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帝妃传之孝贤皇后(磨铁VIP正文+后记完结) 作者:苡菲 内容简介   从宝亲王福晋,到入主中宫为后,   非但不是富察兰昕的终点,反而才为她展开了波澜壮阔的宫廷画卷。   本宗富察氏的忽然惨死,襁褓中的庶子遭人喂毒,野心勃勃的近身侍婢图谋不轨,贪恋权势的太后手段阴毒……   接踵而至的祸事,哪一样不是冲着她来?   而原本温热的眸中不再有缱绻的温度,低下头,才发觉践踏着无数的红颜枯骨。   当你不顾疼痛倾尽所有心力,才发现“以夫为天”竟让你万劫不复。   富察兰昕,你可曾后悔这一世的拼尽全力……   ~~~~~~~~~~~~~~~~~~~~~~~~~~~~~~~~~   【菲菲要说】这是某菲在磨铁的第四本宫斗了,依然火力全开,浴血奋战!两更保底~力争三更~    标签: 权谋 宫斗 虐恋 后宫 言情 第一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雍正十三年,夏初,清晨时分。.   连续数日,兰昕都醒的特别早。许是惯了王府人进人出的那份热闹,反而不惯这圆明园“宛自天开”的别致与宁静了。   绾了个平整的吉髻,兰昕只用一支轻飘飘的紫色丝绢花簪点缀了妆容,略微清淡,她却觉得正好。只因弘历说过,最喜欢她如常淡雅的样子,特别的纯真清丽。   “福晋,您起身了么?”锦澜端着盥洗的清水,迎着清凉的风,端庄的候在门外,毕恭毕敬的屈着膝。纵然门里的人瞧不见她此时的样子,该有的规矩也分毫不差。   “进来。”兰昕的声音惯常的清肃威严,似乎盖去了她原本的柔顺婉约。在旁人眼里,是否温柔倒在其次,端庄持重才是她作为福晋该有的样子。   侍婢敞开了门,锦澜这才站直了身子,容止优雅的走进来,步伐轻柔却不缓慢,细碎又不见凌乱。手中的鱼洗稳稳的搁下,清水微微的晃动,闪过明晃晃的水光鳞鳞,再看那盆底浮雕的鱼儿,随着水漾而摆动似活了过来。   “王爷出门了么?”兰昕原是想问,昨晚弘历宿在了哪里。可话到了嘴边,倏地变成了这一句。   锦澜绞了帕子,三折,叠成规矩的长方状,双手托好呈于福晋手中。她并非不明白福晋想问什么,只是不愿意拆穿罢了。“圆明园到皇宫总不算近的,王爷在侧福晋那里进了早膳,就出门了。这会儿兴许已经到了。”   “唔。”兰昕浅笑辄止,将柔软的帕子敷于面上,谨慎的掩藏了心底壮阔的波澜。虽然锦澜没有说清楚是哪一位侧福晋,可她心里格外清楚,能这样周到贴心的,必然要属乌喇那拉氏了。虽然高氏也是侧福晋了,可出身搁在那里不是么,终究是跨不过去的。   “福晋请恕奴婢多嘴,富察格格那里,似乎又闹上了……”锦澜双手托着福晋敷面的帕子,小心的搁在鱼洗里,预备一起端下去。只待福晋有明言便可告退了。   兰昕乍一听这话,心里便微微不舒畅。细细来想,却又免不羡慕了富察氏几分,能表露心里的不满,未尝不是一种自在随性呢。只是这样的福气,身为福晋的自己,未必能有。“高侧福晋才得了皇上亲发的上谕,著封为‘王侧福金’,难免富察氏心里会不舒服。”   锦澜心里也明镜似的,那富察格格还是给王爷诞大阿哥的人呢,屈居使女之下,她怎么会肯。只是这样的话,锦澜从不敢宣之于口,也就是搁在心里想想吧!   “富察格格再不济也先后诞育了一子一女,还居在庶福晋的位分,倒让一个尚且无所出侍女蹬头上脸的攀了上来,必然是要好好折腾几回的。福晋,您别理会她就是了,无端的招人烦呢!”说话的女子是少时就伺候在弘历身边的丫头,唤作芷澜。   因芷澜和弘历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府里几乎没有人不给她几分薄面。天长日久的骄纵的惯了,难免心头就高些,言语上莽撞无礼也从未有人与她计较。后是兰昕嫁入了王府,弘历怕不周全,才指了这芷澜过来福晋身边伺候。   这样的话锦澜是不敢说的,连听着也觉得心颤。“姐姐快别这么说了,让旁人听去,还当是咱们心里也有怨呢!”清新一笑,锦澜连忙隐去了脸上的担忧,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芷澜手里捧着的红木嵌黄杨木椭圆的托盘:“姐姐这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福晋润喉?”   “陈皮枸杞润喉茶,加了两滴蜂糖,润喉润肺是最好不过了。”芷澜嘻嘻笑着:“福晋尝尝可好么?喝好了再去瞧那富察格格不迟。”   说话的同时,芷澜不痛快的瞥了锦澜一眼:“你放心吧,这话我当着福晋的面儿说,就敢当着旁人的面儿说。即便是四爷问起,也不妨事儿。事实就是事实,还怕她咬我不成么!”   兰昕知道芷澜的心思,也不多说她什么,抿了两口润喉茶,笑赞:“你这心思越发的巧妙了,茶里怕是还搁了些山楂水吧?”   “什么都瞒不住福晋。”芷澜得了赞誉,脸颊如霞:“知道福晋近来胃口不好,就加了少许。不成想福晋一碰了唇,就咂出味儿来了呢!”   锦澜听着芷澜说话,心里不禁暗暗钦佩,福晋惯常都是正经的脸色,也鲜少和奴婢们说笑,唯有这个芷澜姐姐甚得欢心。当着福晋的面,说话也从来不用避忌。更不如自己这般,凡事谨小慎微,生怕不周全。   话才说到这里,富察格格身边的梅来了,只在门外轻轻的福身说话:“福晋万福,奴婢梅,求福晋去瞧瞧富察格格。格格这会儿……又哭得晕了过去。”   芷澜不悦的白了门边一眼,代福晋说道:“这一早晨的,怎么这样不让人安生。你且去吧,福晋这里妥了自然就到。”   梅一听是芷澜的声音,不由一哆嗦,喏喏应是,匆匆就退了下去。   “索性是王爷不在府中,不然顶是要怄气了。”芷澜忽闪的睫毛,灵动的抖了一抖,抹去方才的不悦,取而代之的则是端正与稳重:“福晋,还得劳您走这一遭。再怎么说,身在圆明园不比府中。”   兰昕颔首,眼底尽是赞许之色,之所以弘历指了她来自己身边伺候,皆因她恰到好处的知所进退。懂主子的心思,能为主子分忧,才不至于有过失。   不过兰昕分不清楚的,却是芷澜究竟是懂了自己的心思,亦或是她与弘历的心思呢?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她,紧紧只懂了弘历一个人的心思。   兰昕乘着软轿,不一会儿就到了富察格格在圆明园的住处。远远瞧见有人向她走过来。   “福晋,您过来了。”迎上前的人,正是侧福晋乌喇那拉氏盼语。“富察格格她哭得晕了过去,这会儿才醒就又……”   盼语的话还未说清,就听见“咔嚓”一声。像是富察氏砸了个瓷瓶之类的物件儿,落地就碎成了些许的小片,惊得的人头皮发麻。   随即便是梅哭腔惊呼:“格格,您伤着自己了,这可怎么是好?您忍忍啊,可别乱动,奴婢这就去请御医来瞧瞧。”   “伤着了算什么,我就死在眼前,又有谁心疼?”富察氏的声音极为突兀刺耳,像是尖利的金属划在厚厚的铁块儿上,吱吱嘎嘎的刺穿耳膜。“不准去请御医,谁都不准去。”   兰昕抵触的叹了口气,总算没有显出嫌恶之色来。对周正而立的盼语说道:“你随我进去瞧瞧她罢。”   “是,福晋。”盼语正点头,眼珠一转,竟然发觉高凌曦也领着荀澜、碧澜来了,心中顿时大为不快。“你怎么也来了?还怕这里不够热闹么?”   兰昕转过身子,瞧见高氏来了,便停下了脚步。   “福晋万福。”高凌曦容止优雅的福了福身子,笑意如春,恰到好处。“热闹也是热闹富察格格的,旁人自然不必争抢。可我总归是放心不下,得知福晋也来了,自得来瞧瞧学学。谁不知道福晋是最娴淑持重的,自当为这哭晕了好几回的可怜人主持公道。”   盼语的心犹如触礁的船只,忽然灌进了冰冷的湖水,迅速的下沉。从前,高氏哪里敢这样与自己说话?她不过是小小的侍女一名罢了,连庶福晋也不及。这会儿却敢瞪着若水的杏目,扬起娇媚动人的面孔与自己叫板。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福晋端方大雅,岂是你看看就能学会的。我只怕富察格格瞧见你,七窍生烟,心里愈发不舒坦了。凭白的只能帮倒忙添乱子,也不怕搅了福晋的心意。”盼语自觉这话说的已经不轻了,稍微有些羞耻心的人,必然是要远远躲开的。   可似乎,高凌曦并未有这样一文不值的羞耻心。“福晋蕙心兰性,即便学不来精髓,能学到几层皮毛也是极好的。已经让凌曦受益匪浅了。妾身不如盼语妹妹这般聪慧,但胜在勤勉,亦懂得水滴石穿的道理。至于帮不帮得上忙,总要进去了才知道。”   “妹妹?”盼语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乌溜溜的眸子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冷光。高凌曦竟然敢唤她妹妹!   “侧福晋比我小些,自然要唤你一声妹妹了。总不至于说,面相成熟几分,就唤您做姐姐吧?”高凌曦掩住朱唇,娇媚一笑。“只怕真唤一声姐姐,侧福晋您也未必搭理妾身呢。”   兰昕听不下去了,肃清问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若是没有,只管在这里说够为止。我现在要进去看富察格格了。别一会儿跟着进来,还喋喋不休的,没点样子。”   二人互剜了对方一眼,默契的垂下眼睑,齐声道:“福晋息怒。”   芷澜扶了福晋的手,稳稳当当的将人送进了厢房之内。“福晋,当心脚下,别让碎瓷片子扎着。”   富察格格闻声,缓缓从床榻上爬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难看的厉害。“福晋……”她才带着委屈软糯的唤了兰昕一声,随即就看见了身后跟着的两位侧福晋,怒火瞬间又顶了起来:“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出去。” 第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盼语嫌恶的侧首瞥了高氏一眼:“都说了不让你进来,瞧见了吧?有多少斤两,就做几斤秤砣,自不量力、无端添堵。. ”当然这些话,说的很轻声,正好飘进了高氏的耳中就消散,再无旁人能听见。   高氏恍若不闻,光洁的额头迎着光似乎镀上一层银光,嫩滑的犹如才剥壳的蛋清。她甚至没有一丝不满,连娟细扫的眉毛也柔顺如常,精致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上几眼。“福晋,妾身是特意来给富察姐姐请罪的。”   “请罪?”富察氏透过面前散乱的发丝,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女子:“高侧福晋这样说话,妾身如何当得起啊。宝亲王府邸,除了福晋与乌喇那拉氏侧福晋,就数您的地位尊崇了。妾身自问没有这个福气,亦折煞不起。”   兰昕幽怨的目光,糅杂着太多情绪,惋惜、嘲笑、厌恶、疲倦甚至漠视,只是她已经能够很好的将这些不能示人的心思,揉在内敛而沉着的目光里,装点成她独有的端正气度。平和对富察氏说道:“寻雁,你闹够了。这里是圆明园,你又是及早就伺候在四爷身边的人,总不能给四爷添乱。既然高侧福晋有话要说,你就好好听着就是了。”   富察氏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对上福晋的目光时,似有一道电闪之光强硬的耀进了眼里。惊得她心震不已,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身子,紧着就将目光移去了旁处。福晋是在埋怨她么?富察氏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再看一眼正对着自己立着的福晋时,仿佛又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平和端庄,并不见凌厉。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么?   盼语聪慧,细腻而敏锐的心思也让她旋即就发觉了富察氏的不同来了。心里不禁暗暗,福晋就是福晋,三言两语就能震慑人心,不愧是大氏族出来的女子。可惜同为富察氏,眼前这个格格就真是……   高凌曦从衣襟上取下了帕子,攥在手中,略微动了动肩,饶有兴味的走上前去。   这个动作将满心狐疑的乌拉那拉盼语激怒了,犹如一柄利剑直接刺进了她的心口。若说方才在门外,不过是唇枪舌剑的挑逗,口舌之争。那么此时,无疑等同于高氏向她下了战书,分明就是挑衅。   为何要动肩?比肩么!炫耀她已经越过自己去了?从卑贱的汉人使女,一下子成了侧福晋,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除了体贴细致,盼语还有一点好。那便是心里越恨,脸上的笑意就越明澈。尤其一双含情脉脉的圆眼,水汪汪的似荡漾在湖面的明月。佯装内心也如此这般的纯净,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福晋。”高凌曦温顺的声音,略微绵软:“寻雁姐姐的小足伤着了,让妾身替她包扎一下先止住流血才稳妥。”   兰昕这才发觉,富察格格的小足果然有伤,先前并未发觉。不免一凛,看来也并非唯有乌喇那拉氏侧福晋才细致。“也好,你先给她止住血。锦澜,你去请御医过来瞧瞧。”   “福晋……”富察心里委屈自然是很抵触这样的安排的,尤其是当高凌曦伸手过来,眼看就要触到自己的小足时,她更是抑制不住厌恶的踢开了那双玉手。“妾身无碍,不需要旁人在这里故作贤惠,孰不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寻雁。”兰昕无奈的唤了一声,口吻却比方才严肃了几许。“四爷这会儿不在圆明园,否则看见你伤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要心疼的。”   这话听上去似安抚,实则却是警告。很显然,福晋想趁着四爷不在,顺利的处理好此事。不要横生枝节,否则她这个福晋便算是没有尽心了。   兰昕知道旁人听得出来她的心意,也不想否认什么:“咱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氏族,可进了四爷的府邸,理当是一家人。朝政上的事儿,作为女子,实在不能多言多问。可府中的事儿,事无巨细,上至本福晋到你们,下至微末的侍婢,没有不当心。   不能为四爷分忧的,好歹可以安稳度日。可成日里不消停,徒惹是非给四爷添乱的,只怕是宝亲王府邸再大,也容不下。漫说四爷不允,即便是本福晋,眼里也揉不进一粒沙子。见好则收吧。”   “多谢福晋教诲,妾身等自当铭记于心。”高凌曦与盼语几乎是一并福身说话,分毫不差。富察氏格格狠狠的咬住了唇瓣,待两人说完才松了口,悠缓无力的说道:“妾身谢福晋教诲,必不敢忘。”   锦澜这才福身退下,按照福晋的吩咐去请御医。芷澜不免自己做主唤了两个侍婢来:“把这里收拾一下,清理干净。福晋与侧福晋都在这里,若是有什么损伤就不好了。”   众人各司其职,唯独高凌曦依然与富察氏僵持不下。她才伸出手,富察氏便缩回了受伤的小足,很是不情愿。   没有办法,兰昕知道富察格格心底有多么不痛快,也实在勉强不来。只好从高凌曦手中拿过帕子,从容的坐在床榻一边,兀自替她包扎伤口。   盼语看到此种情况,心中有了打算:“乐澜,你回房从八宝玲珑盒里,把昨个儿四爷赏的鸳鸯花钿取来。寻雁姐姐一头柔亮的青丝,哪怕是梳成最普遍的高髻也会很好看。稍微用花钿点缀一下即可,美而不俗,清丽出众。不知盼语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亲手为姐姐上头?”   撩开自己披散的长发,富察氏露出通红的双眼,泪意如银星闪烁着光芒,屈辱、心酸一并齐发,她哪里愿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目光触及乌喇那拉侧福晋时,富察氏勉强的点了点头,之所以勉强,亦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格格。   侧福晋为格格梳头,这不是高攀又是什么?她们当着福晋的面儿,再怎么尊重自己,都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心里越清楚,富察氏越觉得脸上挂不住。   四爷就这么不待见她么?诞下了长子、次女的自己,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么?不错,她没有福晋出身绝好簪缨家世的背景,亦不如两位侧福晋明艳动人,可她总归为他诞下了子嗣啊。难道这些情分都是假的么?   兰昕不用看,亦洞悉富察氏的心思。双眼只盯着盼语一双巧手,随意的拨弄着富察氏的长发,简简单单就绾成了髻,很是好看。   高凌曦恼了这个会做门面功夫的盼语,介意她绕过自己与福晋一并坐在了富察格格的床榻上。三个人挨着很近,说着话,上着头,十足十的一家人。唯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一旁,好似与这幅姊妹情深的画卷格格不入。   若是往后,她会因为骤然得宠而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又当怎么办才好呢?仅仅凭着四爷若有似无的恩宠,就能安稳度日?这么看来,福晋似乎更偏向乌喇那拉氏些。若是她们当真连成一线又该如何才好?   毕竟自己不过是汉人的身份,是侧福晋又能如何呢,终究越不过去满族女子无尚的尊宠与荣耀。终究矮人一头,终究只能委曲求全。   无声的叹息,高凌曦忽然觉得,风光的背不是刀光剑戟,就是万丈深渊,要么唯唯诺诺的如履薄冰,要么……她正想得入神,却是梅一阵风样的灌了进来,惊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   “这是怎么了?”芷澜颇为不满,横眉冷挑:“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梅本就被富察氏今个儿的举动唬得不轻,这会儿去请御医来,又被苏格格呛了几句,一听芷澜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骂,呜的就哭了出来,也顾不上回话。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芷澜火冒三丈:“当着福晋的面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格格,她说……”梅唬得不敢哭,抽了一口冷气呜咽道:“苏格格说三阿哥咳嗽着呢,这会儿御医过不来。还说,还说……富察格格三天两头的寻死觅活,由着她去也就是了,御医能看得好病,却救不了命……”不得宠终归是不得宠的。后面的句话,梅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替自家格格委屈,强忍着眼泪连哭泣都不敢了。 第三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福晋,您也听见了吧!”富察氏好不容易咽下的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这一回,她已经没有力气用连哭带闹那样失仪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心底的委屈。只是默默的垂泪不语,安静的似乎能听见那泪珠子掉在衣襟上的“吧嗒”声。   高凌曦依然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不咸不淡的样子,旁人自然无从听见她在心底的轻叹。苏婉蓉虽然也是格格的身份,却与富察氏大有不同。一来是年轻貌美,二来又才添了三阿哥,到底不可让人小瞧了去。照这么看,福晋大抵是会让富察格格忍住这口气了。   “圆明园难道就只有一位御医不成?”盼语倒是责难起梅了:“既然苏格格那里要照顾着三阿哥,你就不会去请旁人来瞧么?左不过是这样一点小事情,竟也办不好。还要当着福晋的面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梅面无血色,瑟瑟颤栗不止,光洁的额头磕的砰砰作响:“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求福晋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兰昕却不急着开口,深邃的目光轻柔的扫过两位侧福晋的面庞。乌喇那拉氏自然不必说,她从入府就定了侧福晋的位分,到底有几分威严。倒是这个高氏,不声不响的,让人看不出心里藏着什么。   芷澜见福晋不说话,兀自说道:“圆明园跟着伺候的御医轮值伺候,赶上这会儿或许唯有一人当值,替换不开。而要去宫里请旨派御医来瞧,必然是要在路上耽误一些时候的。天儿热,若是格格的伤口起了炎症就不好了。临府里出来的时候,奴婢带了鼎好的金疮药粉,不如让人先取来,替格格擦上些?”   “还是芷澜姑娘想得周到。”高凌曦笑赞:“那就让荀澜随锦澜走这一趟,取药粉来给寻雁姐姐敷上。”   “也好,锦澜,你就带着荀澜去吧。”兰昕知道无论什么情况下,这个芷澜总会有办法应对,可她就真的一点纰漏都没有么?还是说她早就已经看透了府中所有女子的心,总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最需要什么话来宽慰,而什么时候最怕面对什么。最终权衡利是与非的,终究还是四爷的心思。   想着想着,兰昕便觉得自己的心凉了大半。瞧了一眼还在叩首的梅,心里的不快瞬间就翻腾了起来:“身为奴婢的,替主子办事是本分不假。也不必什么都宣之于口,凭白让主子心烦。还是梅,你拿了旁人的什么好处,这样扰乱自家格格的心?”   盼语不禁疑惑,不明白福晋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迟疑间,她情不自禁的转首睨了高氏一眼,正对上高氏一样疑惑黑曜石般的眸子。   两个人当真极为有默契的,对彼此的嫌恶似乎也如出一辙。飞快的对了一眼,又同时迅速转过脸去,谁都没有再看谁。只在心里觉得,此事一定和对方脱不了干系。   “福晋,奴婢并没有啊……”梅哽咽的有些回不过气,瞪大的双眼不时滚出热泪,那泪滴晶莹剔透的,看不出一点瑕疵。“奴婢不过是替格格不平才实话实说的。”   “住口。”芷澜冷肃的喝止道:“有没有福晋会看不出来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你这样的人在格格身边伺候,又怎么会尽心。难怪格格气不顺,多半是你这个乱嚼口舌的蹄子为祸。”言尽于此,芷澜转身向福晋瞧去,想从她的目光里得到回应。   兰昕轻柔的阖上双目,沉吟颔首,心意已决。这便是给芷澜最好的回应。   “来人。把梅赶出圆明园,也不准她再回宝亲王府伺候。”芷澜绷着脸的样子声色俱厉:“不许她哭闹,有多远送多远才好。”   “福晋……”梅咬着唇瓣,想求饶却也知道没有大用处了。毕竟王府之中,有谁不知道威严持重的福晋,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她决定的事情,根本没有人能改变。   守在回廊上的侍从,按照芷澜的吩咐将人拖了出去,室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富察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今儿这一出,她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收场。非但没有闹来旁人的关怀,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且越发的让人轻践了。就连自己身边的人,也被发落了出去。让她如何面对旁人奚落的目光呢?   当然,最让她伤心的,还是四爷的不理不睬。没有恩宠的日子,有子嗣也一样不好过。由内而外的恐惧,让原本脸色就不好的富察寻雁看起来面色如土,深深的暗晦。仿佛没有了生机的花枝,轻轻一掰就能“嘎嘣”一声,爽脆的折断。   盼语动作轻柔的将花钿固定好,又抚了抚富察氏的鬓角,微微笑道:“好了,寻雁姐姐,这下不是好看了么!您也别太信奴婢的话了,苏格格出自书香门第,自幼熟读《女论语》那一类教化品德之书籍。怎么会说那番让人听着刺耳的话呢。何况福晋已经将口舌之人发落了,往后姐姐身边自然清净。”   兰昕颇为赞同乌喇那拉氏的话:“人是慌忙之中赶出去的,必然还未及清理蛛丝马迹。芷澜,你且去她房里看看就知。”   “是,福晋。”芷澜福了福身,带着两名侍婢一并退了出去。   轻轻拍了拍富察氏的手背,兰昕宽言抚慰道:“你别太往心里去了。方才侧福晋的话说的很对。苏婉蓉是书香门第的出身,不会不识礼数跋扈至此。至于梅,你也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王府上上下下,伺候的奴婢总算不少,无法面面俱到也无可厚非。”   这安抚之言,听起来总算让富察氏舒坦了不少。先不管福晋说的出于实情,或者根本是宽慰的托词都好,总归有人给她了这个台阶下。面子上没有挂不住,那就好好走下来,总比撕破脸无地自容要好许多。   “旁的不为,你自当想想永璜。永璜转眼已经七岁了,正是启蒙读书的好时候。你这个当额娘的若不安下心来好好督促教导着,岂非要耽误了他的课业。”稍微停顿,兰昕才接着说道:“今儿的事儿,该忘掉就忘掉,无端提及只会让四爷心烦。懂么?”   高凌曦颔首,轻柔一笑:“都是臣妾不好,无故招惹寻雁姐姐心烦。臣妾向姐姐请罪了。”说话的同时,她屈膝福身,动作与脸上的笑意皆得宜,看起来很舒服。   富察氏也不敢再添是非,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回了一句:“不怪侧福晋,是臣妾过不去自己的心罢了。”   盼语显露明媚的笑意,朱唇轻轻的舒展,莹润的光芒好似含在花瓣之上的露珠,柔柔的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姐姐顺心,这便好了。”   兰昕虽自觉宽慰了不少,却狐疑那些话,当真只是梅红口白牙胡说的么。苏格格就真的从未跋扈至此,极尽刻薄的说了那番羞辱富察氏的话么?今时今日,怀抱着三阿哥的苏婉蓉,当真就没有一点日渐跋扈之态么?   渐渐的沉下心来,兰昕有些害怕。弘历尚且年轻,府中总要添进新人来。而今天这样的局面,日后不知会重复多少次,甚至凶险多少倍。自己真的就有把握迎刃而解么?   方才,若不是她嗅到梅身上,有一股子“寿阳公主梅花香”的独特气味,又怎么知道事情绝非表面这样简单。那香料虽非价值连城,却也不是一个侍婢能偶然得到的。   由此推断,梅绝壁不是清如水的,可往后,事情也会如此简单的有迹可循么?   果然,芷澜从梅的下人房里,搜到了一柄金光闪闪的五福捧寿簪。   只一看这簪子,高凌曦便险些笑出来。亏得她从前经受的各种磨砺,造就了她处变不惊的性子。寻常的脸色,略微奇道:“这簪子好眼熟,怎么像四爷赏给盼语妹妹的那一支?” 第四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瞬间的宁静,似一股无声无息的风,吹的人脊梁发冷。. 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芷澜手里,精致的“五福捧寿簪”上,各自肚肠。   呼之欲出的指控,让盼语心中抵触。明知道急着否认也无济于事,她反而平心静气的走了过来,从芷澜手里拿起簪子仔细端详。“这么看着,却是像极了四爷赏赐给亲身的那一支。”   “像极了?”高凌曦浅语辄止,将不定阴晴的目光投向福晋。哪怕是此时四爷不在都好,福晋终究是福晋,她若不开口,旁人也无谓妄下结论。   兰昕从盼语手中拿过簪子,手指略微碾过,细致的感觉到簪身福瑞花纹,正是福字连绵。并未看,就淡淡说道:“这样的簪子并非唯有一柄,想来除了乌喇那拉侧福晋有,旁处也可寻得。并不能说明什么。”   “多谢福晋信任妾身。四爷赏赐的那一支五福捧寿簪搁在府里,并未随身带来。妾身也从未转赠旁人。”盼语总觉得不得劲儿,好像这样的巧合太过于精心了。可天晓得弘历赏了她多少物件儿,总不至于出个门样样都别在身上吧。   高凌曦淡淡一笑,轻轻的抿了抿朱丹润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致使盼语极为不满。还未听见高氏骊珠落玉盘的声音,便晓得她是要落井下石了。   “盼语妹妹素来是最爱装扮的。四爷前前后后总赏下了不少物件儿。旁人看在眼底,未免就不能依葫芦画瓢的做上一柄。说不定正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伎俩呢!”掩唇而笑,高凌曦修长的兰指纤细的恰到好处,柔美而灵动。“想来妹妹也是不舍得将四爷赏下东西,随意就给了下人呢。必不是如此。”   这话让盼语一时难以消受,想着眼前的玉人儿自要重重的甩下一记耳光来,痛不可挡。谁知道耳光没有落下来,还用她那纤纤的玉手来回的揉抚自己的心口,贴心至极。这是要做什么呢?   一改本性,处处示弱,盼语不得不唏嘘高氏的用心良苦。旁人若得了如她这般的荣宠,必然跋扈自傲,高凌曦却恰好相反,能够控制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当着福晋的面儿。   难道,她存心攀附福晋么?   兰昕觉得高氏的话有些道理,不禁得体微笑,语含赞许:“凌曦说的正是,旁人都知道这簪子是四爷赏赐给盼语的。她若果然要送人,又何必拿这样显眼的物件呢,生怕没人认出来么!”   音落,兰昕睨了富察格格,也是抚慰:“梅已经发落出去了,往后再不会于你耳边兴风作浪。你且安心的养伤就是,旁人的话是真也好假也罢,无谓多想。好好歇着吧,待四爷回来,必然来瞧你。”   最后一句话,才是富察格格最想听到的。“多谢福晋,妾身谨记不忘。”笑意从眼底涌出来,富察氏总算得到了合意的答复。从高氏成为侧福晋的那一日起,四爷就没有来过她这里。漫说是留宿,即便是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若再不耍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又怎么能得到福晋金口许诺,四爷一定会来呢!富察氏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心底的喜悦耀在脸上,开成一朵朵香艳的花:“臣妾送福晋出去。”   “你别动。”兰昕轻轻抚了抚富察氏的手:“还伤着呢。”转首对两位侧福晋道:“你们也都各自回房吧。”   高凌曦淡淡的笑着,微微扬了唇角:“福晋慢走。”   盼语恨恼,却也不甘示弱的朝福晋福了福身,随后才与高凌曦肩并着肩往外走。   “门这样窄,妹妹先请。”高凌曦于门边停下了脚步。   “侧福晋今儿真是转了性子,让人不敢认了。”盼语却没有停下来,傲然如霜的气度略微透了出来,好似不愿领情,更不喜旁人与她走的这样近。   “不然呢。”高凌曦依旧波澜不惊的表情,动人不已:“就这么窄的门扇,我若不让,岂非两个都要头破血流,没有半分好处。不若让妹妹先走,我跟着出来,既不伤和气又显得我大方得体。”   “你倒坦白。”盼语撇了撇嘴,眼里分明有嫌恶之色,却不减她的容姿清雅:“花这么多心思,难为你能与我齐肩。”   高凌曦也不恼她半揶揄半玩笑的话,远远见芷澜扶着福晋离去,才欣然微笑:“圆明园不比王府,四爷一走更是冷冷清清的。连富察格格屋里都静下来了,再不找些话与妹妹好好说说,岂非要托着两腮盼落暮了。”   不管盼语是否明白,高凌曦执拗的攥住她的手腕子:“我屋里有父亲送来的雨后龙井,喝着正有滋味儿,妹妹姑且陪我斗斗嘴好了。省的百无聊赖,人发霉了,就连一张利嘴也生锈了。”   “你说什么发霉,谁生锈了?”盼语厌恶的想要甩开高凌曦的手。无奈高凌曦绵绵柔柔的阴力,像是一条卷在手上的丝巾,抖不去。   “自然是说我自己个儿了,瞧你,这样爱多心。”高凌曦凑在她脸庞,轻声道:“父亲送来的,并非只有龙井,妹妹去了便知。保管是最贴你心意的。” 第五章 :丽景晓梦迷芳心   盼语心里很不得劲儿似的,她不愿与高氏这样亲近,几乎是手挽着手的走到了房门外。:.高氏上妆的金花燕支散发着一股美妙的香甜,却不是寻常的花香,很像是熟透了的果香味儿,清新诱人。   若非挨得这样近,或许也不易闻到。这么想着,盼语不免甩开了高氏的手,刻意的生分了些:“侧福晋有什么话,简短来说就是。什么茶不茶的,品不品无妨。”   “倒是。”高凌曦朝宝澜飞快的对了一眼,看着宝澜将廊子上的下人都摒退,才幽幽呼了口气:“品不品茶自然无妨,妹妹房里什么不比我这里好。不过,若然是关乎四爷之事,妹妹听听又有何妨呢!”   这么说着,高凌曦旋身推开了房门,也不看身后的可人儿是否跟着进来,兀自寻了一处随意的坐了下来。“我倒是有些口渴了,宝澜你去奉茶吧。”   方才还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会儿却又不在意了。盼语瞧着高凌曦一会儿一变,愈加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跟着走了进去。“有话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高凌曦见她终于还是跟来,脸上才恢复了些笑意:“原是以为妹妹你不愿意与我坐下说说话呢。这才对么,四爷是咱们的夫君,更是咱们的指望。府里面和心不合的不过是自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性命尚且不保了,还顾得上这些么!”   盼语不禁一个哆嗦,轻斥道:“你胡嚼什么,什么性命不保。四爷好端端的你……”   将食指轻轻靠在唇边,高凌曦示意盼语不要随口乱说,自己却开门见山道:“你可知皇上的龙体越发不好了。才入夏,就消瘦的不成样子。硬是连膳食都进不了,日日靠参汤续寿保命,长此以往会如何,妹妹你必然明白。”   盼语这会儿已经听懂高氏欲说之辞,旋身便要离去。   “怎么?是你不敢面对,还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说的不清不楚呢!”高凌曦这一句话,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儿。   “宫里的事儿与府里何干?皇上龙体康健,岂是你我茶余饭后能拿来闲聊非议的。倘若这大逆之言,传进了福晋耳中,是你来承担么?”盼语决绝,并未回头。   “福晋是四爷结发之妻,可你我是什么?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皇上虽未天子也不例外。”高凌曦缓缓的站起身子,却并没有打算往前走上半步:“中宫娘娘风华绝代要紧,还是世代簪缨要紧?你以为空有美貌,就能俘虏四爷的心么?或许可以,或许你真的做到了盼语妹妹。   四爷也是真的待你好。可你别忘了,四爷如今是宝亲王,往后却是……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子。这样的男子,岂是妹妹你倾国倾城的容颜,楚腰纤细的身姿就能笼络住的。更何况,大清的江山从来不缺你我这样的女子,不是么?到那个时候,性命攸关的可就是你我了。”   盼语轻轻阖上眼,直想说其实她现在都做不到。否则哪里会有她高氏,哪里会有苏氏。王府里的女子已经很多了,她无法想向入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委屈与畏惧瞬间填满了她的心,百般的难耐。   “我所要面对的,亦是你所要面对的。”盼语轻轻一笑,看向高氏的时候,眼里唯有柔柔的空洞的光。   高凌曦不否认:“自然。四爷是咱们的四爷,所有人都要面对这样的残酷。可并非所有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否则还争来做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盼语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口吻却难以掩饰焦心的急躁。“我还要回房去为四爷准备晚膳呢。”   点了头,高凌曦赞道:“妹妹果然深谋远虑,午膳还没用就想着为四爷准备晚膳了。当真是极好的。懂得未雨绸缪的人,必然心思缜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盼语不吱声,湿漉漉的眸子缓缓的转动着,她猛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未真真切切的看清楚过眼前的女子。时而刁蛮,时而谦卑,时而精明,时而却只有小聪明。这一回来的更绝,她竟然敢对着自己的宿敌敞开心扉。除了钦佩,就剩下深深的妒忌了。   除了包衣奴才家世的出身有所不及,上苍未免也太过垂爱这女子了。   高凌曦不理会乌喇那拉氏此时此刻哀怨什么,从容道:“你我同一个心思,不想让不该上位的人上位。既然恩宠这东西此消彼长,为何不攥在你我的掌心。永远低着头向旁人福身,根本不是你乌喇那拉盼语的性子,亦并非我的。妹妹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懂得打算并非不好,怕就怕有人汲深绠短,能力不及。”盼语缓慢的舒展了唇瓣,微微笑道:“还是喜欢高侧福晋你也唤我一声侧福晋。‘妹妹’这样亲昵而又普通的称谓,实在不适合你我。”   “宝澜,替我送侧福晋出去。”高凌曦料到乌喇那拉氏会这么说,以至于没有觉得下不了台,反而格外温和的叮咛了一句:“四爷赞苦菊很可口,侧福晋可以试着入膳给四爷品尝。”   盼语的心突的一跳,再不多言片语就旋身离去。   “侧福晋,奴婢担心乌喇那拉氏侧福晋不会领您的情呢。”宝澜小声的嘀咕:“倘若她向福晋献媚该如何是好?”   高凌曦犹如不闻,抚了抚腰间的流苏佩缓缓的笑了。 第六章 :笑渐不闻声渐悄   “四爷回来了。.:”锦澜含笑走进来,恭顺的福了福身:“说话就要进圆明园了。福晋可要去迎么?”   兰昕静了这半日,心气儿总算是顺了些。稍加思忖道:“去不去都好,四爷有心,自会来。”低下头,兰昕将鹿尾绒毛细细的捻在一起,搓成线条,从头到尾一样的粗细,均匀而结实。   “也好。”锦澜频频点头:“四爷待福晋最是亲厚,必然会先来咱们这里。”   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可嘴上的话却有些凉薄:“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何必时时搁在嘴上。炫耀似的,岂非跌了身份。”兰昕的笑意自然是真的,弘历待她好,自比得起府中任何女子。话里的冷意也是真的,贪满者多损,遇事小心总归不会有错。   锦澜心慌,连忙认错:“福晋勿怪,奴婢轻率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离于人,众必诽之。并非本福晋太过严苛于你,实在是不得不如此。”兰昕心里,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个锦澜的。毕竟伺候了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纰漏。又乖巧听话,心思比芷澜简单的多,足矣。   “奴婢记下了。”锦澜顺从的答应着,心里又想起芷澜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不免有些灰心。   几句话的功夫,就听门外四爷的随从萧风熟悉的声音:“福晋万安,奴才陪王爷来瞧您了。”   兰昕喜悦,这才舍得搁下手里的线绳,就着锦澜的手起身,喜道:“快请进来吧,哪有让四爷在外头吹风的道理。”   闻声而动,弘历衣袂飘飘的走进来。一身藏蓝色的银丝绣龙鳞,袍衬得他俊朗飘逸。近看之下,朗眉舒目、隆准挺拔,薄薄的唇瓣略显得有些威严。却在瞧见兰昕的一瞬间,展露笑容:“等的累了吧?”   “妾身不累。”兰昕微微福身,规矩不因为亲昵而有所疏忽:“四爷这一日来回,才算辛劳。妾身不过于圆明园里安坐而已。”   萧风行了礼,拉着锦澜就往外走:“王爷与福晋一日未见如隔三秋,你我在这里岂非碍眼。走,后院里备些吃食去。”   锦澜未敢擅动,见兰昕颔首才屈膝福了福:“奴婢告退了。”   弘历兀自坐下,招手示意兰昕过来自己身侧,道:“辛劳倒是其次,只是皇阿玛的身子……”话总是到了口边既敛,弘历瞧见兰昕的手指尖儿微微有些通红,心疼道:“府里金丝银线不计其数,怎奈你就是爱这鹿尾绒线,搓的手都红了,亦不愿假手他人。”   兰昕眉语目笑,妥帖的反握了弘历的手:“妾身力所能及,便不愿假手他人。何况鹿尾绒毛捻线,是咱们大清的旧俗。四爷您替皇上分忧,为百姓牟福,所做皆为大事。妾身于闺阁之中,必得时时记着祖训,勤俭持家才好,力所能及为您分忧。”   “你最贴心。”弘历笑着贴在了兰昕的脸颊:“大清列祖列宗得天下不易,旧俗必不可忘。亏得有你耳鬓厮磨……”话未说完,弘历贪婪的允吸一口兰昕身上的香味,才正经脸色道:“时时提醒着,才不至于忘怀。”   “旧俗不可忘,那旧人呢?四爷可曾搁在心上?”兰昕浅笑吟吟,娇嗔里少不得端庄的成分,动容之中却透着一份伤怀。   弘历似懂非懂,转念又明白了些:“是否寻雁又不安生了?”   “她也是太在意您才会如此……”聪明的女子到何时,都总归不会多口多舌。纵然现下唯有她与弘历肩挨肩的同坐,到口边话,还是咽了下去。   掌不住笑意,弘历的脸色稍微有些沉:“过会儿吧,用了晚膳本王自去瞧瞧她。倒不为别的,永璜成日里长在她身侧。”   “永璜聪慧,四爷不必焦心。”兰昕轻轻的贴在弘历肩上,那种感觉令她心颤不止。若非富察格格闹得厉害,她亦不愿将四爷推去旁人房里。   正想着,却忽听哭喊嘶叫之音,由远及近,像是朝着这间厢房奔了过来。   “四爷,妾身听着,怎么似永璜?”兰昕直起身子,焦虑不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七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弘历唤萧风来问,却是芷澜湖水蓝身影一晃闪了进来,略蹙眉道:“四爷、福晋,是大阿哥来了。. ”   “怎么会哭成那个样子?”兰昕揪着心问。“可有人陪着?”   芷澜转身将呜咽的大阿哥领了进来,低眉道:“奴婢只见了大阿哥哭着奔来,并不知何事。萧风和锦澜去小厨房给四爷备糕点了,这会儿也不在近处。”   兰昕点头赞许:“亏得你在近处,领了大阿哥进来。省的他心慌不是。”   永璜见了弘历与兰昕,心惊未定,倒也没有坏了礼数:“阿玛万安、大福晋万安。”   弘历最是不喜欢阿哥们哭哭啼啼,眉宇之间缭绕着淡淡的不悦,幸好永璜还算守礼,他才勉强的颔首算是应了。   “永璜,到大福晋这儿来。”兰昕最晓弘历的性子,也怕永璜哭哭啼啼惹得他心烦。取了自己的帕子来替永璜拭了拭泪:“你阿玛在这里,大福晋也在,有委屈直管说。你是大阿哥,可别在抹泪了。下头还有两个弟弟瞧着呢!”   “知道了,大福晋。”永璜抽泣,声音也颤着:“苏娘娘给了我些奶糕吃,让我额娘发现了……”永璜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当着阿玛的面儿,说自己的额娘不好。虽然他只有九岁,心思却深,自然记得阿玛有许久都没去瞧过额娘了。   弘历烦不胜烦,单手捏了捏鼻骨,沉首并未吱声。   芷澜若有所想,宽言道:“许是富察格格怕大阿哥你顽皮,累着了苏格格。苏格格的三阿哥还小呢,带着辛劳些。”   兰昕安然一笑,宽和道:“正是呢永璜,业精于勤荒于嬉,你额娘是怕你贪玩荒废了课业。”说着话,兰昕不经意的握住了永璜的手,却见那孩子倏的拧紧了眉宇,险些掉下泪来,慌忙的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芷澜也觉出不对来了。   “让大福晋看看。”兰昕轻轻的握住永璜的小手,倍加柔和的安抚:“你别害怕,让大福晋看看。”   弘历松开捏着鼻梁的手,面色微凝,目光落在兰昕方卷起的袖子上,见永璜的手臂上一道一道发紫的红痕,触目惊心。“是你额娘打的?”   永璜被弘历的语气唬住了,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想着大福晋方才说过的话,硬是连哭也不敢了。双眼扑闪扑闪的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是不是你额娘打得?”弘历见他不语,口吻比方才更急促了些。   “四爷。”芷澜瞧着大阿哥惊惶的模样,少不得心疼。“您别急,还是慢慢问吧。许说是旁人……”   “岂会有旁人?永璜乃她嫡亲骨肉,竟如此刁毒。恩宠优渥,纵的她无法无天了。”弘历看不惯富察格格的刁蛮骄纵,恣意妄为,因而越发的不待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想她竟然对自己的孩儿也这样狠心,一口气顶上来,弘历“嚯”的站起了身子。   兰昕紧跟着站了起来,挡在了弘历身前:“四爷,有话好好说。永璜挨了打也这般不肯开口,必然是心疼自己的额娘。看吓着孩子。”抻了抻弘历的衣角,兰昕略带恳求:“不若让妾身先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爷您在……”   “永璜还小,亦知道袒护自己的额娘。可她呢!”弘历横眉冷目,面色阴沉,不由分说的迈了出去。 第八章 :杏花未肯无情思   芷澜似自言自语:“四爷就是这性子,但凡有事儿,总是攒在心里,不是到忍无可忍了,亦不会太绝情。。!”   兰昕似没有听见,领着永璜往外走:“好孩子,别怕。大福晋知道你的心思。你阿玛,最讲道理,必然不会太为难你额娘。咱们姑且去瞧瞧,万事还有大福晋撑着。”   “孩儿明白。”永璜抹着泪,跟着兰昕,虎着小脸满心的惆怅。   “四爷,您来了。”富察格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帘子才动,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弘历。她还未及将藤条扔出去,只好慌忙的藏在身后,柔婉的起身向弘历行礼。“妾身不曾准备,这就吩咐人备茶。”   弘历目光敏锐,并非没有看见。不开口,亦是等着富察氏先说。   “菊澜,去备明前的龙井来,咱们四爷的心头好。还有和合酥,芙蓉糕,牡丹琼叶卷。”富察氏从心里笑出来,落在脸上几分明媚,衬得她娇艳如花。   “怎么不见梅?”弘历恍若有思,拣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来问。   “打发出去了,不会办事儿的奴婢,跟在身边儿亦无用处。”富察氏轻描淡写的带过,心想四爷必是从福晋那儿来,许已经知道梅之事,心里有些不宁。随即却又是笑:“四爷累了吧,让妾身给您捶捶!”   立于弘历身后,富察氏舒了口气,唇角的笑容亦有所减。她日日盼着弘历能来,可人果真来了,心里又怕得慌。好像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心虚的是,方才又责打了永璜,若是让他知道,必然不高兴。   一双玉手,力度得宜的揉压着弘历的双肩,这是富察氏做惯了的事。从前弘历总赞疲劳尽扫,而此刻一言不发,无疑是不高兴了。这么想着,富察氏的手就停了下来。兀自绕道弘历身前,缓缓的跪了下去。“妾身知错了,还望四爷息怒。”   “哦?”弘历淡淡的语气,漫不经心,却正能拨动富察氏的心弦:“何错之有?”   富察氏仰起头,凝神望着面容严肃的弘历,很不是滋味道:“妾身不该任性,更不妒怨旁人。心里的那碗水装得太满,还未走几步便泼洒了出来,失了分寸,还望四爷恕罪。”   富察氏并不知道弘历为何而来,亦不知遭了打的永璜,哭得声嘶力竭跑去了福晋屋外。以至于责打之事,她只字未提。   心中还怨恼福晋别有用心,原本还想着她好心的请四爷来安慰自己,倒也持重。不想她连辰时的事儿也抖了出来,分明就是让四爷来撒气的。这也就罢了,那会儿还当着人装模作样的叮嘱不许多口舌,让人顾念她的好。   无非是想自己在四爷面前露脸,怕人抢了她的功劳。越想越气,富察氏也顾不上去看四爷的脸色了。   “再没了么?”弘历轻声相问,目光徐徐的落在富察氏脸上,看不出心中所想。   “妾身知错了,自然坦言相告,不敢欺瞒爷。”富察氏见弘历的脸色明朗许多,心中有丝快慰,言语轻哂略带俏皮:“说到底,妾身爱使小性儿,原是惦记四爷之故。若是爷您不喜欢,往后再不敢有了。”   弘历浅浅的笑,伸出手来。   富察氏心中欢喜,连忙将自己的手搁在弘历掌上。还未开口谢恩,就听见“嗖“的一声响,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四爷,您这是……”富察氏当即噙出泪来,抽回手低低的呜咽起来。   弘历“啪”的扔下了手里的藤条:“一下而已,你亦掌不住疼,何况永璜。嫡亲的骨肉,竟也下得去手?永璜尚且年幼,启蒙不久,你若力有不逮,本王自可交与旁人教导。亦不用受你之气。”   “四爷。”富察氏怄得眼都红了,生生的摧心却不敢撒泼。含泪道:“妾身会,妾身会教,求您别带走永璜,求您……”   将起身,弘历嫌恶之色稍霁:“永璜乃长子,本王期许甚望,你好自为知。” 第九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兰昕牵着永璜的手,就等在那一重薄薄的黑蝴蝶穿花门帘外。.:之所以迟迟未进去,只因内里尚且安静,实不用唐突而入。这下瞧弘历出来,兰昕才舒了一口气。旋即转了忧虑的脸色,关心道:“四爷想必饿了,妾身已经让人备了膳。寻雁这里有妾身安抚着。”   弘历脸色明快了些,略微俯身抚了抚永璜的头:“这几日,永璜先在你身边照顾着。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允兰昕去瞧那富察格格。   “是。”兰昕亦懂,随在弘历身后带着永璜走出了富察氏的院落。迎面一人款款而来,正是格格苏婉蓉。   “妾身给四爷请安,福晋万福。”苏婉蓉的面色凝白若雪,透着一股病态。身子丰腴了些,楚腰不见,但总归还是轻灵的,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秀美。   弘历颔首微笑,唤她起身:“你身子还未养好,不歇着,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兰昕心如明镜,猜这苏氏来多半与富察氏有关。只附和弘历道:“是呢,婉蓉你诞下三阿哥永璋还不足两月,得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   “谢四爷关心。哪儿就这么娇弱了。福晋叮嘱了小厨日日送补品来,倒是比孕中那会儿还圆润了些。”苏氏垂下眼睑,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笑颜如花:“怕是又要新做衣裳了呢。”   “圆润些也未尝不好。”弘历喜欢听苏氏说话,软言细语的调调,倍觉情意绵绵。为着这一点不寻常,才多怜惜她几分。却没想她是个有福气的,很快就诞下了位阿哥。“身子好最打紧。”   “谢四爷。”脸色微变,苏氏褪了笑意,不安的仰起头,眸中含雾:“方才那会儿,妾身给了永璜两块奶糕,说是惹得富察姐姐不高兴了。就赶着来向姐姐致歉。不想四爷与福晋先来了,没的显得妾身畏畏缩缩的,心里怪不踏实。”   “你自是好意,无谓理会旁人。”弘历的口吻忽然严肃了几分,凭白有些气郁。   富察氏闹腾的动静想必不小,皆因她又与苏氏临近而居,哪里是为了训诫永璜才打的,分明是打在苏氏的脸上,羞辱于人。   兰昕果真没有猜错,苏氏此来落井下石,也是仗着诞育三阿哥之功。可惜她看得明白无用,四爷必然是蒙了心的,多半会随着苏氏去。既然分明,兰昕也只得大方:“四爷,婉蓉妹妹必然不能久立,妾身须得照拂永璜与永琏,不若就劳您送妹妹回房歇着吧。”   一听这话,苏氏眼中的光彩隐隐透出来,心道这个福晋,当真是大方得体啊。嘴上却说:“妾身无碍的,怎能搅扰四爷与福晋用膳。”   兰昕微微笑着,压制了眼中的寒光,对弘历道:“妾身会让人将膳食送去妹妹那儿的,四爷必然惦记幼子,正好去瞧瞧永璋吧。”   这样的说辞,很是贴合弘历的心思。“也好,算来有几日未见永璋了,必是又沉了不少。”   兰昕微微错开身子,请弘历先走。苏氏也端正的向福晋福了福,才笑着跟上了弘历的脚步。   芷澜一直没有走近,待弘历并苏氏而去,她才缓缓过来,牵着大阿哥的手说:“御医已经在厢房候着了,奴婢带大阿哥去涂些药膏。”   芷澜似心存怨怼,不待兰昕开口,声音冰冷道:“福晋何必做这样的好人?四爷不觉,旁人亦不会觉,累的不是自己的心?”   兰昕有些哭笑不得,她的处境如此,能怨谁?芷澜的话,终究刺耳。缓了口气,兰昕才道:“宝亲王府唯我是福晋而已。正妻岂可同妾侍们争风,亦只有忍。”   “但愿福晋不会有错处才好。”芷澜这话,意味深长。兰昕想要问个明白,却见她已经牵着永璜缓缓离去。终究还是一口气泯在自己的胸口,不足为外人道。 第十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   “王爷宿在了苏格格房里,奴婢听说,是福晋央唤去的。. 只说也有几日未曾见三阿哥,怕想阿玛,王爷就允了。”乐澜将盼语簪的桃花迎春雨的簪子拔了,黑缎泻地,经过手的只有柔滑与清香。   盼语对着五福捧寿的妆镜,转眸浅笑,澹然道:“那么小的孩子,连笑都不会,怎就知想着阿玛呢。终归还是爷想去,福晋也不过是顺了他的心。”   溪澜嫌恶的撇了撇嘴,矫情道:“苏格格也真是的,这才诞下了三阿哥不足百日,就来撒娇撒痴。难不成还想三年抱两,顺势再添上一位阿哥么!”说着话,溪澜将盼语手上的指环取下来,依照顺序搁在玲珑盒里,总算整齐。   “手上办事利落,怎么这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了?”盼语亦不恼,饶是责怪也只是平平和和的样子。   “奴婢知错了。”溪澜慌忙的垂下头去,不敢再显露出什么心思来。   乐澜倒是伶俐,知晓此时当说什么才合适,便握住了溪澜的手:“这会儿咱们是在圆明园不比府里,隔墙有耳,还是谨慎言行才好。”   “是了。”溪澜将玲珑盒收好,琢磨了再三,又道:“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簪子是怎么到了富察格格身边的梅手里。太奇怪了。奴婢明明记得出府前还收的好好的呢!”   “要买通梅,谁会用人人都认得的簪子,福晋亦作此想,太明显的心思反而不用提防。何况那一柄,也未必真就是我的。”盼语微微垂首,长发轻轻滑下来,垂在她莹白的颊边。恹恹道:“左右她们是嫌我碍眼。这会儿再瞧,那高氏不远就要越过我去,何况还有福晋呢。”   还有福晋呢!这话不知乐澜与溪澜能否听明白,盼语只自己心中有数。   倘若高凌曦的话是真的,皇上的病势沉重,那么四爷荣登大宝或许不是玩笑。毕竟熹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而除了四爷,她再无所出,紧紧抚育了五爷弘昼在身侧。五爷又如何能与四爷相较?   果然如此,福晋岂非真就是皇后了。   心里的隐忧犹如一只看似不起眼的小虫,却有毒,让人畏惧,深深的不安。   乐澜不满,只怕侧福晋不高兴,才稍微正色悄声道:“汉女子就是汉女子,如何能与侧福晋您比肩,更别说越过去了。侧福晋几时见过花红百余日了。”   宽慰之言听得多了,反而麻木无感了。   “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盼语起身,往黄花梨的百子床走去:“明儿早些唤我,四爷来与不来,早膳都得备着。”   “是,侧福晋。”乐澜与溪澜双双福身应下,临退出去,将屋里的蜡烛“呼”的吹熄了。   富察氏毫无睡意,衣衫未解的倚在紫漆彩绘镶斑竹炕几上,由着菊澜给她上药。挨了四爷这么一下子,疼倒是其次,心寒亦不算太要紧,关键是怕。叫人窒闷的敬畏。   何时,他曾给过自己这样的脸色看,这样的苦头吃呢!难道说,他的心真的就这么不在了么?   菊澜不敢使劲儿,用软绵团蘸着药仔细涂在藤条打落的痕上,少不得劝道:“格格,何不忍下这一口气。那苏格格得了皇上赏下的进贡奶酥,炫耀也是难免的。大阿哥还小,怎么知道大人们的心思。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奴婢看王爷也真真儿是心疼了的,这才……”   “苏婉蓉是什么样的心性儿难道我不瞧不出来么?”富察氏是恼了永璜不长进,倘若奶酥里有毒,岂非命都搭上了。“我怎么会不疼永璜,我是怕他吃亏啊。”心蓦然一痛,情绪便激动起来:“大抵是我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她,表面上持重公正,实则还不是护着那些会讨巧的。有了永琏还不够,竟连永璜也想从我身边夺去……”   富察氏猛然站起了身子,表情因愠怒而显得扭曲:“不是,她不是要带走永璜这么简单,她是想要永璜的命。没有了永璜,她的永琏就是嫡长子,呵,嫡长子……”呼吸愈发急促,富察氏狰狞的表情被烛光耀的阴森可怖:“不行,我决不能让她得逞。”   “格格,您要去哪儿?”菊澜被富察氏唬得不轻,一晃神儿人就冲了出去,想拦也迟了。   心中大叫不好,菊澜紧忙趁着夜色追出去,顺着廊子往外奔,始终找不见富察格格的身影。   这个时候,想必王爷与福晋都各自安睡了。菊澜心里很害怕,也不敢惊动任何人,心想格格一准儿是惦记大阿哥,找福晋理论去了,只得加快了脚步去寻。谁知等她到了福晋的厢房时,连一点动静也未听到,似乎富察格格根本就没有来。   “格格您在哪儿啊?可别吓唬奴婢啊。”夜色寂寥,四下静谧,菊澜只听见自己轻微的呼问声。 第十一章 :恻恻轻寒剪剪风   天色尚且还沉,院子是极静的。.夏风摇动着繁茂的树枝沙沙响,时而送进一缕花香。许是雕花窗没合好,随着那含香清幽的风动吱嘎作响,又不时轻轻撞在框上,“当当”的扰人清梦。   高凌曦睡梦之中已觉耳侧不清净,缓缓坐起来,才发现腕子上连着几个蚊虫叮咬的红点,痒的钻心。心情莫名的躁动起来,只怨碧澜、宝澜伺候的不经心。   披上帛衣,高凌曦趁着朦胧的天光兀自朝窗棂走去。十指修长又柔软,抚摸到沉香木的窗棂时,并没有感觉到光滑的朱漆,亦或者是木质的纹路,反而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沾了什么。她有些奇怪,不由缩回了手来分辨。才凑近鼻前,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令让她大惊失色。“碧澜……快来人……”   碧澜与宝澜就宿在侧福晋厢房配的耳房守夜,听见动静随即就赶了过来。“侧福晋,出什么事儿了?”碧澜连忙迎上来,看着摇摇欲坠的侧福晋大惊失色:“怎么了侧福晋,您还好么?”扶着高凌曦站稳,她才吩咐宝澜随手拿了火折子,点了灯。   “血。”借着烛光,碧澜看清楚了高氏的手,焦心道:“侧福晋,是您伤着哪儿了么,让奴婢看看。”   高凌曦摇了摇头,眉心拧了又拧,慌道:“不是我的,从窗子上沾到的。宝澜,你快去推开那窗子,看看有什么?”   宝澜闻言不由一颤,随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看。”嘴上说着容易,可腿硬是迈不开。从侧福晋身边走去窗子,不过几步的距离,宝澜挪了好久才到。伸手轻轻一推,窗扇“咯吱”一响,又惊得她缩回手来。   碧澜不免着急,扶了高氏坐下,道:“奴婢也去瞧瞧。”走到宝澜身侧,碧澜微微叹息:“让我来吧。”   高凌曦惴惴不安,脑子里亦是空白一片,圆目茫然的睁着,一丝不错的睨着碧澜。见她推开窗,又伸出头去,高凌曦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的,简直快要跳出胸膛。沾满血的手心里攥着两把冷汗,快要和着血水滴出来。   “呀!”碧澜低呼了一声,紧着旋过身来:“侧福晋,似有个人躺在后窗底下呢。”   宝澜自然不敢看,听了碧澜这么说,魂都吓没了。“大半夜……半夜的,谁没事儿会躺在……窗子下面啊……除非是……”   未必不知道除非是什么,可高凌曦还是忍不住追问:“除非是什么?”   面如土色的宝澜,心慌的厉害,结结巴巴道:“还能是什么……好端端的人,谁会这个时候倒在那儿……八成是没气儿了。”   碧澜有些不乐意,窒闷道:“别胡说,只消出去瞧了就知。宝澜,你在这儿陪着侧福晋,让我去。”   不用自己去瞧,宝澜如获大赦,不住的点头,颤音道:“有劳碧澜姐姐了。”   碧澜加快了步子,提了廊子上的一盏夜灯,兀自就绕到了后窗下。心想毕竟是在圆明园,里外都有侍卫把守,估摸着刺客是不敢大模大样的闯进来。这么给自己壮胆,碧澜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看见躺在地上的人时,她还是咬着牙走上前去。   轻轻推了推,那人没有动弹,碧澜的心真是凉透了。索性将人翻了过来,灯笼照在近处,正看见那一张惨白狰狞的脸,布满血丝的眼未曾闭上,竟是这么熟悉的面庞。   碧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连惊呼:“富察格格,是富察格格。侧福晋,不好了,是富察格格出事了。”   高凌曦糟心不已,顿生恨意。是谁这样迫不及待的出手了?富察氏才与自己为难,转眼就死在后窗下,真就这么容不得她这个侧福晋么?不其然一笑,高凌曦轻轻咬了咬贝齿,镇定道:“宝澜,你快去知会四爷和福晋。” 第十二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弘历就来了。。!高凌曦迎在厢房之外,凄白的脸色让她瞧上去如一支含霜蒙雾的雪莲,颤颤巍巍的凌立于清晨的风凉之中,不盈一握。   苏婉蓉自是跟在弘历身后,略微显得有些倦怠,纵然脸上维系着温婉的笑意,眼中却难以蕴住嫌恶的光彩。她朝高氏福了福身,赶在弘历前头宽慰:“让侧福晋受惊了,好端端的竟遇上此事。富察姐姐也真真儿可怜得慌……”   高凌曦微微垂首,心道这苏格格也是真精明,她这一开口不打紧,几重话意分明。一来安慰了自己,不必劳四爷开口。二来又奇怪事情突然,怎的就出在她这儿。三来,有意的勾起四爷的哀思,与富察寻雁再不济总有好过的时候,四爷最念旧,必不可轻易了事。   弘历听得苏婉蓉的话,不自主的蹙了蹙眉,转身对萧风道:“你去看看。”   萧风自然明白是看什么,亦不多话,旋身即去。   心不由自主的一阵哆嗦,高凌曦并非是害怕才如此,反是因太无畏了。苏婉蓉巴望着她死,乌喇那拉盼语也巴望着她死,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不巴望着她死。如此显而易见的人心,有何可怖?反倒是看不清的人心才叫人畏惧。比如弘历,他会疑心是自己杀了人么?   芷澜骄纵又不满的声音由远及近:“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儿,你们是怎么当的护卫,八成一个个都打瞌睡去了。”   声落,兰昕一行三人走了进来。见弘历与高凌曦、苏婉蓉并身立在厢房之外,不由加急了步子上前福道:“出了这样的事儿,妾身当真有愧嘱托,还望四爷恕罪。寻雁她……”   弘历轻轻颔首,意在表明富察氏的确已故。随即伸手扶了兰昕一把:“与你何干,本王亦不想会如此。”眉目怔忪间,弘历略显疲惫之态:“昨儿还训斥了一回,不想再见,已天人相隔。”   “爷万万要宽心呐,寻雁姐姐也当真是个没福气的。”苏婉蓉不住抹泪,说话的调调润如春雨丝丝,绵软的抚慰在人心上。   可高凌曦听着,怎么都似口里含了团棉花,唔哝的让人难受。且再看弘历与苏婉蓉皆显露疲惫之态,更是深深的恶心,一口秽气涌上来,她下意识的用手挡在了鼻前。哪知道,手上的血腥味未散,高凌曦“哇”的一声就呕了出来。   幸亏是宝澜站在身侧,见侧福晋脸色不对,迅速扶她转过身去,才不算很失态。   兰昕惆怅不已,却有了主意,这个时候谁都可以去怀疑,谁都可以满嘴胡言乱语,偏是她自己不行。福晋就是福晋,必得做出样子。   于是,兰昕连忙吩咐锦澜:“你回去,伺候大阿哥起身,拦着他不要过来请安。他本就伤着,暂歇不离开厢房为好。富察格格之事,必不许任何人多口多舌。”   “是福晋。”锦澜再向弘历福了身,才疾步退下去。   兰昕才又吩咐宝澜:“先扶侧福晋回房歇着,经此一事,怎会不震心,未免拖垮了身子,还得请御医来好好调理。”   高凌曦也谢过,微微挪动了步子,却迟迟没有离开。一双眼始终盯着弘历,妄图看穿他的心思。   弘历脸上略微浮现赞许之色。无论何时何种境况,兰昕的沉着冷静、端庄得体,总是叫他最欣慰的。身负前朝之事,他必然希望府中安稳,身旁有得力之人分担是最好不过了。正欲开口,见萧风回转,遂问:“看仔细了?”   萧风一拱手,沉着脸道:“富察格格是让人割颈失血而死。奴才敢断定,就是在这后窗之下,并非从旁处移过来。”   高凌曦才缓过一口气,闻言又觉胸闷的厉害,几度想呕,却用宝澜递上的丝绢死死的捂住了口鼻,急促而短暂的喘着气。人当真就死在了她的后窗下,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何以富察氏会不挣扎不呼救,为何自己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苏婉蓉也是大为震惊,少不得疑道:“富察格格三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又是谁与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急着就在高侧福晋这里动手了?这么说,侧福晋算是走运的了……” 第十三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侧福晋,您怎么还在小厨里。:.”乐澜找了好半天,终于在灶台边寻着盼语。“四爷、福晋都去了高侧福晋那里,难道说咱们这儿连一丝风声都没透进来么?”   昨个儿是溪澜当值,守在耳房伺候着盼语睡的。今儿一早乐澜才从下院过来,一路上听见的尽是血雨腥的话,着实让她震惊不已。这会儿瞧见侧福晋忙碌的身影,心疑更甚,竟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怎么?”盼语并不知晓出什么乱子了,四更的时候就动身准备早膳,这会儿水晶汤包刚蒸好。揭开蒸笼的盖子,香味儿扑鼻,盼语满意而笑:“四爷不来也就罢了,又不是头一回去高侧福晋那里。瞧你慌得。”   乐澜怕侧福晋忌讳,话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道:“出了大事,富察格格她……于高侧福晋那里殁了。”   “殁了?”盼语一惊,手指不经心挨在蒸笼上,烫的一缩。“什么时候的事儿?”园子里静的没有一点响动,更没有人来知会一声,由着她满心欢喜的为四爷备膳。盼语不禁在心中嘀咕,到底是谁存心布了这个局!   “一路上走来,奴婢听说四爷、福晋已经过去,苏格格也跟着去了。这会儿怕是珂里叶特格格、金格格、黄格格都过去了。唯独侧福晋您还……”乐澜说的极快,满心的忧虑正与盼语如出一辙。   事发突然,旁人皆没有准备,匆匆忙忙的赶过去。可唯独她乌喇那拉盼语,还能气定神闲的准备早膳,细致若此。摆明是说她有所防备,来去不经心。   盼语眉心皱了皱,若有所想,随即道:“早膳既然备下了,溪澜你直管端了去高侧福晋那里。富察格格殁了也就殁了,总不能让旁人也跟着去不是。四爷身子金贵,自然不能饿着。乐澜,你再煮一壶定惊茶,稍后给高侧福晋端过去。”   乐澜虽觉得不大好,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应下:“侧福晋您别耽搁了时候,及早过去才好。”   盼语轻轻卷了卷唇瓣:“我自有分寸。”   这会儿高凌曦的房里,如乐澜所言一点不差,满满是人。   弘历与兰昕并身端坐,下首是苏婉蓉与珂里叶特其其格。金沛姿与黄蕊娥来的稍晚些,只得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高凌曦独身坐在床上,满面憔悴,唇瓣也失了血色,有些发皱。   侍婢与护卫一水儿立在门外,廊子上却犹如无人,谁也不敢轻易弄出什么动静来,连呼吸都加倍赔着小心。   芷澜却是不同的,她兀自与萧风再去看过已经不能动弹的富察格格后,又转回厢房。镇定而淡漠的福了福身,从容道:“方才天色未亮透,萧风不曾看清楚。这会儿再看过,才知富察格格脸上有瘀伤,显然是让人从背后捂着口鼻拖进到了窗下。   行凶之人似乎不会功夫,奴婢见格格手指缝儿里似有血渍,足以证明那人也伤着了。只是奴婢很不解,这样的动静,为何厢房里、耳房里均未有人听见。难道富察格格挣扎的时候,并未呼救么?”   兰昕频频看向弘历,心中忖度着他的心思。弘历却沉着头,似乎悲恸,双眼茫然未敛光,亦没有半点察觉。自觉无趣,兰昕半晌才问道:“富察格格身边伺候的人何在?”   芷澜朝萧风仰了仰脸,示意他带菊澜进来。“富察格格身边,唯有菊澜伺候着。找到她的时候,显然她已经知道格格出了事,担惊受怕的藏在了牡丹亭里。”   其其格一听,抿着唇瓣竟笑了:“菊澜不过是富察格格身边的小侍婢,能折腾出什么动静,自己主子出了事儿,自然只顾着怕了。”   金沛姿微微斜目,白了一眼:“你也说了,菊澜是富察格格身边儿的人。身边的人都没谱,难道旁人会更清楚么!福晋这么问,亦是无可厚非。”   高凌曦的目光审慎般落在菊澜身上,见她缩着身子只晓得哭,不禁心烦意乱。口吻一如既往的和顺,并不见嗔责之意:“菊澜,何以富察格格不在自己房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别哭了,如实的禀明四爷与福晋。” 第十四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   菊澜原是惶恐的不行,幸亏高侧福晋的语调温和,与平时并不见不同,她心里才有了些底气。.缩手缩脑道:“昨晚上,富察格格忽然想大阿哥了,也不等奴婢打点,一个人就冲了出去,连药粉都打翻了。奴婢哪里敢怠慢,扔下手里的绵团就追出去了,可并没瞧见格格的身影。”   “这话说的不尽不实。”黄蕊娥浅浅一笑,眸中闪过狐疑之色:“富察格格一个人冲了出去,你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追,怎么会瞧不见身影?难道是她脚底抹油了?”   “黄格格明鉴,奴婢真的没敢耽搁就追出去了。那会儿已经很晚了,天色暗的不行,奴婢根本没瞧见富察格格的身影,只觉着格格既然是想大阿哥了,就必得往福晋那儿去。可等奴婢到了福晋的房外,才发现寝室的灯已经熄了。   四下里听不见一点动静,自知福晋安睡了,奴婢不敢惊动,只好顺着原路返回再去旁处找。”菊澜的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庞往下落。顿了片刻,回过气来,才呜咽道:“奴婢趁着夜色找遍了整个园子,都不见格格的踪影。天快亮了,奴婢猜想格格或许回了厢房,预备回去瞧瞧。谁知半路上听说格格出了事,奴婢心一慌,就近躲去了牡丹亭。当真再无隐瞒了。”   其其格越听越觉乏味,言语毛躁更是她一贯的性子:“这倒是像富察格格的举动,想一出是一出,三更半夜的说惦记大阿哥,竟就冲了出来,难怪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了。”   弘历端身正坐,右手的食指轻轻敲了敲左手拇指上的碧玺扳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意在表明他嫌恶了其其格的话,亦不全信菊澜之言。自然,心中最忧伤的还是富察寻雁的忽然辞世,再不济,她陪着他渡过了些许时光,她也是永璜的额娘。   再微末的细节亦逃不开兰昕的双眼,哪怕是弘历手指上轻微的动作。她最懂他的心思,自然要为他之忧而忧。   看着眼前面容姣好,伶牙俐齿,又蠢钝不堪的女子们,兰昕不免心烦。这个时候,明知道四爷忧心此事究竟乃何人所为,却偏要背道而驰的去非议富察氏有什么不好,做得怎么不对,简直可笑。   心里少不得怨道:若当真希望四爷看重你们,总得投其所好不是么?什么时候都得记着自己的本分,精心伺候着才是!掂量了再三,兰昕肃和道:“菊澜,昨晚你可找过高侧福晋这里?”   菊澜听是福晋的声音,畏畏缩缩的晃了晃头:“园子里的各处,奴婢都走过一遍。唯独两位侧福晋与格格们的厢房,奴婢并未去瞧。心里只想着大阿哥也不在,富察格格未必会去。”   高凌曦长叹了一声,透出心底的冷意:“四爷,妾身想菊澜也许真不知情。可倘若她所言不虚,那么富察格格必然是才冲出厢房,就让人劫持住,捂住口鼻。只待菊澜追远了,才被扭送到了妾身这里。这便可以很好的解释,为何菊澜紧着跟出去却不见人影。   妾身只是不明白,究竟富察格格与妾身得罪了何人,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害我们。妾身也就罢了,顶多是受惊心悸,可富察格格她……就没有妾身这么好运了。”   无疑,高凌曦的话,正说中了弘历的心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弄清楚来龙去脉才是当务之急。弘历睨了高氏一眼,“唔”了一声,道:“茧小而厚,一重重缠绕亦可抽丝。此事虽有重重迷雾,却未必不可如剥茧般分明。只管查便是。”   “能够轻而易举的避开耳目,将人带到高侧福晋的后窗下,此人必定熟悉圆明园中的一切。甚至可以说,就是在富察格格或者高侧福晋身边伺候着的人,也未尝不可。”盼语领着溪澜、乐澜进来,边走边说:“或者,可以尝试从这里面找找线索。” 第十五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   内寝的气氛,因着乌喇那拉盼语的出现,瞬间变得不同了。. 她卷进来的,并非胭脂浓稠而醉人的幽香,反而是膳食醇香的滋味。唤醒了辘辘的饥肠,使得人另一种感觉的心慌。   兰昕倍觉心里不好受,早膳本该备好,多少劝四爷用些才是。谁知,自己只顾着去猜四爷的心思,盘算着眼前女子的心思,反不如侧福晋想得周到,浑然忘了这一遭事儿了。   可她乌喇那拉氏,就非得这么细致妥帖不可么?   “还是盼语最为心细,知晓四爷还未进膳,及时送过来了。”心里难受是一回事儿,嘴上夸赞又是另一回事儿。兰昕问心无愧,皆因她是真的嫉妒了又是真的感激。总归是为四爷好就好,旁的她都能忍。   盼语脸上的笑容略微苍白,垂下眼睑万般无奈,道:“福晋不怪妾身迟来就好。谁曾想过,昨个儿妾身为富察姐姐上头的时候,人还好端端,怎么转眼的功夫,竟就天人相隔了……”   天人相隔这话,似乎四爷也说过。高凌曦颇为敏感,关乎四爷的事儿,她总是保持着这样的灵敏,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乐澜将膳食摆放好,又从溪澜手里接过定惊的汤药,缓缓走上前去,对高凌曦道:“侧福晋,这是我们侧福晋嘱咐给您准备的定惊茶,正好温热,喝了兴许能舒服点。”   高凌曦不由感激的睨了盼语一眼,示意宝澜接过来:“这时候心里正难过,多亏了妹妹你这样有心。”   弘历闻言不免看向盼语,唇角勾起,似乎是添了一抹笑意:“难为你这样一早忙前忙后,本王自觉没有什么胃口,清粥倒是极好的。”   盼语含了浅笑,眼里盈盈的光华仅仅温热而已,并未多表露一分爱慕。“那就请爷用些清粥。”转首对兰昕道:“福晋也用些吧,身子要紧。”   兰昕频频颔首,迟迟不曾动手,只道:“你的话也不乏道理,熟人自有熟人的法子。”   盼语听得福晋赞同自己的猜测,不免又道:“富察格格身边伺候的,唯有一个菊澜。先前的梅已经发落了出去,做不得怪……”   “倒也未必。”芷澜心里不痛快,皆因盼语这样会卖乖。依着她的性子,必得有十足十的把握才会反驳,才敢打断侧福晋说话。“梅是已经打发出去了,可侧福晋怕是忘了,这梅究竟是为何被发落出去的。先前从她房里搜出的簪子,是否王爷赠予侧福晋您的还未查明。若非有人收买唆使,梅又怎么会说些挑拨离间之言,妄图使富察格格与苏格格不睦呢!   即便与侧福晋你无关,梅到底也不是清白的。倘若,真是这其中生出什么岔子来,未必就能脱得了干系。”   未必就能脱得了干系!   这话是说梅还是说盼语?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又心生窃喜。毕竟芷澜是伺候四爷的人,如今又跟在了福晋身侧。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少也表明了主子的心思不是。   其其格狡黠而笑,琢磨着芷澜的话,并不着急开口。她乃蒙古显贵之女,自许甚高,平日里使小性儿拈酸吃醋总有她的份儿,却到底只是个格格。乌喇那拉氏侧福晋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刺。   若此,这会儿非但窃喜,亦听明白芷澜的言外之意,其其格更是心里痛快。少不得添油加醋:“明摆着的事儿么,既然梅早有问题,只消查明就好。至于方才说的那簪子,既然是四爷所赠,请爷过目也就分晓了。”   兰昕有些恼火,不为旁的,这芷澜未免也太狂妄了。捕风捉影之事,当着四爷的面,说的严丝合缝,唯恐天下不乱。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她根本就是丫鬟身子小姐心,一直爱慕着四爷么? 第十六章 :露似珍珠月似弓   弘历不解,亦不问旁人,单是对兰昕道:“既然有疑,不妨坦言道清,使人听明白才好。:.”   兰昕合了合衣袖,恭首应是,娓娓道:“日前梅澜当着富察氏嚼口舌,搬弄是非,妾身小惩大戒,让人将她打发了出去。事后搜查她所居的下人房,寻得一柄金簪,外表看上去,正与爷您赏给盼语的一样。”   眼尾闪现一轮寒光,弘历看了盼语一眼,幽幽说道:“物有相似,做不得数。”   高凌曦正好看见弘历的目光,心里已是不快,听了他的话,更觉得窒闷。明眸一转,她有了计较:“四爷说的正是,当日福晋也是这么说。一柄簪子罢了,别在头上谁会看不见呢,故而大事化小,未曾再言其他。”   兰昕嘴里忽然品出一股苦涩的味儿来。当日在场之人,唯有富察氏、两位侧福晋和自己。眼看着高凌曦受惊,盼语难逃嫌疑,事情越发明朗起来,所有的矛头似乎都对准了自己。心下沉的更厉害。   富察寻雁殁了自不必再说。一下子牵连府中举足轻重的两位侧福晋,收满盘皆落索之效,最得益的唯独她这位福晋了。   天晓得她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那么又是谁从身后推波助澜,让她湿了鞋袜呢!   兰昕的目光,划过其其格与苏婉蓉的面颊,又落在金沛姿、黄蕊娥脸上,总觉得她们似乎都看穿了这一层。且如她一样的徐徐看过来,迫切的寄望能从她这个所谓福晋的表情与举止中,看出破绽。   置身火海,大抵就是这样的滋味儿吧!兰昕敛了心绪,好整以暇而待之。温热的目光,轻柔的停在弘历看不出表情的脸庞,兰昕自当无畏。   终于,还是盼语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妾身当日禀明了福晋,四爷赏下的簪子并未随身带来圆明园。倘若验查梅澜房里搜来的簪子,能还妾身一个公道,就请四爷受累,当着诸位姐妹的面儿还妾身清白。”   言止于此,盼语为显无愧,轻巧的跪在弘历与兰昕之前,郑重其事道:“妾身问心无愧,与富察格格亦无仇怨。只是事情既然落在妾身头上,未免招人话柄,妾身愿当众表明心迹。此事只求四爷与福晋做主,追究到底,绝不姑息养奸,罔纵奸佞。”   芷澜动作极快,兀自召唤人取了金簪来,亲自呈递到弘历手上,凛然又和婉的说:“王爷,这簪子福晋让奴婢收着,尽是希望真相不会被掩藏起来。倘若侧福晋冤枉,验明自然最好。”   弘历以掌托之,听着芷澜说话,目光审视在金光闪闪的簪身上,半晌没有吭气。   所有人竟都紧张起来,下意识的缓轻了呼吸,生怕长长的吁一口气,能将那簪子吹走似的。说到底,还不是怕四爷包庇了这位侧福晋。   盼语虽然镇定如常,脊梁上还是冒出了冷汗,高凌曦还是富察兰昕,谁更想她死,谁更盼着她于四爷身侧消失?   恍惚之间,众人忽然一震。皆因弘历手中的金簪“咣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目光齐刷刷的定在弘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薄薄的唇,似乎一开口便能改变谁的宿命。   “并非本王所赐,分量稍轻了些。”弘历笃定的声音充满磁性,恰如其分的贯穿众人之心。   兰昕从容为笑,亲自伸手扶起了盼语:“妹妹请起,四爷亦可作证,再不必为此焦心!” 第十七章 :芳林新叶催陈叶   盼语无语凝噎,顺从的点了点头。.:   高凌曦看似赞同,剜心道:“四爷最知道那簪子的分量,这么看来必不关盼语妹妹的事。委屈妹妹了!”   “高侧福晋就是宅心仁厚,自己尚且陷在疑团之中,却还能设身处地的替别人难受。”其其格见乌喇那拉侧福晋过了这一关,随即调转枪头,朝高氏发难:“再怎么说,富察格格也是在你房外窗下遇害的。侧福晋说不闻响动之声,未免牵强,终是难辞其咎。”   “那么其其格,你以为何人所为?”弘历有此一问,实则是无奈多些。叹息之余,他亦能洞若观火的察觉蛛丝马迹。   其其格微怔,脸颊泛起压抑着愠怒的潮红,垂首蚊音道:“妾身不敢草率以为,但毕竟事情出在这里。自己个儿院里的事儿,只怕没有人能比高侧福晋更了然,如是而已。”   “芷澜。”弘历并不理会其其格的说辞,心意既定:“富察氏指缝间有血渍是么。”   “是,王爷。”芷澜爽脆应声:“看着应当是抓伤了钳制于她之人。”   “那不是好办了么。”弘历的眼里,一束信任的光芒投来。   芷澜即刻明白,恭顺而默契的福了福身:“王爷稍后,奴婢这就去查。”萧风跟在芷澜身后离去,想助她一臂之力,却并不知晓,自己沾带走了乐澜与碧澜的目光。   兰昕、盼语、高凌曦皆会意,纷纷于精致的容颜上呈现出意味不同的笑意。务必使弘历明白自己的心思,才不至于不尽心。   苏婉蓉小鸟依人的往弘历身边凑了凑,体贴道:“说了好一会儿话,四爷费神了呢。不若趁这个空隙进点东西,也省的得白费了侧福晋的心意。”   弘历听了苏婉蓉的话,目光微微扫了栗子糕一眼。   苏婉蓉敛着欢喜站起来,取了银筷子,精心择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搁在白玉碗里:“四爷尝尝,既是侧福晋的手艺,必错不了。”她说话的调调犹如莺声燕语轻轻啼,煞是好听。   弘历不自觉的微笑,依言吃了。赞了句“不错”,又对兰昕道:“你素来爱吃栗子,尤其是怀柔的油栗。盼语用心备着,手艺愈发精进,必合你的脾胃。”   “谢四爷。”兰昕心里一阵温暖。哪怕是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弘历心里还是在意她的,如斯甚好。正预备动手,却是乐澜乖巧的走上近前来,如苏婉蓉一般贴心的择了栗子糕,放在碗中端给兰昕:“福晋快尝尝,奴婢看着颜色极好,必然松软可口。侧福晋是花了好些心思做的呢!”   “盼语独具匠心,果然美味可口。”兰昕吃着糕点,甜在心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夫君,心绪荡漾。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她刚进府时,那些与弘历格外亲密的日子。   春日,他们策马奔驰在春花烂漫的郊野,看云卷云舒。夏日,他醉心于诗书史籍之中,她就默默无声在侧为他拔凉。秋日,他们执手看院子里红彤彤或是黄灿灿的果实,身影成双。冬日,她会亲手挑选最好的白棉团,给他缝制一件合身的袄子,让他暖暖和和的越冬。   可惜兰昕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份的束缚让她越发的端庄自持。如胶似漆的缠绵渐渐演变成相敬如宾的情意。她与弘历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当真是琴瑟和谐,恩爱逾常。   可谁又知道,兰昕心底的苦楚。她早就忘了,该怎么对他撒娇,挽留他在自己身边相伴。 第十八章 : 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会儿的功夫,萧风揪着一个人愤懑的返了回来,似憋着一口气将他狠狠摔跪在地上,冷声斥道:“狗奴才,还不摊开双手,让王爷看看。.”   那人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脸。双袖均被扯了去,衣衫褴褛不成样子。身子颤抖的厉害,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萧风看他迟迟没有回应,一脚踹了过去:“耳朵聋了么?罪证不就在你手上么。”   那人吃痛,没敢吭气,瑟瑟的张开双手伸了出去。果然手背上深浅不一的抓痕,皆是新伤。一看就知是才留下的。   弘历横了眉目,严厉道:“扬起头来。”   萧风冷哼一声,恭敬对弘历道:“王爷没猜错,还真就不是外人。”说这话的同时,萧风一把攥住那人的发辫,猛得一扯。   众人一片唏嘘,几乎异口同声的唤出他的名字:“许。”   兰昕的脸顿时就挂不住了,这许不是旁人,是她从母家带来的门子。当初看他还算伶俐尽心,也就留在王府伺候了,竟不想还能生出这样斜道道的心思来。怒火中烧,兰昕亦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质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你又怎么会出现在圆明园?倘若有一言不实,必叫你血溅当场。”   “福晋别恼么,事情还没问清楚,您这样生气反而不好。”其其格很喜欢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笑颜里透着喜出望外。本以为捉到的是个小角色,却不想牵来出了府中最有威望的福晋,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兰昕缓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正一点一点扭转为实,甚至由不得她反抗。这样的时候,要她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当真有些难。犹是深吸了一口气,兰昕隐忍怒火,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失风范:“格格富察氏之死,与你有没有干系?倘若果然是你所为,受何人唆使?速速从实招来!”   许微微抬头,瞟了兰昕一眼,委屈道:“奴才也不想的,福晋,奴才没想过会失手啊。那富察格格疯了一般的抓挠奴才的手,还意图叫嚷,奴才总得保住自己不是。”说到此处,许面露凄色:“是奴才事儿没办好,可是福晋,您总不能这样就翻脸无情吧!”   这一番说辞下来,兰昕惊愕的口舌麻木,再想要问什么,已经是力不从心了。谁都能从许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来,明摆着就是说她指使的。明摆着,就是存心要把她推向刀锋。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身前跪着的许,又恨又恼,却无计可施。   盼语自然不信许的话,倘若果然是福晋所为,何以要用与自己这样撇不开干系的人。正欲替她辩驳几句,却让高凌曦抢了先。   “四爷,您可瞧见了。方才这许被萧风扯进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跟失了魂似的。这会儿竟然理直气壮的顶撞起福晋来了。说辞一套一套的,跟事先背好的戏文似的,让人疑心。”高凌曦惯来柔婉的口吻未变,说话间脸色却严肃了几分。   弘历侧首与兰昕对视一眼,肃声道:“福晋与两位侧福晋留下,其余人各自回方歇着。” 第十九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   其其格用力地咬住下唇,极不情愿的随着苏婉蓉与金沛姿起身。.满腹狐疑的瞥了福晋一眼,又呜呜哝哝的说着试图让弘历改变主意的话:"四爷,此事错综复杂,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多个人听多张嘴,就多点办法,许一会儿就能弄明白呢!"   弘历敛了气,似刻意压制住心中的不满才道:"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黄蕊娥连忙好心的扶了其其格一把,低低道了声"是",便拉着她一块儿走了出去。   哪知其其格根本不领情,才出门就用力推开了黄蕊娥的手,拐出了廊子就嘟囔起来:"四爷平日里根本不会这样待我,必是受了旁人的蛊惑!最可恶就是那低贱的侍女,她有什么资格越过我去。"   苏婉蓉的家世比不上其其格,听了她这番撒泼耍蛮之言,只笑不语。   金沛姿却是直爽了些,嗤鼻冷笑,揶揄道:"平时看着你挺精明的,关键的时候却犯起糊涂来了。是不是使女有什么要紧,只要爷喜欢,自然就是最金贵的。怎么你觉得爷会以你的喜恶来衡量旁人么?自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要旁人不轻践了去,必得行得端做得正,不是光凭嚼嚼口舌就行的。"   黄蕊娥懒得与她们多话,这会儿阳光耀目,晃的眼睛都睁不开,巴不得早些回房才好。遂召唤了婢女彩澜撑了伞先走,由着身后的三人继续晒日头。   其其格心里好大的不满,这金沛姿是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竟敢当众斥责她不端正。再看黄蕊娥轻摇慢晃着身子,无关痛痒的离去,更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吼道:"这是怎么了?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么,凭什么全冲着我来呀。你们敢说自己就不怨么?我不过是仗义直言,说出你们小肚鸡肠里塞的话罢了。"   苏婉蓉轻轻摇了摇头,米珠流苏簌簌的蹭在一起,沙沙的响。"事情还没弄明白,心急也无济于事。何况四爷英明自有定论,姐姐放宽心就是。谈不上什么不喜欢不待见的。"不等其其格说话,苏婉蓉就扭开了身子:"也出来好一会儿了,永璋该睡醒了。两位姐姐勿怪,妾身得回去照顾三阿哥了。"   金沛姿这才转了笑意,从容道:"是呢。既然四爷吩咐了回去歇着,就别立在外头风吹日晒了,妆花了可不好。荟澜、敏澜走着,咱们是当回屋了。"   人一哄而散,各自离去。谁都没有再看傻愣愣立在当下的其其格一眼。   此时的其其格,犹如落败的斗鸡,毛才戗起来,就让人扭歪了脖子,只得蹬着脚瞪着眼愤愤而去。“好么,你们一个个的,走着瞧吧。看是谁能得意到最后。灵澜,咱们也回去,没有阿哥照顾有什么要紧,总得照顾好咱们自己。”   灵澜最懂其其格的心思,少不得奉迎几句:“格格您就放心吧,阿哥一准儿就能有。保管比旁人房里的都聪慧,定是最得王爷看中的。”   主仆相视一笑,其其格这才觉得心里舒畅多了。“若不是半路杀出这个程咬金来,那侧福晋的位分非我莫属。灵澜,你就请好吧,早晚要那自不量力的蹄子滚回下院儿当她的使女去。”   人清出去了,弘历才正色问许:“本王没有什么耐性,富察氏之死,是否当真你所为?”   许张了张嘴,应下怕是命就没有,可如若不应,方才的话里已经透了底儿。加之宝亲王的态度格外严肃,杀意已现,许只觉得惶恐不已。心知避无可避,想起为祸的始末,他的脸上泛起了青色,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口道“是”。   这一声“是”出了口,许便不敢再抬头了。生死一线之间,他牢牢记着自己的初衷。用他一条命,换回几条性命,未尝不可!   “萧风,把人拖出去,砍了。”弘历的声音并不大,亦没有暴跳如雷般动怒。威严之中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让人无从质疑他的话,也不敢质疑什么。   兰昕不知是不是该高兴,弘历这样做,无疑是维护自己。然而许就这样身首异处,那府中悠悠之口,又当如何去堵呢。怕就怕十载、二十载,只要提及此事,人们必当认定是她这个福晋所为。   还有大阿哥永璜呢,他的心里会不疑不恨么?这样个法子最能直截了当的解决眼前的危机,却到底武断了些。兰昕有些糊涂了,弘历睿智,怎么会如此处事。难道他当真相信了许的话么?   心跳的厉害,兰昕一时间有些懵了。   萧风一把攥住许背上的衣裳,将人拎了起来,拖着就往外走。   许心知必死无疑,扯着嗓子就嚷了起来:“福晋,奴才都是为了您啊,眼看着事情败露,您这就要不认账了么!奴才冤枉啊,王爷,奴才是受了福晋的骗,上了福晋的当才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   “且慢。”弘历不紧不慢道:“如何上当受骗,让他说。”   “快说。”萧风又是一摔,由着许跌在地上。“倘若有一句虚言,有你好受的。”萧风与弘历是一个心思,到底也不相信是福晋所为,也同样不希望福晋有事。只不过,他可不是冲着福晋本人去的,而是福晋身旁那位明艳动人,又傲气凛然的芷澜姑娘。   “奴才是来瞧梅的。”许艰涩的声音,透着一股羞赧:“入圆明园的时候,只说是给福晋送东西来,侍卫便没有为难奴才。哪知进了圆明园才发现,梅竟让福晋发落出府,再不用伺候富察格格了。   于是奴才马上去向福晋问个明白,才晓得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富察格格的心意。奴才心中气愤算不得什么事儿,可就连福晋也觉得富察格格太过刁蛮任性,实在当教训教训了。   于是乎才有了之后的事儿。奴才唯一没有遵照福晋指示的,就是杀了格格。从始至终,奴才都没想过要杀了格格,不过是一时错手才铸成大错。”许垂下眼睑,心灰意冷:“覆水难收之事,奴才敢做就敢认。跟在福晋身边些许年,没料到福晋会这样无情,推脱的干干净净。”   高凌曦就着宝澜的手,缓缓的走上近前:“无稽之谈,你与梅是何关系。富察格格发落自己手底下的使女,岂轮到你来挑剔?”   “奴才……”许咬了咬唇瓣,略显尴尬:“奴才从来就喜欢梅,福晋也答应过寻个日子,向王爷禀明,将梅许配给奴才为妻。福晋还赏赐了一支金簪子,让我送给梅当做定情信物了呢!”   “金簪子?”盼语顿时眼前一亮,连忙追问:“是个什么样的金簪子。”   “五福捧寿的样式。”许肯定道:“簪身上,还有福字连绵的纹路。”   盼语闻言,不由走近几步,正从弘历的脚边寻到那一支丢在地上的簪子:“许,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一柄么?”   许仰起脸,目光落在金簪上细细打量后,坚定的点头道:“正是这一支,绝对不会有错。”   兰昕闻言,总算明白了弘历的苦心,兀自微笑:“那么,你几时见过我?听我说过对富察格格心生怨愤之言,又逼着你去行凶的?”   许见兰昕满面笑意,心底发怵,不定道:“昨个儿。”   “昨个儿何时?”兰昕得理不饶人般的追问。   “傍晚的时候,所以才有了夜里的事儿。”许猜测福晋白日必然与人为伴,当然没有闲暇与他说这么私心的话。面上泛起一丝青光,可心底多少有些愧疚,毕竟福晋待他不薄。   “你们可都听清了?”弘历将目光转向两位侧福晋。   “爷,妾身听清了。”盼语对弘历会心一笑,才转头看向许:“昨个儿早晨梅才被发落出府,转眼的功夫许你就从府中赶来了圆明园。未免太凑巧了吧?多说多错,福晋昨个儿傍晚的时候,请了御医去给大阿哥敷药,根本就未曾离开自己的厢房,且当时妾身与金格格亦在场,直到大阿哥服了药安睡才离开。那会儿已经很晚了,何以都不曾见过你。”   许神色一滞,心里忽然看见了希望。其实这样也好,他陷害福晋不成,即便是死,良心也好过得多。   高凌曦这会儿也明白了,四爷之所以说要砍了许,无非是希望令他心慌意乱。惊恐之中难免自乱阵脚,所言必有纰漏。而事实也恰好正明,四爷这样的安排果然没错。   再用心去看,许一乱,福晋就越发能沉住气了。或者说,她根本就知道自己能逢凶化吉也未可知。   高凌曦的话虽然不多,可目光丝毫不敢懈怠,一直都停留在富察兰昕身上。   这府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她世代簪缨的家世,更没有她勤俭质朴的品质,当然,最没有的,便是她正妻福晋的身份。也难怪事儿尽会朝着她去。   抿了抿唇瓣,高凌曦轻轻的笑了笑:“富察氏殁在这后窗下,不知许你又作何解释?难道因我也有份赶走梅么?” 第二十章 :白云千载空悠悠   许答不上话来,沉着头不敢看众人的目光。.,   兰昕这会儿已经平静了许多,恳切对弘历道:“四爷,妾身从来没有指使过许,亦没送过什么簪子。那梅澜被赶出圆明园是妾身的意思不假,但她与许并没有私情。这样的不实之言,只消让梅澜来对质尽可揭穿。”   弘历自然是信兰昕的,眉宇间亦明朗不少:“你且安心,你我结数载,怎会不知你的心性。何况此事纰漏百出,人心尽显。本王有的是法子,令他说出实情。”   弘历的话音才落,芷澜就走了进来。“王爷、福晋,奴婢已经去长春园宫门查问过,守卫清楚的记得许是于昨日亥时进的园子。侍卫当时还奇怪,怎么会选了这个时候会送东西过来,许回说是福晋突然要的要紧东西,不敢耽搁就连夜送了过来。”   “好么。”盼语虚了虚眼,虎着脸道:“亥时才入园子,傍晚又怎么去问福晋的心意。许,你若再不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连番的诬陷府中诸人,怕就不光是一死能了结的事儿了。”   许横了心,纵然是死也不能说出实情来。这么想着,他脸上的敬畏之色,转瞬间狰狞成了邪恶与狂妄:“奴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侧福晋又何必再问呢。”言罢,他猛的朝弘历叩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截然道:“奴才一时贪念累及无辜,但求王爷不要牵累旁人。”   这话是他的心声,无论是陷害福晋还是杀害富察格格,皆非他所愿。他能做的,只有以命相抵。   芷澜愤恨不已,连连迈了大步走上前来,对弘历福道:“这种奴才实在不配留在王爷身前碍眼,不若让萧风带下去,好好追问也就是了。”正了正脸色,芷澜略有担忧,低声道:“方才奴婢遇上了宫里来的李公公,请王爷赶紧入宫,人就在前院的侧殿里候着呢,实在耽误不得。”   兰昕闻言也劝道:“四爷既然相信妾身,那么此事便交托妾身来处置。宫里的事儿要紧。”   弘历点头允诺,示意萧风将人拖出去。事情草草了结虽非他所愿,可心里毕竟更担忧宫中的事。   萧风下了狠劲儿把着许的双肩,就将人提了起来。可没想到手里的人竟然软绵绵的,浑然没使上一点力气挣扎。   “血……”盼语只看了一眼,就惊惶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高凌曦一看,地上果然有一滩血水,正是顺着许的唇角滴下来的,少不得打了个寒噤。   “嚼舌自尽了。”萧风探了探许的鼻息,不甘心的攥了攥拳头:“死的倒是痛快,白白便宜了这狗奴才。”   芷澜将手挡在鼻前,连连道:“担出去,担出去,没得为了个死人再花力气。”   这话得到了弘历的认可:“你们应当分明了,往后府中不许人再提。一味只会嚼舌根、背弃主子的奴才,终究只能嚼了自己的舌头。”   几人齐齐应下,福身恭送弘历离去。   高凌曦看着地上腥臭的血水,头晕目眩:“这间厢房,怕是不敢再住了,妾身求福晋恩准另择一处。只求清幽即可。”   兰昕赞同,吩咐了芷澜:“你去择一间清静的厢房收拾出来,给高侧福晋住。这里也只管打扫干净,闲置着吧!至于富察格格的丧仪,于王府置办,让人谨慎着些,对外对内,唯有一套说辞病逝。”   芷澜虽然点了头,嘴上却没有顺从的意思:“高侧福晋其实不必害怕,正所谓疑心生暗鬼,您清清白白的,住在哪里都是一回事儿。反过来说,也是这个理儿。不过既然福晋吩咐了,奴婢自当尽快办好,劳侧福晋您再等等就是。”   盼语弯下腰,将那支害人不浅的金簪子拾起来:“物有相似已经让人不得安生了!倘若人再起了歹心,岂非要如履薄冰了。福晋,四爷的吩咐妾身必不敢不从。可说到底,许宁可一味求死都不贪生求饶,背后必有唆使之人。还望福晋堤防。"   "有心了!"兰昕澹然的笑容,掩不住憔悴之色。这个时候,永璜该醒了吧?这么残忍的事儿,要她怎么对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孩子说起?无声轻叹,兰昕看了看窗外如画的景致,宽言道:“折腾了这一早晨都累了,盼语你也回去歇着吧!”   芷澜如旧的走到兰昕身侧,欲扶她的手。   谁知兰昕冷眼一瞥,略显怨责:“不必扶了,我自行回房即可,你去办你该办的事儿吧。”   盼语未免芷澜尴尬,连忙上前岔开话头:“那就让妾身送福晋回房吧!”   这会儿碧澜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恭送了福晋与侧福晋出房门,就连忙来安慰高凌曦:“侧福晋,您没事儿吧?这该死的奴才,死也不让人安宁。奴婢去请御医过来可好?”   "不用了!"高凌曦握住碧澜的手,冷叹一声:"活着的人我都不怕,会在意那不喘气儿的么。让我想不明白的则是,谁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是诬陷我杀了富察寻雁,就是栽赃乌喇那拉盼语收买梅澜。这会儿,竟连福晋也拖下水了……还是说一早瞄准的箭靶心,根本就是福晋呢?"   宝澜惊魂未定,脱口道:"侧福晋,您果真相信福晋是清白的么?这府上,除了她还有谁能只手遮天,如此的拨弄是非。"   碧澜无奈的摇头,似有苦衷:"有本事的,都藏在暗处了,怎能一眼就叫人看穿呢!再者福晋沉稳,凡事都不会操之过急。"   "别多议论这事了。"高凌曦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只怕这一遭就除去一个富察氏,还未尽兴。下一遭未必就能幸运若此,毫发无伤了。四爷最信的唯有福晋一人,你们也都瞧见了,那一位侧福晋按捺不住,已经贴上去去巴结了!有功夫计算已经发生的事,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侧福晋。"宝澜与碧澜互凝一眼,纷纷垂下头去。   高凌曦畏惧的凝视着地上的污血,和着投进窗棂的金光,泛起金鳞耀目。沉重的喘息几回,她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不会如富察氏那样再看不见这金灿灿的阳光了。   "大阿哥,您别跑啊,等等奴婢。"锦澜喘得厉害,真怕一口气回不过来,人就生生的憋死在这园子里。   永璜根本不听她的话,卯足劲儿往外冲,边跑还边嚎啕大哭着,正逢了急匆匆往回赶的兰昕等人。   "福晋。"锦澜遥唤一声:"大阿哥知道了。"   兰昕眉心一跳,不由的快走两步,正挡在永璜身前:"你要去哪?"   盼语也跟上来,张开双手拦道:"大阿哥可知,圆明园不比府中,疾走已是不可,更别说这样的奔跑哭喊了。"虽然知道这会儿说规矩难免不近人情,可盼语猜想福晋的心思,大致如此吧!   兰昕俯下身子,用双手抹去永璜脸上的泪水,疼惜不已,且语出惊人:"你额娘昨晚,在高侧福晋厢房的后窗下,被王府的门子许谋害了。"   盼语耳中嗡的一声,情不自禁的想要拦住这话:"福晋,您……"   "你额娘的遗体得运送回王府,于府中置办后事,这会儿已经不在圆明园中。即便你跑去厢房也一样看不到你额娘!"兰昕并不理会盼语的阻拦,一字一句皆说得清楚明了。"倘若你想见你额娘最后一面,大福晋自会求你阿玛恩准,但不是现在。"   永璜捂着双眼,哭得更厉害了。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昨个儿还好端端的额娘,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撇下了自己。除了哭,他甚至说不出话来。心里真的很想叫额娘一声,可一开口,又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盼语从没见过这样伤心的孩子,除了跟着掉泪,就只剩下疑惑。福晋平日里,很疼永璜,怎么偏是这个时候,净说些残忍的话?试问一个孩子而已,能承受的住么?   岂料,这不过是个开始。   见永璜哭喊不停,兰昕用力的去掰开他挡在眼前的双手,明显是要逼迫他去面对。"永璜,你有没有听见大福晋的话?你额娘不幸遇害,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了。即便你哭死过去,她亦不可能活过来。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你该懂这个道理。"   "福晋,您别这样……永璜才九岁。"盼语真的被吓着了,看着眼前挣扎的大阿哥,死命被福晋掰开双臂,不住的摇晃,她惊慌的跪在地上,一把将永璜护进自己怀里:"福晋,求您了,别这样,永璜还是个孩子!"   "他是孩子,还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是阿哥,是皇族血脉。这点风雨都经不起,怎么对得起他枉死的额娘?"兰昕有些急躁,一把将盼语推跌在地。"我如今尽可以欺瞒他说,他额娘是疾病去的。可你该知道,府中人多口杂,谁能保证那些污言秽语不会传进他的耳朵。难道要他这一世都活在猜忌与怨恨之中么?" 第二十一章 :春风不改旧时波   盼语被问住了,顾不得疼,就着侍婢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永璜。.,福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与其早晚都要面对,不如一次就说个清楚好。她也是真的心疼了,孩子就是孩子,实在不该承受这样的重创。   "大福晋。"永璜的声音低了下去,哽咽又含糊不清的唤了这一声,扑扑棱棱的投进兰昕的怀里,小声的啜泣起来。   兰昕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决堤,顺着她惨白的脸庞缓缓滑落,心里又气又恼,恼许不争气,更恨使坏的人手段太过刁毒。她跪在了地上,牢牢的抱着永璜,软言抚慰起来:"没有额娘,你还有阿玛,有大福晋,有侧福晋疼爱。永璜,大福晋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替你额娘尽当母亲的心。你别怕,别怕。"   永璜听懂了话,哭声也越来越低,兰昕吃力的将他抱了起来。盼语紧忙来扶:"福晋,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瞧瞧?"   兰昕点了头,双手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永璜,脚下的每一步都倍感吃力:"你好好的,便是对你额娘最好的告慰了。"   金沛姿站在假山亭上,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是千百种滋味翻卷,难以言说。   敏澜呈上帕子,关心道:"格格别伤感了,看怄红了眼睛。福晋这么做,亦是无可厚非,否则大阿哥真要把杀母之仇算在她身上,可怎么办好!现在说出来,于人于己都有利。"   "多嘴。"金沛姿隐去忧色,语气稍微严厉了些:"福晋处事最稳妥,哪轮到你一个奴婢多嘴。让人听去,还当咱们有异心呢!"   "格格教训的是,奴婢不敢胡说了。"敏澜缩了缩身子,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荟澜看金沛姿不悦,温顺的赔笑道:"胡说之言,格格您可别往心里去。府中的人事,逃不过福晋的一双慧眼。可宫里的事儿就难说了。方才来传旨的公公,正是皇上身边伺候的。"   金沛姿摇了摇头,皱眉复又松了眉头:"得了吧。府里的事儿尚且弄不明白呢,宫里的就更论不着咱们操心了。四爷是做大事的人,有他在,咱们看看这圆明园的景儿不是更好么!"   “自然是好的。”荟澜没有再说下去,一来省了口舌,二来猜想金格格心里也是有数的。   一路上的策马奔驰,弘历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好不容易入了宫,才走到养心殿前,正瞧见五阿哥弘昼赶在他之前走了进去。   萧风看着弘历的脸色不好,压着嗓子道:“四爷,咱们跟五爷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应该不当事儿,奴才在此候着,爷您赶快进去吧。”   弘历并未急着追上去,甚至停下了脚步:“前后脚不假,亦有先后之分。如同长幼有序,乱不得。五弟至孝,知皇阿玛旧疾发作,心急如焚,由着他先去也未尝不可。”   “可是爷,平时也就罢了,这档口上,您不能让着五爷啊。”萧风急的不行,放眼当下,也就唯有五阿哥弘昼与四爷不分伯仲。倒不是盼着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终究是关乎大清基业之事。“实在不得不当心。”   “额娘的心思,尚且不明朗。”这是弘历的心病,亦是他心中最痛。熹贵妃明明是他嫡亲的额娘,却养育着裕妃诞下的五阿哥弘昼。平日里想要见额娘一面着实不易,可每每相见,那弘昼尽然都在她身侧陪伴。   弘历常常在想,究竟他和弘昼,谁才是熹贵妃的心头肉呢?   萧风连连摇头,笃定不已:“四爷这是说什么呢。亲疏有别,五爷纵然至孝也终究不是熹贵妃娘娘十月怀胎诞育的。隔着一层肚皮,终究贴不上心。”   “但愿吧。”弘历扬起头,恢复了如常的自信:“你且在此候着。我自去瞧瞧。”   因是夏日的缘故,皇帝的内寝之中并未焚香,连冰也没供。浓郁的药味儿飘散在窒闷的空气中,将潮湿而沉淀的苦涩熏染满处,似乎眼前这些明黄色的帷帐与生俱来的味道。   病榻前,熹贵妃镇定的立着,目光沉稳的落在皇上枯槁憔悴的面庞上,没有过多的哀伤亦没有哭泣,似乎这样的结局,是她意料之中的。   弘昼走了进来,内寝的宫人们连忙屈膝,谁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动,生怕惊扰了缠绵病榻的皇帝,与神思不属的贵妃娘娘。   “熹娘娘,皇阿玛怎么样了?”弘昼心焦,亦顾不得礼数,还像小时候那样亲昵的唤着熹贵妃。“得了信儿,儿臣就入了宫,御医是怎么说的?”见皇帝尚未醒转,弘昼的眉头紧紧蹙着,愁绪难解。   “先别急,喝口茶润润嗓子。”熹贵妃看着弘昼额头上薄薄一层汗珠,怜惜道:“这样热的天,难为你赶了来。”   话音落,雅福端正的呈上了热茶:“是最好的普洱,贵妃娘娘知道五阿哥您喜欢,特意叫给您备着。”   “熹娘娘惯来都疼儿臣。”弘昼苦涩的脸上,露出些许灿烂,他是真的很亲熹贵妃,甚至胜过了自己嫡亲的额娘。   而弘历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听见了雅福的话,又看见了弘昼的笑容。当然,最让他刺目的则是熹贵妃脸上陶醉又慈爱笑容,真的很美的笑容。似乎这种表情,她只有在对着弘昼时才能情不自禁的显露出来,令他如此陌生。   “额……熹贵妃娘娘万福。”弘历脱口而出的原本是额娘,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映着她的笑容,竟然会叫不出口。   弘昼顿时尴尬不已,连忙搁下手里的茶盏,兀自上前拍了弘历的肩膀,亲切道:“四哥,你也赶来了。”   “自然不比你来的早。”弘历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尽管他心里很不舒服。“皇阿玛怎么样了,御医怎么说的?”问话的同时,弘历的目光徐徐朝床榻上的皇帝望去,不忍之中带着忧愁,却始终没有正眼看熹贵妃。   不知道她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可弘历始终觉着自己没错。她的心既然不可以分给他一些,那么他又何必处处理会她的感受。亲生母子尚且如此,后宫里哪有什么情分可讲。弘历忽然很想知道,当年她请求抚育弘昼,是出于弥补膝下寂寞的私心,还是仅仅为了讨好皇上的计策?   熹贵妃朝雅福递了一眼,缓缓扭过身子,重新让目光停留在皇帝消受的面颊上。自嘲而笑,却不让人看见,复又不漏声色的说:“御医说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照着往常的方子,足足加重了三倍的药量还是难以疏通经络。你们亦懂,经络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非同小可。   药力不能及,血脉则难以通畅,血脉不通畅,聚瘀于体内的寒毒只会越多越重。唯有针灸之术,方可奏效。”   “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弘历自然晓得《黄帝内经》一书中提及九针的形质,正是针对此症。然而皇上是天子,若非他金口允诺此法,谁又敢贸贸然替皇帝施针。   弘昼心里不是滋味,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皇帝,又看向熹贵妃。艰难的开口,恳切道:“皇阿玛昏迷不醒,后宫之中,唯有熹娘娘您最知圣意。病向浅中医,儿臣恐怕耽误不得。”   熹贵妃若有所思的颔首,轻微的犹如没有动作:“正因为耽误不得,本宫才让人请你们入宫商议。弘时早早削去宗籍,已不是皇上的三阿哥了。弘瞻年幼,还当不起宫里的事儿。本宫能倚重的,也唯有你们了。”   弘历的心猛的一揪,原来在额娘心里,他与弘昼竟然没有什么不同。皆能倚重,必然是一样的分量。旧话常说,生娘不及养娘大,如此看来,养育之恩更甚于十月怀胎之亲厚。这叫他情何以堪?   弘昼似乎并未想太多,且没有发觉弘历的不悦,兀自走近了熹贵妃身侧:“熹娘娘莫要担忧了,既然此法可行,就请御医尽快为皇阿玛诊治。想来皇阿玛最惦记您,必然不愿见您忧思难解,寝食不安。”   这样贴心之言,弘历从来未曾对自己的额娘说过。想不到嫡亲的儿子不说,旁人一样能说得有滋有味儿。几乎是下意识的,弘历后退了两步,微微侧过了身子。他不愿意看,不愿意听,更不愿意犹如外人一样挡在这里碍眼。   熹贵妃玲珑心怎么会看不出弘历的心思,她微笑着对弘昼点了点头,转而问弘历道:“你觉得如何呢,弘历?”   “既然额娘与五弟同样的心思,就请御医为皇阿玛施针疏络。”弘历垂首,郑重道:“御医应当都在耳房候着,就让儿臣走这一遭。”   雅福想要拦他,心道这么小的事儿,何必劳四阿哥亲自去呢。可瞟了熹贵妃的脸色,她又悻悻的闭了口。或许这么退出去,的确避免了尴尬,毕竟五阿哥是长在贵妃身边的。   心里却还是觉得,熹贵妃不可能疼五阿哥比四阿哥更甚。雅福忧心忡忡替贵妃难受,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四阿哥明白这个道理,也好让贵妃别这么难过。 第二十二章 :似将海水添宫漏   弘历带着御医进来,远远的立在一侧,似乎与熹贵妃、弘昼很是生分,难以融入这母慈子孝的画卷。.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悲哀,约莫十岁就入了宫,由祖父康熙帝亲授课业,宠在膝下。   这本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可正因为如此,才真真儿断了他与额娘的母子之情。而弘昼,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来让他妒忌的。   三位御医都是经验老道的国手,得了熹贵妃的懿旨,互相配合着为皇上施针。   熹贵妃看着那银晃晃的针尖儿,无声的刺进了皇帝身上各处的穴位,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当御医向她禀明,皇上的病唯有尽快施针才有一线生机之时,她并不是当机立断的允准,反而拖泥带水的让人去请了两位阿哥过来。看似沉稳的决定,究竟是为了皇上着想,还是……   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匣里,那道圣旨是不是该取出来了?熹贵妃轻轻的闭上眼,不让人看见她眼底幽幽又森森的光芒,她忽然很希望自己的弘历能平平安安的登基为帝。这一天,从弘历出生的那一日她就盼着,也是直道现在,她终于觉得离“心愿得偿”很近很近了。   可是,他真的会醒过来么?施了针,他真的会好起来么?   熹贵妃转过脸,只看见近处的弘昼拧眉伴在她身侧,沉重而又惶恐的样子,惹人心疼。“放心吧,你皇阿玛不会有事的。”她安慰他,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弘昼轻轻点了点头:“儿臣见熹娘娘您清减了不少,这些日子必然是寝室难安的。回头让人送些好参来,给您补补身子。”   弘历情不自禁的微笑,那是一种维持着身份的疏离笑容,客套的会让人觉得他根本就是外人。   而这样的笑容,裕妃清清楚楚的落进眼底,心忽然很慌。手上的药碗不禁歪斜,好在及时把住,仅略微泼洒出些许。她沉住了气,镇定的端着汤药,缓缓走进来,对熹贵妃福了福:“娘娘,皇上的药熬得了。”   弘历与弘昼同时行礼向裕妃问好,但是谁也没有出声,生怕惊扰了御医,致使下针的位置有所偏移。   熹贵妃则不同,她忧心的转过身子,微笑对裕妃道:“这些事儿,让宫人去做就好。难为你亲力亲为,事事当心。”   裕妃将药搁在了圆桌上,缓了口气,苦笑道:“劳贵妃惦记了。臣妾即便于自己宫里歇着,也难以安宁,不如找些事儿做,省的胡思乱想。”   点了点头,熹贵妃又转了回去,沉静的面庞闪过一丝寒意:“这半年来,皇上一直缠绵病榻,后宫里能为本宫尽尽心的,也就唯有裕妃你了。”   这似乎是一句姐妹之间的体己话,甚至可谓知心。然而裕妃的心却不由的颤抖起来,唇角僵硬的扯不出笑意。所幸她只是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妾身实在无能,帮衬不上什么,能伸手的也就是煎药端药的下人功夫。亏得有熹贵妃娘娘在,后宫才不至于生乱。”   若说没有僭越之心,想必熹贵妃亦不会信。可年轻的时候,已经斗不过她了,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皇上未必能醒转,她还怎么去争宠去斗。那后宫的权势不是一早就攥在了她熹贵妃的手心里么?   裕妃竭力不让自己显露心绪,甚至不敢看弘昼一眼。若说还有什么令熹贵妃不安心的,一定就是弘昼了。倘若皇上龙御归天了,唯有弘昼才能威胁到弘历的地位,那么熹贵妃会怎么对待弘昼呢?会顾念这些年的养育之情么?   心在颤抖,裕妃实在怕的不行,白皙的脸上透出冰冷的青光。这些年被熹贵妃压制着,委曲求全的保住性命,就因为还有弘昼这个记挂。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与寄托,不求他一朝为帝,但求他平平安安也就罢了。   可熹贵妃会信她与弘昼么?弘昼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呢?裕妃不敢再想下去,沉痛的闭上了双眼,暗自祈求神明保佑,她所担心的事儿必不要发生才好。   陈御医施完最后一针,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些笑意:“熹贵妃娘娘请安心,想来皇上暂且没有什么大碍了。老臣会再开一个方子,配合针灸之术替皇上疏通经络,除去体内的寒毒,使皇上恢复生机。”   张御医却没有陈御医这么乐观,亦不完全苟同他所言:“熹贵妃娘娘请恕老臣直言之罪,皇上缠绵病榻半载之久,纵然龙体底子再好,如今也折耗的孱弱至极。经络虽得以疏通,可毕竟……伤了根本,倘若期间有什么意外,只怕……”   “那到底是怎么样?”熹贵妃的声音清冷,语气尽能显出她此刻浮躁的心绪。   三位御医皆是一惊,颤颤悠悠的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臣等必当尽心竭力,以保皇上万全,龙体康健。”   熹贵妃轻叹,口吻婉和了些:“罢了,只要皇上平安无事就好。你们就在西暖阁外的耳房轮值候着,以便随时替皇上诊治。”   “。”三人毕恭毕敬的应声,缓缓的退了下去。   弘历上前去端汤药,想亲自喂皇上服下,尽一尽心。手还未及触到药碗,就听熹贵妃吩咐雅福:“皇上也该进药了,你看看那药汤还温着么!”   雅福点了点头,先于四阿哥将碗端了起来:“不劳四阿哥动手,还是让奴婢来吧。”   缩回了手,弘历不知如何自处。弘昼好心的走上前来,笑道:“四哥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必然口干舌燥。熹娘娘这里有最好的普洱,四哥可要尝尝么?”   弘历客气的谢了一声,兀自走上前对熹贵妃道:“既然御医已经替皇阿玛施了针,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儿臣不耽误熹贵妃娘娘安歇,先行告退了。”   “熹贵妃娘娘”这五个字好重的分量,压在她胸口如一座沉甸甸的山。嫡亲的儿子,非要和自己这样生分么?熹贵妃微微笑着,和善的点了点头。难得能见他一面,必然不舍得弘历就这样离开,遂道:“喝盏茶润润喉再回去也不迟。”   端着茶盏的小宫婢恭恭敬敬的将茶奉于弘历面前,和弘昼的那一盏没有什么不同。   “谢贵妃娘娘好意。”弘历依然笑着,不让人看见她的真心:“这茶是五弟最喜欢的,儿臣怎么能夺人所好。告退了。”旋身而去,弘历决绝的没有回头。没有回头,他必然看不见他额娘眼里的失落。   裕妃张了张嘴,略有些尴尬的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反而是熹贵妃迅速的掩去了真心,对弘昼道:“你也难得入宫一回,送你额娘回宫歇着吧,好好说说话。皇上这里,有本宫陪着。”   “多谢贵妃娘娘。”裕妃眼底闪过一丝欢喜,浅浅的如一粼波光,很快就划散而去。   “熹娘娘,那儿臣告辞了。”弘昼一拱手,开朗而笑,露出整齐的贝齿。   “去吧。”熹贵妃慈爱的目光很温和,看起来如同秋日余晖,莫名的让人感受到那硕果累累的秋,背后的苍凉。愈发觉得她根本是个谜,谁也猜不透的谜。   “怎么不婉拒贵妃的好意?”走出了养心殿,弘昼才冰冷的问了这么一句。   随行的侍婢与内侍监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不能听见五阿哥的问话。   裕妃无声的叹息,缓了口气才徐徐说道:“额娘难得能和你说说话,有好久没看见你了。”   “看与不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弘昼略显得不耐烦,焦躁与戾气隐隐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直逼得旁人不敢与他亲近。   原本不想也不当说的话,裕妃还是忍不住轻轻的说了出来:“你就这么恨额娘么?”   “恨?”弘昼冷冷瞥了裕妃一眼:“谈不上。”兀自仰起头,看这时天,白云朵朵,万里晴空,一切的一切竟然是那么的遥远。越发的衬得他很渺小,渺小的让他害怕。好似悬浮在空气中的一粒尘埃,随风而逝或许就是弹指之间的事。   “你并非不晓得,皇上心里最看重的仅有熹贵妃。倘若不是你养育在她膝下,如何能安好至今?”裕妃说到此处,满腹酸楚:“额娘是不中用,勉勉强强能晋封到妃位已是不易。实在无力再帮衬你……达成心愿。额娘想劝你一句,平安便是大福,觊觎不该觊觎的,只怕惹火烧身……”   弘昼的脸色无比的阴沉,想是已经忍耐到了底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这个当额娘的都不看好,还指望旁人帮衬么?”   “弘昼。”裕妃咬住了唇瓣,责备中满满皆是担忧:“从前康熙爷在世的时候,就看重四阿哥弘历。皇上爱屋及乌,必然心思大致如此。逆天而为,终究没有好处。更何况闲散王爷又有什么不好,皇宫是一座大牢笼,多少人想要挣脱都逃不掉,你何必……”   “裕妃娘娘,好好保重,弘昼告退了。”此言一出,弘昼亦不愿多停留半分,拂袖而去。   “四阿哥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弘昼,额娘是不会害你的。”裕妃的声音很轻,随着风很快被吹散,不留一点痕迹。 第二十三章 : 此事无关风与月   回圆明园的这一路上,弘历都没有说话,萧风知道他心里烦,亦不多嘴。.两个人挥着长长的马鞭,一路呼啸奔驰,卷起黄土漫天。   可惜风能吹散尘埃,却吹不走内心的苦楚,弘历脑中不断盘旋着熹贵妃与弘昼母子情深的画面。那是他永远也化不开的心结。他反复的问自己,倘若能放下身段,像弘昼那样会讨好会逢迎,甚至会撒娇佯装至孝,额娘会待他亲厚么,会和他贴心么?   不是没有发觉,自己的怨恨源于嫉妒。他嫉妒弘昼可以熹娘娘熹娘娘的唤自己的额娘,他嫉妒额娘记着弘昼喜欢普洱,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嫡亲的儿子喜欢什么。   可他更恨自己不是弘昼,那种样子他学不来,亦不会装。所有的怨怼淤积于心,弘历真恨自己不能如这飞尘一样,随风而飞,远远的离开尘世的喧嚣。   锦澜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大阿哥已经睡沉了,低声道:“福晋,王爷回来就径直去了书房,好似动了怒。”   盼语知道这个时候福晋必然是想去陪伴弘历的,遂体贴的说:“福晋去陪四爷说说话吧,妾身在这里照顾永璜就是了。”   兰昕摇了摇头,轻轻的抚了抚双眼:“哭成这个样子,让爷看见只怕会更心烦。宫里头的事儿千丝万缕,回来亦不得宁静,岂非要爷嫌恶了咱们。你也擦伤了手心,早些回房歇着也好。路过书房的时候,给爷奉盏茶润润喉吧。”   既然福晋这么说,盼语不好再坚持什么。“那妾身告退了。”   锦澜送了盼语出去,正想跟着退下去。却听福晋吩咐她:“叫芷澜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知道了福晋。”锦澜动作轻柔的掩上门。   快走到书房的时候,盼语停下脚步对乐澜道:“你去奉一盏茶来,我在这里等茶来了再进去。”   乐澜福了福身子,爽快的应声退下。转到茶水间的时候,好似看见萧风晃身进去。她心头一喜,连忙停下脚步紧着整理好自己的衣饰,生怕有一丝不得体。   萧风才进去,发觉芷澜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泛出笑意:“芷澜姐,你怎么在这里?”   “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啊?”芷澜漫不经心道:“当奴婢的,不就是成日里在这儿打晃么!”转念又提起了精气神儿,芷澜含笑道:“王爷回来了?”   “回了。”萧风点了点头,表情收敛了些:“王爷心情不佳,一回来就直奔书房,连福晋那里也没去过。这不,我怕四爷口渴,就来看看有什么好茶给四爷降降火。”   “有的是,正好水煮开了。”芷澜抿着唇瓣温和一笑:“让我来吧。四爷最喜欢龙井,若要降火,再加些蜜汁一调,润喉最好不过。”   萧风连连道谢:“芷澜姐不愧是和王爷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最是了解王爷的心思。”   芷澜的脸颊一团红晕,薄薄的映着她如雪的肌肤,煞是好看:“去你的,不就是帮你省了一盏茶的功夫么,净捡好听的说。”   “可不是么,除了芷澜姐你,还有谁能这么懂王爷的心思呢。说句大不敬的话,连福晋也未必清楚。”萧风喜欢看芷澜笑的样子,心里一欢喜,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了,什么话都顺嘴往外溜。   白了萧风一眼,芷澜的脸色有些阴沉:“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是闲话一句,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编排成什么造次的话了。我可不想和梅那样,说赶出去连东西都不让收拾就赶出去了。”   “是是是。”萧风连连道:“我不过就是无心一说罢了,瞧姐姐你急的。若不喜欢,往后不敢说了。再者,这里也没有人啊!”说话的同时,萧风与芷澜不自觉的朝门处瞥了瞥,竟然正巧发现乐澜就立在那里。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站在这里偷听。”芷澜骄纵的声音颇有威严:“是谁让你来的,意欲何为?倘若不说实话,我必禀明福晋好好惩治了你。”   乐澜一听,脸当即就唬得变了色:“芷澜姐姐误会了,侧福晋要给王爷奉茶,让奴婢来准备。奴婢才走到门外,就看见姐姐与萧风都在,不敢搅扰你们说话,这才立着没出声。从头到尾,奴婢也没偷听什么,还望姐姐别误会。”   “没有?”芷澜冷哼了一声:“可不是你说了就算,跟我去见福晋便知。”   乐澜是知道芷澜脾气的,除了连连道歉,连半句硬话也不敢说。“奴婢当真没有偷听,也知道不该坏了规矩惹得姐姐不高兴。可,侧福晋还等着奴婢给王爷奉茶呢,求姐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萧风以为芷澜避讳侧福晋,肯定动怒,怨乐澜拿侧福晋来压制她。少不得劝道:“芷澜姐姐别生气,乐澜平日里最老实乖巧,必然不敢做这样的事儿。许侧福晋真等的着急呢,看在我的薄面上,就算了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觉着,这一回就算了。”芷澜很轻易的应下来,像是给了萧风极大的面子。   乐澜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紧着谢过。又冲着萧风感激一笑,眉目里隐隐透着小女儿的心思。   芷澜见乐澜要动手,喝止道:“不用你来,我已经替王爷准备的茗茶,喏。”指了指搁在萧风手边的紫砂壶:“不是说侧福晋等着么,还不快奉去。”   萧风心底奇怪,正要说话,却被芷澜锐利的目光制止,只得附和道:“快去吧,别让王爷和侧福晋等的太久。”   乐澜一再谢过,才端着茶退了下去。   见她走远了,萧风连忙问:“不是说四爷最喜欢龙井么?芷澜姐你怎么让乐澜去奉普洱?”   芷澜明眸转笑,娇颜含春:“倘若是为福晋准备,自然是龙井最好。可乐澜是呈上去交给侧福晋的,必然是普洱最佳。府中的事儿,可以做却不可以解。”见萧风一脸雾水,芷澜神秘道:“等我准备好这调了蜜汁的龙井,你奉上去给王爷,就一清二楚了。”   萧风将信将疑,虽然猜到芷澜别有用意,但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用心,他实在看不清楚。还想再问什么,却是锦澜走了进来。   “芷澜姐,福晋请您过去,有话说。”锦澜福了福身:“这会儿福晋在内寝陪着大阿哥呢。”   “知道了。”芷澜精心的调好了蜜茶,微笑对萧风道:“也差不多了,你去奉茶吧。保准能解答你心中疑惑的。”不等萧风回过味儿来,芷澜已经转身离开了。   看着芷澜的背影,萧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喜欢芷澜,尽管他从来就知道,芷澜根本看不上他这个小随从。何况,他也不是猜不出来,能在芷澜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恐怕唯有王爷而已。   端着茶,萧风没有耽搁的来到了书房。还未及走进去,就看见侧福晋乌喇那拉氏红着双眼,泪流满面的走出来。身后跟着面色灰青,浑身颤栗不止,低低呜咽的乐澜。   “侧福晋。”萧风蹙紧了眉宇,忧心道:“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盼语睨了萧风一眼,见他捧着茶盏,心里顿时清楚了许多。她笑了笑,扯动着抽搐的唇角,竭力让自己不会太难看:“你不是都准备了么,还来问我。”   萧风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侧福晋,您误会了,这茶是芷澜备下的……”   “很好啊。”盼语抚去脸上的泪水,如常道:“她是随着四爷一块儿长大的,必然晓得四爷的脾胃。她准备的茶,一定是极好的。”   “侧福晋……”萧风顿时觉得越说越错,亦不敢轻易再多话了。   盼语冰冷的脸庞麻木的维持着笑意,唤了一声乐澜:“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王爷。”萧风硬着头皮唤了一声,末了才发觉紫砂壶的碎片和着喷香的普洱茶水,碎的一地皆是。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回王府。”弘历双手合着,不住的敲打额头,似苦恼不堪的样子。心里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亲额娘的一颗心扑在别人身上就罢了,连自己惯常妥帖的侧福晋,也要在这个时候令他难受。“皇上龙体抱恙,本王哪里还有心思留在这圆明园里避暑赏景。”   “是。”萧风搁下茶盏,恭敬的应声。   “你去知会福晋一声。”弘历长长吁了一口气,想起殁了的富察氏来。“处在风波口上,府中上上下下都该有些样子。嘱咐福晋,富察氏的丧仪,一切从简。”弘历亦不想太过委屈永璜,遂有补充道:“按侧福晋该有的体面来置办。”   “知道了。”萧风很少看见王爷这样皱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好奇究竟于养心殿,王爷到底看见了什么。弯下腰去拾地上的碎片,萧风想起了芷澜的话,连忙道:“四爷喝口龙井润润喉吧。”   “往后府里不必备着普洱,本王最受不了那个味道。”弘历还觉得不解气,远的顾不上,只好将怨怼一股脑的撒在了盼语身上。即便是撒了气,亦还是觉得心胸胀满:“你且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第二十四章 :弱冠同怀闻者怜   走到寝室外,芷澜从锦澜手里接过托盘,轻轻道:“你下去吧,福晋这里有我伺候着。.”心想福晋这时候唤自己过来,必然是有话要问,当是越少人听见越好。   “福晋。”芷澜立在门外恭敬的唤了一声。   声才落,门就吱呀被推开,兰昕缓缓走出来,动作很慢:“永璜睡了,别吵醒他,你随我来耳房。”   芷澜点头,端着托盘随在福晋身后,瞧见立在廊子上恭候多时的乳娘随即进了大阿哥的房门,才觉出福晋似乎有备而来,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眉心不禁一跳,手上就失了准,茶盏“咯噔”的一抖,些许浅黄的茶汤泼洒出来,夹杂着淡雅的清香。   兰昕嗅到这熟悉的茉莉花味,心头一颤,芷澜心性虽高,但对弘历也总算尽心。可惜这样的人,长久留在身边,终究叫人不安,你永远也猜不透,到底她的心思多浅多深。   打定了主意,兰昕便不再拐弯抹角:“你虽然不是我的家生丫头,可我一入王府,就得你在身边伺候着,转眼已经九载。我早已经当你是最知心的身边儿人了。”   芷澜满心阴霾,隐隐觉得大事不好,可又不知该如何躲避,只得垂首不语,由着福晋来说。手心里满满是汗,冷冷的,湿湿的,相当难受的滋味。   “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该有二十五了!”兰昕淡然的笑意,缓缓透出来,端起茉莉花茶徐徐吹了一口气,才道:“我必不会亏待了你。托母家的幼弟傅恒,给你找了一户商贾之家。为,正妻。”正妻两个字,兰昕咬的很重,似乎这样才衬得上芷澜的身份,亦叫她无从婉拒。“虽不是官宦之家,却总算富庶,亏待不了你。也算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一点心。”   仰起头时,芷澜双眼沁满热泪,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福晋,她怎么也没想到,九年的隐忍与帮衬,还是得不到她的认可。非要这么狠心么?   “你不愿意么?”兰昕敛住怒意,尚且平静的问:“衣食无忧的日子,正妻的身份,究竟还有什么让你不满足的?还是,你早已心有所属,将满腔情意私自交予旁人?”   忽然心慌的厉害,兰昕很害怕从芷澜口中听见她不想听见的答案,更怕她不说实话。经过了许这件事,她对芷澜真正生了疑心,总觉得她暗中做了许多功夫,起了异心。之前无论芷澜多么刁蛮骄纵都好,总算没有坏心思,可这会儿再看,兰昕亦觉得难以忍受了。   芷澜的双眼泪光闪烁,她没有料到一向识大体的福晋,竟然会这般让她难堪。原来女子之间的怨妒,真的可以这样深这样的迫切,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她烧成灰烬。终究不是长流的细水,温和润泽所能够扑灭的。   “是的福晋。”芷澜轻轻咬了咬下唇,声调平和却坚定:“奴婢不愿意,亦不能嫁给富贾之家为妻。”刻意不给福晋说话的机会,芷澜顾不得羞耻,郑重道:“漫说是为妻了,即便是为妾侍,不入流的使唤丫头亦不可。身子不是清白的,拿什么给旁人?”   这话震得兰昕一惊,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好半天的口麻舌木,她只能瞪着双眼,一丝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芷澜。心跳加剧,伴随着揪心之痛,兰昕发觉脊梁上的冷汗已经顺着光滑的肌肤流淌下来,抑制不住的难受。“为何?”这是她下了好大决心,才问出口的两个字。   “府中人人皆知,奴婢是陪伴着王爷一起长大的丫头。因着这种情分,对奴婢多有忍让,甚至尊敬。难道福晋您也以为只是这样简单么?”芷澜的唇角,忽然得意的勾了勾。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的同时,她眼中清楚的闪现了清凛的光。   “本福晋不知。”兰昕将所有的怨怼沉积于胸,明知道芷澜所指为何,却依然镇定又固执的追问:“不然还有什么?”   芷澜略有些窘迫,白皙的脸颊透出了红晕,好似天边的红霞,美妙却又来的突然。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她缓缓朝着福晋走了一步,端正的福了福身。复又对上兰昕一双含水的黑瞳,微笑道:“奴婢是熹贵妃娘娘为四爷弘历,亲择的暖床婢。”   兰昕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正撞在了圆桌上。手里的茶汤溢出来,不偏不倚的烫在了手,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她看见了芷澜眼底,那凯旋一般的笑意,锐利的好像擦上了鸩毒的飞箭,直直的朝着她射过来,密密麻麻的数以万千。   “奴婢一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芷澜语不惊人死不休,沉稳的说着藏在她身上的秘密:“人们都以为,富察格格才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说起来可笑,若非……又怎么会轮到她呢。”若非什么,是芷澜不愿启齿的话。   那是熹贵妃的手段,亦是她最惨痛的命数。   心底的苦涩,渐渐的取代了她脸上的得意。芷澜又福了福身,从容道:“福晋您不知道这些事儿,亦非府中的人刻意欺瞒。而是从皇上赐婚开始,王爷就离开了皇宫,有了自己的府邸。新园子的奴婢、小厮、随从甚至守卫,一应皆是新人,没有人知道宫里发生过什么。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对您说出这样的实情来。   奴婢也并非想说,关乎这样尴尬的身份,倘若您不逼问,奴婢情愿一世藏在自己心里。可芷澜毕竟与福晋您主仆一场,九年的恩情,叫奴婢如何能忘。未免闹出笑话来,惹得王爷心烦,亦只能亲口对您禀明实情。否则,王爷的颜面何存,谁会愿意服侍自己的暖床婢,堂而皇之的成为别人的妻妾。”   言至于此,芷澜轻柔的拂去脸上的泪痕,如旧道:“茉莉花茶福晋不喜欢,下回奴婢换旁的也就是了。可若是福晋不喜欢芷澜在跟前伺候,只消回王爷一声,发落奴婢去旁处罢了。从头到尾,奴婢心里只有王爷一人,他的吩咐便是奴婢的‘圣旨’。   于是王爷吩咐奴婢好生伺候福晋,奴婢不敢不尽心。自然,如今这层窗户纸既然已经捅破了,奴婢不敢奢望福晋能如原来一样宽待,只求福晋明白,芷澜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伤害王爷的事儿来。”   兰昕连连寒噤不止,心里纠结着千百种滋味儿。原来不是她想得太简单,而是她太蠢了。一早看出芷澜对弘历有情,就以为是她心头高,却不想这整件事会这样荒诞无稽。还用得着她这样费尽心思的去筹谋么!   于阿哥来言,暖床婢实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兰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才终于让自己没有那么难受:“这么说,你是承认许之事,一早你就知情了?”   芷澜心道,福晋真是个聪明人,指责王爷的话只字未提。甚至连她这样尴尬的身份,她亦不再追究下去。遂点了点头,平心静气道:“奴婢一早就见过梅的那支金簪,知晓有人收买了她,猜测必然是利用心思浅显的富察格格为乱。   还有就是,那一日王爷质问许之时,奴婢也一早就查到许入园子的时辰了。迟迟未说,亦是奴婢存了私心,想看看究竟四爷心中,福晋与两位侧福晋皆有多重的分量。”说到这里,芷澜的言语艰涩了很多,脸上明澈的笑容显得有些别扭:“原是奴婢嫉妒,可到底也没犯下大错。若换做福晋是我,您又当如何?”   品着芷澜的话,兰昕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本福晋信姑且你,当真不知晓是谁嫁祸我与两位侧福晋。可是芷澜,太多的小心思,难免弄巧成拙。我亦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如从前般待你。盼望着你果然如你自己所言,一心一意的为四爷好。”   “多谢福晋。”芷澜含了一缕柔婉的笑意:“福晋也可安心,王爷对芷澜,并未有太多用心。”   这话极大的引起了兰昕的反感,她正想说奴婢就是奴婢,话还未出口,就听门外是萧风的声音。“福晋,奴才可以进来么。”   “你下去吧。”兰昕对芷澜摆了摆手,才应了萧风:“进来。”   芷澜抿了抿唇,百感交集汇聚于心,她忽然觉得往后的路更难走了。 第二十五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陈青青得到信儿,激动的一夜都没阖眼。.四爷于圆明园这一住,就是三四个月,好在今儿个晌午前就要带着众人回府了。   没跟着去,并不是陈青青的本意。而是四爷赞她稳妥,美其名曰留她这个格格于府中打点。实则还不是不得四爷待见,省得带着她碍眼。   心里明镜似的,陈青青也不恼。院子这么大,总有惹眼的花不是。可那些并非名品的,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谁又能肯定四爷没有倦怠的时候,看腻歪了那些姹紫嫣红的,就兴许能看见她这株朴实无华的不是。   云澜连夜就按陈青青的吩咐,将王府仔仔细细的打扫了一遍,精细到府中各人房内外的花卉摆设。才忙完,陈格格就来后院瞧了。自以为没有不妥,云澜欢喜的上前邀功,灿笑道:“格格,该整理的,奴婢都亲自去检查过,保管一尘不染,旧物件儿也擦得焕然一新呢。您快看看还算满意么。”   陈青青点了点头,顺着卵石小路,放眼瞧去,新添的花卉果然娇艳醒目,馥郁芳香,让人倍感舒适。“福晋和两位侧福晋房里都添置了什么花品?”   “福晋房里摆了两盆牡丹,皆是魏紫、姚黄的名品。高侧福晋素来喜欢浓郁的花香,奴婢择了两盆丹桂。乌喇那拉侧福晋喜欢艳丽的花卉,奴婢把新开的石榴花摆在她房里了,想来她见了一准儿喜欢。”云澜越说笑意越浓,丝毫没发觉陈格格冷了脸,还想着说不定格格一高兴,会给她些赏赐呢。   “错了。”陈青青看着得意忘形的云澜,忍无可忍,遂斥责道:“若是这样让两位侧福晋看见了,还不定生出多大的嫌隙呢。”   “格格,这是为何?从前两位侧福晋也曾这样摆放过花卉,奴婢还问过院子里的花匠呢!”云澜不明所以,脸色微微发白,似不信陈青青的话。   “一来,你也会说是原来的事了。二来,她们自己择花,自然是摆什么都可以了。现在却是你替本格格来操持,稍微疏忽一点,岂非罪责都要归咎在我头上。”陈青青表情严肃,多有不满:“圆明园传来的信儿,说富察格格的死,牵扯到府中三位福晋。四爷有心维护,已不准备再追究下去了,丧仪也是草草了事,那棺材还就摆在她自己的厢房里。看似不幸,可那不幸亡故的人,到底是大阿哥的亲额娘。你把府上装点的花团锦簇,欢腾喜庆,是要四爷责怪我没心没肺,还是要大阿哥怨恨我幸灾乐祸?”   “奴婢知错了。”云澜唯唯诺诺道:“奴婢以为,富察格格那院素雅一点就罢了,没想到深里这一层。何况皇上龙体抱恙,王爷不准府中重孝,所以……”   陈青青狠狠剜了云澜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斥责道:“住口,愈发没谱了。赶紧把花都撤换了,一水儿的换成茉莉,淡雅幽香,却总算不惹眼。”   “知道了,格格。”云澜不敢再自作聪明,悻悻的欲退下去。   “等等,那石榴花不是当季之物,难得不说,意头又好,你择两盆好看的,摆到高侧福晋房里不显眼的地儿去。”   云澜点了点头,乖巧的退了下去。   陈青青这才悠然的吁了口气,自语道:“普洱茶就坏了乌喇那拉侧福晋的妥贴,往后这府里,也就属高侧福晋的院子最暖和了,自然开得住好花。”   看着云澜远去的背影,身边的芝澜惋惜道:“她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格格何必这么生气。”   陈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浅笑吟吟:“如今你会叫我一声格格,可你别忘了,当初刚入府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微末的侍妾。四爷恐怕连我的名字都记不得。我爹是朝廷命官不假,可受尽了汉人身份的束缚。”   微弱的叹息了一声,陈青青不知当怎么表述自己的伤怀,兀自微笑:“我亦有自知之明,论及容貌我是普通至极了的。家世与相貌皆不能助我安然度日,唯一依仗的,也就只剩下比旁人更谨慎缜密的‘心思’了。”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陈青青凝视着眼前的芝澜,沉重道:“还未及恩宠在握,唯有小心谨慎才能保住性命。一星半点的错处都不能有。”   芝澜信服的点了点头,坚定不移道:“格格放心就是,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奴婢必当尽心竭力为您分忧。”   陈青青回了她一个微笑:“走吧,咱们再四处看看,务必每一处都妥当才能安心。”   “是。”芝澜扶着她的手,缓缓的走在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只觉得足底咯的生疼。   众人抵达王府的时候,正是一天最热日头最毒的时候。尽管坐在马车上,有厚厚的帘布隔着,偶尔又有风徐徐灌进来,可兰昕依然觉得闷热难耐。这么想来,策马奔驰于烈日之下的弘历,岂非更热更累,不免有些心疼。   才下了车辇,兰昕就唤了锦澜近前来:“你去厨房,吩咐他们熬煮上一大锅绿豆汤,各房都送去些,避暑解暑是最好不过了。”   陈青青闻言,连忙迎了上来,先朝弘历福了福身,轻声道:“四爷,您回来了。”又紧着向兰昕福了福:“绿豆汤已经熬好了,妾身这就让人奉上来,请四爷和福晋于堂上用些吧。”   弘历微微颔首,睨了一眼兰昕身侧的永璜,锁眉道:“也好。“   索淖洛易彤与张尔香皆是府中的侍妾,随着陈青青留在了王府。这会儿见弘历回来,二人欣喜的不行,却因着身份的缘故,谁都不能随意开口。心不甘情不愿的立在陈青青身后,频频向弘历眉目送情。   可惜弘历沉醉于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看见二人的这一番苦心。   盼语却看得一清二楚,心底生出一丝嫌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敏感的闭了口。如她此时的处境,还能像从前一样,随随便便的指责旁人么?怕就怕她才开口,弘历的脸便会阴沉下来。   倒吸了一口凉气,盼语不愿意再惹四爷心烦,只对兰昕道:“福晋,妾身许是中了暑气,多有不适,先行回房了。”   兰昕点了头:“也好。稍后让人把午膳送到你房里去,好好歇着。”   弘历没有看盼语,甚至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只对着高凌曦动容一笑。其实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亲近的人,越爱较真儿,或许正因为在意才不能容忍一丁点的小过失吧。不过在当时,弘历并未意识到这些,他只是很抗拒那壶普洱,是她乌喇那拉盼语亲手奉于自己面前的。   芷澜看到如她心愿的这一幕,心微微翻滚起激荡已久的温热。乌喇那拉侧福晋,终于也有被疏远漠视的一日。倘若搁在从前,她能预料到这样些么?而自己,不过是利用了一盏茶,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当真是振奋人心。   自然,众人簇拥着弘历往堂上去,谁都没有瞧见芷澜的得意。走在福晋、侧福晋、众位格格身后,芷澜的心忽然又沉了下来,因为失落也因为这让她尴尬的身份。可她并不后悔说出这一切,福晋知道了更好,她从此以后再不用藏着掖着了,她可以明目张胆的去仰慕王爷。   谁都可以命令她做任何她不情愿的事,可谁都不能阻止她的心,去爱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   萧风不动声色的凑过来,肩几乎已经挨到了芷澜的肩头。亦顾不得那么多,他急切的说了一句:“侧福晋已经发觉那茶是你故意陷害她的。”提醒罢,萧风若无其事的快步跟上众人的步伐,再没有回头看芷澜一眼。   “是么!”芷澜呵气般轻声道:“那很好啊。越多的人不安宁,府中的日子才越有趣。”   喝完绿豆汤,众人各自回了房。   弘历叫住了兰昕与永璜,一并往富察寻雁的灵堂去。   灵堂就设在了富察寻雁从前的小院,院落的门紧紧锁着。小厮见王爷与福晋来了,这才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门。   吱呀一声过后,门里门外两重不一样的景致,着实让人心沉不已。   那小小的院落,因为没有了主人而更显得荒凉。跪倒在地的侍婢们,个个哭的梨花带雨。漫天飞舞的,尽是淡黄的纸钱,以及纸钱燃成或白或黑的灰烬。缭绕在空气里腾腾升起的黄烟,十分呛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酸难耐,富察寻雁就这样去了。   让兰昕出乎意料的则是,这一回永璜竟然没有哭。他松开了兰昕的手,一步一步的朝灵堂走去,朝着她额娘的棺椁走去。   弘历没有开口,却在心里告诉了永璜,那棺椁已经结结实实的钉上了,即便是飞扑过去又如何,总归看不见你额娘的脸庞了。好半天,弘历才沙哑的对兰昕说道:“皇阿玛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现下唯有熹贵妃的心思不明朗,是本王亦或是弘昼。” 第二十六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从兰昕这个角度看过去,弘历的双眼竟然有几条血丝分明。:.他必然没有睡好,一直为此事忧心吧。“四爷之言,妾身不敢苟同。”兰昕肃清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自信满满的笃定。   “哦?”弘历脸上并未闪过太多疑惑,轻又浅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更显倦怠。   “妾身也是永璜、如缤的额娘。疼惜孩儿,是额娘与生俱来的本性。熹贵妃娘娘亦是如此,又怎么会不疼惜自己的亲骨肉。”兰昕看着远远跪在灵前呜咽不止的永璜,轻叹道:“骨肉分离乃是最痛之事,熹贵妃娘娘将四爷您送进宫来,由康熙爷亲自教授课业,满心皆是为您的前程计。才不得不如此啊。   终日不得相见的滋味,唯有当额娘的才晓得有多苦。担心您是不是饿着了,天还未亮就得爬起来读书习字,担心您惦记额娘,空看着书本却不通晓个中深意……”   弘历的苦恼,仅仅来自弘昼与熹贵妃的过分亲昵,归根结底是他深深的嫉妒。而兰昕的话,似乎让他联想到许许多多从前的事,心下多了些许慨然。“本王多么希望,你所言尽是额娘之心。”   攥住了兰昕的手,弘历惋惜道:“寻雁去了,永璜没了亲额娘。这么小的孩子,最是需要人疼的时候,兰昕,替本王好好照顾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弘历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亦不希望永璜如他这般没有亲额娘的怜惜,活得失落沮丧。   “妾身必定待永璜如己出,四爷放心。”兰昕顺势倚靠在弘历肩上,沉甸甸的满足填满了她的心房。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四爷是还惦记着她的好么!兰昕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竭尽全力去帮衬身边的男子。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现在宫中局势不明朗,那就让他明朗起来。兰昕暗自思忖,是时候修书一封给母家了。   三个人于灵前陪伴了已殁的富察寻雁良久,才终于缓缓离开。临分开,弘历慈爱的抚摸着永璜的头,语重心长道:“你皇祖父正在病中,身为皇子皇孙理当可尽孝道,实不能在这个时候大肆治丧。委屈了你额娘,亦是无可厚非,阿玛希望你能体谅。”   在永璜的记忆里,似乎弘历甚少与他说诸如此类的事。从前问的最多的,便是他的课业如何,是否已经学会了骑射之术。忽然这样贴心的话,让永璜的心渐渐温暖起来,他抑制住心底的兴奋,镇定的点了点头。“阿玛宽心,孩儿明白。”   弘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纯净到看不出欣慰之外其他的任何含义。兰昕幽幽叹过,才道:“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额娘也希望你好。”   锦澜送永璜回了自己的厢房,那是陈青青新为大阿哥择的一处院落。离兰昕的寝室很近,正合了弘历的心意。   回府的第一晚,弘历就宿在了兰昕那里。两个人都困顿不堪,肩挨着肩,手挽着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甜甜的入睡了。   睡梦中的弘历满面微笑,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这些夜晚是怎么过来的。宫里府里都不安宁,而他的心犹如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能承受多少风浪他亦无法预料。只是这会儿有兰昕陪在他身侧,才使他能安心的入睡。   府里的女人这样多,并非是谁都能安睡的。盼语枕着苏绣鸳鸯戏水的金丝软枕,睁着乌溜溜圆的双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漫说是入睡了,她甚至不能阖眼,只要阖上双眼,脑中立刻就会浮现出那一日弘历苛责而冷漠的表情。   入府这么久了,她几时见过他个样子?而这一切,均是拜谁所赐?   富察兰昕。   这个名字犹如一根毒刺,深深的扎在她心上。盼语疼得辗转反侧,好像千万只猫儿撕心裂肺又此起彼伏的嚎叫,几欲让人发疯。   是富察兰昕佯装好心,让她借奉茶之机,陪着四爷说说话。也是她,让最知四爷秉性的芷澜,准备了那壶几近于毁了她恩宠的普洱。   分明是早有企图,盼语恨得不行,心绪难宁。   说也奇怪,隐隐约约中,盼语似乎真的听见窗外有猫儿的叫声。越听越烦,越烦就越沉不住气,也顾不得是什么时辰了,盼语“嚯”的做起身子,嚷声唤了耳房守夜的乐澜来。“你掌着灯,出去把那野猫哄走。”   “野猫?”乐澜有些奇怪,方才她伏在桌子上睡得有些沉,并未听见有什么响动。“侧福晋是不是心里烦躁,才有了幻觉。奴婢怎么没听见房外有动静呢!”   “让你去你就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盼语急躁,难免严肃了些。   乐澜瞧着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说什么,正要走忽然也听见了声音。”侧福晋,您听,是这个音儿么?“   盼语屏住呼吸,竭力让自己听仔细,可她这么一听不要紧,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乐澜,你听见了么?不是猫叫声,是有人在哭,是女人的哭声。”   “侧福晋,您别怕,奴婢出去看看。”乐澜联想起从前的事儿,知道侧福晋是怕什么,紧着提了灯就要往外走。   “别去。”盼语的脸青得可怖,光洁的额头上竟然凸起了青筋:“是她回来了,她想要我孩儿的性命。是她,是她,乐澜,我害怕,你别走。”盼语死命的捂住自己耳朵,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被子里钻,这一桩陈年旧事,藏匿在她心里太久太久了。   原以为这一切,会和她四年前不幸滑落的胎儿一并远去,消失在她的记忆里。可不想她根本忘不掉,甚至愈发严重的起来,这些年总是时不时的想起,纠缠着自己欲罢不能。“乐澜,如果我的孩儿没死,他现在也有三岁了是不是。”   “侧福晋。”乐澜连忙上前替她掖好被角,轻轻的拍着蒙在被子里的颤抖的背脊:“您别多想了,那一次是意外谁也不知道会这样。小阿哥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您放不下心。何况,侧福晋您还年轻,一准会再有孩儿的。”   盼语蒙在被子里,脑子里不断闪现四年前的情景。若非她当年争强好胜,自以为大胆,不听人劝,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那是真真儿的见了鬼也就罢了,电光火石之间,盼语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种可能:“不是鬼,不是鬼。”   她猛的坐起了身子,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无比肯定的钳住乐澜的手腕:“是福晋,一定是福晋,是她存心要害我,是她。那会儿我风头正劲,亦没有高氏牵绊比肩,是四爷心尖儿上的侧福晋。又有了身孕,倘若诞下阿哥,指不定会越过她去。   于是,于是她就找人装神弄鬼,害我惊夜滑胎……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手段干净利落,让人无从去查清究竟,正如这一回富察寻雁枉死一模一样。富察兰昕,你好狠毒的心。”   乐澜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快要被掰断了,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挣脱了侧福晋的手,抵死捂住了她的口鼻。泪水连连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宽慰道:“侧福晋,奴婢是陪着您走过来的人,知晓您受了多少苦。   可无凭无据您不能这么武断下定论。若果然是福晋,此言传到她的耳中,必然令她有所防备,竭尽全力铲除了您去才能安心。   可若不是侧福晋,岂非叫为祸之人含笑看咱们自相残害,坐收渔人之利。”乐澜呜咽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无论是不是,您已经忍了四年了,不在乎继续忍下去。侧福晋,现下四爷疏远了您,奴婢知道您很不开心。可奴婢也相信,这不过是一时意气,当不得准的啊,您就别为难自己了。”   这番语重心长的良言,让盼语躁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乐澜说的没错,四年都已经忍过来了,还会怕再忍下去么。倘若是福晋所为,必然能寻出蛛丝马迹。可若不是福晋,还有谁会这样恨她呢?   折腾了这一出,盼语只觉得头痛欲裂,身心疲惫。死命握住乐澜的手,就是不肯松开:“乐澜,你别走,留在这儿陪着我。”   “侧福晋,您安心的睡吧。奴婢不走,天亮了再去请大夫来瞧您。”乐澜双手握着侧福晋,看她总算平静下来,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其实这些年,这样的情景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王爷疼爱侧福晋的时候,会出现的少些。   轻轻的拭去侧福晋脸上的汗珠,乐澜心痛难忍。府里的女子这么多,苦苦期盼的唯有王爷一人的爱。终究是怎么分也分不均的。   只是乐澜能肯定,她和侧福晋真的听到了些动静,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哭。并非猫儿嘶叫,也并非什么女鬼索命,那声音真亮是女子哀啼的声音,混合了夜的风凉,虚无缥缈的散在静谧的空气里。   会是谁在哭呢? 第二十七章 :风吹山角晦还明   兰昕伺候着弘历盥洗、更衣,才毕。. 就听见门外苏婉蓉软言婉声问锦澜:“四爷与福晋起身了么,永璋病了,妾身想请四爷恩准,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   弘历闻言,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尽,连忙道:“婉蓉,进来说话。”   兰昕焦虑不已:“永璋是怎么了,昨个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苏婉蓉的声音有些粗哑,眼底一团乌黑分明,显然一晚上都没睡好。“昨个儿在路上一直挺好的,回府后还让乳娘抱了去喂奶。谁知下半夜的时候,永璋吐了奶,啼哭不止。妾身想,奶娃娃吐奶也并非大事,确定他没烧热就哄了他睡。谁知天明时分,乳娘来知会臣妾,说永璋又吐又泄,极为不好。”   说到这里,苏婉蓉苦笑了笑:“四爷,妾身知晓请御医出诊,颇得费一番功夫。可永璋还这么小,实在遭不得罪,寻常的大夫哪里又有十足的把握呢!”   请御医来诊治永璋的病未尝不可,只是须得请旨。皇上如今病着,必然要问过熹贵妃。   兰昕未免弘历烦恼,权衡再三方心中有了主意:“婉蓉你先别急,我这就让人走一遭,请曹御医来王府替永璋诊治。”转首对弘历道。“这曹御医与妾身母家是旧识,私交甚好,权当是过府一聚,免去了不少麻烦。”   苏婉蓉双眼骤然有光,欣喜不已,却谨慎的掩饰着,生怕太招摇惹弘历不悦。毕竟他还未曾点头允诺。   弘历对兰昕道:“如此,你尽快安排吧。先前于圆明园时,本王已觉得永璋瘦弱了些。请曹御医好好调治,也省得婉蓉忧心了。”   “谢四爷,谢福晋。”苏婉蓉福了福身:“那妾身回去照顾永璋了,不耽误四爷、福晋用早膳。”   兰昕忙对锦澜道:“回府送个信儿,让傅恒亲自去请曹御医过来。有他陪着,才更显的妥贴。”   锦澜闻声应下,陪着苏婉蓉一块儿走了出去。   弘历的笑意复又显露,此时内寝之中唯有兰昕与他,说话亦不觉呢喃细语:“幸是有你在我身边,无微不至的劳心劳力。”   兰昕腼腆之中略微娇嗔,低低的垂下眉目,如少女一般纯美:“兰昕是四爷的妻子,理当为夫君尽心。”   从前的她,也是这个样子,纯美而娇艳,犹如一株静静绽放于风中的玉兰。似乎无香,其实香逸远清,尽数扑进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弘历猛的站起来,俯下腰身打横一抱,将兰昕凌空托起。   “四爷……”兰昕瞬间红了脸,心噗噗的跳着,甚至不敢去看弘历的眼睛:“大白天的,让人看见了不好……”   弘历没用松手,亦不理会她的挣扎,俊朗的面颊猛然贴了过来,蹭在她脸颊呵气:“无碍,谁敢偷看,本王必不轻饶。”   软糯的密吻,轻柔的啄在她爽滑的肌肤上,兰昕感觉到弘历的心跳愈发有力。她忽然觉得很害怕,那是一股伴随着甜蜜与紧张的害怕,明明想要,却放不开自己的矜持。“四爷,别这样……”   “怕什么。”弘历热火沸腾,随意拨弄了两下,兰昕的衣裳便褪开滑至肩头,露出一片旖旎的春光。   那撩人的热意,滚滚贴着兰昕的肌肤,快要将她融化。明明很想反抗,却发觉自己早已绵软无力。情不自禁的环住他的身子,兰昕闭上眼睛,给了他些许回应。   门缓缓的被推开了一条细缝儿,芷澜面无表情的端着喷香的**茶,定定的看着。这样的情景,似乎从前也见过,只是这一回她的心是真的痛极了。   转过身去,芷澜连门也没顾上关。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窒闷的感觉几乎令她沦丧理智,这一切为何不是她能有的。   熹贵妃呵,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芷澜越是心痛,亦越是冷静,她真正的仇人并不是富察兰昕,反而是弘历嫡亲的额娘。若非她熹贵妃钦赐的一盏毒酒,又怎么会断送了她全部的幸福。时至今日,她亦没有资格求弘历纳了自己为妾。   心灰意冷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沉重。芷澜将手里的两盏**茶搁在了廊子的扶手上,兀自轻摇慢晃的离开。眼不见为净,可心呢?或许唯有死心才能不疼吧。   金沛姿惯常回来给福晋请安,才走进这正院,就遇上了失魂落魄的芷澜。“福晋还没起身么?不是说苏格格已经来过了?”   芷澜小心维系着脸上的笑容,赧笑又难以启齿般道:“苏格格是来过了,这会儿已经回去了。福晋……正伴着王爷说话,让奴婢先退出来。金格格不妨稍晚点再来。”   看着芷澜话里有话的样子,金沛姿亦不勉强:“也好,这入了秋,风和日丽的。荟澜,你陪着我去后院逛逛。虽然咱们府里的景致,不如圆明园清雅,可到底也是极美的。尤其是这样好的气候,看什么都格外舒坦。”   也不知道金格格是不是存心的,芷澜总觉得她的话很刺耳。送走了她,亦不知道自己当去何处。   萧风端着枣糕,正吃得起劲儿,恍惚看见芷澜晃悠悠的走过来,忙不迭的藏在了廊子的漆柱后。   当芷澜经过这根柱子的时候,萧风猛的跳出来,朝她的肩轻轻一拍又“嘿”了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芷澜几乎魂飞魄散。心慌加之委屈一并齐发,当看清楚了身后躲藏的人是萧风时,她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盖了过去。且狠狠踢了两脚,均落在他脚踝处,痛不可当。   “芷澜姐,你……这是想干什么啊?”萧风疼得龇牙咧嘴,险些连眼泪都挤出来:“我不过是想逗你一笑,干嘛出手这么重啊,疼死我了。”   “让你对我使坏,打死你。”芷澜依然不解气,狠狠揪了萧风的手臂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你使坏,让你使坏……”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汹涌而下,汨汨成串,似乎流不尽心酸。   “萧风这才发觉自己是闯了祸,竟然惹哭了芷澜,许是这一下唬得她不轻吧。心中愧疚,萧风忙哄道:“芷澜姐,别哭啊,是我不好,我该死,我该打。打,打我吧,若是能消气,尽管打。”说着话,萧风轻轻握住了芷澜的手,朝着自己身上乱挥。   起初仅仅是他使劲儿,芷澜没出什么力气。可打着打着,他便握不住芷澜的手了,那一拳一掌的,似乎连吃奶的蛮劲儿都使上了,疼得他死死咬紧了牙。   这一阵闹腾过后,芷澜费尽了力气,心才算平静下来。抹了抹泪,芷澜哽咽道:“你怪不得我,谁让你自己撞到了刀尖儿上。”   “不怪,不怪,我哪里敢有这心思。芷澜姐能消气只管打就是。”萧风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头,见芷澜神色缓和了些,才大着胆子问道:“是谁惹我们芷澜姐生气了,只管告诉我。咱们热血儿女,自当是有冤诉冤有仇报仇。”   芷澜一滞,心当即悬了起来:“报仇?”这仇如何能报?熹贵妃高高在上,又是皇上最在意的人,宝亲王的额娘。可自己呢,说白了,连这府里的下等丫头都不如。她们均可以盼到主子恩准,指出府去配婚的那一日。   她却不能。   倘若王爷不要她,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路。   “是呀。”萧风揉了揉手臂,正经道:“好歹也像这样打他一顿,出出气心里才痛快!”故作神秘,萧风凑近芷澜的耳畔,玩笑道:“是不是锦澜巴结福晋,抢了姐姐的风头?回头我去说她,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萧风。”芷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脸色从悲伤转为严肃。   “怎么?”萧风被她这样的举动震住,也随即正经道:“芷澜姐有何吩咐。”   想了想,芷澜还是决计问清楚:“为何你要对我这么好?乌喇那拉氏侧福晋身边的乐澜,高侧福晋身边的溪澜都对你殷勤备至,你为何单单对我这么好?”   萧风着实被她问住了,想答又不知道该不该答。可方才看见芷澜哭成那个样子,他是真的心慌了。一时间难以权衡,萧风稍微侧过脸去,想要躲避开芷澜眼里锐利的目光。   “算了。”芷澜倒吸了一口气,无奈叹息:“无论你怎么想的都好,那是你自己个儿的心思,随你高兴。自然是与我无关,并非一定要对我说明。”   “是。”萧风看见芷澜要走,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攥住了芷澜的手:“我,是很喜欢你。”这话出了口,萧风又有些懊悔,生怕芷澜难为情觉得自己太过轻挑。   芷澜转回身子,与萧风四目相对,冷冷一笑:“原来府中根本没有人知晓,那也无碍,我尽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芷澜的声音坚决如铁,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王爷在宫里的时候,我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侍婢。却并不仅仅是普通的婢女。我根本就是熹贵妃娘娘为四爷择的暖床婢。” 第二十八章 :东风不与周郎便   萧风惊得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芷澜竟然……何况,他陪在王爷身边也有三四年之久了,这些年里,从未见王爷与她有过什么暧昧不明啊。.“芷澜姐……这种事,如何能开得玩笑?”   芷澜无声一笑,轻轻转身离开,再没有对萧风说一个字。看吧,所有人都知道她低贱的身份,岂不是很好么!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厢房,芷澜终于觉得痛快多了。自己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必然引发轩然大波。府中那些个爱拈酸吃醋的女子,如何能容忍福晋欺瞒她们这样辛苦。   再有,王爷不是寡情薄信之人,也许会给他一个说法也未可知。趁着她还有把握的时候,豁出去一次也好。福晋是什么样的人,心性如何,芷澜自问心中再清楚不过了。未免王爷为难,她一定会大度的将自己留在身边。   芷澜喘着粗气,沉痛的闭上眼睛,然而熹贵妃会允许自己成为宝亲王的女人么?会么?   晌午未至,傅恒就带着曹御医来了王府。弘历在兰昕房里用过早膳,就先行去了苏婉蓉房里看永璋。   兰昕陪着曹御医、傅恒过来,替永璋诊症,趁着间隙的时候才顾上和傅恒说话。"这些日子,风波不断,长姐总担心变天。你知道的,风云最是莫测。偏偏春和(傅恒小字)你又是懒惰的性子,总不记得增减衣裳。硬扛着可怎么好,身子都拖坏了。也不小了,当为你择一位福晋,好好照应才是。"   傅恒轻哂而笑,越发的不自在:"长姐每每见了春和,总说这些话。"仰头看了看天色,傅恒笑道:"入了秋!天气有些反复是必然的。长姐只闻草木枯萎,却不见那满枝硕果。冬日尚且还远,莫测不到哪里去的。"   兰昕明白了傅恒的话,宽慰不少:"那就好,长姐喜欢这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可以慢慢的等,慢慢的看尽金风玉露的好景致。不过择一位福晋,却刻不容缓,还是你自己看上了哪家的金枝玉叶,只管告诉我。"   傅恒苦恼的皱了皱眉,向正走出来的弘历投去求助的目光:"王爷,您都听见了吧?还怨春和不敢时常入府相伴,这哪里是春和的错。长姐巴不得有人管着春和,消磨了这大好的时光去。"   弘历含笑道:"你长姐也是为你好。"转首又对兰昕道:"缘分奇妙,许春和还未遇到,缓缓也好。"   看着弘历炙热而温存的目光,听着她绵柔而充满磁性的语调,兰昕忽然想起他方才的"野蛮"来,不觉脸颊烧热,含羞垂下了眼睑,赞同的嗯了一声。   傅恒见状总算放下心来,爽朗一笑:"还是王爷最知春和的心意。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也总要看缘分不是。"   弘历喜欢傅恒,每每也愿意与他相伴叙话,一点不显生分。这会儿见他笑得欢心,亦少不得与他玩笑几句:"当是谁都有本王这般福气,能娶得你长姐这样秀外慧中的知心人为妻么!”   苏婉蓉立在弘历身后,听见了他口中的每一个字。自己的亲骨肉,还不足四个月的永璋,此时就在房里病着。难为他嫡亲的阿玛,竟然还有心思与旁人你侬我侬,情深缱绻。   原本是心疼的不行,可这会儿苏婉蓉只觉得怒火中烧,到底在弘历心里,是子嗣要紧,还是嫡福晋重要?她强忍着愤恨,缓和了脸色,婉音如旧:“四爷、福晋,曹御医已经给永璋瞧过了,请咱们进去再详细说。”   兰昕正经了脸色,深吸了一口气,抚慰苏婉蓉道:“曹御医医术精湛,必然尽心。姑且听了再说,你也别太忧心了。”   “谢福晋。”苏婉蓉脸上尽是感激的笑意,随着她轻柔的颔首,鬓边的珍珠簪子簌簌的摇晃。可又有谁能看清她的真心呢?   曹御医见人都进来了,便对苏婉蓉道:“格格,室内窒闷并非什么好事儿,气浊反不利小阿哥安睡。”言外之意,便是令无关紧要的人退下。   苏婉蓉当然不傻,她顺从的点了点头,吩咐雪澜和风澜领着乳娘们下去候着。随即追问曹御医道:“是不是永璋有什么不妥,请曹大人您如实道明。病在儿身,疼在娘心,妾身实在是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儿遭罪。”   弘历端坐,亦伸手请曹御医与众人并坐,才道:“曹大人肯来府中替幼子永璋诊症,本王不甚感激。倘若大人瞧出了什么不妥,也请直言不讳。病向浅中医,本王明白这个道理。”   曹御医点了点头,怔忪间无声一叹:“表面来看,三阿哥之所以呕吐腹泻,皆因脾胃虚弱所致,且很像是娘胎里与生俱来的的病症。寻常御医或者大夫看过了,必然会开除一些温补调和的方子,按寻常的法子来为三阿哥调理身子,以求康复。”   顿了一顿,曹御医忧心忡忡的睨了宝亲王一眼,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可老朽看来,这病并非如此简单。”   苏婉蓉有些焦虑,根本坐不稳当,自然也就没有挺清楚曹御医寓意所指:“曹大人是说,温补的方子对永璋亦无用处么?那该如何才能治本?”   “三阿哥脾胃本就虚弱,倘若进补,只怕难以消受。非但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会使肠胃不堪重负,愈发虚弱甚至严重。”眉目间深深锁着一股不明朗的凝重,曹御医没有继续说下去。   反而是兰昕听得真亮,肃颜冷声道:“曹伯伯能来王府,私下为三阿哥诊症,兰昕感激不已。我与幼弟春和,皆是曹伯伯照拂下长大的。有何话,请曹伯伯不要见外,直说便是。”   若此,曹御医点了点头,再无顾虑道:“凭借多年诊症的经验,老朽敢断定,三阿哥必然是长期服用了不利脾胃的食物,才伤了根本。且这些食物,也并非直接喂食给三阿哥的,更像是母乳里带来的。”   说到这里,曹御医怕众人不解,细致道:“有许多食物、药材,对正常人并未有什么伤害,即便是长期服用,也无妨。可这些东西,对初生的幼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毒药。照老朽推断,三阿哥只怕从初生起,就日日服用含有此物的奶水,已经伤了根本。”   “什么?”苏婉蓉大惊失色,怨怼加之急怒,她的脸色由白到红,变了几变:“是谁这样狠心,想出了这种法子来害我的永璋?乳娘呢,乳娘何在,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婉蓉。”弘历怜惜的唤了这一声。“听曹大人说完不迟。”弘历晓得,苏婉蓉平日里柔顺如水的性子,这会儿关系到永璋,她这个当额娘的不冷静也无可厚非。言语中没有责备的意思,更多的只是疑惑。究竟是谁这么有心思,连一个才出生的孩儿都算计在内了。   缓缓坐了下来,苏婉蓉恭顺的道了声“是。”   曹御医看了兰昕一眼,才接着说道:“老朽猜想,照拂三阿哥的并不止一位乳娘。按三阿哥的病况推算,可能仅有一位乳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否则三阿哥不会逐渐的衰弱,让人察觉不到迹象。当然,也并非不能痊愈,只是必须小心医治,颇得费些功夫。”   “曹伯伯身兼宫中事宜,近来必定繁忙。”兰昕忧愁不已:“不知您能否时常来王府替永璋治病?”   曹御医摇了摇头,只道:“我时常来,只怕惹人注目不说,亦没有这些功夫。而三阿哥的病实在耽误不得了。眼下,除了要揪出喂毒之人,还得找一个当得起重任之人。”   弘历闻言,赞同的颔首:“如此说来,曹大人是否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略微仰首,曹御医笃定的目光格外自信:“老朽有一侄,虽并非御医,却深得我曹家医术真传。若王爷信得过老朽,只管请他入府小住几日。保管药到病除。”   “好,就依照大人所言。”弘历总算安下心来,谢道:“有劳曹大人走这一遭,随后我便吩咐人去安排。”   待曹御医走后,弘历唤了萧风来:“去把三阿哥的几位乳母带到正堂去,本王要逐一亲审。如此歹毒之人若不诛除,岂非断送了永璋的性命。”   兰昕亦坚决不已:“四爷安心,此人必当无处藏踪,顺藤摸瓜,定能揪出幕后主使。届时,请王爷肃清纲纪,还苏格格一个公道。”   话音落,芷澜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淡黄色的裙摆血迹斑斑。“王爷,救我……”简短的四个字,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再想要说,眼前一黑,人竟晕厥过去。 第二十九章 : 山雨欲来风满楼   众人皆没有预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幕,先是大惊,随即又纷纷聚拢于芷澜身前。。!   弘历见苏婉蓉惊愕捂住自己的口鼻,脸色大变,不免怜惜。遂吩咐萧风:"你去看看清楚。"萧风一反常态,似不情愿的走过去,极其为难的将手搁在芷澜鼻前,探了探:"还有气息,人像是晕厥过去了。不打紧的。"   兰昕眼尖,竟然发觉芷澜裙子上沾染的血迹,有些已经干了,泛着浅浅的黑黄,不像是自己身上就带着伤,反而像是蹭到她身上的。   这些傅恒同样觉察到,少不得凑上前来,正经道:"血不是芷澜的,似乎受伤的并不是她本人。"   "先把芷澜带下去救醒,再问不迟。"弘历警惕,吩咐守卫岑海进来:"将王府内内外外搜查清楚,尤其是居住三阿哥几位乳娘的下院。"不知道为什么,弘历敏感的察觉到这两件事应当有关联。   兰昕唯恐府中不宁,低眉问道:"王爷,是否将府中其余人聚齐于正堂。一则可避免事出突然,惊扰了各位妹妹。二则可当面问清楚是否知情。"   "还是你想得周到。"弘历微微颔首:"府里的事,萧风你帮衬苏格格打点着。”弘历顿一顿又道:“婉蓉,你留下照顾永璋,若有事,差遣萧风来办即可。"看向兰昕之时,弘历发觉她也默契的凝视自己,愁云满面的脸上,忽然生出一丝欣慰:"随本王一并往正堂查明此事。"   兰昕抑制住心底的窃喜,顺从的跟在弘历身后。余光瞥向傅恒时,兰昕警醒的蹙了蹙眉,毕竟是宝亲王府的家事,实在不该留下他于此帮手。说穿了,家丑不可外扬,四爷必然不希望外人参合进来。   傅恒会意,兀自上前对弘历道:"三阿哥的身子要紧,春和先行告辞。请曹御医之侄儿入府替三阿哥诊症之事,全权交由傅恒来安排即可。王爷与长姐务必宽心。"   "多谢。"弘历冲他感激一笑。   看着傅恒走远,兰昕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垂首恭顺的伴在弘历身侧,耳上圆润的珊瑚珠并不算金贵,却正好能随着她的步子晃动摇曳,生出鲜活与庄重。   弘历欣慰不已,这时候庆幸有兰昕在他身侧。两人并着肩而行,身后跟着众人同往。   金沛姿与其其格先后从房里出来,均面色凝重的跟了上来。陈青青跟在黄蕊娥身后,小心的问了一句:"那一位,也要请出来么?不是说她身子不适么!"   黄蕊娥脸色凝重,分不清陈青青口里的她是说侧福晋乌喇那拉氏,亦或者是后院那一位常年不见人的格格莫氏。总之心里颇为烦躁,不悦之色便显露无疑:"快别说这些了。四爷让岑海吩咐咱们跟着来,你跟着就是了。理会旁的作甚,不多余么!"   "是。"陈青青愧疚一笑,重新正了正脸色,再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时,瞥见黄蕊娥脚上这双镶嵌塔娜的金丝履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为格格,身份亦天壤之别。   高凌曦得了信儿,最先到正堂,侯在门外。见弘历一行人匆匆而来,这才盈盈福身:"岑海说得不清不楚,敢问四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弘历没有开口,兀自往堂里去。兰昕沉着脸道:"过会儿自然就清楚了。"   高凌曦不禁一个哆嗦,这是冲着她来的么?如若不是,何以四爷与福晋均这样凌厉逼人。难道府上出了大事?暗自思忖,高凌曦立刻联想到御医进府之事。心里大叫不好,莫不是永璋生病之事,没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吧!   果然众人才落座,岑海就匆匆忙忙返了回来:"王爷,奴才按吩咐搜查了三阿哥几位乳娘所居的下院。竟发现有人痛下杀手,致使院内血肉横飞。"   "说什么?"兰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位乳娘竟无一人幸免,且血肉横飞?"那将是一幅怎样的画卷,究竟是谁竟敢如此狠辣,令人发指。   "回福晋,不是三位乳娘,是两位乳娘和三名侍婢。奴才仔细查验过,遭遇不测的侍婢皆是近身照顾三阿哥的。而唯一幸免的那位乳娘,双手紧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似乎是为祸之人。”   岑海有些苦恼,忧虑道:“人虽然已经擒住,可奴才看着似乎是神智不清了。即便是言行拷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奴才只好让人将她擒住,正捆在廊下。"这会儿说话的同时,岑海脑子里不住回想起方才所见的情景,自觉头皮发麻。   皆因那院的情形太诡异恐怖,谁能料到宝亲王府大白日的,竟会有如此狠毒血腥的杀戮。若非岑海镇定,很可能也会如芷澜那般,两眼一黑的晕厥过去。   弘历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动了大怒,可怎么还勾起了唇角?莫非,四爷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作怪?兰昕参悟不透这表情中的含义,畏惧与惶恐深深填满了她的心。甚至很难相信,一住就是九年的宝亲王府,成日里朝夕相对的花容月貌,竟然还藏着如此怨毒可怖的人心。   到底会是谁呢?   "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什么?"兰昕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颤意来。可那中莫名的恐惧,犹如数九寒冬里最凛冽刺骨的寒风一样。   岑海道:"回福晋的话,奴才再无看见旁的了。"稍作停顿,他又接着道:"府中其余地方,奴才也吩咐人仔细搜查过,均没有什么异常。"   "活着那个,看好了,不许再出杀人灭口、畏罪自杀之事。"弘历表情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高凌曦捂着口鼻,显然一幅吃不消的样子。从圆明园受惊的那一日,富察寻雁死在她窗外起,她几乎夜夜都难以安眠,最是怕极了这血腥的场面。不想这才几日啊,更惨绝人寰的事便出在了府上。抵触间,她忽然发觉没看见乌喇那拉盼语的身影,遂问福晋:"盼语妹妹的身子,还不大好么?"   许她是关心才问的,可金沛姿随即觉出不对来了,忙问岑海:"乌喇那拉侧福晋那里,你去瞧过么?这样大的事,必不可马虎才好。"   岑海紧着点了点头,确定道:"奴才去了,让侧福晋身边的溪澜姑娘拦在了门外。说是侧福晋病中不适,需得安静的歇着。奴才就没敢叨扰。"   "这么说,你没进过那院了?"黄蕊娥的语气,透着怀疑,掩饰不住她内心真切的想法。"倘若侧福晋有什么不测,你吃罪得起么?"   心里明明怀疑此事与盼语有关,嘴上偏说着取巧讨好的话。兰昕亦觉得反感,更别说身旁转动扳指的弘历了。   嫌恶之色融入他冷峻的面庞之中,弘历是真的深深嫌恶了黄蕊娥。女子之间勾心斗角之事,漫说是王府、皇宫,连寻常百姓家亦不可免。若非到了这样狠毒决绝的地步,他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事情关系到盼语,他着实有些不安了。弘历转动着手指上光滑的碧玺扳指,心头千丝万缕难以理清。究竟他是不愿意看见盼语出事,还是不希望盼语跟此事有关呢!长长的叹了一声,弘历肃清的面庞略显出几分无奈,随即对岑海道:"再让人去请。"   兰昕对锦澜使了眼色,让她一并跟着去,也好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岑海得了令,躬着身子退开,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一回,其其格却出奇的安静,只看着弘历,不言不语,犹如无她这个人的存在。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闪过茫然而幽怨的冷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沉着头坐着。   这使得金沛姿有些不习惯。素来都是与她斗嘴最多,如今她不开口,自己又无话可说。只好傻愣愣的坐着,看着四爷与福晋愁云惨淡的面庞,忧心满怀。   高凌曦轻轻唤了一声碧澜:"上回煮的定惊茶甚好,你再去煮些给我。"   兰昕微微一叹:"你身子弱些,需精心着调理。年轻的时候不当心,怕落下病根儿,往后就更麻烦了。"将手边的热茶端给弘历,兰昕顺眉道:"四爷恕罪,妾身未能尽心照顾府中诸人,致使襁褓中的三阿哥遭人喂毒,实在是妾身无能。随后又出了这档子杀人灭口之事,亦是妾身不够警觉之过。"   弘历抚摸着兰昕的手,旁若无人的用力一握:"如何能怪得了你,本王同样是后知后觉。"   福晋这番话出口,高凌曦才恍然大悟。竟然是有人打了苏格格三阿哥的主意,喂毒也就罢了,竟然还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也难怪四爷会这么生气,惊动了阖府上下。   可是这样凌厉的手段,翻天覆地的本事,到底是谁才有的?   高凌曦按捺不住,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烁着狐疑而惶恐的光芒。她咬紧贝齿,将信将疑的问道:“福晋是说,有人借奶娘之便向永璋喂毒,事后竟然还杀人灭口?” 第三十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兰昕郑重而艰难的颔首。.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哗然不已。   其其格仰起脸,不解的低问金沛姿:"苏妹妹惯来都是极好的脾气,永璋还小,又这么可爱,是谁如此容不下这母子二人呢?"   金沛姿不听还好,一听则恼怒不已:"这我怎么知道。何以你不去问旁人?"   其其格睨了弘历一眼,见他没什么说辞,便呵呵一笑,小声道:"你急什么,我不过是顺嘴一问罢了。又不是你,干嘛恼了我,急着撇清么!"   论心性,金沛姿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这其其格未免太欺负人了。虽说她身份特殊一些,但忍气吞声那一套金沛姿自问学不来。精致的妆容修饰不了她的愤怒,紧紧拧着的眉宇却更添了几分别致。   金沛姿灼热的眼神,蕴着三分恼怒七分苛责,声调陡然一提:"妾身问心无愧,敢当着四爷与福晋启誓。珂里叶特格格,你若有证据,尽可以拿出来,指证妾身。否则,就别红口白牙的冤枉人。"   高凌曦挨着两人较近,开头其其格的话虽然小声,她也听见不少。遂稍带了些嗔责之意,严声道:"你们是怎么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斗嘴。存心给四爷添堵么!"   犹如惊雷震在耳畔,金沛姿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没错,这番话的确是出自一向笑面迎人的侧福晋高凌曦之口,还是如此严肃的怪罪。心底的声音格外清晰:她不过是使女而已。   金沛姿愤懑的别过脸去,紧紧攥着拳头,也不理会那三寸的指甲戳的掌心多疼。谁让她高凌曦不再是使女摇身一变成了侧福晋,早已经不是自己格格的身份可以制约、僭越的了。心里的委屈,让金沛姿底气不足,甚至恼羞成怒。   她怎么也不能接受,一张嘴,就是说她给四爷添堵之类的话。或许她真的不如高侧福晋会讨好、逢迎四爷,可这样严重的控诉她亦不能承受。翻江倒海的愤恨与不服搅动着心弦,犹如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子来回割扯,生拉硬拽着她的心。   金沛姿强忍着泪水,就是不甘心屈服。凭什么要为了可恶之人的闲碎话让自己痛心她不配!   连金沛姿这种尚且有修养的女子,都气郁难抒,就更别提其其格这种惯常沉不住气的了。"侧福晋所言,妾身如何敢当。自打嫁进王府的那一日起,其其格自问所言所行皆以四爷为重。正如高侧福晋你们汉人女子,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既嫁从夫一般一样。   纵然妾身自问莽撞毛躁了些,却也是我们蒙古族女子当有的性格。对四爷,妾身事无巨细,无不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也大不至于如你所言。试问这样诬陷诋毁妾身,高侧福晋存了何样居心?恕妾身实不能服。"   "当真为四爷好,就别在这个时候添乱。"高凌曦依然坚持自己的说辞,温婉的脸上显露出坚韧之色。她鲜少会于人前这样严厉苛责,柔柔弱弱之中流露出腾腾的凛寒之气。恨透了其其格话里"你们汉人女子"的这一层意思。   纵然今时今日,高凌曦已经是宝亲王的侧福晋了。她依然会觉得这汉人的身份,给她带来了许多苦恼,正是她最不如人的地方。而其其格就是故意要揭她的伤疤,往她鲜血之流的伤处撒把盐。   其其格豁的站起身子,作势就要挽起自己的袖子。猛烈而粗鲁的动作甚至撕坏了袖口的衣料,发出“吱啦”的声响,像是划破了谁的心,那样突兀。   兰昕一惊,严厉道:"其其格,你这是要做什么?灵澜,还不扶你家格格坐下好好说话。当着四爷的面儿,越发没有规矩了。"   "福晋别误会,妾身不敢坏了规矩。"其其格一脸青色,忽而嗤鼻:"侧福晋诬蔑妾身,恕其其格不服。要么,就以蒙古族传统的摔跤之术一分胜负,讨回颜面;要么,侧福晋必得当着众人向妾身致歉,还妾身一个公道。否则……"   其其格怄红了双眼,呜咽道:"叫妾身带着屈辱而活,还不如让其其格一头碰死在这堂上。"   弘历的目光划过其其格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颊,又落在高凌曦极为不屑的脸上。来去都是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是厌恶。终于,弘历只轻轻皱眉,复又垂首不住拨弄着自己的扳指。   兰昕缩回了还攥在弘历掌心的手,澹然劝道:"其其格,毒害三阿哥的始作俑者还未找到,谁心里都着急着,言语难免生硬莽撞。高侧福晋这个时候也是忧心伤怀,同一屋檐下的姐妹,你何必计较。"   "福晋。"其其格泪如泉涌:"其其格言出无悔。"   弘历的手指纤细而僵硬,“吧嗒吧嗒”的瞧着身旁的小桌,那声音似乎并不大,可在场之人均能听见。   黄蕊娥闻声不由得缩了缩肩,心里止不住的埋怨自己太过大意了。四爷心思缜密,她那点儿小心思或许根本就藏不住。这样一来,恐怕势必要遭他厌恶了。心底生出一丝悲凉,黄蕊娥只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再不敢随意的乱说什么。   其其格睨了兰昕一眼,见她并未向着自己,去逼迫高凌曦表态致歉,亦不觉心寒。到了落寞的时候,她才总算明白了几分道理。府里的人,如何看待她这个蒙古贵族千金的,或许她眼下终于有了答案。   可是其其格骨子里还是骄傲的,旁人的不理睬,或许不代表四爷的心思。存了侥幸的心思,其其格低低且委屈的唤了一声“四爷”。而他的态度,是她紧紧存的最后一线生机。   “不是说言出无悔么。”弘历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一丝温度,而他所要说的话,无疑让其其格置身于冰川之下,寒心而毙。“柱子不是好端端的立在那里么!”   这话把兰昕都唬住了,她满心以为,弘历会哄着其其格,让高凌曦说上一句软话。可未曾想,从他口里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令人难堪的话。心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痛不可挡。兰昕很害怕会不会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鼻子一酸,眼眶也不免泛起红意来。   难道说高凌曦在四爷心目中,真的就这么重要么?破格将她晋为侧福晋,又非要在众人面前这样的维护、呵护不可么?兰昕还傻傻的以为,这样的宠眷,他只肯给自己罢了,却原来……   “好。”其其格努力的让自己维持着蒙古女子大无畏的笑意。却不知,抽搐的唇角已经出卖了她,清清楚楚的道出她心底的痛苦与挣扎。原来,弘历竟然这么不喜欢她。宁可让她碰死,也不愿意心仪的女子向她说一句软话。   她猛然转过身子,朝着弘历口中所说“好端端立在那里的柱子”飞身扑过去。灵澜与芳澜吓得魂魄不齐,一个死命的拽着其其格不肯松手,另一个更是大着胆子先一步环抱住了朱红的漆柱。   兰昕当即站起了身子,冷喝道:“珂里叶特氏,你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么。府中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你却仅仅顾着自己的颜面,未免太过任性了。与其说高侧福晋与你为难,倒不如说是你自取其辱。你们都松开她,由着她来,若是一死即可明理,何妨不叫她去。“   先是弘历的冷漠薄情,再是福晋的疾声苛责,其其格当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她必死之心坚定,更加用力的推开环抱着自己的灵澜,呜咽不止的朝着柱子撞去。   金沛姿满心的怒火,随着其其格过激的行为逐渐消退。她瑟瑟的颤抖着,忍不住猜想,倘若方才是她与高凌曦口角,会不会也被四爷和福晋冷漠的逼上这一条绝路。   陈青青不知该如何才好,默默的陪着眼前的可怜人落泪,想要伸手,却畏惧于弘历威严不敢动。实际上,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拦着别人?自己不也一样的苦命与无助么!   眼看着局势难以控制了,弘历依然纹丝不动,犹如不闻。   高凌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朝着弘历福了福,转首对挣扎求死的其其格坦然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么重的话,当着四爷与福晋,我愿意向珂里叶特格格致歉。方才言辞,并非我的真心。   正如福晋所言,永璋还那么小,遭了这样的罪着实让人痛心不已。凶手还未抓住,府中又出了如此血腥的恶事,叫我怎么能不心慌意乱。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只希望能和各位姐妹好好服侍四爷。其其格,若是方才之言让你难受了,我愿意道歉。”伴随着话音落,高凌曦恭恭敬敬的朝其其格福了福身。   弘历的唇边似荡漾起一缕暖暖的笑意,随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   灵澜紧紧抱住了其其格,顺势劝道:“格格,您都听见了看见了,高侧福晋如此诚心,您必然不能再伤害自己了啊。”   其其格身子一僵,动作便停了下来。   兰昕正预备劝她回房歇着,就见乐澜与溪澜扶着乌喇那拉盼语走了进来。 第三十一章 : 上穷碧落下黄泉   盼语的脸色不好,显出病态,孱弱的模样似乎更惹人怜。‘.福身的姿态好似一片飘零的孤叶,那么的纤纤柔弱,像是要带走几许秋愁,轻灵的随着苍劲有力的秋风,含怨舞去。“四爷、福晋。”   其其格似乎已经出尽了丑,此时怔怔的看着走进来的乌喇那拉侧福晋,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若说高凌曦当不起侧福晋的身份,那么这个乌喇那拉氏却是实至名归的。其其格不想连她也如四爷、福晋那么轻践自己,只得不情不愿的匆匆离去。   兰昕唤住灵澜,吩咐谨慎:“小心照顾你家格格,别让她闹得太出格。”   灵澜惶恐的应下,赶着就追了出去。   弘历看也没看盼语,只对兰昕道:“方才不明之处,此时尽可问清。”   “是。”兰昕顺目微笑,正欲开口,却见盼语兀自又是一福。   “四爷,妾身有话需先禀明,再请福晋细问不迟。”盼语的眉间一颗朱红砂痣点缀,稍微垂首,趁着她莹润的肌肤格外醒目。虽然是病中,脸色不大好看,却不暗沉,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瑰丽之姿。   也难为四爷喜欢她,没有高凌曦的时候,她可是府中恩宠、地位仅次于福晋的女子。金沛姿暗暗作想,并未有太多表情。冷眼旁观,才觉出高凌曦之美清新婉顺多些,而乌喇那拉盼语之美,柔韧中带着几分执拗。两者皆高傲,却又如出一辙的宽和。   高傲则是不与人同的容姿,宽和只因更合四爷的心思。   再看看福晋,金沛姿不免慨叹,似乎上天太过于厚待自己的夫君。他身边终日缠绕相伴的,竟都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窈窕淑女。只不过,福晋端庄的过了分,失了女子俏皮可爱的淳朴,虽说天然去雕饰令她与众不同,可金沛姿始终觉得还是妖冶出格的佳人,会更易让四爷倾心。   一边是金沛姿的浮想联翩,另一边则是盼语的娓娓道来。   “深夜,妾身难以安睡,竟被女子的哭声惊了心,那声音太过熟悉,似曾相识。”盼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抬眼睨了弘历,含泪道:“犹记得几年前的雨夜,妾身亦是被这哭声惊了心,连腹中的孩儿也没能保全。这一回,如出一辙的可怖,实在勾起了妾身深切的怨恨。   如此哭痛,周而复始的纠缠妾身,着实难受。辗转间,妾身忽然萌生了追究之念。   今儿天还未亮,妾身就让人仔细去查看院落。不成想这一回,还真就让妾身从这哭声里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久不出房门的莫格格,竟然在富察格格的院子里被堵了个正着。”   盼语见弘历始终不动声色,肃声吩咐了乐澜:“把人带上来。”   谁知揪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青青先前提及的格格莫氏莫如玉。   高凌曦一见此人神色大变,好不容易平缓的心绪猛然又跳动起来,伴随着惶恐的抽搐。一脸错愕的看着盼语,似乎想从她的表情看穿她的心。究竟这又是要做什么?好在高凌曦适时的收回了心绪,力有不逮的转过身子,歪靠在椅背上。   “你自己说。”盼语冷喝一声,震得高凌曦打了个寒噤。乐澜一脚踢在莫如玉的膝后,使她整个人跌跪在地。   陈青青愕然不解,心道这个莫氏再不济也是格格,乐澜一个侍婢怎么敢当着四爷的面儿就作践了她。难道这莫氏,就是当年害乌喇那拉侧福晋小产的人?令陈青青不解的是,何以高侧福晋会有如此的反应,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是妾身装神弄鬼,害侧福晋小产的。”莫如玉一字一句,清楚明了,直戳人心。偏偏语气轻缓的如同再说一件极为风雅的事,并未有一星半点的愧疚甚至畏惧。   四座寂静,谁也不知道当说什么好。   还是莫氏沉着头,继续说道:“妾身本是富察格格房里的使唤丫头,是格格抬举了妾身,这些不用赘述亦十分明了。事到如今,格格已经不再了,妾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昨夜妾身前往富察格格灵前拜祭,哭诉于天亮。想是那动静惊动了侧福晋,才使得她确定当年之事乃妾身所为。”   高凌曦的心剧烈的跳动着,究竟这个莫氏到底为什么要在此时跳出来对四爷坦白?罔顾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何以还要冤枉已经死了的富察氏?难道是乌喇那拉盼语已经知道了真相,分明是自己害她……高凌曦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楚随即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会的,倘若盼语知道是她指使的莫如玉,何不趁机揭发,一并发难才好?何况眼下自己正是得宠,同为侧福晋的她能不妒恨么。一颗心像是被什么绞过,支离破碎的痛楚渗入骨缝去了。   岂料莫如玉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众人吃惊不已。“非但如此,就连三阿哥永璜中毒之事,也和妾身脱不了干系。”稍微抬了抬眼,莫如玉狡黠的目光扫过弘历与高凌曦的面庞:“富察格格一早就想好了法子,妾身不过是给她当刀子使的帮手。   今儿个,死在下院的几人都当死。换句话来说,若非她们太过贪婪,一再的向妾身索取钱财,亦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自嘲般冷笑一声,莫如玉万念俱灰:“富察格格死了,妾身朝不保夕,哪里还有银子用来赌上她们的嘴。当然这些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在为谁办事儿。求四爷看在富察格格诞育了一双儿女的份儿上,给她应有的体面吧。”   兰昕脸色铁青,恼怒之中透着森冷的威严:“倘若你所说的皆是实情,生死攸关之时,竟还顾着替富察氏求情,怎么不先顾全了你自己的性命。”   莫如玉凄惨而笑,一双眸子晦暗无光:“福晋,您怕是忘了,四爷早就不许我走出那屋子了。若非……若非妾身还想送富察格格最后一程,又何以会让侧福晋捉个现行呢!不过死与不死,不在身子,在心。妾身的心,早已经死了,行将就木之人,还有什么好顾全的。”   “拖出去吧。”弘历简短的四个字,似乎是情理之中唯一的答案。只是,莫如玉的话,当真就可信么?并非是他不愿意问清楚来龙去脉,骨子里,他也不是个喜欢敷衍了事之人。可接连的几件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牵连,那种感觉,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动着什么。   弘历总觉得这一切都和熹贵妃有关,和她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嫡亲额娘有关。这样想来,他甚至疑心府中根本尽是熹贵妃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未逃出她的掌控。   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控制,这让弘历摸不清头脑。   更甚者,他开始怀疑身边的女子,根本有尽心为听从熹贵妃吩咐之人。而她们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由呢?   “那就劳烦四爷,再为妾身费心一回。”莫如玉痴痴的笑着,一如从前与他欢心相对之时。可惜她痴望之人,并未给她半点回应。眸子里的光从温热变为冷清,从满怀欣喜到希望落空,她被囚禁在那样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一住就是数载,倒不如死了痛快。   何况乌喇那拉侧福晋,许诺了她恩惠。这些恩惠足以令她毫不留恋的完结自己年轻的性命,了然无挂的离开这个生不如死的宅子。   黄蕊娥转过身子,不愿意再看下去。陈青青亦然,从头到尾沉默无声的垂着眼睑,仿佛心中再无所想了。   谁能料到,竟然是一个幽居的格格,向三阿哥下了毒手。这怎么听着,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然而她竟然能说出是富察格格唆使的话来,就由不得人不信了。毕竟富察氏太过浅显,嫉恨的也太过明显。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大阿哥,残忍的毒害旁人的骨肉。   接下来的事,兰昕自然有分寸:“锦澜,你去知会岑海一声,下院的事儿当怎么置办就怎么置办。对外人不必提起,妥善处置好即可。”   锦澜乖巧的应下,心里甜丝丝的。这些日子,福晋待她亲厚了不少,但凡有事儿也总吩咐她来打理。虽然不知福晋为何不信任芷澜,却也能猜到两人必然是有了心病的。总归对她有利就好,锦澜的心不大,只求福晋能多疼她一些,平平安安的等待配婚之日。   “都散了吧。”兰昕正想对弘历说什么,却见他凝视着眼前的盼语,口边的话生生的咽了下去。浅浅道了一声:“妾身先告退了。”   “唔。”弘历微笑着应声,没有拦阻之意,更没有随行之意。兰昕识趣儿的退了出来,就着锦澜的手,落寞的往自己的院去。极大的失落感并非因为弘历重拾了温情,待盼语如初。反而是侧福晋都能察觉之事,她这个当福晋的竟然一点没有瞧出不妥来。   所有人的心思,都绷得紧紧的。而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福晋,福晋。”芷澜忽然狂奔而来,一看见兰昕,如同离弦的飞箭一样射过来:“奴婢没有听错,亦没有看错,那人是侧福晋,真的是侧福晋。”   “什么是侧福晋?”兰昕极为不悦,看见她这个样子就恼了火:“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芷澜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顺畅了呼吸:“莫格格塞进乳娘手里的刀子,是侧福晋给她的,是侧福晋。” 第三十二章 :最是橙黄桔绿时   兰昕显然并未把芷澜的话听进去,目光依旧平静从容:“锦澜,咱们该回去了。。!”心里并非完全不信芷澜的话,兰昕忧虑更多的,实则还是宝亲王府的名声。   三阿哥的乳娘与侍婢无辜招此横祸,必然是有人刻意生出的乱子。暂且不论是冲着谁来的,总归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最终折损的,还是宝亲王的颜面与荣耀。   连四爷自己都情愿就此为止,实在没有必要将那些腌不堪的真相,尽数翻倒于诸人眼前。或者说,真相不该被掩藏,但水落石出迫切需要一个时机,至少现在并不是一个最为明智的选择。   芷澜看着这样漫不经心的福晋,激动的猛吸了一口气,噎在胸口如同撕裂一般的疼。“芷澜知道福晋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可事关重大,奴婢不会用四爷的安危做赌注。福晋,芷澜同样敢用自己的人头担保,那些乳娘的死必然与乌喇那拉侧福晋有关。当时奴婢就跟在……”   “福晋,您头上的丝绢花略微歪了些,显然是让风吹了,奴婢帮您扶正可好?”锦澜咯咯一笑,时分清爽,故意打断芷澜的话。   兰昕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她轻柔的侧过身子,略微垂首,余光瞥见四爷伴着盼语款款而来。虽然没看见二人的神情,却能从挨得紧密无缝隙的衣摆,察觉四爷已经不再怨她了。走得这样近,难道还不能见足二人的亲密无间。   再与芷澜四目相对时,眼底深深的笑意染了秋日的萧瑟,兰昕沉重道:“你才醒,好好歇着吧,我近前有锦澜伺候足够了。”   盼语走来,含蜜笑着,听了这一句不免奇道:“方才就没看见芷澜,怎么脸色这样不好。”细细打量过后,盼语惊讶的“咦”了一声,蹙眉凝视着芷澜身上的血渍:“这是怎么一回事?”   兰昕微微沉吟,觉出弘历亦想知悉内里,坦然一笑:“并非什么大事,那会儿芷澜替我去找绣样,正巧经过乳娘的下院,看着里面不大对劲儿,当即就慌乱的来向我禀明。谁知,那不该看见的太过……一时难以承受就吓昏过去了。”   这么一说,弘历随即明白,叮咛芷澜一句:“此事侧福晋已查明,你亦不必再想。按福晋嘱咐,好生歇着就是。”   芷澜从侧福晋娇俏且甜蜜的笑里,看清了她的得意。加之王爷的态度明确,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益。为不讨人嫌,芷澜笑逐颜开,欢欣道:“多谢王爷、福晋体恤,奴婢自当注意。”   盼语一如从前,被冷漠也好,再度得蒙弘历的垂注也好,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临随弘历并身而去前,恭敬的朝兰昕福了福身。   弘历并没有因为府中恶事连连,坏了心情。相反的,他或许因为盼语的“有所准备”颇为舒心。   两个人的身影,在秋日的强光下相互依偎,并蒂成双,着实羡煞旁人。   芷澜幽幽的叹息一声,随即微笑对福晋道:“原来福晋信不信奴婢并非最要紧的,是芷澜太过糊涂,蒙了眼也蒙了心。”   兰昕似赞同,舒唇道:“我信不信都好,终归要看四爷的心思。你既然是伺候四爷过来的人,就该比我更清楚。”   三分不甘,七分心寒,芷澜忽然泪落满面。她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越是胡乱的想要抹去泪水,就越悲伤。从低低的呜咽,到压制不住哭声,她缓缓的跪了下去,甚至跌坐在兰昕脚边。像被人剜了心去,没有法子不痛,更没有法子让自己不痛。   示意锦澜将她扶起,兰昕惋惜而又怜悯的睨了芷澜一眼:“你心中既然比谁都清楚,何必还要伤怀。本福晋一早也劝过你,凡事不要太花心思。那一壶普洱茶才是起因,真真儿就让侧福晋恨毒了你与我。”   猛然扬起脸来,芷澜并不知道福晋一早已经晓得了这些,半张着的唇瓣缓缓闭合,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随我来。”兰昕敛了满怀的伤感,兀自往自己的寝室去。   略微迟疑,锦澜还是觉得该扶着芷澜走。这个芷澜虽然平日里骄纵任性,又爱使小性子,可到底没有做过什么让她难受的事儿。虽然心里还是很嫉妒她的八面玲珑,可……   锦澜不知道芷澜自己是否清楚,如今这个院里,没有人不晓得她的身份,那未必是荣耀的尴尬身份。   高凌曦一直没有走,哪怕是弘历与盼语双双离去,她依然没有走。直道乐澜返回来,说落下了乌喇那拉侧福晋的丝绢。高凌曦才微微露出笑意,柔柔的唤了她过来:“乐澜,这会儿你家侧福晋正陪着四爷,我亦不便相邀。但倘若她得闲,明儿个一早,不妨请她来我屋里坐坐。”   乐澜连连点头,谨慎道:“奴婢记下了,请高侧福晋安心。”   “去吧。”高凌曦甜美的笑意似从心底透出来的,黑曜石般的眼眸流动着温暖的光彩,使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宝澜扶了她起身,低低道:“珂里叶特格格真不识好歹,侧福晋您明明是提点她两句。竟然当着王爷的面儿寻死觅活的。还真不怕这府里搁不下她了呢。”抿着唇瓣一笑,宝澜碎嘴道:“不过侧福晋,您还真别说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夫,从前的富察格格会,这会儿咱们这一位格格竟然有过之无不及呢。”   高凌曦好不容易平复了的心绪,被这宝澜几句话搅得乱七八糟。怒意涌上来,竟有几分头昏脑胀之感,真恨不得耳畔立时能清净了才好。“碧澜,你陪我走走。”高凌曦怨恼的甩开了宝澜的手:“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宝澜怔了怔,竟不知自己的话惹得侧福晋恼了,心里不是滋味,脸颊就滚烫起来。还想说什么,碧澜已经扶着高侧福晋旋身离去,竟然没有多看她一眼。脸上有些挂不住,宝澜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自问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侧福晋,谁知她也是不识好歹之人,竟拿着她的好心当驴肝。   “走着瞧吧,侧福晋。”宝澜的声音,轻微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没有奴婢周到妥帖,无微不至的伺候,您能这么安生度日么?”   碧澜陪高凌曦走了好一会儿,察觉她并没有回府的意思,便道:“侧福晋是否该去看看珂里叶特格格?”   高凌曦先是一愣,随即嗤的一笑:“你倒是聪慧,竟知我的心思。”说话的同时,高凌曦放缓了步子,面前正摆着两盆桂花,沉香与丹桂,气味浓郁的有些过了头,却是她格外喜欢的。   兴致来了,高凌曦浅笑:“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这么好的桂花,还不是不被许多人喜欢,如同那珂里叶特格格。在府中,我惯常笑面迎人,连四爷都赞我是最温和的性子。今日针锋相对,为的就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蒙古族的女儿如何,金枝玉叶如何,有不寻常的身份、带着光环嫁入王府又如何。四爷不喜欢不待见,福晋又怎么会帮衬她说话。漫说她是员外爷的千金,即便是大汗的女儿,还不是一样没有分量么。”   这番话出自侧福晋之口时,碧澜的心悸动的乱颤。轻轻的替她整了整鬓边斜斜的琼花流苏,浅笑道:“侧福晋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从而择一条最平坦的路来走。这苦心倘若珂里叶特格格能领情倒还好,可若是使她误解您故意折辱,不就白费了侧福晋您一番功夫么。”   高凌曦兀自清浅笑着,明眸皓齿、粉光若腻的容姿愈发娇艳迷人。“其其格,蒙语是花儿的意思。被叫做花儿的女子,若只凭着美貌而活,未免可惜了些。总归要有些馥郁芳香之气,才不算辜负这一世的花枝招展,绽放凋零。让人回味时,总有无穷的惋惜。   依我看,其其格虽然骄纵,到底不至愚不可及。”这么说着话,高凌曦就着碧澜的手,迈下了阶梯,耳上的玉珠坠子跟着她的动作,晃得人眼花缭乱。“果真给你说中了,那我也权当是认清了她。既然心思如此浅,就惯着她继续骄纵好了,成不了大气。”   “侧福晋心思缜密,奴婢受教了。”碧澜半认真半嬉笑的样子,清纯乖巧。   高凌曦不禁赞叹,真是个机敏的丫头。笑意盎然的脸上,闪过一丝赏识:“你和宝澜都跟在我身边,看着我从使女成为侧福晋,这一路走来是苦是甜你们也都尝了不少。比之宝澜,你更加细心体贴,稳重伶俐,有些话我亦不想瞒着你。”   “侧福晋。”碧澜不知道高凌曦这么说是何意,略有些紧张。   似抚慰一笑,高凌曦徐徐道:“今日莫氏所言,根本是无稽之谈。实际上,几年前乌喇那拉侧福晋小产之事,的确与我有关。”幽幽的叹息声,轻微可见,高凌曦抚了抚掌心,阖目坦言:“我亦是身不由己。” 第三十三章 :水光潋滟晴方好   碧澜不知道这话从高侧福晋口中说出来,要忍下多少苦楚。。!不是万般无奈濒临绝处,谁愿意自己的双手沾满嫣红的鲜血。怔忪见碧澜半蹲下身子,如先前一样轻巧的替她捋顺了腰间玉佩缀着的细流苏,沉声道:“一入秋,风就凉了几许。侧福晋实在不必当风立着,没的让风扑坏了身子。”   分明一个字不差的落进耳中,神色凝重却不置不当讲的一字。高凌曦很满意碧澜的伶俐,浅笑辄止:“你说的对,风大实在不该当风而立。谁愿意扑风,就让谁扑出去。”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其其格这会让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遂道:“去看看她吧,想来她也顿悟了许多。”   弘历与盼语绕过花圃走回房,只觉足底发热,额头与鼻尖薄薄的冒了一层汗,莹莹生光。盼语自然看在眼里,转身取了最是柔软的棉纱绢子替弘历细细的擦拭。   彼时,弘历端坐于榻上,而她就那么乖巧的傍在身侧,紧挨着他的身子。   “这些日子,委屈了你。”弘历看着此时的盼语,心头萦绕着愧疚:“那一日,本王亦不是有心苛责,却敛不去怒意。”   换做旁人,听了弘历这话,或许会马上扬起笑意道一句“四爷惦记妾身就好”,又或许会追问弘历为何心情欠佳之类。可盼语既没有笑,也没有问,只是犹如不闻。抚汗之余,柔荑软手缓慢而娴熟的揉捏着他的肩膀,也是最让他感觉舒适的力道。   “你可怪我?”弘历轻轻拍了怕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吃味儿的问。   盼语缓缓松开手,挽住他的螳臂坐下:“妾身不敢怪四爷,亦不忍心怪四爷。只是心疼的厉害,怕四爷不再惦记妾身,不愿妾身在侧侍奉了。”   弘历抿了薄薄的唇,正想说话,却有她葱段儿似的食指,紧紧贴在他唇上。   “四爷,旁的话妾身不想听,不劳四爷费神来说。”盼语的脸颊也随着她轻柔的动作,渐渐贴在他的脸庞处。残存的胡茬,扎在她吹弹即破的肌肤上,刺得有些痒。咯咯一笑,盼语本能的缩了缩脖颈,复又贴了上去,又是咯咯一笑。   “你呀。”弘历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又以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才道:“颇费这么一番心思,亦是想本王省心对么!”   盼语点了点头,含了一股伤怀在口中,连语调也不禁有些凉:“什么都瞒不过四爷。可四爷明知妾身说谎,为何还要帮衬了我去瞒住福晋与府中诸人?”   乳娘因何而暴死于下院,盼语根本就不清楚。她仅仅是给了莫如玉一把刀,让她想方设法的塞在那未死之人手里,再紧咬牙根儿死不松口的嫁祸给已死的富察氏。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继续追查这宗血腥的丑事,王府必能恢复从前的宁静。   “妾身于心不忍的,则是富察姐姐的名誉。从头到尾,姐姐没有让人害过永璋,亦没有让人害过妾身。永璜还那么小,倘若此事传出去,只怕对他不好。四爷,妾身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实在是下下之举。又怎么有脸去怪四爷。”盼语长而轻的惋叹一声:“最丑的人,怕就是妾身了。”   这的确不是什么聪明的法子,却是最有效的。弘历心里怎会不明白,拖着盼语的手掌于自己掌上,怅然若失:“以寻雁一人的名声保全了宝亲王府,亦或者说已死之人保全未亡人,总归是幸事一件。本王已经对不起她了,凑上这一桩事,增之减之到底没有什么不同。”   “那莫如玉呢!”盼语的脸上透出森冷的寒光,心里害怕,身子也随之一颤。“她终究……”   这回轮到弘历示意她不要出声,凑近她的身子,贪婪的允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儿,紧紧将人拥在怀里沉醉其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莫如玉,是盼语漏算的地方。她原以为,弘历会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对她轻纵。最不济,就是关在那间破落的厢房里,如打入冷宫一般的不闻不问。却没有想过,弘历面不改色就将人处决了。   这会儿再闭上眼睛,盼语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莫如玉大无畏的神色,连被拖出去都没有吭气、求饶,心里越发的酸涩、害怕。紧紧揽她于怀中的四爷,终究是凉薄绝情了些。倘若有一日,他的凉薄与绝情不再是暂时的,那么自己是不是能似莫如玉那般的心如止水的看破呢?   然而此时他这样待她好,是源于真心还是旁的什么?   盼语忽然觉得有些窒闷,像是被他的所谓情意禁锢了身心。动弹也并非不可以,却要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循规蹈矩的动,小心翼翼的维系着他的欢欣。   其其格从堂上回来,就把自己藏在了床榻的一角,蜷缩着身子低低呜咽不止。她从没有试过,如今天这般狼狈,令人唾弃。明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有自己,明知道他根本就不在意,却还要用多么欢欣雀跃的笑来掩饰心里的痛苦,她做不到。   “高侧福晋。”荟澜看见高凌曦来,惊讶之中不免添了几分惶恐。“格格在屋里休息,吩咐了不准人打扰,您……”   碧澜轻巧的走上去,攥住荟澜的手道:“格格这会儿心情不佳,不若姐姐与我来,准备些可口的食物献给格格,总归不能饿坏了身子不是。”   高凌曦颔首赞许,兀自一个人推开房门,闪身走了进去。   荟澜见人是拦不住了,未免格格怪罪,跟着碧澜去也好。待高侧福晋说完当说的话,或许格格的气也就消了。如此一向,她忙沉着头,麻利的跟着碧澜退了出去。   高凌曦看着蜷缩身子,蒙着头窝在床角颤颤不止的呜咽的其其格,心里很不是滋味。幽幽叹了又叹,她上前端坐在了床榻边。   这动作虽然轻微,却还是让敏感的其其格觉出有人来,带着哭腔道:“妾身安好,也没有寻死觅活,实在不敢劳福晋忧心。还请福晋早些回房安歇。”   “呵呵。”高凌曦柔美一笑,语气近乎揶揄:“怎么格格觉得,福晋会来安慰你么?”   其其格认出是高凌曦的声音,大惊,一股脑的掀开了被子,露出一双胡桃般肿胀的红眼,愤慨道:“那么你是存心来看我的笑话喽,这里是我的厢房,岂能容你撒野。出去。”   高凌曦也不恼,取了别在襟上的帕子,硬塞进其其格手里。“泪淌在你脸上,要不要擦干净,你自己做主。”   “这算什么?”其其格将帕子甩开,冷声道:“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吃。你们汉家女子,就是如此这般的会耍心计。”   一把钳住其其格的下巴,高凌曦的力道并不如她表面看起来这么孱弱。“会耍心计的,可并非只有汉家女子。”   其其格吃痛,想要挣扎反抗,可硬是怎么都没有掰开高凌曦的手。“你……你会功夫!”这是她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否则以她一个蒙古族从小摸爬滚打,马背上学走路的女子来说,有什么道理会输给一个弱不经风的汉家女?   “那又如何?”高凌曦唇瓣莹润,卷成很好看的弧度:“人当是这个样子,会什么不会什么,何必轻易示人。你现在哭得这样可怜,除了我,府里还有谁会给你递上一条帕子。”松开了手,高凌曦坦然的目光并未有分毫改变,语调和婉道:“其其格,你当看清楚旁人的心,却不当叫人看轻了你。”   其其格有些心灰意冷,喃喃自语般道:“所以,倘若在堂上,真与你动起手来,我也未必就能赢是么!”   “即便让你赢了又如何?”高凌曦忧愁不已,好看的眸子里填满了深深的酸涩:“漫说是你打赢了我,即便你打赢了整个王府的女子,四爷会多看你一眼么?”敲了敲自己的脑侧:“这里,是用这里。”   “为什么要告诉我?”其其格从未听人说起,这个高凌曦如此不简单。心想她苦苦瞒着旁人,亦是不希望自寻烦恼,怎么会轻而易举就当着对头人说了出来。且从她的言谈容止来看,实不像是落井下石,那么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因为你该知道。”高凌曦敛住了所有的神色,澹然道:“你是蒙古贵族之女,嫁到宝亲王府不单单是为了邦交,更肩负重任。若要四爷怜惜你,看重甚至倚重你,当起的关键作用,一点也马虎不得。”   这回其其格总算是听明白了,她是轻浮骄纵了些,可她不蠢。高凌曦挑明了话意,必然是为四爷登基之事筹谋。但说白了,其实有没有蒙古可汗的支持,四爷都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之选。心下负气,其其格冷冷的笑着:“即便天下都是他的了,又与我如何?你今日故意刁难,使我贻笑大方,四爷冰冷的态度不是显而易见么。”   高凌曦笑着拾起了帕子,再一次塞进了其其格的掌心:“傻丫头,你还真是记仇呵。放心吧,只要你明白这一层道理,我敢以性命担保,四爷待你绝不是真的凉薄。换而言之,难道你就不想扭转局面,真正成为她心尖儿上的人么?”   心尖儿上的人!其其格有些不敢奢望,低眉复又抬头:“那么高侧福晋,对我这般好,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三十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安稳。.”高凌曦声如骊珠,几乎并未多想,随口附了这句听似随心之言。   其其格起先蹙眉,根本不信,随即又是恼怒,以为高凌曦是故意把话说的这么好听。眼尾鄙薄之意渐起,冷冷笑道:“既然如此,高侧福晋今日又何必当着四爷、福晋,坏了你温婉贤淑的好心性儿。”心里忍不住怨怼,其其格禁不住腹诽:果真为了安稳,还用得着哗众取宠的奚落我一番么?   转念,其其格忽而又明白过来:“高侧福晋言下之意,不是要踩着我的尸骨攀上安稳的日子吧?”眸中森森的光芒,源自于内心本能的提防,其其格看着香兰含露的高凌曦,骨头缝里都钻进了寒意。   高凌曦猝不及防的靠了过去,几乎要贴在其其格脸上,逼得其其格倚着冰凉的墙壁,动挺直了背脊。“那我干嘛不直接了当的除去了你,还花这些功夫、唇舌与你废话。当真以为我多喜欢安慰你么!”   这么说话,虽然冲了几分,可其其格听着比那阴阳怪气儿的调调更让她安心。“那么,高侧福晋要怎么从我身上,寻来你口中所谓的安稳?”   “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硬如铁。”高凌曦兀自一笑,诚然道:“安之若命的那一套说辞,我从不信。其其格你,生就好命,与生俱来的富贵。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汉家女子的辛酸。倘若你亦想要过上安稳的日子,就好好照我的话去做。   你我之间,说是唇齿相依也好,说是同舟共济也把,总归你我荣辱与共,自然少不了你的分毫好处。当然,你亦可以疑我怨我甚至拆穿我。只要你舍弃得了性命、前程,尽可以一如从前般任性。”   话说完,高凌曦伸手正好其其格歪倒在鬓边的芙蕖压发,甜美一笑:“珂里叶特格格你是聪明人,必当不会令自己犯险。这样委曲求全百般隐忍的日子,想来你也过得够了。”   其其格张了张嘴,凝视着眼前弱不经风的高凌曦,这会儿才明白,从前的种种柔弱和婉,根本是她绵里藏针的好手段。是想着该拒绝她这番看不透的“好意”,可话真到了嘴边,其其格竟然不敢说了。   一想到弘历根本对她无情,就怒火中烧。可悲的则是,连自己的傅君都尚且如此凉薄,旁人不耻笑就算恩德了。哪里还敢指望帮衬,除非如高侧福晋这种利益所需,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话头来说,总叫人安心些。   细细一想,这个高凌曦的出身虽不好,却能从使女破格晋为侧福晋,毕竟有几分能耐……思忖间,其其格听见门“咯吱”一响,才发觉高凌曦已经轻盈盈的离开了,只留下浓郁的幽香令人回味。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其其格气若游丝的倒在了床榻上,连哭的力气都使完了。   碧澜时辰算得正好,返回来正迎上兀自往外走的侧福晋。高凌曦微微敛着笑意,对灵澜道:“小心伺候你家格格,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灵澜使劲儿的点了点头,讨好般道:“奴婢替格格谢侧福晋好意。”   来与回,截然不同的心绪。高凌曦并未有半分松懈,步伐愈发轻盈起来。   从正堂回来,兰昕就让锦澜替她重新绾了发髻,将那些丝绢一股脑儿的取下来搁在一边,仅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压在髻上。   芷澜跪在兰昕身旁不远,低头无声的垂泪,似乎是伤到了真心,痛的她不知该如何才好。   “这支簪子,是我嫁入王府的那一日,阿玛亲自替我别在鬓边的。喜鹊登梅,绝好的意头。更因为我素来简朴,不喜金银珠翠,阿玛才择了这一支羊脂玉的簪子赠了我。”兰昕对着仪凤镜,自诉心声:“我怎么会不晓得阿玛的心思,他是要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当得起这样贵重的簪子。无论喜欢与否,我都必得将它簪在头上。”   芷澜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红着双眼仰起头问道:“福晋是说,奴婢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觊觎太多么!”   兰昕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依旧是对着镜子:“熹贵妃娘娘亲择了你为嫡亲孩儿的暖床婢,想来不会是白给的恩惠。对不对?”不是白给的恩惠,意指给了恩惠的同时,必然要付出代价。且兰昕直觉,这还不会是太轻的代价。   没料到这个平日里中规中矩的福晋,竟然看得通通透透,芷澜哆嗦着唇瓣,蹙紧眉头“嗯”了一声。   “这便对了。”兰昕抚了抚自己的羊脂白玉簪子,光滑的簪体触手生温,绝佳的玉质倍感细腻。“那么你还争什么?争来做什么?”   这话正是问到了症结。芷澜一震,不免有些发懵。她在争什么?她一个不能为王爷诞下孩儿的暖床婢还要争恩宠做什么?若论美貌,府中从上到下都是顶顶出色的美人,若论家世,怎么也轮不着她一个出身包衣的奴婢叫嚣。   那么,她这样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奴婢就是不甘心。”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芷澜痛心疾首,心如刀绞。“敢问福晋,您就没有不甘心的时候么?”   兰昕微微一笑,沉甸甸的呼了口气,转首对上芷澜的目光,简短一个字:“有。”   “那么,您为什么不去争,您不是还有二阿哥么!”芷澜的脸,惨白之中夹带着几缕如血般的潮红,看上去极为扎眼。   一时无语,并非兰昕不明白自己的心,反而是她太清楚弘历的心思了。“你说的话,我全信。”兰昕示意锦澜扶起芷澜,恩恤道:“这盏蜜汁茉莉就赏给你润润喉,哭了这些时候,声音都嘶哑了。既然你问了我,那么你就好好坐下听我来说。”   以为福晋恨透了自己,芷澜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会待自己这般宽和。心头一颤,便不再执拗的怄气,顺从的于圆椅上坐下来。双手接过锦澜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就灌了进去,顿时人清醒了不少。   看着她喝完,兰昕才道:“你说看见乌喇那拉氏侧福晋将匕首给了莫如玉,我信。可莫如玉是去杀了乳娘也好,或者把匕首给了乳娘去杀人也罢,现在她死了,此事就算是了解了。你可明白么?”   芷澜愣了愣,脑中浮现那一刻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奴婢不明白!若非亲眼看见,奴婢岂会唬得晕过去。的确是莫如玉将匕首给了其中一人,那人癫疯一般,捅死了几个……”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兰昕没兴趣听芷澜有多么恐惧的描述,简短的问道。“她们何以不杀你灭口?”   “若非奴婢跑得快,恐怕早也成了刀下亡魂。”芷澜愤懑不已,鼻子一酸,泪意就涌了上来。“难道说奴婢跑的快了,也是罪过不成?”   兰昕摇了摇头,笑里添了几分险峻之意:“必不会如此简单的。”稍微停顿,她又适时的缓和了口吻:“我估摸着,她们就是希望你看到,从你嘴里透出风去。最好这阵风能吹到四爷耳中,因此而怨恼你拨弄是非,搅得王府鸡犬不宁。那个时候,你管保比被捅死剜死更惨。”   “福晋。”芷澜这一回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可这一席话,福晋何必要对她说,由着她去死不是更好么。反正她从来都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没有一心一意的听从她的话。九年里,断断续续总归给福晋添过不少麻烦……   兰昕明白,这会儿芷澜的心,必然不宁静。可她自己又何尝宁静过?浅浅笑着,兰昕沉重的闭上眼睛:“我并不是为了你,才说这番话。更多时候,我是为了四爷,为了宝亲王府着想。你的心思我早就察觉,只不过并不知晓你的身份。如今晓得了,才明白你的苦处,亦不忍心责怪。   芷澜啊,毕竟你跟在我身边九载,比锦澜还久一些。难道这九年里,你看不尽府中的人心么?不错,你可以凭借小聪明,的确可以为你自己谋利。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小聪明用到极致,你也无法令四爷对你真心。如若你不信,真可以试试看。   四爷的心里,始终装着大清的天下。儿女情长于大事者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再有,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撼动不了乌喇那拉侧福晋,别在自不量力。难道你还不明白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正因为四爷在意她,才会冷漠以待。   不信你瞧着吧,莫如玉真就是替宝庆王府的名誉而死的。她乌喇那拉氏,必然得踩着莫如玉的尸骨重新蒙宠。而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再有,这最紧要的一则,熹贵妃见惯了宫里的风云变幻,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想要逆反,谈何容易?芷澜,千万不可自不量力。”   锦澜在一旁听着福晋的话,总觉得心像是被人揪住了,分不清是疼还是窒闷,总归难受的她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头。跟在福晋身边的日子真是不短了,可这样的话,似乎福晋是第一次说。   原来府中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的掩饰着自己的本性,她富察兰昕亦不例外。 第三十五章 :风飘万点正愁人   正如兰昕所言,自莫如玉死后,乌喇那拉侧福晋的恩宠比之从前任何时候更甚。、.乃至苏婉蓉顶着诞下三阿哥的功劳在情理之中被冷落一旁,连恩宠优渥的高凌曦亦不能与之争辉。更别说是习惯了被动,又所谓持重的兰昕了。   这一切芷澜都看在眼里,打从心里对福晋钦佩不已。九年来,她曾经一度觉得这个福晋不过是摆在架子上金贵的官窑瓷器,中看亦压得住场面,却不过空有福晋的壳子罢了。话挑明了来说,她才迟钝的发觉,从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么的愚不可及。   一个月的功夫,芷澜没有跟在福晋身边伺候,对外只说惊了心且得修养着。实则是将自己关起来好好静了静心。像是大病初愈,会乏力会没落,可芷澜觉得自己犹如破茧的飞蛾,挣脱了束缚,重新又活了一回。   只不过初衷难改,她的心里永远装着一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宝亲王弘历。   这一日风,芷澜终于肯走出自己的厢房,这才发觉后院里的李子是真的熟透了,个个饱满圆润,玲珑剔透,红的发亮。想着福晋爱吃,芷澜就情不自禁的绕过廊子,走到了树下。   彼时,碧澜和萧风正立在树下,一个捧着圆圆的簸箕接着,一个拿着长柄叉枝扭了果子丢进去。两个人的脸上,沾满了果子红润,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却偏偏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沁在了这样诱人的香甜之中不能自抑。   芷澜停下脚步,看了还一会儿,终于无声无息的扭过身子退了出来。她无心破坏这样的美好,更觉得对萧风而言,碧澜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还没走出后院,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乌喇那拉侧福晋就这乐澜的手缓缓而来。芷澜抵触的蹙了蹙眉,随即沉下头福了福身,口里轻轻道了一声:“侧福晋安。”   盼语睨了芷澜一眼,曼妙的身姿盈盈晃动。心里禁不住琢磨,这丫头从前根本目空一切,不想这个月的静养,人和心就都沉淀下来,到底是福晋调教出来的人。有那么点小聪明。   芷澜低头的一瞬间,身子一颤。她一眼就认出了侧福晋金丝履上欠着的两颗夜明珠。那还是王爷为阿哥的时候,皇上赏赐的把玩之物。贵就贵在两颗珠子浑圆透亮,一模一样的大小。王爷一直好好存着,舍不得用,没想到竟然会赏给了侧福晋。   唏嘘间,芷澜没有把持住自己的心,愣愣的凝神于珠子上,收不回不明的目光。   盼语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这虽然是一双难得的夜明珠,可我觉得嵌在履上,总比旁的地方好。一来,没有那么张扬显眼,二来,取步步生辉之意,但愿身边不再有小人作祟。”   乐澜跟在侧福晋身后,心思早都飞扑到了杏树下两人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听侧福晋说了什么。   芷澜原是不想分辩,毕竟乌喇那拉侧福晋风头正盛。可倘若不回嘴,自己心里有堵得慌。不就是一壶普洱茶么,她若真是一贯的妥帖入微,怎么会没有发觉不对劲儿,怪得了旁人什么。迟疑片刻,芷澜还是叹了一声:“奴婢从来就不如侧福晋您妥帖周到,实在无法称您的心。正如同奴婢也不能称福晋的心一般。”   末尾这句话,芷澜存的是好心,希望侧福晋不要将罪责归咎与福晋身上。由始至终,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小心思,根本不是福晋的心意。   当然,侧福晋能否听进去,信与不信,她都左右不了。芷澜仅仅是觉得这样说,会让自己好过一些。毕竟接连的惹出乱子,福晋依然宽仁待之。她心底莫名的感激,总觉得这样说了才算好。   盼语舒了舒唇,浅笑吟吟:“福晋身边有锦澜伺候,无不妥帖。这一个月来,金格格时常相伴,总归不会太寂寞。至于你……”盼语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难免有些别扭。“暖床婢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还弄得人尽皆知,四爷不纳,你又当何去何从呢?难道福晋会愿意留着你在身边碍眼么?还是你根本就已经认命了!”   “盼语妹妹怎么这么好的兴致,看罢了红硕的李子,又费神替福晋训诫侍婢,当真是殚精竭虑啊。四爷顾着前朝和宫里的事宜,都未必如你这般劳力。”高凌曦的语调,暖入一阵春风,缭绕在耳畔,荡漾进心底。让人不畅快,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生生的憋气。   “高侧福晋。”芷澜阴沉着脸,哀伤的福了福身。高凌曦这番话,看似是为自己开脱,可府里的人心叵测,从来没有白给的恩惠。谁知道下一句,从高侧福晋嘴里说出来的,又会是多么令人难看的话。   盼语灿烂的笑着,兀自上前走了一步:“高姐姐真是好兴致,唤了碧澜和萧风来摘李子,八成是要给四爷尝尝鲜吧。”微微偏首,盼语睨了乐澜一眼。   乐澜立即会意,端正的朝高凌曦福了福身子:“就让奴婢去拿些好了,王爷临行前刻意吩咐了奴婢准备好晚膳。奴婢心想,膳后用些李子,最是可口不过了。高侧福晋,您觉着妥么?”乐澜也是聪明的,她不敢擅自揣测王爷的心思,这么一来问,倒是把高凌曦卡住了。   摆明了是她乌喇那拉氏借四爷连日恩宠羞辱自己,高凌曦生了满心的气,却一点也不肯显露出来。眼前的女子个个伶牙俐齿,指不定就等着看她气急败坏,花容失色的样子,她哪里肯轻易就认败呢。眼明心亮,高凌曦浅笑莹然:“方才说盼语妹妹劳力,这会儿再瞧竟也是劳心的。”   “怎么讲?”盼语仰了仰脸,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灵动的双眼颤了颤:“高侧福晋所指何意?”   高凌曦招手,露出腕子上晶莹剔透的碧玺珠串,那光泽却与树枝上红扑扑的果实不同,格外的惹眼。心中暗恨,四爷送的东西,不是唯有乌喇那拉盼语才有。嘴上却道:“妹妹多心了。你处处为四爷设想周到,劳心劳力,做姐姐的自愧不如罢了。”   音落,碧澜已经捧着满满一簸箕的李子走上前来,恭敬的呈奉于高凌曦面前:“侧福晋,今年的李子格外的鲜红,轻轻一嗅果香扑鼻,看似比往年都好。”   “那还不快让乌喇那拉侧福晋择些,也好给四爷膳后品尝。”高凌曦轻舒玉腕,拣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果子,轻轻托在掌心:“年年都盼着李子熟透,年年又怕李子熟透,孰不知一树的果子吃完了,秋也尽了。”   似无限感慨,高凌曦幽幽笑说:“福晋喜欢腌渍些李子和杏儿,煮茶做八宝饭都是极好的。最好还是做了果脯来吃,可口又鲜亮透明,竟也不比这会儿看着逊色。碧澜,待侧福晋选好,你就将其余的送去福晋那儿吧。”   盼语耳中嗡的一声,她没听错吧,这些李子,竟然是给福晋准备的。高凌曦好厉害的手段啊!四爷那里捞不着好处,转眼就奉承起福晋来。且头一个月还拉着自己往她房里品茗闲话,意在拉拢,转眼间又倒戈相向,投归旁人阵营。朝秦暮楚倒还好说了,这摆明就是要趁火打劫,孤立自己。   谁知盼语的话还未曾说,就听见其其格惯常婉转的嗓音,隔着廊子远远的唤:“高侧福晋怎么来了这样久,果子还没摘够么?福晋说了,也用不着太多,当下吃新鲜的极好。吃不完的才留着做果脯呢!”   高凌曦扬声回了声“知道”,才又对盼语道:“妹妹快挑些吧,其其格都等不及了。”   “乐澜。”盼语强忍着怒意,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常温和:“那你就快拣几个,给四爷尝尝。”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到底这福晋也并非善类,不是帮衬着自己,就是帮衬着高凌曦。两边看似都亲厚,两边亦都捞不着什么好来。最终得利的,或许正是她这个观虎斗的。   当然,盼语并非不明白高凌曦的心思,既然恩宠这东西此消彼长,以二敌一总归胜算较高些。想必是她高凌曦担心不先用这一招,自己会狠下心来先下手为强。轻轻呼了口气,盼语宁和浅笑:“那就多谢高侧福晋的美意了。乐澜,咱们该准备晚膳去了。”   芷澜让开身子,由着乌喇那拉侧福晋离开,复又朝高凌曦福了福,预备退下。   “你是福晋的人,是四爷的人,那就当你当得起的身份。”高凌曦对着芷澜的背影,郑重道:“并不是什么人的话,你都需要听,也并不是什么人的脸子,你都得看。”   回过身,芷澜微微朝高凌曦感激一笑:“多谢侧福晋解围,奴婢卑微,不敢再劳侧福晋忧心。何去何从,或许皆由天定。奴婢只能竭尽全力管住自己的心而已。”   这一句萧风听在耳中,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一大步。   可芷澜根本没有注意,匆匆而去,像是要躲开旁人难以看透的目光。   “福晋身边缺人伺候,想明白了,就早些回去支应着吧。”高凌曦嘱咐完,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李子。果然酸甜可口,汁水满溢,没有辜负她一番期许。 第三十六章 :坐看青竹变琼枝   兰昕与金沛姿一前一后的走进苏婉蓉的寝室,但见曹旭延躬着身子,锁着眉表情严肃的按着三阿哥永璋的小腕子请脉,脚步均放轻了好些。.:   苏婉蓉本陪在身侧,看福晋两人进来,忙上前福身轻轻道:“外头还下着雨呢,福晋和沛姿姐怎么冒雨来了。”   曹旭延听见说话的声音却恍若不闻,一直沉着头诊脉,直到俊逸的脸上缓缓透出欣慰,他才收回手,转身行了大礼:“福晋万福、格格万安。”   这个曹旭延的身份略微有些特殊,既非御医也非臣下,兰昕只得按照寻常的法子称呼:“曹大夫何须如此见外,若非多得你的照拂,三阿哥的身子也不会痊愈的这么快。”目光慈惠怜爱的落在永璋身上,兰昕心头微暖:“这么看着,永璋似乎结实了不少呢。”   一听这话,苏婉蓉悬着好些天的心总算轻轻搁下。她一欢喜,便走上前来替永璋弄好卷起的小袖子,又小心的抱了起来,一股脑交到了兰昕怀中。“福晋快抱抱看看,永璋是不是真的壮实了些。得曹大夫的调制,这些天没有再吐过奶水了呢。”   金沛姿看着兰昕怀里小模小样的永璋,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永璋的眼睛最像四爷,透着机灵,一看就让人喜欢。”   苏婉蓉心情稍好,抿着唇掌不住笑道:“沛姿姐是说四爷讨人喜欢吧,何故借着永璋来掩饰。”   “去你的,少胡说。”金沛姿瞧着还有外人在,脸唰的腾起红热来:“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越发的轻纵了,没规矩。”   兰昕陪着两人笑,却不多说什么。如她们这般活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此时再看,却觉得这些都很遥远的景似的,终究是寻不回来了。复又想起什么,兰昕正了正脸色,问曹旭延道:“永璋的病是不是彻底好了,往后当注意些什么,劳烦大夫细细说明让婉蓉谨记于心,知晓避忌。”   “请福晋安心,旭延自当尽力。”曹旭延清楚记得幼年于伯父府,是见过兰昕的,那时候的兰昕,还是个黄发垂髫的孩童。转眼这么些年,似乎清秀水灵的模样依稀未变。   虽然在宝亲王府小住了些许日子,可这还是第一次与故人见面。福晋该有的身份,必然是端庄持重,尊贵威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但不知为什么,曹旭延就是觉得很亲切。   又说了一会儿话,金沛姿身旁伺候的荟澜走了进来,似有话说,却迟迟没敢开口。   曹旭延识趣儿道:“三阿哥的药也当准备了,旭延先行告退。”   金沛姿见人退了出去,才对荟澜道:“何事,你只管说。”   荟澜有些为难的垂下眼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话。可金沛姿问心无愧,收敛了方才的笑意,正经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着福晋的面儿,你这样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   苏婉蓉从福晋手里接过三阿哥,小心的捧在怀里,转过脸轻轻道:“永璋也该睡会儿了,雪澜、风澜你们抱下去精心的照顾着吧。”   锦澜会意,也跟着苏格格身边的侍婢一块退了下去。金沛姿看着人都散了,又催促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下可没有什么好避忌的,都不是外人。”   荟澜还未开口,却是脸先红了起来,羞赧而又尴尬道:“奴婢看见……奴婢看见乌喇那拉侧福晋身边的乐澜,跟萧风在后院里……”荟澜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词来形容,一着急,脸涨红的充了血,似能滴下来。   “你这丫头,真是急死人了。”金沛姿连连叹息:“萧风和乐澜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兰昕与苏婉蓉均听出了端倪,二人互递一眼,脸色各自阴沉了下去。   “她们……她们……不规矩。”这是荟澜唯一觉着不至于太羞人的说法,可说完,她还是沉下头去,像是自己犯了极大的过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脸上的烧热一直持续到耳垂,还未曾从惊惶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岂有此理。”金沛姿显然要激动一些:“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得亏这会儿四爷不在府中,否则必然扰得心绪不宁。这萧风也是的,不跟着四爷出门儿,往后院钻个什么劲儿呢!”   兰昕没有金沛姿这么浮躁,幽然凝眸,细细看了一眼荟澜,又问:“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不规矩了?”   荟澜听福晋这么问似多有不信,连忙仰起头羞愤道:“还能看不清楚么,乐澜整个人都贴在萧风怀里了……”说完这话,荟澜的脸又腾起紫红来,眼泪都快要憋不住了。   “福晋,咱们还是赶紧去瞧瞧吧。”金沛姿不放心,更多的则是因为乐澜是乌喇那拉侧福晋的人。主子风头正盛,难保底下的人骄纵肆意,什么事儿都敢明目张胆的来。心里这样一想,金沛姿不免多了几分得意,嘴上却道:“四爷在意乌喇那拉侧福晋,总归不能让不懂事儿的侍婢拖累不是。何况也始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兰昕没有拆穿金沛姿的小心思,轻轻允诺:“就去瞧瞧吧,但愿只是个误会。”   苏婉蓉睨了一眼福晋,心里慢慢品着她的话,不自觉的翻过来想。倘若不是个误会,那就有好戏看了。连日以来,苏婉蓉一颗心扑在永璋身上,连弘历的面也没怎么见过。即便是弘历抽开功夫,来看看永璋,说的也尽是病情之类,毫无半点情意绵绵。   而且她自己能很清楚的察觉,四爷待她显而易见的冷淡许多。说不急是假的,可真着急也只能忍着。明眸转冷,余光骇人,苏婉蓉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什么叫普风捉影,什么叫无风起浪,从来“讹传”都是积毁销骨的法子。   心中打定主意,苏婉蓉紧跟着福晋、金沛姿走了出来,口里只道:“这些日子几乎就没出过房门,所幸这会儿是去后院,妾身也想看看那李子树上红彤彤的果子。”   金沛姿可惜了得叹了一声:“妹妹怜子之心甚笃,难为了你。”   兰昕缓缓一笑,想起自己的永琏不由蹙了蹙眉。去圆明园前,她就将永琏托付给了师傅,直至回府月余,也不曾见上一面。并非她这个当额娘的狠心,实在是琏者,乃宗庙之器也。明知道弘历对这个嫡出的阿哥寄以厚望,兰昕也只得狠下心来好好栽培。疼不敢疼,宠不敢宠,生怕自己溺爱过分,纵得永琏纨绔软弱,不思上进。   苏婉蓉察觉福晋的神色微变,忙换了口吻道:“永璋还小,又体弱,加之遭人喂毒之事着实惊了妾身的心,实在是不敢不宠在自己个儿身边照顾着。可说到底,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母性,远不如福晋为二阿哥打算的更有裨益。”   “自然极是。”金沛姿不免心里厌恶,这苏婉蓉真是滴水不漏啊,得了这个空子,就紧着往里面塞好话,挖空了心思去用心讨好福晋。好似自己先前有指福晋不疼二阿哥的意思,遂不甘心道:“永璋还不到半岁呢,自然得宠着些。永琏转眼已经五岁了,又天生的聪慧,这会子启蒙最好。只是难为福晋日日记挂着了。”   兰昕低下眉目,轻悠悠一笑,随口道:“当额娘的都疼孩子,哪有不想的道理。只是启蒙要紧,我越想他,越不能去扰乱他的心思。”   身旁一左一右的两位格格均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金沛姿倒还好,毕竟尚无所出,体会不到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儿。   苏婉蓉却将心比心的锁紧了眉宇,心想永琏毕竟是嫡出的阿哥,多得四爷的疼惜,连名字也是皇上亲取的。可她的永璋呢?没有嫡出的身份也就罢了,连亲额娘都不得宠爱,往后的路只怕不知道有多难走了。身   上一阵一阵的发冷,额头上的冷汗仿佛如虫子一般的钻出来。苏婉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几人正好沿着廊子拐进了后院。   金沛姿正想问苏婉蓉是不是冷,话还没出口,就见乐澜坐在树下的台子上,而萧风则弯着身子和她说着什么。虽然是背对着的缘故,看不到两个人的神情,可萧风的头几乎贴在了乐澜的耳畔处,亲昵的犹如呢喃低语。   一看这情景,荟澜立马扭过身子去,羞愤难当道:“福晋您可都看清楚了吧,奴婢当真没有说谎。方才的样子,比这会儿还……不规矩呢。”   兰昕的脸上,阴晴不定的划过种种神色,严肃、嫌恶、愤怒甚至威慑,最终却渐渐的平静下来。只对金沛姿道:“你去唤他们过来。”   金沛姿点了点头,兀自朝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道:“是什么有趣儿的话,嘴角贴着耳垂,肩挨着肩头的说?不妨也大点声让福晋听听清楚。”   乐澜闻言当即就唬得跳了起来,乌青着脸色就低着头匆匆过来:“奴婢不知福晋与两位格格来了后院,有失远迎,还望福晋恕罪。”   萧风倒还镇定,并未有慌张之色,也随在乐澜身后走过来:“福晋万福,苏格格安,金格格安。”   苏婉蓉流转的眸光,星星点点的闪过犀利:“旁的话不要多费唇舌,我只问你们一句,这青天白日的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第三十七章 :无数晚山相对愁   金沛姿上下打量了乐澜一番,见她裙摆膝盖处、袖口肘侧都有污水泥渍,不禁道:“莫不是你们趁着阴雨连连,邀了情郎你侬我侬的来这李子树下谈情对诗吧?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只怕四爷要事知道了,必然不高兴。.”   乐澜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不迭分辩道:“福晋,两位格格,你们可千万别误会。奴婢不过是想摘一些李子,凑巧方才下着雨,地又滑不小心跌扭了脚踝。幸亏有萧风扶着奴婢坐下,歇息了这一会儿才好多了。奴婢与萧风是清清白白的,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也并非相邀来树下……还望福晋信任奴婢。”   兰昕也是从乐澜这样的年岁走过来的,从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局促紧张的辩白,都显而易见她对萧风的心思,根本瞒不住人。心里只是奇怪,乌喇那拉盼语素来心细如尘,越是这样风头盛的时候,越懂得晦藏隐忍。怎么会让身边的人有这样的风化之事?   若非乐澜瞒住了这位侧福晋,那么……那么就是她故意顶风逆行,想要了四爷的恩宠,还要他满心的怜悯。   念想一生,兰昕便不安起来,随即问萧风道:"四爷出门,何以你不跟着。"说白了,这话是问他为何无事走到这后院来了。   萧风到底是汉子心,看不透深里的勾心斗角,傻愣愣的道:"回福晋的话,王爷吩咐奴才不用跟着,正巧听见侧福晋说李子极好,就想着来后院摘几个。谁知一来就瞧见乐澜顶着雨摘了果子,摔的满身是泥,奴才就把她扶了起来。"抓了抓头,萧风又道:“金格格当真是说笑了,萧风粗人一个,乐澜姑娘又岂会看上奴才呢!”金沛姿抿着唇瓣咽下了笑意,拣了紧要的来问:"你方才说的,是哪一位侧福晋?"   "乌喇那拉侧福晋啊!"萧风疑惑的睨了金格格一眼,自作聪明道:"想必是侧福晋喜欢吃李子才吩咐了乐澜来摘。奴才也是一时贪嘴,溜过来尝尝鲜。事情始末就是如此简单,还望福晋明察,奴才脸皮厚不要紧,紧要是别错怪了乐澜姑娘。"   乐澜不知道当哭还是当笑,整件事旁人如何以为都不要紧,可从萧风嘴里说出来的,是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心里话。原来他对自己,并没有半点用心……乐澜很想哭,抵死咬紧贝齿不松口,头垂的更低了。生怕失落的神情掩藏不住。   苏婉蓉听出了端倪,脸上漾起会心的笑意:"看来这李子是真真儿的甜,不然侧福晋一向待侍婢甚好,也不会让乐澜冒雨前来,瞧瞧这一身的泥啊!细皮嫩肉的怕是擦破了呢!"   兰昕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对萧风道:"你且去吧,这李子虽好也不能多吃。稍后我让人摘了,送你几个尝尝鲜。"毕竟萧风是成日里陪在四爷身边伺候的人,兰昕不想为难他。何况他也是受人利用,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旁人谋宠的垫脚石了。   萧风郑重的点了点头,拱手谢过就退了下去。干净俐落,丝毫没有尴尬或是不安。从头到尾,他也并未多看乐澜一眼。   金沛姿见萧风退了下去,眉头一拧,就冲着乐澜发难了:"你当咱们这宝亲王府,是寻常人家的后院么!四爷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府中岂能没有规矩。虽然你是侧福晋身边得脸的侍婢,可若没有福晋的恩准遣嫁,也不能私自与人苟合。否则,坏了府里的风气,可要惟你是问。"   苏婉蓉是同样的心思,眼下金沛姿把话说清楚了,也就省得她多费唇舌。看着乐澜心慌而畏惧的样子,她的心里不免泛起小小的得意,倘若站在眼前的人是乌喇那拉盼语,岂不妙哉!惋惜的是,福晋就这么放了萧风,显然是不愿意事情闹大。如此隐忍与宽容,当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巴不得站在风口浪尖上的。   乐澜一直低着头,几人的目光似乎如同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一样难受。她不敢看福晋,更不敢再辩解什么,唯一的希望,就是福晋能尽快放了她走。心里的委屈,根本不足为外人道,或许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果然兰昕终于还是没有苛责,明暗不清的脸上闪过冰冷与威严:"金格格说的没错,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乐澜,你的主子是府中最细致妥贴之人,必容不了身边的人马虎、不谨慎。尤其是这个时候,四爷在意着精心着,没有什么比安分守己最为重要。"   金沛姿的笑容明艳了几分,很赞同福晋这番旁敲侧击的警告之言。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恨,金沛姿端然道:"还是小心伺候着吧,当说不当说的话,都谨慎着点。"   乐澜毕恭毕敬的应下,已经是万分的心寒:"奴婢谨记教诲,再不敢犯了。必然不会给侧福晋添乱。多谢福晋宽恕,多谢两位格格提点。"   "去吧!"兰昕松乏了眉头,手扶在苏绣的缎子上缓缓叹息:"宫里的事千头万绪,四爷忧国忧民,又侍奉皇上至孝,府上实在不能再出乱子了。七荤八素的闲事儿一多,四爷的心该不宁静了。”   “小嘴还挺甜的。”苏婉蓉脑子里还想着方才乐澜告退时乖巧的样子,咂咂嘴道:“福晋您且宽心吧,府里再没有什么不叫人安心的了。什么乱子,咱们那一位缜密细腻的侧福晋都能处置安排的妥妥当当,连已故的人之名誉亦不放过,还有什么能难得住她。”   毕竟牵连到自己的永璋,苏婉蓉心里根本就不愿意草草了事。且说,她也不信喂毒之人,真就是富察寻雁和莫如玉。   起先这事儿金沛姿也有所怀疑,这会儿苏婉蓉提及,她更是憋不住话:“不错,富察格格生性刚烈浅薄,即便是疼惜自己的大阿哥,也恐怕实在想不出,用这么迂回曲折的法子来害三阿哥。从头到尾,怕都是有心人的栽赃嫁祸。可福晋,您说她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苏婉蓉冷冷的哼了一声,目光远远的凝视着那一树的李子,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了什么?不是隐藏自己的用心,就是为了投其所好,让四爷看见她的乖巧伶俐之心。妾身真是不明白了,福晋您还没有说话,凭什么轮到她来编排。”   “够了。”兰昕有些听不下去,尽管这些她也曾怀疑过。侧福晋乌喇那拉氏,虽然年仅十九岁,可心思到底不简单。自然,当福晋的,听见苏婉蓉与金沛姿这些妄自忖度、小肚鸡肠的话,总不能充耳不闻。   心头微有些凉,兰昕抚了抚袖子上的鹿尾线,规劝道:“你们的心思,还是多用在正经的地方吧。四爷喜欢什么,爱看你们穿什么样的衣裳,唱什么样的曲儿,吟什么样的诗,自己个儿多琢磨琢磨。   旁的污秽地方,能不看见,就别去看。这么大的王府,这么多的人心,一个个的去猜去想不累的慌么。你们自己的这颗心才有多大,塞得进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塞得进情分么?”   金沛姿苦苦笑着垂下眼睑,动容道:“不瞒福晋,妾身日日琢磨的尽是四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光琢磨有什么用。四爷左右不来妾身这儿一回,即便是想得明白了,琢磨透了,不是也没有用武之地么!”   苏婉蓉软了口吻,恢复了如昔的温婉模样,轻灵道:“福晋教诲的极是,妾身也希望能猜透四爷的心思。可明明前些日子,他还在意永璋的,这会儿就……”用手背轻轻拭了拭眼尾的泪光,苏婉蓉连忙解释道:“妾身不是不满四爷少来,只是永璋还病着,想阿玛的紧。”   “四爷怎么会不疼永璋。”兰昕的口吻多了几分严肃:“永璋可是四爷的亲骨肉啊。婉蓉,你别多心了。我自然知道当额娘的心,可孩子都是一样的,四爷一视同仁,岂有不疼的道理。母以子贵,你在四爷心里也是必不可少的可心人。”   “是。”苏婉蓉自觉有些失言,忙垂下头抿唇笑道:“妾身不过是可怜永璋病着,一时嘴快罢了。妾身自然知晓,四爷与福晋都是真心疼婉蓉的。”   金沛姿深深的失落,比之苏婉蓉的失落,她就更加没有指望了。要恩宠没恩宠,要子嗣没子嗣,她忽然迷茫的厉害,究竟她有什么可以自恃依仗的呢?   锦澜看了看天色,兀自上前问道:“福晋,您也出来好一会儿了,不如回房歇着吧?”   兰昕这才仰起头,看了看阴霾未散的乌云,愁眉惨淡:“八成还要下雨呢,一场秋雨一场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那种苍凉之感,似乎总挥之不去。”   话音才落,就见芷澜如风一般的疾步而来,脸色很是难看:“福晋,不好了,乌喇那拉侧福晋那儿刚传出话来,说是乐澜她投井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三十八章 : 花影妖娆各占春   兰昕哪里敢耽搁,加紧脚步就跟在芷澜身后,往乐澜投井的下院去。.:虽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可青石地上仍有不少积水,锦澜怕福晋疾步脚下打滑,加倍谨慎的扶着福晋的手。   金沛姿与苏婉蓉并身而行,却显然不如福晋那么着急。只在落下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才稍微跟上步子,两人始终保持着娴静淡然的姿态。   穿过下院的回廊一侧,种了着好些青竹,竹叶狭长,上有晶莹剔透的雨珠。不经意走过来的时候,兰昕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青绿的晶莹光彩,细细一看,才分辨出正是那雨珠特有的玄妙之美,心中顿时明澈了不少。   乌喇那拉盼语,不外乎如是。   高凌曦问讯赶来,亦觉得格外震惊。好端端的得脸侍婢,又是主子恩宠无限的时候,怎么会忽然投井了?这里面指定是有猫腻的。让人看不明白的却是那一位侧福晋究竟意欲何为。射箭,不是总得有靶子么。   金沛姿见她跟了上来,不免蹙眉道:“高侧福晋也惊动了,可见这王府实则并不算大。”   兰昕清了清嗓子,没有急着说话。   身后随行的人均会意,连忙跟上来,匆匆的转进了下院。   这会子乐澜已经被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救上来,浑身是水自然不必说,乌黑的碎发紧紧贴在脸颊上,格外凌乱。一双眼紧紧闭着看不见情绪,秀眉揉成了疙瘩,嘴唇乌紫的厉害,庆幸的是人并未断气,总算还有一线生机。   侧福晋乌喇那拉盼语让人拿了一条毯子来,她半蹲在乐澜身侧,心疼的替她围上。见是福晋一行人来,盼语才缓缓起身正经的福了一福,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更多的则是忧愁。“福晋,恕罪,妾身管教不严才出了这么晦气之事,妾身知罪。   乐澜不知何故会投井自尽,若非正好给人瞧见救了上来,后果不堪设想。妾身自问并不曾责骂或者惩罚于她,仅仅是想着四爷赞李子可口,就让她冒着雨去摘了几个。此事实在是颇为蹊跷,如今乐澜尚未苏醒,求福晋给妾身一些时候,待盼语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向福晋请罪。”   这一番话,乌喇那拉盼语说的很是恳切,她眼里那真挚而又担忧的光芒,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兰昕对上她水雾似的眸子,欣然颔首:“事情自然是得弄清楚才好,不过亦不用如此麻烦。来龙去脉,非但本福晋心里清楚,金格格、苏格格也知晓究竟。”略微偏首,兰昕示意此话当由金沛姿来说,毕竟是她身边的荟澜最先瞧见不妥来的。   金沛姿没觉出有什么大不了的,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侧福晋您有所不知,妾身身边的荟澜看见乐澜与萧风在后园的李子树下举动亲密,故而禀告了福晋。未免风化之事败坏了府上的规矩,我们就随着福晋去瞧了瞧。彼时萧风贴在乐澜的耳畔,不知在说什么,像极了吴侬软语耳畔呢喃。那举动情不自禁的就让人想起了‘苟且’、‘苟合’之类的词。”   不听还好,一听是这话,盼语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是不是苟且,岂轮得到金沛姿你妄下结论。再者说,若非你死死盯着,怎么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抓个正着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太惹人怀疑了。   金沛姿何等的聪明,也不会轻易就让盼语抓住自己的痛处,随即肃和道:“当然,揣测只是揣测,吴侬软语也好,仅仅是把扶关怀也罢。皆容不得妾身下定论。福晋宽仁,听得乐澜仅仅是扭伤了脚踝,而萧风扶了她坐下安慰而已,便没有追究。   只吩咐乐澜当循规蹈矩,免得给自己个儿的主子惹麻烦。谁知道这个乐澜当时好好的,一扭头就会投井了了。”心里不满,金沛姿的脸上呈献淡淡的青光,似乎是隐忍到了一定的程度,却又不得已撕破脸的无奈。   “侧福晋,恕妾身说句不当讲的话。当奴婢、奴才的,哪有不挨骂的道理。更何况福晋所言皆是宽德教诲之言,没有一星半点的苛责之意。妾身就不明白了,何以乐澜就这么了不得了,几句话都受不住,说投井,转开脸儿就投了呢!”   明显是怪盼语平日里惯的乐澜没边儿了,金沛姿说完,心里登时畅快不少。深吸了一口气,郁郁道:“侧福晋别怪妾身多嘴,主子有主子的得意,可奴婢始终是奴婢。咱们府里,总不至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那套说辞吧!”   兰昕怨恼的瞥了金沛姿一眼,示意她话别说的太露骨。转首对苏婉蓉道:“你当时也在场,金格格有什么没有说清楚的地方么?”   苏婉蓉一听这话,便是轻轻一笑:“福晋安心就是,沛姿姐说的尽是实情。妾身当时就在想,摘李子是什么由头,府里统共三棵李子树呢,连这下院也有一棵。怎么就这么凑巧,赶上下雨的时候乐澜去了,萧风也跟着去了。旁人若要疑心也是人之常情么!”   盼语环视了众人的神色,目光最终与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双瞳互凝,慨然道:“这事儿怨妾身。四爷吃了福晋送给妾身的李子,赞口不绝。于是妾身想着让乐澜再去摘些。因着下小雨的缘故,妾身又不放心,正逢萧风经过,就特意让借着他去尝尝鲜的由头,顺手帮衬乐澜一把。   可就如福晋所言,乐澜没有谨慎的遵从府中的规矩,是妾身调教无方之过。但盼语敢以自己的名誉作证,乐澜与萧风之间绝没有苟且之事。”   所谓的宜喜宜嗔,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兰昕看着盼语精致的脸庞,闪过薄薄的愠怒后,又随之恢复了如常的娴淑,不觉心中赞叹。闹了这么一出,想要息事宁人,不是总得有个站出来挨罪的人么。   稍微思忖,兰昕也知道,盼语要针对的绝非是她这个当福晋的。反而是金沛姿极为有可能被推出去。谁让她的侍婢荟澜,最先看见这一幕而又沉不住气了呢!   果然,盼语轻轻一叹,随后便问金沛姿道:“方才说是荟澜最先看见乐澜与萧风过分亲密,那么妾身有句话想当着福晋问一问金格格。何以荟澜发觉时,不上前提点阻止,让乐澜能够谨慎些。反而偏要小事化大,当着福晋与苏格格的面向你嚼舌?   如此一来,给福晋添乱不说,还弄得府中人尽皆知,这乐澜到底年岁轻才十八,哪里当得起‘苟合’这一类的说辞。若换做是脸皮薄的,兴许当着金格格的面就碰死了,还会忍到这下院才气郁投了井么。”   金沛姿一听就火了,脸拉得多长,反驳道:“乐澜是什么身份,荟澜又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在没有得到主子允许的前提下,擅自去管教旁人身边的侍婢?怪人需有理,现在又不是妾身身边的荟澜扑在萧风怀里,怎么侧福晋说的,好像是妾身颜面无存,当投井了一样呢!”   碧澜禁不住这话,身子一软险些歪倒,所幸是高凌曦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对上高侧福晋的眸子,碧澜的心颤抖的更厉害了,一定是自己掩饰的不好,一听见乐澜扑进了萧风怀里,便沉不住气,招了侧福晋的不满。   可是她也并非故意如此,实在是那句话犹如一根长箭,瞬间就贯穿了她的身体,想要躲硬是来不及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然这么痛彻心扉。   盼语转了转眼眸,似是而非的没有说话。   这样的举动让金沛姿卡在了当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然两难全了。“侧福晋是怪妾身多事了?”轻嗤一声,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自觉得肌肤都绷紧了些,撑的脸皮十分难受:“还有一点,侧福晋有所不知。荟澜并非存心嚼舌,也没有当着很多人的面。而是在妾身一再的追问下,才肯说明情由。   当时妾身正与福晋、苏格格逗着三阿哥玩耍呢,又怎么知道荟澜从后院看见了什么。这样红口白牙的指控未免严重了吧!侧福晋总不能仗着自己得宠,就刁难为难嫔妾吧?”   苏婉蓉连忙补充道:“侧福晋尽可以相信金格格的话,荟澜是匆匆而来的,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成那个样子。再说荟澜年岁也轻脸皮也薄,看见了不当看见的,必然是只顾着跑了,哪里还敢上前去提点一二呢。”   高凌曦抚弄着手里的丝绢,不动声色的赞叹,这个苏婉蓉还真不是只会倚姣作媚。起码几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了,若非是乐澜与萧风太过分,怎么会让年岁轻的荟澜捂着脸走开。还不就是明说了这事儿没有“误会”这么简单么!   言外之意,若是乌喇那拉侧福晋想要把事情闹大,就得请四爷从头听听,好好评评理。   矛盾越发尖锐,盼语的脸色就越显温和:“金格格说笑了,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自己愚钝,吃不准人心,才加以揣测罢了。怕就怕有人居心不良,成日里盯着我房里的人和事,伺机而动呢。金格格,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第三十九章 : 半壁山房待明月   金沛姿气急败坏的往前迈了一大步,正想着扑上去与乌喇那拉侧福晋好好理论一番,却忽然被身后的玉手攥住了腕子。:.她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正对上高凌曦清澈的目光,下意识的让开了身子。   “民间有句话,虽然粗俗却不乏道理,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知盼语妹妹可曾听过?”高凌曦徐徐打量着盼语的容色,缓慢道:“即便没听过也没什么要紧,道理显而易见就是。若非乐澜自己不规矩,让人瞧见生了疑,又怎么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现在既然人没有事儿,盼语妹妹尽可以带回去,请了大夫来瞧。身子好利索了,再好好开导着也就是了。小女孩儿心思难免单纯些,若然想不通,只管慢慢来说。福晋慈惠,必然不会为难了她。妹妹你又为好端端的朝金格格发火呢,再怎么说,也都是自家姐妹啊!   说白了,那后院是什么地方,乐澜去得,荟澜就去不得么?”高凌曦咯咯一笑,抿唇的细微动作让人看起来很舒服。“谁也不是有心为难了谁,各自退让一步最好。”   此番说话,高凌曦始终保持着这样无谓的姿态,笑靥如花,明朗又不失肃严。像是极有力道的拳头,打在了软绵绵的锦被上,让人觉得震动却又不是很疼。   分寸、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顿时让盼语觉得明知道是吃了亏,也只好义无反顾的吞下去。   也是这个时候,金沛姿才意识到自己险些掉进旁人的圈套,禁不住瑟瑟发抖。倘若不是高侧福晋挺身阻拦,缓和了气氛,那么势必此事会闹到四爷那儿去。凭借乌喇那拉侧福晋如今的恩宠,四爷会怎么待自己可想而知。   掌心里攥着一把冷汗,金沛姿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身子,死死的忍住心里的嫌恶,再不敢轻举妄动了。虽然知道高侧福晋是为了取悦福晋才出手相助,金沛姿依然心存感激。没有人该对你好,能伸手帮衬一把,已经不易了,她总算知足。   无疑高凌曦的目的也达到了,兰昕听完这番话心里只觉得舒坦。睨了一眼盼语,敛住微微上扬的唇角将要显现的得意,她轻柔的吁了口气,徐徐道:“整件事情如今大家都听明白了,本福晋不想重复赘述。盼语,乐澜虽然弄出了些误会来,可罪不至死。你就将人带回去,好好照顾开导罢。   至于金格格,不过也是性子急了些略显浮躁,以至于出言不逊失了身份。但说到底,她的心是为着咱们宝亲王府的名誉计。没有什么旁的心思,更不会如你所言,存心去让荟澜做什么。你不该责怪她。”   盼语听出福晋的话意,乖顺的点了点头,坦然道:“是妾身不好,看乐澜遭了这样的罪,心里一着急就顾不得旁的了,真真儿才是失了分寸。哪里还会怪金格格呢,不过是一时无心的话罢了。”含了一股怨气在心,盼语脸上凝结出晶莹的霜花,诚然道:“请金姐姐不要怪我才好,妹妹这厢给您赔礼了。”   金沛姿本不想回应,碍着福晋的面儿,才不咸不淡的道了声:“罢了。”   苏婉蓉看着戏要散场了,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耳垂,笑道:“这不是甚好么,府上和睦,姐妹之间又可以冰释前嫌,同心同德的伺候四爷与福晋。嫣然一幅硕果累累的秋颂图。”   兰昕阖眼一笑,复又睨了苏婉蓉一眼:“婉蓉你也出来了好一会儿了,想必永璋睡醒要找额娘,就让沛姿送你回房吧。”   金沛姿明白福晋是找个台阶给她下,随即笑道:“是,福晋,方才光顾着说话了,也没好好抱抱永璋,这会儿妾身陪着婉蓉妹妹再回去瞧瞧也好。”   苏婉蓉会心一笑,挽着金沛姿的腕子格外亲昵的退了下去。   “锦澜,你陪着侧福晋一并送乐澜回房去吧。”兰昕怕溪澜一个人忙不过来,总归有人帮把手也是好的。又不安心的叮咛盼语道:“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你就别苛责乐澜了,她心里也苦。”   盼语谢过,又是郑重的点头:“多亏福晋宽仁,妾身必然会好好和她说。”   高凌曦见盼语也玩完了猫腻,清丽的面庞缓慢的绽出笑来:“难为福晋受累了。”   兰昕郁然一叹,瞥了芷澜一眼,道:“看时候四爷也快回来了,你去准备晚膳吧。”   芷澜些许天没有在福晋身旁伺候,这会儿听了此言,眼眶有些发热。倘若不是福晋豁达,还愿意留下自己在身边伺候,或许明天她也该仿效乐澜,找一口井就这么了结了自己这可悲有可笑的一生。“是,福晋,奴婢这就去。”芷澜没有迟疑,大步流星的退了下去。   高凌曦明白,福晋支开芷澜,身边再无旁人,必然是有话要和自己说。遂对碧澜道:“你自己风寒未愈,就别跟着伺候了。回去熬一碗姜汤,趁热喝了再倒头睡上一觉吧。”   碧澜明白侧福晋为何这样说,心里更是发怵。只怪自己太不当心了,怎么可以轻易显露出心事来。这会儿借着风寒未愈的由头,是侧福晋让她去反省一下。“知道了侧福晋。奴婢告退了。”   “凌曦若你得空,就陪着我走一走吧。雨后的空气清新,带着湿润的泥土气花草香,虽然不是你惯来喜欢的馥郁袭人,到底清新。”兰昕看着乌喇那拉盼语越来越有自己的心思,难免心中不安。若仅仅是得些宠爱,倒也无可厚非。   可若不是有人看见乐澜,将她救了下来。是不是牺牲跟在自己身边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呢。这样的残酷手段,兰昕试问无法纵容。也就是说,是时候该给这位过分招摇的侧福晋泼些冷水了。   而眼下,高凌曦正是这一盆温润的冷水。   “难为福晋还记着妾身喜欢什么。”高凌曦腼腆笑道:“清新也是极好的,只是妾身性子浮浅了些,还未曾领会。能跟着福晋体味一番,受益匪浅了。”   兰昕似笑非笑的停在了方才经过的青竹旁,伸手接了一地露水,晶莹剔透的托于掌心:“你瞧,这雨水再普通不过,可沾染了青竹的幽香,似乎不同寻常了。”   高凌曦仿效福晋,也托起了一颗玉珠,搁在鼻前轻轻一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的确如此,若是福晋不说,妾身根本从未注意过。”   “四爷喜欢雨前龙井不假,府中的侧福晋也好,格格也罢,个个趋之若鹜。”兰昕的眼里尽是凉薄的笑意,轻轻浅浅的道出她心里的鄙夷,可再看向高凌曦时,目光忽然生出温存来:“一水儿的雨前龙井,再好怕也是俗套的。日日喝时时喝,就咂不出什么滋味儿了。难怪四爷会不那么喜欢了。”   “是。”高凌曦的脸颊透出娇媚的粉红来,如才绽开的杏花,甜美又粉嫩的让人着迷。“是妾身粗心,先前未能体会,多谢福晋提点。”   “提点不提点的也就罢了。你父亲在朝为官,必然晓得宫里是什么形式。这个时候,咱们府上越是宁静人心越能安稳。这便是四爷为何要狠下心,处置了并不曾向永璋喂毒的莫如玉。”兰昕这话说的很肯定,震慑力犹如一道闪电强光,激的高凌曦有些站不稳。   高凌曦的心颤抖的停不下来,脸上晃过虚白之色:“福晋,您是说,那些不过是乌喇那拉侧福晋精心安排的……”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万分错愕:“四爷怎么肯就信了她!”   兰昕动容一笑,双手轻轻将掌心的水珠拍了去,意味绵长的睨了高凌曦一眼:“谁最晓得替四爷分忧,谁便是四爷心里的那一颗明珠。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左右不过是赌上了富察寻雁的名誉罢了。你不通晓这一层,你就永远无法与那一位侧福晋并肩。”   这话如当头棒喝,惊得高凌曦花容失色,很难维持住脸上的笑意。从前她仅仅以为,自己不如人的是出身,却不想,她远远不如才十九岁的乌喇那拉盼语这样的攻于心计。倘若不是福晋如实相告,她还真就傻傻的以为,自己只是输给了那一位侧福晋的缜密呢!   有些发怵,连声音都跟着抖动起来,高凌曦很不解的问道:“富察氏殁了,可大阿哥还在。乌喇那拉氏用大阿哥的前程赌四爷的宠爱,这未免也太……”   兰昕幽幽一叹,略有些不悦的凝视着高凌曦黑曜石的眸子,沉重道:“四爷是大阿哥嫡亲的阿玛,等此事平息了,或者时机合适的时候,替富察寻雁平反不就是了。额娘是额娘,子嗣是子嗣,影响不到永璜什么的。”   高凌曦这才正过脸色来,信服的点了点头:“福晋的话,妾身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兰昕的笑容恢复了往常的肃清:“好好伺候四爷比什么都有用。朝廷上波谲云诡的纷争轮不着咱们理会,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替夫君分忧。”   “是。”高凌曦咬一咬贝齿,笃定不已道:“福晋姑且看着吧,妾身明白当如何做了。” 第四十章 : 雪芽近自峨眉得   弘历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比平时晚了许多。.才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小厮,牵了马去,就看见廊子微弱的灯笼下有一人候着,竟是锦澜:“福晋让你在此候着本王?都这么晚了,她还没安寝么?”   锦澜规规矩矩的走过来,福了身才道:“回王爷,福晋并未安寝。因担心怕王爷奔波一日,饥肠辘辘,特意让奴婢在此等候您归来,请您过去用了膳再歇息。”   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弘历爽朗笑道:“正好饿着,福晋都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难得见王爷这样轻哂欢愉,锦澜的心情也格外好,不免伶俐道:“尽是王爷平日里爱吃的呢,好些都是福晋亲手准备的,保管王爷觉着可口。”   彼时兰昕得了小厮的回话,知晓弘历随后就道,又是精心的检查了一遍。芷澜摆好了筷子,福身道:“奴婢去看着火,炉子上还熬着银耳羹呢。”   兰昕知道她是怕看见了弘历尴尬,随意扯了个由头就想着躲出去,只道了声“好”。   可这一声好,对芷澜来说是顶顶要紧的话。她连头也不敢抬,旋身就往外去。当身后传来福晋听不出语气的疑问,“躲得了这一回,下回又当如何”时,芷澜险些跌倒在地。   是呀,下回当如何?芷澜哪里会知道,可她到处宣扬自己的身份,必然传进了王爷耳中,依然没有想要纳了他的心意,她还能如何?得过且过吧,芷澜一阵风似的逃进了后院,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那滋味,当真苦不堪言。   “好香啊!”帘子轻微的抖动,弘历挺拔健硕的身影就走了进来。兰昕已经侯在门边上,轻盈一福身,笑容满面:“四爷辛劳了,先喝一盏热茶去去秋寒吧!”   锦澜乖巧的将福晋准备好的热茶双手奉上,待到王爷抿了几口,又捧着茶盏一并退了下去。   室内只余弘历与兰昕两人,气氛就显得温馨多了。弘历伸手握住兰昕的腕子,将她柔软纤细的手搁在自己有些冰凉的掌上,缓缓道:“往后我这么迟回来,你就别等了,早些睡,看累坏了身子。”   兰昕轻轻一笑,顺势贴在他的肩头,只觉得温暖。弘历口中是道“我”和“你”,却不是本王与兰昕,很微妙的感觉犹如萤火虫尾星星点点的光芒,瞬间就耀亮了她的心。“等着自己的夫君回来,多晚都好,心里只有甜,怎么会觉得累。”   弘历坐好,拉着兰昕一并坐下。不等她布菜,兀自舀了一勺白玉豆腐,轻轻放在唇边吹凉,喂到兰昕唇瓣。兰昕甜美一笑,轻轻吃了起来。席间没有什么温言软语,低低呢喃,只是默契又殷勤的给对方布最喜欢的佳肴。   此情此景,真正就是夫妻间的琴瑟和谐。兰昕很知足的笑着,纵然弘历身边的环肥燕瘦的女子不少,可他依然待自己这样温存,已经够了。只愿此情此景可以长远,两颗心能相依相偎。   “怎么不问我去了哪里?”弘历搁下了筷子,脸上的温柔渐渐褪尽,取而代之则是深深的忧心。   兰昕蹙了眉,并不敢急着答他的话,似懂非懂的凝视着他的双眼。好半天才道:“四爷,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皇阿玛的身子……”弘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底透着一股寒凉之气。这些话,他还能对谁说起?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御医分明说皇阿玛的身子有望恢复过来。可怎么忽然之间病势就沉重起来,药物根本无法延缓病情,甚至连病痛亦无法控制。   这些都不算什么,那虚妄无稽的讹传,才真正如一把利剑刺进弘历的心里。究竟他到底是不是熹贵妃娘娘嫡出的皇子?   兰昕被弘历突变的脸色惊着了,颤抖着手搁下了象牙筷子,红着眼眶,道:“皇上的身子……是不是……”   弘历没有说话,沉重的闭上了眼睛,面部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显得狰狞。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停抽搐,关乎他皇子的身份,实在弄不得半点虚假。   兰昕伏在他身上,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四爷,您别难过了。皇上吉人天相,必然能挨过这个难关,倘若……倘若苍天无眼,咱们大清千秋万代必然是皇上最大的心愿。”兰昕哪里会知道,弘历真正伤怀的是他的身世之谜。   再三的思忖,弘历还是说不出口。倘若他不是当今熹贵妃的亲生骨肉,那么她的亲额娘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旁人来养育,莫不是皇上的心意?可倘若他真是熹贵妃的亲生的骨肉,哪里有额娘会待自己如此的生分道理,硬生生的连皇阿玛也不让他见。   “我入了宫,却没能见到皇阿玛的面儿。”弘历轻描淡写的将满腹的心事掩藏起来,拂去兰昕脸上的泪水:“总觉得怅然若失,于心难安。”   兰昕抚了抚弘历的背,温言安慰了几句,就让人收拾了佳肴,伺候着弘历睡下了。心里暗自揣测此事或许不是这么简单。打定主意,便想着明日让人请傅恒过来,也好问个明白。   这一夜宝亲王府尚算安静的渡过了,宫里却不同了。   裕妃守在养心殿外的耳房里,来来回回的踱着碎步。里面是熹贵妃侍疾,陪伴在皇上身侧。一想到皇上近来的病况,裕妃便忧心不已。倘若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弘昼会不会随即被推向险恶的刀锋,还是熹贵妃一早就已经谋算好了什么?   等的焦心,裕妃额头上不断的冒着冷汗,谁知身后门猛的被打开,吓得她险些掉了魂儿。“熹……贵妃娘娘,您怎么这会儿出来……”   熹贵妃缓慢的走进来,示意身后的婢女留在门外。门轻轻的关上了,她才呼了一口气:“若是我出来,难道你敢进去么?”   “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娘娘您切莫误会。”裕妃有些自乱阵脚,言谈举止失了一贯的稳重。   “有没有旁的意思,本宫心里有数。”熹贵妃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茶盏上。   裕妃会意,转身加了些热茶汤,恭敬的奉于熹贵妃面前:“娘娘,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虽然年纪不轻了,可裕妃低眉顺目的样子也确实有几分柔婉。加之保养的甚好,看起来存了几分风韵。   熹贵妃看着她的容颜,品着手里的热茶,缓缓笑道:“身子暖了,可心还是冷的。茶虽好,本宫没有那个意境罢了。”   裕妃眼角略微抽搐几下,随即道:“能一直侍奉在贵妃娘娘身侧,是臣妾的福气。这些年,若是没有贵妃娘娘悉心的抚育,或者弘昼早已经……又怎么会有如此的福气。”为难之色稍重,裕妃道:“可臣妾始终愚钝,及不得旁人,伺候娘娘总有疏忽不妥之处。还望贵妃娘娘海涵。”   “你我同属皇上的妃嫔,实则是这紫禁城皇宫飞檐叠嶂下的姊妹。裕妃你这样说话,未免客套的有些生分了。该不是有什么……要,求本宫的懿旨吧?”熹贵妃转冷的眸光,缓缓的顾盼四周,最终才极不情愿的落在裕妃的脸上。“你且宽心,既然是姊妹,本宫一定偿你心愿。”   这显然是要裕妃自己张口,说出她熹贵妃心里较为满意的话来。   裕妃哪里会不明白,慌忙道:“娘娘啊,弘昼是您的养子,也是臣妾嫡出的骨肉。十一年的时候,皇上册封了他为和硕和亲王的头衔,可这两年来投闲置散,不得皇上重用,到了今时今日也没有正经的事儿做,臣妾这当额娘的心里多少有些忧虑。   眼下皇上龙体抱恙,前朝之事甚多,臣妾厚颜无耻,替弘昼谋个职位,哪怕是去御书处做个小小的管事也好哇。那臣妾就心满意足了,总不至于让弘昼他游手好闲不是。”   “当一个小小的御书处管事,未免太委屈了弘昼。”熹贵妃知道,裕妃已经懂了她的心意,这才要为自己的皇子谋个职位,俯首称臣。试图证明她与弘昼均没有不臣之心。眼底涌起一丝喜悦,熹贵妃喃喃道:“弘昼毕竟是养在本宫膝下的好孩子,本宫于心何忍。”   裕妃以为熹贵妃是痛下杀心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道:“贵妃娘娘,臣妾母子只盼望着能好好伺候您与四阿哥,再无非分……”   “依本宫看,内务府事务也一并交由弘昼来打理才好。”熹贵妃打断了裕妃的话,实际上她并不觉得弘昼会是弘历的威胁。这些年,她处心积虑的为四阿哥铺了路,怎么会临了的时候才让旁人动歪心呢。她更看重的,其实是裕妃的臣服之心罢了。   总算松了一口气,裕妃信熹贵妃的所言。却不知道熹贵妃是不是当真信了她的话。“多谢贵妃娘娘,臣妾替弘昼感激娘娘厚爱。”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样说服弘昼,乖乖的听从熹贵妃的安排,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生出乱子才能保住性命。 第四十一章 :花绽新红叶凝碧   小厮将宫里飞鸽载来藏信的小竹筒交到弘昼手里,就匆匆退了下去。.   弘昼握着小指粗细的竹筒,寻了个无人的静处,轻轻抽出纸卷来。捻开纸卷,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仅有“臣”一字。   这个字让弘昼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原本的种种憧憬随之破灭。他知道皇上的时日不多了,熹贵妃把持着后宫良久,兴许早已经将手伸向前朝了。那么,弘历就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五爷。”徐子莫立在不远处唤了一声,拱手道:“您吩咐子莫查的事情,已经有头绪了。”   弘昼将纸团攒成小球,攥在手心,转首道:“去书房再说。”   徐子莫点了点头,跟在弘昼身后,双双往书房去。此时嫡福晋吴扎库氏迢芸正好经过,看着五爷和徐子莫匆匆而去的身影,她不安的蹙了蹙眉,对身侧的侍婢雪鸢道:“端一盏参茶来,本福晋要亲手奉给五爷。”   雪鸢乖巧的点了点头退下。迢芸不顾自己身怀六甲,竭力轻巧的跟着二人往书房去。腹中这个孩子,已经是五爷的第四子,她与五爷的第三个孩子了。为了这个孩子,她必得遵循裕妃的嘱托,劝住五爷蠢蠢欲动的心思,臣服于宝亲王弘历。   “说吧。”在弘昼将那一团小球扔进了铜炉,化作一缕黄烟之后,他沉稳落座才道:“有什么头绪。”   尽管徐子莫知晓书房里再无旁人,还是不安的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奴才已经让人查探过,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说四爷……并非熹贵妃嫡亲的骨肉,甚至极有可能是汉女之子。如此一来,四爷便不是正经的满人,试问这样的血统何以登基为君?”   弘昼嚯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兹事体大,你可有证据?”   徐子莫为难的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一股风吹得极为猛烈,像是从宫里透出来的,可追其根由却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奴才只晓得,昨个四爷入宫求见皇上,却让熹贵妃娘娘挡在了养心殿外。想来四爷知晓了风声,欲向皇上求证,熹贵妃怕自己苦苦经营了二十五载的母子深情破败,这才……”   “说来说去,这些不过是你的揣测之言。”弘昼本是极有兴趣的,毕竟关乎弘历的血统是否纯正,可当听到子莫没有证据时,滚热的心房当即又冷了下来。“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的时日不多了,即便四阿哥弘历果然不是熹贵妃嫡亲的骨肉,也必然是皇嗣。皇上既然能将他交给自己的宠妃抚育,必然舐犊情深,不会轻易更改圣意。”   对五爷的话深信不疑,徐子莫肯定的颔首:“奴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奴才始终觉得,关乎血统之事,即便皇上不介意,臣子们也未必就肯。倘若……”眼珠一转,徐子莫的诡计便随口道来:“倘若裕妃娘娘愿意站出来,将此事添油加醋的公诸于世,即便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真藏着皇上给四阿哥的圣旨,也未必就能令言官们点头。”   这话像是给弘昼提了醒,他的脸色几度变幻,时而阴戾,时而自信,时而又无比的怨恼:“即便言官们能放过这么大的污点疑团,史册也一样不会放过他爱新觉罗弘历,这么一来,他自己又有何颜面君临天下。或者说,要皇上收回成命难,逼弘历自行让位却易。”   徐子莫连连颔首,目光随之闪烁起笃定的光芒:“不错五爷,四爷自觉理亏,必然会……”   一句话还未说话,弘昼忽然冷下脸示意他住口。窗外似乎有人。   弘昼一方面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方面示意徐子莫一侧钳制,两人缓缓逼近了门处。互睇一眼,猛的推开门蹿了出去。   惊得吴扎库迢芸一个激灵,脸上瞬间就显露了青色。“五爷,不要啊,是妾身。”   “是你。”弘昼的心突的一跳,随即收回了匕首。“子莫,你先下去吧。”虽然这样千钧一发之际,许多决意迫在眉睫。可弘昼还是担心方才的举动吓着了迢芸,这才吩咐子莫先走,欲安慰有着身子的妻子一番。   当然,弘昼也同样想要弄清楚,何以她此时会出现在书房门外,究竟她听见了多少。   迢芸抚了抚自己高高挺起的腹部,又按了按胸口,幽然呼了一口气道:“五爷,妾身本想给您奉一盏参茶,谁知雪鸢那丫头慢手慢脚的,这会儿还没送来。”   弘昼扶着迢芸走进书房,待她坐稳,道:“这么说,你已经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是。”迢芸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正经了脸色,诚然道:“五爷与子莫之言,迢芸几乎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且印象深刻,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忘不掉了。”   “前朝之事,与妇人无关。”弘昼蹙了眉,显然不悦:“何况你有着身子,实在不必为此时忧心。”   迢芸扶着椅背,吃力的站起身子,仰脸对上弘昼明暗不明的双眼:“正因为妾身有着身子,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夫君你犯险。倘若逼位不成,漫说是夫君你了,就连我腹中的骨肉,府上数十条人命,皆要身首异处,血流成河。难道这是五爷您情愿看见的么?”   “说够了么?”弘昼不想再听下去,平日里这个温温良良的嫡福晋,总是低眉顺目,和婉顺从,却不想今儿竟然学会了偷听,偷听之余,竟然又学会了顶嘴。   “没有。”迢芸兀自迈了一步,一把握住的弘昼的手,略有些执拗的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五爷,再有一个月的功夫,妾身腹中的孩儿就要出世了。妾身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您不想想,宫里是什么地方,裕妃娘娘这数十载是怎么熬过来的。您忍心让妾身与孩儿们,如您和裕妃娘娘一般的宿命么?”   弘昼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却抽不回按在她腹上的手。   “五爷,即便您不想这些,您总得顾着裕妃娘娘的性命不是?”迢芸的泪顺着她略显圆润的脸颊,缓慢的滑下来:“无论您是要逼迫四爷弃位,还是用别的什么法子妄图违背圣意,都会导致一个极为可怕的后果,那便是罔送了裕妃娘娘的性命,割断了您与娘娘的母子之情啊。”   “别再说了。”弘昼咆哮道:“她不肯扶持自己嫡亲的儿子走上王位,难道你也被蒙了心,就这么看不起我么?”   迢芸知道弘昼是动了怒,再不敢顶撞下去,只是缓缓的跪在他脚边,嘤嘤道:“在妾身心里,五爷您就是天,倘若天塌了,妾身也不晓得当怎么活下去。五爷若您一意孤行,不肯听裕妃娘娘与妾身、与孩儿们的劝阻,就请五爷先处死了我们,无后顾之忧再去做您想做的大事吧。”   “你……”弘昼被气的不轻,原本皇位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口咽不下的气。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输给四阿哥,从来不如他得皇上的在意。而今,身旁的人亦不让他争一回高低,难道命运果然用一个“臣”字,就囊括了他的一生?   迢芸极是明白弘昼的心思,她轻轻的环抱住弘昼的小足,绵软道:“五爷您在妾身心目中,是英雄是最了不起的人。或者大清需要您殚精竭力的报效,可远不如妾身更需要您撑起心中的天。迢芸斗胆再求五爷收回心意,哪怕是为了咱们的几个孩儿都好。”   弘昼直愣愣的看着伏在脚下痛苦不堪的心上人,他忽然觉得眉头蹙得很紧,一拉就痛似的。这样的决意要他如何开口?难道真的要用至亲的鲜血,来赌上这一局么?   与此同时,宝亲王府倒显得格外安静。除了拈酸吃醋的女子们,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巧讨好,再看不到半点血雨腥风。弘历远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将那些蚀骨诛心的流言拒之门外,丝毫不愿再经心。   时间一长,有些人便觉得诧异不解。黄蕊娥就是其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日子,四爷都没有入宫,连军务都有专人送进府里来权益处置。怎么反而四爷有了大把的时间于府中安歇,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碰不上面。   奇怪之余,黄蕊娥也少不得观察旁人屋里的动静。福晋那儿总算不错,四爷时常陪伴,用膳也好对弈也罢,总像府里的规矩一样,不可或缺。   乌喇那拉侧福晋那边儿,却渐渐被冷了下来,四爷像是不怎么爱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满怀的心事,黄蕊娥缓慢的走在鹅卵石铺砌的小道上,也不觉得这样圆润不平的石块有多么难走。却正巧看见高凌曦身边的碧澜和宝澜,像是捧着什么稀罕物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   黄蕊娥不动声色的示意侍婢去看个清楚,自己却立在原地没有动。   正逢其其格经过,少不得从后面拍了黄蕊娥的肩:“黄格格真是好兴致啊,这儿瞧什么呢?” 第四十二章 :两山排闼送青来   黄蕊娥突然被拍了这一下,只觉得肩头一重心就“嘟噜”一颤,吓得脸都白了。.本就是窥探心里摸不准的事儿,这其其格还冷不丁的蹿出来吓人一跳,倒像是配合的刚刚好。厌恶的不行,黄蕊娥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你这是要吓死我么?”   其其格扬了扬眉毛,不以为意道:“黄格格你是怎么了,张嘴闭嘴净说些不吉利的。我不过是看你入神,逗着你玩玩罢了。”说着话,其其格的目光不禁看见了远处的彩澜,轻轻咦了一声:“那彩澜在那门口,偷看什么呢,这么的小心翼翼?”   想着其其格的脾气一向不好,黄蕊娥本不愿意多说什么,忍忍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她竟然还缠着自己,没完没了的问东问西,真是叫人连最后一点耐性都耗尽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若你好奇,自管吩咐你身边的灵澜去瞧啊。”   语气有些重,黄蕊娥言罢,心里微微发颤,不晓得其其格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只得又低了声音道:“宝澜和碧澜进了那房里许久都没出来,我以为高侧福晋也在,才让彩澜去瞧瞧需不需要帮衬一把。这也至于珂里叶特格格你巴望着问么!”   其其格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翠玉镯子,想起什么似的又对着光看了看。“嗨,当是什么事儿呢。高侧福晋最喜欢花香浓郁的胭脂、香料,福晋才选购了一批入府,就紧着她们房里先挑了。保不齐东西都搁在那儿屋里了。”   其其格眼底尽是得意,言语中添了几许炫耀的成分,正经道:“福晋素来节俭,怎么舍得花太多钱去买昂贵的胭脂。还不就是些寻常的货色么,大抵是没有什么好挑的,浪费功夫。还是我阿布送进府来的才好,就拿这玉镯来说吧,黄格格你瞧啊,对上这光一看简直通透极了!”   哪里顾得上看其其格的镯子,黄蕊娥心里不解的,却是她方才说的话。福晋选购了一批胭脂、香料入俯,怎么会让高侧福晋先挑。即便是四爷近来少去乌喇那拉侧福晋那儿,也未必就表明不上心啊。   很违心的笑了笑,黄蕊娥赞道:"这么好的翠玉镯子,即便不对着光看,也是通透的。要不怎么说格格你的身份尊贵呢,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当然看不上寻常之物了。"   心底还有另一丝疑惑,让高侧福晋先挑胭脂,必然说明是福晋存了些袒护之心。若此,又何以会轻易对人言语。怎么其其格就知道那屋子里摆着什么!这么看来,她和高侧福晋的关系,也未必就是表面上这样剑拔弩张的,内里必有文章。   黄蕊娥越想越觉得不妥,看着眼前笑靥满面的其其格,顿时觉得双腿绵软无力。府中各人均有所倚,就连福晋也开始拉拢高侧福晋了。这么下去,别说她想要独占恩宠越发难了,恐怕保住性命都不容易。   "珂里叶特格格万福。"彩澜转回来见其其格也在,福身问了安。心想黄蕊娥必然不愿意与其其格多说,便趁机道:"格格,奴婢出来的时候,忘了将炉子上的汤端下来,这会儿怕是煮干了.…"   "你这丫头,做点事这么不上心。"黄蕊娥怨怼的瞥了一眼彩澜,不好意思的对其其格歉笑:"我房里伺候的人少,什么都得自己经心,先告辞了。"   其其格目不斜视,随意道了声好,就转头对荟澜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什么样的胭脂要劳烦福晋的幼弟富察傅恒送过来。"   彩澜总觉得这句话,像是珂里叶特格格刻意说给自己主子听的,走远了才道:"格格,奴婢老感觉不大对劲儿似的。刚才隔着门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但若仅仅是香粉胭脂,碧澜和宝澜为何这样遮遮掩掩的。如此一来,难逃故意惹人侧目的嫌疑,越显得明目张胆。"   回身儿发觉身后没有人跟着,黄蕊娥轻柔一笑:"欲盖弥彰的把戏而已。好在你机灵,知晓找这么个借口避开其其格那疯妇。"略微一叹,黄蕊娥放慢了脚步,怏怏的说:"福晋素来不去争宠,也鲜少参合旁人勾心斗角之事。这一回,因何要偏帮高凌曦,让人看不明白。   我却知道,府上分门别户的势头日趋严重。真真就是人心叵测极了,我竟没察觉其其格同高凌曦神不知鬼不觉的亲厚了……"   见主子忧心不已,郁郁难抒,彩澜感同身受若有所思道:"那么格格,您也得寻一个靠山才好。退一步来说,即便您实不愿屈从于人下,起码也要找个耳聪目明的相互照应着。否则旁人都有所持,相互包庇,咱们越发显得被动了。"   "好是好,可惜就怕迟了。"黄蕊娥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沮丧席卷而来,除了手足无措,更多的则是恐慌。或许连福晋都看好的高凌曦,会是那最后的一线生机。想到这里,黄蕊娥触动情肠:"彩澜啊,咱们在王府的时候不会长了,谁知道以后入了宫,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只怕名分一定下来,什么都成了定局。"   芷澜奉了茶来,是鼎好的毛尖儿,搁在福晋手边儿一盏,又奉了一盏予傅恒。芷澜蕙心兰性举止利落优雅,期间发觉傅恒对着自己淡淡一笑,亦没有心慌。神色明朗,如常的退了下去。   傅恒见人走了,才笑赞道:"不愧是长姐调教出来的丫头,透着一股子轻灵劲儿,不似寻常的侍婢那么浅显。"   兰昕碍于面子,并未说出芷澜真实的身份,只轻轻一笑,隐去苦楚:"哪里是我调教的,这芷澜是陪着四爷长大的宫婢,宫里出来的,有几分伶俐罢了。"   "说得是。"傅恒沉吟一笑,眉宇紧了一紧:"皇宫是什么地方,进得去或许不稀奇,能走得出来却是天大的福分。长姐莫怨我多口,想必你往后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了。"   轻轻抿了一口茶,清冽的茶香缓缓沁入心脾:"富察氏家族的桎梏有,却不及四爷待我之心,前者使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后者,却令我心甘情愿,不遗余力。"   傅恒闻言不禁一笑,诚然道:"长姐与王爷情投意合,恩爱逾常,让人羡慕。可即便如此,长姐也不该糊里糊涂,懵然不知内里究竟。"   "嗯?"兰昕大惊,茫然的眸子因为不安而略显的清冷:"我不知内里究竟?还会有什么究竟?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不妥?"   这么一问,傅恒当即明白过来,关乎身份之事,宝亲王是真的只字未曾向长姐提起。眉头一皱,脸色随之阴冷下来,傅恒环视了屋内一周,才道:"讹传沸沸扬扬,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为长姐你日日陪伴在王爷身侧,却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让脸色好看了些,傅恒澹澹道:“传言道宝亲王并非熹贵妃娘娘嫡出的阿哥,不过是皇上宠爱娘娘之故,恩准无所出的娘娘将聪慧的四阿哥养在了膝下教导着,并不许旁人提及四阿哥的出身。   传言更道,宝亲王极有可能为汉人之女所出,并非纯正的满族血统……"   "茶凉了。"兰昕揪着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好打断了傅恒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无稽之谈,最能绘声绘色,素来伤人于无形。你怎么肯信?"   "长姐。"傅恒冷挑横眉,忧色愈重:"倘若唯有我怀疑,果然算不得真。你可曾记得,前些日子下了场雨。王爷孤身出门,连萧风也未曾跟着伺候,且说漆黑才归?"   兰昕闻言,眉心又是一跳:"自然记得,并不是太久的事儿。"   傅恒点了点头:"那一日,王爷入宫求见皇上不得。硬是孤身一人,跪在养心殿外淋了几个时辰的雨。可熹贵妃就是不予允准。似乎,当真是畏惧王爷从皇上口中得知真相。"傅恒越说,声音越轻,言止于此,他一盏茶灌进口里,才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若不是连王爷自己都生了疑心,何必入宫长跪?长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再仔细想想前因后果,春和始终觉得,宁可信其有。总归得防着些,想好应对之策,才能万无一失。"   兰昕被傅恒的言之凿凿吓住了,一时间怔怔的,不知如何应答。   然而越是这样的紧要事,越不能出错。沉静了心绪,兰昕马上意识到,四爷即便不是熹贵妃所出又如何,终究撼动不了他的前程,遂道:"是不是都好,熹贵妃处心积虑的安排好了一切,绝不会再这个时候亲手斩断自己的根基。除了四爷,她再无所处,而五爷嫡亲的额娘健在。熹贵妃不会冒这个险。"   傅恒的心因为兰昕的笃定之言,平复了不少,可转念一想,又道:“熹贵妃娘娘或许别无选择,可倘若四爷过不去自己的心,又当如何?”   “不会的。”兰昕自信满满道:“四爷必然不会让皇上失望。” 第四十三章 :香泉影蘸胭脂冷   高凌曦端着一碗糖粥藕走进来,那一缕清新的香甜连沉香都压不住,直叫人垂涎三尺。.   弘历聚精会神的凝视着手里的折子,偏偏没有嗅到什么,甚至连高凌曦走进来也浑然不觉。眉目间,像是锁住了剪不开的愁绪,惹人难受。   发觉四爷没有抬头,高凌曦轻轻的咳了一声,生怕惊了弘历的心。   “你来了。”弘历看了看天色,这一坐又是整日的功夫。阁下手里的折子,眉头也松了些,忽然嗅到一缕绵绵的清香:“这是什么?好不似是府里的膳食。”   低眉婉笑,高凌曦将碗搁在弘历手边,轻巧的一福:“四爷不用看亦晓得。”唇瓣轻轻的互碰,露出洁白的贝齿:“这是江南的小吃,叫‘糖粥藕’,四爷您尝尝是否可口?”   弘历点了点头,提着小银勺搅了搅,由粥碗浮上舀了一勺,细细吃了一小口。“什么名堂?”   高凌曦分辨弘历是喜欢的,津津乐道:“取糯米连同整段儿的藕熬制,只得用文火,否则难以缓缓熏出米香味儿来。待糯米煮到粘糯可口,米汤已稠,取同样口感绵软的藕段断切成小薄片,混入粥中,加些许红糖调味即成。四爷觉着可好么?”   牵过高凌曦的手,弘历拉着她坐了个满怀:“何止可口。”眼中藏不住赞许之光,弘历亲昵的凑近了她明艳的面庞,只轻轻一嗅,却随即一怔。她身上的,并非是从前熟悉的浓郁香气,反而米香之中还有一股烟熏的气味。“你亲手熬的?”   “妾身愚笨,硬是熬了好久才得这一碗可口些的。先前的不是火太大烧焦了米粒,就是藕片太硬,融不进软糯的粥去。这还是让妾身房里的丫头们个个尝过了好几回,才晓得最合适的红糖该放多少,不会太甜,也不会没味儿。”高凌曦说到这里,嗤的一笑:“四爷吃惯了府里的好东西,不嫌弃这粥已经是妾身的荣幸了。哪里当得起这么高的赞誉。”   弘历的手微微用力,眼中闪过几许温热:“你惯来不会做这些功夫,难为了你。”   高凌曦方才还明朗的笑容,转瞬间被浓浓的阴郁取代,黑曜石的眸子被水雾之气晃的有些看不清。“妾身知道,四爷心里有事儿,还是妾身帮衬不了的事儿。”说着话,高凌曦就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弘历的脸庞:“可凌曦不愿四爷难受,想着做点您喜欢的,哪怕吃上一口,暖暖胃也是好的。”   此时此刻,房里的书卷之气少了许多,亦没有令人忧愁的困心之事。弘历心头暖暖的,不光为揽着佳人,也为佳人如此贴心。温润的笑意沁出眼底,弘历轻轻在高凌曦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折子看不完,粥却是搁不得,凉了岂非浪费你的一番心思。”   娇美一笑,高凌曦轻轻端起了粥碗:“就让妾身伺候王爷用些吧!”她低眉含笑的样子,正与那莹然风中的芙蕖相差无异。可就连粉粉嫩嫩的花瓣,也大抵是概括不出她的容姿之美,看得令人入迷。   弘历一勺一勺的吃着,竟然觉得心里稍微舒畅了些。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与她紧紧相伴,仿佛旁的什么都不经过心,静岁如斯。   凑巧的则是,盼语带着溪澜也绕道了这院来。想着这个时候弘历于书房看了一天的折子,合该进些糕点暖暖胃了,就精心备下几样送来。隔着书房相连前院拱门,就见碧澜和宝澜一左一右的立着说话,顿时心凉了半截。   这时候高凌曦竟然也在,且还抢在她头前来了!难道这些日子,遭了四爷的冷落,使她按捺不住了?盼语忽然觉出不祥之感,自觉将要发生什么让她难以操控的事。   溪澜一晃眼,瞧出了侧福晋的脸色不好看。再一看眼前站着的人,心里一瞬间明白过来:“侧福晋别忧心,即便有人早来一步,王爷未必就不愿再进些您亲手准备的糕点。早了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得。”   “心思是好的就好。”盼语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道:“府里的女子们,个个都关心四爷的身子。若是人人都做了东西送过来,四爷根本也吃不下。但求四爷心里记着我这点好,就是了。旁人如何,何必花费心思去猜。”   溪澜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侧福晋您说的对。王爷管保记得您待他的好,那可是旁人及不得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溪澜最知道男人的心思了。更何况王爷身边的女子从来不少,若非出身,高侧福晋也真未必不如自家侧福晋。   “侧福晋万福。”碧澜和宝澜恭恭敬敬的朝盼语行了礼,在未得到她允准之前,膝盖一直弯曲着没有起身。   盼语一看这情形,心又是一揪,这是高凌曦有意不让旁人进去搅扰,刻意防着她呢!“都起来吧。”心里有些厌恶,可面上并未有太多的显现。“这些糕点是我给四爷准备的,碧澜,你就替我送进去吧。省的妨碍四爷与高侧福晋说话不是。”   溪澜一听,脸上就不高兴了。心里实在不明白侧福晋为何不进去,反而还要纵容高侧福晋接近王爷。但毕竟是当着旁人的面儿,主子都没有说话,也轮不到她不满。这么想着,乐澜唯有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糕点呈于碧澜身前。“都是侧福晋精心准备的,劳烦碧澜姐亲自奉于王爷。”   岂料,碧澜没有起身,也没有接糕点,依然保持着福身的姿态,一动不动。就连宝澜也是一模一样,谁都没有抬起头看那糕点一眼。仿佛侧福晋与溪澜的话谁都没有听见。   “怎么?”盼语没有怒意,只是轻柔的问。   碧澜低着头,一字一句都说的十分清楚:“请乌喇那拉侧福晋恕罪,我家侧福晋吩咐了奴婢二人在这里守着,任是谁也不可进入书房小苑。请侧福晋见谅。”   宝澜也道:“糕点已经为王爷准备好了,实在不劳侧福晋您费心,恕奴婢不能进去搅扰之过,这糕点还请您带回去吧。”   一听这话,溪澜当即就火了:“岂有此理,同为侧福晋,高侧福晋凭什么拦着我家侧福晋不让入书房。这又不是王爷的意思,再者说,你怎么就知道王爷不爱吃这些糕点?”   “得了。”盼语冷喝一声,并不算严厉,可足以让溪澜悻悻闭口。“许是高侧福晋有话与四爷说,不去打搅自然有不打搅的道理。咱们回去吧,糕点随时可以送,兴致这一回事,却另当别论了。”   “侧福晋……”溪澜极为不情愿的剜了碧澜一眼。   可盼语已经旋过身去,并不想争执什么。满地枯黄的落叶像是已经蒸腾干了,没有一点水分,踩在脚下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不光是只有沙沙声,同样还有被践踏于脚下痛苦的呻吟,以及心碎的响动。   堵着一口气回到了寝室,溪澜将糕点嘭一声撂在桌子上。“侧福晋,您不能这样轻易就屈服了,高侧福晋的心思您还不清楚么。她根本就是想分出高低来,当咱们府上第一的侧福晋。”   眼底沁出难以容忍的怒意,盼语砰地一声打翻了托盘上的糕点。“你发什么疯?”   溪澜闻言不由一颤,一张脸泛起晦暗的土黄,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侧福晋,奴婢……”   “我当你不知道高侧福晋的心思,那么你争强你好胜亦无可厚非。可你倒好,明明知道她的心思,还当着人说话这么不检点。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叫伺机而后动,更何况高侧福晋不过是送了些糕点去,陪着四爷说说话,你弄得好像她把刀架在你脖颈上一般。   方才若非我拦着你,惊动了兴头上的四爷,后果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让你出了这口气又能痛快得了几时?你自己说!”   自打跟着乌喇那拉侧福晋,溪澜就没见过她生过这么大的气。哪怕是乐澜投了井,给她的脸上抹了黑,都没有见她这样暴跳如雷。越是这么想,溪澜心里越是不服气,可碍于侧福晋的威严,她只得喏喏的认错,不敢再多说什么话。   乐澜听见动静,慌忙的跑了进来:“侧福晋,这是……”   “你先下去。”盼语极为不满的喝斥溪澜:“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什么话是能说的,什么话不能说。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请福晋恩准,随意指个小厮遣了你嫁过去。”   “不要啊,侧福晋,奴婢不敢了。奴婢这就下去好好反省着,侧福晋您千万不要赶走奴婢啊。”溪澜哭的稀里哗啦,哽咽着退了出去。   乐澜弯下身子,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片与糕点。   盼语阖眼落座,痛楚不已:“你别管这些了,身子还未好利索,去歇着吧。”   “奴婢没替侧福晋将事情办好,才会连累侧福晋遭王爷冷落。一切皆是奴婢的错,还望侧福晋责罚,宽宽自己的心吧。”乐澜愧疚无比,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汨汨而落。 第四十四章 : 憔悴花遮憔悴人   闭口不谈并非盼语没有想法,这会儿话从乐澜嘴里说出来,总算缓解了她心里的些许郁闷。。!"原本让你与萧风演这出戏,是想看看俯里到底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咱们这一房,又是谁这么耐不住性子了。"   乐澜停下手上的动作,愧疚的跪了下去,垂泪道:"奴婢怎么会不明白侧福晋您的意思,萧风根本不知情,才会说出那惹人伤心的话来,奴婢自知身份,并不敢有私心,仅仅是心里难受罢了。   金格格的苛责婢确实不敢在意,福晋又宽和,没有再追究下去。奴婢心想,即便往后招人耻笑,不过也就是短暂的功夫。虽然奴婢当真灰心,事儿也没办好,走到那枯井的时候,的确死的心都有了。   可,侧福晋您信奴婢,乐澜不是故意投井的,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侧福晋您惹麻烦添晦气。根本就是有人绊了奴婢的脚,害奴婢一头栽了下去。"   "此话当真。"盼语将这些事交给乐澜来办,正是信她所致。心里也奇怪为何乐澜会忽然投井,仅仅因为萧风的"凉薄",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审慎的目光锋利的划过乐澜的脸庞,盼语笃定她不会对自己说谎,那么会是谁伺机而动?   乐澜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谁知道跌落的时候攥住了绑着木桶的井绳,才没有沉到底。幸亏黄有成经过,听见奴婢呼救。否则……。"乐澜不敢再说下去,眼里尽是难以平复的惶恐。   "否则就是我治下不严,德行有亏,而你与萧风也会坐稳了私通的罪名。四爷即便想要袒护我,也难堵攸攸之口。且说,谁又能参透四爷的心思呢!"盼语恨意难平,也是人之常情。她遭弘历冷落多时,只得安分度日,情况稍微缓和了些,就遭了旁人这样的怨毒。   强压下心火,盼语严肃的问:"此事你可曾对别人说过?"   乐澜甩了甩头,坚定道:"绝无!奴婢知晓此事要紧,若非得了这切机,连侧福晋您都不敢说。又怎么会对旁人提起。"   "黄有成可靠么?"盼语心想,倘若不是早有安排,怎么凑巧就经过救人?莫不是先暗中下手,再趁机救人吧!"你与他是否一早就相识?"   乐澜点了头,轻声道:"一入府奴婢就认得他,他是给四爷喂马得小厮,与奴婢同乡。故而特别照顾奴婢。侧福晋,您是不是怀疑他?"乐澜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奴婢还没伺候在您身侧,就多番受过他的恩惠。总觉得不似他所为。"   盼语信了几分,缓缓道:"欲速则不达,不急在这一时弄明白。姑且看我受冷落,谁得恩宠,便能猜出几分。眼下顶要紧的,是你尽快好起来,而我竭力稳固自己的地位。咱们越沉得住气,对方就越糟心,还怕她会憋得住不再出手么。届时,新仇旧恨,必得一笔一笔都追讨的清清楚楚。"   "是,侧福晋,奴婢明白了。"乐澜闪烁的目光,浅浅的淡然。   盼语伸手扶她起来,体贴道:"跟着我,没少让你吃苦受累,可我只信得过你一人,才会交付重托。如今高凌曦与我比肩,福晋的心又远了,虎视眈眈垂涎咱们恩宠的人数之不尽,真就是腹背受敌。乐澜,你可愿意陪我走下去?"   "奴婢愿意。"乐澜想也不想,半分不见迟疑:"侧福晋真心待奴婢好,乐澜愿意竭尽所能伺候在侧福晋身边。"   微微探头过去,盼语低声附在乐澜耳畔道:"你才十六,九年,待你年满二十五,我必然指一门最好的亲事谢你。"   乐澜脸上发烫,却执拗的摇了摇头:"侧福晋的心意,奴婢领了。可若您真心疼乐澜,就让奴婢在您身侧相伴一世吧!"   盼语本想问,若是萧风你也不肯么?然而没有谱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给得起希望却怕失望不起。略略沉吟,就道:"这话远了,只说近处吧。好好调养着身子,你还年轻着呢。下去歇着吧,只管让旁人来收拾,丢到没影的地方去,当心给人瞧见。"   乐澜会意,知侧福晋不想节外生枝,乖巧的应了声:“知道了侧福晋,奴婢心里有数。”   高凌曦从书房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碧澜与宝澜双双迎上来,一个含笑不语,不失分寸;一个笑容可掬,明显盖不住喜色。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将高凌曦簇拥在中间,一并走出了书房的小苑。   “准备好热水,一会儿我要沐浴。”高凌曦似乎没看见宝澜的笑容,脸上只有温然的暖意。“记得准备好四爷最爱吃的糕点,晚膳过后用。不必太多,但一定得精致。”   “是,侧福晋。”碧澜低眉顺目道:“您就放心吧。”   宝澜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脑中立刻浮现了方才乌喇那拉侧福晋端来的糕点,不免埋怨道:“侧福晋,您说王爷是喜欢吃琼叶薄片,还是喜欢芙蓉糕?奴婢怎么记得,王爷最喜欢的还是您亲手做得爽口酥和豌豆黄呢!”   高凌曦侧过脸来,卷翘的睫毛轻柔的忽扇一下,软软的抖了抖。显然宝澜并非是记性不好,连王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记得了。遂问道:“方才是否乌喇那拉侧福晋来过?”心里不禁在想,其实四爷什么都喜欢吃,又什么都不喜欢吃,终究是看哪意味佳人,更贴合他的心意罢了。   “可不就是么!”宝澜怨气不解,努嘴道:“那一位侧福晋倒是没说什么,身边的溪澜丫头却是个尖牙利嘴的。还说什么不准旁人进去搅扰,只是侧福晋您的心思,却不是王爷的。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碧澜轻咳了一声,示意宝澜不要再说了。转首道:“奴婢心想王爷正用着糖粥藕,怕是不想再吃旁的糕点了,就请乌喇那拉侧福晋带了回去。”   高凌曦淡淡的点了头,似乎没有旁的话说,脚下的步子也越发的端庄,随着她纤细的腰肢,走出很轻盈的美态来。“等会儿碧澜你去一趟那位侧福晋的房里,问问她可有什么糕点备着,只说我这里没有准备。”   “侧福晋,这是为何?”宝澜不明白高凌曦的用心,奇道:“咱们房里什么没有啊,就连福晋选购的胭脂也是紧着最好的让奴婢们拿给您用。何必要用旁人准备的东西献给王爷,那芙蓉糕可不是您亲手做的,王爷一吃,准保尝出滋味来,岂非要给她人做嫁衣裳了。”   高凌曦无奈的轻叹一声,冷冷道:“若论伶牙俐齿,咱们府上也寻不出能比过你去的。就算乌喇那拉侧福晋身边的溪澜,也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宝澜啊,凡事要多用用心,用脑子想想。四爷明知道是那一位侧福晋准备的,却由我来呈上,这说明了什么?”   宝澜张了张嘴,一时哽在那里,答不上话来。   “说我借花献佛也好,说我端惠得体也罢。总归四爷希望的,是府中上下和睦。”高凌曦的眉毛乌黑浓密,根根分明,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含水清澈,唇瓣轻轻舒展,浅笑辄止,看得宝澜有些痴迷。“朝廷上的事已经够四爷心烦了,这等小事,咱们何不大方一回。今儿已经驳了那位侧福晋的面子。这么做,也当是我赔礼致歉了。肯于不肯,却随了她。”   “奴婢明白了。”宝澜一个劲儿的点头:“该大方得体的时候,咱们总得大大方方的。侧福晋您如此明白王爷的心意,难怪连旁人的风头也顶了下去。奴婢往后一定多多用心,好好伺候在您身侧学着。”   “谦卑者多福,侧福晋您的心宽着呢。”碧澜轻轻笑着,却总觉得宝澜还是年岁太轻,许多事儿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实在不该当着主子多说。猜得中主子的心意是好,可猜到的太多始只怕就算不上什么好事儿。心里时时刻刻都有恰到好处的分寸,碧澜明显要比宝澜稳重一些。可能也正因为这一份稳重,高侧福晋对她更信任放心一些。   由此正可以见,并非针尖对麦芒的争斗才是唯一制胜的法子。有时候必要的忍让与宽容,更能不费吹灰之力达到预期的目的。   “碧澜,你去吧。”快走到厢房门外,高凌曦吩咐了这一声:“记着,有话好好说,若是看了旁人的脸子,也只管忍着。明白么?”   “是,侧福晋。”碧澜连连点头,心想乌喇那拉侧福晋不会如此沉不住气。更何况看脸色,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儿。   待碧澜退下去,高凌曦才幽幽一笑,回首对宝澜道:“虽说旁人房里的糕点好吃,咱们也得准备些,你去看看小厨房里有什么罢。”   宝澜乐不可支的应下了,欢蹦乱跳的退了下去。   高凌曦这才搓了搓自己的手,仿佛手上还有弘历紧紧攥着时,留下的余温。 第四十五章 :惊波一起三山动   兰昕穿了件紫色圆领的小袖衣,袖口与领口均是简单的丝线勾云,看起来虽不奢华,却别出一格的景致。、.长裙曳地,裙上的芙蓉花绣色静穆而素雅,色彩变化惟妙,且八朵并立于裙摆处,随着她的步子迤逦摆动,庄重又不失灵动。   芷澜与锦澜拨弄开珠帘,请福晋步入堂内,随后才松开手,任由一串串的帘珠互相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声。   众人一并起身,皆笑意吟吟道:"福晋万福。"   兰昕明朗而笑,从容宽和:"妹妹们实在不必多礼,都坐吧。"可是谁又能从她平静的容色下,看出她已经摇摇欲坠的心。   高凌曦与盼语挨着福晋较近,且说二人极有默契,都穿了一件密合色的氅衣。不同则是蜀绣与苏绣的差别,一个线法光亮,一个五彩缤纷,谁也不输什么。可两者一较细细端详,不禁看的人眼花缭乱。   在众人眼里看来,这两位侧福晋兴许就是故意为之。当然,她们无法看出谁脸上显露着不悦,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这样的时候,多半是兰昕先开口:"今儿唤各位妹妹来,不为旁的,而是咱们俯里发现了一样稀罕物,想必不是各位妹妹都曾亲见过,本福晋问过四爷的心意,预备让你们都看看,开开眼。也省得一知半解,稀里糊涂度日。"   高凌曦未动声色,暗自忖度福晋的心意,似乎真不是寻常物的物件儿。   盼语侧首瞥了高凌曦一眼,见她同样疑惑,心才稍微安宁,总归是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的就好。近来福晋与高凌曦越发亲厚,这才比任何不寻常之物都可怖。   其其格性子急些,扬眉就问:"福晋出生簪缨氏族,能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连您也觉着稀罕,那必得让妾身们好好开开眼才行。"   "芷澜。"兰昕示意她将闲人带下去,再把东西捧上来。芷澜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捧出了一个极为精致的匣子。   兰昕对乌喇那拉氏道:"盼语,你把它打开。"   这话听不出语气,却犹如阴云遮住阳光,满心阴霾,顿时让盼语一震。她无法婉拒,只能硬着头皮,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匣子缓缓打开。   一道金灿灿的光彩耀疼了双眼,几乎是在看见那稀罕物的同时,众人都站了起来,或是捂着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或是惊愕的涨红了脸颊,更有甚者摇摇欲坠的站不稳,得扶好了椅子才勉强支撑住歪斜的身子。   高凌曦自觉胸口猛然被刺一刀,疼的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福晋,怎么会有这个?"   盼语的手猛烈的颤抖着,抖的她无法控制,或者可以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只觉得眼前的"稀罕物"不断的划出耀眼的璀璨光芒。"福晋……这是?"   兰昕的面容,此时此刻才透出慑人的威严与懔厉:"这是什么?难道你们不认得么?"   其其格害怕的眼泪都掉了下来,心颤抖的让她说不出话。那一双明媚的杏目犹如两个漆黑的窟窿,吞噬着周遭一切不可知的晦暗。而她的心,正被某种无形的利器,尽情的撕扯咬碎。除了哭泣,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九龙缺一,天子其身为是。看看这栩栩如生的腾龙,纵横交错的水脚,还有这翻滚呼啸的高浪,气吞山河的万世升平图腾。"兰昕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乌喇那拉盼语,愤怒与怨恨让一贯宽惠的她神色骇人,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震慑力。   "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兰昕锐利的目光直戳进盼语眼底,又划过高凌曦的面庞,一个一个审视过在场之人。"这是宝亲王府的不幸,是杀人无形的钢刀,是了结数百条性命的催命符。难道你们还要告诉我,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兰昕一把抓起盒子里的碎布,狠狠捏在掌心:"我真没想到,咱们俯里竟会有如此蠢笨至极的人。是要赌上阖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来博取四爷根本不会有的欢心么?"   高凌曦惊魂未定,颤音道:"福晋,这东西断然是不能留了,还是让妾身尽快烧了它吧!"   此言一出,盼语也清醒了不少:"既然都看清了,烧了就安心了。福晋,旁的话尽可以往后再说。"   兰昕冷哼一声,愤恨道:"如此简单就好了,四爷与我何必惊惶整夜。原本是从那一整件上剪下来给你们提个醒,可你们谁能保证,府中再不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物了?"   苏婉蓉嘤嘤的哭着,心里害怕极了:"永璋还这么小,倘若事情败露,岂非连他都没命了。究竟是谁这么作孽啊,那是什么东西啊,竟敢藏在府中。福晋,妾身求您,尽快查出此人,免除祸患,平定人心吧!"   芷澜得到兰昕的允诺,提了铜炉过来。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一揭开盖子,橙红的火舌便跃然而起,呲呲的吞噬着银炭。   "给奴婢吧。"芷澜从兰昕的手心里,拽出这一块来自龙袍的碎布,小心而麻利的扔进炉里。噗哧噗哧的火焰瞬间点着了这一抹明黄,浓烟大起。谁都没有眨眼,甚至,没有捂住口鼻,似乎随着火焰的吞噬,她们的畏惧也越来越少,随着那腾起而呛人的烟,慢慢弥散于堂内。   很漫长的一段煎熬,犹如烈焰灼烧着众人的心。而后,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高凌曦长长呼了口气,郁然问:"福晋从何得来此物?四爷他……"   "只当四爷并不知晓罢!"兰昕敛去了方才的严肃,可声音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别怪本福晋不给你们分辩的机会。倘若这时候站出来,或许可以从轻处置。如若抵死不认,那就别怪本福晋严苛以待。必一封休书赶出王府去,再不可留在四爷身边侍奉。"   仅仅是这样而已么?金沛姿这会儿也回过神来,锁眉聆听福晋之言,心里大为不满。稍微一想,金沛姿立马明白过来,福晋身份局限着她的言行,心里再恨,维系着惯来的端惠之姿,也不能残酷而待。若此,就借自己的口,表明其心吧!   "福晋,妾身明白您的苦心,但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姑息怕只会招致祸端。妾身觉着,此人存心不良,必然得施以极刑,才能真正让人安心。"金沛姿声情并茂,说的很是动容。   这心思正与苏婉蓉一拍即合,她抹了一把眼泪,愤懑的走上前去,铿锵道:"金格格言之有理。这样愚笨至极的人,实在不能留下,否则谁能预料她还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儿来。妾身知晓福晋心慈,可或患不除,后患无穷。她哪里是想要讨取四爷的欢心,分明是要拉着咱们这么多姐妹,和四爷跳下火海。若是让妾身知道是谁……"   苏婉蓉恨的咬牙,温柔的模样不见,却满满是阴戾与狠辣:"我定然容不下她。"   "没有人承认么?"兰昕再度环视众人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不得不说,昨夜,是她二十四载以来,最难挨的一夜。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暴跳如雷、怒火中烧,濒临失去理智。关乎她夫君的未来,关乎阖府上下的性命,到底是谁这么的糊涂,这么可恨呢?   还是根本,有人泯灭了良心,刻意要害死四爷才甘心?   决绝之言,从金沛姿、苏婉蓉嘴里说出来,兰昕才稍微顺畅了些。她不是不恨,恰恰相反,她恨的痛彻心扉。巴望着寝其皮,食其肉,一块一块的撕碎嚼烂,吞进腹中。"现在问你们,尽可以不承认。但若让四爷与本福晋发觉蛛丝马迹,别怪我没有道明心迹。"   其其格总算从哭泣中清醒过来,呜噎道:"福晋,妾身不知该如何才好,这样的王府,妾身怎么敢住下去。求您替妾身求求四爷,恩准其其格回蒙古省亲罢!妾身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赔上性命了。"   黄蕊娥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怎么话说的?棒打鸳鸯两分飞么?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想着自己走了,哪里还顾念一点半点的情分?哼!平日里凌厉惯了,实则还真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嚣张跋扈的那股子劲儿往哪儿去撒了,现在说这种话,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   换做平时,其其格哪里肯吃这样的亏,可这会儿听了黄蕊娥的话,她登时嚎啕大哭起来:"谁说我对四爷没有情意了,人家害怕么!我好久没见过阿布、额吉了,我想回家,这又什么错?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啊,非要赔上宝亲王府数百条性命才甘心么?"   兰昕烦不胜烦,亦不能从这些如花美眷的神色里看出什么。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锦澜带着哭腔叫门:"福晋,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他……不太好了。" 第四十五章 :可惜馨香手中故   兰昕闻言冷喝一声:“进来再说。.:”   锦澜连忙推开了门扇,拨弄了珠帘快步走上前一福:“李公公亲自来传旨,说是……皇上不大好了,让四爷马上入宫去……奴婢来回话的这会儿功夫,四爷已经出府了。”   众人皆惊,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不免暗自雀跃,皇上果然不行了的话。宝亲王府漫说是有一件龙袍了,即便是有玉玺又能如何?可脸面上,谁也不敢显露喜色,有多凄哀就伪装的多凄哀,生怕让人揪住把柄,给自己惹麻烦。   “芷澜、锦澜,你们去祈福堂打点一下,本福晋与两位侧福晋诸位格格,一并前往为皇上祈福,为大清祈福。”兰昕的心在颤抖,这一刻似乎来的太及时又太快了,容不得她细细想想夫君的前程。   其实不仅仅是四爷弘历的前程。   兰昕只觉得堂上的铜炉过分的灼热。跳跃的火焰熏烤在她心上,难以忍受的滋味。却分不清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的汗水究竟是冷是热。那乾清宫的匾额后面,一道秘密尘封了许久的圣旨,决定的,将会是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命运。   心中不乏矛盾,四爷君临天下真就是好么?可谁又能说,做一个富贵无忧的王爷,就不会幸福了?这话兰昕只敢偷偷藏在心里想想,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起。她知道他的心,他的抱负,可他却不知道她喜欢安稳,更喜欢平淡。   然而不管怎么都好,兰昕打定主意要成全弘历的心愿,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竭尽全力。兰昕提着一口气,镇定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府上这一桩事,关乎的不仅仅是你们自己的性命。还有四爷宝亲王,咱们夫君的前程与名誉。本福晋或许没有办法在这一时间弄清楚是谁,甚至你们可以藏匿遮掩的很好,让我永远查不出来。   但是,请你们守口如瓶,不要让四爷的锦绣前程沾染了这样顽劣的污点。保全了王爷的威望,何尝不是保全了你们自己。”兰昕的声音不高,语速缓慢却有力。   众人均压低了嗓子福身应是,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   高凌曦与盼语一左一右的跟在福晋身后,随后是府里的格格们,最后面则是使女与侍婢。所有人均更换了颜色清淡的衣裳,绾了清一色的高髻,珠翠之物也竭尽可能的摒除,看起来清清淡淡的。自然,谁的脸色都不可能会好看。   祈福堂上,兰昕最先跪下,口中悠悠道:“愿天佑皇上,逢凶化吉,愿天佑我大清,福泽绵延……”   盼语阖上双眼,喃喃的重复着福晋的话,看似平静。可她心里早已经狂风骤雨,混乱的有些扭曲。那龙袍究竟是谁带进府里来的,因何又会被福晋和四爷最先发觉?似乎不像是为了讨好四爷才犯下这么愚蠢的过失,福晋这么说,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可倘若不是这个借口,那便是……想要四爷的性命。会是谁这么狠毒?不惜要宝亲王府上下这么多人陪葬?   还是……还是有谁故意想陷害自己的对头人,才不惜栽赃嫁祸,仅仅让四爷与福晋发觉,一查到底。想要趁机铲除挡在面前的绊脚石。若是这样,一切倒显得顺理成章了。   可这一块儿绊脚石,到底是她乌喇那拉盼语,还是高凌曦?甚至说,可以是她乌喇那拉盼语,更可以是高凌曦?   理不清这些头绪,盼语并没有太多心思替皇上祈福。在她看来,皇上龙御归天未尝不是好事。更何况各人皆有宿命,并非她吃吃斋念念佛就能化解的。与其求神,倒不如靠自己,谁能抓住恩宠与权势,谁就说的算,如是而已。   微微偏过头去,盼语扫了并身而跪的高凌曦一眼,心中登时厌恶不已。从前祈福的时候,高凌曦还不知跪在她身后多远的位置,如今再看,这不是齐齐的比肩又是什么?那么,会不会是高凌曦呢,会不会是她带了龙袍入府,栽赃给自己?否则,福晋为何要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匣子?   就在盼语看着高凌曦过于专注,几近发愣的同时。一直阖着眼默默祈福的高凌曦忽然瞪大了双眼,猛然扭过脸来,对上盼语各种情愫包裹其中的目光,满面清光。   盼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歪倒了身子,一张脸唬得失了血色。   金沛姿正跪在盼语身后,见势关询道:“侧福晋,您没事儿吧?”她这一问,原本闭着眼睛的格格们都睁开了眼睛,目光各异的投过来。   兰昕轻轻一叹,很是不满的转回头去,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知深浅。可还未开口询问,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一路狂奔向祈福堂来。她的心当即就开始忽扇忽扇的下沉,兰昕觉出了不妙,连忙就着芷澜的手站起身子,整装以待。   碧澜也趁机来扶起盼语,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裙摆。盼语哪里还有心思顾念这些细节,连忙道:“不必拍了,你先下去。”眉头越攒越紧,彼时祈福堂的门真就被人推开了。   “福晋。”萧风一脸悲痛,双目血红不已。话还未说完,他便沉沉的跪了下去:“皇上他……龙御归天了。”   兰昕轻轻的闭上眼,泪水便涌了出来,打湿了她浓密而轻盈的睫毛,无声无息的涟涟垂地。她直直的跪了下去,朝着皇宫的方向,默默无声的垂泪。   所有人都跟着福晋一并跪好,陪着福晋垂泪。尽管她们心里或许并不想哭,尽管她们更想知道那道圣旨的内容,可谁都没有做声没有异样的表情,清一色的梨花带雨,清一色的痛彻心扉。宝亲王府,或许再没有什么时候会像现在这样齐心了。   萧风垂泪,郑重无比道:“王爷已经接了乾清宫的那道圣旨。想来传旨的入府的公公随后就到,奴才先一步回来打点,请福晋准备入宫主持先帝丧仪。”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炸于头顶,所有人似乎都在等这样一个结果,似乎又都没有听清什么。   兰昕缓缓仰起头,对上萧风笃定不已的双眸,缓缓道:“你是说,四爷他……继位了?”   “是。”萧风欢喜的有些失了心智,一面竭力让自己醇醉于和王爷一样的悲痛之中,一面又强制着心里的喜悦与激动。以至于他的话含糊不清,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高凌曦闻言,哭得更加凄婉了。泪水让她黑曜石般的眸子,看上去隔着几重雾气,根本没有什么光彩可言。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欢喜的哀伤,她的夫君,真的成为普天之下最了不起的男子了。   李公公带着宝亲王弘历继位的圣旨而来,宣完旨还特意嘱咐宝亲王福晋道:“熹贵妃娘娘让奴才转告福晋,宫里一应俱全,什么都不消您准备,只是入宫的时辰一刻也耽误不得,必是越快越好。奴才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连同宝亲王嫡亲的阿哥、小公主皆得一并入宫才好。”   兰昕连连点头:“李公公安心,妾身已安排妥当了府中的事宜,此刻便能动身入宫。”   “如此甚好。”李公公面容严肃,沉重道:“奴才得回宫复命了,有劳福晋尽快。”   高凌曦与盼语一左一右的扶稳了福晋,蹙眉不语。所有人都将目光齐刷刷的汇集于兰昕苍白的脸庞,似乎在等她的决定。   兰昕敛住了悲伤,内心交织着无限的感慨,恍如梦中一般。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就无声无息的来了。清肃了嗓音,兰昕含泪道:“吩咐下去,即刻入宫。”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爱新觉罗胤薨逝,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   爱新觉罗弘历,于当日继位,君临天下。 第四十七章 : 疑是银河落九天   弘历陪着熹贵妃缓缓走了进灵堂,女眷们垂泪的哭丧之声盖过了殿外云板哀奏,倒叫听见的人,心中添了些许愁困。.   一日之前,他还是潜邸的宝亲王,一日之后,他龙袍加身,君临天下,真正成了大清的九五之尊。   灵堂之上,兰昕努力睁大红肿的双眼,想要看清楚弘历的样子,可泪水太多,模糊中夫君的身影化作一道明黄的金光,愈加难以辨认。   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哭到现在,泪水犹如一缕清泉,涟涟汨汨,无休无止。身后的女子们,随着她落泪,个个膝盖酸麻,痛彻心扉。可兰昕心里清楚,她们和自己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泪水不过是为了皇家的颜面而落,或许根本就没有一丝真心。   熹贵妃已经是当今的太后了,她站在弘历身侧,脑子里翻飞着过往的种种,眉头深深锁紧,不置一词。   高凌曦注意到,太后仅仅是神色凝重而已,眼里却到底没有泪水。是伤心至极才会麻痹了心,不晓得痛了?还是……对太后来说,夫君没了,并没有什么了不得,有子嗣可依,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更要紧的则是,先帝生前,太后不过是贵妃娘娘而已。先帝这一走,她俨然成了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哀家看着先帝旧疾发作,身子一天天的孱弱,心中惆怅不已。岂料这一病,先帝竟然再没痊愈……"太后凝视着九龙腾云的紫金棺椁好一会儿,才长长低叹:"哀家始终还记得,初入皇宫的那一日,首一次见到先帝时的情形,明明似昨日之事,明明历历在目,怎么会……一转眼数十载,物是人非,光景惨淡。"   "太后节哀!"弘历的声音略显沙哑,目光并不如从前温良。哀戚之中,透着一股令人陌生的威严。"先帝在天有灵,并不希望看见您现在的样子。"   盼语闻声抑制不住好奇的抬起了头,她有些疑惑,何以弘历不唤太后为“皇额娘”,反而是一句恭敬却疏离的“太后”呢?   太后慰然一笑,颔首叹息:"皇上有心了,本宫入宫数十载,有什么苦难是没经历过的。一早就看开了。不过是‘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罢了。"回身低首,太后睨了跪在人前的兰昕一眼,关切道:"太妃太嫔们忧伤过度,皆与宁寿宫歇息。这里,也就指望着你来操持,辛苦你了。"   兰昕垂泪道:"臣妾必然尽力,还望太后宽心。"   弘历顺着太后的目光,一并看过去,自觉兰昕的脸色憔悴了些。想着这一夜,一定不好挨过,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感激。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她总能默默替他分忧,贴心至极。   盼语早已俯下身子,与高凌曦同样凄婉的哭着。耳朵却一点不敢懈怠,仔细听着太后的话。心里琢磨往后的日子远比从前更险恶,那么太后的喜恶恐怕直接关系到皇上的恩宠,自己的前程。若此,盼语不敢有丝毫的不留意,哪怕是细枝末节。   殿外,高翔的嗓音脆而尖细,拉长了音儿道:"和亲王到!"   太后苍白的面庞透出一丝暖意,舒了舒唇:"是弘昼来了。"   弘历微微颔首,目光迎上那道颀长的身影。他忽然很想问太后一句,是否自己与弘昼根本没有什么差别。一样是养子,一样是旁人的骨肉。只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亲额娘,却没有裕妃这么幸运,能看似安稳的活下来。   弘昼迎着太后与皇帝的目光,竟然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臣弟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一席话说的雄浑有利,响彻耳际,惊的哀伤的女眷们个个仰起头来。可偏偏弘昼自己根本没有觉察出不对,响亮道:"弘昼迟来,还望皇上恕罪!"   经过兰昕身前,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直呛得兰昕轻咳起来。这个和亲王是怎么了,这样的场合,他竟然酗酒而来。惊讶之余,兰昕再仔细一看,和亲王的脸上胡茬密密麻麻十分明显,发辫也松松散散的凌乱不堪,很是不修边幅。   这到底是为什么?   "弘昼。"太后的眉头微微一蹙,不解道:"你怎么这样狼狈?"   弘历很是不悦,这样的场合,偏又是亲王之尊,竟然酒气熏天,举止无状。不过是碍于手足之情,弘历隐忍着没有发作,只是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许是太过在意的缘故,弘历没有即刻弄明白弘昼的心思。   然而借着这一缕浑浊的酒气,弘历很快就有所领悟,明哲保身,弘昼大抵就是这个用意吧?   "儿臣很好哇!"弘昼不以为意,脸上始终洋溢着无谓的笑意,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于灵堂前躬着身子,向着先帝的棺椁拜了三拜。   按礼节,儿臣拜先帝,应跪拜为妥。太后以为皇上的女眷皆在,简化礼仪也未尝不可。心尽到也就是了。   本也无可厚非,谁知,弘昼拜完先帝,竟然随手抓起了一只祭品苹果"咔嘣"就咬下一口,爽脆的嚼了起来。这咀嚼的响动声,竟比女眷们的哭泣声更引人注目,突兀的让人头皮发麻。这样大逆不道之事,竟然出在先帝爷的灵堂之上。   高凌曦与盼语四目互凝,竟都怔怔的不知该做何表情。当然,这样的场合有皇上、太后撑着,着实轮不到她们说话。   "弘昼,你……"太后顿时恼怒,却控制的恰到好处。忧色凝重对皇帝道:"先帝驾崩,致使和亲王哀痛过度,神思不属。哀家以为,让人将他尽快人送回府去,请御医细细瞧瞧,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才好。皇上,您看如何?"   弘历目光如炬,自看得出弘昼故意为之之心甚笃,未必就不是想保护他额娘裕太妃。心里有涌起一丝羡慕,弘历不忍拆穿。再者,太后已经发了话,他不想当众拂逆"皇额娘"的心意。遂道:"就按太后的意思办吧!"   "太后,儿臣没有不适,这苹果真真儿甜,您也尝一个。"弘昼人来疯似的,几名内侍监都按不住他,竟然将一整盘苹果尽数捧在了怀中。旁人越抢,他越疯的躲避,圆润饱满的果子噼里啪啦的滚落一地。让再冲上前来拉他的人不慎踩在了脚下,摔得人仰马翻,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弘昼。”太后不轻不重的唤了一声:“先帝龙御归天的确让你悲恸,但至少你还有额娘不是么。你额娘好不容盼着你入宫一回,这样子怎么是好。还是听哀家的话,让人送你回府好好调治吧!”   弘历趁势唤了一声萧风:“你亲自送和亲王回府,再请御医过去瞧瞧。”   “是,皇上。”萧风郑重的点了点头,他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言谈举止少了几分轻率,添了几分沉稳,仿佛不像是从前那个孩子气,又大大咧咧的少年了。   好像自从入了宫,周围的人与事,什么都不一样了。   兰昕无声的拾起滚于自己膝边的苹果,召唤芷澜更换祭品重新摆上。   太后默默看在眼里,对弘历道:“皇上还有好些要务处置,不必陪哀家逗留。就让高侧福晋受累,送哀家回宁寿宫吧。”   高凌曦闻言一凛,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单单挑了自己陪在身侧。才一入宫,得了这样的厚恩,高凌曦总觉得并非什么幸事。只是她也并不敢表露出心迹,俯首轻声道:“臣妾遵旨。”   “也好。”皇帝允准,不忘嘱托:“凌曦,你就替朕好好送太后回宫吧,务必要侍奉太后宽心安歇。”   言罢,弘历温存的看了兰昕一眼,旋身离去。   兰昕领着一众女眷,整整齐齐道:“恭送皇上。”   高凌曦站起身子,连忙拭了拭,恭顺的朝着太后走去:“臣妾送太后回宫罢。”   太后轻轻一笑,颔首允诺,嘴里却道:“些许时候未见凌曦你了,越发的亭亭玉立,美貌出众。”   盼语不知道自己捏想骨骼的“咯嘣儿”声,太后是否听得到。幸亏身后的金沛姿、苏婉蓉哀戚的呜咽声依旧未减退,旁人并未侧目。她心虚的伏低了身子,不愿旁人从她的眸中看出足以刺痛心房的嫉妒来。   不是福晋,不是将要成为皇后的福晋,却是高凌曦,一个破格从使女超拔为侧福晋的高凌曦。怎么太后竟然会要她相伴身侧呢?若论出身,高凌曦不过是汉军旗,哪里会有乌喇那拉氏这般的荣耀?   盼语的泪水,糅杂了太多的失落与困惑。她很想知道,金棺里的先帝,是否一生都在这尔虞我诈之中折损耗尽?   徐子莫见萧风扶着摇摇晃晃五爷出来,不免有些惊诧。走近两人面前,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五爷他……”   萧风冷着脸道:“太后说是哀伤过度,脑子不清楚了。五爷实际喝了多少酒,你会不清楚么?”   “我?”徐子莫没再说什么,扶好了弘昼便道:“我自会送五爷回府,不劳你走这一遭。”心里却禁不住嘀咕起来,五爷走进皇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么短的功夫,怎能醉成这个样子? 第四十八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   扶着摇摇晃晃的五爷弘昼上了马车,徐子莫依然想不明白状况。.直道看着萧风的身影旋尘而去,他才大着胆子,附在五爷耳畔低低道:“爷,萧风已经走了,不用装了。”   边说,徐子莫边想着把弘昼手里的半个苹果抢下来扔掉,谁知竟然怎么也掰不开弘昼的手。“王爷,您这是?”   “走开,别妨碍本王……”弘昼的力气很大,加之马车上又颠簸,他这一推徐子莫一个前趴摔在地上,险些划出马车去。   “这……”徐子莫顾不得狼狈,十分疑惑的爬起来,心道伺候五爷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他酩酊大醉呢,这得喝多少酒才行啊。可五爷总不会带着几十坛子酒入宫,躲在僻静处喝醉再去灵前悼念先帝吧?再者说,时间上也不对,明明五爷进去没多一会儿就被送了出来……   满心的狐疑,徐子莫的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随即阴沉下去。待到回府的时候,徐子莫看见早早迎在门外的嫡福晋吴扎库氏,心中登时明白了全部。   吴扎库迢芸挺着肚子,行动算不得灵便,转首对身旁的小厮道:“你们扶五爷回房即可,自有人伺候他安睡,本福晋有几句话想对子莫说。”   徐子莫将弘昼交给两名小厮时,弘昼手里依然紧紧捏着那半个苹果。果肉已经有些发黄,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福晋是否要告诉奴才,王爷何以会如此蹊跷的‘酩酊大醉’。事发突然,奴才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否则王爷就不会在先帝灵前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   “不错。”迢芸平静的仰起头:“此事我料想你早晚能经猜到,便不准备瞒着你。早膳的时候,我在五爷的茶里,放了一种令他神志不清、眩晕的药。药力发作,寻常人看来,爷他便会如同醉酒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   爷一身的酒气,是入宫后,你并不能紧随在他身侧,裕太妃娘娘的人,替爷更换了一身儿及早浸过酒的衣裳所致。所以根本没有明显的水痕。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这醉酒也可以伪装成真。”   说到这里,迢芸的脸色有些愧疚:“五爷本就因为先帝的薨逝而忧思难解,加之那道圣旨……这些日子,我眼见着他愈加的憔悴,甚至不修边幅。只好出此下策,尽力帮帮他。”   “福晋。”徐子莫重重的唤了这一声,悲愤交叠:“您可知您这是害了王爷啊。当着新君与太后的面,当着一屋子女眷的面,王爷指不定出了什么洋相,您没看见他手里还攥着办个苹果么,奴才若没有猜错,那必然是先帝灵前的祭品,这要是传扬出去,那王爷的威望……   看来御医不久,便会入府替爷请脉了。您何故如此啊?”   “是你错了,且大错特错。。”迢芸平日里慈眉善目,温婉可人,可这会儿却不怒而威,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我知道子莫你心里想什么,可那些只不过是你偏执的想法罢了。先帝既有遗诏,皇上也顺利登基了,那么五爷由始至终,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罢了。   倘若有人不安于室,总想着攀上真龙才不算枉费自己的才华,那么本福晋一定容不得他。必然要把这个撺掇主子反叛清室的狗奴才碎尸万段。”   徐子莫当即有些发懵,他没想过,嫡福晋竟然这样看待自己。原来她根本就不明白王爷的心,根本就不支持自己的夫君成为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子。可偏偏,她是王爷最在意的女人!心有些凉,徐子莫忽然觉得自己似蒙尘的明珠,以为找到了伯乐,能一展所长。   却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自欺欺人罢了。“福晋,王爷的志向与心思,何止如此啊。”   迢芸敛了一口气,平和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甚至还知道,你想把自己的亲妹敬献给王爷做妾侍。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亦能成全了你。”   “福晋!”徐子莫脸色有些不好看:“您把子心怎么了?”   微微一笑,迢芸勾了勾唇角:“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自会有人伺候王爷安睡的。这会儿,你的亲妹,应该就侍奉在王爷身侧。倘若王爷平安无虞,荣华富贵,那么本福晋敢保证,子心往后一定有好日子过。   相反的,倘若你依旧痴心妄想,死不悔改。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这一个府上的人,连同你唯一的亲人徐子心,无一幸免都得陪葬。”   微微转过身去,迢芸将手递给了近旁的侍婢,背对着徐子莫道:“子莫,我知道你对王爷是真心的效忠,也请你信我,我不会害子心。收起你那些浮夸又不真实的歪心思吧,本福晋保证待子心如同自己的亲妹一般。”   深秋的风,竟有几分凛冽。一阵风过,徐子莫感觉脸如刀割一般的疼。他是想让王爷纳了自己的亲妹,却是在王爷登基为帝之后,而非现在……现在!   高凌曦从前,不过是宝亲王府小小的使女而已。想跟着福晋与侧福晋入宫,给熹贵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请安,根本是无稽之谈。如此一来,除了刚入宝亲王府时见过太后一回,这便是第二回了。   当然,这也是高凌曦第一次与太后走得这样近,近到可以清晰的看见太后略微松弛的眼尾肌肤,显露的几道细纹。可尽管如此,高凌曦依然觉得太后的容姿、神韵甚美。那是旁人无法拥有的高华气度,更是数十载紫禁城岁月洗礼锻造的雍容仪态。   想到这里,高凌曦自愧弗如,唯有低眉顺目愈加小心的伺候着。正想扶着太后上肩舆,却是雅福轻盈的走上来道:“不劳侧福晋动手,让奴婢来就好。”   高凌曦有些尴尬,连忙退开了身子,轻轻道了声:“是,太后。”   太后就着雅福的手,缓缓的上了肩舆,温和的说道:“这些事雅福做惯了,我也受惯了,换做旁人,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不过这往后,你时常伴在我身侧伺候,总会慢慢适应的。”   雅福轻缓一笑,向着太后道:“奴婢也觉着高侧福晋乖巧伶俐,一定比奴婢伺候的更为妥帖。”   “多谢太后。”高凌曦腼腆一笑,多一个字也不敢说,她不明白太后为何忽然要闹这一出,非要她这个根本相熟的跟在身侧。乌喇那拉氏反而比她要多见太后些许次,也听府中人说起过,太后甚是喜欢,怎么忽然就转风了?   莫不是与皇上的恩宠有关?高凌曦心里一凛,可府里的事儿,太后深居宫中又怎么会一清二楚呢?   “雅福啊,高侧福晋这个称呼似乎不当,至少要唤一声娘娘才合适。圣旨未下,可毕竟皇上已经登基了,侧福晋侧福晋的唤,不是委屈了凌曦么!”太后有意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目光远远的平视眼前的景物,看起来空空洞洞的,可意味绵长至极。   “太后说的极是,倒是奴婢思虑不周,委屈娘娘。”雅福轻轻转过了脸,刻意睨了高凌曦才道:“娘娘不要怪罪奴婢才好。”   “姑姑言重了。皇上的圣旨未下,臣妾实不敢妄自揣测。”高凌曦竟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心跳也骤然快了几分。太后这样说,是在试探她么?还是,太后知道了皇上的旨意,想要暗示自己会被册封为妃主?毕竟只有嫔位以上才当得起一声娘娘,而她于潜邸时就是侧福晋,总不至于入了宫还是个小小的嫔位吧。   细细一想,高凌曦有些心慌,会不会正好相反呢。太后意在告诫自己,当个普普通通的妃子已经是极限了,不要觊觎更高的位分……   想不到,太后犹如家常的几句话,竟然搅得高凌曦五内俱焚,魂不守舍。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挨,她当真是有些犯懵了。   看着她期许一笑,太后眼底多了些欣慰:“你倒是懂事,由你伺候在皇上身侧,哀家尽可以安心了。”   “哀家记得,先帝爷登基之初,你父高斌就任内务府主事,一转眼十余载,他已经是江南河道总督,内阁大学士了。虽然是汉军旗的出身,却颇得先帝爷器重,是个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太后捻着手里的玉佛珠,眉目冷清:“先帝重之又重,未偿你父心愿,御笔亲旨破格提拔你为宝亲王侧福晋,这一份心,你可领略?”   此言一出,高凌曦脊梁上的冷汗一下子沁了出来,她并不知自己被提拔为侧福晋,竟然还有这一层深意。原本以为,四爷的心思要多些,可这么看来,却并非仅仅是宠爱。   当即就跪在了肩舆一侧,高凌曦垂首恭敬道:“先帝爷隆恩,臣妾自当铭记于心。可臣妾自不敢存妄想之痴心,亦克尽己责侍奉君上,安于本分。不瞒太后,臣妾有幸能侍奉在皇上身侧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实在不敢要求太多。也请太后安心,从今往后,臣妾一定加倍尽心的侍奉好皇上。” 第四十九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   太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雅福落肩舆。. 待到肩舆停稳,她才就着雅福的手缓缓走下来,虚扶一把高凌曦,漠然道:“哀家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先帝爷薨逝,宫中权势变更,你夫君我皇儿成了大清的新君,你我肩上的责任又重了不少。   你父能为先帝效汗马之劳,亦必然能为皇帝鞠躬尽瘁,咱们这些身在后宫的女子,只当为夫君掏心掏肺便是最好的了。”   “是,太后,臣妾明白。”高凌曦郑重的点了点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太后赞许一笑,道:“那么,你自回去吧,哀家想静一静心。”   “恭送太后。”高凌曦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直到太后重新走上肩舆,稳稳当当的坐下,由着一众人簇拥往宁寿宫去,她才敢直起身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凌曦真的弄不懂了!更让她敬畏的则是,一股强烈的陌生感瞬间袭卷了她的心头。   除了立在萧瑟风中一身缟素的她,根本没有人注意会停留。犹如一片孤叶,飘落在了这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禁地,怎么都显得格格不入。能不能在这里长成参天大树,是造化更是心力,高凌曦有些气馁,她忽然觉得何去何从并不由人。就如同富察寻雁死在了后窗之下,难道仅仅是一个门子的所为么!事情到了今天依然不明朗又如何,她还是得忍着,无声无息的承受。   慨然轻叹,高凌曦只好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先帝的灵堂,毕竟除了这走过一回的路,其余的地方她都不认得。   往后的路,真的还很长很长。   “过了明天,内务府就会安排了女眷们入住各宫。”雅福回首望了高凌曦一眼,缓缓道:“太后,皇上的心意,这高侧福晋当以哪一宫入住才稳妥呢?”   太后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宫檐下一个个雪白的灯笼,连绵起伏,有些眼花缭乱之感。索性就闭上眼道:“不过是暂时先住着罢了,哪一宫都不要紧。圣旨未下,名不正则言不顺的,住的好与不好,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话像是说给太后自己听得,雅福略微沉吟,宽慰道:“谣言止于智者,皇上天纵英明,岂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太后实在不必介怀。又是新帝登基,前朝之事,千头万绪,总得一样一样来。再者,奴婢瞧着,皇上是十分敬重太后您的。”   “若是敬重,何以奉哀家为太后的上谕,竟然没有晋封的日子。崇庆皇太后呵,难道说皇上想免去哀家的册封礼么?”   雅福听着心酸,连忙道:“怎么会呢太后,皇上是您的四阿哥啊。奴婢斗胆揣测圣心,大抵是皇上不希望此事草草而行,让您失望,所以才从长计议。太后就是太后,岂有不尊贵的,皇上至孝,必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递上了丝绢于太后手中,雅福的脸上微微露出暖意:“奴婢方才也说了,前朝政事繁重,可即便如此,皇上一听说您要去灵前拜祭先帝爷,不是立即就赶来慈宁宫陪您同去了么。光是这一份心,太后就该高兴啊!”   太后抚了抚素雅的凤袍,高洁的佛莲甚是肃穆,鬓边的银簪子随着肩舆的前行摇曳碰撞,清脆的声响搅扰的太后心绪不宁,索性拔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心?”太后冷哼一声:“雅福,你陪着本宫这么些年风风雨雨,什么样的人心会没见过。   先帝生前再宠爱哀家,亦没有给我皇后的名分。好不容易盼到了四阿哥登基为帝,却落得这样孤苦的境地,当上了这样一个‘崇庆皇太后’,未免太让哀家心寒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太后心里亦有了自己的打算:“哀家想知道,究竟是谁掀起了这股空穴之风,害哀家这样惨淡。如此狼子野心之人,怕是留得住一张只会搬弄是非的嘴,却留不住自身性命了。雅福,你抓紧了去查清楚,别让皇上察觉。”   “是,太后。”雅福起先怀疑这话是裕妃传出去的,可今日看了出尽洋相的和亲王,心里的怀疑就消散了多半:“奴婢琢磨,裕妃是不敢与太后您为敌的。如今她自己个儿也是太妃了,唯一巴望的,就是能出宫入住和亲王府,不必孤苦无依老死于寿康宫。怕是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连累了五阿哥。”   “裕妃她是不敢!”太后抚了抚自己的眉毛,轻飘飘的说道:“她若是敢,以她当年的美貌才气,诞育阿哥的功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于我座下呢。将自己嫡亲的骨肉交给哀家来抚育呢。那个弘昼,可是她的命根子。”   弘昼的性命连着她的性命这一句,太后未宣之于口,雅福却心领神会。“起风了,你们都走快这些,别让太后给风扑着。”雅福看了看天色,催促了抬着肩舆的奴才们一声。   “晚些时候,让她来一趟吧。”太后虚了虚狭长的凤目,含笑道:“这些时候,亏了她在,宝亲王府才这般有声有色。哀家总得当面谢谢她不是么!”   雅福很快就明白了太后口中的她所指何人,沉着头应道:“奴婢自然会好好安排的,太后安心就是。”   高凌曦返回灵堂的时候,福晋已经让格格苏婉蓉下去歇着了。乌喇那拉盼语紧挨着福晋嘤嘤啜泣,这一哭又是好些时候。可偏偏,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让金沛姿往前了半步,现在看来,那一个小小的空缺,实在是塞不下她纤细的身子了。   她们就这么容不下自己么?高凌曦有些欲哭无泪,却还是得跪下,还是要哀痛的落泪,谁让她是皇家的媳妇,谁让她的夫君是大清的圣主。   将心一横,她索性跪在了苏婉蓉的位置,金沛姿身后,含着满腔的怨愤呜咽起来。那吹弹即破的肌肤上滚下来的热泪,竟然像是为了自己留下的,尽诉着无法言说的委屈。   其其格看见高凌曦跪在了苏婉蓉的位置上,心里有些不悦,却碍于这庄严肃穆的灵堂不是斗嘴的地方,只生生忍下了这一口气。许是性子所致,又许是察觉到了旁的什么,其其格哭过一会儿之后,竟然觉得胸闷的厉害,实在是挨不住了。   黄蕊娥看着她左摇右晃,又是按着胸口又是捂着口鼻,脸色都变了:“其其格,你还好么,该不会是想呕吧?”   这一句虽不算大声,金沛姿与高凌曦都听了个清楚,纷纷回过身来将齐刷刷的看向其其格。   金沛姿见她脸色发青,少不得白她一眼,揶揄道:“苏格格诞下永璋不足半年,身子孱弱经不起折腾也是有的,枉你自诩蒙古烈女,竟然也这么孱弱不堪,真叫人糟心。”   高凌曦轻轻一叹,缓声道:“我问过福晋,若是不要紧,允准你回去歇着吧。只是这个时候,怕是请御医不便,难为你忍着了。”   其其格哭着点了点头,一个劲儿的捂着口鼻闷不吭气儿。   “福晋。”高凌曦转过身子,这一声福晋唤出口,又不自觉想起了方才太后的话,总觉得不太妥当似的。随即改口道:“娘娘。其其格有些不适,臣妾以为,是不是先送她于偏房歇着?”   兰昕眉心微动,徐徐回过身来,手里攥着丝绢,却没有擦去脸上的泪痕:“你唤我什么?”   高凌曦微微一怔,张了张嘴,却答不上话来。   看着她尴尬又局促,兰昕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唤了芷澜过来:“你唤灵澜和芳澜进来,扶着珂里叶特格格出去歇歇。若是还不见好,只管让人带着去一趟御药房,给当值的御医瞧瞧。记着,千万不要惊动旁人。”   芷澜本就是从宫里出去的侍婢,自然比旁人要熟悉些:“奴婢会让人领着格格去御药房,福晋安心就是。”   略微颔首,兰昕长吁了口气,见人扶着其其格走了出去,才隔着金沛姿与盼语对高凌曦道:“高侧福晋,你且过来我身旁。”   盼语未开口,却已经心中郁闷。方才高凌曦随着太后出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唤了福晋“娘娘”。到底太后说了些什么?身子往后跪了半步,盼语对金沛姿道:“你也稍微往后跪些,别挡着福晋与高侧福晋说话。”   金沛姿咬了咬贝齿,顺从的移了身子。   高凌曦这才走过来,于福晋身后跪下。   只听兰昕道:“圣旨未下,你自管唤我福晋就是。未免落人口实,咱们的心都得沉得住才是。凌曦,宫里不比府中,谨言慎行方为上策。”   “臣妾知错。”高凌曦俯下身子,低眉顺目道:“福晋教诲,臣妾谨记。”这一天,她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委曲求全的顺从,亦不明白,这样的顺从能不能让她平安无虞。只是她真的哭得有些麻痹了,心如死水一般。   夜幕降临,宫婢们将数之不尽的丧白灯笼点亮,紫禁城立刻笼罩在惨淡而哀戚的暗中之中,说不尽的悲恸。   身着暗黑斗篷的人影,动作轻灵的晃进了祈安殿,消失在这一片愁云惨淡的光影中。 第五十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一见人来了,雅福轻手轻脚的迎了过来,向高翔递了个眼色,特意让他去看看有没有人跟在身后。‘.高翔身上带着功夫,又素来办事伶俐,极讨太后的喜欢。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六品太监首领,常年跟在太后身边当差。   他接了雅福的眼色,闪身走了出去,四下里审视过后随即返了回来,对雅福重重点了点头,意在说明没有人跟在身后。   “难为格格这么晚还外出,请随奴婢来。”雅福朝来人福了福身,于身前领路。带着她穿过祈安殿的正堂,由小径穿过后殿辗转来到了一侧的厢房。“太后就在里面候着格格您呢,奴婢就不陪着您进去了。”   来人欣然颔首,回了雅福一个明媚的微笑:“多谢姑姑。”悄默声的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正看见太后阖眼倚在红木椅背上,似乎极为倦怠。   太后还是感觉到有人进来,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瞧见来人摘下了遮在头上的斗篷帽,不禁一笑:“其其格,你来了。”   其其格放轻步子,徐徐走上前来行礼,得体笑道:“臣妾来迟了,劳太后久候,还望太后恕罪。”   “坐吧。”太后示意她平身。“这么晚还叫你过来,是哀家得好好谢你。”   话音落,雅福亲自奉了两盏茶进来,分别搁在太后与其其格手边,又不置一词的退了下去。   其其格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臣妾哪里敢当得起太后您一个谢字。若非有太后您的照拂,臣妾背井离乡的来到皇城,怎么能这般安稳度日。”   手微微掠过凤袍上的蜀绣凤尾,太后没有即时说话,看不出神色的揉搓着那乌青夹银的丝线。厢房内瞬间就静谧的有些唬人。   借着有些昏黄的光,其其格只觉得脊背发凉,太后阴沉不定的脸色,让她心绪不宁。“太后,臣妾是否说错了什么?”   “唔?”太后回过神,对上其其格懵懂的双眼,她微微一叹:“并不是。”她轻轻端起手边的景泰蓝茶盏,撇了撇浮在面儿上的茶叶,徐徐吹了口气,浅浅抿了抿。方道:“哀家只是在想,那富察寻雁未免太没有福气了。若是再挨上个一年半载,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嫔了。   跟着皇上一辈子,却还不曾享受过皇宫里的一切,当真可惜。毕竟她诞育了大阿哥与早夭的二公主,旁的再怎么不济,于子嗣上她也有功劳。”   其其格惋惜的叹了口气,哀怨道:“太后,并非臣妾心狠。富察氏心性太浅,动不动就闹得府中鸡飞狗跳,大阿哥长在她身边,到底不如长在福晋的身边。”   这话说得极为中肯,也颇为合太后的心意。   “这倒是。兰昕稳重自持,簪缨世家出身,没有辜负皇上与哀家对她的期望。”太后缓慢的搁下手里的茶盏:“永璜能长在他身边,亦是福气。”顿了一顿,太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先帝病势渐沉之时,正是关乎皇上前程的紧要时候。若非富察氏一再的闹腾,惹得哀家心绪难宁,她也不会丢了性命,怎么能怪你狠心。然而这不过是其一。”   “那么其二是?”其其格温婉一笑:“还望太后赐教。”   “昔日府上,看似两位侧福晋的恩宠不相伯仲。可富察寻雁一死,哀家才看的清清楚楚,皇上的心里是极为在意咱们这一位福晋的。”太后没有再说下去,关乎她手里攥着的后宫权势,哪怕是未来的皇后都好,也不能随意的交出去。   其其格沉着脸缓缓点了点头,愁绪随即拧紧了她的眉头:“皇上待福晋好,是应当的。可换做是旁人,臣妾……”   太后微微颔首,沉着道:“哀家受过你珂里叶特氏的恩惠,对你多疼惜几分也是应当。何况,你是哀家的儿媳,是皇上的妃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你出头的时候。”这话像是一剂良药,不轻不重的浇在了其其格灼热的胸口,妒火顿时熄了。   “哀家自然会于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实际上,你也帮衬了哀家不少。”太后的凤目,忽然闪过一道极为阴冷的寒光,语气也禁不住严厉了几分:“那些不配留在皇上身边儿的人,早去了早省心。哀家不看好的,就别留在面前碍眼。话说回来,皇上身边也不乏伶俐的,乌喇那拉侧福晋总算有几分手段。”   “太后所言极是。”其其格一个劲儿的颔首,贝齿轻咬就道:“可不是么,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儿。她竟然不动声色间,就将什么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了。若论为皇上分忧的本事,这位侧福晋可谓当仁不让。太后,臣妾却担心,倘若她站稳了脚跟,旁人可要尝尽苦头了。   手段是麻利,只可怜了大阿哥也跟着遭罪。她亲额娘背负着毒害皇嗣的罪名,他必是要跟着遭人唾弃了。”   “皇嗣是皇嗣,妃嫔是妃嫔。不是万不得已,皇上的三阿哥也不必遭这样的罪。”太后漠然不悦,心里却有几分赞许乌喇那拉氏的行径。毕竟后宫的水,可不知要比之潜龙宝坻深了多少。不会耍手段,怎么能安身立命。那乌喇那拉氏,大抵能洞悉皇上的圣意,就冲这一点,也是堪用的。   温和的笑容掩盖了心思,很好的装点成太后雍容尔雅的气度。她含了笑,疲倦的阖上双眼:“此事你得感激乌喇那拉氏不是么!索性是她聪慧,嫁祸给了已死之人。否则皇上真要追究到底,麻烦的岂止你一人。有本事的,就让她们尽显手段去吧。你呢,好好跟着看着学着,慢慢的也能得心应手了不是么!”   "臣妾明白了。"其其格心里顿觉稳当不少。"那么臣妾先行告退了,太后好生安歇。"   微微点头,太后目送其其格走出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抿成一缕薄薄又耐人寻味的阴寒。   因先帝薨逝梓宫暂设于乾清宫,弘历就近入住于乾清宫南廊读书处,席地寝苫。以便朝夕上香,每日供膳凡三次。   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有二,王进保与李玉均贴身伺候着,无不周到。   弘历阅完奏折,心里还有些未搁下的之事,正是关于弘昼与裕太妃。裕太妃伺候皇上的日子并不短,关乎自己的身世,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这么一想,弘历急急拟了一道圣旨,紧着让李玉唤了萧风进来,吩咐道:"朕拟了一道圣旨,你即刻出宫一趟,送去和亲王府。"   "皇上。"萧风有些迟疑:"莫非是先帝灵前之事,皇上要责备和亲王?"   这正是弘历最揪心的地方所在。弘昼虽然算不得精细之人,可这样违背伦常之事,也并非他的心智。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有人暗中操纵一切,希望弘昼不要尽显锋芒。或许韬光隐晦才可保全性命。   此人未必就不是裕太妃。   长长一叹,弘历眉头紧蹙,巍然道:"先帝薨逝,皇帝陵修建的如何,乃国之第一重大要事。理应朕谨慎察看,躬亲而往。可前朝政事繁重,朕实是分身乏术。由和亲王弘昼替朕前往办理,方才尽我二人为子之心。"   萧风起先忧虑的,则是皇上嫌恶了和亲王,意欲怪罪。如此一听,又着实担忧和亲王轻率毛躁,难免会坏事。遂问:"皇上恕奴才多嘴,倘若王爷犹如灵前那般,岂非要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且说,皇上您当真觉的王爷可代您亲往视之?"   弘历眉头一沉,疑惑的凝视着眼前的萧风,总觉得他转了性子。"疑人勿用,用人不疑。朕自然是信弘昼的。却是你,仿佛与府中不同了。"   萧风神色凝滞,正不知如何作答,踟蹰间瞥见王进保躬身进来,忙转口道:"皇上,王公公来,想必有话回禀,奴才先行告退了。"   弘历不置一词,算是默许。   王进保行了礼,毕恭毕敬道:"皇上,内务府已经安收拾利索了各个宫苑,只待您拟定恩准即可迁宫。"   "也好。稍后大行皇帝入殓,梓宫移往雍和宫初祭,后宫合该册封迁宫了。"弘历的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便是兰昕端正贤惠的模样,心底免不了涌起暖意。"长春宫予皇后住着,最合适不过。"   王进保闻言,喜上眉梢却不谄媚:"一年之计在于春,万物复苏,新年伊始,全赖这一个‘春’字意头好呢!皇上赐予长春宫给皇后居住,正可见绵绵春意,长盛不衰。是极好的兆头。"   弘历并未理会王进保的说辞,只道:"旁的宫苑,容朕再想一想。"要想清楚的,并非宫苑这么简单,一众女眷,谁当得起什么位分,并非恩宠使然。亦牵扯到前朝政事,氏族间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   在这样一个权利更替之时,弘历并不想冒险。况且先帝执政严苛,前朝许多不明朗因素。心中报复愈大,越得小心,慎之又慎的处理稳妥。“你且去吧,对旁人不要漏出风声。”   王进保恭肃的点了点头,没有即刻退下去。心里暗想,单单只安排了皇后的住所,并没顾及到其余人的心思也罢了。毕竟皇后是正宫娘娘,又和皇上是真真儿的少年夫妻,难免厚待一些。但令人堪忧的则是,旁人妒忌事小,忘了真正的要紧事儿,可就不妙了。   察觉皇上的脸色有些阴沉,王进保本不想多生事端,毕竟才跟了新帝,一准儿也摸不透他的脾性。意欲告退,依然于心难安。只怕若是不给皇上提个醒,没尽到奴才的本分,早晚被皇上责备是不尽心尽力的。   这么一想,王进保又直起了身子,迟疑道:"皇上似乎忘了一桩要紧事儿……皇太后晋封礼的吉日,似乎还未定下。"   弘历闻言,脸色倏变:"太后为朕之心甚笃,岂可草草行册封礼。必得嘱咐内务府,由钦天监查实,择一个最好的吉日方可。"稍微一顿,弘历缓和了脸色,宽和道:"你既提起,就着你去督办。切记,必不可马虎敷衍。"   "。"王进保顿时觉得皇上的心思不那么简单,慎之又慎的应下,匆匆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于皇上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敢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心里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己多事,怎么就吃不准皇上的心思呢。   里间,待到人退了下去,弘历才慢慢站起了身子。一眼瞧出去,门外窗外处处皆是人影,里三重外三重,劳劳将他困在了这一间小小的厢房之内。   王进保的话,无疑是给他提了个醒,往后,他再不是可以率性而为的宝亲王了,而是受尽万民敬仰的真龙天子。仿佛这天下,尽是他的,尊崇无限。   可反过来说,他却不是自己了,而是必将以血肉融之躯扛起大清江山的天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多少人盯着瞧着,质疑着审视着。这样重重的严防死守之下,他怎么能不惊动旁人,而查出自己切实的身世呢?   “谈何容易?”弘历紧紧攥住了戴着碧玺扳指的拇指,油然一声冷叹。   大行皇帝大殓。上痛苦失声,擗踊无数。既殓、行奠献礼。清实录乾隆朝实录。 第五十一章 : 几处早莺争暖树   苏婉蓉有些沉不住气,一个早晨来来回回的绕着寝室走来走去,心里似有猫儿抓挠一般,难受的她就差龇牙咧嘴了。‘.风澜与雪澜跟在近前伺候着,同样焦心难耐的绷着脸,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颤抖着。   风澜捏了一小撮百合香,撒在卷连纹的香炉里,呲呲的烧起来。那一股沁心的清香,便缓缓的腾起,徐徐扑进人心头。“格格,您别心急啊,福晋头一天就搬进了长春宫,这会儿皇上的上谕应该也到了。转回头,必然就会有给旁人的旨意了,咱们姑且静下心来等在这里就是了。”   看着格格的脸色还是不大好,雪澜忙不迭的附和道:“是呢格格,您为皇上诞下了一位阿哥,母以子贵是必然的。更何况皇上惯常疼爱格格,必不会亏待了您的。”   不听这些话,苏婉蓉还仅仅迫切的想知道弘历的心意。可听了这些关乎厉害的话,她更是千头百绪,难以安心。“富察寻雁诞下的还是皇上的长子呢,不一样死的不明不白,连名誉都给人践踏的不像样了。母以子贵,哼,还且得看永璋会不会讨皇上的欢心呢。”   “格格真是的!”风澜端了一盏热茶,递到苏婉蓉手里:“好比不比,您跟那没福气的人叫什么劲呐。咱们三阿哥机敏聪慧,怎么会不讨皇上喜欢呢。每每皇上来瞧,总是捧在怀里抱着逗弄,舍不得松手呢。格格,您就别多心了。”   郁然于怀,苏婉蓉觉得浑身都不舒坦:“纵然皇上喜欢永璋,可皇上膝下还有永璜、永琏,往后指不定还有多少位阿哥呢。大抵还是要看看哪一位阿哥的额娘最让人心疼,母以子贵何尝不能说成是子以母显呢!”   叹了口气,苏婉蓉垂下眼睑,徐徐的说道:“福晋是皇后毫无悬念,皇上待她从来就好,何况她显赫的簪缨世家,决定了她的宿命。而乌喇那拉侧福晋从前颇为得宠,总归是皇上疼爱的。心思缜密不说,还能洞悉圣意,总笑得最紧要关头替皇上分忧,如此一来,妃位亦不在话下了。现下又出了个高侧福晋……”   话至于此,苏婉蓉的眼眶泛起了红意。嗅着使人安静的百合香,她依然觉得烈焰焚身,痛不可当。那滋味,还真就是剥去了皮肉,用银针细细密密的刺在骨上,钻进缝里,疼个死去活来。“我虽然诞育了三阿哥,可恩宠到底不及她们,妃位只怕是痴心妄想。   何况珂里叶特氏、金氏、黄氏亦都有所持,相形见绌,且圣心难测,只怕嫔位已经是极限,于我而言最好的了。”   这一番话说完,苏婉蓉的心也忽忽悠悠的沉了下来。不错,既然预料到结果如此,她还揪着心做什么?接过茶盏,苏婉蓉将盖子搁在几上,一口气灌下了八分满的茶水,从口到腹,一溜的暖下来。   人虽然舒坦了些许,可脸色始终没缓和过来,遂夔夔道:“这才入宫呢,我不能就这么气馁了,日子还长着呢。兴许一个疏失,命都丢了也是有的。始终得提着一口精神气儿才行,你们也是,多长几个心眼。”   重重的搁下手里的茶盏,苏婉蓉满心怨念,纵然今日不是妃、不是贵妃,来日,她也要一步一步的登上顶端。   雪澜点了点头,赞同道:“格格能这么想,奴婢就安心了。奴婢等自然会小心伺候的,绝不给格格您添乱。”   话音才落,小丁子一溜烟的奔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格格,皇上令内务府晓谕六宫,册封福晋为后,且将长春宫赐给了皇后居住。宣旨的公公,已经将上谕交到了皇后手中。”   “意料之中的事儿。”苏婉蓉略显平静,语速缓慢。说然嘴上说着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颤了几颤。福晋她,真就是皇后了。大清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呵!   “可有些事儿,奴才觉着糊涂。给皇后的上谕,并未说明晋封礼定在何日……”小丁子才说到这儿,苏婉蓉便轻轻晃了晃右手的食指,示意他噤声。   心里只道,皇太后行册封礼的日子尚且未定,怎么好先定下皇后的。苏婉蓉正了正脸色,欢颜道:“你去则几样看着入眼的东西,最好别是金银瓷器、玉如意那些,不如捧上几样我亲手绣得锦缎、绢子,再带些父亲让人送进宫来的江南小食。咱们这位皇后,惯常不爱金银,向她那么好的出身,又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出身”这两个字苏婉蓉咬得很重,她不如乌喇那拉氏的,也就属出身了。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她就见惯了四爷对这一位的好。说什么满汉一家,到底是越不过去那道鸿沟。当然也容不得苏婉蓉多想,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令她精神一震:“那么旁人的名分可曾定下了,迁宫事宜可曾安排妥当了?”   皇上会给乌喇那拉氏什么名分呢?那高氏又会是什么位分?   小丁子摇了摇头,蹙眉道:“回格格的话,这些奴才倒是没听说。皇上跟前伺候的王进保王公公口风很严,许多宫里的奴才都向他打听来着,可半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略微点了点头,苏婉蓉道:“你马上去准备贺礼吧,风澜雪澜,你们速速替我更衣,咱们得去一趟长春宫,好好向皇后娘娘道一回喜。”   慈宁宫内,雅福捧着才剥了壳的龙眼,双手奉于太后面前。“太后,您尝尝看,这可是最好的龙眼,颗颗饱满鲜甜,滋阴安神。”   太后微微摇了摇头,沉吟道:“你可曾听见什么风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雅福温和一笑,睨了一眼窗外,意味深长道:“只要有树,风几时停过。奴婢一直都听着呢。”   “富察兰昕当得起皇后的身份。”太后略显伤感:“皇后!从前的乌喇那拉皇后,何尝不是母仪天下,尊崇万分。可她早早就去了,哪里会看到今日大清的盛世呢。又怎么知道继她之后,谁才是当今的皇后。”   雅福认同的点头点头,却也明白太后心里的惆怅。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的权势又何尝不是随之更替呢,太后必是不想亦不愿交出手里实权的。“奴婢听闻,皇上尤为倚重高侧福晋的父亲,内阁大学士高斌大人。”   “意料之中。”太后漫不经心的露出笑意:“哀家忽然觉得这龙眼极好。皇上孝义,与先帝灵前擗踊哭泣,哀之以送。雅福啊,你让高翔走一趟,请皇上过来尝尝这么好的龙眼。哀家有些话,想和弘历好好聊聊。”   “是。”雅福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口又问:“太后,您说要不要也让高侧福晋来尝尝呢?那一日奴婢瞧着,高侧福晋对您敬畏之心有,孝奉之心兼有,却生分了些,总归显不出亲厚来。”   太后虚了虚凤目,勾唇而笑:“还是雅福你最懂哀家的心思。”   苏婉蓉来到长春宫的时候,皇后早已被女眷们簇拥在了殿上叙话。那一团喜气,让人觉得长春宫的春天已经到了,直接越过了冬去。   或许人心是暖的,再凛冽的冬风也吹不尽,比什么名贵的炭品都来得有效。   在潜邸的时候,金沛姿便日日伴在兰昕身侧,这会儿更是紧挨着皇后而坐,时不时的添茶倒水,殷勤得多。“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寓意极好。皇上单单择了这一座宫苑赐予您住,可见皇上的心里,必然是最在意娘娘您的。”捂着唇瓣一笑,金沛姿的脸上露出不俗的娇媚来。   兰昕双手叠交搁在身前,腼腆一笑,对行了大礼的苏婉蓉道:“看座吧,你来本宫就很高兴了,何须如此客套,还带了这些礼物来。”   “臣妾知晓娘娘不喜欢金银玉器之物,所呈礼品是臣妾一针一线所绣,并不名贵,仅仅是臣妾的心意罢了。还望娘娘您不要嫌弃才好。此外,还有些江南的小吃,是臣妾父亲送进宫来的,就给娘娘您尝尝鲜吧!”苏婉蓉恭柔的再向皇后福身,脸上的喜悦似乎掩藏不住。   盼语召唤苏婉蓉来自己身侧,浅笑吟吟:“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了。这礼物并非是客套,而是咱们姐妹的一番心思。如今娘娘您贵为一国之母,一个屋檐下的姐妹真心替您高兴,少不得尽尽心。咱们涂得呀,不过是一份喜庆,都想着沾沾娘娘你的福气呢。”   “这话正是说中了咱们姐妹的心呢!”黄蕊娥喜上眉梢,欢愉道:“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于府里之时,就把咱们当成亲姊妹,悉心教导着。如今入宫了,身份虽然变了,可情分却依然如故。娘娘膝下,二阿哥聪明机灵,和敬公主又可爱乖巧,再没有比娘娘您更有福气的了。”   兰昕轻缓一笑,动容道:“妹妹们有心了,本宫甚慰。”   其其格笑过,发觉人群里少了个熟悉身影,不禁奇道:“怎么不见高侧福晋,这么要紧的时候,她怎么不来?” 第五十二章 :浪淘风簸自天涯   高凌曦领着碧澜、宝澜,精心准备了贺礼,正要往长春宫去,半道上让王喜子拦了下来。.,   "侧福晋,雅福姑姑让人来传的话,请您前往慈宁宫觐见太后。"王喜子眸光一闪,喜色满面:"奴才还遇见了李玉李公公,说是皇上先一步往慈宁宫觐见太后了呢!侧福晋您这会儿去,必能与皇上遇着!"   "当真?"高凌曦有几日不曾见过弘历了,心里再惦记着,皆因宫里规矩甚多,也不敢刻意去见。又逢先帝丧仪之期,诸事不可,想给皇上送一碗炖品也未能尽心。相思之苦,着实让人苦不堪言。脑中此时浮现弘历分明的轮廓,高凌曦的脸颊染了绯红的喜悦。   却是淡淡的,不经心看的话,或许根本发觉不了。   王喜子郑重的应声:"错不了,侧福晋,您就放心吧,奴才打听的仔仔细细的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高凌曦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鬓边,含笑对碧澜道:"不难看吧?"   碧澜与宝澜相视一笑,齐齐道:"侧福晋花容月貌,艳压群芳。"   "去你们的,愈加轻佻了。"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瞳孔,透着一股灵动,正色吩咐王喜子:"你替我将这些贺礼,呈献给皇后。只管说我向太后请罢了安,再前往长春宫叩拜皇后娘娘。宝澜,你跟着王喜子一块儿去。"   想了想,高凌曦又补充道:"若是旁人有什么不好的说辞,你们尽管听着,脸上不许显出难看来。宫中不比王府,小心使得万年船。"   王喜子接过碧澜手里的东西,与宝澜一并应下。   高凌曦才就着碧澜的手,欣喜道:"乘肩舆吧,能快些,省了脚力。"   碧澜轻轻笑着,连连点头应是,主仆二人无比轻快的转身离去。   宝澜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不知从哪天起,但凡是要紧的事儿,侧福晋总爱唤碧澜跟着。好像生怕她会坏事儿一样。可她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在跟前儿啊,怎么就换不来侧福晋的疼惜呢。绷着脸,乌溜溜的眸子蕴着怒火,宝澜到底浮浅了些,不高兴的样子根本藏不住。想瞒着耳聪目明的王喜子,似乎不太可能。   "宝澜姑娘不必难受,这才进宫呢,往后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侧福晋一看,就知道是有福之人。咱们这些近前伺候着的奴才,必然遭不了亏。"王喜子殷勤的说。   一听这话,宝澜大不乐意,撅嘴道:"公公这么说,就是瞧出我不得侧福晋待见了!你才跟了侧福晋身边儿几天,轮得着你说三道四么?"   王喜子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一笑,伸手去拿宝澜怀里捧着的东西:"姑娘可别多心呀,奴才哪里有这层意思。不过是如姑娘所说,这才跟了侧福晋数余日,摸不准主子得脾气。想着请姑娘多多提携,照顾着奴才些。东西多且沉,粗手粗脚的活,还是让奴才来吧,免的累着姑娘了!"   "谁要你捧!"宝澜冷哼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好心。"说这话的时候,她猛的一耸肩,怀里的锦缎扑棱一杵,竟不小心打掉了碧澜交给王喜子的一个锦盒。   二人均未及反映过来,就听见那盒子"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似乎摔的不轻。   "糟了。"王喜子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紧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捡,问宝澜道:"姑娘可知,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件儿?"   宝澜唬得脸色发青,慌乱不已,哭丧脸道:"送……送子观音。是侧福晋特意托了母家置办的。这可怎么才好,抵了命也赔不起啊。若是侧福晋怪罪,皮肉之苦倒也罢了,可若是触了皇后娘娘的霉头,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见王喜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宝澜急不可耐的催促道:"你发生么愣啊,快打开瞧瞧,观音像是不是完好无损的。快看看啊……"   见王喜子非但没有打开锦盒,反而将搁在地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拾起来,连同这锦盒一并捧在了怀里,宝澜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动手。"你是要急死我么?"宝澜作势就要抢。   "且慢。"王喜子凑近宝澜耳侧,轻轻秘道:"若是没有打开,里面的观音像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咱们只当是好好的。毕竟这盒子有些厚,未必就摔坏了。将来即便侧福晋追究起来,咱们也只管不承认,没瞧见影儿的东西,赖不上咱们。   可若是姑娘你打开看了,观音像万一……咱们明知不好,还要敬献给皇后,岂非成了欺主之罪,那罪过就大了。届时追究起来,只怕被送去慎刑司是免不了了。姑娘可觉着在理?"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着实淋的宝澜清醒过来。"王公公言之有理,是奴婢莽撞了。多亏有公公帮衬,否则侧福晋必然饶不了奴婢。但只怕纸包不住火呀,皇后娘娘拆开若看见了不好的,咱们还不是难逃罪责?"   王喜子看了看四周,总算没有人发觉,连忙道:"侧福晋呈上如此几份贺礼,想来皇后娘娘不会一件一件拆开来看。加上还有其余主子的礼品呢,根本也看不过来。再者,东西交出去,不在咱们手里了,又经手这么些人,也就与咱们无关。就连那碧澜姑娘,不是也捧过这锦盒么。"   宝澜六神无主之际,王喜子的话,着实让她有了主心骨。"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了公公,还望公公海涵。"眸子里,满满皆是感激,宝澜动容道:"公公深谙宫里生存之道,盼望着您能多多提携奴婢。宝澜感激不尽。"   王喜子连连点头,恳切道:"姑娘言重了。你我都是苦命之人。于主子眼里,微末如草莽的贱命奴才。爹妈指望不上,皇宫里咱们只能靠着自己了。能伸手帮衬彼此一把,总算好事一桩。能讨得主子的欢心固然要紧,若不得,也总得想着法的挨下去不是。"   宝澜真心觉得这话在理:"有宝澜的一日,必不敢忘公公的厚恩。"   王喜子又是"嘿嘿"一笑:"咱们快走吧,别让人瞧见起了疑。   长春宫的正殿上,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是不见高凌曦的踪影。许多人的脸色当即就不那么好看了。   凑巧宝澜与王喜子这时候前来呈献贺礼,薛贵宁扯了嗓子通传一声。皇后让芷澜去迎了二人进来,这才暂时缓和了殿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金沛姿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含笑道:"娘娘,许是咱们这一位侧福晋抽不开功夫,就让身边的人紧着来献礼了。算有心的!"   兰昕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始终觉着犯不着为这么小的事儿动怒,并未开口接金沛姿的话茬。   反倒是其其格看不过眼了:"金姐姐这话,臣妾可不敢苟同。满后宫除了太后与皇上的事儿要紧,还有什么能大过向皇后道贺的?自己不来,随随便便让奴才献礼就罢了,未尝不是儿戏了些!怎么能算有心的?"   盼语总还算了解高凌曦些,不紧不慢道:"或者其其格你说的没错。正就是太后与皇上有什么吩咐也未可知呢。"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震着了所有人的心,连同皇后亦有些思虑。毕竟在先帝灵前,太后待高凌曦就比旁人亲厚,真就有可能宣她去慈宁宫侍候在侧。   疑惑间,宝澜与王喜子已经捧着贺礼谨慎的走上来,齐齐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让人将东西接过来,温和一笑:"起来回话。"   眼看着东西就这么捧了下去,宝澜才安下心,灿灿莹莹的笑道:"皇后娘娘恕罪,侧福晋来请安的路上,得了太后的懿旨,故而前往慈宁宫觐见了。这才不能亲自来向娘娘您请安,程敬贺礼。侧福晋吩咐奴婢秉明娘娘,待从慈宁宫返回,再迟来给皇后娘娘您请安。"   "侧福晋有心了。"兰昕满意而笑:"理当以太后为尊,孝敬侍奉为先。侧福晋并没有什么罪过。本宫以为,有心就不嫌迟。"   宝澜喜上眉梢,同王喜子再三谢过皇后,方顶着众人心思叵测且积怨已久的目光退了下去。真就如侧福晋吩咐的那样,眉目含春,没敢显露半分多余的表情来。   其其格撇了撇嘴,捻酸对盼语道:"还真让侧福晋您猜着了,果真就是太后的懿旨。咱们这一位高侧福晋,可真是炙手可热呢!从前光是皇上疼她,现在连太后也疼了几分。福泽深厚,还真不是旁人轻易羡慕得来呢!"   苏婉蓉的心又是一震,浅笑着垂下了头,仿佛不想让人看清楚她的脸庞。妒忌与辛酸,不是那么好掩饰的,苏婉蓉真怕一时失了准头,让人瞧出内里的污秽来。诞育过阿哥的除了已故的富察寻雁,就是皇后和她了。倘若恩宠愈少,皇上的真心着实难测。她会不会如此时的乌喇那拉侧福晋一样,被人笑得脸都绿了? 第五十三章 :若待上林花似锦   兰昕看了看天光,又扫过女眷们清秀娇嫩的容颜,不温不愠地说:"虽然此时,唤你们还是潜邸时的旧称谓,可你们已经自称臣妾了。:.皇上给你们圣旨,不过是迟早的事,实不用担心。   本宫忧虑的,反而是你们的心里到底明不明白,一字之差,左右了多少,又局限了多少,皇宫可不是潜龙宝坻,由不得你们胡来。"   此言甚为严肃,音落,众人的脸色也随之肃然起来,均以敬畏的目光齐齐看向殿上的皇后。真就如她所言,一切都变了。从前她不过是恩宠于身的福晋,庄重自持,现在她却是大清朝母仪天下的尊贵女人,几乎站在后宫恩宠的巅峰之上。   谁也不敢质疑她的话,真心的敬畏也好,碍于权势也罢。女眷们甚至连呼吸都格外小心格外轻,殿上鸦雀无声,听不到任何动静。   "从前于府中,斗嘴、嚼舌之类,本宫只当你们常日无聊,姐妹之间逗逗乐。如今,你们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实在不能拿着天家的威严做儿戏,污损了皇上的威仪。可都明白了么?"   所有人几乎于同一时间起身,无比正经的应下:"臣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诲,铭肌镂骨,不敢忘怀。"   没有及时让拘着礼的宫嫔们起身,兰昕沉吟了许久。目光时而凌厉时而晦暗的划过垂首而立的女眷们,心隐隐不适。"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跪安吧。"兰昕朝芷澜睇了来扶自己的眼色,端庄的就着她的手,盈然而去。   盼语长长的回了口气,总觉得胸腔胀满生生的疼。苏婉蓉随后跟了上来,抿唇道:"侧福晋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有不适么?"   其其格也凑了上来,不待盼语说话,接口道:"没心没肺的才觉着舒适呢,但凡有点心思的,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侧福晋,您说是么。"   金沛姿摇晃着腰肢,一脸愤懑的走过来:"这是怎么了?方才还说了铭肌镂骨的那番话呢,皇后娘娘还未走远,红口白牙的竟就给忘了么?还是有人总觉得自己身份金贵,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可别得意的太早,毕竟皇上册封的上谕还未下呢!"   “你说什么?可别诬蔑我!你几时见我不敬重皇后娘娘了?”其其格冷着脸,从容而笑:“怕就怕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多了去了。”   陈青青茫然的看了诸人一眼,心思沉积,面上犹如不闻,就是侍婢的手缓慢离去。这大殿上的女人心,千百种执念,既然理不清,就由着她们烦恼吧。陈青青心里暗恨的却是黄蕊娥,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有口难言。   自然,现在说谁输谁赢或许维持过早,总得走着瞧不是么!   黄蕊娥自然没瞧出陈青青的心思,禁不住啧啧叹道:"册封还真就不是着急的事儿。咱们在这里磨破了嘴也无济于事,还是散了吧。虽说是这个季节了,御花园的景致依然美不胜收,看着倒也舒畅,有兴致的姐妹不妨一起走走瞧瞧,乐呵乐呵也好。"   "我可没有黄格格这么好的闲性儿,恕不奉陪。灵澜,咱们走着。"其其格不悦的白了一眼:“乐呵?哼,先帝爷这才薨逝,哀思都来不及。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是怎么长得。偏了吧!”   只觉得一股火顶上来,黄蕊娥被呛白的有些难看,愤懑的别过旁人,兀自跟了上去。“其其格,你也别太得意了。皇上的圣意,岂是你能参透的。怕就怕到时候不如人,才真叫人难看的乐呵不起来呢。”   岂有此理,其其格咬紧贝齿,见黄蕊娥竟敢如此挑衅,眼里透出了怒意:“敢再说一回么?”   “别没谱了!”盼语算不得苛责,却饶有兴味儿道:“这是长春宫,皇后娘娘的寝宫,你们是要做什么?”言罢,她唤了乐澜来:"咱们也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比之从前的凌厉与傲气,乌喇那拉盼语这会儿根本成了纸老虎。除了还是旧称的“侧福晋”,旁人真就看不出她能比高凌曦得意多少。   苏婉蓉与金沛姿笑容相应,大抵是心里皆痛快的不行,难得见乌喇那拉侧福晋霜打了似的垂头丧气,又怎么会不幸灾乐祸呢。权当是自己出了口恶气也好,毕竟她是一贯都骑在旁人头上的。沦落一回,理所应当。   自然,苏婉蓉与金沛姿总算内敛,谁也没有过分的表露什么,更没有只言片语的羞辱与辩驳。毕竟都是跟在皇后身边最近的人,承蒙皇后的提点,大面上自要比旁人会做些。且说,她们也明白一个共同的道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的不济未必就是真不济了。   只要皇上的心还在,乌喇那拉氏再度获宠也未尝不可。   慈宁宫内,弘历伴着太后品茗,二人均沉了脸色,并不轻松的样子。   好半晌,太后先道:"雅福,给皇上取些菊花糕来尝尝鲜,爱家瞧着,这些日子啊,皇上清减不少。"   弘历犹是谢过,见雅福关上了内寝的门,才略有所思的问:"太后有什么话,要私下里与朕说。连雅福姑姑也避着?"   "避着有避着的好。"太后拨弄着手上一串细小的佛珠,不动声色道:"流言蜚语最能让人心不宁静。皇上是天子,何必信无稽之谈。且说这流言扬起之时,乃弘历你登基前千钧一发的要紧时机。皇上就不觉得可疑么?”   竟然是要说这个!弘历蹙眉不语,直直的对上太后的一双凤目。   “那一年,康熙爷于王府见过你,喜欢得紧。当即就下旨将你代入宫中抚育,由不得我这个当额娘的不肯。且说,你虽然养在深宫,一早离开哀家的膝下,可骨肉血亲,岂是几重飞檐能隔断的。为母者,时时刻刻忧心的,除了自己的孩儿还能有什么?"   太后这样坦然,是弘历意料之外。原想着对于这样禁忌的话题,藏着掖着、避而不谈,又或者是自然而然的遗忘才是上佳之策。弘历却没有想到,太后却有这样不拘一格的心思:"太后所指,朕不甚明白。"   闭口不谈,实则是弘历拉不下脸问一句:太后啊,您到底是不是朕的亲额娘?倘若不是,朕嫡亲的额娘,又是谁?   太后的凤目虚着,似乎多有心寒,却并未指责皇帝一句。"弘昼抚育在哀家膝下,不过是先帝偿了哀家的怜子心愿。哀家每每抱着他,总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你。弘历呀,咱们母子情薄不假,可额娘也是为你将来计。难得你祖父康熙爷愿意亲自抚育你,这样的福分,旁人趋之若鹜不得,额娘岂有不肯的道理?"   太后持了绢子,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显然委屈。"可你我母子之间,何止如此?以旁人的那些虚妄之言,毁哀家痴念二十五载的怜子苦心,未免太不值当了。弘历,你少年登基,正是意气风发时,为何偏偏是嫡亲额娘的话,你却不信?"   从怀里掏出一物,太后伸手握住弘历的手,付予掌心又攥合:"这是你出生时,先帝亲笔所书的玉碟,若你不信,自管自己瞧瞧。"   弘历摊开掌心,果见玉碟上详细的写着自己的出生时日、地点之类,字迹也的确是先帝的御宝。生母之名赫然写着"钮祜禄楚媛"几个字,似乎由不得人不信。弘历执拗着,心里有些慌乱。难道,他紧紧因为几句流言就质疑了自己满人的血统,误会了自己嫡亲的皇额娘么?   当然不是!   总觉得那一层血脉相通的感觉,他根本无法从太后的身上体会到。   太后自我宽慰一笑,见皇帝的眉宇松了些,心绪渐渐明朗了些:"哀家明白,疏离之感不会很快消逝,正如你不愿唤哀家一声皇额娘,哀家亦可以等到你愿意。"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太后凝重道:"先帝执政严苛,如今朝政不免吃紧。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却有另一桩心事,但求皇上允准。"   说起千头万绪的朝政,弘历也随之摒弃了心中的郁闷,谨慎起来。自然明白太后并非是无意提及朝政,而后宫与前朝,根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弘历敛去了些许多余的情愫,肃清道:"太后有何心事,但讲无妨!"   "哀家厚颜,想向皇上求一个贵妃的位分。"太后微微虚眼,似乎没有看皇上的脸庞以及神色。可眼尾的余光,却一时也没有错过皇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哦?"弘历心生疑惑:"当得起太后金口玉言懿旨,不知谁有如此的福分?"   雅福轻轻推开寝室的门,庄重道:"太后,高侧福晋来了。"   弘历有些迟疑的与太后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太后的用意。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皇上觉着可还好么?”太后含笑,示意雅福将人请进来:”凌曦,你来的正好,也尝尝哀家给皇上准备的菊花糕。” 第五十四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芷澜绷着脸走进来,身子僵硬的福了一福,嘴角扯的有些抽出,似乎是想维系仅余的一点点自尊,托着手里的折子递给兰昕,缓慢的说:“启禀皇后娘娘,皇上给高侧福晋的旨意经由内务府拟好了,请您过目。、.”   兰昕不由打了个寒噤,心里疑惑旨意竟然在这个时候送来了。   从芷澜手里接过折子,兰昕也很想知道,在皇上心目中,谁才占有最重的份量。想到这一层,兰昕生出几分胆怯。那滋味儿,像是贴着铜炉烤火,近了钻心的烫,远了又不免瑟瑟发抖。总归不是好滋味就对了!   看着皇后将折子打开,一字未落尽眼里看清,芷澜就急不可耐的重重唤了一声:"皇后娘娘。"许是太着急,喉咙里的苦水还未曾咽下去,嗓音粗嘎的刺耳,失了原有的清丽。自觉失仪,芷澜垂首遮住红着的眼,轻了些声音道:"皇上下旨,册封高侧福晋为贵妃,赐居储秀宫,封号为慧。"   兰昕的手微微一颤,打开的折子复又阖上了。"她终究是越过乌喇那拉氏去了。内务府包衣世家的出身,承值侍应之人,能一越成为这后宫里第一的妃主,着实不易。也总算没辜负她出众的容貌了。"私心以为,汉军旗的出身,必然拉低了高凌曦的尊贵。   虽说满汉一家,可在多半满人眼中,汉人始终是奴才的奴才,成不了大气候。尽管有些意外,心里多少会觉得失落,可兰昕并没有因此而怨怼高凌曦。毕竟这是皇上的心意,总还是仰仗了其父高斌的庇护。   这么想来,心里松快了几分,兰昕微微一笑:"总归不是她就是盼语,旁人当不起这份荣耀。"   芷澜忽然想起弘历还是皇子时的样子,苦涩缓慢的从心里反上来,扭曲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有些可怕。幸而她一直低着头,不容易被皇后看见那黯然神伤的眸子,敛去笑与悲,如坠入梦中魔怔了心。"倘若仅仅是贵妃的位分,奴婢也当不得什么事儿。"   抬起头时,浓密的睫毛依然遮住了眼里的凄凉:"内务府实在不必临睡送来折子,搅扰皇后娘娘。实在是皇上催促得紧,希望娘娘您看过……赞同。"   还能有什么?芷澜的举止着实让兰昕糊涂了。她没功夫去猜,更不想让自己揪心,于是麻利的打开了折子,这一回,一字一句兰昕看得明明白白。   "出内务府包衣,抬入镶黄旗?"兰昕当即就懵了,脑子里除了"镶黄旗"三个字,就只有嗡嗡的乱想,心空落落的,再装不进其余的什么!看是看见了,可那些字究竟有多重的分量,谁也无法明了。   "噼啪"一声,手边的宫灯爆出一朵灯花来,惊动了沉不下来的两颗心。二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眼里灰暗的光彩逐渐被理智点燃。"真是要恭喜贵妃娘娘了,这灯花只怕报错喜了。"芷澜有气无力的感叹。   依然闹心的厉害,兰昕将折子搁在了手边:"你让薛贵宁去回皇上一声,内务府拟的折子,本宫觉得甚好。"   芷澜动了动唇,口型似乎是唤了一声娘娘,可并未发出丁点儿的声响。或许她是想明白了,皇后同意与否,根本左右不了皇上的心思。且说去过了慈宁宫,皇上就有了这一道旨意。显而易太后也是一样的心意。   兰昕看着窗棂投进来的树影,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再听那沙沙婆娑的响动,总觉得有一丝诡异的寒气,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她心里的那一份温热。"去请乌喇那拉氏过来,本宫有话要对她说。"   "是,娘娘。"芷澜像是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心思。可她好恨,同样是最包衣奴婢卑贱的身份。为何她成了皇上弃如敝履的暖床婢,可那一位,竟然成了最尊贵的妃主,地位仅次于皇后。这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兰昕反反复复的摩挲着内务府拟定的圣旨,乱箭穿心一般的痛。这里面,到底装载了弘历多少的怜惜,是不是早已经超过了高凌曦母家所带来的荣耀千万分?好像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兰昕是真的怕高凌曦威胁到她的地位!   可这地位,并不是指皇后尊贵无比的身份,而是富察兰昕作为弘历妻子的地位。说白了,兰昕是怕弘历的心,交给高凌曦保管的,远比自己还要多。   两行浑浊的泪水,还未滚落至腮边,就被兰昕小心翼翼的擦了去。无论弘历的心是否还在,她都得当好这个皇后,不能妒怨,更不能猜疑。要尽她所能,平息后宫种种的风波,消除他的顾虑。   因为她爱他,富察兰昕爱爱新觉罗弘历。   乐澜轻轻叩响了盼语的房门,轻声慢语问道:"侧福晋,您睡了么?"   盼语朦胧间忽然听见响动,心随之一紧,怦怦的乱跳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坐起身子:"醒着,有话进来回。"   "奴婢无心搅扰,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芷澜姑姑来了,请侧福晋您这会儿过去长春宫一趟。肩舆已经备好了,奴婢替您更衣吧。"乐澜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没有过多的担忧。   一来事情尚且不知,无谓胡乱猜测自己吓唬自己。二来,芷澜姑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茫然,却总不至于太坏。镇定些好,免得惊着侧福晋的心,还是稳稳当当的伺候才妥。乐澜这样想着,卷唇一笑,忙不迭的替盼语更了衣。   然而盼语却并没有乐澜这么乐观,只道:"随意绾个髻就好,皇后娘娘素来清简,不喜繁复奢靡。何况又是这会儿了,实在不必精致隆重。"   主仆二人麻利的整理好衣妆,匆匆忙忙就上了肩舆。乐澜刻意走在芷澜身后,以示恭敬。   可芷澜这会儿,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旁的,跟着肩舆默默无声的走在静寂的宫道上,她只觉得痛,浑身都痛。尤其是每一阵风过,骨缝儿就钻心的疼,伴随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连想哭都没有力气。   盼语恍惚间瞥见芷澜的神情,心里一阵莫名的疼,能让她这么揪心在意的,怕是只有皇上了。"皇后娘娘这会儿让臣妾前往长春宫觐见,是因为皇上定下了高侧福晋的位分吧!"双手紧紧攥着,盼语亦觉得冰凉由指尖流进了心。   芷澜含着泪,努力微笑:"侧福晋不必心急,到了长春宫必有分晓。奴婢实在不敢多嘴,还望您恕罪。"   倒也不是不敢说,芷澜绝口不提,为的是让自己没那么难过。是呀,她又不是皇上的宫嫔,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又有什么资格嫉妒,一切都根本与她无关!泪落如雨,只能让她显得更加狼狈和可笑。   指甲已经抓破了掌心,那痛竟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盼语轻轻闭上眼睛,听着抬肩舆奴才们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沉重,不免蹙紧眉头。紫禁城的夜晚,安静的让人敬畏,若不是还有这踩在心上的沉重之音,盼语甚至觉得这里除了自己,根本空无一人。   可这样的宁静,只属于黑夜的苍凉。当你睁开双眼,看见连绵不断的灯笼风中摇曳,飞檐叠嶂的宫殿庄严肃穆时,你必然能感觉到旮旯犄角藏匿的心思。   那是些为自己利益计,不惜断送旁人性命的阴毒心思。那是些踩着累累白骨,走向权利巅峰的狠戾心思。那还是些孤苦无依,从天黑盼到天亮,却永远不得解脱的悔恨心思。难道紫禁城里,这样看似安静的夜,还会让你觉得心静么?   待到芷澜领着盼语走进长春宫时,盼语才看清楚芷澜的脸色。竟然是如此的惨白,透着冰冷的青灰。活脱脱如死人僵硬的尸首一般,毫无血色好恶生气。盼语又是一惊,心突突的乱蹦起来,比方才更为剧烈。"回房歇着吧,看你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芷澜似乎不闻盼语的好意,反而反感道:"奴婢贱命一条,死又何惜。侧福晋还是担心自己吧,毕竟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合该心心疼疼自己。"   乐澜瑟瑟发颤,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样子?从前在府上地时候,王爷不会让侧福晋伤心的。怎么转到宫里来了,红墙厚了,人情却薄了。   "在这里等我。"盼语没有领着乐澜进去,反而一个人卯足心劲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兰昕见人进来,微笑道:"这么晚还让你过来,是本宫心急了。"   盼语规矩行礼,明眸皓齿,神色凄然:"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你来。"兰昕召唤她近前落座,待她坐稳,才将捂在手中已有几分温度的折子递过去。"内务府才送过来,本宫看罢,即让你来。你且自己看看吧!"   "是。"盼语咬了咬唇瓣,冰凉的指尖随即感觉到了那折子上的余温,心想皇后一定是握了良久,竟放不下。直至墨迹化作一根根锋利的毒箭,扎进她眼里,盼语终于明白了芷澜的痛楚,与皇后的锥心。"镶黄旗?" 第五十五章 :常将冷眼看螃蟹   凝视着乌喇那拉盼语惶恐不安的面庞,兰昕解读到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心痛。:.那不光是身份与地位的悬殊所致,更多的惶恐与不安皆由弘历的心意所致。   "镶黄旗!"兰昕作为皇后,还是端庄肃和的附和了这一句,随即含笑规劝道:"盼语你也是镶黄旗的出身,想来皇上是不偏不向,希望你与凌曦不要因为悬殊的出身,而生出嫌隙来。这一份心,你可能领略?"   一千个念头,一千个理由,盼语在心间猜测了一千遍甚至一万遍,竟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最荒谬最致命的。她张了张嘴,却咬不出那个"是"来,灼热的痛,烧红了她的眼睛,宁肯掉一块肉,也好过这样剜心之痛。   捧着折子,盼语缓缓的起身,缓缓的下跪,缓缓的落泪,又缓缓的抹去了这根本不值一文的心碎。"臣妾想领略,可臣妾无法领略。"   兰昕知道,若不是重击,盼语这么谨慎的性子,是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弱点与不满来。"这便是为何,我唤你此时来。"轻轻将丝绢递给她,兰昕为难不已:"从前,你是潜龙宝坻第一侧福晋。后来先帝下旨越级晋封高氏与你同位分。   那时候你做得很好,并没有不满,并没有怨怼。即便是,也不会如此时这样坦然的表现出来,至少不会让四爷为难不是。这一回,本宫希望你同样能好好处理,别为了这些,伤了自己的心,伤了皇上的心。"   "那时候,高凌曦是汉军旗的出身,是内务府的包衣奴才,却不是慧贵妃,不是镶黄旗!"话说出口,盼语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她不想憋屈着自己,哪怕是恣意任性一次也好。“而四爷,仅仅是宝亲王,不是皇帝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臣妾同样不是宫嫔。”   盼语嘤嘤的啜泣,真正的梨花带雨,脸颊的潮红宣泄着心底的不满与缺失,却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   这么一看,兰昕总算信了几分,再要强的女子都好,总有软弱的时候。等同于说,无论多么聪慧的女子,总归是有弱点的。而一贯滴水不漏的乌喇那拉氏也终究逃不过这一切。“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你才十九,路还长着呢。一时的不得意,算不得什么?”   盼语抓着绢子,轻轻的在脸上抹了抹:“皇后娘娘,皇上真的就这么在意高凌曦么?”   “在不在意,本宫说了不作数,且要看皇上自己的心。可能不能成为皇上在意的人,却是你自己个儿该好好想想的事儿。或许,一朝一夕,改变不了皇上的心思。但总有水滴石穿,功到自然成的那一日。”兰昕站起了身子,走上前扶起了盼语。   “你陪在本宫身边的日子良久,从前在府里也最能帮上忙。如今进了宫,本宫身上的担子重了不少,旁人的心思又参不透,唯有盼望你能如从前一样帮衬在身侧。”兰昕语重心长道:“高氏如今抬旗,位列贵妃之尊,后宫必然要掀起风浪。   皇上才登基,根基并不算稳。本宫怕自己力有不逮,非但管治不了后宫的安宁,反而会给皇上添乱。”说到这里,兰昕紧紧攥着盼语的手:“好妹妹,你和我都是真正心疼皇上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信。哪怕是为你自己的前程计,也得振作起来不是么!”   盼语眼中的神彩瞬间亮了几分,她忍着泪,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幸亏娘娘您还肯担待臣妾,出了富察格格的那一桩事儿,府里的人必然都怨怼了臣妾。”   兰昕幽然一叹,低低道:“此时不说此事。毕竟究竟是谁指使了奶娘向三阿哥喂毒咱们尚未弄清楚。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总归污损的是富察格格的名誉,将来想法子挽回也就是了。”蹙着眉,兰昕恳切道:“但本宫想多提醒你一句,手段凌厉是好,心里总得存这些善。皇上必然不会喜欢叵测之人睡在自己枕边。”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必不敢再乱来了。”盼语的心很乱,她理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只觉得依附于皇后,是她此时唯一能走的路了。   “锦澜,你送侧福晋回去。”兰昕温婉一笑,随口道:“本宫问过内务府的奴才,说皇上的晋封高氏为贵妃的旨意,明儿就会晓谕六宫了。随后便是封赏六宫的旨意。也就这么一夜了,挨过去,何尝不是柳暗花明呢,你也别多想了。”   盼语郑重的点了点头,笃信皇后的话:“臣妾明白了,娘娘放心,盼语依然是从前的盼语。”   翌日,给高凌曦的圣旨如约而至,才晓谕了六宫,就有各处的宫人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已是贵妃的高凌曦迁往储秀宫居住。   “慈宁宫的赏赐是最先送来的,可见太后多么的惦记这娘娘您。”宝澜乐得合不拢嘴,如数家珍道:“紧接着,内务府的奴才们,也按皇上的吩咐送了好些奇珍异宝,珠花金饰来。娘娘您瞧,这会儿连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也送进咱们宫里来了呢。”   碧澜自然欢喜的合不拢嘴,脆生生道:“王喜子领着小太监们就站在储秀宫当院的门外,光是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鱼贯出入的身影,就满心愉悦了。那一份份的赏赐可都是给主子您的荣耀啊。”   “可不是么。”宝澜紧着往贵妃身边凑,媚笑道:“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荣耀更让人欣慰呢?主子您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这一回可算是找补回来了。任凭是谁,也没有您这样的荣耀啊。皇上才登基了二十天,就亲旨为您与族人抬了旗,从前府里过来的那些格格们,怕是眼睛瞪红了也嫉妒不过来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宝澜轻轻一拍自己的嘴,轻蔑道:“瞧瞧奴婢说什么呢,何止是格格们嫉妒,连那一位一直标榜府中第一的侧福晋,怕是也吃了心的。真是痛快。”   高凌曦自己都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待她这样好,贵妃的位分已经难得,竟然还为她抬旗。与其说将这一切当成是荣耀,倒不如当成是宠爱,让高凌曦觉得万分甜蜜的,是夫君恩深情浓的在意。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样的恩宠无疑是从头发丝儿宠到脚后跟儿,太过偏颇。可不是她,或许就是乌喇那拉氏,总归会有这么一个人,深深扎根在皇上心里。高凌曦当然希望这个人就是自己,可换做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希望的。   所以,路不会好走,这样的恩宠招致来的,岂会是嫉妒而已。   如此一向,高凌曦只觉得心寒难耐,并不敢过分的显摆。她虽然笑着,明艳绝伦,可到底矜持庄重,看不出炫耀得意之色。   说话的声音如旧的好听,却不乏威严:“宝澜,这话未免过了些。侧福晋也好,格格也罢,如今都是伺候皇上的宫嫔,与我没有什么两样。且唯有同心同德,才能使后宫和睦,这是皇上最愿意瞧见的。总不能咱们站在高檐下,看谁都矮一截。”   碧澜不住的点头,很赞同贵妃的话:“娘娘说的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有时候风头太盛,无可避免的会让人妒怨。看从前在府上,娘娘您晋封为侧福晋那会儿就知了。咱们招来的积怨本已不少,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收敛点才好,不可什么话都挂在嘴上。”   宝澜一听,顿时又惊又气。贵妃娘娘不满,指责两句也就罢了,哪里轮到同为宫婢的碧澜来教训自己。更何况贵妃不过是温言软语的提点两句,这碧澜可倒好,最后一句分明已经是责备了。“大喜的事儿,还不容奴婢在自己宫里乐呵乐呵么!”顶了这不软不硬的一句,宝澜还是心气儿不顺。   碍于贵妃的面子,她只得佯装乖巧,撒娇般道:“娘娘您且安心,奴婢知道深浅,必然不敢在外面乱嚼舌根子。”   “那就好。”高凌曦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她这才觉着难受。为何喜悦与激动平复了,反而显得一颗心空空落落的。还想说什么,见王喜子躬着身子走了进来,有些不自在。高凌曦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怎么这个样子,是有什么不妥?”   王喜子强颜欢笑的抓了抓头,尴尬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除了皇太后、皇上与皇后娘娘的赏赐,再没有旁的了。各宫……似乎都格外安静,像是说好了似的。”   “瞧瞧啊娘娘,奴婢说什么来着。真就不是咱们小人之心,分明分明就是她们合起伙来欺负人,一早就商量好了要让娘娘您难看呢。才这么一会儿,院子里就静下来,她们分明就是不把皇上的圣旨放在心里。”宝澜气鼓鼓的絮叨个不停:“若依奴婢的心思,非得好好给她们脸子看看,否则还当贵妃娘娘您是纸老虎呢。” 第五十六章 :千门万户瞳瞳日   高凌曦缓缓的向着有些忘形的宝澜走过去,双手轻轻把住她的双肩。.   宝澜一怔,脸上的得意转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就连不满也都随着贵妃的举动,镇了下去,除了畏惧,她仅有一脸的茫然。“娘娘您这是……”   “宝澜,你看着我。”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烁着灵动的光彩,让人敬畏却又舍不得转过脸。“从前的富察寻雁,而今的珂里叶特其其格,哪一个不是骄纵跋扈,目空一切的女子。她们口齿伶俐,得理不饶人,恨不得将嘴当成刀子使,硬是连一个字都不肯输给旁人。倘若吃了亏,必得闹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这符合你所说‘老虎’的范畴么?   但是你再看看她们得到了什么?表面上,让人敬着怕着,低眉顺目的。可实则是让人见了她们都厌恶的绕道而行,躲着走也就罢了,心里更是少不得嘲笑与轻视。连皇上都不待见,指望旁人尊敬么,岂非可笑!   没有恩宠,没有帝心,这样的‘老虎’不是纸皮的,又能张狂到及时?你来回答我!”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宝澜惊愕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贵妃娘娘鲜少会这样严厉的苛责身边的宫婢,想必是愠怒到了极点。缩了缩身子,宝澜强忍着畏惧摇了摇头:“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看见您让人欺负了去。”   高凌曦松开了手,不轻不重道:“管得再宽,你能管住别人的嘴,能管住别人的脑子别人的心么?既然不可,何必花时间与力气去计较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呢!在本宫看来,只要治下严谨,和气待人,但凡有事不骄不躁,谨慎处置,咱们是吃不了大亏的。   相反,你这样剑拔弩张,跟刺猬似的,还叫谁敢靠近了你。积怨于一身,不怕早晚祸及自身么?再者,跋扈轻浮的那些女子,根本得不到旁人的尊重,更别说皇上的心了。背地里,的那些轻蔑与耻笑,正在一点点击溃她们所为的‘自尊’。这比让人欺负,不知可怖多少。”   碧澜知道贵妃娘娘在担心什么,却也不忍心看宝澜遭责备,缓了口吻劝道:“娘娘别动气,宝澜妹妹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奴婢心想她也是看不得自己的主子遭排挤,受委屈,才会这么耐不住性子的,到底没有坏心思。娘娘就宽恕了她这一回吧。”   王喜子少不得帮腔道:“这才入宫,难怪宝澜姑娘不习惯。有了主子您这一番话,往后奴才们心里都有数了,必然不敢恣意妄为,给主子您添乱。”   “但愿如此。”高凌曦幽幽一叹,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些:“宝澜,本宫就罚你去小厨房伺候一个月。端端茶递递水,淘淘米摘摘菜什么的,干些粗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心。等这些浮躁都沉下去了,再回来本宫身边伺候。”   “娘娘……”宝澜自打跟在高凌曦身边伺候,就再没干过粗活。哪怕是从前于王府的时候,她也紧紧是跟绣娘们聚在一起,绣个花,描花样什么的,做得都是针黹女红。心里越发的委屈,可对上高凌曦的眸子,她还是顺从的垂下了头去:“奴婢遵旨。”   高凌曦这才对王喜子道:“你领着她下去吧,让嬷嬷好好教导着。十六岁是还小,可宫里的人,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处处让着你,惯着你。宝澜,你别怪本宫罚得重了,这是为你好。”   重重的点了点头,宝澜乖巧的应下:“奴婢不敢,多谢娘娘费心。”转首时,她寒凉的目光划过碧澜的脸庞,满心怨愤瞬间涌上来。一双血红的眼,像是两股灼热的烈焰,要将看入眼里的人烧成灰烬。   惊得宝澜一个哆嗦,不由自主的退开了身子。她从来没见过宝澜的这一面,朝夕相对的两个人,竟浑然不觉自己被她这样的怨恨着。心里一慌,碧澜连忙垂下了眼睑,她不光怕让贵妃娘娘瞧见了,更是不知道自己当怎么面对。   王喜子领着宝澜下去没一会儿,皇上身边儿的李玉就走了进来。   高凌曦脸色红润,喜气洋洋道:“怎么是李公公亲自过来了,可皇上有何吩咐么?”李玉得高凌曦这样炙手可热的主子抬举,脸上不由一喜:“贵妃娘娘抬举奴才了,替皇上办事儿本就是奴才的本分。何况是来贵妃娘娘的储秀宫,奴才也盼望着沾点喜气呢。”说话的同时,李玉躬着身子恭敬一拜。   “有劳了。”高凌曦很客套的一笑,顺势对碧澜使了眼色。   碧澜连忙将一早准备好的和田玉佩双手呈上,笑眯眯道:“这是请了寺里老和尚开过光的坠子,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却能保佑公公安康多福,还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这怎么使得。”李玉推辞道:“能为娘娘办事,是奴才的本分。”   “即是本分,却也是心思。”高凌曦含笑道:“公公太见外,反而让本宫不安心了。”   如此,李玉也不好再拒绝:“那奴才就厚颜收下,谢贵妃娘娘厚赐了。”顿了一顿,李玉正经了脸色:“皇上给六宫妃嫔的册封旨意已下,奴才遵旨晓谕六宫,特来知会娘娘您一声。”   高凌曦就着碧澜的手,正襟危坐好,才道:“公公慢慢说,本宫听着。”   李玉一拱手,慢条斯理道:“乌喇那拉氏侧福晋册封为娴妃,赐居承乾宫。苏格格晋封为纯嫔,赐居钟粹宫。黄格格晋封了仪嫔,赐居景仁宫。金格格册封了为贵人,让跟着娴妃娘娘住在承乾宫。陈格格也赏了贵人的位分,让跟着纯嫔娘娘住。   珂里叶特格格为海常在,让跟着仪嫔娘娘住。还有索绰洛氏(易彤),晋封为秀贵人了,张氏(尔香)给了常在的位分。都让暂时住在纯嫔娘娘的钟粹宫里了。”   听着李玉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完,高凌曦有惊讶也有疑惑。面上却柔顺如常,道:“本宫知道了,碧澜你带李公公去耳房吃些茶。”   李玉见高凌曦并没有问什么,恭敬道:“谢娘娘恩典,奴才得尽快回去复命了。若是娘娘您没有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告退。”   “替我送一送李公公。”高凌曦温和的笑着,示意碧澜吱应。心里依然觉得奇怪,皇上即便真就不喜欢其其格,也不用只给贵人的位分。即便真给了贵人的位分,也实在不用让跟着黄蕊娥住。到底是蒙古宗亲,身份摆在那里。何况宫里还有那么多闲置的宫苑,怎么就舍不得略微照应?   再者说,黄蕊娥于府上时,并不怎么得宠,一入宫反而成了仪嫔也叫人看不透。加之连索绰罗氏都成了秀贵人,皇上却连个封号也不肯赏给其其格。   这一团乱麻似的的纠葛,怎么也理不顺当。高凌曦见碧澜转身回来,不由微微一叹,吩咐道:“这一会儿,皇后娘娘的长春宫里恐怕人声鼎沸了,咱们晚些时候再去请安为好。你去选些回礼,送去皇太后那儿,旁的话迟些再说罢。”   当然,高凌曦猜的一点也不错。得了册封的宫嫔们,心思各异且一刻也不耽搁的来到皇后的长春宫,美其名曰是“请安”,实则均是不满皇上册封贵妃的事儿,前来诉苦泄愤了。   真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哇,兰昕禁不住在心里琢磨,这名分一定下,各人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就瞧着清楚得多了。从前以为金沛姿尚且得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倒是平日里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反而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了,不得不防着些。   君恩难测,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瞧着该来的都来,兰昕这才缓缓的开口,义正词严:“打今儿起,你们就是真正的宫嫔了。有了皇上给的册封旨意,必得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众人默然无声,神色不一的垂首不语,像是根本没从自己的愁绪里挣脱出来。   兰昕慨然一叹,语气柔和了不少:“既然定下来了,你们也都别拘着,尽可以吩咐奴才们打点好,早些迁宫而居。待明日一切安顿好时,本宫自然会领着你们前往慈宁宫向皇太后请安谢恩。有什么需要遇着什么难处了,皆可以和本宫说,都清楚了么?”   金沛姿眸光黯淡,点了下头,轻到旁人都没瞧出来。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下头,点得有多么艰难。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连嫔位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皇上竟然仅仅让她做了个贵人,没有封号,没有寝宫,寄人篱下的日子,当真不及府中一半。   苦闷、委屈都不是最让她心痛的。金沛姿心里凝聚着一股恨意,撕扯着她七零八落的心房,一点点从她的骨缝钻进去,吞噬掉骨髓。中空的何止是心是恩情,根本是她的全部。茫然与麻木交织的情愫,让她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怨天尤人不是她金沛姿的性子,她要做的,是慢慢的站稳,一步一步的往上攀。如此想着,金沛姿缓缓的笑起来:“娘娘放心就是,奴才们手脚麻利,自然会打点的妥妥当当的。” 第五十七章 :问渠哪得清如许   听了金沛姿的话,苏婉蓉甜美的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的泪光,让人分不清是哀凄是不甘还是于愿足矣的感动。‘.偏是她最会讨巧,说着让皇后舒心的话:“皇后娘娘,婉蓉心想,皇上给嫔妾等的位份虽说不同,可待咱们姐妹的心却是一样的。且说,从前潜邸到皇宫,咱们一路伺候在皇上身侧,感念的不正是皇上与皇后的恩泽眷顾么。除此之外的,嫔妾倒也不在意。”   这话显然难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宫嫔里难免有人轻蔑,难免有人鄙夷,却没有人敢出声。似乎谁都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册封是皇上的心意,谁在这个时候意气就是对皇上有气。   当然,在场的宫嫔是很想反驳这样刺耳的话,可谁也不愿让旁人拿自己当刀子,捅苏婉蓉的身子。毕竟嫔位而已,不至于。   真正该挨刀子的那一位,不是极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来么!   兰昕赞许一笑,诚然道:“婉蓉这话与本宫不谋而合,虽说皇上给你们的位份不同,可待你们的心到底没有什么不同。”心里觉得这个苏婉蓉远比想象中沉静的多,她若是凡事循规蹈矩那就好了,反之只怕后患无穷。   城府太深之人,一旦有所图谋,就不会是寻常的是非。   谋算旁人,并非兰昕的本意,可她也不得不防着些。倘若她这个正宫皇后连这座后宫都看不住,那么她还怎么算是尽了力帮衬自己的夫君,成就千秋万事之基业?贤内助,不该只是做做母仪天下的样子。   兰昕转眸一想,笃定人总有弱点,于是软言对苏婉蓉道:“入宫好些日子了,先前因着先帝丧仪之事,抽不开身。本宫也有许久没去阿哥所看几位阿哥了。婉蓉,等会儿你陪本宫去看看可好?永璋必然也想额娘了。”   苏婉蓉闻言,欣喜的点了点头,泪光更甚:“多谢娘娘体恤。”   其其格苦苦一笑,沉着头,自言自语道:“心或许是一样的心,人却不是一样的人了。”   黄蕊娥离其其格最近,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她嘴里的话,不由冷冷一笑,抿唇道:“海常在说笑了,心是一样的心,人也是一样的人。来来回回,没有什么不同。”略微向其其格倾了倾身子,黄蕊娥几乎气声道:“无非就是帮着常在你,分出了尊卑而已。省得有人总凭借母家福音,当自己多么的高贵尊荣哩!”   “多谢仪嫔娘娘为臣妾费心,其其格受教了。”若换作平时,其其格必然暴跳如雷,反唇相讥,可此时,她柔婉温顺的如一只慵懒的猫儿,没有尖牙利齿,没有亮出锋利的爪尖,只是绵软软毛茸茸的讨人喜欢。她轻柔的拨弄了两下耳垂上的玉珠钳子,再没有其余的动作。哪怕是细微的面部表情,也根本看不到。   黄蕊娥有些吃惊,下意识的皱了眉头,狐疑的问:“其其格,你没事儿吧?”   盼语醉心手里捧着的祁门红,品了好一会儿,不愿开口。这会儿见对面宽坐的两个人奇奇怪怪的让人看不透,这才不得已来问:“仪嫔与海常在嘀咕什么,悄摸声的!似乎挺神秘。”   黄蕊娥清浅一笑,略显恭敬:“回娴妃娘娘,也没什么特别的。”   对于其其格异乎寻常的安静,兰昕也不免好奇,顺着盼语的话兀自说道:“是否在商议迁宫居住事宜?其实海常在你跟着仪嫔住也好,有个说话的人陪子,日子才有滋味儿。”叹一叹,兰昕开解般道:“皇上要务缠身,未必能经常来咱们后宫走动。可能开始这段日子,你们多少会有不习惯。慢慢的,日子久了就也学会适应了。身边儿有个可心的人陪着,缓解孤闷之苦,总才叫人舒坦些。”   闻言苏婉蓉扑嗤一笑:“按皇后娘娘的说法,那嫔妾可真是有福气了,秀贵人与张常在赐居钟粹宫于嫔妾同住,一屋子姐姐妹妹的,可不是热闹极了。”   皇后欣然而笑,宫嫔们又是跟着赔笑,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谁都没有过分在意册封的事。可分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根或者许多根刺,扎在心房最软最深的位置。   莺声燕语,谈笑风生还是虚与委蛇,盼语一个字都没用心听进去。她的目光缓缓落在揭开了盖子的茶盏里,褐色的茶汤仿佛倒映出她全部的失落与憔悴,那么灰暗无光,黯然神伤,到底还是不及高凌曦黑曜石一样的眸子迷人。眼里看见的,不过是模糊的自己,可心里慧贵妃娘娘艳冠群芳的容颜却清晰可见。   犹如烙在脑子里的烙印,又红又烫,痛不可当。   一番话说完,兰昕看殿上的气氛欢腾不少,沉了脸色叮嘱道:“还有一桩事儿,本宫得提醒你们一声儿。不要以旧时的眼光,看待如今的人。自己身边的侍婢也好,内侍监也好,管住了,看紧了,后宫不是王府,再有什么祸事滋生,本宫铁腕治下,必不会轻纵。”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府中出现龙袍之事,心惊不已,面露凄色齐齐叩拜领懿旨。   兰昕看着对她卑躬屈膝的宫嫔们,心里生出不一样的感觉来,满足道:“罢了,都跪安吧。”   娴妃领头站起身子,领着一众宫嫔退了下去。她自己心里也没谱,这样以她为表率的时候,还剩下多少。这后宫,怕是贵妃的天下了。   苏婉蓉见人都散了,才起身来扶皇后:“娘娘,不瞒您说,嫔妾快有一个月没见过永璋了,心里想得厉害呢!奈何宫规森严,嫔妾也只能托您的福,瞧上这一回了。可永璋打从出生以来,就没和嫔妾分开过……”   “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如此,你也别难过了。现在是你,往后旁人也是如此。”兰昕轻轻拍了拍苏婉蓉的手背,好生安抚:“本宫自然会挑个时候,好好跟皇上求个情,时不时恩准你去看看三阿哥。母子连心,总是牵肠挂肚,也够难为你了。”   “多谢皇后娘娘。”苏婉蓉欢喜的几乎沁出泪来。   兰昕从容一笑,吩咐锦澜先行一步,去阿哥所打点着。柔声对苏婉蓉说:“走吧,早去能多陪阿哥们一会儿。”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其其格再也掩饰不住压抑的情绪了。天才晓得,这一早晨的,她挨的有多么辛苦。   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声大哭,甚至不顾旁人的嫌恶,冒死向皇上问个明白。她珂里叶特其其格真就这么惹人讨厌么?   蜷缩在床边,其其格捧着收拾好了的包袱,死命捂着自己的口鼻哭泣,身子栗栗颤斗不止,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手背往下滚,带着温热滑落。而透过窗棂投进来的影子,却正好落在她身前,看似晴朗明媚,可根本感觉不到温暖。   正如她此刻的心,被千万重冰冷包裹,痛的麻木了。麻木过后,亦只会更痛吧。   “小主,您何苦作贱自己,想哭就哭出来吧。您这样,奴婢看着揪心啊。憋坏了可怎么好?”灵澜不忍看她如此,哽咽的劝着,却无济于事。   “不如这样,小主尽可以去求求皇太后。毕竟太后是心疼您的,多多少少,总能帮衬些不是么?”灵澜这么想着,稍微用劲儿的晃了晃其其格的手臂:“皇上仁孝,必然肯听太后的话。”   其其格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没用的,灵澜,我是骄傲,是跋扈任性,可我并不愚蠢。太后帮我,只因为于府中时,我替她办了些事,盯紧了府中各人。那时候离得远些,太后依附着我的身份,才对我疼惜几分。仅此而已。”   灵澜不明白,亦不愿相信实际上失去太后的庇护,竟然是朝夕间的事儿。“现在不是一样么,小主依然可以为太后效劳。”   “但显然高凌曦更有用些。她不仅仰仗母家的殊荣,更得到了皇上的心。太后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其其格扬起头,不愿再扮演弱者:“这才是我与高凌曦本质的区别。根本与是不是有太后的眷顾无关。”   清醒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其其格正色道:“最要紧的则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倘若皇上知道富察氏真正的死因,会恨我一辈子。这才是太后用以钳制我,最高明的手段。”   张了张嘴,灵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却和自家小主一样的不甘愿。好半晌,她涨红了脸问道:“那小主您难道就由着她们欺凌了么?总不能事事让人牵着鼻子走吧?哪怕是在王府,您也没吃过这样的亏啊。秀贵人从前是什么身份,连她现在都……奴婢实在不甘心,奴婢觉得五内具焚一般,恨透了。”   “忍着。”其其格紧握着灵澜的手:“忍到咱们说得算时,一把赢回来。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得依附高凌曦!” 第五十八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一直到睡前,高凌曦都没有等到谁来瞧她,就连道贺的礼品也再没有一份送进来。.,储秀宫犹如一座冰封了的宫殿,冷冰冰硬邦邦的,里面的人自己走不出来,外面的人根本不想进去。填满了让人恐惧的孤寂。   许是心里不畅快的缘故,高凌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情不自禁就想起富察氏被人杀害于自己窗下的那个夜晚。难以关紧的窗扇,满手的鲜血,冰冷僵硬又无法瞑目的尸骨……瞬间心悸,冷汗涔涔。   “碧澜。”高凌曦猛得坐了起来,连连唤了碧澜几声。奇怪的是,竟然根本没有人应答。“碧澜,你在不在耳房?”高凌曦提高了嗓音,又连连唤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吱应。   她开始觉得不安了,想着将头埋进锦被里,佯装熟睡,以掩饰心里的恐慌。可不知道为什么,高凌曦非但没有蜷缩起自己,反而着胆子掀开锦被,伸手抓起一件衣裳披了就下了床。   纵然十分害怕,她还是想要弄清楚,碧澜到底在不在耳房,外面发生了什么!   寝室的门吱的推开,高凌曦探出头去,竟真没发觉有人在。非但碧澜没有踪影,连值夜的王喜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人呢?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高凌曦疑惑的不行,忽然听见耳畔“嗖”的一声。她没有迟疑,随即转过身去。   “侧福晋,您找我么?”那女子披头散发的立在她眼前,看不清容貌,却着了一套很眼熟的旗装。   “富……富察格格!”高凌曦哆嗦着唇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人是鬼?”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富察氏冤魂索命来了!   “侧福晋,妾身还未恭喜你,晋封贵妃又抬了旗呢。妾身死的真冤枉啊,您怎么就不劝四爷替我报仇……侧福晋……我冤啊……”那女鬼猛然掀起挡在脸前的长发,青面獠牙,口滴鲜血,猛得朝着高凌曦扑过来。   “救命啊,救命……”高凌曦疯了一般的挣扎,却死死被那女鬼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眼看着女鬼的脸庞愈进,锋利的牙齿就要咬断她的咽喉,高凌曦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这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儿吧。   恐慌感伴随着心灰,高凌曦只觉得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没有了知觉。   “富察格格,你别想害我。”高凌曦觉得肩膀一紧,像是有人按着,整个人便魔怔一般的弹起来。“滚开,别碰我。”   碧澜被贵妃这样的举动吓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认罪:“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搅扰您安睡的。实在是昨个儿皇后娘娘下了懿旨,今儿一早领着六宫妃嫔,往慈宁宫请安。奴婢为娘娘着想,以为不可迟到,这才不得已……”   高凌曦听着碧澜连珠炮似的说话,更是愤怒不已,支撑着身子坐好,责问道:“你这丫头,昨天夜里去了哪儿?为何不见踪影,可知我险些丧命于……”女鬼两个字,高凌曦不敢宣之于口,毕竟怪力乱神是宫中的禁忌。   细细一想,她又觉着不对劲儿。倘若遇见的真就是女鬼,那她怎么会好端端的躺在床塌上?“你们在哪儿发现本宫的,可还曾看见旁人?”   “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您说什么!”碧澜委屈的不行:“奴婢昨晚一直都在耳房,王喜子守在廊上,应该可以替奴婢作证。再有,娘娘您昨夜遇着了什么?奴婢一起来,就来卧室唤您起了,并没看见旁人在啊。且说,您好端端的睡着,又如何会在旁处被发现?”   “当真?”高凌曦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那么真实的所见会只是一个梦么?   “奴婢怎么敢对娘娘您撒谎呢!”碧澜想起方才贵妃提及富察格格,不免猜测:“娘娘是不是梦魇了?梦境或许真实了些,惊着您的心了。不若奴婢去传御医来给您瞧瞧吧?”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高凌曦这会儿才觉出额上身上还有未褪尽的冷汗,心里顿时好过了些:“这么说,真就是我梦魇了。御医不必请,快替我盥洗更衣,实在不能让皇后等着咱们,迟去慈宁宫请安。”   尽管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可高凌曦还是分清了轻重缓急,迅速的收拾停当,着了内务府送来的孔雀开屏的贵妃吉服来穿。   碧澜从方才的无措中镇定过来,如常伺候了贵妃梳妆,不禁道:“娘娘今儿择的配饰略显简单了些,却正好衬得起您如今的身份。太后见了保管喜欢。”   “守丧期未满,一切稳妥便好,实在无须奢华。”高凌曦也实在提不起精神来装扮,无奈道:“碧澜,我总觉得昨晚的梦,似乎是个不好的预兆。”   “娘娘,您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碧澜宽慰一笑,拣好听的话来说:“皇上疼惜娘娘。您如今正是风光的时候,谁不对您多存几分敬意。即便是嫉妒,也必不敢轻易就范的。”   望着镜中自己瑰丽的模样,高凌曦沉稳的点了点头:“但愿如此。既来之则安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婉蓉挽着秀贵人的手,缓缓的走进了长春宫正殿,身后跟着喜不自胜的张常在。三人脸上,都带洋溢着同样的一种喜悦,不似一般温婉的笑意,反而像是有什么值得欢愉的好事儿。   兰昕注意到,即便是福身,苏婉蓉都没松开秀贵人的手。而秀贵人动作拘谨又轻柔,似乎并不敢太用力。这样亲密又谨慎的举动,无疑是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么想着,兰昕便也不愿装糊涂,遂问:“可是咱们的秀贵人交了好运?”   金沛姿略有些疑惑,听皇后这样一问,她的心便轻微一颤:“是什么好运啊?”   秀贵人含羞不语,两腮扑扑的粉红,极矜持的垂下眼睑,轻轻晃了晃纯嫔的手。   “臣妾明白了。”金沛姿也不傻,虽然自己不是过来人,可总看过旁人的。“秀贵人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贵人了。看来皇上赏的恩旨,真真儿得宜!”   黄蕊娥不解,蹙眉笑问:“皇后娘娘这是领着大伙猜什么哑谜呢?臣妾可没有沛姿妹妹的聪慧敏锐,怕是猜不着了。”   其其格撇了撇嘴,不经意的看了秀贵人一眼,复又扭过头去,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   “纯嫔,秀贵人没经历过,脸皮儿薄些,你这过来人就替她告诉大家吧!”兰昕眼底尽是笑意,连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喜悦。   苏婉蓉一福身子,灿灿笑道:“昨个晚些时候,秀贵人身子不适。未免惊动皇上皇后,臣妾暗自传了御医给秀贵人请过脉,准备今儿个再报。谁知御医不看还不知道呢,咱们这一位新贵人,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呢。可不真就应了金姐姐的话,名副其实是位贵人了。”   兰昕是真的替弘历高兴,忙不迭吩咐薛贵宁前去禀明皇上,又道:“过会儿去慈宁宫请安,纯嫔你得亲自将这个好消息禀明太后,也让太后高兴高兴。”   黄蕊娥心里嫉妒,面上却装作无比羡慕:“皇上才宿在秀贵人那儿两三回,妹妹就有了,这不是天大的好运么!可真就是有福气的。”睨了纯嫔一眼,黄蕊娥接着说道:“也是纯嫔有福,临近了谁,谁就沾了好运呢。指不定秀贵人这一胎,也是个生龙活虎的小阿哥呢!”   秀贵人面如红霞映雪,羞赧的转过身子,头垂的更低了。可无论怎样,也掩饰不住她脸上的喜悦。一则初为人母,二则母以子贵。   兰昕亦不理会旁人说什么,连忙吩咐芷澜道:“日前,贵妃赠与本宫一座开了光的送子观音像,你速速去请来。权当本宫借花献佛,保佑秀贵人母子平安,喜获麟儿。”   “多谢皇后娘娘。”秀贵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兰昕道:“快平身,坐着说话。往后你可得当心身子。”   纯嫔殷勤的扶了秀贵人坐好,众人又是说笑几句。正逢芷澜捧着送子观音像走出来,就听门外的小太监通传道:“慧贵妃娘娘驾到。” 第五十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秀贵人听闻是慧贵妃来了,心里不禁有些抵触。.毕竟才坐稳,凳子还没唔热,就又得起身行礼,真是够折腾的。可一想到自己才怀上龙种,恩宠未稳,秀贵人也只得将心思深深藏匿,一刻也不耽搁的随众人起身见礼。“慧贵妃娘娘吉祥。”   高凌曦松开扶着碧澜的手,迎着一道道说不清是刀锋还是利刃的目光,朝正殿之上端芳大雅的皇后走去,且目不斜视。以至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众人脸上,暖如春的喜色因她的到来而冰冷僵硬。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规规矩矩的福身,高凌曦垂下眼睑时,浓密纤长的睫毛正好遮住她眼底的乌青。身旁的宫嫔们只能看见她的风华绝代,却无法从这样的容姿窥探到她惶恐不安的内心。   盼语情不自禁将手缩进衣袖,她不明白自己因何而颤抖,愤恨,畏惧,还是嫉妒?一股或是几股情绪搅在一起,她实在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心静不下来,骗得了人,又如何能自欺?   “贵妃不必多礼。”兰昕看罢了众人的神色,才温和的说:“本宫正要借花献佛,贵妃你就来了。”   因是守丧之期,宫嫔们的着装大多以蓝青暗色为主。皇后又一贯简朴,只着了一件宝石蓝缎子的旗装,所绣图案均是普通素雅的丝线,连银线都未见用。可高凌曦就是觉得皇后很是尊贵,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凌驾于万物的傲然之气。由其是当皇后很平和的唤她为“贵妃”时,高凌曦一准儿会觉得心惊肉跳。   “什么借花献佛?”优雅的落座,高凌曦玉腕轻舒扶了抚自己的下颌,笑吟吟道:“臣妾怎么不知道。”   金沛姿瞥了高凌曦一眼,蕴藏了心中的不满。又睨了苏婉蓉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遂笑逐颜开道:“秀贵人得蒙天恩,有了皇上的骨肉。皇后娘娘将贵妃您呈敬的送子观音请了来,转赠于秀贵人安胎,可不就是借花献佛么!”   众人说话的同时,高翔已经来到了长春宫外。   薛贵宁连忙迎了上来,殷勤道:“高公公怎么亲自来了,劳公公稍后,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   高翔拦了他,蹙眉道:“太后凤体违和,我还得去请御医,就不觐见皇后娘娘了。小薛子,你代本公公禀明娘娘,太后病中喜静,今儿就不用去慈宁宫请安了。待太后痊愈,自会有懿旨。”   “是,奴才这就去回娘娘。”薛贵宁谨慎有礼:“高公公慢走。”   身旁的小太监有些看不明白,诧异道:“薛公公您这是怎么了,何必对高公公这么客气。他跟在太后身边儿可没多久,何况若论身份,咱们伺候的才是后宫正经的主子。”   闻言,薛贵宁脸色大变,没好气道:“你这儿胡嚼什么呢,太后可是皇上的亲额娘,咱们皇上又最重孝义。何况这些年来,宫里的权势一直攥在太后手里,若是她不肯放权,哪儿轮的着咱们宫里的这一位主子说话啊。走开,别耽误我去回话。”   慈宁宫内,太后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大猫,轻柔的梳理着它柔软的长毛。   雅福看着眯眼的猫儿,啧啧赞道:“太后真是有一套,再张牙舞爪的猫儿到您手里,都变得又温顺又乖巧了。哪里还有半点野性不羁的样子。”   轻微一笑,太后停了手,看着猫儿说道:“晋封了位份,她们心里难免有气。匆匆忙忙的来请安,岂非好多郁结要压在自己个儿心里了。哀家总以为,毛儿好梳理,心结却难办。不过是趁现在给她们个方便,好好打磨打磨那野烈的性子。温顺些不是更好么?”   “太后说的是。”雅福连连点头:“长春宫这会儿必然是最热闹的。”   薛贵宁回了话,兰昕得知不必去慈宁宫请安,登时松了口气。转首对薛贵宁道:“稍后皇上下了朝,你亲自去禀明皇上,秀贵人有孕的喜讯,请皇上前往钟粹宫探望。”   秀贵人喜上眉梢,却不轻浮,连忙向皇后道谢:“多得皇后娘娘与纯嫔娘娘照拂,臣妾感激不尽。现下娘娘连贵妃所赠的送子观音都赐给了臣妾,臣妾真是欢喜极了,感念皇后娘娘恩德,不敢忘怀。”   兰昕宽惠,诚然道:“都是自家姐妹,秀贵人何必如此客套。本宫是你腹中孩儿的嫡母,如你一般希望他平安康健,顺顺利利的出世。”   高凌曦浅浅一笑,很显然,秀贵人是谢皇后与她根本无关。所以那观音是不是她敬献的,根本就不要紧。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她也不奢望这些鸿沟能轻而易举的越过去。   只是一提及观音像,苏婉蓉来了兴致,欢喜道:“皇后娘娘,嫔妾看着秀贵人欢喜,心里也欢喜。却不知贵妃敬奉的观音像,能否也让各位姐妹开开眼。哪怕是沾一沾喜气也好呢!”   其其格嗤鼻,咽下不满,只是改不掉凌厉:“纯嫔娘娘才诞下三阿哥不足一载,这么快就盼着第二胎了,让我们这些不曾诞下麟儿的姐妹情何以堪啊。”   兰昕没理会其其格的话,吩咐锦澜:“既然观音像已经请了来,就让各位妹妹一观也好。”   锦澜应下。领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锦盒,一个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锦澜于众人前掀开了盖在观音像上的黄布,竖着将玉观音捧在了怀里。   通透的美玉,精细的雕功,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尊慈眉善目,灵气大现的九子观音像。   锦澜慢慢的走动着,于众人面前展示。手抚摸着细腻光滑的玉石,心里也是加倍小心着,生怕有什么闪失。   经过黄蕊娥身前时,她十分奇怪的“咦”了一声。召唤锦澜再走近些,细细看了才道:“这尊观音,怎么送的是八子,臣妾怎么没看见第九子藏在哪里?”   她这一问,众人均投来疑惑的目光,索性也跟着数起来。   金沛姿最先道:“怀里有一双,膝边也有一双,手里托着一个,肩上、背上各伏着一个,瓶子里有一个,胸前还攀着一个,的确是八个。”   高凌曦的脸上,晃过一道让人看不透的畏惧。她清楚的记得,这观音名为九子观音,取多子多福,长长久久之意。怎么会无端的少了一个,这是什么意头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她还未及弄明白,就听见方才打开锦盒的小丫头“啊”的叫了一声。   兰昕的脸色已经不如方才,只是口吻尚且平和:“这么多主子小主在此,你是怎么了,如此失仪。”   那小丫头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唬的不轻,脸上挂不住,眼泪就掉下来,嗫喏道:“皇后娘娘,奴婢发觉,这锦盒里还剩了一个玉珠子。”   “什么?”苏婉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剩了个玉珠子,怎么会这么奇怪。”她边说,边急不可耐的走过去,捻起锦盒里那个奇怪的“玉珠”,顿时恼怒:“什么玉珠子,这分明是观音送来的第九子,怎么会掉下来的?你们谁不小心,损坏了贵妃敬奉皇后娘娘的东西。”   芷澜大为恼火,眼见着小宫婢都跪了下去,她却硬挺挺的走上前来,仔细查验锦澜手里的送子观音像。“这送子观音一直收在库房里,方才得了皇后娘娘懿旨,奴婢才请了出来。期间一直谨慎小心,并无磕碰,纯嫔娘娘的指责,恕奴婢不敢承应。”   苏婉蓉急切的想钻孔子,让慧贵妃吃了这个亏,却没意识到,麻烦首先冲着皇后去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苏婉蓉连连摇头:“芷澜姑姑别误会,臣妾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追根究底,不是方才之过,那么,又是何时之过,谁人所为呢?”   纵然她这么说了,芷澜的脸色依旧不好:“东西经过这么多人的手,恐怕是说不清楚了。奴婢虽说问心无愧,可不清不楚的,难保旁人不疑心啊!”   盼语连忙走上前,从锦澜手里接过送子观音,捧起来对着光检查看起来:“这第九子,应该是在观音袍后侧藏着,位置特殊的缘故,不容易让人发觉,这会儿摸起来这里划手。”   金沛姿也来摸了摸,唤其其格道:“海常在,你也来看看吧!”   其其格冷着脸,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秀贵人,惋惜道:“好好的东西,搁在库里没人动总不会自己就坏了吧?臣妾心想,若非秀贵人有孕,这一尊观音像指不定得搁在库里多久……”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东西是高凌曦送给皇后的,倘若不是皇后借花献佛送了秀贵人,那么这不吉利的预兆岂非是冲着皇后去的。   三言两语,其其格就道明了疑惑。先撇清了堂堂中宫皇后的嫌疑,再将矛头对准慧贵妃,用以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   听到这里,兰昕险些要为其其格拍手叫好了。这真是从前府上那个跋扈轻浮,目空一切的珂里叶特格格么? 第六十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黄蕊娥清脆的啐一声,不满道:“倘若不是经手宫人的过失,而是有人存心给皇后娘娘添堵,这样的用心未免太险恶了。.”话音落,黄蕊娥敛去了愤怒,侧首对秀贵人道:“妹妹别太在意,暂且不管旁人是什么居心,你自己放宽心就百无禁忌了。”   盼语点了点头,赞同仪嫔的说法:“不错。皇上隆起鼎盛,仰仗皇上的恩泽妹妹便能安心。旁的也就不要多想了。”   秀贵人感激一笑:“多谢娴妃娘娘与仪嫔娘娘的宽抚,臣妾不敢多心。”   “那就好。”盼语笃信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见秀贵人总算还平静,连忙向皇后请示:“娘娘,也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了。想必秀贵人疲乏了,不若让人先送她回宫歇着。观音像的事儿,有您领着臣妾等查实就可。”   兰昕蹙了蹙眉,对芷澜道:“你去准备肩舆,让人送秀贵人回去歇着。”   纯嫔那会儿不经意时得罪了芷澜,闻听此言,心道正好借机赔个不是。于是缓慢的起身,朝皇后福了福:“娘娘,让臣妾陪着秀贵人一并回宫吧,也好有个照应。”   “有你陪着,本宫就安心了。”兰昕看着惯常温婉可人的苏婉蓉,倍感她体贴入微,虽说未必就是真心实意,可到底善解人意。难怪皇上喜欢她,这样柔柔婉婉的调调,轻轻的拨弄心弦,谁又会不喜欢呢。“你总是经历过。女人为母则刚,身子娇弱了些,可心气儿却硬,秀贵妃交给你照顾,想来皇上也能安心。”   还是希望纯嫔能真心实意待秀贵人母子好,兰昕当着众人的面赞许,亦是施压。总归同一个宫檐下住着,再没有更亲厚的了。   高凌曦一直不动声色,并非是畏惧了众人的控诉。让她真正弄不明白的,则是这玉观音到底是皇后让人动了手脚,还是旁人起了祸心呢?毕竟近来恩宠太过,想来后宫里没有谁不嫉恨的。众矢之的,腹背受敌,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秀贵人心里难免还是觉得晦气,纵然嘴上说的轻松,害怕还是难免的。这一尊送子观音,真真儿就是触了霉头。才有孕,身子还不稳,这些人就巴不得自己生不下来么!“皇后娘娘,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兰昕微微一笑:“去吧,自己注意着些。”   待到纯嫔领着秀贵人、张常在一并离去,金沛姿才幽幽的叹了一声:“皇后娘娘,说句犯忌讳的话,宫里严禁邪术。这损毁了观音像与那针刺小人儿,恐怕是异曲同工之妙。皇后娘娘,无论此人是冲着您去的,还是冲着秀贵人来的,最终的目的可都在于皇嗣啊。   臣妾虽尚无所出,可也容不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人,终日与身侧为舞。”   冷下脸来,金沛姿淡漠的睨了其其格一眼,看着她沉吟不语,心里越发的纳闷儿。“怎么海常在转了心性似的,缄口不言总不是你的作风。”   殿上弥漫着纯正婉转,其香悠扬的木兰坠露。由印尼沉水制成的浓郁香气,却不能抚顺人心的波澜。那味道渐渐的沉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浓重又刺鼻的火药味。   没有人不恨高凌曦,没有人不嫉妒她优渥的恩宠,更没有人不希望这件事不了了之。她们都不愿意自己当恶人,在伤及宠妃的同时,令皇上怨怼自己。却偏偏自私的将希望寄托在皇后身上,任由着这个母仪天下的女人,为她们的一己之私出一口恶气。   “芷澜,你去查问长春宫经手过送子观音的奴才、侍婢,如有可疑者通通领上来,由本宫亲自审问。”兰昕皆晓诸人的心思,可她也并不急着指责慧贵妃的不是。这么小的一桩事儿,恐怕根本入不了皇上的眼。何况高斌正值圣宠,于前朝也是风头正劲的。   这一里一外,互相的依附帮衬,到底不是小小的“不吉之兆”能问责的。“许是宫人们粗手粗脚的,弄坏了也是有的。先前慧贵妃让人把东西送来的时候,本宫没顾上看。否则也不会当面转赠了秀贵人,让她心里不舒坦。”   高凌曦轻柔的抚摸着腰间的细流苏佩,语调亦是惋惜:“或者那送子观音是让臣妾宫里的宫人弄损了也未可知。说到底也是臣妾不谨慎之过,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抵触的,高凌曦从前就看不透这位福晋。眼下后宫的形式再清楚不过了,她吃不准成了皇后的福晋,会不会还如从前般温良相待。“碧澜,将此物呈献给皇后娘娘的那一日,正逢太后懿旨,宣本宫于慈宁宫觐见。去前,你可曾仔细检查过送子观音像?”   碧澜闻言,连忙走上前来,郑重的拜服皇后,才答话:“回贵妃娘娘,送子观音装入锦盒之前,奴婢仔细的擦拭过,牢实的裹上了软布,绝对没有不妥。当时王喜子与宝澜均在。随后,奴婢随娘娘您前往慈宁宫,东西就交到了王喜子手上。碧澜敢以性命担保,绝没有故意的损坏,或是损坏后欺瞒娘娘不报。”   “不错。”高凌曦正经了脸色,对皇后道:“倘若真有损坏,臣妾岂敢敬献给皇后娘娘。娘娘慈惠宽仁,乃后宫表率,臣妾敬您都来不及,断无怨怼之心,又何以会如此啊。”   听着高凌曦的话,盼语的目光徐徐的划过这张精致而美艳的脸庞,看不出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但盼语自己心里的那股怨恨却骗不了人,总觉得正是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夺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位分与恩宠。否则凭借于潜邸就有的荣耀,她实在也不该仅仅是“娴妃”而已。   “皇后娘娘,臣妾心想,贵妃也至如此,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其其格的声音越发的好听,似笑间却又格外凝重:“臣妾猜想,贵妃将送子观音敬献给皇后娘娘,必然以为娘娘会供奉或者再赐予旁人。这样的物件儿时常会展示人前,若有损坏,娘娘必然会询问不是么。   又有谁会在这样明显的贺礼上做手脚暗中怨咒,让旁人疑心自己呢。”说到这里,其其格缓了口气,抚了抚耳垂上的丁香儿(代指耳坠):“再说秀贵人有孕,也是今儿一早诸位姐妹与皇后娘娘一并知晓的。贵妃总不至于未卜先知,来给秀贵人添堵吧。”   盼语一怔,有些不信这话是从其其格口中说出来的。反而是高凌曦很欣慰,对其其格感激一笑。   “本宫亦不信此事乃是慧贵妃故意所为。宫里人多手杂,出些纰漏也是无可厚非的。”兰昕品着其其格的话,又睨了一脸茫然的盼语,心中已经有了决意:“等会儿问过奴才们,即便依然不清不明,你们也都各自散了吧。   所为玄机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本宫满心以为大清昌盛,必然子孙万代,所为不顺不过是说辞罢了,起不了什么效果。秀贵人那里,本宫自然会好生安抚的,往后不必再时常提起。”   “多谢皇后娘娘信任臣妾。”高凌曦犹是再拜。   黄蕊娥险些沉不住气,可无奈皇后的态度如此明确了,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眼看着事情就要给压下去了,却听薛贵宁于门外禀告:“皇后娘娘,储秀宫的侍婢宝澜殿外求见。”   高凌曦与碧澜飞快的互递一眼,均是疑惑不解。这个时候,宝澜来求见皇后做什么?   皇后见贵妃一头雾水,便轻浅一笑:“许她是有事儿要禀明贵妃吧,薛贵宁,你传她进来。”   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金沛姿捻着手里的绢子,将那流光水滑的浅蓝丝绢卷成圆柱,来来回回的摩挲。绢子上留下些细微的褶皱,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个时候,贵妃身边的人来求见皇后,八成是知道什么内里,且肯定与这送子观音像有关……   这么想着,金沛姿的心头微微温热起来,擎等着看好戏端正了身子。   “奴婢宝澜,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宝澜的规矩倒是一点不错,垂首伏在地上纹丝不动,并没有四下张望,或是慌乱不安。   “你来做什么?”高凌曦的声音总算温和,脸上也挂着笑意。这笑意似乎已经成为她光彩照人容颜之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天长日久的,竟像是一种本能。保持着谦和、温婉的本能,让看见她的人,亦会情不自已的对着她沉浸欢愉,勾唇浅笑。   可这笑里,有多少真情实意,恐怕只有高凌曦自己才知道。   宝澜连忙朝着高凌曦转跪过来,恭顺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身份卑微本不该来。但事关重大,不来,又怕坏了您的事儿,这才斗胆来长春宫求见皇后娘娘。”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使得高凌曦更是糊涂了。   兰昕疑惑不解,轻叹,复道:“有什么话,宝澜你尽管说吧。”   宝澜仰起头,睨了贵妃一眼,蹙眉对皇后道:“奴婢方才去内务府领蔬菜瓜果时,听得皇后娘娘赏给秀贵人的送子观音像碎了。那观音,正是贵妃娘娘母家送进来的。”宝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奴婢心里害怕,皆因奴婢知道那尊送子观音何以损坏!” 第六十一章 :千淘万漉虽辛苦   金沛姿一听这话,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好看的光彩,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得意冲昏头脑,垮着脸道:“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宝澜,你知道什么,尽管实话实说。.”   看着宝澜镇定的神色,高凌曦有些心慌,悄悄的抿了抿唇,动作细微至极。可碧澜还是看进眼底,少不得陪着主子担忧。上一回宝澜剜她的眼神此刻依然记忆犹新,脑子里满满都是狐疑,这宝澜莫不是起了祸心,要对贵妃娘娘不利吧?   兰昕正了正脸色,温言道:“说吧!”和旁人不同,她确信宝澜前来,非但不是为了诬陷慧贵妃的,反而能使贵妃化险为夷。至于这个奴婢的话是真是假,因何而来,或许一时看不透,但总归是有目的的。   沉心一想,兰昕忽然觉得很可笑。上至太后下至奴婢,这后宫里每一处尽是心思。与其说这紫禁城是用红墙金瓦堆砌起来的四方宫殿,倒不如说这是一座人心交织成的人间炼狱。囚禁的从来不光是肉身,更是魂与心。   才入宫,妃嫔们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兰昕真是不敢去想。一许愁绪上头,眉宇便不自觉的蹙了蹙:“本宫喜欢实话实说的人。”   宝澜抬头看了慧贵妃一眼,心里一紧,恭顺的回皇后的话:“娘娘,打碎了送子观音的正是奴婢。”   “是你打碎的。”高凌曦少不得打了个寒噤,她疑心宝澜的话,也看不透眼前的女子,着实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何以本宫会不知道?”   盼语的目光,犹如一缕寒光缓缓投射于宝澜的面庞,凝视着她许久,心里也算是有数了。并且,盼语也猜到了皇后的心思,对皇后来说,没有什么比后宫和睦更要紧。总不能才当上皇后没几天,就看不住这人心了。   虽然心里很别扭,盼语还是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唯有不偏不倚才能立威,才能正自己的位分。且等此时传进了皇上的耳朵,她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如此想着,盼语不得不婉音帮着慧贵妃弄清楚始末:“本宫有些不明白了,宝澜,既然是你打碎了呈敬皇后娘娘的贺礼,为何你不禀**贵妃,反而闹出乱子来,才慌慌张张的求见皇后娘娘认罪?想来当即就认罪的处罚,会比现在轻许多。”   兰昕微微一笑,接茬道:“娴妃啊,你可是说了句大实话。本宫心里也是奇怪,既然呈于本宫之前,那观音已经损坏,为何你不马上禀明贵妃反而还要送来长春宫?此时来求见本宫,就不怕本宫将你发落慎刑司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在来长春宫的途中,不甚将锦盒摔落在地。当时王喜子上前求见,正与薛公公说话,并没看着。奴婢心想,送子观音有软布包裹,又装在锦盒里,这么轻轻的一摔,应无大碍。   毕竟是敬献给皇后娘娘的东西,我家娘娘托了母家人,花了好些心思才请进宫来,奴婢只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敢说,也是担心主子责罚。且说当时,奴婢还心存侥幸,这锦盒没打开看过,或许真就没有损坏呢!何况只要奴婢不说,即便真的损坏了,经过这么多手,谁又知道是奴婢的疏忽啊,一准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蒙混过去。”   宝澜说的声情并茂,双眼泛红,似十分懊悔,又似愧疚不已:“是奴婢愚蠢,不晓得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险些冲撞了秀贵人。一得了信,奴婢得知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几乎连累了贵妃娘娘,就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来向皇后娘娘请罪了。   皇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求皇后娘娘赐罪狠狠责罚奴婢。贵妃娘娘乃是奴婢的主子,主子待奴婢极好,宝澜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连累主子。恩将仇报,岂非连为人都不配了。请皇后娘娘责罚奴婢,不要错怪了慧贵妃娘娘啊。”   其其格垂首不语,虽然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失望。不管怎么说,她如今的位分牵制了她的口舌,要想在这深宫之中平安无虞的斗下去,就得寻一个站得稳的靠山帮衬一把。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利用都好,但凡有事儿,总得要有人挡在身前不是么。   比之皇后、娴妃,根基稳固的主子,慧贵妃此刻反而更需要身边有人,帮衬着说上几句话。其其格知道,若想依附贵妃的庇护,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可黄蕊娥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性儿了,攥着的手心儿里都是冷汗,贝齿也咬得太紧咯咯作响:“好一个有情有意的侍婢啊。本宫身边儿,怎么就没出这样衷心的丫头呢。但是有情有义也不能说明什么,皇后娘娘,臣妾还是觉得此事……”   “仪嫔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兰昕的语气任是谁也能听出生硬来,虽不算重,可到底也不轻。   一句话惊得仪嫔坐是坐不稳了,连忙起身赔笑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不过是觉得事有凑巧罢了。秀贵人才有了身孕,这损坏了的送子观音就呈上来了,难免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臣妾是个直性子,搁不住事儿,设身处地一想,怕秀贵人也难耐。故而多说了几句。”   高凌曦举止从容的起身,上前几步于宝澜身前,朝皇后轻轻跪了下去,脸色晦暗不明:“皇后娘娘,臣妾当真不知那送子观音损坏一事。可归根究底,宝澜是臣妾身边的人,驭下不严乃是臣妾不容辩驳之罪,请皇后娘娘一并从严处置,臣妾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至于秀贵人那里,臣妾必然好言抚慰,以求宽解妹妹的心,弥补宝澜闯下的祸。   兰昕尚未说话,却是金沛姿耐不住性子插了句嘴:“慧贵妃娘娘必然是不知情的,否则,又怎么会允准宝澜做这么无趣的事儿。皇后娘娘,臣妾看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就这么算了吧。误打误撞的,终究怪不了旁人。”   黄蕊娥咽不下这口怨气,听着其其格与金沛姿先后帮衬慧贵妃说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前要么仰仗家世,要么仰仗身份,总觉得使女出身的高氏不配为侧福晋。如今可倒好,皇上的恩宠一到,太后的恩宠也随之扑上来。她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做起了墙头草,生生的往高氏身上贴,可恶至极!   心里怨恨着,黄蕊娥双颊潮红遂深:“皇后娘娘,贵妃事前并不知情,也难以怪咎。可身为侍婢,闯了这样的祸,竟然还敢欺瞒主子,实在不能轻纵。臣妾觉着,不如发落慎刑司处置,也好警醒旁人宫里的侍婢们,当小心伺候。说到底,后宫可不是王府,别惯着她们这些娇纵脾气。”   兰昕微微颔首,对身边的侍婢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贵妃起来。”看着侍婢将一脸肃和的高凌曦扶起来,她才又道:“慧贵妃从头到尾悉不知情,本宫并不打算追究。此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确实也怪本宫心急,没有仔细瞧过,就将那送子观音转赠了秀贵人。”   高凌曦闻言感激不已,连连摇头,意在说明并不关皇后的事儿。   轻轻一叹,兰昕复又从容微笑:“毕竟是一些莫须有的说辞,自己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灵验不灵验之说。你们也就不要再多想了。”略微垂首,兰昕与高凌曦四目相投,诚然道:“宝澜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能悬崖勒马对本宫说出实情,总算有悔过之心。凌曦啊,人是你身边伺候的,本宫就交给你来处置。小惩大诫也就是了,后宫和睦才是顶顶要紧的。”   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高凌曦听得,又何尝不是说给黄蕊娥听的。   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动声色的埋下所有的不满与不甘,从心里笑出来:“皇后娘娘慈惠,由您示下,时时提点臣妾等,后宫必然和睦。”   宝澜哭腔道谢,连连向皇后叩首。   高凌曦怨恼的睨了她一眼,当着皇后与众宫嫔的面道:“宝澜,你跟在本宫身边足足一载,如今闯了祸却要瞒着本宫,险些酿出更大的祸端来,本该重罚。但皇后娘娘懿旨从轻,那本宫就罚你去浣衣局三月,洗净衣裳的同时,盼着你能反省自查,万不可再如此了。”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贵妃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反省,再不敢不尽心伺候主子了。”宝澜眼里一水儿的只有感激与悔悟,看不出半点怨恼与不满来。   这才是最让高凌曦看不透的。   兰昕微微一笑,满意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你们也都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众人齐齐起身,拜服皇后,跪安。   芷澜扭身走了进来,待正殿之上再无旁人了,她才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明明知晓那送子观音碎了,为何还要佯装不知赐予秀贵人。关乎皇嗣,就不怕此事查不清,惹来旁人对您的疑心么?” 第六十二章 :风掣红旗冻不翻   兰昕笑而不语,目光落在那一尊已经损毁的观音像上,满怀心事。.,看久了,那玉色果然通透至极,莹莹生光,却不刺眼,仿佛镀上一层新绿,透出勃勃生机。   见皇后不开口,芷澜忍不住又问:“娘娘既然疑心慧贵妃故意为之,又何必这样轻纵,不趁机立威?”   “你有时真的聪慧,有时又实在榆木脑袋。”兰昕轻轻一指,示意芷澜将那玉观音捧过来:“这么好的东西,慧贵妃不就是为了取悦本宫么。取悦本宫,无非是她想寻些庇护,本宫为何不偿她心愿呢?”   轻轻抚摸着雕功细致的像身,兰昕只觉得心静如水:“本宫容不下暗地里为祸之人,想着唯有这样,该浮出水面的,就必然能浮出来。”   “娘娘说的有理,是奴婢没想到这一层。这玉观音怎么处置才合适?”芷澜总觉得可惜了材料。   兰昕叹一口气,缓缓的说:“找个地方,埋起来就是了。”转过念想,兰昕问道:“内务府为各宫挑选的侍婢,可都按位份分派下去了?”   “是。”芷澜眉梢扬起一抹笑意:“娘娘放心,奴婢一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找人好好盯着宝澜那丫头,早晚有用。”兰昕摆了摆手,示意芷澜捧着玉观音退下去。却喃喃自语般说道:“后宫没有平静的日子,也不该有平静的日子。否则这平静之下,指不定要滋生多少风暴来。与其滚雪球似的越积攒越多,倒不如趁早逐个击破,省时省力。”   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身子,芷澜没想过皇后会说这样的话来。或许从开始,她就太过轻视这位福晋了。换句话说,其实每个人都懂得隐忍、自保,却唯独是她自己太张扬跋扈。深深的懊悔,芷澜满心苦楚,或许不是当初那么狂妄,今时今日,也未必会是这样难堪。   “本宫还有句话想问一问你。”兰昕的声音温和了好多。   芷澜转过身,迷茫的对上兰昕的双眼:“娘娘。”   “你真的服用了不能有孕的药么?”兰昕看似平静,实则心止不住颤抖着,她很想知道身为太后的熹贵妃娘娘,当初是否就是手段狠辣的宠妃。   芷澜瞪大了双眼,惊恐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奴婢不能说……奴婢……”皇后问什么,芷澜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可她也是真的不敢胡言乱语。   “行了,本宫有数了。”兰昕颇为失落,什么都敢做,都不屑去做……照这么看,太后极有可能真就不是皇上的生母。“你去吧,宫里的日子,你挨得比本宫更久,亦该晓得怎么保全你自己的性命。”   这话像是暗夜里燃起的篝火,瞬间温暖了冰冷的身子,芷澜含泪谢恩:“多谢皇后娘娘眷顾,芷澜没齿难忘。”   兰昕再没有说什么,待到芷澜退下,她才缓缓起身,从凤椅上站起来:“锦澜,你去看看八宝粥熬得怎么样了,过会儿送去太后的慈宁宫,给太后清清肠胃。”   高凌曦从长春宫出来,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兀自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将宝澜碧澜远远甩在身后。   金沛姿看了这一幕,低头扶了抚鼻尖,对身旁的其其格笑道:“你瞧啊,贵妃要强,这是跟自个儿身边儿的人较劲呢!谁让她急着向太后献媚,倒是忘了咱们这一位皇后了。活该。”   其其格冷冷一哼,端正的朝金沛姿福了福身:“贵人之言,臣妾可不敢苟同。臣妾身份低微,实在不敢妄议妃主,何况还是堂堂的贵妃呢!”   正逢盼语走过来,听了这一句真是窝火的不行,脸上的颜色却依然好看,漫不经心道:“两位姐姐好兴致,这么凉的风,立在宫道上说话,也不怕着了风寒,让那股子冰冷呛进喉咙里去么?”   金沛姿玩味儿一笑,对娴妃一福:“臣妾可没海常在有兴致,就陪着娴妃娘娘回宫吧!”   其其格若无其事道了声恭送,便旋身而去,丝毫没有多一分的顾虑。   黄蕊娥慢走了两步,待到娴妃离开,才唤住了陈青青:“陈贵人可是跟着纯嫔住的,怎么那三位都返回钟粹宫了,单独就只留下了你一人呢!”   陈青青不急不躁,柔顺应声:“回仪嫔娘娘的话,秀贵人有孕,纯嫔自然在意些。那张常在,又是会做人的,殷勤谄媚。臣妾这种不会来事儿的,就只能给人撩在一边儿了。不过话说回来,臣妾也不稀罕这些,有仪嫔娘娘您的照拂才是要紧的。”   不听还好,一听是这话,黄蕊娥当即就火了:“你敢要挟本宫!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宫禀明皇后,将你重重治罪么?”   看着仪嫔红润的脸色因为震怒而略显青灰,陈青青苦苦一笑,不以为意道:“娘娘,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臣妾岂会打漏船板淹了自己。要知道,臣妾可不会水!何苦冒险?”   发觉仪嫔的脸色并未有好转,且眼里的寒光更甚,陈青青才卖乖而笑,满脸讨好:“不依附纯嫔,臣妾正是想向娘娘您表明心迹。有了娘娘您的照拂,臣妾才能有口饱饭吃不是么,哪里又敢要挟娘娘了。岂非自取其辱。”   黄蕊娥缓了口气,示意身旁的宫人们都退开,才刻意压低嗓音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别忘了,那东西可是你弄进来的。本宫要死,也非得拉上你垫背。”   “是是是。”陈青青连连应声:“娘娘您是有福之人,皇上又惦记着您。连其其格都只给了常在的位份,还不足以说明利害么。臣妾就是再蠢顿,也该晓得娘娘的尊荣,到底只有尊敬,哪敢有异心。”   这下黄蕊娥才稍微安心,频频颔首:“你有这心就好。要知道,才入宫什么都是未知之数,你若真心帮衬本宫固宠,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   陈青青面露喜色,毫不迟疑的点了头:“多谢娘娘照拂。也请娘娘放宽心,臣妾晓得该怎么做。”顿了顿,陈青青蹙了蹙眉,忧心道:“眼下有一位,娘娘就不得不防着。”   “哦?”黄蕊娥转一转眼眸,万分奇怪:“你是说慧贵妃?”叹一口气,她又失落道:“要防着的何止贵妃一人,本宫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伸手替她理顺了耳坠子上飞舞摇曳的流苏,陈青青才微微一笑:“慧贵妃是得防着,但怨怼于她,且还轮不着咱们呢。”   “倒也是。”黄蕊娥恨得牙痒:“本宫就不信皇后能容下她。那恩宠,简直要越过正宫娘娘去了。那么,你的意思是?”   “正是这一位海常在。”陈青青眸中寒光一闪而退,扬起笑颜:“平日里骄纵跋扈惯了,谁都以为她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可今天,但凡是说话,明里暗理的,可都是像着慧贵妃的。这样懂审时度势的,必然不可小觑。她就是摸透了慧贵妃的心思,等着攀龙附凤呢。娘娘,咱们且得在她不敌时动手,好过她翅膀硬了,能独当一面才发难啊。”   一番话说的黄蕊娥心潮澎湃,满怀憧憬:“本宫那里,准备了些精致的糕点。若贵人得空,不妨品品茶,尝尝点心,咱们姐妹二人也好再说说体己话!”   陈青青欢喜的福了福身,甜甜一笑:“那臣妾就叨扰娘娘了。”   二人相谈甚欢,伴着宫人往黄蕊娥的寝宫去。   “娘娘当心啊。”碧澜实在受不住了,眼看着慧贵妃险些跌倒,心疼的不行:“娘娘,您何苦为难自己。皇后娘娘不是也说了,不过是一场误会。”   慧贵妃停下脚步,冷冷凝视着怯生生的宝澜:“总算你还有些悔过之心,否则本宫今日,怕是要落下诅咒皇后、皇嗣的恶名了。且去浣衣局受责吧,不用再跟着了。”   “多谢贵妃娘娘宽恕。”宝澜竟也平和,规矩的叩拜,平静的退了下去。   碧澜惋惜的摇了摇头,对慧贵妃道:“其实这样也好,娘娘您细细想,皇后娘娘总归是向着您的。娘娘您有了这一份儿疼爱,还用怕小人嚼舌么!实在不该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高凌曦连连喘息,吐出胸口的闷气,幽幽笑道:“皇后哪里是顾念本宫,无非是碍于皇上的情面罢了,倘若皇上不要我了,谁敢保证皇后不是第一个翻脸的!罢了,别多说了,你随我去见皇上,这颜面非得挽回不可。”   脸上闪过意一丝坚毅,高凌曦打定主意:“未免日后有人重提旧事,本宫非得求皇上赏些体面,方可安心。” 第六十三章 : 今夜偏知春气暖   穿过乾清门,高凌曦一眼就瞧见了庄严肃穆的乾清宫,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天朝威严。. 金黄的琉璃瓦铺就重檐庑殿顶,映着冬日的阳光泛起金灿灿耀目的光芒。整个宫殿坐落在汉白玉的石台基之上,连廊九间,深五间,宏伟壮丽。   而此时此刻,她的夫君应该已经下朝了,正在这乾清宫的南书房里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威严的天子俊逸而专注,手持朱批、独掌乾坤,这该是怎样的一幅画卷呢?高凌曦提起裙摆,迈上玉阶,领着碧澜一人,缓缓走上前去。   王进保今儿个当值,正在御前伺候,看着是慧贵妃来,紧忙迎上前来:“贵妃娘娘万福,奴才给您请安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明眸潋滟:“王公公请起吧。皇上这会儿是否有空?若是方便,劳烦公公为我通传一声。”   因着前朝政事忙碌,王进保鲜少见宫嫔来求见皇上。有也无非是皇后隔三差五的送些汤羹、糕点过来。此时慧贵妃领着近身的侍婢来,想必是有事儿求见。故此不敢耽搁,王进保恭顺道:“奴才哪里当得起娘娘一句‘劳烦’,请娘娘于庑房稍微休息,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   “多谢。”高凌曦并未踏足乾清宫,反而规规矩矩的侯在了原地。毕竟这里不是王府,规行矩步都如履薄冰,她实在不敢仗着自己的贵妃的身份,恣意轻率。自身的处境,如同踩在脚下的碎冰随时都会裂开,一个不小心就得要掉进冰窟窿去了。   万劫不复,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呵!   如此一来,王进保也瞧出了这位贵妃娘娘的心性儿,到底不是跋扈之人。遂不多话,紧着就去请示了皇帝。   碧澜蹲下身子,整理好慧贵妃腰间玉佩垂下的缨络,只一松手,那凛冽的冬风捣乱似的又胡乱的吹了一通。碧澜再将其捋顺,松开手时,那缨络又给风儿吹得凌乱不堪。碧澜也不泄气,再一次细细的理顺。   高凌曦看着她如此三番的整理,扑哧一笑:“你倒是有耐心的,如此两三次也不嫌烦。反正也要被风吹乱,何必要整理,由着它就是了。”   “娘娘,奴婢做这些事儿理所应当。只是娘娘您也有好些时候没见着皇上了,今儿一来便有相求……怕不怕皇上会多心啊?”碧澜有顾虑也是难免的。她在府上伺候的日子不短,虽然跟着高凌曦不久,可到底见知晓皇上的心性。   身边的人越是多做要求,他越会不喜欢。反而是性子恬淡的宫嫔,更能让皇上舒心。这些话碧澜不敢说,怕自己说不准,也怕贵妃听不进。再有,皇上已经不是宝亲王了,宫嫔的恩宠,再不单纯是喜欢与不喜欢就能左右的。   这里面的玄机,亦大了去了。   “天威难测。”高凌曦轻巧的扶了碧澜一把,低头附耳时,简短的道出这四个字,已经明明白白的猜测到了碧澜的心意。   “不过你不必多虑,本宫敢来求见皇上,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入宫的每一日,我都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怕的就是寡不敌众。倘若皇上心里果然没有我,恐怕我早已经成为旁人的剑下亡魂了。或者说,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今儿这事儿,就好办得多了。”   王进保欢喜的走了出来,躬着身子道:“贵妃娘娘快里面请,皇上正在南书房等着您呢。”   “有劳公公带路。”高凌曦跟在王进保身后,对碧澜道:“你就在外面等着本宫吧。”   碧澜没再跟上去,谨慎的留在了庑廊上。看着贵妃的身影,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可能自己真的是想多了,贵妃的决定必是对的。   推开南书房的门,高凌曦身子一晃,由厚厚的明黄龙腾云雾锦帘穿过,款款走了进去。“皇上万福金安。”福身的同时,高凌曦脸上泛起淡淡的桃红,那是一抹令人心动的娇媚,映着她皓月般莹白的肌肤格外明艳。“臣妾这会儿前来,没搅扰皇上处理政事吧?”   “凌曦,快起来,坐下与朕说话。”弘历亲和的口吻,一如往昔。好像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有所改变,还是一样的软糯一样的温存。   “谢皇上。”高凌曦感恩一笑,唇角微微勾起。走近皇上身侧时,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弘历的掌上,由着他攥住自己纤细的手指,愈加用力的握紧。甚至会有些轻微的痛楚,但这滋味很好,让她觉着他一直都在意,狠狠的在意着自己。   弘历将奏折阖上,待高凌曦坐稳才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天寒地冻的。连件帛衣都没披上,伺候的人竟是不当心的。朕听闻皇后已经吩咐内务府增派了宫人于六宫伺候,到你的储秀宫当值的,莫非都不济么?”   “皇后娘娘端方大雅,蕙质兰心,怎么会有不济的。内务府一早就已经将宫人安排到六宫各处了,无不稳妥。”高凌曦竭力为皇后说好话,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此时前来,正有两桩事儿要禀明。一时心急,竟也顾不上增件帛衣了。”   高凌曦愧疚一笑,略显自责:“倒并非是伺候的人不当心,反而是臣妾自己太心急了,让皇上忧心,凌曦于心不安。”   亦不说话,弘历轻轻拍了拍高凌曦的手背,似斥责之意。   “皇上。”高凌曦不解的扬了扬眉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隐隐流动着光彩:“臣妾……”   “朕几时与你这样生分了,竟说些折耗情分之言。”弘历复又攥住高凌曦的手,疼惜道:“你冒着寒风而来,朕心里疼得慌。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了。从前于王府的时候,你与朕可没有这么多客套,凭白显得疏远了。”   高凌曦脸一红,心里的甜蜜就溢了出来,言语不免多了几分缠绵,撒娇般道:“四爷说的极是,凌曦万万不该如此。”   弘历非但不恼她,反而欢喜起来:“这便对了。”向前一倾身子,弘历贴在了她软嫩的耳垂边:“往后没人的时候,你就这样唤朕。如此方显得咱们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是。”高凌曦乖巧的笑着,抿唇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臣妾与皇上,从来都是心贴着心。”   缠绵悱恻之言说完,高凌曦正经了脸色:“臣妾猜想,皇上您一下朝便来到南书房批阅奏折,还未曾召见旁人吧?”   弘历颔首,蹙眉问道:“后宫有什么事情?”   “一则喜,一则忧。不知皇上想先听哪一桩?”高凌曦灵动的眼眸,与弘历相触,尽管脸色正经了许多,却还是难掩柔情蜜意。来来回回拨动着少年天子的心弦。   “何以为忧?”弘历托着高凌曦的手问。   “今儿一早,皇后娘娘本是要领着一众宫嫔于慈宁宫向太后请安的。谁知还未曾去,倒是高翔来禀明娘娘,说太后凤体有恙,免去了朝见之礼。”说到这里,高凌曦担忧的叹了一声:“太后病中,需静养,臣妾也不便叨扰,可心里总归不踏实。”   弘历沉着头,略微颔首:“你有心了,稍后朕自会去瞧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了这桩忧心之事。弘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与太后亲厚。“那么,何以为喜。”   高凌曦闻言,郑重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含笑起身,向弘历一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钟粹宫秀贵人索绰洛氏有了身孕。”   “当真?”弘历眉开眼笑,欣喜不已:“朕当即不久,后宫便有了这样的喜讯,当真是一件幸事。”   闻言,高凌曦懊恼的垂下头,福身请罪:“幸事是必然的。可惜臣妾身边儿的宝澜丫头不争气,将臣妾托母家请入宫来的送子观音像打碎了。臣妾知晓,皇上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可秀贵人毕竟是初孕,难免心里介意。   虽然皇后娘娘宽仁,并未曾责罚臣妾。可臣妾实在不安。这一桩喜事儿,真真儿让臣妾给搅合了,故而特来向皇上请罪。”   看着高凌曦一双杏目含水,几乎要难过得落下泪来,弘历于心不忍,连忙将她扶起来:“还当是什么了不得,区区一尊送子观音像罢了,朕再赐秀贵人一尊,抵偿了她心里的不快,不就好了。何况有朕的慰藉,想必她的心情能畅快许多,而你着实不必难过。”   “多谢皇上。”高凌曦感激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温热的滚下来:“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怪只怪自己太没用了,些许小事儿都办不好。”   “就为这个,你连件帛衣都不肯披。”弘历疼惜的将高凌曦拉近自己身边,拦住她纤细的腰肢:“朕在意你多过在意秀贵人,你可知你为她心疼,朕势必也要为你心疼了。幸而兰昕最知朕的心意,并没有责备你,才叫朕宽慰了些。”   高凌曦感受着皇帝紧紧的拥抱,满意而笑:“皇上,臣妾准备好香囊,盼你早早的来。”言罢,她俏皮的挣开了皇帝的螳臂,跑得远远的才福身:“臣妾可不敢继续叨扰皇上阅折子了,臣妾告退。”   弘历看着她欢快的身影,畅快的笑了。 第六十四章 :却疑春色在邻家   连续几日大雪,紫禁城内外铺天盖地的白色连绵不断,掩盖了些金碧辉煌的显贵之气,却添了一抹肃和起敬的庄严。。!   皇后免去了六宫妃嫔请安之礼,而皇上也另有旨意不必打扰太后静养,宫嫔们闲在无趣,都躲在自己的寝室里猫冬。   这一日难得晴朗,金沛姿是怎么也坐不住了,非得挽着娴妃踏着皑皑白雪往御花园去,执意要看看这银装素裹的好时节里,那美不胜收的奇妙景致。   盼语本不愿意走动,守着青炭铜炉取暖,躲开六宫纷纷扰扰的俗世与看不透的人心岂不妙哉,何必还要自己往这烦扰里钻。可她拗不过金沛姿,也只好伴着她走这么一遭。   “娘娘,您帛衣上的风毛极好,柔软又密,连着些貂皮缝制,最能保暖。臣妾眼拙,若是没猜错,应当是紫貂皮毛吧?”金沛姿含笑道:“皇上真是心疼娘娘啊,有什么好东西,除了皇后娘娘宫里,也就唯有您才有。”   抚了抚那柔软的毛,盼语却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欢喜:“好东西是好东西,连皇上的恩恤也是极好的,可惜并非眼下赏赐的。”盼语惋惜的笑着,掩饰不住眼底的苍凉与冷漠:“还是早两年在潜邸的时候,皇上就赐给了本宫。   那会儿没想着用,进宫了才翻出来,前几日交给内务府的奴才,让人剪了缝在冬衣上,能挡些风也是好的。总归不能可惜了东西不是么!”言外之意,若是此时皇上手里有好的紫貂皮,想必也只会赐给慧贵妃了吧。   然而金沛姿却明白了更深一层的含义,今时今日,娴妃已经不愿意空守着皇上赏下的心意度日了。宁可叫人剪了那貂皮成条成缕的。轻轻的短叹一声,愁绪万千,金沛姿慨然道:“娘娘,别怪臣妾说句多心的话。您想必是觉着,一入宫见着皇上就比从前少了,情分也冷淡了好些吧?”   攥起一把白雪,盼语轻轻捏成圆坨,玉腕一转,不远不近的丢了出去:“这还用本宫觉着么,贵人岂会看不透。再者说,不光是本宫如何作想,六宫妃嫔哪个又会不看在眼里了?”手指因为触了雪,愈发冰凉,盼语微微弯曲几下,竟然觉出僵硬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沮丧过:“再好的情分,若是搁置久了,只怕也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何况乱花渐欲迷人眼,府上的女眷摇身一变成了倾国倾城的宫嫔,必是将皇上的心都扯乱了。   盼语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看见皇上,更别说翻牌子侍寝什么的。可那慧贵妃,昨个儿不是才得了皇上亲往的恩幸么?   碧澜看透了娴妃的忧愁,连忙将绵手捂子捧上来,伶俐道:“娘娘柔荑玉指,何故握那冰雪,看冻坏了指头可怎么好。奴婢替您带上手捂子暖和暖和吧?”   沛姿将自己的丝绢递给娴妃,擦去了手上残留的雪水。又殷勤的取过手捂子,轻柔的替她带好:“有时候亲疏远近亦是因时制宜,臣妾瞧着,并非是皇上的心远了,反而是皇上真心疼惜着娘娘,才故意疏远了些。   您想啊,才入宫,皇后娘娘正宫的恩宠,都不及那一位……哼!真就是那么恩宠优渥么?孰不知也带来了多少灾祸,明里暗里的,时时如履薄冰,刻刻步步为营,哪里还有娘娘与臣妾这么闲性儿赏雪的时候。说白了,谁爱去争那份让人眼红的荣耀谁就去争,咱们坐山观虎,看景更怡然自得。”   “你呀!”盼语轻轻一笑,朱唇柔嫩:“还真是玲珑剔透的心。豁达,又懂得该如何沉静。自然,本宫明白你话里的意思。只是,见面三分情,如今本宫连想要见皇上一面都不易。又哪里来得情分呢……”   “真就是伤心的话了。”金沛姿方才还满面笑意,此时却也难受起来:“皇上还是宝亲王的时候,从不曾这样慢待了您啊!”   盼语仰起头,看向远处飞檐叠嶂的殿宇,虽不似往日金灿灿的,却一样泛着耀目的银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也只得垂下眼睑不去看了:“再暖的心,搁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怕早晚也得冷下来。何况本宫的心,极尽凉透了,哪里还温热的起来?”   还未等金沛姿再说些什么,盼语就看见远处人影攒动,吃力的于厚厚的冰雪上疾步奔走,且人数并不算少,足足有五六人。她心里好奇,又觉得不似什么好事儿,连忙唤了近身的内侍监:“桂奎,你赶紧过去问问,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儿。”   “。”桂奎动作麻利,又惯了在冰雪上行走,三两下就赶了过去。   隔着有些距离,金沛姿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却看清楚了小朴子也在那几人之中。“娘娘,臣妾认得那小朴子,正是内务府派过去伺候海常在的。这么看着,倒像是仪嫔的景仁宫有什么……”   “景仁宫?”盼语眉心微皱,提了一口气才不至于怏怏无力,道:“仪嫔从前并不算得宠,不是也晋封了嫔位么。就不能知足,好生的过几天安宁日子。”   几句话戳中了金沛姿的痛处,她不敢表现出来,可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到底骗不了自己。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金沛姿都觉得自己要比黄蕊娥好很多。可这一份优越感,并不能让皇上看见她的好来,还是屈居于贵人的位分,连个封号也没有。   攥了攥拳,金沛姿仰头的时候,一阵凉风灌进了脖颈,嗖嗖的寒意当即使她清醒了些。“娘娘怎么肯定,是仪嫔有动作了?”   盼语敛着心思,轻巧的看了金沛姿一眼,半晌才道:“那一日玉观音像碎了,殿上的宫嫔们矛头直指向慧贵妃,却惟独有一人,口口声声再替咱们的贵妃娘娘鸣不平呢。”   “这个人正是惯常与贵妃不和睦的其其格!”金沛姿事前也觉着其其格有些不对劲,但总不至于看得这样明白。如今听娴妃这么一说,她顿时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仪嫔容不下她了,仪嫔心头可高着呢。两个人又安排在了同一宫苑住着,面和心不合的,这不就出事儿了!”   说话的功夫,桂奎返了回来,急匆匆道:“回娘娘的话,奴才问过景仁宫的小朴子,说是海常在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发了高热,昨个儿夜里几次抽过去,现在还昏迷不醒着。”   此言一出,盼语与金沛姿便是会心一笑。当然这笑容很浅,若非心有灵犀,旁人看不出什么。于后宫之中能读懂旁人的心思最好,读不懂,也总该笑得如何隐匿自己的。别轻易叫人看去就算幸事。   “桂奎,本宫自会与金贵人一并去瞧海常在,谨慎照顾。你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恩准御医前来诊治。另外,雪天路滑,未免伤及凤体,就请娘娘不用过来了。”盼语这样吩咐完,又是一声长叹。   金沛姿的目光里凝聚着一股寒意,竟然比这隆冬凛冽的寒风更耐人寻味:“娘娘您可听清楚了吧,刚才桂奎实说,海常在昨个儿夜里就发了高热,几度抽过去。昨个儿夜里发病就这么不好,现在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想起来去请御医,仪嫔这是要做什么啊?”   “难为其其格了。”盼语的心里起了个念头,其其格蒙贵族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与其让她同慧贵妃勾结互助,倒不如先将其拉拢到自己身侧。也唯有这样,才能真正使高凌曦腹背受敌、孤立无助。“贵人,咱们得好好去看看她了。皇上给她海常在的位分,的确轻了些,也难怪她心里难受,憋出病来。”   金沛姿不由打了个寒噤,从心冷出来:“哎呀我的娴妃娘娘啊,您这是说什么呢。什么的确轻了些,什么憋出病来,若是让不怀好意之人听见了,还当是您不满天恩呢。往后可别再这样了,四爷已经不是宝亲王了。”   最后一句,酸的不行,惹得金沛姿自己也红了眼。   盼语懊恼一笑,连连点头:“多谢沛姿姐提醒着,若非是你,我还不晓得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看不清宝亲王不要紧,不满自己的夫君也不要紧,可皇上毕竟是天子,是英明睿智的君主。咱们这些当人啊,相较君臣身份而言不过是皇家的奴才罢了,怎么能不好好谨慎着。   保不齐一个不小心,就犯了忌讳,丢了自己的性命是小,牵累了一族老小可就大了。”   “娘娘啊。”金沛姿以绢子擦去了眼角还未掉下来的泪滴,那口吻更是软绵绵的惹人心疼。“您是真的伤了心呢。”   碧澜听了难受,刻意放慢了步子,别过脸去抹了抹泪。是啊,曾几何时,宝亲王是将自家主子捧在手心里的。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说冷就冷下来了,且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君恩难测,当真就是如此的凉薄无情么?   “我情愿自己没有心。”盼语低沉且轻柔的说道,那声音还未飘远,就被呼啸的风吹散了。没有心,就不会伤着,更不会痛了。 第六十五章 :泪自长流花自媚   金沛姿紧走两步,先于娴妃走到其其格的卧房,兀自掀开厚门帘一角,一股呛人的气味儿便扑鼻而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怎么弄得乌烟瘴气的!娘娘,您等等再进来。”金沛姿脸色阴沉,咳嗽不止,大为疑惑:“不是说海常在病着?怎么屋里还用烧这么呛人的香。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香的味儿啊,简直能把好人熏死,何况是那病病歪歪的了。”   盼语遮着鼻子,蹙眉张望,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仪嫔呢?她宫里的人病了,这主位却没影,竟顾也不顾。”   灵澜听见动静,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哭泣不止,拜伏在地:“娴妃娘娘,奴婢给您请安了,求您救救我家常在,小主她,怕是快不行了。”   “什么?”盼语与金沛姿如遭雷击,这不是晴空霹雳么!二人互凝着彼此,愕然的瞪圆了双眼,万分诧异。   “昨个儿夜里才发的病,才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这未免太奇怪了。”金沛姿心里暗叫不好,腹诽黄蕊娥的手段太狠辣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就被害成这样,且还是自己身边的。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   “快随我进去看看。”盼语顾不了那么多,领着金沛姿就要往里走。却听一个柔媚的声音,促急拦道:“娴妃娘娘请留步,海常在感染了恙虫病,娘娘这样进去,怕是会传染呢。”   说话的人,正是仪嫔近身侍婢彩澜。   见她一阵小跑而来,盼语的火一下子顶了起来。“仪嫔呢?何以她自己不在,却让你只身前来阻拦本宫?”   “回娴妃娘娘,仪嫔娘娘去向皇上请旨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岂能草率。何况那可是要传染的恶疾呀。仪嫔娘娘临行前,刻意吩咐了奴婢焚烧艾草等药材驱毒,拦下前来探望海常在之人,以防止恶疾肆意传染。”   金沛姿看娴妃是动了怒的,少不得问道:“娘娘,什么是恙虫病啊?何以臣妾从未听说过?”   盼语顾不上理会她,扫了彩澜一眼,含怨道:“小朴子才去请御医,至今未归,怎么就见得里面的海常在是染了这种病?人还活着,你们就大肆烧艾草,不管不顾的,哪里是驱毒,分明就是要命。”说话的同时,盼语执意要往里闯。   灵澜闻言,不由失声痛哭:“娴妃娘娘明鉴啊,我家小主必然不是那种恶疾,求您救救小主吧。她本已经窒闷无力,这草药焚烧的烟子,几乎将她呛得气绝过去。”   一见这情形,彩澜自觉是拦不住娴妃了,害怕办砸了仪嫔交代的差事,心急火燎的攥住了娴妃的袖子:“娘娘不可啊,不可啊。”转首又哭腔乞求金沛姿帮着阻拦:“金贵人,求您替奴婢劝一劝娴妃娘娘吧。真的不能进去啊!若是娘娘有个好歹,奴婢搭上性命也赔不起。”   金沛姿总算了解娴妃的性子,她既然来了,就不会掉头回去。总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不是。心里有数,金沛姿便没好气冲彩澜吼道:“滚开,没长眼的东西,凭你也敢拽着娴妃娘娘的衣袖么,生生的作死!”   “娴妃娘娘……”彩澜一句话未说完,就见娴妃抽手劈来,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登时耳朵嗡的一想,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娘娘……您这是……”疼痛加之委屈,彩澜敢怒不敢言,怯生生松开了手。   “乐澜。”盼语还是觉得不解气,冰冷着一张脸,愤恨道:“给本宫掌嘴二十,别舍不得力气。”   “娘娘饶命啊,奴婢不过是遵从仪嫔娘娘的吩咐办事,娴妃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彩澜这会儿才晓得哭,比起伤心欲绝的灵澜,她的眼泪只是为自己而落,一文不值。   金沛姿随着盼语进去前,少不得对自己身边的侍婢森然道:“乐澜手轻心软,你去帮帮她。让她晓得僭越主子,是奴婢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进去还好,一走进去,盼语就被眼前的景象气的几欲发疯。三个硕大的铜盆,满满当当堆着艾草与各色药材,烧的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几个小太监蹲守在侧,蒙着口鼻,仍不住的往里加材料,生怕烟子不够浓似的。   而这一间,与海常在卧床的内间相通,仅仅隔着一道帘门,烟子飞不出紧闭的窗扇,尽数扑进倒着病人的睡房,说能呛死人,根本一点也不夸张。   “把这些铜盆,都给本宫扔出去。”盼语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把窗打开,谁再敢怠慢阻碍,本宫马上呈报皇后娘娘,发落慎刑司服役。”   奴才们一听,着实慌了神儿,有的甚至不顾铜盆滚烫,缩了手垫着袖子就捧了抱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开窗的开窗,扫地的扫地,一转眼儿的功夫,这一间算是收拾出来了。可浓烟却散不尽,依旧呛的人难受。   说话的功夫,盼语也吸了好几口烟子,生生的怄红了眼,连连咳嗽。却硬挺着走进了里间儿,径直走向床榻上的海常在:“其其格,你怎么样?其其格,你能听见本宫说话么?”   金沛姿警觉的发现,海常在脸颊与脖颈间,密密麻麻有些小豆,心里一慌,转首去敞开了内里间的窗。她想待烟子散了,近前看清楚那是什么。更不想急着过去,万一要真是恶疾可怎么好!   灵澜泪落如雨,跪在床边哭诉道:“娴妃娘娘,小主她昨个儿傍晚还是好好的,不可能突然感染恶疾啊。何况奴婢听小主说起,幼年出过天花,熬过来了,身子反而愈加硬朗,哪会儿有这么容易感染恶疾。”   “昨个儿夜里发病时,为何不报,又不去请御医?”娴妃抚着其其格滚烫的额头,心道不好,额上的汗珠冰冷的滚了下来。“耽误了这些时候,又这样折腾……你是怎么伺候的?”   “奴婢知罪,可奴婢也不想啊。”灵澜犹豫了再三,还是觉着不吐不快:“仪嫔娘娘说,发高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无需漏夜惊动皇上、皇后,仅仅让奴婢谨慎伺候着就是了。这一夜,小主高热不退,伴随呕吐,奴婢几次去求仪嫔娘娘的恩旨,都让彩澜挡在门外,说不许惊扰仪嫔安歇。   可奴婢没有恩准,打不开宫门,请不来御医啊!奴婢万般无奈的,只好提心吊胆的守着小主。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时分,小主却浑身布满了红疹一样的小颗粒,嘴角也烧烂了。奴婢请仪嫔娘娘来瞧,哪知娘娘一看,便吩咐人来烧艾草,依旧不允奴婢去请御医。”   说到伤心之处,灵澜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一股脑的倾泄出来,涨紫了脸:“若不是奴婢见仪嫔娘娘出宫了,苦苦哀求了小朴子走这一遭,又怎么会惊动了娴妃娘娘您来。说句犯忌讳的话,怕是您再来的时候,看到的已经不是小主而是一具冰冷的尸首了。”   金沛姿被她哭得心都乱了,连连叹息不止。“行了,你快去打盆水来,好给其其格擦擦冷汗。”   灵澜咬着唇瓣,抹去泪水退了下去。   盼语这才忧心的看了一眼金沛姿,惋惜的不行:“怕是凶多吉少了。金贵人,你快让人去请皇后娘娘来……”   “不……不会吧!”金沛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着胆子紧走几步一看,脸色当即泛青:“娴妃娘娘,您别挨着她啊。倘若真是恶疾,您不怕祸及自身么?”   “是福不是祸,你速速去吧!”盼语凝神看着奄奄一息的其其格,缓缓于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搓了又搓。“其其格,你不能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挺住啊,皇上就要来了,皇上要来瞧你了。”   弘历方下朝,龙袍都未及更换,就跟黄蕊娥同行,心急火燎的前往景仁宫去瞧其其格。   黄蕊娥坐在肩舆上,看着头前儿肩舆之上皇帝的背影,掌不住脸僵,偷偷抿着唇笑。虽然海常在不大好,可是这毕竟影响不了什么。除了皇后与慧贵妃之外,她可是第三位把皇上请进自个儿宫里的宫嫔了。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荣耀,说到底,还是得感谢其其格呢!   为不让人瞧出喜色来,黄蕊娥以轻纱绢子遮住了自己垂的很低的脸,装作抹泪一般的胡乱擦着,挡住眼眸嘴角,痛快的笑了起来。   她哪里知道,娴妃与金贵人早已侯在宫里,严阵以待,只等她回来,既可发难。   跟在黄蕊娥身边的丫头,名为朵澜,是内务府新送进景仁宫伺候的宫婢,年方二八。看起来清清秀秀,水灵灵的,却颇有一股子沉稳劲儿。   比之黄蕊娥的开怀,朵澜显得很是拘禁。倒不是碍于天子的威严,而是她总觉得仪嫔贸贸然前来请皇上,太过草率了。海常在凶吉难料,未必就能让佯装好心的仪嫔得什么好处。说不定恰好相反,好处得不着就罢了,别还得赔上自己的清誉与前程。   性子使然,又是新来伺候得宫婢,朵澜慎之又慎的管住了自己的口舌,并没有对仪嫔讲出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毕竟会卖乖讨巧,不一定能在宫里保全性命。 第六十六章 :楼台高起五云中   弘历心急,可内侍监的脚力虽快,无奈雪后路滑,为保肩舆平稳不损伤龙体,走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终于到了景仁宫。.,   从肩舆上走下来,转身睨了黄蕊娥一眼,弘历却并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多少让满心欢愉的黄蕊娥失望,方才还是满腔的温热,瞬间就冷了下来。"皇上,咱们赶紧进去吧!。"   内寝之中,刺鼻的烟子总算轻了些。盼语凝视着其其格憔悴的面庞,胸口堵着东西死的,难以消受。虽说曾经的珂里叶特格格骄傲,自负,又伶牙俐齿让许多人都心存怨怼。甚至盼语自己与她也并未算深交。然而,当她真的快要离开人世,气若游丝,那些不满与怨怼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惋惜,唯有深深的同情。盼语红着眼,唤了一声来人,咬着牙道:“速速去搬两坛子陈年老酒来。”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见李玉扬声禀报:“皇上驾到!”   盼语破泣为笑,连连晃了晃其其格的手:“你听见了么,其其格,皇上真的来瞧你了。若你不甘心仅仅是常在的位份,就挺住,就亲口对皇上说啊!皇上来了!”   可惜眼前的其其格没有半点反映,不闻不见。整个人好像一块烧红了的炭火,吓人的烫手。却偏偏硬邦邦的如一块冰,僵硬的没有一点柔韧,且像是随时都会溶化了去。   金沛姿连忙走进来,像是憋着一口怨气,竭力平和口吻道:"娴妃娘娘,皇上可是跟着仪嫔一起过来的,咱们要不要上前迎驾?"   平日里,盼语虽不及纯嫔那样小鸟依人,也不如慧贵妃那般恬静若水,可毕竟算得上婉和平顺的性子。实际上,她的骨子里有一股执拗,甚至偏执,一旦认准的事儿,就必要固执己见的坚持到底。撞南墙又何足为惧?   看着海常在遭罪,已经很让盼语不是滋味至极了。却偏偏这个黄蕊娥还趁机发难,落井下石,利用如此可怜的人夺宠献媚……   想起这些,盼语当即脑子一热,咬紧牙关道:"不迎。其其格危在旦夕,咱们守着她比什么都要紧。皇上洞若观火,必然明察。仪嫔的诡计,必然揉不进皇上眼里。本宫绝壁容不下她这幅蛇蝎心肠。"   金沛姿也是这个心思,现下去迎,怕是也晚了,倒不如守在这里才好。总算能让皇上更加容易辨明真相。"臣妾已经让荟澜去请皇后娘娘。另外,娘娘您要的老酒也呈上来了。只是,这酒作何用途,还请娘娘示下。"   话音没落,屋里的两人就听见仪嫔的咳嗽声,随即是一阵轻促的脚步省。是皇上来了,盼语想也不想,兀自扭过身子,接过灵澜扭好的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其其格的额头:"灵澜,你去取些酒,倒在空盆子里,用绢子蘸少许,擦在其其格的额上,替她降热。昨晚烧了一夜了,倘若白天还不能退,恐怕不好。"   弘历闻声走进来,一步也不停的走到盼语身侧,亦没有客套寒喧之言。俯身问到:"其其格好些了么?怎么于昨夜烧到这会儿也不禀明朕与皇后?"   "那就得问一问景仁宫一宫主位仪嫔了。"盼语由着灵澜近前伺候,这才发觉金沛姿还福着身。眼尾精光一闪,她没有看向皇帝,反而投了一束没有温度的目光,戳在黄蕊娥脸上。只是她还未开口,黄蕊娥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上,使不得啊!"黄蕊娥惊声尖叫:"羌虫病是会传染得,您万万不可太靠近海常在啊。还有娴妃娘娘,您也不能。臣妾不是吩咐了彩澜,万不可将人请进来,还有上屋得烧艾草清毒,怎么就不继续焚了?"   黄蕊娥心里大叫不好,此时明白自己有许多疏忽也已经晚了。娴妃为何会来,仅仅是巧合么?   一字一句,犹如一根根钢针,扎在盼语心上。她冷冷一笑,舒唇却并未深勾唇角:"仪嫔设想得好周到啊。御医不曾来过,你就让人满屋子烧艾草,险些把好端端的人呛坏也就罢了,怎么还不准旁人来照料海常在?任其自生自灭?这便是你邀功献媚的好时机,旁人的死活,便不那么紧要了吧!"   "娴妃娘娘所言,着实令臣妾万分惶恐啊!"黄蕊娥看着皇上的脸色阴沉起来,除了恭顺跪地认罪,她着实不敢分辩一句。   弘历没见过这样的乌喇那拉氏,凌厉、慑心,双眼的光芒阴冷可怖,叫人心绪不宁。再看看其其格枯槁憔悴得模样,弘历颇为不舒坦。"盼语,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才,你说其其格病重,竟然还未传御医来瞧,是否当真?"   盼语这才顾得上与弘历互凝一眼,凌人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来,泪水扑扑簌簌的往下落,却板着脸,让自己无比镇定:"回皇上的话,的确如此。"   "仪嫔。"弘历的目光审慎的落在黄蕊娥脸上,似乎有穿透脸皮看进内里的锋利。殊不知,越是这样沉稳严肃,越能彰显他冷酷严苛的天子魅力。让人敬着怕着爱着不敢靠近,却又不能不搁在心上,珍之重之。   黄蕊娥张了张嘴,支支吾吾道:"皇上,是今儿一早,海常在于昏迷中醒转过来,告诉臣妾她得了这恶疾,求臣妾去请皇上来。她说,这种恶疾,她家族有人害过,凶多吉少,怕临死前见不到皇上抱憾,才苦苦哀求臣妾偿她心愿。否则,否则臣妾哪里会晓得,世上竟还有这样千奇百怪的恶疾啊!"   金沛姿听黄蕊娥竟然胆敢分辩,还编出这么有人情味儿的谎来诓骗皇上,气窜上来,口不择言道:"海常在危在旦夕,身为一宫主位得仪嫔你非但没有去请御医,反而草率下定论,致使宫人们焚艾草,险些令病重的海常在窒闷而死。还叮嘱宫婢拦着,不让娴妃与臣妾进来,难道这也是为了偿心愿么?臣妾险些误会您是要将海常在置于死地。"   这样的话,当着皇上的面说,毕竟是太重了。盼语有些听不下去,冷喝一声"够了"。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抚着胸口道:"臣妾在气头上,忧着海常在的病情,难免焦躁。金贵人等同臣妾之心,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弘历的脸色几变,看着其其格的时候满目怜惜,看向黄蕊娥的时候凉薄取代了忧虑,待目光平缓的扫过了金沛姿后,终于渐见温暖之意:“朕知你的心思,必然不会怪罪。”复又看一眼其其格,弘历明显不悦:“御医怎么还没来?真是越发的会当差了。”   黄蕊娥跪着不敢动,心里的恨犹如如后春笋一般,使劲儿的往外拱。原本勾画的美好景象,竟然被娴妃的突如其来搅合的一塌糊涂,自己非但没有在皇上面前邀到功,反而成了冷血不仁、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狡诈之徒。   真就碰死了该有多好,黄蕊娥恼的五内俱焚。心里恨透了其其格,明明就是她亲口所说,患了“羌虫病”,否则自己何必借这个由头,做足了人情,吃这样的苦头呢。越想心里越难耐,泪水夹杂着怨恨,无声无息的落下来。   “皇上,臣妾有一个大胆的提议。”盼语看其其格挨得这样辛苦,少不得道:“曹御医于潜邸时,看好了三阿哥永璋的病,医术精湛为人又谨慎。不如……请皇上赐他一道圣旨,入朝为御医。赶紧来看看海常在也好。”   “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朕只是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弘历待灵澜以酒擦拭完其其格的额头,才缓行于床榻边,从容不迫的坐好。轻轻将手搁在她苍白的额头上,试了试:“似好些了。你这法子倒比以冷水敷有效。”   金沛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个海常在,病势这样凶险,皇上当真就不怕么。可她是真的怕了,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好?心扑通扑通的跳着,金沛姿紧咬着唇瓣不吭气,畏惧与填满了她摇摇欲坠的心。   “娴妃娘娘,奴才请了御医来了。”门外是桂奎嘹亮的嗓音:“快,王御医,劳烦您里面请。”桂奎领着御医进来,才发觉皇上就在床边,当即就唬得脸色发白,直直跪了下去:“奴才该死,不知皇上在此,冒失冲撞了圣颜。”   “事宜从权,平身吧。”弘历心里很是自责,也顾不上旁的太多了。他并非不喜欢其其格,给了她常在的位分,不过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希望她能如同满汉女子一般,温顺柔婉一些。岂料,或许正是这些不如意,导致了她五内郁结,才会这样一病不起吧。   王御医请罢了安,一刻不敢耽搁的替海常在诊了脉。望闻问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跪于皇上面前,严肃道:“皇上,恕老臣莽撞之罪。海常在并非什么恶疾,分明是中了毒,毒气扩散周身,使得小主高热不退,陷入昏迷。再迟一些救治,恐怕性命堪虞啊!” 第六十七章 :人静蛩喧天欲霜   鸦雀无声大抵就是此时此刻的写照,除了凛冽的冬风时不时的灌进来,猛烈而无情的吹散难闻的艾草气味儿,便寂静的再没有一点动静。、.于此同时,贪婪而张狂的寒凛肆虐般袭向凉薄而慌恐的人心,再钻进骨缝里,凉透了原本就冰冷的身子。像是要将这些粉雕玉琢的金枝们揉碎吹撒,才不算纵容了那些藏匿的很深的邪恶于歹毒的用心。   黄蕊娥惊的颤抖连连,只顾着怕和恨,连泪都忘了流下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夜,改变的不止是其其格的人生,还有她自己的。懊丧是无可避免的,早知道如此,她宁可昨夜就禀明皇上,邀功不成也就罢了,总不会惹祸上身啊。   弘历看着床榻上不似人形的其其格,轻轻"哦"了一声。抚摸着她滚烫而潮红的脸颊,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竟如此冰凉。缩回手,只是害怕这一股凉意,会不会冰透了她的心?"可能解毒?"弘历还是希望其其格能活下来,这个念头那么强烈,撕扯痛了他坚硬的心。   王御医抬眼睨了皇帝,垂首时含了一口凉气,吐也不是吸也不是,迟疑半晌才道:"老臣自当尽力而为。事不宜迟,还请皇上回避。"   "朕……"弘历环视了眼前众人一周,语速极慢道:"朕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海常在。"   "。"王御医连忙起身,侧身对小朴子示意,将医药箱捧上前来,旁若无人的行针。   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着,盼语的心一直止不住的哆嗦。府上勾心斗角,争宠献媚已经让她应接不暇了。这下可好,才入宫,人命就成了宫嫔手里面的玩物,尽可以轻易了结,早已不是府上那么“柔弱”的进攻了。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如临深渊,稍微踏错一步,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心里害怕,盼语怔怔的不知如何才好。有那么一股冲动,很想扑上去躲进他的怀里,哪怕是只得到一个温暖的微笑,也是莫大的慰籍,能让她知道他还在意。可惜,盼语几次尝试,弘历都没有抬起头,目光注视的唯有那命悬一线的海常在。深深的心灰意懒,她终于彻底的信了,他的心已经不再温热如昔。   "皇上。"黄蕊娥实在承受不了,弘历这样的冷漠威严,她哽咽着跪着缓缓向前:"臣妾当真不知道海常在何以会中毒,请皇上明鉴……"   "不知道就别说话。"弘历转首对上黄蕊娥红肿的双眼:"朕没有问你。"   金沛姿紧紧的攥着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可无论她有多么用力,心里还是害怕的不行。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更没见过这样的夫君。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遥远的从未靠近过。明明他平静从容,却犹如一座压在身上的大山,让人透不过气。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天子吧!是她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而已。   除了黄蕊娥轻微的啜泣,金沛姿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样的场面不知还要僵持多久,该怎么办才好呢?   "哭够了没有,其其格还没死呢!"弘历猛吼一声,震耳欲聋。   这猝不及防的叱责之音,惊的几人险些失声尖叫起来。盼语也紧忙跪在弘历脚边,咬紧了唇瓣喏喏道:"有皇上在此护佑,海常在必然吉人天相。还请皇上息怒啊?"   金沛姿跟着跪了下去,却是远远的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想动。这样的时候,恐怕也就只有娴妃敢开口劝慰,换作是她,情愿还是缩着保持缄默为好。谁知道哪一句话惹恼了皇上,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本就不是他在意的,哪里敢在这样的时候献媚讨好呢。何况皇上未必就会领情呢!   这么想着,金沛姿心里生出一丝悲凉,犹如萧条的秋末,落光了叶片的枯枝。除了能微微晃动,受尽悲凉的侵袭,还有谁会感念曾经的硕果满枝?   "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的声音犹如破晓的晨光,在这紧要的时候,耀亮了诸人畏惧不安的心。   兰昕没听见皇上方才的咆哮,却在掀开帘子后,率先看见跪倒一地,瑟瑟不止的宫人。走进里间,又见同样瑟瑟不止的宫嫔,心中顿生不祥之感。"臣妾迟来,还望皇上恕罪。"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与自责,兰昕没有起身,反而拘着礼道:"皇上,海常在的病势……莫非沉重?"   "来。"弘历只简短的吐出这一个字。许是皇后听不出语气,可在场的其余人,皆以为这一声,比起方才那一句,好的太多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了。   "是。"兰昕起身,示意芷澜退出里间侯着。复迈着端庄又沉重的步子,绕开跪地的三人,走上近前去。   王御医连忙行礼,却未出声。随即又想让开身子,请皇后来看海常在。   "不必相让。"弘历再一次显出不满来:"皇后看皇后的,御医看御医的,朕看朕该看的。"   兰昕诧异的发觉,海常在果然十分的不好。疑惑瞬间凝结于心,眉头便情不自禁的蹙了起来:"皇上,臣妾这么看着,似乎不是一般的风寒!"   弘历忽而一笑,言语凉薄却没有挖苦皇后的意思:"的确不是一般的风寒,皇后就是皇后,比着一般的宫嫔明澈得多。"伸手握住兰昕得手,弘历几乎是下意识的紧紧一攥。   这话令盼语尴尬不已,她也是真的为海常在着急,怎么就入不了皇上的眼呢?   兰昕被弘历以这样大的力道握住,吃痛不已,却硬生生挺住了,从表情到动作,没有一丝抗拒:"皇上是说,海常在并非染病?那么……"   这个念头,连兰昕自己也惊着了。她以为兢兢业业的盯着后宫,便不会太恶劣的事儿发生。可这才几天啊,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弘历没有说话,攥着兰昕的手也松开了。是无奈还是责备,一时间兰昕着实体会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险些从胸膛里跳出开。却又恨不得钻进弘历的胸膛,看看他的真心到底如何。   "启禀皇后娘娘,经过王御医诊治,海常在是中毒陷入昏迷,并非疾病。"盼语恭敬的答着话,既解答了皇后的疑问,又何尝不是逼着皇后去面对疏失。   于是,她的话音一落,兰昕也端正的跪了下去:"臣妾失察,后宫生出如此恶事,请皇上责罚。"告罪是一方面,兰昕不会以为,这会儿皇上还有心思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遂接着道:"也请皇上宽限臣妾些许时候,待臣妾查明此事,给皇上、后宫、海常在一个交待。"   弘历颔首,吁气道:"朕在这里陪陪海常在,皇后就领着她们去正殿罢!"   "是。"兰昕起身,郑重道:"敢问皇上,海常在所中何毒?"   王御医先前并不肯定,而皇上也不曾问起。这会儿细细检查过海常在的症状,心里的答案似乎更明了了些。"回皇后娘娘,臣以为,海常在应当是服用红信石粉末而中毒。"   兰昕又是一颤,暗恨下毒之人好歹毒的用心,那红信石便是调制鹤顶红的毒料。常见不说,又是极为普通之物,恐怕从来源上追查不出什么。"臣妾明白了,请皇上宽坐。"   临行前,兰昕不忍的再看一眼海常在,心道能否挺过来,必然是要靠她自己的意志力了。   且说,弘历也在同时看了起身离去的宫嫔们。兰昕的惋惜他看在眼里,盼语的忧心他也看在眼里,甚至黄蕊娥的畏惧、金沛姿的悲凉他都看见眼里。可这一切,都不能消除他心里的怒气。难道后宫里住的,尽是些美貌如花的蛇蝎豺狼么?   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他就看透了,熹贵妃何尝不是美貌与狠毒并重的蛇蝎呵。否则,自己何以会有这样晦暗不明的身世?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他的后宫血雨腥风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是否都要经历这样那样的怨毒算计?最痛心则是,这些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尽是自己的枕边人。   沉痛的闭上眼睛,弘历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就好了。等他睁开眼睛,其其格又会好端端的对着他微笑。   景仁宫正殿之上,兰昕坐稳。并不理会旁人,她首当其冲揪住了仪嫔问责:"海常在是你宫里的人,何以她会中毒,仪嫔你该比旁人清楚吧?"   黄蕊娥这会儿可不如方才那么害怕了,哭也敢大声的哭,分辩也敢大声的分辩:"皇后娘娘,臣妾真的不知啊。虽说是一个宫檐下住着。可呈送进来的膳食,都是御膳房烹制的。臣妾与海常在各自进膳,又怎么知晓她进了什么,怎么会中毒。这得问过伺候她饮食的侍婢芳澜才能清楚。"   "芷澜,你带着两名侍卫,跟着芳澜去检验海常在昨晚用过的膳食、糕点、茶水,可疑的一样也不能漏下。"兰昕正经了脸色,不怒而威,竟一点儿也不输天子威严。足能够震慑一屋子的人心。"此外,薛贵宁,你带着一队侍卫,搜查景仁宫每一间厢房,前院后院,旮旯犄角都不要放过,倘若真有人用毒,那么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   芷澜与薛贵宁领命,各自分头办差。侍卫们匆忙而又凌乱的脚步声,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兰昕阴沉的目光,凌厉大现:“倘若现在从实招来,本宫或许会留些体面。若是被逼在证据面前才承认,就别怪本宫心狠了。肃清后宫纲纪,本宫绝不会手软。” 第六十八章 :事如春梦了无痕   原本满心愤慨的金沛姿,还欲将黄蕊娥种种的不妥贴禀明皇后。:.可见了这样威严的凤仪,她又禁不住有些心软。始终觉得,黄蕊娥即便再笨,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毒害自己宫里的人,毕竟这样于自身没有半点好处,光是看她此时的惨样,便可想而知了。   盼语却还是别扭,面如霜色,义正辞严对皇后说道:"娘娘,暂且不说这毒是否与仪嫔有关,单说她乃景仁宫一宫主位的身份,偏颇至此,枉顾人命,就当严惩不待。"   黄蕊娥激动不已,险些失了身份,挣扎着往前跪走了好几步,临近娴妃身侧才反驳:"娴妃娘娘,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何以您今日要处处针对,处处指责?您有何证据说明臣妾就是下毒为祸者,又凭什么请皇后娘娘处置臣妾?上断头台的人犯也得死个明白,何况臣妾还是皇上的宫嫔呢!"   兰昕的脸色虽不好看,但耐性总还是有的。毕竟她迟来,前因后果俱不清楚,由着她们吵一吵也是好的。什么事儿都憋在自己心里的人,才叫人畏惧得慌。兰昕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弘历,他就是极爱把什么都藏起来,让人心疼又敬畏的夫君、天子。   若此,兰昕不开口,冷漠的凝视着眼前各有千秋的三位宫嫔。   "你以为本宫是在针对你么?"盼语冰冷的声音,犹如利剑穿过人心:"倘若不是你有私心,何以昨夜不请御医来救治海常在?不是你为了向皇上邀功,出了事情查也不查明,就以羌虫病为由头,险些断送可海常在的性命。   即便那毒药不是你下的,可你和亲手把毒药灌进海常在的口中有什么分别?"盼语义愤填膺,语气凝重:"竟然还敢让人拦阻在常在的房外,阻止本宫与金贵人探视照顾。说到底,你是怕旁人戳穿你的用心,还是怕谁抢了你献媚邀功的良机,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   正殿上的炭火是才添的,烧了没一会儿,并不暖和。可金沛姿大汗淋漓,犹如置身盛夏之季,内心几乎被烤焦了,灼热的痛着。不为别的,娴妃这一翻话,翻来覆去的足足说了三遍,质问过黄蕊娥,禀明了皇上,现在又当着皇后的面重诉。她是有多么的记恨这仪嫔啊?用得着连个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么?   换句话来说,这娴妃可当真是嫉恶如仇的性子。   "臣妾当着皇上的面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海常在她自己禀明臣妾的,说是患上了恙虫病。否则臣妾久居潜邸、深宫,怎么晓得这样罕见的病症。那处置的法子,亦皆是海常在自己个儿教授于臣妾的,娴妃若不信,大可以等她醒转,亲口问个清楚。   届时,您便知晓眼下,真就是冤枉了臣妾呢!"黄蕊娥辛酸的不行,从前她不喜欢乌喇那拉侧福晋,只是因为她系出名门,恩宠隆盛,嫉妒作祟罢了。眼下,黄蕊娥真心觉得这一位娴妃,比不过慧贵妃恩宠优渥,根本是意料之中的必然,一点都不冤枉。娴妃是特别矫情的那一类女子,看似温顺,实则狼性使然,根本不讨人喜欢。   难怪轻而易举就被人越了过去,骑在头上,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兰昕的感觉也和仪嫔差不多,没瞧出娴妃竟是这般刚烈的性子。含了一抹化不开的愁绪,她幽然的摇了摇头:"本宫这么听着,仪嫔你的确是有疏失之处。难怪娴妃会对你不满,苦心这样责备。就当海常在真的对你说了这一翻话好了,可她是带病之人,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怎么就能知道自己的病情?你身为主位的,都不去尽心的想一想么?"   道出了黄蕊娥的私心是必然的,可兰昕口中有"这样责备"四个字,却是说给娴妃听的。   黄蕊娥嘤嘤的哭起来,再不愿分辩什么了。没有人愿意相信她,这才是症结所在。说的再多,也无非是浪费口舌而已。   盼语还是郁结难抒,但总算听明白了皇后的教诲,遂轻轻一拜,难过的说道:"臣妾冒失了,本不该当着皇上急急问责,毕竟事情还没弄清楚,凭白的给皇上添烦了。"这样凉心的话,偏被她说的刚硬不阿,明显是呕气,任谁都看的明明白白。   若换作平时,兰昕怎么都会提点两句。然而知道她在气头上,说了也没有意思,兰昕只好闭口,省下些力气。索性问起了金沛姿:"金贵人,你怎么看?"   金沛姿着实一愣,没明白皇后问什么。究竟是海常在中毒乃何人所为,还是娴妃责备仪嫔是否应当。总归她心里很是模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当然,她也怕得罪人,无论是皇后、娴妃还是仪嫔,她都不愿意交恶。   太过明确的将自己归于哪一阵营,或许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兰昕见她的脸色晃白,神情又呆滞,不若平时那么伶俐,心里有些赞许。或许大智若愚也不失为保身之计,可这会儿她就是想听金沛姿来说。于是乎稍微掂量,兰昕又问了一回:"金贵人不是都瞧见了么?与本宫说说你的看法也好。"   "是,皇后娘娘。"金沛姿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唇,艰难的开口:"臣妾想,海常在中毒必然有人存心铲除异己,仪嫔虽然照顾不利,失了主位风范,可未必就是行凶之人。同一宫檐之下,难免殃及互累,换作臣妾,当不会以身犯险!"   生怕娴妃介意,金沛姿旋即掉转话头道:"臣妾也明白娴妃娘娘之心。看了海常在受尽折磨,几乎命悬一线,臣妾心里也是又急又气,恨不能即刻揪出这恶人来。娘娘她之所以严责质问,也是希望能为海常在讨个公道,鸣鸣不平。实在是让臣妾感动。"   兰昕轻缓的点了点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娴妃、仪嫔,你们的皆是犯了这样的糊涂。"   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就软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碍于谁的威严,而是她发觉了自身的不足。轻率、沉不住气、轻易就失去了理智,甚至鲁莽,样样都占全了。哪里还有从前的缜密与周到呢?   当盼语对上了皇后清澈又敏锐的目光时,羞愧的无地自容是她唯一的感悟。   好在兰昕没有棒打落水狗的意思,非但没有,反而还格外宽惠的开导了几句:"娴妃啊,你才一十九岁,年级尚且还轻呢。遇着事儿,别太心急,多想想从前的自己,便好了。"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盼语明白了。"这话挽回了盼语的颜面,她在心里感激皇后宽容。   黄蕊娥一并拜谢,泪水却无休止的滑落:"皇后娘娘,臣妾心里害怕,若是果然如娴妃娘娘所言,是臣妾耽误了时候,没有妥善的照顾好海常在……万一,万一海常在她……那臣妾唯有一死,才能抵偿这疏失了。"   掩面哭泣,不光是为了海常在,更多的却是感叹自己悲苦的宿命。黄蕊娥真的害怕了,心一抽一抽的疼。   芷澜沉着的走进来,轻轻一福便道:"皇后娘娘,奴婢仔细的检查了海常在所食所用之物,薛贵宁也细细搜查了景仁宫内内外外,均未发觉有任何不妥。"   这话让黄蕊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身子一晃就跌坐在地了。"皇后娘娘,臣妾当真没有害海常在啊。臣妾有私心不假,可下毒这样卑劣之事,臣妾绝不敢尝试。"   盼语有些哑口无言,黄蕊娥是不是真的清白言之过早,但是这足以证明她真的太轻率了。怎么可以就着没影的事儿,红口白牙的冤枉人。好歹她也是堂堂妃主哇!   兰昕也颇为惆怅,府上的无头公案已经够多了,再不能让后宫里也存有这么些污秽之事了。一时间焦头烂额,兰昕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害珂里叶特氏。区区一个常在而已,谁这么迫不及待呢?   芷澜等着皇后吩咐,半晌没得旨意,略微有些沉不住气,蚊音道:"皇后娘娘,皇上那里还等着回话。”   雅福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只香炉,恭敬福身道:“皇后娘娘万福。奴婢奉太后懿旨前来景仁宫探望病中的海常在。得知常在乃中毒而非疾病,心中疑惑,谁知就在不经意间,奴婢发觉香炉里有些奇特的块状灰烬。   查问过海常在的近身侍婢灵澜后,奴婢得知海常在所用的膳食,最终赏给了伺候的侍婢们,却并未有人中毒。奴婢以为,若海常在并非是进膳而中毒,会不会有人将毒药混进香炉里,以燃烧之法,使其中毒呢?那些块状的灰烬,奴婢已经交给王御医查验了。"   从容不迫的说完这些话,雅福将手上的香炉递到芷澜手里,预备呈敬皇后。“娘娘请看,这里还有一些。倘若果然有不妥,还请皇后娘娘小心提防。” 第六十九章 :晴空一鹤排云上   芷澜从雅福手里接过那香炉的时候,不止手在颤抖,连同肩膀亦随之不住的颤动着。、.紧紧是熹贵妃身边的姑姑罢了,就畏惧成这个样子,芷澜无法想象若然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已经是当朝太后的熹贵妃,她会惶恐敬畏成什么样。   过不去太后这一关,她要怎么成为皇上的宫嫔?如果真的不能成为紫禁城里的主子,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呢?   兰昕仔细的看了看香炉里烧尽的香料,的确有雅福口中所言的块状灰烬,眉头轻微的动了动,随即豁然道:“多亏了姑姑眼明心亮,本宫心里有数了。”   心里有数,这话骗一骗自己也就罢了。兰昕并非是想逞强,而是她还没有理清头绪,太后就已经洞若观火的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还让雅福前来指点迷津,这未免太令她难看了。若是自己为后的气度上再输一些,只怕折损的将会是她母仪天下的威严了。   说不定往后于后宫必是要捆手捆脚,处处都要受制于人,再轮不到她做主了。要命的则是,太后与皇上可是有心结的。兰昕不敢冒这样的险,更不敢将本属于自己的权势,轻易交付太后手中。   想到这些,兰昕将愁绪化作笑意,和肃道:“太后的凤体好些了么,本宫一直想领着各宫的姐妹们去向太后请安,一直不得传召,心里惦记的不行。姑姑既然来了,就请代本宫以及各位姐妹向太后问个安罢!”   “劳皇后惦记着,太后已经好多了。”雅福轻轻福一福身。“奴婢自会将娘娘的心意禀明太后,就不多做耽搁了。”   “芷澜,替我送一送大姑姑。”兰昕只觉得心里蕴着一股邪火,发不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燎的她焦躁不堪、头疼欲裂。还好从小到大,她已经学会了隐忍。或者说规行矩步、不动声色,是她作为富察家族女子的必修课业。   金沛姿看了看娴妃,碰了碰唇瓣,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垂下了头去。怎么这里海常在才中毒,那边太后就知道了?莫不是这与太后有什么关系吧?可好端端的,太后毒害一个常在做什么?   再者说,太后若想要海常在的性命,一道懿旨就足以了事,实在犯不着用这么麻烦的法子。除非……一道寒光如同闪电一般在脑中划过,金沛姿不由得缩进了身子,除非是太后想要搅得这后宫翻天覆地!   仪嫔也好,海常在也罢,甚至娴妃、皇后根本都无所谓。只要后宫不安宁,太后就有继续把持着权势的必要性,她甚至可以要挟皇后言听计从,如从前一般的摄六宫事。金沛姿越发的大汗淋漓,总觉得这后宫里太多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计,根本防不胜防。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打定主意要忍下去。在还不是宠妃之前,在没有把握斗倒宠妃之前,万万不可冒险。   娴妃睨了皇后一眼,轻轻呼了口气:“娘娘,臣妾现在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都是臣妾太急切太专注了,事实未必就是臣妾以为的那个样子。”   兰昕叹了一叹,目光徐徐扫过黄蕊娥的身子,凉薄道:“仪嫔,你起来吧。本宫不管你是出于私心亦或者有别的内情都好,总之海常在是你宫里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用不着本宫来说。   或者你可以这样想,今日这毒是下在了海常在房里的香炉中,你是平安无虞。可你就敢说来日不会落进你房里么?与其推诿责任,倒不如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才好。维护自己宫里的人,准保吃不了亏,你自己想想明白吧。”   黄蕊娥正想站起来,听了皇后这一番话,顿时惊得歪倒在地。难道真的是陈贵人沉不住气,所以在珂里叶特氏的香炉里动了手脚?皇后这么说,莫非是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了?   心里的疑惑,让她觉得格外的害怕。仿佛心暴露在冰冷的雪地之上,一点点的僵硬,一点点的失去温度。可谁会不知道,即便这雪终究还是会化成水,日头依然会红冉冉的升起来,可心却再也温热不起来了。尤其是皇上的心!   毕竟事情已经捅到慈宁宫去了。   “芷澜,你知会内务府一声,仪嫔疏于照料海常在,事后又未能妥善处置,罚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兰昕赶在海常在得救前下这一道懿旨,是怕倘若海常在未能救活,惩罚或许就不会这么轻了。“年关将近,日子难过,内务府该送来的衣料、用品依旧照送吧。”   黄蕊娥连忙跪直了身子,叩拜谢恩,泪水顺着她的脸颊麻木的往下淌:“多谢皇后娘娘宽恕。臣妾不敢再有如此的疏失了,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好海常在。”   这时候,兰昕才想起了娴妃,见她逐渐的平静下来,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毛躁,心里踏实了些。“娴妃,本宫心里始终放不下此事。既然你都看得清明,就交给你来经办吧。本宫既不希望海常在蒙尘受冤,亦不希望下毒之人逍遥法外。”   兰昕稍作停顿,缓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上的后宫除了本宫与慧贵妃,你便是堂堂的第三位妃主了。正因为年纪轻,才应当好好历练历练,你就放开手去做吧,遇到难事只管来告诉本宫。”   盼语闻言连忙屈膝,激动并着感激,明澈的杏目充满了薄薄的雾气。“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必定查明此事,还海常在一个公道。”   金沛姿欣然一笑,看得清楚明白,皇后是有心历练娴妃。但反过来说,倘若今日是慧贵妃前来,皇后未必就不会将这个机会交给慧贵妃。左右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未必就是皇后真心的偏帮。   倒吸了一口凉气,金沛姿缓缓的朝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余的吩咐,那臣妾便随着娴妃娘娘一并告退了。”   “也好。”兰昕温和的点了点头:“去吧。本宫想再去看看海常在。仪嫔,当下宫里还有什么未妥之事,你紧着料理好,别再让皇上心烦了。”   众人得令,齐齐再拜,口里尊道:“恭送皇后娘娘。”   兰昕就着芷澜的手起身,轻蔑的将那香炉丢在地上,铜器碰撞青砖发出的响动,虽不算清脆,可到底还是震了耳与心。   黄蕊娥待皇后离开,忙不迭的走向前去拾起那香炉,她顾不得灰烬是否还有残余的毒,兀自用手捻起一块,使劲儿碾碎在指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   盼语轻蔑的摇了摇头,无声无息的就着金沛姿的手转身离去。事已至此,她分不清下毒之人究竟是要害海常在、仪嫔还是根本就冲着她来的。总归惹上了一身的麻烦不说,现在肩上还扛着如此的重任。   自顾不暇,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人的死活。“金贵人,你同本宫去一趟御药房。那红信石乃有毒之物,连口尝都不可,谁又会乱丢乱动。到底是如何落进景仁宫,本宫不信御药房没人知道。”   金沛姿怔忪应下,少不得提醒道:“侍卫也好,内侍监也罢,出入宫门皆得手持令牌,但凡有东西带进宫来,都少不得经过搜查。娘娘是否也着人去各个宫门查问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小心驶得万年船,金贵人所言有理。”盼语轻轻摆手,示意乐澜谨慎去办。“宫里最遭怨毒之人平安无事,却偏偏一个不起眼的常在被毒害了,这事儿怎么看着怎么奇怪。”   “莫非……”一番话引起了金沛姿的怀疑:“娘娘,您说那其其格会不会是自己毒害了自己,为的就是引起皇上的注意。毕竟才给她一个常在的位分,未免太轻了。用了苦肉计这么一试,不是正好能试出来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且说皇上真就是急的不行呢,咱们可是有目共睹了的。”   盼语停下了脚步,如梦初醒一般的咬住了唇瓣。倒不是因为海常在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投毒,反而是她终于明白了皇后的用心。连金沛姿都能猜到这一层,皇后何以看不透?那么,让她来查明整件事,无疑是一个圈套,一个不用串通却彼此明白心意的圈套。   谁让她乌拉那拉盼语先前于潜邸,串通了莫如玉,冤枉已故的富察寻雁毒害三阿哥。这一件事儿,做的有声有色,让人刮目。皇后难道不是希望自己故技重施么?   再随便找个什么人来当替罪羊,尽早了解此事就好,皆大欢喜。那毒是谁下的,根本就不要紧,太后没有由头给皇后难堪,才是紧要的。“沛姿姐啊,这话只管在这里说说也就是了。皇后娘娘让本宫查明真相,那本宫查出来的就一定得是真相。”   “臣妾失言了。”金沛姿忧心的垂下头,脸色几变:“这些话本不应当说,是臣妾太轻浮了。”   盼语明眸含笑,勾唇慢语:“怎么会呢,本宫倒是得好好谢一谢姐姐你啊。” 第七十章 :浅草才能没马蹄   兰昕倚在黄花梨的葡萄满枝透雕小几上,但手支着腮,半阖着眼。:.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床榻上有动静,连忙唤了一声芷澜:“你去看看,是不是海常在醒了?”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动倚着靠垫阖眼在侧的弘历。   尽管明日还得上朝,可皇上执意要留在景仁宫陪伴其其格。兰昕不好劝阻,唯有一并陪他守着。说到底,入宫以来连这样静静陪在皇上身侧的时候也并不多,只怕这还是托了其其格的福呢。   芷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忙走上前去瞧,兰昕随后也轻柔的跟了上来。   果然床榻上的其其格真就是睁开了眼睛,虽然蹙着眉,脸色依旧不好,可总算醒了不是么!   兰昕看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吃力的发不出声音,就让芷澜端了盏温水过来:“快,给海常在润润喉。”   “是不是其其格醒了?”弘历并未睡沉,隐隐约约听见话音儿,连忙从榻上跃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   “皇上,是其其格醒了。”兰昕舒心的笑容,如破冰的暖阳,着实令人舒服。   弘历缓缓露出笑意,大声问道:“王御医呢?李玉快请进来。”边说着话,弘历顺手接过兰昕手里的帕子,待芷澜喂了些水给海常在后,他动作轻柔的擦去了她唇角的水渍。“其其格,你可觉着好些了么?朕在这里。”   其其格喝了一小口水后,一股温温的润意让她觉得清醒了许多:“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无碍……”她想要坐起来,手却支撑不住身子的重量,几度尝试最终还是不成。   “你别乱动。”弘历的口吻绵软而温曛:“朕在这儿陪着你。”   这话使人心暖,其其格吃力的扯出笑意,虚弱道:“让皇上……忧心了。”   “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好了。”兰昕喃喃自语,复又关切吩咐灵澜道:“好生照顾你家小主。再不能有半点的疏忽了。”   彼时王御医走了进来,躬着身子请罢了安,即刻为海常在再次请脉。   其其格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柔弱无力的问道:“皇上,臣妾的病是不是会传染,早在年幼之时……臣妾的家族就有人曾患过羌虫病。”说话的同时,其其格眼里的泪缓缓的滑下来,许是脸颊太过冰冷的缘故,灼热感让她知道自己的确还活着。“臣妾罪过……竟然连累皇上、皇后犯险!”   这倒是和仪嫔的话对上了,兰昕心里暗想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无碍的,海常在,你放宽心就是。皇上福泽深厚,必然不会有事。有皇上的恩泽庇佑,你一定会好起来。”   弘历笃定的颔首,赞同兰昕的话:“皇后说的正是,朕在这里,你会好起来。”   王御医请过了脉,阴沉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启禀皇上,海常在的脉相虽然虚缓无力,却总算恢复了平和,可见凶险已过。只待老臣再开个清毒的方子,细细为小主调理,坚持服用静心休养,相信再过几月,小主便能痊愈,贵体无恙。”   “几月?”弘历眉宇一紧,沉声道:“这毒就这么厉害么?宫里名贵的药材用尽,也不能快些痊愈么?”   其其格茫然无措的瞥了王御医一眼,又诧异而痴缠的对上弘历的目光:“皇上,什么中毒?”   王御医郑重的点了点,谨慎道:“亏得小主仅是嗅到了红信石燃烧后飞入鼻腔的粉末,倘若直接服用,恐怕当即就会气绝。那鹤顶红是无药可解之毒,而红信石则是提炼鹤顶红的料石。”   “臣妾中毒了?”其其格再也坐不住了,她开始吃力的挣扎,拼命想要坐起来:“皇上……是有人要害死臣妾么?皇上,有人对臣妾下毒……”   弘历听着其其格惊慌失措的颤音,心疼的不行。也不顾兰昕与王御医皆在,兀自将小鹿般惶恐的其其格圈进了怀中:“没事的,其其格,没事的,朕在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有朕在,别怕。”   这宠溺的口吻,仅仅是夫君对爱妾的。兰昕笑着,唇角泛起了酸意,却是那样的不容易被看穿。她嫉妒其其格,能躲在夫君的怀里撒娇撒痴,甚至能不惜损耗自己的身子,来博取他这样深情的拥紧。   这样的恩宠,似乎太过于昂贵。值不值得,却因人而异。   “皇上,臣妾……臣妾……”其其格缩在弘历的怀里,泣不成声,又恼又怕的模样,当真是看不出一点假装的痕迹。从前的她,自恃身份高贵,从不屑用这样自残的伎俩博宠。可一入宫什么都变了,若不是凭借这样的伎俩,她怎么能被高高在上的天子,紧紧拥在怀中呢?   太想得到的恩宠,来得太艰辛。其其格是真心在哭,为自己的可悲而哭。她不晓得弘历的宠溺与疼惜之中,究竟有几分是爱,几分怜悯。她也不愿意去想这些,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只要目的达到了,就不枉费她在鬼门关走过这一遭。   纵然这样安慰自己,其其格还是止不住汨汨涌出的泪水。她不知道,其实弘历是真的在意她的。不过是这些在意太轻太浅,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根本难以看清。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兰昕别过脸,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这句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搁下了,该大度的时候,她这个当皇后的也必然得做出样子来。   这些或许是空话,作为他的妻子,兰昕自觉这应该是他的心思,遂诚恳道:“皇上,无论这毒是谁下的,海常在当真是受了委屈。或者凶手一时间难以分辨,还不了妹妹一个公道。可臣妾以为,妹妹的委屈却不能就这么忍下。”   本也觉着是委屈了其其格,可毕竟圣旨不好朝令夕改,才封了常在,弘历不想因为中毒之事再提晋封。所幸兰昕是最懂他心思的,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念想。为天子威严计,弘历还是将问题抛给了兰昕:“皇后觉着当如何补偿?”   兰昕稍微一想,随即道:“臣妾以为,常在的位分,的确是太委屈了妹妹。”   “皇后娘娘。”其其格好不容易从惊惶的情绪中平静下来,瞬间又因为皇后的宽惠而感激不已:“臣妾何德何能……”   “朕也觉得你当得起贵人的位分。”弘历打断了其其格的话,蹙着眉道:“是朕不好,把你看得太轻了。若非王御医医术高明,将你救回来,朕当真是要痛心疾首了。现下不是很好么,等你养好了身子,来年春暖花开,挑一个好日子册封。”   其其格原本拥着弘历的手,情不自禁的垂了下来。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手指的麻木与僵硬。这一番话,是她用性命换来的。若不是以身犯险,若不是自己命大,恐怕听也听不见了。双手叠交在身前,其其格坐着向帝后行礼:“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你不是去熬药了么?为何忽然来此啼哭?”黄蕊娥的苛责声虽不重,却在寂静的夜里嗡嗡作响,轻而易举的传进了内寝之中。   兰昕不免心烦,见皇上尚且未显露不悦,连忙唤了一声:“仪嫔,有什么话,进来说。”   黄蕊娥连忙道“是”,匆匆领着芳澜走了进来。皇上守着海常在不肯回寝宫,她就一直不敢离开,站在门外听动静。方才其其格说的话,她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心里宽慰了许多。起码这其其格不是阳奉阴违,将羌虫病之事如实禀明了皇上。   有了这一条,皇上总不至于认为是她想要“草菅人命”了,烧艾草也好,阻拦娴妃探视也罢,就成了理所应当的防患之举。那么皇上对她的厌恶,或许也会减轻不少。   放下了心里的大石,黄蕊娥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皇上,臣妾与宫嫔们一直侯在门外等待传唤,为海常在熬药的芳澜不知何故哭泣。臣妾怕惊扰了圣驾,故而发问。”   抬眼睨了芳澜,弘历只道一个说字。   芳澜止住了哭泣,懊悔之色溢于言表:“是奴婢害了小主,是奴婢害了小主啊。”   其其格大为不解,坐直身子冷声问道:“怎么一回事儿,你好好说清楚。”纵然她是用尽力力气说的这句话,可还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轻柔的让人将责问听成了询问。   “小主,那香料是奴婢为您准备的。”芳澜的表情,因为害怕而显得扭曲:“方才听人说,小主是中毒而非疾病,奴婢细细一问,才知道那毒竟然是混在香料里的。”   抹了一把泪,芳澜凝噎道:“奴婢昨个儿才从内务府领回那香料。心想换换不同的样儿,也好让小主用着新鲜,谁知道才用了这一次,就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还连累了小主险些断魂啊。奴婢糊涂,奴婢没用,求小主发落了奴婢吧。”   “那香料是你从内务府领来的?”兰昕面露惊疑,心里却盘算着其其格接下来的计策。除了复宠,还会有谁是她想要拔去的心头刺呢? 第七十一章 :香雾空蒙月转廊   芳澜虽然内疚,可眼里并未有太多的畏惧。.她迎上了皇后的目光,镇定的点了点头,哭腔道:“皇后娘娘,奴婢罪过啊,那香料的确是奴婢从内务府领来的。亦是奴婢疏忽大意,并未查明就擅自给小主点上了。”   “传内务府首领太监张明。”弘历并未显露愤怒之色,越发森静的对李玉道:“速速去办。”   李玉得了这一声“速速去办”,再看天色,心里不免感叹,新帝看似烈火性子,刚正又急切。泰山之威,岿然万物,往后伺候着必得精着心,拖延了谁的差事儿都好,唯独皇上的一刻也不能耽搁。   兰昕觉着没那么简单,正色道:“内务府分派给各宫的东西,因主子的身份而不同。可香料毕竟是一样的,景仁宫能用,别的宫也能用。既是同样的东西,又是你自己亲自去取的。果真是一早就混了毒进去,总不可能唯有海常在一人受害。   这么看着,倒像是经了你手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的。芳澜,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关乎海常在的性命,怕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黄蕊娥才落定的心,又猛得提了起来。能在景仁宫来去自如的,除了宫婢,唯有她这个主位了。但言多必有失,皇后没问,她不敢轻举妄动,唯有蹙着眉,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双眼红肿的芳澜。但愿她的话,不会危及自身才好。   灵澜听皇后说了这么重的话,小声啜泣起来:“回皇后娘娘,自奴婢得知香料里有毒,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千百回。从内务府包好了香料回来,奴婢便直接带回了宫里,就搁在小主房里的妆台前。直到小主就寝,奴婢才取来倒在香炉里,根本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啊。”   弘历机警问道:“那香料可是粉末状?呈何颜色?”   “回皇上,奴婢倒在香炉里的时候,的确看清楚了灰白色的香料都是粉末状,和从前的香料没有什么不同啊。倘若果然能瞧出不妥来,就是借奴婢胆子,也不敢给小主用啊。”灵澜边抹着泪,边仔细的回想着前前后后的事儿,心乱如麻。   兰昕明白弘历的担忧,遂道:“香灰里发现了块状的灰烬,是红信石燃烧后留下的。倘若香料皆是粉末状,那就是说,倒进香炉的时候还不曾被人做手脚。或者说,是有人在香炉里做了手脚。”   其其格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皇后真是聪慧的有些过头了。像是一缕青烟,缓慢的沁入心扉,那样的无声无息、不动声色。其其格被皇后的敏锐惊着,冷汗顺着脊背一颗颗一串串的滚下来。   事先并未与芳澜串供,许是这丫头真的担心自己闯祸了,才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这样问下去,恐怕皇上也会生出疑心来。香料没有不妥,那么谁能轻易的在燃烧的香炉里添上红信石,且不惊动房里的人?其其格吃不准皇后的心思,却格外了解皇上的心思,倘若被皇上发觉自己竟然施苦肉计,博取恩宠与权势,他必然是要动怒的。说不定翻脸无情,打入冷宫也未可知。   关键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牺牲最信任的灵澜?其其格当真是走投无路了,自己设想的如此精细,却还是禁不住皇后的推敲。   兰昕也颇为踟蹰不定,一面是夫君的关心则乱,一面是妾侍的无所不用其极。表面上看,海常在仅仅是对自己用了苦肉计,并未真的伤及旁人,算不得作恶。可内里,她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如若被揭穿,自己的前程被毁了或许还算说得过去。   怕就怕皇上翻脸无情,起了杀心,连她的九族亦不肯放过。这个可怕的念头,让兰昕悬着的心扑腾一下,跌进了谷底。她有些看不清自己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弘历在她心里竟成了这样狠辣、无情的角色?   平静的海面或许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谁又能看清水下的礁石与暗潮汹涌。兰昕觉得自己就是这被卷进了漩涡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螺旋的水涡下沉,不能选择,亦无从选择。“皇上……”她艰难的启唇,正巧李玉领着张明前来复命。   嘴上的话随即转口,兰昕稍微平顺了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的说:“李玉领着张明复命,是否传进来?”   “传吧。”弘历转过身,目光从其其格身上移开,不偏不倚的落在张明脸上。   张明赶忙跪地行了大礼,心里了然,遂不待皇上开口问,就如实道:“启禀皇上,内务府陆子平已经招认了,毒害海常在的红信石,是他藏匿在香炉之内的。”   皇上还没问,这么快有了定论。兰昕一时间有些惊讶,却不知这是否是娴妃的功劳。“陆子平当真亲口招认是他所为?”   “回皇后娘娘,的确是陆子平招认的。”张明从怀里取出一物,谨慎的递到芷澜手中。   兰昕扫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转首呈给了弘历:“皇上,您请过目。”   “陆子平与海常在无冤无仇,何必要这么做?”弘历并不全信,脸色依然冰冷肃和:“传此人见驾,朕必得亲自审问。”   张明面露难色,头简直要埋进胸腔了:“回皇上,陆子平留此书认罪,随后便……畏罪自尽了。”   “自尽?”其其格有些难以置信,分明她才是始作俑者,怎么会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替她赔上了性命?   “是。”张明抬眼看了海常在,复又迅速的垂下头去:“正是吞食了红信石,暴毙而亡。而他也写的一清二楚,那崭新的香炉里贴着一层厚厚的金箔纸,颜色像极了铜炉内壁之色。红信石就藏在纸下固定,任是谁看,都觉不出香炉里有什么东西。待加了香料,点上火,金箔纸一化,毒就伴随着香料一并烧起来,弥漫满室。”   芳澜闻言,抵触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将手移开,捣蒜般叩首道:“奴婢粗心大意,并未检查新换的香炉就给小主用,险些……都是奴婢不好,请小主处置奴婢吧!”   “皇上,臣妾不怨芳澜。”其其格握着弘历的手,动容道:“任是谁也想不到这一层呐!”   弘历冲着她舒唇一笑,似明白了她的心思:“芳澜不知究竟,虽有疏失,到底没有酿出大祸。既然你有心原谅,还让她伺候在侧,朕也便不再追究。”   芳澜没想到自己竟能全身而退,喜极而泣:“多谢皇上开恩,多谢小主宽恕,奴婢往后一定尽心伺候,再也不敢有半点疏忽。”   黄蕊娥这时候才真是放下心了,忙不迭的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愤恨的剜了一眼张明,向弘历请示:“皇上,陆子平畏罪自尽了,不是还有上头的奴才么。堂堂内务府的首领太监,连一个香炉也看不好,未免太让人不安了。”   许多人,没被棘手之事逼入绝境,就永远不会暴露本性。兰昕这下总算是看透了这个黄蕊娥。从前她在府上伶牙俐齿不输给其其格,以为她有几分心气儿,可经过这由白到黑一昼夜的事儿,兰昕情不自禁就嫌恶了她,濒临极点。   或者说拈酸吃醋是女子的长性吧,何况夫君是天子,身边儿的宫嫔实在不少,难免会有亲疏远近。可向她这样自私自利,不计后果,还敢如此恣意妄为的,当真是不怎么多了。   怎么能够先顶撞了娴妃,又与内务府的奴才交恶。才被罚了半年的俸禄,竟一点不知收敛,又当着皇上的面儿,尖酸刻薄的挑剔起旁人来。是嫌好日子太长了,还是嫌自己的命长?总不会尝过皇上给她的恩宠去!   弘历烦不胜烦,与兰昕对视一眼,终究没有接黄蕊娥的话茬。“天快亮了,差不多时辰上朝了。”此言一出,便等同于将收尾之事交给了皇后。“其其格,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兰昕连忙福身,口里道:“恭送皇上。”目光却落在转跪于门口的张明背上,心里默默的生出了一丝怜悯。“皇上既然没有旨意,张公公回吧。”   张明如获大赦,连连道谢,脸上的喜色是那么的隐忍,却不乏感激。“奴才没办好差事儿,多亏娘娘您大度。往后必当将功抵罪,好好报答娘娘的恩德。”   其其格无声一叹,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兰昕对张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疾言厉色对黄蕊娥道:“你也乏了,好生下去歇着吧。不过仪嫔。别怪本宫絮叨你,今日的那番话,你可是得好好再想想了。”   “是,皇后娘娘。”黄蕊娥的心抽搐不止,终于还是缩手缩脚的跪了安。   “多谢皇后娘娘。”其其格虚弱无力,却还是硬撑着疲惫的身子向皇后福了福。   兰昕玩味儿微笑,不揭穿却也不装糊涂:“本宫如何当得起,海常在你一个谢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罢了。”   “娘娘虽然不曾出手,可其其格心里明白,您不拆穿就等同于帮衬了臣妾。”其其格触动情肠,怀郁不宁:“臣妾别无他法,唯有出此下策,虽然不耻,可总归如愿了。娘娘您是真正宽惠之人,若有机会,臣妾一定还您的恩德,永世不忘。” 第七十二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慈宁宫的园子里,几株梅树争奇斗艳,一阵风过,送来缕缕馥郁,可谓香溢远清,沁人心脾。‘.   雅福捧着沉香木的托盘,上置嵌了金边的凤尾圆玉盘一个,银质小剪一把。恭恭敬敬的托呈于太后面前:“太后看着哪一株顺眼,减下来插在新呈上来的花瓶里,摆在寝室才好。日日对着看着,方才不算辜负这生于苦寒之时的娇花儿瑰丽。”   狭长的凤目的微微一虚,太后眼里锐利的光芒也沾染了梅花的凛气,浅笑辄止:“也就是你还当这花儿是个宝。落进旁人眼里,指不定多么的孤苦清寂,入不得眼。”   “那可不尽然。”雅福如旧时一般抿唇淡笑,兴致浓稠:“奴婢听说,皇上昨个儿才赞了皇后秘制的梅花糕呢,说清凛幽香,入口绵化,咂不尽的雅致嚼不烂的清幽。皇后用来制糕点的不过是御花园的梅,论品相气味儿皆不如这慈宁宫里的好。”   太后闻言不由婉转而笑,嘶的抽了口凉气:“好不好,本就不在梅花。”余光触及雅福的面庞,见她窃喜含笑,抿唇低眉,太后无可奈何的取了银剪子:“你呀,净会逗我。也不看看哀家如今是何年岁了,早就过了嘴贫舌滑的时候了。”   “奴婢不过是博太后一笑罢了。”雅福端正福身,托盘里的玉盘稳稳当当没有晃动:“太后字字珠玑,奴婢跟在您身侧耳濡目染,受教了。”   “咔嚓”一声,太后剪下了一株绿萼,轻轻搁在玉盘上,那碧绿的花儿映着通透的玉石,倒有些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味儿。“捡好听的说也没用,哀家不受这一套。”   高翔躬着身子临近,停在几步之外,对雅福递了个眼色。雅福会意,徐徐走了过去:“什么话,说吧。”   “皇后娘娘的凤驾,已经到了宫门外。”高翔是得了太后的授意,特意去请了皇后来觐见。   雅福点了点头,允准道:“请进来吧,左不过是在这院子里赏赏花,看看梅,正好请皇后剪两株好的,再给皇上做一些梅花糕。”声音陡然提高了些,似乎刻意说给太后听:“到底这梅花好不好,相较既知,皇上指定能尝出来。”   太后的手缓了些力道,银剪子别着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没有剪断。   雅福连忙将手里的托盘转交给身后的小宫婢,向前道:“太后仔细手,还是让奴婢来吧!”   “从前啊,哀家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比御花园花匠还好看。上至枝枝条条,下至叶叶片片,都是哀家一剪子一剪子拾掇出来的。”太后看见兰昕的身影,不经意露出笑意:“可现在却是不行,老了,这手上就没有力了。漫说是修剪花枝,连一株梅花也折不断喽。”   兰昕并非没有听见太后所言,却觉得正是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闲话之中,蕴藏了深不见底的机锋。接反而不如不接,只作不闻远比阿谀奉承要好。“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闻声,将手里的剪子递到了雅福掌中,缓慢的露出笑意:“兰昕来了,哀家正感叹时光呢。”仔细打量了皇后周身衣饰,太后不悦的蹙紧了眉宇:“怎么穿的这样素净啊,你可是咱们大清堂堂的中宫皇后啊。”   显然能听出语气的话让兰昕有些不安,规矩的再福身,兰昕徐徐开口:“回太后的话,为先帝守丧未满,臣妾不敢奢靡,唯有静雅肃和的衣裳,才让臣妾心安。再有,臣妾不喜珠翠缠身,心里总以为,那些再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说的好哇。”太后的话,让兰昕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赞许。可无论说是哪一样,都显得别有用心。   兰昕从未感觉到太后这般的凌厉,不似自己规矩的母仪气度,也不似因着身份的尊崇而目空一切的跋扈。非但是高高在上的,反而亲昵的尽在咫尺。亲昵归亲昵,却又偏偏让你心里没底,不知道哪一句话说的应当,哪一句话又着实不该讲。   那滋味儿如同策脱缰野马奔驰,总归稍有不慎,人就得从马上跌下来,灰头土脸还算是轻的,一个不当心便是折筋断骨。   “哀家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先帝的贵妃呢,甚至连妃都不是。”太后搓了搓冰凉的手,露出腕子上和田玉的手串,流光水滑,精美绝伦。“那时候哀家就格外羡慕府里的福晋。福晋的饰物总是最精致名贵的,绫罗绸缎变着花样不重复的缝制新衣。可哀家没有哇,就只有眼红的份儿……”   说到这里,太后苦苦一叹,揉了揉淡淡泛红的眼。“有时候也不为一件衣裳,一支珠花。为的是什么,哀家不说,皇后心里也清楚。”   兰昕旋即明白,太后为的自然是与身份息息相关的权势,否则还能是在乎先帝的心不成?可她不敢当面这样回禀太后的问话,也唯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慨叹道:“太后与先帝数十年来琴瑟和谐,相敬如宾,臣妾斗胆揣测,太后您必然是放不下这段情意。”   “皇后啊,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尽可以不必在哀家面前说道。”太后似乎是语重心长的说着话:“哀家于潜邸、后宫摸爬滚打了数十载,听得最多的,怕就属这类冠冕堂皇的虚言了。不为珠花也不为衣裳,为的不过是那正红品红粉红的位分罢了。   位分关乎的乃是权势的高低,没有谁愿意让人牵着鼻子走。除非她是弱者,除非她甘愿去死。否则……嫉妒虽是宫嫔的大忌,却又不失为一计让人清醒的良药。皇后你可记住了么?”   “是。”兰昕唯唯诺诺,顺从且略显讨好,皆因为面前的人是太后。即便当真与皇上没有血缘之亲,她也是皇上亲封的崇庆皇太后。“臣妾必不再同太后说这样的话。心中也感念太后的教诲。”   “那好,皇后你告诉哀家,哀家此时此刻所想为何。”分明是咄咄逼人之势,却让太后以不见锋芒的柔和掩饰起来。心里满以为皇后避无可避,不得不直面权利分化之难题。当了一辈子的妃、贵妃,她从未当过皇后,现在成了太后,怎么舍得交出手里的威望?   不再是这紫禁城里名副其实的主子了,这将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浩劫!   太后眼珠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皇后,再次冷声问道:“皇后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兰昕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依旧是温温润润的样子,没有急躁、处变不惊。这才是名门望族千金该有的涵养,是一国之母雍容华贵的气度。“臣妾不知太后所言何以,还望太后示下。”   雅福趁着太后与皇后说话的功夫,自顾自的剪下了不少梅枝。这会儿看着气氛有些僵持,掌不住笑,兀自走上前来:“皇后娘娘请看一看慈宁宫的梅花吧。就拿着绿萼来说,也分高低好坏。御花园里虽然也有,却不过是寻常的品种。   而这一株‘金钱绿萼’可是梅中极品,成片的绽放疏枝缀玉,缤纷如碧。不怕不识金镶玉,倘若将此枝拿去与御花园的品种相较,怕是一比,那些花儿就颜色尽褪,再入不得眼了。”   太后捻起一株梅枝,搁在兰昕的鬓边比了比:“哀家没有什么可示下的,左右不过是在于皇后你的心了。若是觉着金钱绿萼最好,那你就取了这一枝梅压鬓带着。若是入不得眼,哀家一样不觉着有什么奇怪。”   手僵持在半空,兰昕只感觉那凛冽的梅香之气,离自己很近。   “曾几何时,哀家听闻一桩稀奇事儿,不知道皇后听过没有。说是一户官宦之家,福晋与侧福晋不和睦,明争暗斗的好不热闹。”太后漫不经心的说着话,手上的梅枝依旧压在兰昕的鬓边,丝毫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   雅福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轻轻朝太后一福身,接茬道:“奴婢也听闻,那位福晋表面宽惠和顺,暗地里却是个有心思的。叫人敬着怕着,又让人根本防不胜防。”说到此处,雅福略显得有些为难:“娘娘,您是不知道啊。从前侧福晋得宠些,她心里就存了嫉妒,闹得十分不快。   后来侧福晋不得宠,想尽了法子复宠,却屡屡遭到福晋的拦着。还有一次,福晋未免侧福晋能得到夫君的垂注,竟不惜让人将侧福晋身边的侍婢推下了府中的水井。就是为了冤枉那侍婢与人苟合,从而令夫君迁怒于这位不懂驭下之术的侧福晋。娘娘,您说是不是真真儿的可笑极了?”   兰昕的脸色微微有变,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潮红还是惨白,也许两者皆有。看来太后是有备而来,真就是什么都摸准了的。连乌喇那拉氏为侧福晋时,身边的侍婢被自己命人推下井都一清二楚。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臣妾明白了。”兰昕容止优雅,再朝太后一拜:“这样一说,臣妾的心里可真就是明白了。” 第七十三章 :桃枝桃叶总分离   太后轻轻拿开压在皇后鬓边的绿萼,也不顾花枝勾乱了一缕青丝,轻轻搁在鼻前仔细的嗅了嗅:“这气味清幽却不得长留,到底是遗憾了。. 若不经历这苦寒的时节,或许也难以得如此之沁凛。”   兰昕没有去抚凌乱的发丝,平顺道:“臣妾身边儿的锦澜擅长调制香料,若是太后喜欢这样一缕沁凛的芬芳,臣妾只管调制香料,尽力一试。”   “若真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怕就怕画虎不成反类犬,香料的味道岂能与天成的芬芳相较?雅福含了半句话没说,权当是给这位才登上凤椅的正宫娘娘,留些颜面。倒也不是刻意为皇后着想,只盼着她能向太后多尽些孝心也就是了。   有了皇后这样的话,太后总算满意。她恬淡的笑着,将手里的梅枝小心翼翼的搁回玉盘里:“雅福啊,瞧见了吧,咱们皇后娘娘是真会体贴人的。难怪与皇上结缡近十载,还能这般恩爱逾常、琴瑟和谐,哀家之心甚慰。”   兰昕当不起太后的赞许,正想着如何不冠冕堂皇的客套两句。然还未启唇,就听太后清了清喉,似还有话未说。她也只好顺婉垂首,洗耳恭听,生生将自己的心思压了下来。   “雅福,现在就让人把这梅枝送去内务府,说哀家令他们照着绿萼梅花的样子,做几支簪子来。珠玉金银,各色材质,尽管大胆的尝试。哀家定要择一支尽善尽美的,赐予皇后,以表哀家疼惜之心。”   太后的目光,深邃不明,正睨着皇后方才被勾乱的发鬓处。“兰昕啊,你到底是位皇后了,太简朴寒酸难免失了贵气。起初或许后宫里的人还未在意,可贵气溃散,久而久之,这心生敬畏怕也只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的说辞了。她们若不敬着你,怕着你,就必然想着取代了你。”   轻缓的微微一笑,太后忧心难减:“并非哀家老了,喜危言耸听。司空见惯了的事儿,真就不足为奇。回头你自己再置办两身鲜亮的衣裳,好好装扮装扮,也让皇上看着新鲜不是!”   “是。”兰昕恭敬的谢恩:“太后厚赐,臣妾感激不已。”厚赐也的确是厚赐,这是兰昕册封为后,首一次于慈宁宫觐见。明示暗示,挑剔教诲,这一番对阵下来,兰昕的确感觉受益匪浅。   当然她心里也存着深深的疑惑,会不会有朝一日,她在这红墙金瓦的宫殿里,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里,也会锻造成如同太后这般蜿蜒心思的女子。无所不用其极的计算着每个人针鼻儿细的心!   “高翔,替哀家送一送皇后。”太后如愿以偿,恩威并用,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臣妾告退。”兰昕依礼而退,步子丝毫不乱,稳稳当当的随着簇拥的宫人们走出了慈宁宫。凤驾在宫门外候着。   雅福这才深呼了一口气,郁然为笑,不解的问:“太后速来是深藏不漏的,何以这一回遇着滴水不漏的皇后娘娘,如此明白的坦露心意?奴婢总觉得,凭皇后的心性,不可能悟不透,是否刻意了些?”   “哀家不喜与聪明人兜圈子。”太后冷冷一笑,虚着的眼尾,锋芒依旧闪耀:“权势在自己手中,心里才会踏实。就如同那簪子一样,总得压在鬓上,才符合身份不是么!皇后总该清楚她的身份,若是甘愿让哀家压着鬓,或许六宫的日子都能好过些。”   雅福会意,缓缓笑了起来:“太后的身份,自然凌驾皇后之上,此为不争之事实。何况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留下些不起眼的蛛丝马迹给娴妃,一早就指引着她查出了‘香炉的乾坤’。加之,底下的奴才得力,办事利利索索,没露出马脚。   皇后又怎么能洞悉究竟,还当娴妃是个鼎好的帮手呢!而海常在效忠太后您的这一层关系,也必然不会揭穿。”   话在耳中绕了一绕,太后沉稳的点了点头:“哀家从前以为,其其格的心思还是太浅。跋扈或许没有什么不好,可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却是最糟心的。好在皇上给了哀家一个天大的恩惠,这样作践了其其格,难为她想出这一招苦肉计来。   能博得圣颜垂注,总算有些心思。既然堪用,哀家就抬举她,帮衬她,得了这样的恩惠,她必然也会更加卖力的为哀家办差。鱼水之亲,才是上上策。”   雅福扶着太后往寝室走,边走边看了看天色:”太后今儿个想用点什么,奴婢还让小厨房给您备着。”   “没心思吃了。”太后慨然一叹,抚了抚自己的耳垂:“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哀家最忙乱的时候。新年伊始,宫里各项庆典、家宴等着哀家来筹备。现在可好,咱们是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盼着天黑盼着天亮,百无聊赖。清闲的我这身子骨都快散了。还真就是个劳碌命呢。”   “太后您是有福气的人,这日子还长着呢,闲有闲的过法。”雅福意味绵长的笑着,扶着太后缓缓走进一室沉香的内殿之中。   兰昕乘着肩舆,将绿萼香之事细细对锦澜讲了一遍,心里依然不宁:“你有几分把握,香料能与真正的梅花清幽相近?”   别的倒是不敢说,唯独这香料,真就是锦澜最擅长的。“回皇后娘娘,奴婢不敢夸下海口,吹嘘十足十的相同。可七八分接近总是有的。且说不光能制成香料,还能做成花露,熏香沐浴皆可。”   “那就好了。”兰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难以排解心头的抑郁。“制好了先送去皇上那儿博个赞誉,皇上觉着好,太后就必然喜欢了。”这也是兰昕目前为止,能想到用来与太后分庭抗礼,唯一有效的法子了。   “额娘,额娘……”   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像是追着兰昕的肩舆而来。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并未在意。可细细一听,那声音分明是永琏的,心头一涩兰昕随即令停。   “皇后娘娘,是二阿哥来了。”芷澜从跟着兰昕来慈宁宫,到这会儿返回来,就没有吭过气。若不是看着二阿哥来了,她这哑巴还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   “额娘……”永琏一路奔跑,跌跌撞撞不说,且满头大汗。   兰昕的心咕咚一沉,脸色随即硬了几分:“永琏,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儿?”   “永琏给额娘请安。”永琏依旧按照在府中时的习惯,向兰昕问安,且从始至终只唤她额娘,却不是皇额娘。在他眼里,额娘是不是皇后都不要紧,那一份依恋仅仅是孩儿对母亲的。“额娘,永琏好想你。”   这一回,兰昕非但是脸色硬了几分,连同心也一并硬了下来:“宫里严禁疾走,永琏你身为阿哥,怎么能一路狂奔?失了规矩不说,没有一点沉稳的样子,让你皇阿玛看见了,必然会不高兴的。还有,你何以在此,本宫的问话你还未回答。”   “是,孩儿记下了。”永琏生怯的脸颊,透着惶恐与畏惧,轻声道:“额……皇额娘,孩儿才下了晨课,正要去书堂习字,见您的肩舆经过,就忍不住追了上来。孩儿……已经有许久没见过额娘了。”   芷澜知道二阿哥的心思,自然也知道皇后的心思,忙不迭道:“正是天冷的时候,二阿哥迎风疾奔,热出了一身汗。若是这样去习字,怕会感染风寒。奴婢以为,不若先送二阿哥回宫换件衣裳,喝一碗姜茶,再由奴婢亲自送阿哥到书堂习字最妥。娘娘意下如何?”   永琏滴溜溜圆的眸子最像弘历,偏是那一份纯真,是他皇阿玛不复存有的。兰昕看见了他眼中的渴望,亦能听见他无言的心声,却不知为何执拗的摇了摇头,肃和对芷澜道:“让伺候二阿哥的内侍监去阿哥所取一套干爽的衣裳,于学堂换上便好。至于那姜茶,你尽可以熬得了,送去学堂。无需二阿哥白走这一遭。”   “额娘……”永琏极为失望,眼底瞬间噙满了泪意:“额娘……”   兰昕不愿意再与他对视,生怕自己忍不住心酸:“皇上不会喜欢哭哭啼啼的阿哥,本宫也不会认软弱无能的皇儿。永琏,你可清楚你如今的身份?”   这话很重,永琏被震的有些发懵。他知道他的阿玛从宝亲王成了皇帝,他也知道他的额娘从福晋成了皇后。可他实在弄不明白,他自己成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身份。怎么就不是从前的永琏了,难道身份不知不觉的变了,连他在额娘心里的分量也变了?   茫然交织执拗,永琏心灰意懒的低低道:“孩儿不知。”   “你不知?”兰昕被永琏无心的一句话,顶得气郁,脸色越发的不好:“你当真不知么?”   锦澜发觉皇后是真的动怒了,连忙召唤了跟着二阿哥的宫人来。“都别愣着了,赶紧送二阿哥去学堂,换身儿衣裳。”芷澜也宽慰皇后道:“娘娘,二阿哥还小呢,慢慢教吧。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   兰昕这才缓缓的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俯下身把住永琏的双肩:“皇宫里有皇宫里的规矩,永琏,皇上的皇子只能养在阿哥所里。皇阿玛对你寄以厚望,须知业精于勤荒于嬉,唯有心无杂念,方可读好书习好字,别辜负了皇阿玛对你的期望。”   永琏很想哭,却强忍着点了点头。那隐忍的表情略带坚毅,却始终是稚嫩的模样。“儿臣告退了。”依依不舍的回了几次头,永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样的场景,让兰昕倍感揪心。直道永琏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捂住自己的口鼻,默默的哭起来:“回宫。” 第七十四章 :淡妆浓抹总相宜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一日,天气格外的晴朗。‘.御花园里黄灿灿的迎春花夹道绽放,接着冬梅的脚步,悄然迎来了乾隆元年的早春。   帝后领着一众宫嫔按青龙节的习俗,与祈安殿敬神祈雨,举行了简单却隆重的仪式。简单在于仪式所需的置办,一切从简,并未有铺张浪费。   而隆重之处则是,敬神参拜的程序一丝毫没有遗漏的走下来。彰显帝后齐心虔诚,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心心念念着百姓有好收成,能安居乐业的过上太平日子。   仪式完毕,弘历没有急着返回乾清宫批阅奏折,反而是饶有兴味的让李玉端上了水饺。“这样好的日子,朕若不抽空同你们说说话,岂非浪费了光阴。民间过青龙节,有吃‘龙耳’的习惯,这龙耳便是水饺了。”弘历轻哂笑道:“也不算多,每只碗里正好有一双龙耳,不光为吃个滋味,也算与民同乐,取个吉利的意头。朕实在有段日子没见着你们了。”   芷澜少不得在侧伺候着,笑逐颜开讨皇上的欢心:“可不就是极好的意头么,双双对对的,妃嫔娘娘、小主们,都盼眼巴巴的盼望着能与皇上并蒂莲花似的,身影成双呢。”   弘历只笑不语,看着面前各有千秋的佳人千娇百媚的笑颜,心头微微泛起温热。   兰昕的玉碗是弘历亲自递到她手里的。算算日子,皇上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足足有月余未踏足后宫了。兰昕怎么可能没有抱怨,碍于身份之故,她亦只能含笑接过冒着热气的水饺,宽言道:“皇上国事繁忙,臣妾等虽然盼着想着,却不敢打扰皇上处理政事。心下自然还是希望皇上您能偶尔能来看看咱们,像此时一般坐着说说话也好。”   高凌曦以贵妃之尊,临近帝后身侧相伴。此刻闻皇后所言,自当止不住的点头,赞同道:“皇后娘娘所言,正是说中了臣妾等的心思。”   弘历舀了饺子,放在唇边还未及吃,听了这话,不免愧笑:“朕虽然来的少,却越是惦记你们。表面上似乎是冷落了后宫,其实心里一直都有。”许是习惯使然,弘历的目光来回的环过兰昕与高凌曦的面庞,好一会儿才看向之后立着的宫嫔们。   盼语祈盼了良久的那道让她痴迷垂注的目光,许久才触碰到她,旋即又划了过去。竟然是那么轻那么迅速,容不得她小小的贪婪片刻,容不得她痴痴的凝望少许,就这么轻轻浅浅的划了过去,心里的凉意也随之腾升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皇上为什么这样厌恶了她?   苏婉蓉低眉顺目的对着弘历笑过了,便小口小口的吃起水饺来。无论身旁的女子们如何搔首弄姿,争奇斗艳,她都视而不见。在她心里,似乎更情愿柔顺承恩,不争不抢,不让皇上为难。但凡皇上没有想起她来,她就安安静静的等着盼着。   然而,一旦皇上想起她来,柔顺似水亦能如胶似漆,苏婉蓉会让自己不遗余力的去迎合,只做他喜欢的样子,哪怕是装也好。   这样的安静、体贴,可谓善解人意至极。所以弘历心里还是很喜欢苏婉蓉的,只是或许没有对高凌曦那般明显与狂热罢了。   秀贵人因为有孕,特意站在了苏婉蓉身旁,居其余贵人之前。怀胎四月的她,腹部明显结实的隆起一些,好在新做了宽松的衣裳才不至于太显眼。   毕竟是皇上继位后,第一位成孕的宫嫔,弘历总算待她不薄。虽然鲜少来后宫走动,却时常吩咐身边的人于钟粹宫探视。赏赐下来的东西有皇后的,便有她的,总算不少。   这一份恩宠,让秀贵人心里沉甸甸的舒服。然而此时此刻,皇上的目光没有过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又难免令秀贵人有些失落。恰巧御膳房准备的水饺是茴香馅儿的,略有些冲鼻的气味儿,令秀贵人觉得胸闷不已。一个不当心,她便没有控制住反上来的酸水,干呕了一声。   当下,这一声真就比皇上的目光更引人注意,所有人的一水投来明暗难辨的眸光。可无论是谁,当着帝后的面儿,妒忌、怨怼之类的心绪皆隐藏的很巧妙,并不曾有半点的显露。   苏婉蓉连忙把自己的绢子塞进秀贵人手里:“这是怎么了?快,雪澜,端盏温水来。妹妹不惯这茴香的气味儿么?”   兰昕的眸中,一道柔和的微笑温暖融融明媚:“许是害喜了吧,秀贵人才四个月的身孕,不适也总是有的。”特意侧过脸,对上弘历的双瞳,兰昕喜悦道:“臣妾问过御医,说秀贵人腹中的龙胎强健,很稳固。皇上大可以安心。”   弘历慨然颔首,示意李玉将秀贵人的水饺端下去:“是朕粗心了,孕中辛劳,必然百般不适。朕未曾问过易彤你的胃口,草率上了这水饺,难为了你。”   秀贵人闻言欣喜若狂,好不容易才藏起了得意,忙不迭的福身道:“多谢皇上、皇后关怀。能为皇上诞育皇嗣实乃臣妾之福,何来的辛劳。倒是皇后娘娘费心关怀、淳嫔娘娘日日照拂,辛劳不已,让臣妾于心不安呢。”   苏婉蓉听她这么说,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且不论这秀贵人是当真感激,还是伶俐的卖乖,总归能让她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就已经很好了。若此,她连忙扶住了秀贵人,满面喜色:“妹妹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不是,身子不方便,别动不动就福身的。”   金沛姿凑近娴妃的耳畔,低低道:“娘娘可都看清了吧,这秀贵人平日里闷葫芦似的,没见嘴皮子这么利索。这会儿得了好,也不忘先拔头筹,便宜了自己宫里的那一位。淳嫔又是极会逢迎的,一来二去,钟粹宫可是占尽了风头呢。”   盼语笑容得体,浅浅的抿唇轻语:“钟粹宫有这样的福气,到底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你当是咱们承乾宫呢,冷清的如同一座冰窖。你与我,皆没有这样的福气呵。”   “说的是呢。”金沛姿想着皇上许久不入后宫了,更未曾传召自己侍寝,心里便堵得慌了。怎么就没有秀贵人这么好的福气呢,天不见怜,唯有认命了。   高凌曦听着身后有人轻声嘀咕,少不得转过身子瞟了一眼:“娴妃妹妹同金贵人说什么呢,笑得这样热闹,不若也讲给咱们大家伙听听。”   “妹妹”两个字,高凌曦咬的格外重,说出来的同时,才觉得长久聚集于心里的那股痴怨,今儿总算是宣泄出来了。记得在府上的时候,同为侧福晋的乌喇那拉氏就瞧不上自己。不允准自己唤这一声妹妹,可山不转水转,谁能想到入宫之后,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日。   身份悬殊之别,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皇上亲旨抬旗,高凌曦早已经不再是内务府包衣的出身了。若非不当张狂恣意,她还真想问一问这位娴妃娘娘,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是她所能倚仗,自恃高贵的。   盼语懵了心似的,并未开口应声。反而垂首含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般。就连金沛姿递了眼色,她也根本没看。整个人完全与这殿上的人事脱离,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高凌曦颇为尴尬,她没料到当着皇上与皇后,娴妃竟然敢这样不理不睬,使她下不了台。明艳而精致的脸庞浮现淡淡的绯红,看上去虽好看,可这滋味儿并不好受。   “回慧贵妃娘娘,臣妾与娴妃娘娘不过是在说,海贵人的身子好了许多。”金沛姿佯装不明所以,从容道:“今儿不是二月二了么,天气一暖和,想必海贵人能好得更快些。娴妃娘娘与臣妾才去景仁宫探视过,故而欣喜。”   “慧贵妃恕罪,臣妾一时走神了。”盼语并未亲昵的尊称高凌曦姐姐,眼底茫然之色不减,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臣妾用了些皇上赏的‘龙耳’,自觉不错。不免想起海贵人同臣妾提及食欲不振,正想请示皇上是否当送一碗过去景仁宫,权当是给海贵人尝尝鲜了。”   “你倒是惦记其其格。”弘历对着盼语舒心一笑,言辞愉悦:“李玉,你就依照娴妃的意思,送一碗龙耳过去景仁宫吧。”   盼语轻巧的福了福身:“臣妾替海贵人多谢皇上。”   高凌曦隐隐不快,心知这娴妃明摆着借自己之故引起皇上的注意力。知晓皇上在意,又拿海贵人说事儿,讨好取悦圣心。这心思还真就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只是那海贵人,当真会和她娴妃一条心么?   轻轻搅动着银勺子,高凌曦此心犹如碗里的饺子时沉时浮,于漩涡之中难以平静。毕竟娴妃身后是皇后,身侧还有个金沛姿。与苏婉蓉、黄蕊娥等人,算不得真好,却总能和睦相处。   若是连海常在也被她笼络了去,那自己岂非真就是孤立无援了。 第七十五章 :且令蜂蝶作前驱   王进宝走进来,身后跟着高翔。. 说来也奇怪,二人的神色一喜一忧,很大的差别。   李玉站在皇帝身侧,低声提醒道:“皇上。”   弘历唔了一声,搁下手里的碗,示意王进宝说话。   “皇上,张延玉大人有事求见,已经在南书房侯着了。”王进宝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的了什么喜讯,但碍于后宫女眷皆在,才未有宣之于口。   “你先去知会一声,朕即到。”弘历含笑对兰昕道:“本想多说会儿话,看来朕是闲不得了。”见高翔还拘着,弘历又问:“是太后有吩咐么?”   兰昕总觉得这话问的很奇怪,难道说太后没有吩咐,就不能让人过来么?再仔细一想,她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知晓皇上的心病,才会往这一层不好的地方联想。若是换作慧贵妃、娴妃她们,未必就能听出生分来。   于是,她不经意的深吸了一口气,兀自宽心,眉目间却凝聚着一股隐隐的忧虑,凝神听着。   高翔面色阴沉,声音略哑,十分不自在的回道:“皇上,太后昨夜梦魇,似乎受了惊。奴才本想去传御医,可太后不允。说这样的日子,实在不该添晦气。吩咐了奴才去御药房取些药就罢了。”高翔垂首,忧心逐加:“可太后服药后,非但没有缓解病痛,反而……愈发不好。奴才实在没办法,才擅自做主求见皇上,求皇上去劝劝太后吧!”   “糊涂。”弘历蹙眉怒目:“李玉,你速速去请御医。”   高翔缩着身子没动,似乎是再等皇上接下来的旨意。   兰昕稍作衡量,请缨般道:“臣妾知晓皇上惦记太后凤体安康,必欲前往探望。只是臣妾斗胆揣测太后懿意,必然希望皇上您以国事为重。何况,张廷玉大人求见,必有要事相商。不若就让臣妾带着慧贵妃、娴妃于慈宁宫侍奉,待皇上处理好政事,再来问安吧!”   弘历沉着颔首:“皇后此意甚妥,待朕理完政事,再去慈宁宫请安。”   “臣妾恭送皇上。”兰昕闻声起身,轻盈盈一福。宫嫔们也随即起身,含笑且恭敬道:“臣妾等恭送皇上。”   弘历掸襟而起,旋身离去,似是看尽了花枝招展的妃嫔们,却又仿佛只看见了满眼模糊的五色缤纷。春真的来了,这是紫禁城里最美不胜收的时节。   芷澜看着弘历离去,心底很深处忽然生出一丝雀跃。“皇后娘娘,奴婢……”雀跃埋在心里,她的声音艰涩沙哑:“奴婢……偶感风寒,怕冲撞了太后凤体。”   兰昕不显山不漏水的澹澹一笑,体恤道:“声音都哑成了这个样子,本宫怎么好让你跟着近前伺候。让锦澜随本宫去慈宁宫吧。”   “多谢娘娘。”芷澜闪动精光的眸子漾出感激之意,随即很小心的低下头,没让旁人察觉出小心思来。   “娘娘,车辇已经备好了。”锦澜乖巧的走上前来,伶俐的托着皇后的手。高凌曦与盼语一左一右的跟着,谁也没有过多的表露心绪。   金沛姿冷眼旁观,心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细细一想,才觉出是太后让人看不明白了。昔日为熹贵妃时,摄六宫事物,身子硬朗着呢。怎么这才当上了太后,时时的不好,非但不允各宫妃嫔请安,还接二连三的抱恙,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想得有些入迷,殿上的人都纷纷离去,金沛姿还愣愣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倒是苏婉蓉、秀贵人及钟粹宫住着的张常在没急着走。见金沛姿恍然若梦,苏婉蓉不免多睨她几眼,好一会儿才幽然为笑:“沛姿姐姐这是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入神,人可都散了?”   “纯嫔娘娘。”金沛姿回过神来,不由赧笑:“娘娘还不知臣妾的心意么?还不就是舍不得……嗨,其实总也是这个样子,臣妾早就当习惯了。”   苏婉蓉对张常在道:“本宫与金贵人说会儿体己话,劳妹妹陪着秀贵人先回宫吧。”   看二人福罢身,由着张常在扶了有孕的秀贵人缓慢的挪出殿去,苏婉蓉才勾唇浅笑:“我和姐姐还不是一样么。虽说有了永璋,可他成日里长在阿哥所,还是我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宫殿度日。幸亏身边儿有几位妹妹作伴儿,否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皇上啊,难得能见上一面,见上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不就是么。”金沛姿受心情所致,精神不济,怏怏道:“娘娘也该回宫了,不若臣妾陪你走一段路吧。”   苏婉蓉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儿的看了看窗外:“走走也好,这时候最是清爽。”   二人说笑着,顺着钦安殿往钟粹宫去,沿途无非是说一些有的没的,无关后宫的是非,更无关恩宠,这样的相处反而让两个人都觉着格外轻哂。   只是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苏婉蓉忽然瞧见皇后身边的芷澜与个鬼鬼祟祟的奴才,拉拉扯扯的似乎有些争执。且说那奴才并不眼生,就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陈进忠。苏婉蓉心里疑惑的不行,想不明白这芷澜是在做什么,遂悄悄拉着金沛姿躲在了不远处了一块假山石后偷看。   金沛姿同样觉得奇怪,看着芷澜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硬塞进了陈进忠的怀里。可对方却怎么都不肯要,哭丧着脸推脱。来来回回的好几次,芷澜险些都要跪倒在陈进忠身前了,他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可脸上的神色依然沉重,像是要做一件掉脑袋的事儿。   有些看不下去了,金沛姿想去问个明白。毕竟芷澜是皇后身边的人,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牵累皇后娘娘。毕竟自己现在还不是宠妃,依附着皇后的威严度日,就得时时刻刻的为皇后着想着。   “姐姐。”苏婉蓉见金沛姿要冲出去,忙不迭的拽住了她的衣袖。“万万不可打草惊蛇。且看看再说。”   金沛姿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好打消了走上前去的念头。瞧着芷澜对那陈进忠感激一拜,欢蹦乱跳的离去了,心里更是诧异的不行。“一个公公能给她什么恩惠?”金沛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却着实惊得自己心颤。“纯嫔娘娘,那陈进忠可是皇上跟前儿当差的,您说会不会……”   “这还用说么。”苏婉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安至极:“府上的那些流言蜚语,莫不是姐姐没听过。这芷澜丫头,可是昔年熹贵妃娘娘赐给四阿哥的暖床婢呵。这会儿已经是乾隆元年了,四阿哥非但不是王爷,还当上了天子。惯常芷澜心气儿就高,姐姐猜的怕是一点不错。”   金沛姿咬了咬贝齿,愤懑道:“不行,臣妾得去禀告皇后娘娘,决不能便宜了这个下作丫头。”   苏婉蓉伸手挡在了金沛姿身前,凝重道了声“不可”,又是长长一叹,才委婉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府上的流言蜚语肆意,唾沫星子快要把这丫头淹死了,可皇后娘娘不是还留在身边么!”   “留在身边?”金沛姿和苏婉蓉挨得很近,能清晰看见她眼里另有所指的精光。也是头一回,金沛姿觉出苏婉蓉的缜密,那是深深蕴藏在柔和里的冰锋利箭,或许飞出猛然来射死你的同时,还含着甜美的让人痴迷的微笑。“留在身边了……娘娘说的不错,臣妾明白了。”   或许是苏婉蓉意识到自己心机大现了,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婉音轻语辩解道:“咱们没有什么证据,只是看见芷澜同陈进忠说话而已。芷澜出自后宫,原来认得陈进忠并不稀奇,说说话也是寻常事儿,由着她们各种理由的辩解。如若贸贸然的禀明皇后娘娘,岂非凭白令她忧心了。万一是咱们估算错了,那不是枉做小人么。”   言外之意,皇后未必就会信她们的话,却不信身边的人。再者说,很有可能是皇后想留下这么个人加以利用,倘若皇上真的对芷澜有情,必然还是要给皇后些恩惠,来感激皇后的照拂。   “臣妾莽撞冒昧,让娘娘您见笑了。”金沛姿自谦而笑,却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忐忑:“只是这个芷澜丫头,因着与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府中时就跋扈骄纵,倘若真给她瞅准了时机,那咱们不是要与她平起平坐了。臣妾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这话也真真儿就让苏婉蓉伤了心,她看着阳光下自己纤腰柳摆的身影,又想起由使女摇身一变,成高高在上主子的慧贵妃,双眸黯然无光:“不会的,天要你我今日撞见此事,必是为了指引咱们早早提防。一切都交给我来查清楚。若是咱们小人之心,误会了芷澜,倒也罢了。可若是果然如此,待我拿准了证据,再请皇后娘娘定夺不迟。不过,我心里也有另一种想法。”   金沛姿双眼一亮,紧着追问:“是什么?娘娘请说。”   “皇上未必会喜欢芷澜,否则这么多年了,也从未给她一个名分。她从前攀不上位,往后只怕也是痴心妄想。二十五了,寻个由头赶出宫去不也就得了么!”苏婉蓉抚了抚自己嫩滑的脸蛋儿,灿灿的笑了起来。 第七十六章 :身世飘摇雨打萍   兰昕领着高凌曦、盼语穿过廊庑折向北,直抵太后所居的后寝大佛堂。:.说来也是奇怪,穿过四扇双交四菱花隔扇门时,兰昕不经意触了触门上栩栩如生的雕刻,沾了一指的尘埃,似乎已经有许久无人擦拭过了。   “太后万福金安。”三人齐齐行礼,福身垂首,郑重且拘谨。毕竟兰昕与盼语都曾受太后“教诲”,脸色看得且够多了,实在是心有余悸。   反而高凌曦随即眉开眼笑,忧心之中带着几分二人没有的亲厚,最先仰起头来:“太后,您可觉着好些了么?”   虚着眼,太后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高凌曦这才舒心一笑,娇媚的面庞让她看上去很迷人,即便是一个轻浅的微笑,也足以令人倾心。   雅福得了太后的允准,连忙走上前来扶起皇后:“娘娘,快请起吧,太后这会儿头疼欲裂,实在是难以开口说话。奴婢照料力有不逮,还望娘娘恕罪。”   兰昕幽幽低叹,端正的走上前去,接过小侍婢手里温热的绵巾,轻轻拭去太后额上的汗珠。口里仔细说道:“太后,您稍微忍耐,皇上已经下旨传召最好的御医入宫请脉。”   太后的脸色青灰枯槁,嘴唇乌青又泛白,看上去着实病得不轻。她很吃力的握住兰昕的手,看一眼关的严丝合缝的窗棂,气若游丝:“这么好的日子,哀家给皇上添堵了。”   高凌曦忙走上近前,垂首轻语:“太后说哪里话,您的凤体安康才是皇上最牵挂之事。”一想着皇上没有来,高凌曦又觉着有些话说的不得当,遂补充道:“若非这会儿张廷玉大人有要事求见,皇上还不得插上翅膀,扑扑楞楞的飞过来。臣妾请太后务必宽心养病,待皇上处置好国事,一准儿就来向您请安了。”   盼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话,原本当是皇后来说,即便皇后不说,或许也该是她来说。毕竟自己跟着皇后入宫请安的次数不少,见太后的面儿也并非一回两回,到底熟悉些。怎么反而是高凌曦能絮絮不止,言辞轻浮,要知道她来来回回,也没见着太后几次……   莫不是因为皇上的恩宠,连太后也跟着疼惜了几分?盼语站在原地,十分的不舒坦,垂着头,自觉后脖颈凉风直冒,寒气逼人,连带着心也愈发冰凉起来。可脸面上,还是得维持得体又焦虑的微笑。她真心不明白,何以自己的处境会变得如此尴尬,仅仅因为高凌曦美貌么?仅仅因为高凌曦之父,是皇上宠信之臣?   究竟是因为皇上对高凌曦的偏爱,才重用了她的家人,还是因为有家人的匡扶,高凌曦才能鲤跃龙门,一下子成为显赫尊贵的妃主?这一层关系,实在她复杂了,根本难以理清。盼语抵住胸口灼热的闷气上涌,恨自己不能平静以待。   憔悴的脸上,露出艰难的微笑,太后轻咳了一声,支撑着身子想要做起来。复又简短道:“皇上英明,哀家总算安心。”她伸手指了指搁在不远处的玻璃棉镶银花梨木桌,想要盏清水来润喉。   盼语就立在近前,得了这眼色,忙双手奉上了一盏温水,走上近前来。“太后,喝点温水润一润喉吧。”   高凌曦侧首,轻易的从盼语手上接过茶盏。自然这里很显然有争夺之意,明摆着告诉娴妃,这水还当是由她奉上才妥帖。何况太后未必喜欢她娴妃来伺候。   兰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扶着太后坐好,将福寿连绵的靠垫在合适的位置,关心道:“太后可觉这样垫着舒适,若有不当,臣妾再调。”   “可以了,皇后。”太后喝了口温水,声音微微润了些:“雅福,看座吧。哀家见了皇后与慧贵妃、娴妃,精神不知不觉好一些了。想着多和她们说说话。”   雅福闻言一喜,连忙吩咐了小宫婢将黑漆描金靠背椅摆了上来。   兰昕不由自主的想起高翔方才于钦安殿所说的话,心里疑惑,忧心问道:“臣妾得知太后昨夜受惊,心里大为不宁,究竟是何因由。太后能否与臣妾细说,也好让臣妾之所不足,加以防患!”   “左不过是自己的心魔罢了。”轻哂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足可见太后倒是真不避讳,言谈间全没有半点躲闪之意:“自己的心过不去,才时时难以忘记。后宫历来如此,怨不得旁人。“   高凌曦微微愕然,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轻轻的垂下眼睑,联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不免悲伤叹息。   “这是怎么了?”太后握住了高凌曦柔软纤细的手指,关心不已:“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回太后,臣妾不过是想起自己有梦魇的毛病,心存余悸。那滋味儿,当真不好受呢。”高凌曦不好意思的仰起头,对上太后狭长的凤目,忧心忡忡:“臣妾也请御医调治过些许时候,总归还是难以根除。心以为这个毛病,怕是要跟着臣妾一世了。”   “那你还真就是与哀家相似了。”太后紧了紧手里的柔荑玉手,缓缓道:“终究是心魔罢了。心里隐隐不安着什么,那东西就会出现在梦里头。其实呀,不过是自己所想而已。这会儿天明了,哀家心里也没有那么避讳了,同你说说也无碍,可夜里真就是给吓着了。”   兰昕沉着脸,明暗不辨的听着二人说话,似乎插不上嘴。   而盼语除了勉强的维持着笑意,目光一直逗留在太后身上彩凤欲飞的锦被上,连抬头也很少,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   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叹一叹:“前几日,永璜的乳娘领着他来给哀家请安。哀家这么一瞧啊,总觉得那孩子可怜得不行,似乎比从前瘦了很多,怏怏的话也少了。”说到这里,太后沉痛的闭上双眼:“没娘的孩儿命苦,由宫人身侧长大总归不及有额娘疼惜。”   以为太后意在责备自己没有尽心照拂,兰昕连忙告罪:“太后恕罪,臣妾疏于照顾了永璜,实在是心中有愧。”   “怎么能怪你呢,身为嫡母,你岂会不疼他。”太后宽和一笑:“哀家是想,你自己也要照顾永琏、如缤,还要管理后宫沉冗繁重的琐事,应接不暇是无可避免的。可永璜到底不该没有人疼,依着哀家的心意,倒不如为她择一位养母。养在疼惜他的额娘身边,哀家尽可以放心了。”   此言一出,着实让三人一惊。   先不说太后是何心思,单说永璜养在谁的宫里才算妥帖,就是一个费思量的难事。   高凌曦的脸色微然有变,毕竟富察寻雁是死在自己的后窗下,永璜还小,未必看得透这是嫁祸,难免对她怨恨。有了这一层怨恨,他定然不会愿意跟着自己同住。可太后这番心意,明显是向着为谁聚拢皇上的恩宠……   然而盼语的心也未必就不沉重,仔细一想还真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她沉沉的垂下头去,快要埋进胸口了一样。串通莫如玉,将陷害永璋之事强加在富察寻雁身上,已经害的她死后清誉都被玷污了。自己要怎么面对永璜呢,他必然不愿意跟在自己身侧。   可永璜不跟着自己,必然就得跟着高凌曦了……盼语实在不愿意看见,万千恩宠尽数聚齐于高凌曦一人之身。   争不了家世争不了恩宠,就要争皇上的一点血脉,唯有抢占了先机,才能稳稳当当保全自己的地位。盼语这么想着,后脊梁倒是不发凉了,可后心的冷汗取而代之的沁了出来。   还是兰昕最有计较,她并不先去想永璜去留的问题。反而是在想,太后这么做的用心。说白了,是唯恐天下不乱,生怕后宫安宁宫嫔们心思一致。总是要惹出些是非来,她这个当皇后的焦头烂额了,才能彰显太后的威望。   想了想,兰昕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试探的问道:“太后,依您的心意,永璜养在哪一位妹妹的宫里,才算妥帖呢?”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交给太后处置,更可以看出太后的心思。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   兰昕并非不怨,这怨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她若是太后,也不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盼语同高凌曦飞快的对视一眼,心不由怦怦的跳了起来。可她们始终不敢过分的显露自己的用心,唯有悬着心,巴望着太后开口。谁让她们二人,至今未能替皇上诞下皇嗣。倘若是好命的苏婉蓉坐在这里,只怕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吧。   太后沉稳一笑,从容不迫道:“这也好办,永璜不是有十岁了么。谁对他好,他想跟着谁,皆有他自己思量不就得了。皇后与哀家自当不必太费心,由着永璜自己权衡就是。”   “是。”兰昕端惠一笑,不忘讨好:“太后病中依然挂念永璜,臣妾汗颜。”   亦不多说什么,太后唤了一声雅福:“就趁着慧贵妃与娴妃都在,去把永璜带来让他挑挑。”   兰昕有些懊恼,她从前并不愿相信,自己的命运是掌控在了太后手中。可这会儿,竟连同永璜的命数,尽被太后一并操控了。或许还有皇上的罢! 第七十七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皇上。.”慈宁宫外的侍婢笑嘻嘻的福身问安,脚步轻佻的失了稳重:“太后正在内寝由皇后伴着说话呢,大阿哥也领了过来,就等您了。”   弘历原本就不喜欢太多话的宫人近前伺候,加之这宫婢又是慈宁宫的,更添烦闷:“你叫什么?”   那宫婢眉开眼笑,脸颊红润,丝毫不知收敛,还以为皇上喜欢她这娇滴滴的样子。于是婉转鹂音,天真烂漫道:“奴婢天澜,是内务府新指过来慈宁宫伺候的。”   “李玉。”弘历声音一沉,顿生不悦道:“打发去浣衣局。”   “皇上,这是为何啊……”方才还满面喜色的天澜,转眼满目含泪,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皇上……”   李玉见皇上再无多言之意,冷声道:“太后凤体违和,瞧你这一脸的喜色,是要露给谁看。如此轻佻的性子,不往浣衣局里历练历练,成不了气候。带下去。”   随身的侍卫连忙将人拖了下去,李玉这才快步跟上弘历,如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从容镇定。   “皇后怎么择了这样没轻没重的人来慈宁宫伺候?”弘历有些不满,随口道:“你亲自去内务府,挑选稳重的来。”   “。”李玉不敢随意答话,只是恭顺领命。暗自忖夺皇上的责怪是轻是重,该不该适当的时候,劝说一番。   王进宝却不以为然,恭顺直言:“皇上,后宫诸事颇为费心,想来皇后娘娘也是无心之失,实在当不得过失。”   李玉瞥了王进宝一眼,头沉的更低了,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生怕皇上勃然大怒。   “你说的有理。”弘历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往后令内务府的奴才仔细办差。”   王进宝顺从应声,抬高眉眼斜斜划了李玉,那股子得意劲儿,如火苗一般蹿得老高。   李玉只作不闻,依然平静的随着皇上同行,没有什么在意。   走进内寝,弘历一眼就瞧见了永璜,面上颜色未变,沉着宽然向太后问安,随即走上前去。“太后可觉着好些了么?”   太后点了点头,睨一眼皇后。   兰昕会意,忙细细说道:“方才请了御医曹秦川来诊过脉,只说太后着了些春寒,开了药方调治,以温补之品加以调理,不日就能痊愈。还望皇上宽心。”   “时气反复,诸多不便,望太后擅自珍重。”弘历表情随和,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抵触,转而看向永璜,朝他摆了摆手。“永璜,过来朕这里。”   “皇阿玛。”永璜一喜,眼底荡漾出期盼已久的依赖,大步走上近前来。   太后缓了口气,幽幽道:“皇上看着,永璜是不是又瘦了一些?哀家总是怜惜皇孙,怕他跟着宫人遭罪。想着从后宫挑一位位份高些的妃主,接回自己宫里抚育。没额娘心疼的孩子,到底可怜。”   高凌曦跟着颔首,拭了拭眼角。投了一束怜悯的目光,略有些愧疚的看着眼前的大阿哥。若非她得宠,遭人妒忌,或许就不会连累富察寻雁枉死。即便不为前程恩宠计,她私心里,也想对这个孩子好一点。   就在弘历沉吟未语,诸人心思各异时,盼语忽然直挺挺就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恳求您恩准两件事。一则,恩准大阿哥留在臣妾的承乾宫,由臣妾亲自抚育。二则,追封富察格格为妃,给大阿哥一个好前程。”   兰昕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一位娴妃的执拗了,只怕皇上若是不允恩准,她必然要常跪不起了。心里隐隐担忧什么,兰昕自己也说不清楚,却佯装玩笑宽言道:“娴妃妹妹怎么急进了,太后的懿旨,是让大阿哥自己择一位养母,皇上可说了不算。”   将问题一股脑的抛给太后,算是暂时缓解了皇上的尴尬,也避免了娴妃太过固执,触怒圣颜,直面龙威。   弘历拍一拍永璜的肩头,心里是真疼惜这个孩子,念想一动,他亦觉得这样或许也好。“永璜,慧娘娘与闲娘娘俱在这里,你愿意同谁回宫?”   永璜看一眼皇阿玛,又看了太后一眼,低低说道:“多谢皇阿玛皇祖母疼惜,永璜习惯了阿哥所的生活,何况二弟与三弟都这么住着,总算有伴儿。皇额娘与两位娘娘都很疼惜儿臣,时常探望,永璜已经心满意足了。”   明亮的双眼深里,似乎有些很深的沉积。永璜虽然只是个孩子,却想得很深很远,他不愿自己的命运,随意由旁人操控,更不想与额娘一般,轻易就让人害了。“皇阿玛,永璜乃是您的长子,当为阿哥们的表率。倘若儿臣择了一位娘娘抚育,就得离开阿哥所了。弟弟们瞧见了,心里必然羡慕,若也想跟着自己的额娘住,岂不是要坏了祖制么。再说儿臣也不希望他们心里难过。”   “永璜真是懂事。”兰昕蚊音的叹息,旁人或许没有听见,可她早已泛红的双眼,却藏不住感动。“这么小已经懂得替人思量,不愧是大阿哥,没叫皇额娘失望。”   永璜转身朝太后跪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皇祖母疼惜永璜的心意,孙儿永记在心,还请皇祖母允准孙儿的请求,就让永璜继续和弟弟们一块住吧!”   太后没料到大阿哥竟有这样的心气儿,愕然之余也不免感叹:“好,哀家的孙儿真有骨气,倒是哀家小瞧了你。皇上,咱们就依着永璜可好?”   “照太后的意思来办吧。”弘历不经意的扫过面容严肃的乌喇那拉盼语,眉宇蹙了一下,随即松缓:“寻雁跟随朕多年,当得起妃位。李玉,传旨内务府,追封富察氏为……哲妃。”   “谢皇上恩典。”盼语总算笑逐颜开,正色一拜,才盈盈起身。   “哀家没有食欲,雅福素来贴心特意备了小米粥,和些酱瓜小菜,皇上饿了吧,不若陪哀家用些可好?”太后的脸色依旧不好,能说出这番话来,总算带有恳求的意味。   高凌曦最是会来事儿,笑眯眯的福了福身:“让臣妾给雅福姑姑打打下手,多学着些好。回头一准儿能记下太后的喜好,能更尽心的妥贴的伺候在侧。也省得太后嫌弃臣妾愚笨,不让凌曦来慈宁宫了。”   说着话,高凌曦俏皮一笑,那样含情脉脉的目光,羞赧的对上了弘历的眸子,激出唯有他们才懂的情意。   太后笑着颔首,看慧贵妃退了下去,才敛了笑意。一缕愁绪上心,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低落道:“哀家看着你们这样花枝招展的年岁,无限感慨啊。从前先帝繁忙,皇上又寄养在宫里,终日所想无不是妃嫔间的勾心斗角。哀家好不容易闲下来,盼到了能与皇上团聚了,人也老了。而先帝驾鹤西去,抛下的依然是哀家一人……难得你们还不嫌闷,肯时常相伴,哀家心里安慰。也迫切的希望你们和睦相处,同心同德,好好侍奉自己的夫君,助他成为大清圣君。”   兰昕和婉一笑,脸色柔和得多,鬓边还带着太后赏赐的梅花簪子,金灿灿的裹着通透翠玉,醒目异常。“能时常伴着太后,是臣妾等的福气。太后的教诲,臣妾铭记在心。”   盼语浑身不自在,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根本没当她不存在。就连皇后与大阿哥,也未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很想抽身离开,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比之高凌曦的得意,真就是云端与谷底的差距。   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盼语连忙去握别在襟上的帕子,谁知连带着扯掉了身上的香囊,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   “娴娘娘,给您。”永璜躬着身子,弯腰拣起了香囊,恭敬的交还给娴妃。   “多谢大阿哥。”盼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兰昕眼尖,不禁玩笑:“本宫若没记错,那香囊还是你刚进府的时候,皇上特意为你挑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保存的这样好。”   盼语脸颊一热,如霞般烧起来:“臣妾不能不好好收着,实在是弥足珍贵。”   弘历沉吟一笑,似乎也想起了从前的什么,脸上那一份明显的不悦,终于渐渐的消退了。 第七十八章 : 画眉深浅入时无   用过了小米粥,兰昕就与慧贵妃一左一右的伺候着太后进药,并未跟随皇上一同离开慈宁宫。.   倒是盼语坐不住了,借着取蜜饯的由头,偷偷追上了弘历的脚步。看着弘历健硕颀长的背影,盼语清肃的声音,似压抑却又急切的唤了一声:“皇上。”   这不是盼语第一次追赶弘历,从前在府上,她送他出门看他上马,也曾这样依依不舍的追上去,深情的唤一声“四爷”。于是弘历便会温和的对他微笑,让她回房去,别当风立着。往事历历在目,似乎是昨天的事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追上来,让盼语很紧张。   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生生的哽着难受,怎么也搁不下似的。   弘历闻声,随即回过头来,见是娴妃就停下脚步。   李玉与王进保识趣儿的退开了一些,极为一致的侧过了脸,均不敢妨碍皇上与娴妃说话。这和府上的情形到底不同,那会儿的宝亲王,身边不过是随从萧风而已。   往深里一想,盼语的心猛然被刺痛,警醒的意识到眼前站着的男子,再不是从前与她嘻嘻哈哈,恩爱绵长的宝亲王了。这滋味犹如骨子里浇进了冰凉的辣椒水,先是刺骨的寒,随即是火辣辣灼热的痛。可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开口唤住了他,实在不能退缩。“臣妾斗胆请皇上留步,只为……”   有些看不明白了,弘历不动声色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模样似乎没有怎么变,依然还是从前入府时的样子,那么清新婉顺,那么纯真娴静,可是眼里的光芒却与从前大相径庭了。没有喜悦痴缠,没有情意绵绵,有的不过是闪躲、慌张,甚至畏惧。看不到从前那一水儿的清澈明媚了。   “娴妃是否还有什么,欲求朕的恩旨?”弘历想起她方才跪地的硬朗劲儿,心头一窒。“何以方才不一并说完?还是当着旁人的面儿,难以宣之于口?”   “皇上,臣妾不是……”盼语有些张口结舌,越是怪自己太紧张,却使得紧张加剧,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顺溜。“臣妾并非欲求恩旨,臣妾是有事相求……”她恼红了自己的脸,缓缓转动的眸子里,隐隐闪烁着楚楚凄凄的晦暗之光。   弘历深吸了一口气,缓慢道:“待你想好再与朕说不迟。”言罢,他已决意要走。   一见这势头,盼语有些急了,硬是顾不得什么礼数,猛然飞扑上前从后面环住了弘历的身子。“不,皇上,您别走……臣妾,臣妾有话要说,有话要问。”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弘历有些诧异,身子一僵,他随即转过身扭开了盼语的手,凝视着她满是委屈的双眼,茫然一叹。“你这是怎么了?”   “臣妾想问的,正是这一句。”话才出口,盼语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抢在那话音儿落下之前,跌碎在了冰冷的地面。“求皇上明示,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何以皇上待臣妾的心,愈加的远了?入宫以前,皇上对臣妾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入宫以后,皇上连臣妾的面儿也不愿见了……”   盼语没有抹去脸上的泪水,是她根本没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哭。除了胸口窒闷的难受,她只觉得鼻子很酸。可脑子里仅仅只有那一个念头,她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弘历的心里一探究竟才好。她迫切的想要看清楚这天子的心,怎么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弘历有些无措,倘若面前站着啼哭不止的女子是富察寻雁,他一点也不会感到稀奇。偏偏此时垂泪的女子,是他的侧福晋,是娴妃,是乌喇那拉盼语,这感觉真的很是奇怪。他从来不知道,盼语会有这样的一面。难以形容,更无从消解。“你这是控诉对朕的不满么?”   “皇上。”盼语再一次扑进了弘历的怀里:“不是的,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她哽咽着,抽泣不止,却很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真心:“臣妾很想皇上,很怀念从前在府里的日子。若是臣妾有过错,惹恼了皇上,臣妾愿意改、皇上,您别走……”   他的身上,还带着薄荷油清凉微苦的气味儿,一如从前。他似乎清减了一些。贴在他胸口的时候,可以听见他勃动有力的心跳,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人很安心,很舒服。此时此刻,他正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盼语努力的让自己去感觉紧紧揽着的弘历,可越是这样感觉,越让她觉得很害怕。明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明明她的心从未改变,怎么一切忽然就不同了。到底他为什么要这样冷待自己,又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凉薄?   弘历的手微微攥了攥拳,几番思量,却维持了僵硬低垂的状态,始终并未环住拥着自己的盼语。“富察寻雁的死,是否你所为?”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低低的透出来,一字一句,凉薄的让人几乎窒息。   “皇上。”盼语徐徐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对上弘历森冷的目光,哆嗦着唇瓣柔柔问道:“您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罢了。”弘历怔忪一叹,猛的转过身子,再一次挣脱了盼语的拥抱。“你若不想说,就当朕没有问过。待你想说的时候,再慢慢说个明白。”   盼语这会儿才晓得,五雷轰顶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或许根本就不及皇上这样的冷言冷语,质疑责问。一口气顶上来,她只觉得心疼的厉害,像是被千军万马的铁蹄践踏脚下,又像是置身滚烫的油锅之中,沸腾煎炸。“您若怀疑臣妾,为何不将臣妾交由大理院审问?”   “不至如此。”弘历的口吻并未缓和,反而有些厌倦的意味。他心里也怀疑过,逃避过,不希望富察寻雁之死与她乌喇那拉盼语扯上丁点关系。可偏偏一切就是这么奇妙,高凌曦成为侧福晋,心里最别扭的必然是她。串通莫如玉指证富察寻雁毒害三阿哥永璋的始作俑者,也是她。她借平定人心的由头,为他肃清府中的纷争,何尝不能说成是为自己的恩宠计。   即便弘历私心不愿相信这些真就是她所为,可一点巧合两点巧合,巧合怎么都慢慢的向她靠拢过去了?谎言或许都经不起细心的推敲,一旦将前因后果串连起来,整件事就又不得他不信了。   “什么不至如此?”盼语含泪决然道:“皇上是说与臣妾的情分,还是说臣妾的用心?”   闻听她话里尽现咄咄之意,弘历的勃然大怒:“情分不至如此,用心也不至如此。你大抵是希望这话从朕的口中说出来吧!”   “皇上,难道在您眼里,臣妾就这么的卑鄙这么不堪么?”盼语的性子本就倔强,被弘历这一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委屈加之心酸,她只觉得满心凄凉。“若是如此,就请皇上发落了臣妾吧。富察氏不当死也已经死了,臣妾只求皇上看在昔日的情分,赦免了臣妾的族人,总算对得起臣妾这一世的痴心错付了。”   “住口。”兰昕威严的声音难掩颤抖,纵然一贯端庄,她也不得不猛迈了大步走上前来:“娴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么?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这番话么?三纲五常难道你都混忘了不成,从前抄写的女论语女训,你亦然抛诸脑后,置若罔闻了?”   盼语的脾气上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拂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故作从容道:“一字一句皆由心生,盼语自然晓得自己再说什么。皇后娘娘怎么不去问问皇上,是否蒙了心,遮了眼,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弘历胸口起伏的厉害,显然是动力大怒。   兰昕亦是气恼至极,想着皇上也必然在气头上,劝说必然徒劳无用,就想着先让这两个怄红了眼的暂且分开,待冷静下来再从长计议。遂连忙唤了一声高凌曦:“慧贵妃,你陪着皇上先行回宫歇着。”   高凌曦一直停在不远处,未敢凑上前来多言。得了皇后的懿旨,这才走近应是。   弘历惦记着过往的情分,虽然生气,却始终不愿草率评定此事。睨了高凌曦一眼,心里还是大为恼火:“不必了,朕自去与淳嫔说话。”言罢,弘历甩袖而去,连背影也显得格外决绝。   “皇后娘娘何必拦着,臣妾心如止水。倘若皇上真的遂了臣妾所愿,倒也解脱了。总好过被疑心,被冤枉。臣妾虽不是个纸人儿,一捅就破,可眼里也容不得沙子。情愿一死以证清白。”盼语一口气说了这一堆怨恼的话,只觉得心疼的快要撕裂开。   “你说够了没有?”高凌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强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与鄙夷,正经道:“本宫不管你有什么委屈,也实在管不着。可你今天这个撒泼的样子,真就与那富察寻雁没有什么区别。你自己不要脸面也就罢了,皇家还要呢,若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学着那乐澜,随意找口井跳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第七十九章 :潮打空城寂寞回   盼语冷笑了一声,倾尽凉薄:“高姐姐未免太小看了我,寻死觅活的那一套,还是留着你自己个儿用吧。.”含着泪,盼语郑重向皇后屈膝:“臣妾今日失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薛贵宁。”兰昕知道娴妃这会儿是清醒过来了,渐渐隐退了眼底的关询,肃声道:“娴妃圣前失仪,传本宫懿旨,罚留于承乾宫闭门思过三月。无本宫懿旨,不可踏出宫门半步,不允任何人探望,以儆效尤。”   料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盼语反而不惊不躁,从容淡定:“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必然好好反省,不辜负娘娘您的一番苦心。”   “妹妹真是聪慧,这个时候亦能有所领略。”高凌曦少不得揶揄,可并未针锋相对。“做姐姐的也少不得提醒你一句,皇上是天子,日理万机。咱们这些近前伺候的人,讨他欢心都来不及,哪里有顶撞触怒的道理。妹妹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自己的心里不明澈,害己害人。”   纵然是这么说,高凌曦还是看不明白的,许多疑问憋在她心里倒不出来,尤为堵得慌。   待乐澜扶着娴妃灰溜溜的退下,她才凑上近前弱音问道:“皇后娘娘,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盼语妹妹一贯是沉稳缜密的性子,怎么会就在这慈宁宫里,在太后的地方,如此恣意妄为的得罪了皇上。再说,皇上是心疼妹妹的,怎的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兰昕看着一脸茫然的高凌曦,缓了口吻,徐徐的说道:“慧贵妃得空,好好宽慰宽慰皇上吧。”至于皇上与娴妃之间的事儿,她根本不想多言。有喜欢的时候,就有不喜欢的时候。妃嫔们争相竞逐的目的,不就是争来比旁人多一点点的喜欢,让皇上别对自己生厌么?   “是。”高凌曦再看皇后时,她已经就着锦澜的手转身离开了。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似乎这一切并非是皇后想要看到的。于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么看,皇后还是疼惜娴妃多过自己。“碧澜,回去把本宫的排箫摆放好,也有许久未曾动过,难免手生了。皇上最爱听的,就是这个。”   碧澜依然心存余悸,方才的那一幕实在让人心惊肉跳。她甚至怀疑,若不是皇后娘娘及时赶到,皇上会不会直接处置了娴妃呢。自然,她也明白,这些事儿实轮不到一个奴婢操心,遂不再去想也未曾多嘴问什么。   这会儿见慧贵妃脸色好了许多,碧澜才如往常一般的说话:“娘娘的排箫其形参差,像凤凰之翼,其声优美,陶冶心情。康熙爷的时候最为盛行,且又是娘娘的拿手乐器,皇上赞不绝口呢。若是得娘娘奏上一曲,皇上必然烦忧尽散,笑逐颜开。”   看着身边的宫婢跟得有些近,高凌曦故意走快了几步。伺候的人识趣儿,没有谁刻意跟上。反而是碧澜心如明镜,知道慧贵妃必然是有话说,紧忙往前追了几步:“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点一点头,高凌曦的动作很是细微,却是连眉梢都染上一层喜悦。那是消融了心底深深淤积的怨恨之后,晴空万里澄碧的喜悦。她一直盼着这样一日,狠狠的将乌喇那拉盼语踏在脚下,这一等,便是些许年呵。   “你吩咐了内务府的人,好好待娴妃,吃穿用度上别亏着了她。”高凌曦眉心微蹙,笑意跃上脸来:“不过是禁足罢了,又不是打入冷宫了。没必要做的太难堪,凭白招来皇后的不满。本宫是想,与其在这些小处刁难她,倒不如想想怎么让皇上更加厌恶这个女子。”   碧澜转一转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娘娘,奴婢看娴妃身边的乐澜是个精明的,或许不那么好笼络。可……溪澜就未必了。稍微想一想法子,怕是就能让她为娘娘您尽力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就是了。”高凌曦心里看不上溪澜,反而更想用这个乐澜:“再精明的人,也有弱点不是。呆头呆脑的虽说好控制,却容易坏事儿。她能拿咱们的好处,就能拿旁人的好处,靠不住的。”   微微一叹,高凌曦的笑容里,嵌了愁绪:“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与乐澜相同,倘若没有了她,反而对你有利。待事情办妥之后,处理的干干净净最好。你不是也尽可以省心了。”   先是有些局促不安,再来便是愁上心头。碧澜当然明白慧贵妃说的心思相同,是指她们都喜欢着萧风。可即便没有乐澜,那萧风也未必就会钟意自己啊。“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细心留意,好好替娘娘办妥此事。至于宝澜……”   “不提起这丫头就罢了,提起来,还真让人心烦。”高凌曦无奈的摇了摇头,静静看着满树嫩黄的枝芽凝神,缓慢道:“管不住自己的嘴,明显是轻纵的性子。却懂得在紧要关头替本宫扛下莫须有的罪名。很显然是有人暗中教了她个乖。后宫里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防不胜防,根本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本宫不希望这样不忠的人留在身边,随时坏事儿。”   稍微停顿,高凌曦又蹙眉道:“可若是就这么没了,反而让笼络了她的人生了疑心,指不定又会安插什么人来本宫身边儿。届时敌在暗我在明,反而更不好收拾……左右难办,倒不如留下宝澜这条贱命。”   碧澜听得头皮发麻,总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小心。“那娘娘的意思,是否要留着她继续伺候,告诉暗中操控她的人,咱们想告诉的话?”   高凌曦满意微笑,攥住碧澜的手道:“从前本宫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否则那会儿我还是使女的时候,你也不会处处暗中帮衬。放心吧,碧澜,有我的好,总不会亏待你的。待你年满出宫,本宫必然遂了你的心愿。”   原本还不想说,可这会儿碧澜实在是憋不住了,眼圈一红,泪水险些涌出来。所幸是忍住了,只是那雾气让她看不清,慧贵妃绝美的容颜了。   “你怎么了?”高凌曦诧异的问道。   “奴婢本……想给萧风留些体面,也怕这事儿传出去了,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可若是不对娘娘您说实话,奴婢又实在心中有愧。”碧澜言至于此,侧首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道:“你们先行回宫去吧,天儿好,娘娘想去御花园走走。”   高凌曦顺着甬道,缓慢的走着,心里犯起嘀咕。这萧风如今已经是御前侍卫了,深的皇上的信任,还以还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岂非自己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再说,他从前一向忠心,怎么入宫了,反而变了!   碧澜打发了旁人,紧紧跟上了慧贵妃的脚步。环视四周总算没有什么人,她这才不紧不慢道:“有一日,奴婢做得了一双鞋,想塞给萧风替换。谁知,就在侍卫当值的耳房后院,奴婢撞见萧风揽着一个宫婢,偷偷摸摸的……没干好事儿。”   姑娘家家的有些话碧澜实在说不出口,纵然是说不出口,脸也臊的又红又烫,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唇瓣,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才好。   “你可看清楚了?”高凌曦总算跟萧风熟悉,猜测他不至于糊涂成这个样子。“这其中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碧澜一听,忍不住反驳道:“娘娘啊,奴婢去的时候的确是晚上不假。可总归有月光,有灯光映着啊。再说,那宫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还抱的那么紧,难道难道还能是误会不成么?可惜,奴婢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又咬住了唇瓣,碧澜到底有些不甘心。   会是谁呢,高凌曦有些茫然。“这话,你再没对旁人说过吧?”   碧澜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没看清楚那人是谁,自然不敢乱说。何况,与宫婢私通,是死罪。即便萧风不喜欢奴婢,奴婢也断断不想连累他赔上性命啊。”   “本宫心里有数了。”高凌曦品着碧蓝的话,似乎能把前因后果什么的串起来了。“皇上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你先陪我回宫准备准备。傍晚的时候,再亲自去请皇上过来,听本宫演奏排箫吧。至于这一桩还未弄清楚的事儿,暂且搁下就是。是狐狸,早晚得露出尾巴来。”   “是。”碧澜听着慧贵妃的意思,是心里已经有疑惑的对象了。可她自己却关心则乱,实在吃不准那个与萧风情深缱绻的宫婢到底是谁。   这大半日,金沛姿都坐立难安,心里犹如掉进了一块火红的炭,越烧越旺,那份灼热简直要将她的心烫糊了。   苏婉蓉连连叹息不止,清婉的规劝道:“我说好姐姐啊,你这又是何必呢。等着就是了。”   “纯嫔娘娘,臣妾实在不安的厉害。倘若您的猜测没有错,那……倒不如咱们现在就去禀明皇后娘娘得了,总比抓了个现形要好啊。谁知道那下作丫头攀上了龙床去,还肯不肯走下来了。”金沛姿急的虚汗直冒:“臣妾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第八十章 : 醉折花枝是别人   苏婉蓉芙蓉花开般秀丽的面庞,带着江南女子惯常会有的柔美调调,清新肆意:“姐姐别急嘛,总要有真凭实据才好说话。.能攀上去又如何,一样能扯下来。皇后娘娘宽惠仁慈,或许能容得下她。可即便没有咱们出声,不是还有慧贵妃、娴妃娘娘在么。并非所有的娘娘,都如皇后娘娘那么好说话。”   纯嫔的话音才落,钟粹宫伺候的小丁子匆匆忙忙的走进了内殿来。金沛姿只好暂且不出声,默默的点了点头。   “娘娘。”小丁子虽说从脸上难以看出喜色,可声音确实有些轻快:“皇后娘娘身边的薛公公方才来过,将皇后娘娘的懿旨晓谕各宫。说娴妃娘娘触怒圣颜,禁足三月,不得旨意不允准外出,在此期间也不准旁人前往探视。以儆效尤。”   金沛姿怔怔的碰了碰唇,可一丁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惊讶以及愕然,让她原本就置身炭火的心,又遭分割,生生的碎成七零八落的小块。疼就就罢了,且还无从拼合,着实令她头皮发麻。   小丁子的话苏婉蓉听得很清楚,遂轻轻摆一摆手:“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平日里金沛姿算不得急躁的性子,可这会儿真就是焦头烂额了。“怎么娴妃会触怒圣颜,这未免太奇怪了。且说娴妃不是跟着皇后去了慈宁宫么?皇上随后才去的啊,难道在慈宁宫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太后皇后具在,娴妃未免也太大胆了,真就让人瞧不透了。”   金沛姿为宣之于口的疑惑,还有一则。皇上平日里总算待娴妃不薄,怎么会龙颜大怒与她计较起来呢?难道是慧贵妃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禁足三个月,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苏婉蓉喃喃垂首,略有些遗憾:“新帝登基不久,咱们这一众姐妹才从王府入了皇宫。成为宫嫔了,就不再是格格、侍妾了,瞧着这些眼巴巴的女眷们,有谁不心急着想即刻就巩固好自己的恩宠。   说句厚颜的话,哪怕是让皇上多看自己几眼,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啊。偏是这娴妃奇怪,明显反其道而行之,若是遭人陷害也就罢了。否则,这心思该有多么深呢。”   言罢,苏婉蓉佯装成不经意的说了这些,嗤的一笑:“瞧瞧我这是在想什么呢。皇后娘娘既然已经有了懿旨,咱们只管照办就是了。倒委屈了娴妃,禁足的滋味大抵不好受呢。”   “纯嫔娘娘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儿必有内情?”金沛姿恍然大悟一般,双眸炯炯生光:“臣妾也觉着,这事儿肯定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娴妃从前与宝坻时,可是位滴水不漏的侧福晋,断没有道理一入宫就马失前蹄了。   八成是自己个儿想出来的法子,让皇上心疼才能牢牢记着不是。”说到这儿,金沛姿含了笑,缓缓抚了抚脖子上一串有些发白的玉珠:“海贵人不就是个好例子么。那么不招待见的,现在也是贵人了。病死了也值了。”   苏婉蓉看了看天色,不由低低一笑,却并没附和金沛姿的话。反而提起了另外的话头:“现下旁的咱们也不要去想了,倒是有一桩有意思的。姐姐您猜,皇上今晚会不会去慧贵妃娘娘的储秀宫听曲儿?”   金沛姿的心又是一震,脸色几欲僵硬,都被她生生的拉扯成微笑:“纯嫔娘娘果然看得透彻,娴妃遭禁足了,风头无二的就是咱们这一位如今身份显贵的慧贵妃娘娘了。有这么一棵大树支撑着,臣妾料想芷澜那下作丫头,也作不出什么祸来。嗨,白白枉费了臣妾这一整日的提心吊胆呢。”   玉腕轻舒,苏婉蓉端起桌子上的玫瑰花露,浅浅的抿了一口。那浓稠的香气,顺着口中直直流淌进了心头,正让她觉得舒服。只见她似是而非的浅浅一笑,对金沛姿道:“这玫瑰露真的很好喝,姐姐也尝一尝罢。”   金沛姿端起杯盏,大口的咽了不少,深呼了口气才幽幽一笑:“今儿耽搁了纯嫔娘娘不少时候,臣妾也该告退了。秀贵人又在孕中,娘娘难免操持辛劳。臣妾实在不该于此时给娘娘您添乱。”   “姐姐如此说话,就太显生分了。”苏婉蓉和悦而笑,拉住了金沛姿的手:“虽说一入宫,位分不同了。可我待姐姐的心依然如故。眼下看着,姐姐好似恩宠不及从前了,可未尝不是好事呢,总比成为众矢之的要舒心的多。”   轻轻的靠近金沛姿的耳畔,苏婉蓉神秘道:“只消姐姐能如秀贵人一般,早早有孕,什么便都水到渠成了。便宜不了那些不当便宜之人,妹妹就盼着有这么一日呢。”   金沛姿没料想她会说这些,脸颊滚热起来:“娘娘真是的,怎么尽说臊人的话。”笑过之余,又是深深的心灰:“不满娘娘,自打入宫以来,皇上便没有传召过臣妾侍寝……哪里又有秀贵人这么好的福气呢。”   “总会有的。”苏婉蓉拍了拍金沛姿的手背,宽慰道:“姐姐宽心就是。”   风澜送了金沛姿出去的功夫,苏婉蓉连忙唤了小丁子来细问:“芷澜这会儿在哪儿呢?”   小丁子一本正经道:“娘娘猜的怕是一点也不错,这芷澜偷偷的跟着陈进忠混进了乾清宫里。直到此刻也未曾出来,想必是等着皇上回去……”   雪澜啐道:“什么玩意儿啊,在府上的时候就敢到处乱说,败坏皇上的名誉。这会儿入了宫更是肆无忌惮了,越发的不安分。才几日就动气了勾引主子的歪心思,真是没脸没皮。娘娘,您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她胡来啊。”   “这会儿皇上已经回乾清宫了。”小丁子怨恼的与雪澜对视一眼:“难不成你有法子把她哄出来么?”   “这……”雪澜沉头一想,心上却没有了主意:“难道由着她胡来不成么?”   苏婉蓉清澈的眸子里,露出鲜少能见的阴森来:“非但得由着她胡来,还得帮着她胡来呢。她不是一门心思想攀上龙床么,那本宫就赐她一个垫脚,让她攀的更顺当些。”后宫不乱,皇后岂非坐稳了凤椅,那么她和永璋,又怎么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从前的苏格格,如今的纯嫔,具不是苏婉蓉想要的。她的眼里,唯有那高高在上的凤椅,她想要她的孩儿,成为不折不扣的大清国君。   如此,她就得暗中筹谋。   一缕诡异的微笑悄悄的泯散在她朱丹润唇两角,苏婉蓉冷冰冰的眸子里,藏满了锐利的毒箭:“小丁子,你去给皇上送一盅温补的汤药。皇上今日动了大怒,最适合温补去火的食材精细调理身子了。”   “娘娘,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雪澜心存顾忌:“倘若皇上知道了……”   “皇上不会知道的。”小丁子倒是与纯嫔同样的心思:“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晓得汤药里有什么。再说,即便要疑心,那也是对芷澜疑心,怀疑不到咱们头上的。”   “倘若皇上没喝呢?”雪澜还是觉得这样太轻率了。   “有小丁子在,皇上必然会喝。”苏婉蓉自信满满一笑,早已胜算在握。玉手一抬,轻轻点在了小丁子的额头上:“猴崽子,挺精明的么,用心去办吧。本宫素来赏罚分明,必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娘娘。奴才一准儿办好这一桩差事儿,不辜负娘娘的信任。”小丁子随着纯嫔同样诡异一笑,欢欢喜喜的退了下去。   雪澜蹲下身子,抚平了纯嫔裙摆上的褶皱:“奴婢以为,娘娘方才刻意让金贵人放松警惕,无非是不想她碍手碍脚吧。可倘若来日,金贵人知晓了今日的事儿,会不会迁怒于娘娘您呢?”   “要成大事,就不能瞻前顾后。”苏婉蓉渐渐敛去眼中的锋芒,柔顺似水的温婉才是皇上最喜欢她的模样。“本宫大可以说自己思量不足,亦可以说是太看轻了皇上与芷澜的情分。只是你要明白,金贵人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责问本宫。”   “奴婢明白了。”雪澜缓缓的笑出来,轻声道:“如此就最好了。咱们三阿哥之上,唯有两位阿哥,等娘娘您得到了皇上全心全意的爱重,那什么都好办了。”   风澜送走了金贵人,转身回来,正听见雪澜与纯嫔谈论着恩宠之事,心里难免有奇怪。索性是纯嫔有兴致谈论,她便试探性的问道:“娘娘,奴婢这么看着,娴妃禁足,似乎是遭人算计。奴婢不明白的是,何以娘娘要误导金贵人,说这是娴妃自己的心思?”   苏婉蓉长长叹了一声,略有些不悦:“你们怎么就不能聪明着点呢,什么都要来问本宫,自己就不能好好想想么?”顿了一顿,她平顺了情绪,道:“皇后近前的,便是娴妃与金贵人最得看重。倘若这两人不和睦,你们说皇后还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么?只怕往后出了什么事儿,皇上也只会怪咱们这位皇后不会调教人呢!” 第八十一章 :何处东风传笑语   返回南书房的时候,弘历余怒未消。.李玉和王进保不敢跟的太近,只好静静候在书房外听候传唤。   陈进忠端着热茶上来,笑嘻嘻道:“两位公公才从慈宁宫回来,必然口渴了吧。让奴才在这儿盯着会儿,趁这功夫,您二位去耳房歇会儿喝口茶也好哇!”   王进保心道也好,凑巧皇上这会儿正在火头上,能躲远点就躲远点。嘴上也没忘记提醒陈进忠一句:“圣前伺候,当心着点,皇上这会儿气不顺。别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若在平时,陈进忠听他说这样教训人的话,必然不服气。同是伺候皇上的奴才,品级同,亦非皇上身边的红人,谈不上谁比谁得宠。实在没必要装孙子。   “得咧。”陈进忠咧嘴一笑,心想今儿这孙子还真是装定了,谁叫自己答应了芷澜的哀求呢!于是,谄媚笑着,目送王进保离开,才稳稳当当端着茶盏,躬着身子走进南书房去。   李玉心里有疑惑,陈进忠年岁轻些,也不必对着自己和王进保这样谦卑。殷勤的有些过分不说,皇上阴沉着脸子回来,谁又会看不清楚呢?他就算再想得脸,也实在不必拣这个时候取悦皇上。就不怕适得其反么?   换句话说,莫非他有什么妙计,一准儿能让皇上消气……   心里疑惑,脚下的步子就越发慢了些。李玉细细的想,心里有些不踏实。   王进保冷不丁的转过头,正瞧见脚步虚浮心里有事儿的李玉,压着嗓子催促了一声:“别拖拖拉拉的,赶紧走吧,再耽搁一会儿,茶都凉了。”   “诶。”李玉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虽然疑惑,可到底还是无计可施。   南书房内,陈进忠将茶摆在皇帝顺手的位置,转过身朝鎏金九龙腾云的香炉里,撒了一把茉莉香,那轻飘飘的白烟缭绕一室,扑鼻醉人,夹杂着薄荷凉丝丝的气息,提神醒脑,令人舒适。   弘历原想着龙涎香气味浓郁,不适宜此时焚烧,不料陈进忠还挺有心思,懂得换成清淡的香粉,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端起茶盏,弘历浅呷了一口,一股清幽苦涩的香味儿溢满口中,竟然是久违的味道。弘历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费心这些思,难为你了。”   陈进忠彭一声跪下,惶恐分辩道:“皇上恕罪,这香料与茶,皆非奴才准备。实在是芷澜姑姑苦苦哀求,奴才实在不忍,这才斗胆代她敬奉皇上的。”   弘历微微侧目,看一眼跪着的陈进忠,俊朗的面庞阴晴不定,略沉吟道:“朕身边,实在无需如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奴才伺候。自己去慎刑司领罚,不必回御前伺候了。”   “皇上恕罪啊,皇上,奴才并不敢有自己的心思啊。”陈进忠怎么会料到,皇上竟然大怒。心颤抖的厉害,却不知当如何才好。就为了芷澜些许的好处,生生失了前程,真是得不偿失。   芷澜就在这时候,处变不惊的走进来。她轻轻的福了福身,垂下眼睑,淡然道:“皇上要怪,只管怪奴婢就好,陈公公不过是敌不过奴婢的苦求,卖了人情而已。算不的什么罪过,更当不起在皇上身边儿自以为聪明的伺候。还请皇上宽恕了他吧!”   弘历冷笑连连,横眉冷目,心底的怒气翻腾上来,周身散发着压倒一切的帝王之气。“说来也巧,朕今日遇上的,尽是伶牙俐齿,佯装纯真的女子。且个个都会替旁人求情。这般宽惠,就不怕危及自身性命么?”   芷澜含笑,不紧不慢道:“旁人怕是不怕,奴婢不知。奴婢自己却不怕。”瞥了一眼陈进忠,芷澜接着说道:“有些话,奴婢只想说给皇上一人听。”   弘历闻言,不曾有任何反应。   芷澜以为他不允,也只好硬着头皮。自顾自说道:“入宫时奴婢不过八岁,跟着宫里的绣娘做些女红。谁知机缘巧合,让命薄如纸的奴婢,遇上康熙爷爱重的皇孙,刚入宫习课的四阿哥,奴婢的命运才就此改写。四阿哥愿意让芷澜近前伺候,就向康熙爷请旨将奴婢赐给了您……”   “陈进忠,你先去吧。”弘历打断了芷澜的话,脑子里也确实回想起幼时的种种。在宫里的日子辛苦,那时也多亏了有芷澜陪着。这么一想,弘历不免软了口吻:“这一回便罢了,倘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陈进忠当真是获了大赦,谢了恩,立刻就退了出来,硬是一步也不敢耽搁。生怕皇上改变主意,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拂去了额头上的冷汗,他深吸了口气,才觉得心定不少。但愿芷澜能德偿所愿,陈进忠暗暗的想,只有如此才不辜负这一番险。   “皇上还要奴婢继续说下去么?”芷澜望着弘历轮廓分明的脸庞,蹙眉问道。   这一问,弘历的脸色又阴沉下来,薄唇并未舒展,唇角下垂,显然是不高兴了。   他这一不高兴,芷澜反而愉悦的笑了起来。“奴婢知道,皇上您对着信任的人,才会表露心绪。若非是真的在意了芷澜,您不会让奴婢去伺候皇后娘娘。唯有款仁慈惠的皇后娘娘,才容得下奴婢啊。”   弘历端起了茶,再啜饮一口,方才还滚烫的茶水这一会儿已经温了。“朕有朕的思量不假,未必如你所言的那么贴心。”   这话是在辩白他的真心么?芷澜恍惚的有些站不稳身子:“奴婢不敢这样以为,可却希望皇上是念旧之人。哪怕当奴婢是您养着的一条狗儿,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半点不舍么?”   “你何必这般作践自己?”弘历心里,并不是如此轻践芷澜的。从前懵懵懂懂的情分,他并非全都淡忘了,如若她没有成为太后赐予的暖床婢,而是安安分分的跟随在侧,或许成为宝亲王的时候,能给她一个名分。弘历在意的是,她宁可要太后赐下的荣华富贵。   芷澜缓慢的走上近前去,像旧时那样端起弘历的茶盏:“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热的来。”   “不必了。”弘历有些不耐烦:“你且去吧,朕身旁有御前的人伺候,不会有分毫差池。长春宫才是你该精心侍奉的地方。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这是朕对你的期望,亦是要求。”   “奴婢早料到皇上会动怒,走进了这南书房,奴婢就没打算走出去。”芷澜浅笑辄止,惨白的脸庞还残留着些许甜蜜。那是心底珍藏了数十年不曾流失的甜蜜,皇上不是皇上,是弘历,是四阿哥,是她心心念念等着盼着的郎君,是她的良人而已。   “既然皇上无心留下奴婢,又何必苦心为奴婢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泪水夺眶而出,轻而易举就跌落下来,仿佛那笑意还未褪尽,人却已经悲伤的不成样子了。“奴婢和皇上一起长大,怎么会不了解皇上的心思。您觉得奴婢是为了荣华富贵,才甘愿作践自己,替您暖床吧!可您是否知道,那一日,太后赐给奴婢了两杯酒……”   话说到这里,芷澜不想再说下去。她以为让陈进忠替她点上皇上喜欢的香料,奉上从前皇上喜欢的香茗,就能令他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了从前的事儿,或许皇上就会念及旧情,就会像从前那样温柔的待她。   可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满心以为而已。根本再不会有那些从前了……   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来的,芷澜顿时觉得心被彻底的掏空了。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能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不卑不亢的走出去。   “什么两杯酒?”弘历嚯的一声站了起来,阴森的目光充满惊疑:“你且说清楚。”   芷澜没有回过头,甚至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奴婢不需要皇上的同情,是什么又如何,左不过奴婢贱命,无福消受天恩。这些年有幸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已经是奴婢莫大的福分了。多谢皇上的筹谋,请恕芷澜这一回不想跪地谢恩。”   弘历见她不肯说,心里越发的不安宁。三两步追上来,一把攥住了芷澜的腕子:“没听见朕的话么?到底是两杯什么酒?”   手腕咯嘣作响,疼得芷澜几乎以为手已经断了。“皇上……”她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掰扯不开。“求求您,放过奴婢吧,让奴婢能去的有尊严些。”   “你不说清楚,休想离开。”弘历的拗脾气也上来了,愈加用力的攥住芷澜的腕子,死命将她往自己怀里拽。   “一杯是入口气绝的鸩毒,另一杯是让奴婢从此不可能成孕的凉红花。”芷澜万箭穿心,痛的几乎窒息。分不清是手腕还是心。“要么,永远离开四阿哥,要么,心甘情愿成为您的暖床婢,却不能有非分之想。试问一个不能替夫君诞下子嗣的女子,怎么可能得到荣华富贵,得到万千恩宠?只不过……”   芷澜泪落如雨,悲伤欲绝”“奴婢若是不这么选,怕早已经与心上的男子阴阳相隔了。”   弘历的手忽然送了力道,脑子了“嗡”的一声。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额娘她说,芷澜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出卖自己毫无廉耻的女子。   除了紧紧将她拥进怀里,弘历再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 第八十二章 :下有禄水之波澜   “小丁子你来干什么?”陈进忠惊魂未定,站在庑廊下擦汗,只觉得后脊梁上湿透了,一阵风过寒气逼人,着实让他吃不消。.可还好有惊无险保住了一条命,保住了自己的前程不是么。见纯嫔身边的小丁子来,他才正过脸色问了一句。   “陈公公,怎么在外头立着呢?”小丁子双手捧着一盏青花炖盅,笑弯了眼眉:“纯嫔娘娘知道皇上今日气不顺,特意让奴才送一碗清火的汤羹过来。不知皇上现下可得空儿?还得劳烦公公您通传一声。”   陈进忠轻轻摇了摇头,脑子里浮现方才皇上那番极是慑心的话,连连道:“奴才都斗胆,挡了纯嫔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不要怪罪。”低了低眼眉,他示意小丁子附耳过来,神秘道:“皇上这会儿不得空,想来也是喝不下这汤羹了。你也知道,皇上心气儿不顺,未免添堵,你还是端回去吧。”   显然陈进忠的话里,有哀求的意味。是什么使他这样为难呢?小丁子一衡量,心里便有谱了。“那奴才就端回去了,多谢公公提点。”   “谢了。”陈进忠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冲小丁子感激一笑。“纯嫔娘娘那里,还劳烦丁公公替奴才说几句好话。”   “放心吧,公公,咱们纯嫔娘娘最是宽厚的性子,必然记着公公的好。”小丁子说得格外客套,想着若是能和陈进忠攀上关系也好,总归结交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只有好处,哪里会吃亏呢。眯眼一笑,小丁子毕恭毕敬道:“那奴才就告退了。”   金沛姿本来就觉得不顺心,回了承乾宫,就更别提有多气愤了。宫门外的守护的侍卫竟然将她拦了下来,敬告一番。说因着娴妃禁足的缘故,承乾宫的正门即日起锁闭,不允许出入。宫内所有人等,只能绕过正宫门,从不起眼的边门进出。   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走进来,金沛姿已是满头大汗了。心里郁结加之气恼,搅得她如坐针毡,恨不得一盆冷水淋下来,好让自己清醒一些。“荟澜,你去备香汤,我要沐浴更衣。”   荟澜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了身后的小宫婢先去,兀自问金贵人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属的。娴妃那儿,您是不是得过去看看呀?”   “看是要看的,总不能这个样子去看吧?”金沛姿似乎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儿,眉头蹙得越发紧了。“当我瞧不出来么,那个纯嫔就会和我打马虎眼。”深深叹息一声,金沛姿还是平静不下来,咬牙切齿道:“八成这会儿那贱蹄子已经攀上龙床了。叫我怎么心安?”   荟澜不禁一颤,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贵人说什么呢?是谁要攀上……难道是纯嫔娘娘刻意安排的人么?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纯嫔这是唯恐天下不乱。那芷澜丫头,可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啊,若真就得了恩宠,谁会不疑心是皇后娘娘的授意呢。届时,还不闹的后宫鸡飞狗跳的。”金沛姿实在不敢往下想了:“不行,荟澜,还是别沐浴了。替我更衣,长春宫是不能不去了。”   乐澜端了温热的清水,正看见金贵人领着荟澜又出去,不免疑惑。溪澜捧着一盏竹叶青茶,正好也走了过来,见乐澜发呆,不由哀叹一声:“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呢?金贵人又不曾被禁足,想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的算,全然不似你我。”   “你胡说些什么?看让娘娘听见了心里难受。”乐澜转过脸,挑了挑眉头,一本正经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混话,尽早从嘴里咽下去。什么‘禁足’不‘禁足’的,听着让人不舒坦。左不过是当在这宫里寻一处僻静之所也就是了,口舌惹祸,你还是谨慎着伺候吧。”   溪澜几时受过乐澜这样的训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煞是难看:“怎么了这是,主子给我脸色看也就罢了,你算什么?再者说,娘娘自己触怒圣颜,得罪了皇上,才被禁足在这承乾宫里,怎么能怪我,祸又不是我惹出来的。你心里不痛快,怎么不敢朝着娘娘发。那我当出气了的使唤了?”   “得了得了,你喊什么呢,是存心怕娘娘听不见么。”乐澜不想溪澜会翻脸,也唯有连哄带安慰的先堵住她的嘴:“算我不对,这不是一时情急才冲你来了。咱们都是近前伺候娘娘的,主子遭了这样的难,谁心里也不好过不是么。所幸只有三个月,挨过去就好了。”   “三个月?”溪澜冷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若是不开金口,三月复三月,一关许就是一辈子了。娘娘也真是的,什么人不好得罪,偏要触怒圣颜。连我这个当丫头的都知道,当忍则忍,反倒是她这当主子的,连一点气都受不了。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活脱脱的遭这样的罪。”   “你说够了没有?”乐澜多有听不下去之意,脸色阴沉的唬人:“这么不愿意伺候是么,行啊,我这就去禀明娴妃娘娘,让她请皇后娘娘的懿旨,发落你出承乾宫去,另择一个好去处。省的在这里活受罪。只是不知道,你这样敢背地里数落主子不是的丫头,哪一宫有敢要了。”   “你……”溪澜哐啷一声,砸了手里的茶盏:“随便你去说,娴妃娘娘纵然恩准,也得请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是么,待她出得去这承乾宫再说吧。”言罢,溪澜头也不会的转身离去,犹自带着一股轻蔑与怨怼。   这深深的伤了乐澜的心,只觉得一口气顶上来,泪水便不争气的往下落。她怎么也没想到,娴妃娘娘这才被禁足,旁人还未落井下石,倒是自己身边的人先甩起脸子来了。平日里,她总是忍着、让着,从不和溪澜较真儿,也没红过脸儿。   可谁又能料到,关键的时候,还真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对的人,说话如此的难听伤人,极尽凉薄。凭白辜负了从前的信任不说,更对不起娴妃平日里的宽惠以待,生生的让人觉着恶心。   抹了一把眼泪,乐澜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不好看的样子,只会让娴妃娘娘更加难受。她召唤了远处的小侍婢,疾色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奉一盏好茶给娘娘润喉。”   脸色随即严肃起来,乐澜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冰冷与威严:“都给本姑姑听着,咱们娘娘只是韬光养晦,暂且屈居宫内。谁口里,再敢说三道四没一句好话,亦或是胆敢欺主悖逆,本姑姑必然亲自撕烂她的嘴,再一针一针替她缝上。”   宫人们唯唯诺诺的应是,总算顺从。   乐澜缓了缓心绪,捧着水往娴妃的寝室去。走到门外时,脸上洋溢起温暖的笑意来。“娘娘,奴婢给您打了一盆热水,可以盥洗了。”   长春宫内,燃的是气味极好的百合香。百合香最有效莫过于静心安神,金沛姿却不知,这香对皇后来说,是否奏效。可对自己而言,根本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内心交织的怨恨、惶恐与无奈,让她处于一种狂躁的状态。只是长年累月的隐忍,才使得她从外表看,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金贵人,劳您先喝盏茶,稍微等会儿,皇后娘娘沐浴毕正在更衣呢。”锦澜乖巧的奉了茶,恭顺的福了福身,笑容可掬。   金沛姿晦暗的眸子,缓缓于锦澜的脸庞划过,心里很惆怅,让她笑不出来。“有劳锦澜姑娘了。”四下里张望,她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在,芷澜呢?”   锦澜还没回答,却是兰昕拨开垂帘,闪身走了进来。“是金贵人来了,怎么拣这样的时候。本宫方才沐浴毕,让你空等了些许功夫。”   “等有什么要紧的,臣妾平日里无事可做,最有的就是功夫。”金沛姿玩笑一句,请了安,待皇后坐好,她才跟着落座。   “锦澜,皇上新赏的海棠果不错,你去拿些来给金贵人尝尝鲜。”兰昕以为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金沛姿这个时候来,显然是心急的不行,捺不住性子忍不到明日一早了。   “敢问皇后娘娘,内务府侍寝的记档,这会子可送到长春宫来了?”金沛姿强自笑着,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抽搐。虽然她心里明白,这样的笑容必定不好看,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笑得好看一些了。   兰昕神色一滞,不经意的敲了敲梨花木的桌几,复又微笑道:“贵人从前并不在意这些,怎么特意来本宫这儿问起?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你且直说就是。”   这倒是难为了金沛姿,犹如坚韧的芦苇割伤了手掌,痛虽然细微,却鲜血淋漓。是呀,她怎么好直言不讳,怎么能坦然以告?难道要说皇后娘娘您宽容以待的芷澜丫头,这会儿恐怕宿在了皇上的南书房…… 第八十三章 :今月曾经照古人   兰昕微微感觉不好,一丝凉薄凝结成冰冷的霜花,绽放于她深不见底的冷眸中。.,转瞬,又是从容一笑,还有什么是她没见过的。为后短短的些许日子,哪一日不是刀光剑戟,那一刻不是剑戟森森,想开了,心里也不那么忐忑了。   “沛姿你素来直爽,与本宫也能交心,实在无需太多顾忌。”兰昕宽慰金沛姿,何尝不是宽慰自己。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必然不怕沾湿了衣裳鞋履。   宽心的话虽然温暖,可金沛姿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若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想,岂非冤枉了芷澜,又让皇后觉得自己多疑,甚至存心挑拨了。这么想着,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未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春燥,臣妾虚火上扬,想着上一回来皇后娘娘的寝宫时,芷澜姑娘亲手调制的枇杷饮很是好喝。润肺止咳不说,最能调治虚火。敢问娘娘芷澜姑娘何在,能否让她为臣妾调制一盏。”金沛姿言不由衷,被自己的这番话堵得胸闷。   侍寝的彤史、芷澜?金沛姿先后提及了这两样,莫非是……   兰昕的心猛然一揪,痛的她险些窒息。庆幸的是面容依然平静,连鬓边太后赏赐的梅花簪子,那细细的流苏都没有抖动。应当说这样的场面,兰昕算是见怪不怪了。从前在潜邸时,正与她琴瑟和谐的皇上,不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忽然宠幸了高凌曦么!   更何况芷澜又是暖床婢,这两个人之间,早就已经千丝万缕的难以割舍了。   于是乎,兰昕也明白了金沛姿的担忧,她一方面想来禀明自己关乎芷澜的这桩丑事,一方面又担心芷澜是经由自己授意才会敢做的,才左右为难。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兰昕感念金沛姿待自己总算坦诚。   遂幽然一笑,由着心里的五味陈杂慢慢融入笑里。这样蕴藏了太多情愫的笑容是否明媚,兰昕觉不出来,可必然不清澈。且说这滋味一时间也道不明白,反而不如坦然相告:“枇杷蜜虽然好,但这会儿还不曾有新鲜的蜜汁。本宫不知芷澜在哪里,待她回来后,准备了再给你送过去便是。”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着。”金沛姿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见皇后如此镇定,悬在半空的心猛然下坠,几乎跌进谷底:“您既非一早就知道此事,何以现在依然镇定如斯啊?娘娘,您的贤德慈惠,六宫有目共睹。可臣妾总以为,并非什么人都值得您宽恕的。难道说,您真的能容得下……”   轻轻的摇了摇头,兰昕从容一笑:“本宫只是知道,娴妃今日冲撞了圣颜。皇上心情欠佳,却未曾去瞧慧贵妃,如此而已。至于是谁,有什么目的,又在哪里,本宫一概不知,一概不明。”   一听这话,金沛姿眼底猛然闪现出喜悦的光芒,这么说来,皇后真的没有指使芷澜迷惑圣心。那么芷澜的心思,亦不是皇后的心思。只要不是皇后的心思就好……   长长的吁了口气,金沛姿缓慢的微笑,却没有能掩藏住她的悲哀,泪水依然聚成了雾气,遮住了她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了这话,臣妾便安心了。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真的么?”皇后不笑反嗔:“不是本宫的心思,你便真的就能安心了么?”   金沛姿自觉失言,连忙起身请罪:“娘娘,臣妾糊涂了,臣妾并非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芷澜那丫头,野心太重,留在皇上身边早晚是祸害啊。再者说,太后必然是不允的,否则何以她服侍皇上这么些年,连个该有的名分都不曾有。臣妾只是怕娘娘您无端被卷进漩涡里来,遭埋怨也就罢了,可若是得罪了太后……”   “沛姿啊。”兰昕语重心长的唤了她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想想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使女、侍妾、格格、侧福晋、福晋,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虽说入宫了,皇上不是王爷了,女眷们的身份也尊贵了,可宿命大抵不会有什么不同。且看谁熬得住呵。”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隐忍就是女子们的宿命。不然呢,谁又能阻拦住皇上的想要做的事!   金沛姿柔弱无力的点了点头,脸色越发的不好看。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被冰冷的凉水泼下来,残存的温热根本暖和不了自己。可还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着浓烟四起,慢慢的飘散在空气里,随风而逝。   而最终残存的灰烬,也终于会扬撒在空气里,轻的敌不过谁呵的一口气。金沛姿恰好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捧灰了。   “你的心思,本宫都明白。”兰昕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芷澜那丫头虽然低贱,可到底是太后昔日赐予皇上的侍婢。撇开“暖床”两个字不说,兰昕才觉得自己心里能好受些。“是留是走,是册封还是如何,都由着皇上自己决定吧。”   “臣妾懂了。”金沛姿弄清楚了皇后的心思,满心的疑惑也总算是明了了。“时候也不早了,臣妾不叨扰娘娘将息。”   兰昕点一点头,微微一笑,触动情肠道:“娴妃性子耿直执拗的厉害,若是不加以磨练,将来必然要吃大亏的。你比她长几岁,替本宫好好劝一劝吧。三个月算不得久,若要明白一个道理,许用不上三日。”   金沛姿福了福身,正经的应下:“娘娘宽心,臣妾明白自己当如何做了。”   兰昕让薛贵宁送了她出去,才无力的倚在靠背椅上,无声的连连叹息。锦澜沉着眉头,喏喏道:“娘娘,奴婢觉着金贵人说的不错,倘若太后真的将罪责归咎于您,岂不是太冤枉了么。”   “本宫心想,皇上特意将芷澜指过来伺候,就是不想她有什么闪失。于是本宫只好替皇上照顾她,保全她的性命。可接连的不安分,亦只能说明她活不久了。事已至此,即便太后不追究,旁人也饶不了她。”兰昕略微有些惋惜:“也快二十五了,倘若在府中未曾道明她自己特殊的身份,或许能指一门好亲事。即便不得,也总算能出宫,孑然一身安稳度日。   现下,她毁的可不是本宫的清誉,而是她自己的前程自己的身家性命。”   惋惜之中,又略微带了些庆幸:“左右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什么。”兰昕拣了一颗红扑扑的海棠果,搁在唇边脆咬一小口,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心里以为,一个命不会太久的人,实在不必费神费力。   “乐澜跌落井里的事儿,是不是有人起疑心了?”兰昕忽然这么一问,让锦澜有些猝不及防。   “不会的皇后娘娘,奴婢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就连芷澜也不知晓。”紧张是必不可免的,毕竟这事儿,是皇后交代给自己办的。“何况随即不是安排了人将她救起来么,到底没出什么乱子,怎么会惹人疑心呢。”锦澜说的自己也有些紧张了。   兰昕反而和悦的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本宫只不过是忽然想了起来。问问罢了。乐澜没有寻死,她自己心里当然有数,娴妃心里也有数。当初本宫是怕娴妃太得宠,不晓得怎么晦避锋芒。现在,是本宫担忧娴妃太过精明,一早参透了本宫的用心。就让她自己好好静静心吧,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倘若她连这个难关都熬不住,也枉费本宫尽心竭力的栽培了。”   锦澜这才送了一口气,可心里还是疑惑不解:“娘娘,奴婢多嘴问一句,慧贵妃娘娘不是比娴妃娘娘更沉稳,更得宠些么,若是娘娘想寻个得力的帮手,何以退而求其次呢?”   “退而求其次?”兰昕被锦澜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其次,哪里就能以眼前的恩宠计算呢。你呀,还是多学着点,多看着点才稳妥。”   “奴婢明白了。”锦澜郑重的点了点头,递过手扶住了皇后:“娘娘,时候也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了。”   兰昕微微一笑,道了声也好。“今晚的风不知道回往哪里吹。”   “娘娘想着让风往哪里吹,必然就会往哪里吹了。”锦澜轻挑一笑,已经明白了皇后的心意。“奴婢稍后就去办,明儿一早,准保有信儿。”   “嗯,也好。”兰昕没有再说什么,这会子静下来,才决出心沉甸甸的被什么压着,窒闷的透不过气。“看样子似要下雨了,京城里的春雨堪比油贵。万物复舒,好景致才有看头呢。”兰昕合着被躺下,示意锦澜吹熄了宫灯,一室幽暗的漆黑之中,她晶莹的泪滴才总算缓缓流下来。   真的会不伤心么,真的会没有知觉么?一切不过是捆绑在端庄贤惠的凤椅上的假样子。兰昕伸手,却抚摸不到枕边的良人。虽说恩爱逾常,可这样孤枕难眠的夜晚实在太多太多了。 第八十三章 :不如意十常八九   雅福领着一众宫人,迎在与慈宁宫正殿相通的高台甬道上。.见皇后与宫嫔们款款而来,脸上才逐渐露出笑意:"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小主们吉祥。"   兰昕端然一笑,轻快道:"劳姑姑久候了。"   "皇后娘娘太客气了,这原就是奴婢的本分。太后凤体康健,正盼着这阖宫请安的好日子呢。"雅福饱经风霜的面庞,虽未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却掩藏不住风霜洗礼后留下的精炼与睿智。"奴婢领着娘娘进去吧,太后一准儿心急了。"   "是。"兰昕含笑,跟在雅福身后,满面春风,同样期盼这一日的到来。芷澜一夜未归,皇上这时候已经在上朝了,她却依然不见踪影。兰昕暗暗叹息,想着该透的风也透了出去,今日的觐见,必然要掀起风波。比就比谁更有耐性,谁忍不住先开口好了。   紧跟在皇后身后的,当然是慧贵妃高凌曦。她灿灿的笑着,迎风生姿,晨时的阳光温和的撒下来,映着她吹弹即破的肌肤,泛起一层新亮的光,莹莹润润的很是剔透。样子倒是平和的样子,可心里的波澜壮阔,此刻却不能轻易显露了。   苏婉蓉与黄蕊娥肩挨着肩,身后是秀贵人挽着张常在的手,四人缓行慢步,尚且平静。   金沛姿同其其格比肩,二人均是一脸的茫然,颇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味道。于是乎,她们姣好的面庞之上,既没有皇后的喜悦,亦没有纯嫔等人的得意,只是恰到好处的保持着恭敬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扫兴就好。   陈青青走在最后,若有似无,好像随时都会迷失,跟不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摇曳生姿的步伐了。   太后倚着凤椅略显慵懒,精神倒很是矍铄。见宫嫔们鱼贯而入,个个端方大雅,花容月貌,唇角不禁勾起,笑意愈深。   "太后万福金安。"兰昕领着宫嫔们,行了朝见的大礼。"臣妾等迟来向太后请安,还望太后恕罪。"冠冕堂皇的话,必然是要说的。兰昕并非不想好好侍奉在太后身侧,只是摸不清太后的心思,她也只能谨慎的维系这微妙的关系。毕竟皇上是有心结的!   "哀家病中烦闷,心绪欠佳,未曾宣你们来问安,怎么会怪罪你们迟来呢。"太后温和笑着,忍不住打量眼前嫩如花苞的宫嫔们:"皇上惦记哀家的身子,让花房送了好些名贵的花品来。娇花看着赏心悦目不说,馥郁芳香之气也甚是醉人。"   轻轻晃了晃带着明黄嵌玉护甲的手,太后示意诸人落座,才徐徐说道:"可今日见了你们,哀家才知道,花儿再美,竟也不及红颜万一。若得你们时常陪伴,到底比赏花儿更让哀家舒心。"   高凌曦轻轻一笑,唇瓣舒展柔润,看起来清纯动人。"能时时陪伴在太后身侧,是臣妾等求之不得的福分。只愿太后不嫌弃臣妾等轻佻,不如雅福姑姑办事利落尽心就好。"   其其格听在耳中不觉有些惊讶,不想短短的日子,高凌曦这套撒娇撒痴的功夫,已经从宝亲王府耍进了深宫内苑。不光是皇上受用,就连太后也喜欢。回想自己这一招苦肉计,她不禁心惊胆颤,看似将皇上的心拉拢回来不少,却用了险些丧命这样沉重的代价。   最可笑之处就在于,换作她慧贵妃争宠,或许只是三言两语,一个眼神,撒撒娇的功夫,就能手到擒来的轻而易举。   当然会不服气,其其格大咽了一口热茶,烫的心疼,总算平静了下来。   太后宽慧为怀,和蔼一笑:“因着哀家昨日受惊,头疾发作,皇后与慧贵妃、娴妃才来陪伴侍奉。怎知还阴差阳错的,使娴妃触怒圣颜了。这会儿见她未来,哀家这心里还有些不落忍的。”   兰昕正欲去端沉香木蝙蝠长寿几上的茶盏,谁料太后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思绪一乱,手指便不小心烫了一下。缩手的同时,兰昕看见太后眼里闪烁的竟然是凉薄的杀意,直冲冲的扑向自己,犹如利箭飞射,锐不可当。   心突的一紧,险些停跳一拍,本能的别过脸去。然而当兰昕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再去看太后时,她依然是满面的慈惠,和蔼可亲,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兰昕杜撰出来的幻象。   “是不是罚得重了些?”太后呷了一口茶,吸气的时候满嘴芳香甘甜,略有所思的叹了这么一句。   有些尴尬,兰昕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却被她以顽强的抑制力装扮成绯红的霞光,强自镇定了自己的心。顾不得旁人投来的或是质疑,说是肯定的目光,她只轻缓的对太后道:“重也许重了些,可娴妃妹妹太年轻,总得历练历练不是。臣妾以为,恪尽妃子的本分,必当好好伺候皇上。   皇上舒心与否才是最要紧的,怎么好因为一时的意气,冒犯龙威。毕竟脾气太过执拗,于人于己没有半分好处,故而罚了娴妃禁足。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太后示下。”   金沛姿也不由紧张起来,替皇后捏了一把冷汗。倘若太后当众示下,以为不当罚三月之久,无疑是给了皇后一记耳光。身为中宫皇后,竟然无权惩处宫嫔,那不就成了虚有其名的傀儡了么!可眼下的形势,太后还的的确确就是这么个意思。   余光划过慧贵妃的面庞,猜想她必然是不愿意太后赦免娴妃的,金沛姿攥了攥拳,心里明白这才是大多数人的心思。总不至于为了太后一己私欲,生生的坏了这么多人的美梦。   遂心生一计,转一转眸子郑重的起身,再向太后行了大礼,金沛姿道:“臣妾跟着娴妃娘娘同住在承乾宫内。娘娘得知今儿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心中愧疚,深责自己不该冲动鲁莽,特意嘱咐臣妾替她向太后请安之余,也向太后请罪。   娴妃娘娘实在懊悔不已,深表愧疚,于寝室内一遍遍的抄写女训,以反省自查。臣妾看着娘娘倒也平心静气,心里才好受了些。臣妾不敢忘怀娴妃的叮咛,请太后不必劳心记挂着,当以凤体为重啊。”   太后瞧着金沛姿是个会来事儿的,便没有驳了她的面子,只宽和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便也好了。娴妃是因祸得福,寻得几日悠闲之日,哀家也总算安心了。”   高凌曦暗中松了口气,幽幽道:“娴妃妹妹一贯温婉,不想忽然就莽撞起来了。许是这些日子少见皇上的缘故,摸不透皇上的脾气了。臣妾以为,她静一静心想明白或许就好了。能得太后与皇后娘娘的教诲,妹妹必然心存感激,早早的醒悟过来。”   兰昕随着高凌曦笑了笑,目光停在过金沛姿的面庞,渐渐的看清了许多事。怕是娴妃的事儿说完了,芷澜的那一桩就要给扯出来了。太后又当怎么责备自己,却真就是难说了。如坐针毡,大抵就是现在这种滋味吧?   富察傅恒得皇上的召见,马不停蹄的从府上赶来。才入宫门,就瞧见李玉在此候着,心头一喜,傅恒交了马,走上前去:“李公公可是专程来迎我的?劳烦你在这儿候着了。”   李玉恭敬的行了礼,致歉道:“皇上与几位军机大臣,正有要事商议。嘱咐奴才先领着大人往御花园逛逛,稍后再去乾清宫面圣不迟。”   “也好,宫里的景致美不胜收,我正想好好欣赏一番呢。有劳公公带路。”傅恒轻哂一笑,亲昵温和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毫无半点贵胄的高傲之气,到底是很让人舒服的。   李玉应声,喜滋滋的领着傅恒往里走,一路上时不时的答应着话,不见生分。   顺着御花园往里走,缤纷的花儿随处可见,傅恒只觉得春意盎然,心底欢喜的不行。只是他也明白,紫禁城的白天,总是这样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山水清灵,美轮美奂的。可这些美,不过是最肤浅最表面的罢了。   人心却未必见得。   一想到长姐日日活在这样的四方蓝天之中,傅恒的心不禁颤抖起来。方才的欢喜转瞬间被深深的忧虑所取代,只是脸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笑意,未有更改。   “不好啦,不好啦,杀人啦,快来人啊。”不远处,似有宫人慌慌张张的叫喊声。   李玉闻言脸色急变,忙道:“大人请自行逛逛,奴才去去就来。”   傅恒郑重的点一点头,心里也是担忧的不行。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青天白日的,于皇宫辣手行凶。   本想追着李玉去一看究竟,傅恒脑子里瞬间闪过了长姐温婉的模样。“不行,倘若果然有事,皇上未必喜欢外臣知晓……”傅恒自语道:“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他随即旋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尽量将自己的好奇压制下来,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的一般,匆匆而去。 第八十五章 :任他明月下西楼   身后的脚步声,惊呼声似乎越重,显然是惊动了御前侍卫。.傅恒虽说没有回头,可沉着的眉宇,已经道出他难以安宁的心绪了。   “别让她跑了,你们赶紧找,千万别惊动了皇上。”李玉说着话,追上了傅恒的脚步:“大人,奴才该死,办事不利,让一名于皇宫行凶的罪犯逃脱。这会儿怕是不能陪着大人游园了,您瞧那儿高处有个亭子叫御景亭,若是大人不嫌粗陋,尽管过去歇歇脚儿。”   傅恒正色道:“公公放心去吧,我便在那里候着皇上的传召。”   “多谢大人体谅。”李玉满脸愧疚,无奈事出紧急,他也只能如此简单的安排一下。   原本要走的傅恒,只得朝着李玉手指的方向,那座凉亭而去。一路上,傅恒看着一队队侍卫持刀搜索,穿梭于御花园的身影,心沉的更低了。方才那样静谧、美妙的景致转眼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紧迫与窒息感,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与紧张的气味。   这才是紫禁城源源本本的样子吧!   御景亭建在堆秀山上,鎏金宝顶,上覆碧翠色的琉璃瓦,攒尖顶,远远就能看见。亭四面设隔扇门,内为砖砌穹窿式的蟠龙藻井,周围绕着汉白玉的石栏,优雅贵气。又因地势较高,立于亭上,尽可以俯瞰宫苑,一览周围的风光,确实是御景的好去处。   傅恒自幼习武,攀山越石如履平底,很轻松的登上了亭子。   “谁?”才推开一侧的隔扇门,傅恒便瞧见一人瑟缩着身子,蹲在亭中一角。   那人仰起头,见是傅恒来,犹如看见了救星一般,奋不顾身的扑上来:“傅恒大人,奴婢芷澜,求求您,救救奴婢吧,求求您了。”   傅恒一见是芷澜,脸色大变,心惊的都快要跳出来了:“芷澜,你不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么,何以会在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再细细一看,芷澜竟然满脸是血点,一双掌在地上支撑身子的玉手,亦血红斑斑。   “侍卫们追杀的凶徒……是你?”傅恒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长姐身边的侍婢,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会不会牵累了长姐这位正宫皇后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倘若你敢隐瞒,或是存心欺瞒于,我即刻便将你交出去。”   芷澜泪落如珠,慌张的不行,连连摇头道:“傅恒大人明鉴,奴婢从未杀过人,奴婢从乾清宫出来,就被人击晕了。醒来时,身边已经躺着个小公公。是栽赃嫁祸,是诬陷,是有人容不得奴婢了。”虽然慌乱,可芷澜也并非全然没有半点心思。   要傅恒出手相助,就必得有所依凭,而皇后娘娘就是最好的由头。   “大人,奴婢贱命,死不足惜。怕就怕有人刻意对奴婢下手,将矛头对准的却是皇后娘娘啊。”这话一出口,芷澜马上瞧见了傅恒眼里凝重的忧色,心头微微松乏了些。她料定傅恒才入宫,必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侍寝的事。于是乎表情更为凄楚,声音艰涩道:“奴婢以为,必然是有人容不下皇后娘娘恩宠优渥,这才要借奴婢一身,让娘娘受害。”   关心则乱,傅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事情出在你身上,想不牵累皇后也不可能。”稍微转念,傅恒又觉得或许不是这么简单:“你该不会有什么欺瞒了我吧?要知道,性命攸关的事,漏掉一个字也不可。”   芷澜含着泪,努力的想了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奴婢没有什么敢欺瞒大人的,求大人救救奴婢,救救皇后娘娘吧。”   傅恒掂量再三,还是觉得应道同长姐商量过再决定。遂深吸了一口气,思忖道:“这里并非恰当的容身之处,到不如躲进亭子下的假山石洞里。”   双眼隐隐透出些许光芒,芷澜咬着唇边点了点头。   “我自去看看,倘若没人,你便随我先藏起来。稍后夜深,时机成熟时,我再来救你不迟。”傅恒简练且决绝的说完这番话,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又邪恶的想法。芷澜活着,势必会危及到皇后,倘若……倘若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死无对证,不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么,何必又要救她?   这个想法让傅恒有些凌乱,他弄不清楚自己何以会生出如此恶毒的念头。难道说紫禁城弥漫着血腥的空气吸久了,人便不知不觉变得残暴起来?很明显,他并不满意这样一个荒诞的借口,侧首看向芷澜的时候,傅恒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要他堂堂七尺男儿,手段残忍的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太有失德行。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尤其是芷澜眼里灵动的光芒,那么凄楚可怜,着实让人心疼。   再三权衡,傅恒还是决定先将芷澜藏起来再说。于是他示意她先躲起来,推开一扇门仔细看了个究竟,才又缓缓道:“正巧此时无人,你快随我来。”   芷澜的心颤抖不止,几经思量,她还是着胆子跟在傅恒身后,悄无声息的走出了御景亭。辗转下山,芷澜忽然瞧见李玉的身影,从她侧后方疾步而来,脸色登时有变。   想藏起来,却又觉得这或许是她活下来的切机也未可知。毕竟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也唯有皇上知道了,才能救她不是么。横了横心,芷澜预备让李玉看见自己,就在她张口呼救的时候,傅恒忽然走过来,猛然抬手一劈,击晕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傅恒拦腰打横托起晕厥过去的芷澜,三两下跳进了一处山石缺口,将人丢进了洞穴之中。随后就听李玉扬声唤道:“傅恒大人,您在哪儿啊?皇上宣您前往南书房觐见,听见奴才唤您就应承一声啊?”   “委屈了你。”傅恒轻轻对昏迷的芷澜致歉,将人搁下才缓缓站起来。由着缺口的另一端,动作敏捷的返回通往御景亭的小道。这时,李玉又唤了一声。傅恒才答应:“公公且慢,待我下山与你同去。”   李玉“”了一声,绕道传来声音的这一边等着傅恒下山。   螳螂捕蝉时,黄雀永远在后。   萧风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待人走后,按照方才傅恒所走的路线,寻到了芷澜。看着佳人纹丝不动,萧风心底当真不是滋味极了。他曾经那么喜欢过这个女子,甚至偷偷想过求皇上赐婚。却没想到,她原来早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昨晚南书房里发生了什么,萧风一清二楚。于是今儿一早,他便等在承乾宫侧门外,想亲口问问她,是不是蓄谋已久,就是为了这样一日。是不是苦尽甘来,身披彩凤翎羽,才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谁料阴错阳差,让他跟住了陷害她的人……   轻轻的蹲下身子,萧风冰冷的手,轻缓的拂过芷澜脸颊上白皙的肌肤。“若是从前的你,我必然奋不顾身。可惜现在的你,再不是我的牵绊了。芷澜,你别怪我,我亦不会怪你。”曾经的痴心错付,曾经的懵懂凄然,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臆想罢了。   萧风早已不是从前的萧风了。他没有傅恒那么仁慈,更不准备将芷澜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反而他必须得带着她去一趟慈宁宫。太后的心意这样明显,他能如何呢?总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宫婢,让皇上皇后犯险吧?   生死一念之间,萧风发觉自己的心已经不在了。心都不在了,还空留下愁绪做什么?   也和傅恒一样,萧风打横将芷澜托在了怀里,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僵硬的丁点表情。可谓平静的犹如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说,他是将所有的仇怨化作厚厚的铠甲,蒙蔽了自己的心,亦不愿去想其他的什么了。   “副总管,您找到凶手?”眼尖的侍侍卫随即迎了上来。   萧风没有做声,带着芷澜走进了御花园人侍卫最多的地方。许多匆忙搜索的侍卫们看见了,齐齐聚拢过来。   “人已经找到了,不必再搜了。各司其职,散了吧。”萧风的目光阴沉的有些发直,说话的时候并未看向任何一个人:“我自会带她去慈宁宫,求太后、皇后娘娘发落。”   众人皆没有疑议,闻声而退。   萧风便这样托着芷澜,步子沉重的往慈宁宫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痛不可当却无可奈何。   高翔面色凝重的托着黄杨木云纹托盘,缓缓的走了上来。   太后正与宫嫔们说着话,看他进来,不禁有些疑惑:“手上捧着什么?”   近处的宫嫔眼尖,瞧着似乎是一根银簪子。还未开口回太后的话,却见高翔已经躬着身子走上近前去了。   “回太后,是一根银簪子。”高翔言简意赅,铿锵有力:“御花园有一侍婢辣手行凶,刺死御膳房公公,这簪子正是凶器。”   兰昕眉心一跳,顿时敏感起来。   “哦?”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会有此事?” 第八十六章 :愁云惨淡万里凝   高翔会意,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正停在高阶之前,拘着礼呈起了托盘。。!雅福缓步走下来,取了托盘里的银簪子,恭敬的递给太后。“太后,请您过目。”   兰昕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那银簪子于空中划出的银弧,想也不用想,便知是谁的了。太后还真是先下手为强啊,真就不怕皇上积怨么?   “哀家看着倒是眼生,没什么印象。”太后狭长的凤目光彩澹然,似乎没怎么在意。   雅福最知道太后的心意,对高翔不满斥责:“于紫禁城辣手行凶,无论基于什么缘由,都不得轻纵,发落了就是了。何必把这样的事儿拿来说,凭白的添晦气。”   “。”高翔应了一声,却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   心里有些不痛快,兰昕明知这个宫婢的名字呼之欲出,偏是太后还要装腔作势的不闻不问,佯装不知,吊足了胃口。   “得了,你下去吧。”雅福从太后手里接过银簪子,重新搁在托盘上,对高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蕊娥奇怪,伸着脖子去看那托盘上的银簪子,可还是没有看清楚。   高翔略显得为难,眼尾瞟了皇后。经过身旁时,他似乎有意的停顿了一下,为能让人看清似的。   兰昕没有说话,高凌曦也同样闭口不语。   苏婉蓉似乎有意的转开脸去端茶来喝,漫不经心。   黄蕊娥是早就想看个清楚了,好不容易等着高翔走过来,她双眼发直的紧紧盯着簪子,恨不得能扎进眼里。“且慢。”   太后的唇角,不经意的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很短的一瞬间又散去。“仪嫔是怎么了,莫非认得?”   “回太后的话,臣妾的确觉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呢。”黄蕊娥认真道。   “嗯?”太后不禁诧异:“宫婢的东西,妃嫔怎么会认得?难不成是近前伺候的侍婢?”   高翔这才为难的转过脸来,愧疚道:“回太后的话,奴才方才没经同意,不敢答话。这会儿您问起,奴才也不能隐瞒了。正是皇后娘娘身边芷澜姑姑的东西。”   “芷澜的?”黄蕊娥惊讶的复问一句。“怪不得臣妾看着如此眼熟呢,原来是芷澜的。”心里的厌恶一点点的往上拱,犹如破土而出的春笋,让人难受极了。黄蕊娥只在意了自己的情绪,一时忘了掩饰小心思,巴巴盼望着芷澜死的意愿显而易见。   兰昕有些难以置信,连忙唤了高翔过来:“拿给本宫看看。”   雅福沉吟不语,却飞快的与太后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凑巧就让其其格瞧见了,事实上,其其格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太后身上。存心等着看太后会弄出什么名堂来,毕竟昨晚夜幕降临之前,芷澜侍寝的消息便了来。想必太后也心中有数。   高凌曦这才明白过来,太后是冲着皇后来了。只是她却没有旁人这么幸运,还未曾知道芷澜侍寝的事儿。而使她心情欠佳的缘由,不过是皇上未曾在勃然大怒之后,来寻求她的安慰而已。想了想,高凌曦还是替皇后说了句话:“臣妾怎么弄不明白了,芷澜好端端的,怎么会刺死一个小太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的确是芷澜的。”兰昕早就知道是如此,依然给足了太后面子,郑重其事道:“臣妾并不知究竟,还望太后恕罪。”言罢,她起身朝太后福了福,严肃道:“敢问高公公,芷澜可曾捉拿?本宫必得当着太后的面,审问清楚方才可安心。”   高翔摇了摇头,略有些低靡道:“让她给跑了,现下侍卫们正满宫的搜查呢。”   “跑了?”黄蕊娥没好气儿道:“旁的不伶俐,不成想这丫头腿上还有些功夫么。”暗语则是,昨个儿才攀上皇上的床榻,今儿又学会杀人越罪了,到底不可小觑呢,得亏了皇后娘娘的精心调教。   只是转念一想,又发觉太奇怪了,倘若侍寝是真的,那么她擎等着册封的旨意不就好了么,杀人又为哪般?   黄蕊娥想不明白,少不得去睨了陈青青一眼。陈青青身份低微,于太后面前一味只能低眉顺目,遂未曾发觉有人看自己,还陷在自己的千思万绪之中,无法自拔。   太后冷哼了一声,对皇后道:“哀家也闹不明白,这后宫是怎么了。皇上新帝登基未久,未曾选秀,你们都是伺候在跟前儿的旧人了。少说也是三年五年的情分。怎的就不晓得为皇上分分忧。家和万事兴啊,家里都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了,让皇上怎么兴国事?”   这话说的高凌曦一头雾水,她不明白芷澜刺死了小公公和皇上理政有什么干系。然后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皇后的也不见得好看,她又不能随性而问,只好佯装明白。既然皇后已经起身告罪了,她身为贵妃的也没理心安落座,遂随着起身,领众人福道:“臣妾等侍奉圣驾有所疏失,还望太后降罪。”   还未等太后开口,门外的小太监奏报:“御前侍卫副总领萧风带人犯求见太后。”   众人均为之一震,纷纷转首凝视着正殿朱漆门方向。   太后对雅福点了点头。雅福肃清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带进来。”   兰昕显然没有料到,缉拿住芷澜的人,竟然是萧风。且说萧风竟然这样冒险,将芷澜带来太后凤驾前,存心是不想留下她的性命了。从前在不知晓芷澜身份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喜欢这个女子,可转眼翻脸竟比翻书还快,满腔的情意真就能摒弃的了无痕迹么?   还未等兰昕想明白,感慨人情冷暖一番。萧风已经拖着昏迷之中的芷澜,走了进来。“奴才萧风,恭请太后圣安。”   “她怎么了?”太后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显然是瞧着芷澜昏厥有些诧异。   萧风缓慢的跪下,将人搁在地上,才道:“人犯反抗,缉拿的过程中被奴才击倒晕厥,应无大碍。”   “雅福。”太后看了一眼手边的茶盏。   雅福恭敬道“是”,端起茶盏兀自走下来,一盏温热的茶水尽数泼在芷澜脸上。下手的同时,雅福正色道:“启禀太后,芷澜的脸上有许多血点子,应该是把簪子扎在人身上,溅到的。”   太后并没有听从雅福的话而下结论,反而是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说是她杀了小公公,可有人看见了么?除了这满脸满身的血点子,和那根银簪子,还有什么佐证?”   萧风并不见慌张之色,反而是从容镇定,胸有成竹道:“回禀太后,当时有巡查的侍卫经过,正巧听见被刺的公公呼救,遂连忙赶了过去,正看见芷澜将簪子从受害公公的胸口拔出来,丢进了一旁的湖水里。   芷澜随即逃脱,侍卫未能将银簪子捞起,也实在顾不上去追芷澜。可当时的情况,侍卫看得一清二楚,必然不会认错了人。”   兰昕只觉得悲凉,索性是一盏茶未曾将芷澜泼醒,否则她听见这一番话,当是什么滋味儿啊?情分不在,良人就快变成仇人了,真是巴不得她死。怎么自己就没认清楚,这萧风竟会是这样的人?   黄蕊娥接茬道:“难怪这簪子这么干净,连一点血渍也看不到,原来是毁尸灭迹啊。”   太后睨了她一眼,略有些不悦。   “臣妾多嘴了。”黄蕊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认错,恭顺的垂下眼睑,可心里的气儿还是往上蹿腾。怎么就不是这个芷澜给小公公刺死呢,真是苍天无眼。   苏婉蓉倒吸了一口凉气,狐疑道:“这怎么会呢,芷澜平日里待人温和,又是皇后娘娘近前伺候的得脸姑姑。在奴才里面,也算得上有头脸的半个主子了。哪有小公公敢得罪她的,即便是真有过节,她怎么不能处罚了,非要自己亲手刺死对方。太后,臣妾觉得,事情未免太蹊跷了,不若等芷澜醒过来,好好问问清楚吧。”   听着纯嫔娇滴滴的话音儿,太后只觉得耳畔莺啼,悦耳而舒心,锁着的眉头,轻轻的舒展开。“纯嫔心善,说的话也不妨道理。只是哀家赐的茶也泼不醒这芷澜,倒是难办了。”   雅福含笑,恭顺道:“太后不必忧虑,奴婢有的是法子弄醒这丫头。”言罢,雅福半蹲下身子,右手拇指死命的按住芷澜的人中穴,力道之大,没有片刻功夫,芷澜还真就醒转过来。   “救我,救我……”芷澜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惶恐不安的话。“救我……”她还未曾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已经挣扎着想要跑了。“痛……”   萧风当即攥住了她的腕子,冷着脸道:“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岂容你放肆叫嚣,还不快向太后请罪。”   “太后?”芷澜囫囵身子爬起来,一眼就瞧见了高高在上的太后。以及立在身前的诸位主子,她的心揪的险些停跳:“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奴婢没有杀人,奴婢没有杀人……” 第八十七章 :不要人夸好颜色   “别急着辩解,好歹你也是宫里出去的丫头。.:瞧瞧你自己,蓬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太后极为不满,眼尾凝结着锐利的冰棱,像毒箭一般锋利的让人心颤。好像会忽然随着她的目光,嗖一声飞过来,刺在人心上。   芷澜随即软了下来,还未闹明白傅恒怎么会临时变卦。明明说过会将她藏起来,为什么又要打昏了她送来这里?难道是他看出自己妄图向皇上求助的心意么?还是决意要处死自己,以彰显皇后的清白?   萧风见芷澜总算平静下来,失了挣扎的力道,也不免松开了手。“若是太后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告退了。”这一句话,近在耳畔,似乎是特意提醒了芷澜,他在身侧。   “萧风……”芷澜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差点将自己手腕扭断的人,竟然是萧风。难道是她将自己送来慈宁宫的?窒闷加之愤恨,芷澜的双眼险些喷出火来:“是你送我来慈宁宫的?”   兰昕轻咳了一声,缓慢的转过身来:“萧风,你先下去吧。”   “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杀人。”芷澜不敢去看太后,却以为皇后宽惠,或许会救下她这条性命。万般无奈,命悬一线时,她亦唯有跪着爬向皇后,伏在皇后的脚边,颤栗哀哀苦求。“是那个小太监,他要杀奴婢,是他要杀奴婢。奴婢慌乱之中,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不知怎么就……刺在他身上了。皇后娘娘,您要信奴婢的话啊,唯有您才能救奴婢了。”   “宫规岂同儿戏?”兰昕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浮动,反而是很平静的看着跪在脚边的可怜人。“无论是什么缘由,你都亲手刺死了人。有人亲眼瞧见你将银簪子刺进内侍监的心口,簪子是你扔进湖里的,现在当着太后的面儿,你也亲口承认了实情。还来求本宫做什么?”   太后不动声色的看着皇后,总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皇后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皇后娘娘,难道您也觉得奴婢该死么?”芷澜有些绝望,她知道皇后的性子,以为皇后为了皇上,或许会保全她一条性命。却原来,她竟浑然忘了,皇后也不过是女子,女子最擅长的莫过于妒恨。或许天下间根本没有哪个女子,真心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枕边,睡了旁人。   目光落在芷澜满是鲜血的手上,高凌曦下意识的遮住了口鼻,略微蹙眉偏头,止住恶心。自从那一日见了窗棂上的血迹,她便再见不得那嫣红的血腥,看着心就止不住颤抖,生生的难受。   然而身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高凌曦亦不能只看不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调整了自己的心绪,诚然道:“太后,臣妾以为,此事既然查明,就交给慎刑司发落吧。您实在不必费心,凤体要紧呐。”   太后长长一叹,满面倦容:“慧贵妃所言不错,哀家是该以身子为重。可后宫出了这样的事儿,三言两语就发落了,倒显得哀家轻率了。他日皇上若是问起,哀家怕哑口,无言以对。”   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太后欲将难题丢给皇后,遂惆怅一叹,为难道:“皇后,芷澜始终是你的侍婢。哀家以为,既然是你的侍婢,理当交给你好好问问清楚。虽说杀人偿命,触犯宫规罪加一等,可她口口声声喊着冤枉,莫非是真有内情不成。哀家倒不是怕冤枉了她,反而是怕皇上怪罪,就劳你辛苦,在哀家这慈宁宫里,一查究竟吧。”   言罢,太后微微阖眼,似乎无力一般的倚在凤椅靠背上,再没有半点动作。   高凌曦有些发懵,心里疑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怎么处置了一个宫婢这样的事儿,皇上还会不悦还要问责呢?到底太后的心思是怎么样的?就因为芷澜和皇上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甚至是皇上的暖床婢,所以皇上对她这样上心么?   也不会啊,皇上若真就是在意这个宫婢的,何以不纳了她?高凌曦心里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为自己想不透而焦虑,更为自己看不明而忧心。都什么时候了,所有人都剑拔弩张,有备而来,唯独她傻愣愣的摸不清状况。这不是要命的事儿么?   可惜,无论高凌曦有多么想知道,都没有人能在此时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臣妾遵旨。”兰昕临危不乱,愈发彰显大家闺秀的气度。她早就知道,惹恼皇上的话,是不会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太后就是存心要看好戏。一旦自己下了懿旨,发落了芷澜,便是覆水难收的罪过了。即便皇上表面上无话可说,可心里会不疑惑自己是存心的么?每每想起芷澜的种种好来,皇上就不会记怨自己的决绝狠辣么?   心里不可能不紧张,兰昕的每一根弦都绷的快要断了。身子僵硬的不行,站久了,头晕腿麻,浑身不自在。亦唯有强忍着难受,问责道:“芷澜,究竟你因何要刺死那名内侍监。前因后果,从实说清。”   “皇后娘娘要发落便发落,奴婢没有什么可说的。”芷澜一双眼又红又肿,心里的畏惧渐渐顺着泪水流淌干净了,剩下的唯有恨意。亦只有恨才令她咬牙切齿的跪稳在地,从容不迫的迎上了兰昕眼底看不清的目光。   “倒是个硬朗的。”黄蕊娥抖了抖手里的绢子,若有所思道:“自古宫女与太监口角、动武的事儿就屡见不鲜。莫不是芷澜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经那太监的手办了,现下两不相认,于是就杀人灭口了吧?”   金沛姿一直忍着不说话,就是顾及太后的情面。可这黄蕊娥未免越来越过分了,这明显是说皇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吩咐了芷澜去办。芷澜为保住自己的主子,才抵死不肯认承,斩草除根。好像杀人的根本就不是区区的一个宫婢,反而是堂堂的中宫皇后。   司马昭之心,真是岂有此理。金沛姿看了一眼安详假寐的太后,攥了攥拳,冷冰冰道:“仪嫔多虑了。臣妾倒是觉得,越复杂的事儿,往往越简单。复杂的不过是人心,简单的才是实情呢。芷澜刺死公公就是实情,摆在台面上显而易见。仅此而已。”   顿了顿,金沛姿微微一笑,唇瓣柔软的似能滴出水来:“还是仪嫔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背面有旁人看不见的事儿?那臣妾可就得洗耳恭听。”   “当真没有什么要说的么?”兰昕并不理会身后的人,因着此事纷争迭起。目光一直停留在芷澜身上。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了。虽然明知道会得罪皇上,会使龙颜不悦,可兰昕不得已也得这么做。   否则,谁知道太后还有多么凌厉的手段,将所有的罪责强加在自己身上。兰昕没想一直把持着后宫的权势,她可以孝顺的听从太后的吩咐,只要这些都是对皇上好的就好。可惜太后的心太狠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她要的是傀儡,而不是孝顺。   芷澜仰起脸,灵动的眸子缓缓转动,尽是凄然的泪光。“皇后娘娘,奴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奴婢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公公,实在没有理由杀他。是他想要奴婢的命,从乾清宫出来,他就一直尾随着奴婢。直到御花园时,他见无人就对奴婢下手了。”   高凌曦险些惊呼出声,生生的忍住,却奇道:“你从乾清宫出来?一大早的,你去乾清宫做什么?”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均尴尬不已。   连着毛如同斗鸡一般的金沛姿都软成了茄子,霜打的蔫垂下来。   苏婉蓉怄红了双眼,努力的看向旁处,却难掩伤心。她很想告诉慧贵妃,真就是难以启齿。虽然当初已经料到,芷澜必然会攀上龙床。她还特意让小丁子准备了药,给皇上送去,为的就是成其好事。   可她没有想到,皇上根本用不着她来准备什么。小丁子给陈进忠拦在了宫门之外,皇上那么迫切就……   让皇后难堪的目的是达到了,可苏婉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兰昕不知道如何回答慧贵妃的疑问,只听见梅花赞流苏的响动。她知道自己的心也不宁静了,如同风掠过的湖面,好听点说就是涟漪晃动,波光粼粼。难听的说,她自己也拈起了酸吃下了醋,再不是那么从容宽惠了。   心一揪一揪的疼。皇上要了她,皇上要了芷澜,原来他真的是为了保全芷澜,才将她赐给自己为婢的。兰昕竭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没有人能看见她身上因为心寒而竖起的汗毛。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高凌曦心道不好,连连寒噤:“到底是……”   “慧贵妃娘娘还不知道么?”黄蕊娥兀自往前走了一小步:“臣妾还当着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呢。”   若是平时,高凌曦肯定会笑意吟吟的道一声不知。可此时,她已经耗尽了心力,语气难免不那么温和:“别兜圈子了,仪嫔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八十八章 :何不于君指上听   黄蕊娥睨了芷澜一眼,似笑非笑道:“贵妃当臣妾想说什么呢?不过是某人的黄粱一梦,自以为飞上枝头一朝荣华了,谁知脚才离地,还没扑腾几下,就掉下来了。、.简直可笑。”   飞上枝头,一朝荣华。高凌曦品着这一句话的含义,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儿。已经说的这般露骨了,她哪里还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疑惑的时候心里动荡忐忑,真是知了真相,反而没有什么好嘀咕的了。“命数如此。”高凌曦眨一下眼,黑曜石般的眼珠一瞬间看不见了,却让人习惯性觉得她是在微笑。   兰昕并不理会身后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以怎样的面孔奚落或是讥讽,揶揄或是轻践。她只想为皇上安定后宫,维系好与太后这一份有些畸形的母子之情。牺牲芷澜,或许是最简单奏效的法子。   唯有她这个当皇后的愿意认输,无条件的服从于太后的懿旨哪怕是未曾宣之于口的,才有可能换来后宫短暂的宁和。兰昕将心一横,轻轻对锦澜点了点头,示意她按之前的吩咐办。   兀自轻轻叹息,兰昕依旧不露声色,却语含惋惜对芷澜道:“依着宫规,于禁宫范围内辣手行凶,诛杀内侍监,你的罪行足以诛连亲族。但本宫顾念你在宫里、府中伺候经年,功劳不浅,决意不予以深究。看在这些年的主仆情分,本宫再赐你一条恩旨,不必问斩,留你一条全尸。”   金沛姿不由得沁出冷汗,皇后的意思显然是要发落了芷澜。她明明知道皇上的心意,为何还要铤而走险?难道畏惧太后的威严更胜于皇上的龙威么?怕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太后未必肯见好就收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非但没能讨好太后,反而连皇上也得罪了。岂非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越想,金沛姿越难以沉默,她抬眼看一看依然假寐的太后,道:“皇后娘娘,此事是否从长计议,毕竟还有好些疑点……”虽说苦劝未必奏效,金沛姿还是本着谨慎之心,轻声提醒了这一句。   “休要再言,本宫已经有了决断。”兰昕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再牵连旁人进来。毕竟太后的心思难以捉摸,谁知道她下一次又会择了谁来抵祸。可能金沛姿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碍眼的芒刺呢。   高凌曦迟缓的闭上眼睛,脑子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她不知道能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反正昨晚上的事儿,她没有听见确实的话,宁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安自己的心。   晃看了一眼,这慈宁宫正殿上的摆设,不是沉香木的,便是金丝楠,虽说有些年头,款式陈旧了些。精湛的雕工与绝好的材质却足以弥补缺憾,彰显皇家的威严与奢华,兀自缭绕着一股令人倾心的诱惑。   芷澜忽然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她很想放声大哭,为自己的可悲而哭,为自己不甘屈服的斗志而哭,更为自己软弱无力,微薄渺茫的无从抗争而哭。说不上恨还是怕,她就是很不甘心这样的宿命。   脑子里浮现出弘历轮廓分明的面庞,剑眉星目,隆准挺拔,深邃的目光永远是沉不见底的。薄薄的唇总让人很想贴近……   “多谢皇后娘娘。”无论怎么不甘都好,她必得认命。芷澜这一回没有失仪,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是清楚。她轻轻的朝皇后叩谢,无论有多么的不甘愿,都必然得软折腰肢。   与此同时,锦澜已经捧着一樽毒酒走了上来。那碧绿的翡翠杯很是名贵,映的杯中的清酒也变成了好看的翠绿色。生前,芷澜还未曾用过这样名贵的酒器,不成想临死了,皇后道还给了她这样的体面。   在场的人,无不瞩目那樽毒酒。屏着呼吸,待芷澜一饮而尽。   虽然脸上的颜色十分的不同,可心思却是鲜有的一致。她们眼巴巴的盼望着这个可怜的宫婢香消玉殒,为的不过是少一个人,来分博她们原本就不多的恩宠。没有谁不想独揽圣心,也没有谁不畏惧旁人如此。   太后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一条狭长的缝隙,渐渐睁开睁圆。眼里敞亮的光芒,若有似无,像是在看什么,又分明空无一物。“并非哀家不近人情,事实如此,既然皇后赐了你恩惠,你便安心的去吧。”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登时激怒了芷澜。什么叫安心的去?她怎么能安心?眼看着就要成为皇上的宫嫔了,眼看着苦尽甘来,风光于身。分明触手可及的一切,轰一下就溃散成沙,什么都没有了,叫她怎么能不恨?又凭什么令她安心。   芷澜敢怒不敢言,无非是怕太后反悔,迁怒于她的亲族。只能深深的抵住自己心里的恨,布满血丝的双眼硬是不敢流露半点怨怼,芷澜轻轻的伸出双手,去端锦澜捧着的毒酒。那一臂长的距离,便是她最终的归宿。   她终于没有再说什么,颤抖的将毒酒握在自己掌中,停在自己的唇边。   兰昕的目光,平静而镇定。犹如芷澜手里的酒,是一樽佳酿。似乎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太过理智和冷静,这会子,嘴角不得不抽搐几下。眼尾不得不皱出细纹。一切的艰辛随着这样细微的动作倾出,心里顿时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饮而尽。芷澜没有小口小口的去抿,反而只愿求一个痛快。无论她有没有杀人,无论她为什么杀人,她都得死。太后要取她的性命,并非是直接让人扭断她的脖子,反而借了皇后的手,让皇上既便是恨,也恨得理所应当。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能学聪明,慢慢的周旋在太后、皇后、宫嫔们之间。慢慢的让皇上不要疑心她是太后安插的眼线,慢慢得偿所愿。像从前一样真诚相待,真真正正的成为他的女人,而不仅仅是卑微的暖床婢。   到了这个时候,毒酒灌进了口中,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如此蠢顿。早在太后赏下两樽毒酒的时候,她的宿命就已经定格了。   高凌曦转过脸,说什么也不敢再看了。她生怕芷澜一口血会喷出来,当场气绝。更怕看见芷澜那双无辜又无助的双眼。从前她也是王府里最卑贱的侍女,比芷澜好不了多少,如今她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却依然能体会到芷澜的无助与怨毒。   可惜她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皇后不是也如此么。   脑子里翻飞着各种混乱的东西,搅得高凌曦几度想呕,却还是拼命的忍下去。   却听芷澜嘭一声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止不住低吟。高凌曦哇的一声就吐了了出来,脸色当即惨淡下去,人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幸亏金沛姿扶了她一把,蹙着眉攥紧了她的腕子:“慧贵妃不必惊慌失色,大抵喝了毒酒,都是这个样子。”   高凌曦缩了缩脖颈,迟缓的点了点头,眼里始终没有光彩。如同整个人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着,看不真亮生死,亦让旁人看不真自己。   秀贵人还怀着身孕,她未曾料到来请安竟然会目睹这样的血腥之事。总觉得腹部隐隐有些不适,说不上来是疼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可她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就连攥拳也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动了胎气。   她甚至怀疑皇后是存心不想要她腹中的骨肉,否则宫刑成百上千种,何必要芷澜死在当场,触霉头不说,也未免太让人惶恐了。   太后依旧云淡风轻的凝视着芷澜,全然不理她抽搐或是疼得打滚,好像是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尤为上心。   从生到死,似乎很漫长。宫嫔们的心无不惊悚,却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惋惜。甚至有人暗自欢愉,庆幸不已。   兰昕看着芷澜断气,不再挣扎,才轻柔的叹了一声,吩咐薛贵宁道:“将人搭出去,送到乱葬岗,埋了便是。”   薛贵宁不敢耽搁,连忙召唤了两名侍卫,按照皇后的吩咐将气绝身亡的芷澜抬了下去。   “宫规森严,本宫仰仗皇太后慈训,必当严苛肃清。后宫之地,谁再胆敢造次,皆与芷澜同一下场。”兰昕趁着人心最为脆弱的时候,义正词严的补充了这番话。说给旁人听,亦是说给自己听。   太后满意之余,不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会儿,她还如兰昕这个年岁的时候,根本没有如此的铁腕,如此的气魄,如此的睿智。想到这里,太后也不免哀戚:“到底是伺候在皇上身侧十数年的人了,哀家真是不知,当如何向皇上交代。”   其其格险些冷笑出声,一条性命,就在这正殿之上消逝了。太后在意的却是如何给皇上交代,根本和人死不死没有什么关系。或许这才是太后的本质,从她眼里看见的区别,无非是堪用和没用吧。   不然她怎么会让人盯着自己,怎么会在暗中出手,使自己这出不太完美的苦肉计,得意瞒天过海?换种说法,就是太后还觉得自己有些价值。   众人还未从芷澜的惨死中回过神来,却听李玉清晰的声音尖细无比:“皇上驾到。” 第八十九章 :不辞镜里朱颜瘦   皇上来了?是冲着芷澜来的么?   这个念想一起,众人的脸色皆阴沉下来,根本未敢再有半分的得意或是舒心。、.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她原本平静的面庞,泛起一丝倦态。像是被寒凉侵蚀了花瓣的牡丹,华贵之中,带着些许蔫愁。而这种华贵,并非金玉装饰而成的外在之美。反而是兰昕与生俱来的气魄,生生的从骨缝里透出来的气魄。   她温婉的垂首,不去看弘历脸上的颜色。凭自己对夫君的那一份了解,兰昕猜想,他并不是来问责的。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反而还会平心静气的犹如不见。   兰昕看不透想不通的却是,弘历真心会不在意么?当他孤枕难眠之时,当他独酌茉莉芬芳之时,他就不会想起芷澜来么?当他想起芷澜的时候,心真的不会抽搐不会痛么?平整的高云髻,让兰昕看起来很端庄大气,偶尔有一阵清风吹过,晃动的没有发丝,却唯有那丝丝缕缕的流苏而已。或许还有心,饱经风霜依然红热的心。   弘历着一身酱紫的龙袍,风尘扑扑而来,健步带着几许焦急,落在芙蕖蔓枝的青砖地上,掀起很难被发觉的尘埃。   这一串脚步的迫近时,就惊得许多人站不稳身子。加之皇后请安的姿势,并不是平常的见礼,反而是尤为郑重的大礼。更引得妃嫔们猜忌连连,均以为皇后是怕招致皇上的不满,才故意放低姿态。眉头不免紧紧锁在了一起。   “给太后请安。”弘历的声音不惊不躁,不怒不凄,显然如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雅福连忙使人奉上香茗,这才跟随皇后与宫嫔们一并问安,低音道了声万福。   弘历平和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之人的面庞,扬袍旋身而坐,哂声道:“太后这里好生热闹,连海贵人也来了。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少得了朕。”转眸而笑,弘历似乎没有不悦:“朕一下朝,便嗅到了热闹欢愉的气息,一刻也坐不住就赶来慈宁宫请安了。”   太后沉得住气,笑容满面,正与宫嫔们来请安时一般,慈惠和蔼。“皇上能来,哀家不胜欣喜。前朝诸事,可是繁重不堪?哀家记挂着皇上,亦希望皇上能时常来瞧瞧,权当换换心情才妥。”   “是。”弘历温和应声,含笑与太后互凝一眼。接过雅福端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才对宫嫔们道:“都别拘着礼了,坐着陪朕与太后好好说说话。”   兰昕最先落座,接着是高凌曦,宫嫔们一个接一个的坐好,却没有人吱应一声。殿上的气氛,如同春日才来,那冰封于雪下的大地根本还未复苏。即便说成死气沉沉,亦不为过。甚至没有人敢抬头与皇上对视,必看不到往常含情脉脉的样子。   弘历亦不多看什么,如同说好一般,两方均刻意隐忍着自己心里的怨气。兰昕却很想问,难道不去触碰,真的就能等同于没有么?   “哀家也想同皇上好好说说话,只怕皇后的话还未曾说好,倒是辜负了她的美意。”太后刻意将难题丢出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兰昕轻起,尤为郑重的跪于弘历面前,借着太后发难的由头,不紧不慢的往下说:“臣妾有罪,请皇上处罚。”   尤为不可思议,弘历显然是怔住了:“皇后何至如此,有话好好与朕说就是。实在不必请罚,没的显朕与你生分了。何况这里是慈宁宫,并非乾清宫,实则无需多礼。”   闻言兰昕依旧未动,而鬓边的流苏摆动不停,不知是风凌乱了簪子,还是簪子晃乱了心。总归兰昕觉着,太后赐的梅花簪,当真不适合日日别在她鬓侧。尤为让人有苦难言的不喜不悦。   可方才弘历有一句话,让兰昕倍觉安心。他说“这里是慈宁宫”,慈宁宫是太后的寝宫。即便身为皇后,亦不能凌驾于崇庆皇太后之上,对么?兰昕的目光罕见的贪婪,眼珠不错的凝视着弘历,似乎是知晓他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却偏要从他眼里寻出那不同寻常的情分与爱惜。   心里渐渐的温暖起来,春意使然,似乎有一双入春的柔荑般的玉手,轻轻一点,厚厚的冰雪即化开消融。颇有春风吹绿杨柳岸之美效,这才是恩爱绵长的夫妻间,最当有的信任。凭这一点,兰昕无所畏惧。   “请皇上让臣妾把话说完。”兰昕蹙了眉,隐去眼里的笑意。“臣妾身边的芷澜丫头,今儿一早刺死了御膳房伺候的内侍监一名,有巡察御花园的御前侍卫撞见。凶器乃是芷澜佩戴的一根银簪子,且她自己也亲口供认不讳。臣妾未奏明皇上,已经将芷澜赐死。”   “身边儿的人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是臣妾失职,未能尽心竭力替皇上分忧所致,故而恳请皇上降罪责罚。臣妾必然不敢有半句怨言。”   高凌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慌张,总觉得怀里像是揣了一头踢踢踏踏的小鹿,乱撞个不停。怎么也安抚不了悸动的心绪。她略微仰起头,余光盯紧皇上的面颊,生怕错漏了一丝外泄的情绪。   纯嫔红了眼圈,似乎很不忍听见这样的消息。仿佛方才芷澜是怎么死在她面前的,她浑然忘了。一心只作不觉,替皇上心疼一般的感同身受。恰逢她本就是温婉可人,小鸟依人的模样,这样的表情与姿态最是贴切不过了。   弘历迟迟不回应,亦不开口,由着兰昕跪在身前保持着请罪的姿势。   皇后这样的长跪不起,加之皇上又沉默无言,让方才众人平复了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樱唇轻起,高凌曦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尤为显得她楚楚生姿,是一种别样的风情。“皇上,芷澜的确当众承认了刺死内侍监,想来在场之人均听得一清二楚。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宽惠,并未牵累她的家人,已经很仁厚了。”   话说的没有底气,并非是高凌曦不想帮皇后。而是她怕自己也会和娴妃那样,好端端的就惹恼了皇上。   苏婉蓉听了这话,心里掂量了一两遍,才露出艰难的微笑:“皇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摄六宫事,难免顾此失彼。何况宫婢之过,纯属宫婢一人过失,实在与皇后娘娘无关。”   秀贵人本来就有些别扭,总觉得身子不大舒服。见此情形,不免心生一计。既然太后就是存心要让皇后难看,她为何不借这阵东风,好好的落井下石一番。说不定皇上心里存了疑影,就会有心无意的疏远了皇后……   “哎呦。”这么想着,秀贵人忽然从椅子上歪下来,连发髻上的石榴簪子也顺势掉了下来。云髻松散的倒向一边,令她清秀模样狼狈不堪。“皇上,臣妾……腹痛难忍。”   “怎么会这样?”苏婉蓉顾不得继续替皇后说好话,连忙转过身子去扶秀贵人:“妹妹,你千万被慌张,别怕,有皇上在这里,你别怕。”   “皇上,是不是先送秀贵人回寝宫,请御医来瞧啊。”苏婉蓉几乎带着哭腔,忧心的不行,娇滴滴是嗓音虽然沙哑失了原本的骊色,却到底不影响她的柔婉与体贴。   弘历忙不迭的起身,对太后道:“儿臣先送秀贵人回寝宫,改日再来向天后请安。”   太后连连点头,似乎也有些慌乱:“皇上且去就是,稍后回个信儿给哀家。不,雅福,还是你也跟着去吧,着人去请御医往钟粹宫候着。”   兰昕不知自己当起来否,直愣愣的跪着,心跳的快且乱。并非是她不在意秀贵人的身孕,只是还在请罪时,皇上未曾开口豁免,她实在不好自己起身佯装无事。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弘历已经打横将秀贵人抱了起来,叮咛一句,“别怕,朕送你回宫去,便兀自离去。仿佛身后的人与事,根本从来就未曾入他的心。   高凌曦尴尬不已,却还是不顾自己的不适,上前扶皇后起来:“娘娘,事有轻重缓急,咱们还是先去看秀贵人,回头再说这一桩吧。”   兰昕自知长跪不起也没有意思,遂道:“太后恕罪,臣妾必得先去瞧一瞧秀贵人了。待秀贵人母子平安,臣妾自会继续向皇上请罪,还望太后宽心。”   太后看着皇后起身,默许而未言。却在皇后马上要跨出慈宁宫的正殿仙鹤捧寿朱漆门时,冰冷的斥责道:“非要这么做不可么皇后?”   才要跨出去的腿,僵持在半空中没有了动作,兰昕只觉得身子都定格在这样窒闷的氛围中了。跟随其后的宫嫔们,纷纷转过身子,垂首低眉的等待太后懿旨。   兰昕最后转过身,满目疑惑的对上了太后精光闪现的冷眸:“太后,臣妾不明白……”   “非要当着秀贵人的面儿,用这般苛毒的法子,处死芷澜不可么?”太后威严的声音,哪里还听得出一丝和蔼来。   被问住的兰昕,怔怔的不知当如何回答,这的确是她疏忽,致命的疏忽。 第九十章 :头未梳成不许看   弘历一直抱着秀贵人,哪怕是在御辇上,也不曾将她搁下。.这一份优渥的恩宠,确实连秀贵人自己都未曾想到。这还真得感谢咱们这一位宽惠决绝的皇后,狠辣又不留情面。   皇上昨夜才宠幸了芷澜,今儿一早就让她这给活活赐死了。还想出了什么紫禁城辣手行凶的好点子,真不愧是中宫娘娘。标榜着这样的先例,后宫里哪还有敢有对皇上用心的女子了。雷厉风行,震摄六宫,真是一劳永逸啊。   相比之下,区区一个宫婢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心里尤为美滋滋的,脸上却还得硬摆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也够难为秀贵人了。   苏婉蓉领着陈青青、张常在,随同圣驾一并返回钟粹宫,不远不近的步行于御辇之后。苏婉蓉瞧见,立在宫门前等候应诊的人竟然是曹旭延,不免有些惊奇。“怎么是他?他是什么时候入宫来的?”   陈青青眺望一眼,随口道:“臣妾听说是娴妃娘娘提议的,请了曹御医入宫。”   “曹御医?”苏婉蓉不禁一笑:“娴妃还真是顾虑周全。先前曹旭延在府上替永璋诊症的时候,还不是御医的身份呢。”   似笑非笑的抚弄着手里的丝绢,陈青青顺口道:”娴妃惯会笼络人心的。曹御医的医术了得,又是院判曹秦川的侄子。于府上时,这一位年少得志的御医,可是瞧好了三阿哥呢。想必皇上对他的医术也是放心的,加之娴妃提起了,也就允准了。怕是入宫有些时候了,咱们不知道而已。”   张常在轻嗤一声,冷着脸子道:“娴妃会笼络人心又如何,这会儿子泥菩萨过河,自己个儿都顾不了了。还有那些个花花心思,顾着去笼络旁人么。若论及相熟,曹御医可是替三阿哥诊过症的,再怎么说,也该听从纯嫔娘娘您的吩咐啊。”   这话像是扎好的孔雀彩尾毛胆子,轻柔且来回的搔动着苏婉蓉的心,浮痒难耐。她只是抿唇一笑,轻赞道:“曹旭延的医术的确精湛,永璋的身子的确好多了。”然而是留是用曹旭延,她并未曾表态,总觉得心思还是不要太浅显才好。   谁知道今日站在身侧有说有笑的姊妹,来日会不会横眉冷对,背地里捅刀子。除了永璋,她不会对任何人说实话,这是本性使然,亦是护身之法。   陈青青微微一笑,原本清丽的面庞,敛去了少许的忧愁,反而充满清新的意味。“有了他来照料,想必秀贵人的龙胎安稳无虞了。”   “这话本宫着实爱听。”苏婉蓉腰肢轻晃,一笑倾城。早已恢复楚腰纤细身段的她,格外的轻盈婀娜。虽说已为人母,可到底不亚于从前。甚至添了几许为母的风韵,竟比那些嫩芽儿似的宫婢有看头。已然是跟着御辇行走了好一会儿功夫,她依然容止优雅,稳而不乱。   “秀贵人腹中的可是皇上登基入驻紫禁城的头一胎,是咱们钟粹宫的光彩。一旦平平安安的降生,宫里的人都少不得跟着沾光。皇上来瞧她,总能瞧见咱们不是。”苏婉蓉素来会做戏,违心之言说的一点儿不假,尤其是脸颊薄薄的红晕,使她看起来喜气洋洋,真心的高兴。   “娘娘说的正是,臣妾也这么盼望着呢。”陈青青笑逐颜开,随着纯嫔而笑。倒是张常在的唇角有些僵硬,勾起的弧度并不怎么好看。   兰昕遣散了一并向太后请安的其余宫嫔各自回宫,兀自就着锦澜的手,让薛贵宁在前头领路。一行三人,步伐稳健的朝钟粹宫去。   锦澜看皇后的脸色不太好,苦苦劝道:“皇后娘娘还是别去了,倘若……有个什么闪失,皇上必然迁怒。本也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儿,这亏吃着憋屈,不如奴婢陪您回宫歇歇吧。”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兰昕兀自宽心,从容道:“皇上若是要怪罪,无论本宫躲去哪里,都避不过。索性不避了,由着皇上发落也就是了。”   薛贵宁的脸色不太好看,一直沉着头不敢吱声。四下里看过好几回,虽说没有旁人在,他亦不敢冒冒失失的开口。   兰昕见他东张西望的神思不属,叹息一声,才问:“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瞧你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沉稳。天塌不下来。”   薛贵宁连忙后退两步,于兰昕身旁缓慢的走着:“主子,奴才手底下的小太监郭平办事儿利落,已经按您的吩咐,将芷澜姑娘的尸首运往乱葬岗子去了。只是……”   看皇后的脸色尚且平静,薛贵宁又忧虑道:“只是出宫的路上,郭平正巧遇着了富察大人。说富察大人似乎是一早就等在了那宫门处。郭平实在不知深浅,竟答了富察大人的问话。”   “春和?”兰昕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芷澜的事儿这般上心了。是先前就晓得了什么,还是入宫之后听见了什么风声?   看出了皇后的心思,薛贵宁忙道:“奴才心想,必然是大人正入宫那会儿,瞧见了李玉领着人在御花园拿人,故而好奇随口一问。”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倘若是随口一问,又怎么会刻意等在宫门处?只是薛贵宁实在想不透,富察大人事先并不知道事情始末,没有理由会搅合进来啊。   然而锦澜忧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儿:“娘娘,奴婢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方才在慈宁宫,皇上虽然没有龙颜大怒,可显然是不高兴了。分明咱们给芷澜姑娘喝下的那樽酒,就是加了少许的曼陀罗花晒干碾碎的粉,毒不死人的。娘娘您显然是想饶过芷澜姑娘一命,及早有预料到太后有此一招,为何不将真相禀明皇上,反而让自己难受?”   这二人的话,使得兰昕心绪不宁。处死芷澜,不过是她阳奉阴违的计策,为的是不与太后撕破脸,也能保住芷澜的性命。只是这后宫,怕那芷澜丫头是回不来了,太后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留下她的性命,不听话的奴婢,如何能容忍得了。   更何况芷澜太不知进退了,羽翼还未丰满,就想飞上枝头,明刀明枪的与太后作对。照这么看着唯有她死了,太后才可能放心。毕竟昔年,她是真的得了太后的授意,心甘情愿的沦为棋子,日日潜伏与四阿哥身侧……   那么春和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兰昕抚了抚凤袍上的鹿尾线,从容道:“或许春和只是正巧经过,好奇使然。只要郭平那里不出岔子,芷澜被送去乱葬岗子,就会有人接应。从此天涯海角的奔命去,没有人晓得她活着,总算本宫抵偿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用她的诈死,缓和后宫的矛盾,也算死得其所。”   想起弘历方才淡漠的样子,心就如同被针扎一样的疼。“本宫只想息事宁人,却偏偏最想保护的人最顾及不到。明着告诉皇上,太后容不下他才宠幸了的宫婢,一来皇上或许不会信,二来,皇上真信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可……”锦澜咬了咬唇瓣,艰难的说道:“也不能,什么恶名都让娘娘您一个人背负着吧。万一要是让太后知晓芷澜还活着,岂非是欺君之罪。就算太后永远不知道,皇上也必然怨怼于您啊……左右都是错,奴婢实在心里害怕。”   平和的脸上,偶尔划过几道水痕一般的忧绪,犹如粼波涟漪,总是难以停止的一闪而过。兰昕点一点头,笃定不已:“你说的是啊,这便是难处了。于紫禁城之中,从来杀一个人,比保全一个人要难得多。   本宫心以为,皇上必然是不愿意芷澜死的。即便她不能再身边侍奉了,也总希望她有条生路不是么。”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锦澜知道再劝也是无意的,索性闭口不言为好。她总是嫉妒芷澜至极,皆因为芷澜得主子的欢心。不想今日,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比芷澜幸运太多,没有圣上垂注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平安挨过出宫,就是享之不尽的福气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亦是纯嫔身边的近侍雪澜,扑棱棱的跑过来,嘴里接二连三的喊着丧气话:“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   锦澜脸色一冷,愤懑的挡在了皇上之前:“姑姑说什么呢,皇后娘娘好着呢。”   雪澜好不容易停住了,闻言面色一赧,自责的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口不择言。奴婢也是一时的心慌意乱,请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沉着的点了头,稳住了声音道:“你这样急匆匆的,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快说。”   “秀贵人她……秀贵人的龙胎……十分的不好。”雪澜满脸泪痕,惊恐万状:“纯嫔娘娘担心有事儿,特意吩咐奴婢赶紧来请皇后娘娘过去。奴婢从钟粹宫出来的时候,秀贵人已经见红了。” 第九十一章 :一曲离歌两行泪   这怎么可能?兰昕满心以为,秀贵人不过是投机取巧,假装不适,不想轻易放过绝好的机会来博取圣颜垂注。.说龙胎不适,无非是个最能引起皇上注意的好理由。怎么才送回钟粹宫,胎就保不住了,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   若是吓一吓,胎儿就保不住了,岂非这皇宫之中就别想再有皇嗣平安降临了。宫嫔们的哪一日,不是惶恐不安,焦虑万分着挨过来的?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兰昕连忙道:“快走,随本宫即刻去瞧瞧。”   锦澜发觉雪澜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秀贵人没了龙胎,并不是寻常事儿那么简单。可说到底,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从前在府上,成孕的格格、侍妾也不少,但平安生下来,安然长大的,屈指可数。   只是连皇后都没有多问,她亦不敢多嘴。唯有碎步跟在身侧,扶稳了心急火燎的皇后。   苏婉蓉恭候在秀贵人的寝室外,见皇后来,三两步走上前来福身:“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吧,秀贵人她……”   “很不好么?”兰昕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额上薄薄的冷汗,映着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似镀上了一层金。   “血崩。”苏婉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心越发的慌乱起来。后宫不太平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未曾想这么快就轮到自己遭殃了。不错,她心里是真的容不下秀贵人的龙胎,也想好了应付的法子。不过是没想到竟然有比她更急不可耐的,肆意在她眼皮子底下起了这样的杀心。   这让苏婉蓉情何以堪啊?   兰昕一震,神色凝滞的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黑漆漆的天,阴沉的唬人。“别胡嚼,秀贵人还未挨到分娩之时,龙胎还在腹中,何来的血崩。”   “嫔妾不敢胡嚼。”苏婉蓉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嗓音低沉而沙哑,鼻尖儿亦因为酸楚而泛起红意。一系列的突变无不显示她的无措与惶恐。“本是好端端的,皇上抱了秀贵人送回厢房,谁知脚才一落地,人还没站稳当,一股血水便喷涌而出……到现在也未曾止住。”   看着苏婉蓉着急得跳脚,几欲落泪的模样,兰昕不得不信了她的话。“御医来了么?”   “在里头瞧着了,皇上也在。”苏婉蓉以手背抹去泪水,连连叹息道:“秀贵人的身子一直很强健,龙胎也怀的极稳。眼看着四月过去了,没有什么不适的。臣妾以为,实在不可能只是惊着就会……”   除了苏婉蓉欲言又止的叹息,兰昕隐隐约约还听见秀贵人痛苦的闷哼声。似乎是抵死咬住了唇瓣,才没有透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许是皇上在的缘故吧,她必不愿意自己太难看。   “薛贵宁,你带着两名侍卫,去查查小厨房里的膳食,问问伺候着的侍婢,秀贵人今早用过什么。”兰昕虽然心乱如麻,却也不得不警惕起来。若要使秀贵人滑胎,无疑是吃了什么不当吃的,用了什么不当用的。谨慎去找,总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想了一想,兰昕又道:“纯嫔,你吩咐近身伺候秀贵人的宫婢,钟粹宫上院伺候的一干人等都于寝室外候着,以便皇上审问。”   “是,皇后娘娘,嫔妾明白。”苏婉蓉有些庆幸,自己的永璋虽然也遭人喂毒,起码还是活了下来。可怜了秀贵人,这一胎保不住也就罢了,瞧着情形,或许以后能否成孕还是未知之数。   推开芙蓉遍地彩蝶舞的花雕门扇,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又浓稠又刺鼻,一下子就呛得兰昕鼻酸眼红,泪水翻涌。   慧贵妃正是得宠的时候,膝下无子嗣,实在不必这样心急着对付才有孕的小小贵人。娴妃身在冷宫之中,自顾不暇,又怎能众横捭阖,手伸向钟粹宫来毒害龙胎?纯嫔乃是钟粹宫的主位,宫里成孕的妃子有什么闪失,首当其冲要向她问责。她实在不会笨的引火烧身,那么会是谁呢?   兰昕缓缓走了进去,脑子里如同有千万条毒虫,相互撕咬残杀,搅得她头疼欲裂。“皇上。”她轻微的福了福身,点到即止的动作失了一贯的稳重。“您万万要宽心啊,龙体要紧。”   隔着云石的屏风,弘历与兰昕均看不见卧榻上的秀贵人,可他们同样揪着心,痛楚不会比秀贵人少。   弘历闻声,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朕送她回来的时候就在想,惊了心便不好。芷澜那丫头跟在你身边也差不多十载了,何以你狠得下心?”   “皇上,臣妾亦是迫不得已……”   “朕知道。”弘历打断了兰昕的分辩之言,冷肃道:“皇后为肃清后宫纲纪,不得不如此。”   兰昕听不明白,皇上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还是意在责备。好像是说除了这个法子,还有诸多妥善可行的,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心急就处死芷澜,且用如此残暴的法子,还当着宫嫔们的面儿。   可若不是这样,太后又怎么会满意。自己越是心慈手软,越是顾及与皇上的情分,太后便越是会不依不饶,那芷澜岂不是白白被扔出了宫去,哪里还有一点价值。   可奇怪就奇怪在,弘历没有接着说下去了。责备没有,怨怼没有,安抚没有,什么话都没有了。就如同兰昕不在身边一样,沉着的闭上了眼睛。   尴尬还是难堪,冷漠还是心乱,兰昕根本无从分辩。对她来说,枕边人如同空气一般密不可分,却时常又似远在天边的明月,高高悬于夜空。仅仅是捉摸不透,用来仰望也就罢了,却根本触不可及,想抓也抓不住。   她碰了碰唇,想说些宽慰的话。可方才皇上打断了自己,分明是不想听了。那么,就静静的陪他立着,祈盼秀贵人能化险为夷,或者查出滑胎内情,让皇上松乏了心头的这口怨气也好。再说得明显一些,兰昕是希望能查出此事与自己无关,也消解皇上对自己的不满,这才是最紧要的。   对于芷澜的事儿,兰昕真是百般无奈。非但如此,她心里甚至还有些怨怼皇上。倘若真心喜欢这个女子,早早的纳了也就是了。与芷澜相处了十年之久,兰昕知道芷澜待皇上是真的一心一意。让人摸不透的则是,连她都看清楚了这一份情是真是假,怎么皇上自己会觉不出来呢?   换句话来说,为何他宁可信芷澜是太后的眼线,也不愿信青梅竹马的女子,待自己一片真诚甘为红颜?   “皇上、皇后娘娘,流血已经止住了,秀贵人暂且没有什么大碍了。”曹旭延躬着身子走出来,脸色霁霁,戚戚然道:“可惜,龙胎保不住,已经从母体脱落了,是位小公主。”   曹旭延声落,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秀贵人忽然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皇上,求您,求您救救臣妾的孩儿吧……皇上……”   宫婢取来了沉香木的黑漆托盘,将从母体脱落的死胎轻轻搁在上面。着了一块黑布盖上,转身要端出来,呈皇上瞧上一眼。   谁知秀贵人猛然有了力气,拖着撕裂之痛的身子,飞扑上来死死攥住宫婢的手:“别把她带走,她是我的孩儿啊,她是我的孩儿。”   “小主,您别这样,身子要紧啊,看伤了根本可怎么是好?”水澜泪眼滂沱,恨不能替自家小主疼才好。“您别这样……”   兰昕敛着一口气,绕过屏风兀自走了进去。“秀贵人,事已至此,你务必要放宽心。”正欲再说什么,却听皇上轻咳一声,似有话说。兰昕连忙噤声,与水澜同扶住秀贵人,返回床榻上坐好。刻意的瞥了一眼黑布盖着的龙胎,兰昕不寒而栗,生生的别过脸去。   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匆匆就离去了。若不是这满屋子的血腥气,以及秀贵人悲怆的哭喊声,兰昕当真要以为,从来就没有这么回事儿。她没有来过,亦不曾来过,她的生命太轻了。   “究竟秀贵人为何会滑胎?”弘历口吻严肃,整个寝室的人都能听到。   曹旭延正色蹙眉,平和道:“在此之前,微臣并未替秀贵人请过脉,倘若贵人不是体质虚弱,稳不住龙胎,那便是药力所致,致使胎儿滑落。”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秀贵人嘶哑的声音刺耳刺心:“臣妾的身子强健,龙胎稳固,不可能忽然就滑胎了,皇上这绝不可能。”   纯嫔应声进来,朝弘历一福,应证了秀贵人所言:“皇上,嫔妾一直照顾着秀贵人的身子,并未曾有半点疏忽。秀贵人身子很好,龙胎稳固,不信自可传照料龙胎的御医前来询问。”   “那便是用了药。”弘历的声音很沉,如同贴着人很近的阴云,虽然压不死人,却足以令人窒闷到窒息。   “秀贵人所穿所用,尽是嫔妾精心准备的。样样都经由了嫔妾之手,断然不会有不妥。”苏婉蓉义正词严:“倘若秀贵人真是被药力所害,这腌的东西,一定不会是钟粹宫里的。还望皇上明鉴,还秀贵人一个公道。” 第九十二章 :豪华落尽见真淳   低眉思忖,兰昕示意水澜好好安抚秀贵人,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裳,她随即走了出去。.“曹御医,本宫方才未听明白,你说此次之前没有为秀贵人请过脉,不知她身子是否健朗倒也情有可原。怎的用了药还是未用药致使的滑胎,你也判断不出来么?”   “微臣轻率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曹旭延连忙行礼告罪,愧叹道:“臣没有如实说明,并非有搪塞之意,也并非未诊断出来。而是……这药乃是后宫禁忌,在臣未能确诊之前,实在不敢信口雌黄。”   弘历听出了端倪,不由冷哼一声:“曹御医所言,莫非是麝香?”   “回皇上的话,正是。”曹旭延苦恼不已,忧心道:“据臣所知,康熙爷再世时,后宫有妃嫔为争宠而以麝香谋害皇嗣,康熙爷大怒,将麝香列为后宫禁药之首。臣知晓御药房皆不曾有此物储备,迫不得已非要用时,必得向皇上求旨恩旨,由专人经手置办。于是,臣以为后宫未必会出此孽障,故而有所保留未曾道明。”   苏婉蓉瞪圆了双眼,喏喏问道:“这么说来,曹御医是断出秀贵人身上,有用过麝香的痕迹?”心中大惊,她是真的畏惧到不行。这被禁了的药是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流进钟粹宫的,且说下药者为何人,是不是仅仅只陷害了秀贵人而已。   倘若牵累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到底觉得自己还年轻,苏婉蓉私心想着能再为皇上添几位阿哥就美满了。毕竟唯有子嗣才是保全自己最有效的法子。胜过挖空了心思,去博君王一笑。江山代有美人出,未待到自己色衰老弛的那一日,皇上怀里指不定又添了多少新欢呢。   何况从跟着弘历开始,苏婉蓉想要的就不仅仅是夫君的疼惜。百般的隐忍,为的不过是成为他身边最显贵的女人。现在又多了一条寄望亲手捧自己的孩儿走上帝位。这么想着,苏婉蓉的心紧紧的团缩起来,犹如坚硬的石块儿:“皇上,臣妾恳请皇上彻查钟粹宫内外,不能姑息这般狼子野心的恶人。”   曹旭延抬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复又垂下头去,一字一句道:“非但是用了麝香,还是最好的当门子,且分量根本不轻,令配有红花等寒凉药物,迫使龙胎脱离母体。否则,秀贵人也不会流血不止。臣斗胆妄言,此人的算计着实并非一日两日了,恐怕最少也有三月以上。”   兰昕的眼底猛然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她恭敬的朝皇上行礼,沉痛道:“算计并非一日两日,足足有数月之久,必得是秀贵人近前的人才能办到。唯有成日里都近在咫尺,才有时机下手而不被发觉。又或者说,此人必然熟悉秀贵人的起居饮食,否则如何能瞒住心思缜密的婉蓉?”   苏婉蓉见皇帝的脸色愈加难看,坚毅的咬着牙跪了下去:“皇上,嫔妾无用,竟然让人必钻了这么大的空子。求皇上责罚。”   兰昕无意为难苏婉蓉,此时她心里虽然也怀疑着她,却始终不能确定。遂伸手将虚扶了她起身:“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纯嫔,你当仔细审问钟粹宫的宫人,看是否有什么不妥。宫嫔就由本宫来逐一查问。”   弘历见兰昕如此正色而忧虑的样子,心头的气也消了些。长长吁了一口浊气,缓声道:“朕陪着皇后一并查问。”   “是,皇上。”兰昕眼中一热,才觉着是和皇上贴着心。他之所以那样不理不睬的,许久是赌着一口气所致。毕竟芷澜对他再要紧,也终不及自己。“去办吧,纯嫔。”   苏婉蓉板着脸点了点头,眸子里闪烁着惋惜与怨愤:“嫔妾必定详加审问,请皇上、皇后稍候片刻。”   “放开我。”秀贵人支撑着身子听着几人说话,待到此时,她完全把持不住自己了。挣开了水澜的手,她含着泪,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   如同飘零的孤叶,秀贵人晃晃悠悠的扑落在皇帝脚步。那跪下去的声音,尤为的轻,根本听不见一点声音。而她此身,着实如一捧灰尘扬在金灿灿阳光下,除了星星点点的尘粉,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皇上,求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臣妾的孩儿死得太冤枉了……”秀贵人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她的声音微弱的让人听不清。可说来也奇怪,正是这极其微弱的声音,最能划破坚韧的心房,触动情肠,让听见的人不由辛酸,几欲落泪。   兰昕俯下身子,双手托起摇摇欲坠的秀贵人,动容道:“妹妹受苦了,本宫难辞其咎。但请妹妹珍重,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孩儿总才会再有的。其余的事,妹妹此刻不必多想。皇上必然会严查不待,还妹妹一个公道。”   弘历配合的颔首,双眼满是愧疚:“朕正是此意,易彤,宽心歇着。朕答应你,必不会轻纵了害你的人,还咱们的孩儿一个公道。”   “臣妾遵旨。”秀贵人才答完这一句,眼前一黑,身子倾斜着要倒下去。兰昕与水澜生生的托住了她,却还是由弘历将她打横抱起,重新捧去了床榻上。   兰昕看着弘历的身影,眉头攒紧,心里难言的痛着。她不愿看见他伤心,那感觉像是在破裂的心上撒盐,痛如撕裂。   待到皇上安置妥当了秀贵人,又叮咛曹旭延仔细诊治,兰昕才道:“皇上,未免搅扰秀贵人安歇,还请您移驾偏厅。陈贵人与张常在已经侯在了那里。”   “唔。”弘历沉着的目光清冷而深邃,旋身离去之前,蹙眉道:“秀贵人房里的帷帐颜色难看,着人换了。”   兰昕细细一看,那帷帐是乌青的颜色,透进来的光穿过帷帐,竟然显出几分清冷死寂,果然不是好看的颜色。“锦澜,你留在这里仔细安排。水澜,你随本宫来。”   二人恭顺应声,即刻按照皇后的吩咐而行。   走出寝室的时候,兰昕召唤了薛贵宁前来:“带着两名侍卫,去把照料秀贵人龙胎的御医擒来。三月之久的毒害,何以那御医未曾发觉,还口口声声说龙胎强健。本宫非要问个清楚,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做如此丧尽天良的恶事。”   弘历兀自宽心,兰昕总算是缜密而细致。后宫之事,他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脂粉斗争残酷,不亚于前敌我交战的兵戎相见。后者可以镇压,可以杀戮,甚至可以以暴制暴。而前者往往牵扯到家世、情分、政事,令人分身乏术。   于是乎这个时候,弘历更倾向于由皇后出面。心里总觉着皇后公正无私,必然不会偏颇,也真的可以令他安心。这么一想,弘历又觉得舒心了不少。虽然这一日未曾有一桩好事,但到底还有可以信赖之人在侧,同进同退。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陈青青与张常在双双福身,动作比往日生硬了几分。脸上的颜色均不好看,像是巨石压在身上,难以动弹。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哪一个细微的表情落在皇上眼里,轻则招致嫌恶,重则性命不保。   待坐定,弘历才示意二人平身,面如平湖道:“秀贵人的龙胎没能保住。”   方才皇后一来,便将陈青青与张常在关进这偏厅等候。遂二人根本不知内寝之中究竟情形如何,此时闻皇上亲口所言,均含泪垂首,伤心不已,齐声宽慰:“旦请皇上宽心,珍重龙体要紧。”   “是位公主。”兰昕轻描淡写,似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已经成形了。”   陈青青凝视着皇后的双眼,泪水轻轻的掉下来,满心痛楚:“早晨的时候,秀贵人还好端端的与臣妾说笑。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   张常在也甚是不解,声音酸涩且沉重:“秀贵人的身子一向都好,连御医也说龙胎安稳无虞。且早就过了四月,根基稳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这未免太奇怪了。”   兰昕轻嗤一声,冰冷的眸子闪过迫人的杀意,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端庄之态:“再强健的身子,也敌不过有人陷害。一剂红花下腹,恐怕华佗再世也无计可施。”   “红花?”陈青青惊悚的一颤:“皇后娘娘是说,有人存心陷害秀贵人的龙胎,这怎么可能?纯嫔娘娘心细如尘,对秀贵人的照顾也是妥帖至极的。吃穿用度,均一一查验过,怎会可能会有红花落入腹中。”   “本宫也是同样的疑问,所以才请皇上来,听听两位妹妹说话。毕竟是同一个宫殿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事,也尽能比旁人看得更通透。”兰昕越是气闷,神色就越是镇定自若。审慎的目光如两柱冰锥,欲刺人心,逼得二人无从躲闪。“但愿两位妹妹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第九十三章 :半属芦花半蓼花   张常在的心惊得险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分明是皇上皇后怀疑了她,却还要把话说的这么好听。.灵机一动,她连忙道:“皇后娘娘,臣妾斗胆以为,是不是有人在慈宁宫的点心里做了手脚。否则何以秀贵人惯常谨慎,会误服红花,必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住口。”兰昕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声音肃清的直慑人心:“胡言乱语。太后的慈宁宫岂是你所想。”   水澜闻言,大着胆子走上前道:“皇后娘娘,奴婢可以证明,秀贵人于慈宁宫并未进食糕点,连茶水也不曾沾过。奴婢一直在近前伺候着,并不曾离开。”   “臣妾糊涂啊。”张常在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磕疼了膝盖也只得忍着,脸上满满皆是愧疚的自责:“臣妾一时情急,心系秀贵人的安危,这才未经思索,胡言乱语,还望皇上、皇后恕罪。”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她垂首啜泣,露出后颈光洁的肌肤。   这么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清秀。可惜此时此刻,任是谁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弘历胸口起伏,龙心不悦,见兰昕并未开口,兀自道:“掌嘴。”   张常在不敢分辩,含泪道是,硬下心肠,狠狠的抽打起自己的面庞。一下,两下,清脆的响声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虽然是自己捆打自己,可她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敢省,生怕皇上更为震怒,加重责罚。   才几下的功夫,脸颊已然红肿不堪,掌印分明,白皙的肌肤透出红血丝来。似乎唯有这样,才足以表明她的悔过之心。   兰昕浓密的睫毛,不经意的忽闪几下,遮住眼里晦暗的光彩。迟迟没有做声,一来是不愿意违背皇上的意思,二来,这几巴掌下去,足也可以震慑人心。倘若张常在不是可疑之人,那她身边的陈贵人就难逃嫌疑了。   陈青青随着张常在跪下去,心慌不已,脸上泛起死灰之色,竟与秀贵人房里难看的帷帐有几分相似。她惊惶又胆怯的样子,惹人怜爱,像是故意摆出的姿态。“皇上明鉴,臣妾一直跟随纯嫔娘娘,谨慎的照顾在秀贵人身侧,并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别急着撇清。”兰昕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挑了眉道:“本宫想听的,是真心话。由着你们不说,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追本溯源,必然有迹可循。届时再想要说清,只怕就是诛连全族的灾祸,别怪本宫未曾说清楚。”   二人瑟瑟颤栗,更低的垂下了头,双手掌心伏地,支撑着并不稳当的身子,异口同声道:“臣妾等不敢有所欺瞒。”   言罢,张常在不敢怠慢的继续掌嘴,每一下都疼得她揪心至极,可手上的力道硬是没有松退半点。   这一份骨气,倒是平日里不曾显露的。兰昕品着眼前的女子,掂量了再三,终于将目光锁定在陈贵人身上。   “罢了。”弘历转了转碧玺的扳指,目光平视远处,略有所思:“朕登基不久,后宫竟然出了此等恶事。历朝历代的后宫,虽说屡见不鲜,可于朕而言,正如晴天霹雳一般。你们都是朕的妃嫔,是朕最为亲近的人,何以会容不下朕嫡亲的骨血?难道荣华富贵,真就比与朕的情分更为紧要么?”   停了手,张常在嘤嘤啜泣,连连摇头。嘴角一抹血红,映着她红肿的肌肤,说不出的凄楚。   皇上如此心痛,兰昕又岂会好受。她强忍着悲痛,痴痴的凝视着身旁的天子,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将他拥进怀中。再坚强的人,亦会有脆弱的一面。正是这一面,才让兰昕觉得弘历有血有肉,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而已。   忙不迭的起身,兰昕跪在了二人身前,沉痛道:“臣妾有罪,未能防微杜渐,致使后宫发生如恶事,有亏妇德。令皇上痛心,是臣妾的过失,兰昕心中有愧,还望皇上责罚。”   “起来吧,皇后。”弘历收回了茫然的目光,对上兰昕清澈的眸子,苦笑道:“若是朕连你都不信了,连你也要责罚,朕岂非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心痛是必然的,但事情不当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只管查清楚就是。   兰昕啊,朕方才在想,或许是朕太……太昏聩了,才致使后宫不睦,宫嫔们对权势趋之若鹜,到底没有府上其乐融融的乐景。”   “臣妾等诚惶诚恐,务求皇上宽心,以龙体为重。”兰昕领着陈贵人、张常在含泪劝慰。   薛贵宁轻咳了一声,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兰昕随即起身,忙问道:“人呢,可曾带来?”   “奴才失职。”薛贵宁一头磕在地上,愧疚之中带着几分不安,颤音道:“一直照顾秀贵人龙胎的御医李卫,本已经押解前来。谁知走到钟粹宫门外时,奴才不当心,没有看住。让他有机可乘,嚼舌自尽了……”   “自尽了?”兰昕明眸微转,丛生暗恨,显露在脸上的却是淡淡的微笑:“畏罪自尽,都走到钟粹宫门外了,硬是连皇上的面也不敢见的。”   弘历阖眼,沉吟片刻,随即道:“以为一死,即算一了百了么?李玉,传朕的旨意,将太医院御医李卫剥皮实草,悬挂于菜市口直至腐烂。阖府上下,发配宁古塔为奴,终身不得赦免。”   剥皮实草!兰昕脑子里嗡的一声,这酷刑乃是明太祖朱元璋所创,活剥了贪官污吏的皮,倾注水银使其不腐,塞入稻草,充作真人形状,悬挂要处。目的是要时时警醒活着人,引以为戒。虽说震摄威力颇甚,可毕竟手段残暴,怎的皇上会忽然想到如此的酷刑?乍一听上去,还真就是令人毛骨悚然。   陈青青的脸都快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了,她不敢动,不敢看皇上的脸色,更怕皇上从她的脸上,看出不妥来。虽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可毕竟是遭疑心的对象,稍微不慎岂非要当替罪羊了。心里怀疑是纯嫔所为,毕竟钟粹宫上下,唯纯嫔有子嗣,没有人会比她更畏惧再添皇嗣。   可到底没有证据,陈青青又不得宠,哪里敢在这样的时候胡说。万一不是纯嫔所为,往后还怎么相见?左右为难之时,隐隐的担忧也随之加剧,陈青青自知与纯嫔惯常是面和心不合的。而且纯嫔早有意孤立自己之心,总是待秀贵人、张常在更为亲厚。   若真就是她所为,必定与张常在同声同气,想方设法的将罪责强加于自己之身。越是不安,越是忍不住去想。脑子里一乱,陈青青的脸色越发的唬人,连嘴唇也乏起紫意。   兰昕看在眼里,抿着口里难咽下的凉薄,不咸不淡的问:“陈贵人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尽可以如实的对皇上细说。”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愚钝不堪,又粗心大意,绞尽脑汁也未能想起什么不寻常的事儿来。”陈青青稳着心绪,为难的垂下头去。她不能将满心的疑惑道出,更不敢对上皇后一双锐光四射的凤目,唯有更加谨小慎微的自处,不让自己因为恐慌而乱了心神。   “那么,张常在可有话说?”兰昕并不咄咄逼人,由着陈青青自己去想,遂转了话头来问旁人。   张常在头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连道:“皇后娘娘,臣妾着实想不起什么来。倘若一早就发现了不妥,必然早早禀明纯嫔娘娘了。断不会隐瞒下来,更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兰昕听了也不恼,含了一缕看不透的微笑,轻声对皇上道:“皇上恕罪,臣妾眼拙,一时间竟未能洞悉究竟。或许此事当真与两位妹妹无关,是臣妾多疑了。”   这话并不是为了说给皇上听的,反而是想看看这二人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方才紧绷着的心弦忽然松开,会不会泄露心绪。   弘历会意,点一点头,转眸道:“许是吧。那李卫不是已经死了么,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这时候反而是锦澜走了进来,行动带风,急匆匆的步子有些凌乱,行礼后便停在了跪着的两位小主身后。   “是否秀贵人哪里有什么不妥?”兰昕见她心急,连忙问道。   锦澜凝重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慌张:“皇后娘娘,方才宫人们更换内寝的帷帐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摊开手掌,里面攥的是些许很小很圆的鎏金珠粒儿。   “有何不妥?”弘历看不出异样,示意锦澜呈上近前来。   “请皇上过目。”锦澜呈上珠粒儿,锁眉道:“经过曹御医验证,此乃由当门子制成的小球,中空可走线,外又以水银裹之,镀上鎏金黄漆。看上去,竟与真正的鎏金珠子没有什么两样。”   兰昕登时怒气上头:“好精细的功夫啊。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这东西于秀贵人的寝室满处皆是。不是悬挂门外前的珠帘,便是系了帷帐的床帘,日日就这么陪伴在秀贵人身侧,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第九十四章 :大风吹倒梧桐树   陈青青忽然想起了什么,如雷击般轰的一声震了自己。、.方才还满心的忧虑,随着心中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幻化成一条威猛呼啸的火龙,盘绕腾跃在脑中心上,缠绕着她单薄的身躯,呼呼的喷出灼热的烈焰,却烧不尽她满心的狠毒。   原来是她,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盼望着自己去死么!同坐一条船,又跑的了谁了?   悲后心冷汗涔涔,陈青青不动声色,千钧一发时,一味的怨恨并不能救自己的命,总得想好如何才能脱身。以至于她没有发觉身边的张常在,面色乌紫的很是可怖。   担忧睨了那珠子一眼,张常在几乎要昏过去了。迎上帝后剑戟森森的目光,她只觉得要被剥的正是她的皮。   珠子竟然是当门子,还裹着水银,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那分明是秀贵人自恃有孕,身份贵重,跟内务府要来后,刁难逼迫她一粒一粒穿起来的。东西经过了她的手,恐怕自身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比之陈青青的怨恨,张常在唯有怕,仿佛周围满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会嗖的一声将她咬死。   “着内务府的奴才来问问。”弘历摸索着手指间的珠子,越觉得胸口窒闷。   听了皇上的话,张常在不免更为忧心,内务府送过来的东西必然不会不妥,这可怎么才好哇?难道这罪名就稳稳当当扣在她头上了不成么?怯懦的偷扫了一眼秀贵人的近婢水澜,张常在险些弹起来。水澜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显然是知晓这帘子是经由她的手穿成的。   既然不能装作不知情了,张常在横了横心,索性向前爬了一步,呜咽道:“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说。”兰昕不轻不重的瞟了她一眼,端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张常在咬了咬唇瓣,郑重道:“那一日,秀贵人着人去内务府要了好些鎏金珠子,说奴才们的手艺不好,穿起来的帘子难免粗糙。于是吩咐臣妾来做,臣妾拿了这些珠子,总共穿成两条门帘,十二条床帘系带。还有一块七彩锦桌布缀下的流苏,亦是臣妾亲手穿成的。   统共用了三日,三日后,臣妾将这些东西一股脑的交给了秀贵人的侍婢水澜。臣妾当真不知道这些珠子会有问题,但东西毕竟是经过臣妾的手了,恐怕难逃嫌疑。还望皇后娘娘明察,臣妾并不敢谋害皇嗣,犯下此等诛连亲族的不赦之罪。”   “锦澜。”兰昕并不急着搭理张常在,反而镇定自若吩咐道:“你去将方才所说的所有物件通通取来。另外吩咐人去查一查钟粹宫其余的厢房,看看可还有类似的物件,也一并取来。”后面这一句,显然是兰昕另有怀疑,目的只在于看看别的厢房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是,皇后娘娘。”锦澜虽说没有芷澜那股子伶俐劲儿,不是特别会讨人喜欢。可到底也是得力的侍婢,领会了皇后的用意,便匆匆退了下去。   自然,陈青青也明白皇后是另有所指,这样一来,她的心抽搐的更加剧烈了。倘若仪嫔真的想杀人灭口,从她的厢房就一定能搜出什么蛛丝马迹,正是所为的捉贼见脏啊。   然而现下她阻拦不了皇后的人搜宫,亦不能将自己与仪嫔串谋,偷偷置办龙袍入宝亲王府,欲栽赃嫁祸侧福晋高凌曦的罪责如实禀明。毕竟没到破釜沉舟时,戳穿了左右都是死,骑虎难下,还真是难为了她。   陈青青从未像此刻这样心乱如麻,那种濒临绝望之感,犹如数之不尽的蚁虫,一口一口啃咬在骨上,密密麻麻的疼,密密麻麻的揪心,真恨不得求个痛快,总算是解脱了。可她实在不甘心!   张常在绝望的眸子,涌动着哀怨的光,却不是那么明亮,隔着几重厚厚的雾气,隐隐约约的透出来,尽诉她沮丧不已的纷乱心绪。她多么希望,皇上能为她主持公道,可她又很害怕,怕皇上一开口尽是“剥皮实草”之类苛毒而绝情的话。   想哭又不敢哭,想分辩亦无从分辩,那种感觉真就是如临深渊,总是一个死字能囊括的。   好一会儿,锦澜才捧着那些物件回来,说了一句让陈青青很是宽心的话:“启禀皇后娘娘,除了秀贵人的寝室里有鎏金珠子制成的物件,旁人的再无了。”   “逐一检验。”兰昕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弘历却似乎不放心似的,对锦澜道:“呈上近前来,朕要亲自检验。”   张常在又惊又怕,双眼看着那些珠子发了直,似乎锦澜手里捧着的并非什么鎏金珠子、当门子,而是她的性命,她一族人的性命。   另有小太监从旁伺候着皇上逐一查验,绞碎了好几颗珠子,搁在漆盘上细细来看。兰昕虽然没有伸手,可目光一直定格在那些珠子上,一丝不错,仿佛看尽眼底的人心,**裸的险恶人心。   长长的一声叹息,兰昕无可奈何的瞥了张常在一眼。   弘历冷哼一声,猛然抓起一把珠串,狠狠的朝着张常在砸过去:“你自己瞧瞧,竟然每一串都是当门子,当门子!”   力道过猛,些许珠子弹起来,飞溅到身旁的陈青青,惊得她花容失色,五体投地的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眼里的泪水,再怎么忍都憋不住,直扑扑的掉在地上,却听不见那吧嗒吧嗒的声音。耳朵里荡漾着皇上愤恨的质问,亦唯有那声音,刺穿了心。   “旁人冤枉你,能把所有的珠子都变成当门子么?你自己都足足做了三日,何况是仿造之人。”兰昕亦觉得怨气难平,接着皇上的话头责问张常在:“难道说谁会为了栽赃嫁祸你,费上这些功夫做好,再同你做的调换么?”   水澜闻言,先叩首,方才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日日陪在秀贵人身侧。那珠帘自从挂在了贵人的寝室,便再没有更换过。必然是张常在交给奴婢时,就已经不是鎏金珠子了。分明是张常在存心陷害我家贵人,其心歹毒。”这一番话,水澜说的言之凿凿,显然是带着深深的怨怼。   张常在连连摇头,唬得不知该如何才好,唯有口口声声的分辩:“不是的,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与秀贵人无冤无仇,何必要害她啊。再说,那珠子是秀贵人交给奴婢的,并非是臣妾主动要为她做的。”   “说的正是呢。”水澜一听这话,立即抹泪反驳道:“正因为是我家贵人吩咐小主去做的,以至于小主你心中不满,这才决计要谋算贵人的龙胎。”   “不是的。”张常在亦不甘示弱,生死一线间之,她必得求生不是:“日日久居皇宫之中,试问臣妾哪里有机会以假乱真的做上这么些鎏金珠子啊。求皇上明鉴,求皇后娘娘明鉴。”   “担下去。”弘历仅仅说了这三个字,眼里透出来的杀意之中,隐隐蕴藏了些失落。或许旁人看出来,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为君威慑人心总好过优柔寡断。虽不至于残暴,却也决不心慈手软。   弘历是真不愿意看见眼前的一切,可果然面对时,决绝狠辣,没有一丝不忍才是他的作风。   “不要啊,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没有做过。皇上开恩啊……”张常在惊惶的叫嚷着,恨不能扑上前抱住弘历的脚踝,希望他能再多看自己一眼,看看她眼中的委屈,不要这样轻易就了断了她的性命。   “皇上,不要啊,臣妾并没有做过。”她伤心欲绝,声嘶力竭,可都换不来他的同情与信任。张常在深深的灰心,可她依然心存侥幸,希望老天开开眼,不要令她蒙冤而死。   唇亡齿寒,陈青青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倘若遭了冤枉的人是自己,那么此时此刻,要被担下去处置了的人,也是自己了。这样一想,她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张常在的绝望,像是抱膝坠落悬崖,临死前的那短短的一瞬间。颤栗不止算得了什么,无法言说的畏惧早已吞噬了她的心。   “皇上。”兰昕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张常在口口声声喊冤,臣妾恐怕此事另有内情。是否询问过内务府的奴才,再作计较?”   弘历龙目微转,眉头紧锁,薄唇微抿,一时并未说话。   张常在眼巴巴的盯着皇上,虽然她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可皇上凉薄的样子,她依然能看清楚。虽说不怎么得宠,可到底她也侍奉在皇上身边五年之久了。原来五年的情分,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爹娘、亲族,张尔香忽然很想就死。付托终生于这样凉薄的男人,即便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又能得到什么?   “皇上、皇后娘娘,且听奴婢一言,奴婢有证据,能证明我家小主是清白的。”张常在的侍婢木澜,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嘭一声跪在了帝后身前,呜咽不止:“且听奴婢一言啊。” 第九十五章 :都座连江点点萍   弘历点了头,示意木澜说下去。.“朕虽痛恨后宫有此恶事,但必不愿冤枉了谁。倘若有切实证据能证明尔香你是无辜的,再好不过。”眼里的凉薄之光,忽而划过了陈青青的面庞,弘历已经发觉她的异样,却根本未曾表现出怀疑来。   几次三番的试探,陈青青因着心乱所致,方寸已乱,当然不会发觉。她并没料到,一直铁青着脸,铁腕威严、绝情凉薄的皇上,真心其实是疑了她自己。   这时,凑巧李玉也领着内务府的程永才觐见,见尚且为轮到自己说话,行罢礼,二人便沉着头立在一侧静候。   木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后,兀自走上前呈于帝后:“皇后、皇后娘娘请过目,这些鎏金珠子,才是秀贵人拿给常在小主的。因所剩不多,统共就这么一小包,奴婢便拣来收着。   并不是什么当门子,更没有裹水银,一颗一粒都是正经的珠子,没有半点不妥。还望皇上、皇后娘娘明鉴,千万别冤枉了我家小主啊。”   张常在紧张的直冒冷汗,双手握拳紧紧的攥着,生怕那珠子会有变化似的。那一刻,如同先掉进了冰窟,再捞起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炸,刺骨的寒凉遇上痛不可当的烧灼,张常在硬是忘了脸上的痛楚。   依然由小太监伺候着皇上剪开木澜呈上的这些珠子,却果真与之前那些不同。透透是鎏金的珠子,从里到外一目了然,没有任何的不妥。   兰昕懂皇上的意思,代为开口,肃清道:“即便这些珠子没有问题,也不能证明就是秀贵人交给张常在的。更不能证明张常在没有调换成当门子,再为秀贵人穿成帘子。”   “皇后娘娘,奴婢还未说完,求您让奴婢继续说下去。”木澜生怕自己人微言轻,皇上与皇后不会信。满心的焦急使她声音颤抖,一双眼里尽是苦苦哀求之意,饱含委屈。怎么看着都像是抱着必死之心,定要为张常在鸣冤,有情有义。   “要说便说吧,亦开了头了。”兰昕心里赞许,倘若后宫里多几个这样正义护住的宫婢,或许能少许多是非。摆一摆手,她沉心以待,示意木澜继续说下去。许是不经意的晃动了身子,鬓边的梅花簪流苏拂过耳畔,的响。几乎是下意识的,兰昕伸手将那簪子取了下来,直到握在手里,她才觉得尴尬不已。   心底是不喜欢这裹着金的绿萼簪,可毕竟是太后所赐,怎么好当着皇上的面儿取下来。何况脱簪到底是不好的意头,平白无故的,难免失了体统。   正思量着重新戴上或许太碍眼了,就听弘历道:“皇后素来不喜欢这样的金银翠饰,不如丝绢珠花,价值虽轻,却有轻灵之美,不失皇后尊贵的身份。这样独具匠心的金裹玉簪,手工精致,坏了可惜,不放收着,时常欣赏就好。”   这样一句寻常的说话,既解了皇后的尴尬,又不伤太后的颜面。且说这样的关头,皇上还是很关心自己,兰昕眼眶微微发红,心里满是感激,低眉道:“多谢皇上。”   锦澜不敢显露喜色,迅速从皇后手里接了簪子,打心眼里替皇后高兴。虽说才犯险毒毙了皇上宠幸了的芷澜,可到底皇上疼惜皇后的心思比怨怼更多。冲着这一份情意在,锦澜就觉着皇后必不委屈。   至少皇上待她的心是真诚的,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木澜听帝后说完话,这才忙不迭捡起一串珠子,正是方才皇上掷向张常在的。“皇上,倘若珠子并不能证明常在小主的清白,那么这丝线必然可以了吧。”说着她捻着扭转丝线,来回几次,才听见“咯嘣”一声,那丝线断成了两截。   “皇上请看,这穿着当门子珠粒儿的丝线,是内务府的出品,细六股成线。”木澜边说,便交给了小太监拿到近处给皇上过目。“可张常在领着奴婢重新搓了八股的中粗线,小主说,鎏金珠子略重些,倘若珠串断了,怕秀贵人有损伤。   这才不辞辛劳,亲手搓了粗线,又因为珠孔细小,这才足足花费了三日的功夫穿才做好。皇上,您请过目啊,这些换成当门子的珠串,真的并非我家小主穿成的,这些线可都是六股的。”   “有何依据?”兰昕听着这回的证言还有些可信度,心里不免松快了一些。“你说珠串以八股中粗线所穿,可有依据?”   木澜郑重的点了点头:“纯嫔娘娘可以为小主作证。那搓成八股的细线,原就是从娘娘那儿拿来的。也是娘娘帮衬着搓了好些,看着我家小主穿得了其中之一的门帘子。”   张常在听了木澜的话,也忙不迭的捡起一根珠串,扭断了线来数。果然一根儿也不多,真就是六股的而已。这一惊奇的发现,果真让她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弘历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内务府的程永才身上,声音略透出严厉的责问道:“这几个月以来,除了秀贵人,还有哪一宫向内务府拿过鎏金珠子、丝线之物?”   程永才听出皇上的口吻不寻常,刻意放慢了语速,谨慎道:“回皇上的话,方才李公公问起,奴才已经翻查了内务府的记档。除了秀贵人宫里要过鎏金珠子,再无旁人了。至于那丝线,基本上每个宫里头都有领取,粗细不同,用量亦不同。奴才将记档带了来,旦请皇上过目。”   “朕不看了。”弘历略微摇头,言简意赅道:“六股丝线,哪个宫有领取?”   程永才连忙翻开记档,逐一道:“回皇上的话,六股丝线慧贵妃娘娘着人领过、纯嫔、金贵人、陈贵人亦都遣人来领过。”   陈青青大惊,顾不得礼数连忙分辩道:“不可能,臣妾从未领过此物,何以会有如此的记档?程公公是否弄错了?”   “奴才不敢胡说。”程永才显然有些激动,生怕弄错了事情,惹得皇上不满,心急火燎道:“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且说日期正在秀贵人领取了鎏金珠之后。分量还不算少,足足有三团。请皇上过目。纵然奴才有十个胆子,亦不敢冤枉常贵人小主啊。”   “是呢。”兰昕笃定的点了头,饶有兴味道:“程永才不过是当内务府的差事,实在没有必要平白冤枉了你。陈贵人,你说没有领过六股丝线,何以这记档上会如此写。且这赫然记着领用之人,正是你的近身侍婢芝澜。”   锦澜屈一屈膝,不给陈贵人反驳之机,声音清亮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去陈贵人的寝室,并不曾看见鎏金珠子与六股丝线,倘若真是芝澜领取了三团儿,不可能一点儿也剩不下。毕竟六股丝线通常只用来串珠子,制珠帘,总不可能拿来绣花,做寻常的用途。   这么说来,虽然经过几月,亦不可能丁点不剩,未免天奇怪了。”   “芝澜呢?”陈青青惊的花容失色,颤抖的语调着实走了音,突兀难听:“皇后娘娘,一定是芝澜让人收买了,陷害臣妾的。只求您恩准,让芝澜上前对峙。当着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儿,臣妾必然要问个水落石出。”   苏婉蓉查问过钟粹宫上下一干人等,正领着芝澜与云澜过来。听见陈青青心慌意乱的声音,不由心烦,连连加快了步子:“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臣妾正巧领着芝澜来了,陈贵人既然要问,此时便仔细来问吧。”   “芝澜。”陈青青大喝一声,猛然起身朝着她走过去。“我自问待你不薄啊,你何以要这样陷害我?何时让你去内务府领过六股丝线,为何我一点也不知情。到底是谁给了你好处,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必得从实招来,说啊。”   面对形同泼妇的陈贵人,芝澜的心狠狠一抽,疼的她险些闭过气去。眼圈一红,她的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下来。只见她稳稳当当的跪在了陈贵人身前,连连喊着冤枉,那样子活脱脱的可怜,让人揪心。“小主,奴婢冤枉啊。若不是您的吩咐,奴婢哪里敢擅自做主,自己去领丝线?   奴婢一直一心一意的效忠于您,绝无二心,又怎么会又收买之说。到了生死关头,您欲脱罪,却不能这样诋毁诬蔑奴婢啊。您要芝澜死可以,却不能这样冤枉奴婢。死了还背负着背主求荣的冤枉债,芝澜心有不甘。”   越想越觉得委屈,芝澜缀泪哀求:“小主,您就杀了奴婢吧,奴婢情愿痛痛快快的死,亦不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毁了清誉。”   “你说什么?”陈青青恨得牙痒,自以为阅人无数,能洞察人心。却连自己身边的侍婢都未曾看透。不用说皇上与皇后了,就连她都要被眼前这个孤苦受屈的芝澜蒙蔽了,险些以为自己当真冤枉了她。可事实就是事实,陈青青没做过,叫她如何能认下来。“好哇,以死明志,那你就去死吧,命丧当场,或许我会信你所言!” 第九十六章 :人静蛩喧天欲霜   芝澜并未被陈贵人三言两语喝住,反而愈加冷颜坦然:“既然贵人这么说了,奴婢也不敢不从,清者自清,以死明志又有何妨?只盼着小主您不要再诋毁奴婢的清誉,让奴婢可以死得其所,安安心心。.”   言罢,芝澜攥了一把滚落在地的当门子珠串,连着绳子就往口里吞。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一大把珠子吞下去,人随即噎的翻了白眼,雪白的脸庞登时红紫起来,双眼凸起,样子狰狞可怖。   “李玉。”弘历唤了一声。   众人这才从惊慌中清醒过来,纷纷出言制止。李玉连同两个小太监将芝澜架了起来,头朝下拍打后心,迫使其将那些珠子吐出来。   好一番折腾,芝澜的性命才算保住,人却奄奄一息的不成样子。口里不住的呕出泛黄的酸水,着实狼狈不堪。任是谁也不会觉得,她果真背主求荣了。反而宁死不屈,颇有心气儿。   兰昕将目光锁定在陈青青的面庞,疾言厉色道:“陈贵人当着皇上与本宫的面儿,这就要灭口了么?”   “不是的,皇后娘娘,不是的,臣妾冤枉啊。”陈青青慌忙的匍匐两步,仰面对上皇后炯然有光的双眸:“皇后娘娘,臣妾绝无半点嫉怨之心,断不会糊涂的要去谋害皇嗣啊。且说,这么精细的功夫,臣妾如何能为。张常在懂编织技巧,才能穿好如此精致的垂帘,手艺堪比内务府的奴才。   可臣妾连女红也不擅长,怎么能模仿的一丝不差?还有那鎏金珠子,如何能换成当门子,且还不被秀贵人发觉?水澜不是也说了么,那帘子挂在寝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取下来过。臣妾平日里谨小慎微,不过求个安心度日,哪里有这手眼通天的本领,不择手段的心思?娘娘啊,此事分明漏洞百,先冲着张常在去了,又将矛头指向臣妾,说不准连纯嫔娘娘都要遭诬陷了,还望娘娘明鉴啊……”   苏婉蓉听着陈青青的话,又扫了张常在一眼,两人看似皆有冤屈,可又具不像是清如水的,必然偷偷隐瞒了什么。   此事一出,着实令苏婉蓉揪心不已。她这样小心谨慎的提防着,却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如此的乱子……   深深压下心头的畏惧,苏婉蓉福身,愧疚道:“臣妾乃钟粹宫主位,出了这样的事,竟浑然不觉。请皇上、皇后责罚。”   弘历心头一沉,转动着扳指,澹然道:“存心而为,必然力求天衣无缝,怎能怪婉蓉你。”   兰昕也是这么想,不由沉颜赞同:“婉蓉你照顾秀贵人的龙胎同时,还要顾着永璋,难免分身乏术。且说,这局布置的精妙,看不出来反而是人之常情。”   略微停顿,兰昕再看一眼身前的几人,总以为不能这样草草了事,遂下了决心,正色道:“皇上,依臣妾所想,不若将陈贵人与张常在就拘在钟粹宫内。待查实事情的始末,再行处置不迟。”   “就依从皇后所言。”弘历轻轻叹息,似乎是真的疲倦了。“李玉,着人看好了,一个都不许死。朕要的是真相,后宫之中,绝不姑息养奸。”   “。”李玉随即召唤人将陈青青、张尔香、芝澜一并带下去。   似乎三人对皇后这样的提议很是满意,都安分以对,没有半点异议。   待人退下,兰昕对苏婉蓉道:“纯嫔坐吧,想来你心中也是疑惑不解的。”   苏婉蓉点了点头,随着身子缓慢的坐下去,已经憋不住嘴边儿的话了:“皇后娘娘,臣妾已经细细差问过钟粹宫上下人等,并无所获。倘若那当门子是人蓄谋已久的法子,那秀贵人身上的红花痕迹,又怎么解释?”   “不是内务府的责任,不是御膳房的过失,必然就是秀贵人身边的人。”兰昕不想隐瞒,如实道。目光清澈的与弘历相投:“臣妾斗胆揣测圣意,以为皇上也有所察觉了。是么?”   “不错。”弘历的脸色总算柔和起来,目光趋于平静,棱角分明的轮廓让他看上去俊朗不凡,周身散发着淡淡正气却似不容旁人靠近。“朕责罚张常在时,陈贵人面色凝重,忧心不已,似乎是为自己担忧多过为旁人。显而易见她心里有所顾忌,话也不敢多说。直到朕下旨将张常在担下去,她忽然就松了口气。   故而朕笃定此事还有旁的内情,严苛以待,威严相迫,亦不过是务求能观察的再细致些。”   略微有些愧疚,弘历徐徐的说道:“张常在凭白遭冤,已是万分惶恐。朕又苛责决断,必然让她受了委屈。待事情查明后,纯嫔,你替朕好好安抚。这些日子拘着,也别亏待了她。”   “是,皇上,臣妾明白了!”纯嫔后来,并未听见先前皇上说过什么。只知那道“剥皮实草”的旨意,足以彰显皇上心里的愤恨。在她的钟粹宫里,闹出毒害皇嗣的大事,若不是宫里人所为,还能让她保留些颜面。可若真就是陈贵人和张常在,那她无论是否牵涉其中,都将受连带责任。   想到这里,苏婉蓉恨得肠子都悔青了,皇上心里容不下这种事,恐怕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介意自己失察之过。恩宠薄寡,怕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儿了。皇上昔日待娴妃多么好,不一样还是龙颜大怒,令她禁了足么。   “皇上、皇后娘娘。”苏婉蓉一开口,就缀下泪来。“臣妾有永璋,也是为母的人了。见秀贵人遭此大难,当真是难过的不行,心里不落忍似的。事情出在臣妾宫里,婉蓉难辞其咎,现下虽有可疑之人,却查无实据,实在愧对皇上、皇后。”   她嘤嘤哭泣,哀凄之中透着惋惜。柔弱的犹如颤在风里的一支梨花,那么纯美无瑕,令人倾心。恨不能使风轻柔起来,轻缓的吹干她脸上的泪痕,不要摧凌娇弱才好。   “怎么能怨你。”兰昕苦苦一笑,同样愧疚:“本宫一样束手无策。不过只怕事情未必会没有回旋余地。只消……”   “兰昕。”弘历忽而打断了她的说话,只轻描淡写道:“事缓则圆,不急在这一时理清头绪。”   兰昕一顿,不想皇上竟然直呼闺名,脸颊腾起温热,却没有沾染红霞的光彩。毕竟愁事堆积,皇上这样唤她无非是有话问,许是先前芷澜的事情吧。“是,皇上,臣妾明白。”   眉目微微一挑,弘历沉声道:“回长春宫,朕自有话问。”   苏婉蓉随即起身跪安:“恭送皇上皇后。”   临行前,弘历肃声唤李玉:“这里的说话,你必然听得一清二楚了。当如何处置,你心中该有数。朕予你三日期限,是何人将禁物偷送入宫来,必得查明。这三日,你便不用近前伺候了。”   “。”李玉郑重应声,谨慎道:“奴才必当仔细查明。”   天子仪仗在前,皇后仪仗缀后,一行人匆匆由钟粹宫出来,迎着红透了半边天的夕阳余晖,往皇后的长春宫去。   金沛姿远远的看见了,沉着心往承乾宫走,越发的脚步沉重。皇上肯去长春宫,则说明他或许不会因为芷澜的死而迁怒皇后,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心里总不晴朗,尤为觉得晚霞耀眼。金沛姿以手挡在眼前,忽然觉得,那艳红的霞光由鲜血染就,怎么看都格外得慌。   “贵人,奴婢听钟粹宫透出风来了,秀贵人的龙胎……没能保住。是个小公主……”荟澜惋惜的叹了口气:“都过了四个月了,真是太可惜了。”   金沛姿嗯了一声,并不经心,浅笑辄止:“宿命使然,哪里由人了。可惜是可惜,却不可怜。紫禁城里,哪个不是苦命人,就连皇上亦如此,终是保全不了自己的心上人与自己的孩儿。”   荟澜唬得哆嗦一下,连忙劝道:“贵人,这话可不敢再说了,若让人听见,只怕是掉脑袋的罪过。”   “走吧。回去陪娴妃娘娘说说话,皇后不允旁人探视,咱们同一个宫檐下的若是再不陪着,岂非真要闷坏了。”背影略显得单薄,金沛姿缓慢的踩着红灿灿的光里,真如同走在刀锋火海里。 第九十七章 : 犹是春闺梦里人   盼语倚在庑廊下,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看着不远处明间的双交四菱花扇门,愣愣的入神。.夕阳西下,柔和的暖光撒在她身上,泛起点点金色。可她却偏着头,刻意不让那阳光,照在她苍白的失了血色的脸庞上,好像唯有这样,才更显得舒服。   金沛姿走进来,示意荟澜下去,独身立了许久,看犹如一片孤叶凄凉的娴妃,始终未有半点的动作,不禁凉凉一叹。“娘娘这是想什么呢,竟然这样出神。臣妾来了许久,您都不曾发觉。有什么心事儿不妨与臣妾说说。”   见是金贵人,盼语柔和一笑,收回了迷茫无措的目光,澹然道:“承乾宫这样冷清,连你的脚步声都湮没在这寂寥之中了,我什么都不曾听见,不知你来。实际上,是我只为心中空落落所想而顾影自怜罢了。久了,怕是要奏上一曲‘深闺怨’才相得益彰。”   缓缓走上前去,金沛姿颤悠悠的福了福:“娘娘不必如此灰心,不过是一时的低运罢了。日子还长着呢,且熬的就是这一份挨得住没落的心。挨过去了,便是显赫一世,挨不住,红颜枯骨,由不得自己同样怨不得旁人。”   从前金沛姿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今日却无端的感慨起来,言谈间道不尽满心的惆怅,着实令人听着感伤。盼语仔细的看了她两眼,才幽幽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倏地就生了这满心的悲愁,却不似你平日里的爽朗性子。莫非,是后宫……又出了什么乱子?”   “并非臣妾有心搅扰娘娘的宁静。”金沛姿愧疚一笑,如实道:“皇后早晨才赏了芷澜一樽毒酒。不到午时,秀贵人已经成形的女胎便……终是未能保住。”   言简意赅的两句话,已经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一切,可这两句话囊括了多少心计与怨毒,涵盖了多少狠辣的手段与不甘的委屈,却硬是想破了头,也无从理清楚的。   盼语微微一笑,不经意的转过脸,让那残留余温的晖光映在脸上,别有滋味儿的凄美:“我也是看着那交四菱花门许久,才终于明白皇上为何赐我这承乾宫居住。”   “愿闻其详。”金沛姿疑惑的与娴妃对视,妄图从她口中弄明白些什么。可细细一想,她又觉得很是好笑。左右不过是恩宠薄寡罢了,显而易见,有什么好疑惑的,又有什么非要弄明白不可的?   “从前我以为乾清宫有个‘乾’字,承乾宫也有这个‘乾’,两个字为一双,寓意双双对对的意思。是因为皇上在意我,心中有我,才会将我安置在这样一座宫殿里。我甚至以为,皇上或许在乾清宫与群臣早朝时,于南书房批阅奏折时,只要看见或是想到这一个‘乾;字,便会想到我。   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便是最难能可贵的。除此以外,妃、贵妃、还是别的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要紧。”盼语以为自己心静如水了,却还是不知不觉的垂下泪来。   红红的晚霞光,将她的泪水灼成血色,看上去十分刺目。“现在我才明白……”盼语只觉得满嘴里都是苦涩,呛得她咽不下去,无语凝咽。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承乾,不过是要我顺承君恩,不可对皇上不敬,不可有自己的心思。君为臣纲,哪怕我贵为娴妃,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而已。皇上赏的恩惠,皇上一样可以收回去,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根本无关情分,无关心。而身在紫禁城的宫嫔,又与那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什么不同?左不过是逗着皇上一乐罢了。”   盼语越说越伤心,越伤心便越觉得自己软弱。明明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还是要伤心,还要让自己疼……   金沛姿取了丝绢,轻轻裹住右手的食指,兀自上前替娴妃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的动作很轻柔,丝绢亦是恰到好处的柔滑,没有刺绣图案,反而是一水儿的湖蓝。以至于并没有突兀刺痒之感,总算令人很舒适。“皇上怎么会不心疼娘娘呢。臣妾情愿相信,这承乾宫的乾,是娘娘口中第一种释义。”   盼语轻轻一笑,隐去了眼里的悲愁之色,转瞬间眸中闪过一抹恐惧:“皇后娘娘赐死了芷澜,就不怕同我一样冒犯天威么?还是说,皇上根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断然不会怨怼旁人。我在皇上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分量,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话问住了金沛姿,她不知道当如何回答。她的确看见帝后同往长春宫去了,且说皇上今日虽然凉薄,可到底没有半分责怨。许是心里不好受,但对皇后冷漠了几分,然而始终没有责备,还是一样的尊重与信任。对芷澜的死,更是连问也没有问上一句。   至于出于什么原因,皇上才会这样待皇后,金沛姿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知当如何对娴妃开口。更不晓得她所想,能否解答娴妃心中的困顿,还是反而令娴妃更添烦扰。   沉吟片刻,金沛姿只能柔和了口吻,宽慰道:“娘娘别想太多了,皇上越是和谁亲近,才越会冲着谁发脾气。正因为太在意,才容不下小小的瑕疵,人心本就是如此。臣妾斗胆揣测圣意,以为待皇上的气消了,必然会想起娘娘的好来。   再说,现下宫里风波四起,娘娘权当是韬光养晦了。待风平浪静时,娘娘必然又如从前一般的风光。到底不会是两个样子。”   “我不敢想。”盼语轻缓的闭上眼睛,她怎么也忘不掉那日慈宁宫的龃龉。弘历的脸庞、眸子依然是那么熟悉,可她不明白,这样熟悉的一张面孔,怎么会有让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那薄薄抿着的唇瓣,柔软温润,曾经近在耳畔,说过多少甜蜜暖心的话,又怎么会忽然喷出毒箭,箭箭刺穿她的心。   金沛姿将丝绢搁在娴妃的掌中,握着她的手合上,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的日子亦不好过,更何况是咱们。现下钟粹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纯嫔必然遭牵累。如此算来,得宠的唯有慧贵妃一人而已。   娘娘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感怀春秋,倒不如想想来日当如何才好。禁足不过是三月的功夫,总是挨得过去的。娘娘万万不可禁锢了自己的心,那样,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这蚀骨**的漩涡来了。”   知道娴妃的性子,必是要自己想明白了才好。郑重的福了福身,金沛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从容道:“臣妾今日的话已经够了,不耽搁娘娘赏景。恕臣妾先行告退了。”   盼语握着手里沾满了泪水,阴湿好大几片儿的绢子,点一点头:“多谢姐姐还肯与我说这些话。这时候也仅有你还肯对我说这些了。我心里明白!”   望着天边一抹渐渐隐退的红霞,乌喇那拉盼语终于转过身去,正与天际那最后的一抹嫣红背道离去。照不进心里的光,再亮又何用?终是要逝去的,何必苦苦挽留。怕只怕到头来徒劳无功不说,只能泪眼看旁人欢笑,到底苦坏了自己的心。   承乾宫的寂寥,或许不再准瓦上,仅仅在人心里。   长春宫自然不会如承乾宫那般萧条,而实际上,东西六宫最热闹的院落怕就数这正宫娘娘的宫苑了。皇上来与不来,这里依旧人声鼎沸,从兰昕搬进去的那一日起,便理当如此了。   弘历住了辇,走进来的时候,看庭院里的牡丹长势颇好。虽然还未曾开花,枝上含苞待放的花蕾,已经很是惹人侧目了。经过时少不得多看了几眼,似乎是情不自禁一般。   “皇上。”兰昕唤了一声,略有些愧疚,道:“过了今日,臣妾宫里怕是难再开出好看的花朵了。而这一些,怕还未绽放,便将凋零了。”   “为何?”弘历不解,随口这么一问。   鬓边没有了流苏的乱晃,兰昕觉得清爽极了,心下自宽:“从前这些花都是芷澜照料着,她手艺好,心也细,侍弄花花草草最有一套。往后怕是再没有这样惜花懂花之人了。”   “皇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弘历心里并非舍得,实际上,当他得知芷澜被迫成为“暖床婢”的前因起,他隐忍了许久的情意,便再也藏不住了。无疑,青梅竹马,两下无猜,这至真至纯的东西不是说放开就能放开的。骤然得到,骤然失去,即便不是天子,仅仅是寻常的男子,又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自然,弘历并不糊涂,他知道不是兰昕刻意要刁难芷澜,存心要他在意之人殒命。所以他才更恨,恨自己未能及时防范,更恨太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不择手段……   内疚自责始终搅扰着他的心,五内俱焚算不得什么,更多是懊悔,深深的悔恨。弘历以为,刻骨铭心的痛楚,大抵如是。 第九十八章 : 只愿君心似我心   “臣妾并不是存心想要芷澜的性命。”兰昕拧着的秀眉,失去了往日的柔顺,端庄之中添了几许不得已,苦恼无尽。可落进弘历眼中,不免疼惜。尤其是她压抑后,那低低的声音,轻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托住她的脸颊,轻轻吻住。“臣妾不过是为了和睦六宫,实际上……”   “实际上,关于朕身世的种种流言蜚语,早在朕继位之前,你便有所耳闻了是么?”弘历打断了兰昕的话,替她说出了心中的困苦。“朕之所以不愿意言明,并非是不愿对你坦白,相反的,朕是怕你会难做。”   抚过她柔滑细腻的脸颊,他含情脉脉的笑说:“兰昕你与朕结缡十载,朕又怎会不知你心思!”   这一席话,令人轻飘飘的有些晕眩,兰昕听着,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感动不已。可自己毕竟还是让他伤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兰昕私心里不愿弘历知道,芷澜是诈死。那一樽“毒酒”,根本没能了断她的性命。   或许这样很好不是么?兰昕自以为芷澜能远走高飞,而皇上的心早晚会忘记她的存在。毕竟,她若是还活着,只能搅乱自己苦心安排的一切。或许有妒忌的成分,更多的则是为后宫安宁顾虑,兰昕咬紧了牙,坚定自心。   终于还是端正的跪了下去,兰昕不忍的点了点头:“臣妾不敢欺瞒皇上,此事,的确如皇上所言,臣妾一早已经听见了风言风语。可皇上若不愿对臣妾说,臣妾便永远不相问。芷澜的死,迫不得已,臣妾您可皇上怪罪,亦不愿皇上背负不孝之名。”   义正词严的话,从兰昕口里说出来,兀自带着几分疼惜。   弘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笑不是,不笑不是,恍惚间不知当以何种神情面对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妻子。所幸兰昕一直未曾抬起头来,就那么柔顺温婉的垂首不语。似乎是给了他很多安慰,无声无息,却最能温暖人心的那一种。   “朕并非不想亲口对你说。”弘历双手托起跪着的兰昕,微微用力的将她拉进自己身前:“你惯来宽惠,公正自持,朕不信你会因为妒怨而容不下芷澜。之所以如此决绝的赐了毒酒,必然是希望平息太后与朕之间,那化不开的宿怨。”幽幽一叹,弘历像是说服了自己:“朕都明白,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兰昕用力的点了点头,红着双眼贴在弘历的胸口:“皇上,臣妾未能护住芷澜,让皇上伤心了。”   “你已经尽力了。”弘历轻轻的将她鬓边的碎发抚去耳后,愧疚而失落:“朕自己又何尝不是无用的,最终也没能护住她。从前的种种疏远,既是朕对芷澜的疑心,亦是朕不愿接受额娘的安排。可当朕知晓额娘很可能不是自己嫡亲的额娘……”   兰昕将唇贴在了弘历唇上,柔柔润润的封上了他的口,那样令人心疼的话,她不想听见,害怕听见。好半晌,她才眷恋低声的说:“皇上不要说了,臣妾明白。臣妾都明白。”   弘历仰头,看向上空,滑缓无力道:“其实那流言并非于朕登基前才有……些许年了,它已经长成朕胸口的大石了。”   “皇上……”兰昕颇为惊愕,竟然这个谣言,一早就已经压在了弘历心上。难怪他会这样的冷待太后,难怪他会听信空穴来风的讹传,原来他早就已经开始疑心了。“皇上……”不知道当如何安慰他才好,兰昕只能一遍一遍,柔柔的唤他。   “兰昕。”弘历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女子,恨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痛。亲生的额娘,很有可能被养育自己的母亲所害,这样的深仇大恨,要怎么才能搁置,要怎么才能淡忘。这些年不提不说,并非他能让自己不去想不去信。   反而正因为能容忍到此时,他才可以保全性命。凭太后的心智,倘若知道他早已疑心,只怕连他的性命都无从保全了呵。   “朕是不是很没用?”弘历的声调,带着令人心疼的酸涩。   兰昕只听了这一句,泪水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不是的,皇上,您是大清的国君,是臣妾的夫君。是兰昕心里,最高的山峰。”   “兰昕,朕的皇后,你做的对。你做的对。”弘历再心痛都好,他也不得不承认,若非皇后了断了芷澜的性命,这风波不可能到此为止。一旦太后与皇后之间不睦,不明真相的宫嫔们定会分门别户,各为其主。   轻则废后另立,重则揭穿这隐藏在紫禁城红砖青瓦的污秽隐秘……   弘历不敢想下去,相对无言时,唯有紧紧的环抱住彼此。   雅福示意小宫婢推开太后寝室的门,兀自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走了进去。“太后尝尝,这是奴婢亲手熬的,些许时候没弄,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滋味儿了。”   太后微微虚眼,已经嗅到了那雪梨的清甜滋味儿,淡淡笑道:“哀家没有什么食欲,难为你还亲手来熬了。搁下吧。”   搁在太后手边,雅福又抚了抚几上青花瓶里的几株栀子。“太后惯来不喜欢浓郁的花香,时常有焚香静心的习惯,奴婢走开了一会儿,是哪个奴才这样不开眼,竟然送了栀子过来?还是让奴婢换了别的来吧?”   “不必。”太后微微笑了起来,唇角勾起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习惯了杜蘅芳芷,甜中带辛,沉稳又深邃的浓厚,偶尔尝尝着栀子花的芬芳浓郁,也不失新鲜。到底是慧贵妃的一番心意,哀家总得领受。”   雅福略微点一点头,面上并未有喜色:“杜蘅芳芷能让跌宕起伏的不宁之心顷刻间从容淡定下来,正与太后雍容华贵的气度,压倒一切的威严吻合。岂是几株栀子花能替代的。不过是太后您心善,不愿意驳回慧贵妃的面子罢了。”   跟随了太后数十载,雅福岂会不明白太后所想。她口中之言,看似是自己的想法,又何尝不失太后的心思。   “哀家看惯了端方大雅,不苟言笑的规矩美人儿,偶尔也想看看慧贵妃这一种,含笑春风的,是怎么个百转千媚法。皇上今儿个夜里,是不是去了她的储秀宫?”太后舀起一勺雪梨汁,轻轻碰了碰唇。见雅福没有说话,不免奇怪的看着她:“怎么,难道不是?”   “皇上去了长春宫。”雅福缓慢的露出笑意:“从钟粹宫离开,御辇就向着长春宫去了。这会儿了,还不曾离开。”   太后搁下手里的瓷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愧而笑:“雅福啊,哀家真是老了。从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再瞧,身子不济脑子也不济了。三天两头的犯糊涂,竟然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皇后出身高贵,世代簪缨,即便皇上不喜欢她这一身。也总该喜欢她背负的光环吧。”雅福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悬于身后,替太后捏了捏肩:“奴婢总以为,慧贵妃、娴妃才是真性情的女子。敢怒敢言,不失天真无邪,皇上一准儿更喜欢。”   “你还真就错了。”太后不由叹息,依然风韵不失的面颊,此时显出清冷来:“皇上若真不在意这位皇后,怎么又会去了长春宫呢。并没有人拿着什么光环逼迫他不是么?”又是一声叹息,太后才理顺了思虑:“皇后也并非就是咱们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她是不敢怒却敢做的。否则,她怎么就会冒着得罪皇上的危险,当着哀家痛痛快快的赐死了芷澜那丫头呢?得罪皇上的事儿,她还不是一样做的麻利爽辣,不留情面么。”   凤目忽然一转,杀意冰冷的划过出眼眸,仿佛冻住了眼前的空气:“若非皇上朕对富察兰昕有情,那必然是他知晓皇后为何如此决绝。雅福啊,这冰糖雪梨可是好东西,不进些真就浪费了。恐怕哀家以后也吃不上了。”   “不会的,太后。”雅福眉心一跳,神色凝重:“皇上怎么会知道?奴婢不信。”   “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弯眉一笑:“当年知情的人还有多少,一个不留,尽速处理了。务必要合情合理,不让人生出疑心来才好。”言罢,太后禁不住冷叹一声:“到底是本宫高估了芷澜那丫头,原以为她会是皇上喜欢的,哼……死也就死了吧。没用的人,留着做什么?”   “是,太后放心,奴婢知晓当如何处置了。”雅福轻轻福了福身,预备退下去办差。离去前,瞧见太后端起雪梨汁,一勺一勺的舀着喝下去,心里微微不忍。蹙了蹙眉,抑制住有些不安而悸动的心跳,她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兀自垂首退了下去。   太后见她离去,又将瓷碗搁回了桌几上,喃喃自语:“人心不过如此,算计得过,算计不过,终究是红墙里的一缕孤魂罢了。谁又能好的过谁,但求的,不过就是活着时候的风光罢了。” 第九十九章 : 小雨轻风落糠花   清晨时分,锦澜就吩咐宫人将整个长春宫清扫了一遍。、.隔扇风门、竹纹裙板、步步锦支窗,处处擦拭的一尘不染。就连正殿前左右各设的铜龟、铜鹤也用软布细细擦过,透着金亮亮的光,焕然一新似的。   待一切都整理妥当,锦澜才让人将皇上亲笔御书的墨宝制成的匾额,悬挂于正殿之上。   随后,宫嫔似预先说好了一般,差不多前后脚的功夫,也都聚齐在这长春宫的正殿上了。锦澜知道她们不光是为了给皇后娘娘请安而来的,更多的则是能在皇上面前露露脸。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长春宫也就唯有储秀宫还能沾些龙气。   旁人那里,皇上根本不曾涉足,更别说传召侍寝了。   “慧贵妃娘娘,请用茶。”锦澜按照各人的座位,先奉茶给了贵妃娘娘。   高凌曦温和的笑着,舒唇娇美,恬淡道:“臣妾等是否来早了,搅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   锦澜含春浅笑,恭顺道:“这会儿皇后娘娘正陪同皇上用膳呢,劳贵妃娘娘静候片刻。”   黄蕊娥接过侍婢呈上的香茗,拨开盖子轻轻嗅了一嗅,随手将茶盏搁在几上。“皇上今儿个下朝倒是挺早的,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方起呢,不想都在用早膳了。早知道是这样,咱们也先垫垫肚子再来,总好过挨饿。”   这话的调调,黄蕊娥说的蜿蜒迂回,醋劲十足。怎么听着都像是一条蚯蚓在耳蜗里乱拱,让人少不得反感,白眼相向。   尤其是高凌曦就临近仪嫔坐着,不想听也不行,凭白的让她恶心,还真是无计可施呢。臻首含笑,却动了动眉,高凌曦旋过脸来,对上仪嫔精心描画的妆容,幽幽一笑:“皇上若非下朝早,怎么能伴着皇后娘娘用膳,又怎么能和咱们这些姐妹说上几句话。   实在是难得。本宫以为,能聚齐在这殿上,看看皇上御赐的墨宝就是极好的。哪怕饿着也值当,省的填饱了肚子,脑子就不灵光,看不出精髓了。”   “慧贵妃娘娘说是,许就是吧。”黄蕊娥微微仰起头,不咸不淡道:“敬修内则,皇上写这几个字儿给皇后娘娘,会有什么深意啊?”勾唇浅笑,黄蕊娥佯装不解,实则是想着让慧贵妃也拈点酸来吃,遂道:“臣妾才疏学浅的,还望慧贵妃娘娘指教。”   金沛姿挨着纯嫔于对面而坐,听了仪嫔这问话,眉心也是微微一动。“仪嫔娘娘哪里是才疏学浅啊,不过是不上心罢了。”嘴角卷翘的很是好看,金沛姿微微一抿,动作细致,让自己看起来不过是说些寻常话的样子。“臣妾以为,娘娘一颗心都扑在皇上一身了,脑子里哪儿还会想着旁的呢?看得懂看不懂的,也就这么回事儿罢了。”   心道总归不是给你的,写些什么根本无关紧要。金沛姿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已经是留了口德了。左不过是个小小的嫔位,还真以为自己风光无限,圣眷正浓么?几次三番的与皇后叫板,真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金沛姿也明白,何以仪嫔会变成这个样子。从前在府上,虽说也不服福晋,可到底不敢显摆。府中没有什么恩宠的格格,一入宫竟然封了嫔,难免自得自傲,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轻嗤一声,苏婉蓉并未显露太多的嘲讽之意来,似乎云淡风轻,无事扰心。她只是觉得仪嫔太肤浅了。得意也就罢了,弄得人人嫌恶却是大大不妙。兀自端起了茶盏,苏婉蓉笑着抿了一口:“这茶好香啊。皇后娘娘果然是最懂香茗的。到底比我宫里的那些滋味儿好。”   方才的醋劲儿还未顺过来,黄蕊娥见慧贵妃与金贵人都对自己这般不敬,尤为恼火。再加上纯嫔不冷不热的嗤笑,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了。只是无谓毁了自己精致的妆容,她努力让自己笑的好看些,轻缓道:“纯嫔说笑了,你宫里那些香茗,岂会如长春宫的。   暂且不说你是什么身份,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索取所用自然是最好的了。何况你我不过是小小的嫔位罢了,嫔位还想着能与正宫娘娘媲美,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了么?漫说是一盏茶了,就是一片叶子,也到底不同。”   言外之意,无非是说纯嫔自不量力,妄图与皇后比肩,简直自取其辱。   可这句话,真正激怒苏婉蓉的,却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苏婉蓉从来就想当皇后,从来就想让自己的皇子成为太子,从来就想能将这紫禁城的后宫,攥在她的掌心里。即便皇上不是全心全意爱她、宠她又有什么关系。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她情愿只要,成为天下间最显贵的女人。若此,才总算不枉费她的苦心,不算白白往这火坑里跳过一回。   聪明就在于,苏婉蓉一直隐忍的很好,这些心事,她从未曾有半分的显露。所以即便现在真是被仪嫔气的不轻,她也只作不觉。面容透出的唯有柔和与顺从,始终让人察觉不出什么异样,颇有逆来顺受的样子。   “仪嫔娘娘教训的是,臣妾与皇后娘娘乃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无从比较。臣妾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能与皇后娘娘同心同德侍奉在皇上身侧,已经是臣妾莫大的福分了。”言罢,苏婉蓉继续品着手里的茶,再不多看仪嫔一眼。   其其格许久不说话,自从“病”过一回,她跋扈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可这会儿听了仪嫔与纯嫔的对话,却还是禁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黄蕊娥只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冲着她来了。可显然自己心里的感觉不会骗人,这珂里叶特氏还真就没笑旁人,真真儿是冲着她来的。“海贵人,本宫说错了什么?”   “仪嫔娘娘怎么会说错呢。”其其格漫不经心的说话,手一直抚弄着腰间的香囊,似乎根本不愿意多看仪嫔一眼。“臣妾不过是在想,皇后娘娘与嫔位的娘娘当然尊低有别。可纯嫔娘娘是嫔位,仪嫔娘娘您也是嫔位,嫔位与嫔位之间难道还有教训同挨教训的区别么?”   似乎是刻意不给仪嫔说话的机会,其其格又道:“或许娘娘您可以教训嫔妾,说皇上的恩宠便是最好的区别。那臣妾就又不懂了,纯嫔娘娘恩宠优渥,膝下还有三阿哥永璋,可仪嫔娘娘您……”   这一个断句,恰到好处的勾起了仪嫔的恨意与自愧。其其格就是喜欢在她得意的时候,浇一盆冷水,淋她个透心凉才高兴。漫说仪嫔不自量力,妄图与皇后分庭抗礼,单是说她对同位分的纯嫔出言不逊,就值得让她吃一回瘪。   其其格掩唇而笑,羞赧之中带着些许祝福之意,饶有兴致的过了一回嘴瘾,还不忘堵住仪嫔的嘴:“娘娘宽心吧,您早晚一定也会为皇上添个小阿哥的。早晚的事儿罢了。”   黄蕊娥一听这话,脸唰的红了起来:“海贵人,你说什么?凭你一个微末的贵人,也敢与本宫说教么?”   金沛姿一听这话,大为不满,又少不得偷着乐,凑趣儿似的揶揄道:“海贵人句句在理呢。莫非仪嫔娘娘觉得不是?臣妾怎么糊涂了,听娘娘您的意思,贵人就不能说话了?”   冷冷一笑,金沛姿接着道:“连皇后娘娘都当咱们是一家姊妹,不分你我。怎么到了娘娘这儿,好端端的姐妹倒成了低人一等的奴婢了。刺心的慌啊!臣妾以为,海贵人不过是为娘娘您思虑,到底没有什么说教的意思。大抵是娘娘您自以为才疏学浅,不胜了解吧!”   “本宫与纯嫔说话,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愿意听着就听,不愿意听着就捂上耳朵。”黄蕊娥脸色骤变,阴冷与愤怒交织成怨恨,气势汹汹的瞪着眼前伶牙俐齿的女子们。而方才好不容易维持的笑意一瞬间被冲散,很难以再维系回来。   其其格以手当扇,轻轻在耳边晃了晃,似乎要扇走什么嫌恶的话。   金沛姿捻起一颗乌梅,优雅的丢进了茶盏里,再阖上盖子,看也不看仪嫔的脸。俨然当她不存在的样子,却对纯嫔道:“纯嫔娘娘,天一热,臣妾的食欲便不怎么好,听说乌梅最能开胃,您说是不是这样?”   高凌曦心里觉得好笑,只扶着自己耳垂上的丁香儿,听着珠子撞击珠子的叮铃轻响。摆明了事不关己,一笑了之也就罢了。   唯有黄蕊娥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撕烂一张张涂抹着唇脂娇唇才好。这一股怨气,犹如尖刀抵在她胸口,险些要刺穿她的心房了。令她十分恐惧。   黄蕊娥猛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起了昔日死于慧贵妃后窗下的富察寻雁。那时候的富察寻雁也是这样孤立无援,处处惹人生厌,女眷之中,似乎没有谁不盼望着她早早殒命……   难道说她也要步富察寻雁的后尘了? 第一百章 :江月年年只相似   就在众人各存心思,鄙薄敌视颇令人厌恶的仪嫔时,李玉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当即将在场之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吸引过去。.宫嫔们不免窃窃私语,只觉着今日的请安,必然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   皆因走进来的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钟粹宫先前被关起来,疑似毒害秀贵人龙胎的贵人陈氏、常在张氏。迎着诸位妃嫔的目光,陈青青面容肃清,毫无表情,却在不经意时瞥了仪嫔一眼,随即又是茫然而无助的巴望着地面发呆。   心里的那股恨犹如烈焰难以扑灭,凭什么她一个人偿命?倘若仪嫔真要杀人灭口才安心,那么她必然要和盘托出有关“龙袍”的整件事,破釜沉舟。就算死,陈青青也打定主意,要拉上她黄蕊娥垫背,决不让她舒舒服服的当什么仪嫔。   比之陈青青表面显露的呆滞,反而张常在要从容一些。似乎眼底并没有绝望之色,毕竟她真的很无辜。若说有所隐瞒,也就是那珠串的绳子,并非木澜所言的六股变成八股,而是六股变成了四股。   不错,她是盼望着秀贵人滑胎,可说到底也就是置气才会钻牛角尖罢了。始终她的计策也未能得逞不是么,实在不甘心白白遭这样的冤枉。毕竟那帘子早早就让人换了去。先前被自己捆打的面庞红肿已消了大半,却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指痕。依稀可见当日下手时的狰狞与狠戾,让人不忍细看。   黄蕊娥最先睨了纯嫔一眼,见她也惊讶,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连纯嫔都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想必是皇后娘娘刻意恩准了此二人来请安罢。身上的波涟三重纹彩绣穿花旗装,是淡淡的乌青色,银线绣成的图案更显突出,随着她轻微的扭动膝盖,而闪着微弱的银光。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惶恐的,黄蕊娥索性不去看进来的人,一双眼敛去了方才的得意,看着身边的茶盏上青花水莲的图案发愣。   皇上到底是不会放过毒害龙裔之人的,陈青青必然得做她的替死鬼。这是黄蕊娥此时此刻唯一的念想。自以为已经做到天衣无缝的陷害,让她浮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无论如何,总归这陈青青,是必死无疑了。怨毒的目光,审慎的落在陈青青消瘦的身上,她真就巴不得这女子马上消失才好。从此眼不见为净。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嘹亮的嗓音,穿透了庄严的大殿,暂时震住了女子们千百种不良的心思。   方才面色各异的女子们,此时统一了娇颜显露的表情,那便是温婉贤淑,春意盎然的微笑。她们动作统一的起身,恰到好处的行礼,以最清骊的嗓音恭敬的请安:“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   兰昕与弘历并肩走上殿来,待他坐稳,自己才随身而坐。这个时候,心底总是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并非是她贵为皇后的尊贵使然,反而是能走在他身侧,肩挨着肩的这种殊荣,才最让她觉得舒心,仅此而已。   “平身。”弘历简短的两个字,听不出语气。目光迟缓的扫过诸人的面庞,转首问李玉:“怎么秀贵人还未到?”   李玉哈着腰,恭敬回话:“秀贵人乘着肩舆,正在来的路上,因贵人身子虚弱所致,奴才们并不敢走得太急,这才耽搁了一些功夫。”   “唔。”轻轻的应了一声,弘历便没有再说什么。   妃嫔们虽没有再低低议论什么,却以不经意的眼神,飞快的同身旁之人交一交心。似乎是都想从彼此的眼里猜到皇上的心思,又或者刻意验证自己的疑惑是否正确。总归每一个眼神都谨慎而小心,绝不会让皇上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这一份本事,兰昕真是自愧弗如,明明是各自肚肠的小心思,却能用最美妙的容姿装点起来。当真是难为了她们,这便是争奇斗艳的最好写照了。“皇上与本宫才用过早膳,想必你们都是空腹来请安的吧。”目光投向锦澜,示意她将预先准备好的汤羹端上来。   “小米粥?”宫嫔中有质疑的声音,怎么皇后的长春宫里,早膳竟然是这么简单的食物。且熬粥用的,不过是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小米了,非但没有添进去些莲子、桂圆来煮,就连香气也微乎其微,粗糙至极。   锦澜听见了这疑惑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小米粥是昨个儿夜里就开始熬的,到天明时分,已经烂熟了。喝着养胃不说,且不燥补。皇后娘娘还特意吩咐奴婢了,备下京城里最好的各色瓜菜,吃着爽口又开胃。请各位娘娘、小主细细品尝。”   话音落,宫婢们已经将小米粥摆放妥当,连小蝶的瓜菜也搁在了瓷碗旁边。再摆上一双精致的竹筷子,黄澄澄的粥、配着或红或绿或酱紫的小菜,倒也别有一番清爽滋味儿。   “朕吃着甚好,你们也都尝尝。皇后宫里的小米粥熬得果然不错。”弘历的脸上,漾动着亲和的微笑。那场景,很像从前在宝亲王府的时候,阖府上下齐齐聚首在大圆桌前,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吃着佳肴。   那是何等的乐景,怎么一晃眼,就寻不回来了?宫嫔们颇为感触,甚至红了眼眶。连忙端起了瓷碗,齐齐谢恩:“谢皇上、谢皇后娘娘。”随后,她们显然很开心的吃了起来。   心里情愿与否是一回事儿,可皇上说好,她们必得觉着好。即便觉不出好来,也得硬装成喜欢的样子。并不是爱屋及乌,不过是虚以委蛇,谄媚逢迎罢了。   弘历看着眼前的花容月貌,别提心里有多苍凉了。他不喜欢这些花枝乱颤的笑颜下,隐藏的那么浅显的丑陋嘴脸。说真的,他会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是根本全都是假的,故意欺瞒他这个可悲的天子而已。   只是对上慧贵妃清如温泉的目光时,弘历才勉强的露出笑意来。或许除了皇后,也唯有她才能与自己交心。   “皇上。”兰昕发觉皇上与高凌曦温热而痴缠的目光,有些迟疑的碰了碰唇,这才于他的耳畔轻声道:“秀贵人来了。”   “王进保,你去……”弘历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呼了出来,才道:“既然人都齐了,去锁闭长春宫宫门,所有闲杂人等一应不许进出。让奴才们通通于正殿殿外跪侯,未得朕的通传,谁也不允搅扰。”   看着宫嫔们神色异变,弘历这才轻哂一笑,徐徐道:“朕……朕好些时候,没好好和你们说说话了。今儿就借皇后这长春宫,絮叨几句。”   高凌曦扫了一眼秀贵人,见她面色暗黄憔悴不堪,不由心生怜悯。几日的功夫,她从珠圆玉润的“贵人”弄成了这般憔悴枯槁的样子,任是谁看了都会难受不已。皇上这时候让原本应当卧床休养的她来,必然是决计要为她以及枉死的孩儿讨回公道了。   唇角微微一卷,高凌曦连忙敛住自己的得意。雷厉风行才是弘历的作风,令她倾心不已。   只不过,谁这么容不下秀贵人的孩子?到底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这也是苏婉蓉迫切想知道的。一勺小米粥入口,温温热热的粘糯,倒也吃着舒服,只是这一会儿她没有什么心思去品这粥的滋味儿。人心且还看不尽呢。   “秀贵人不必请安,你身子尚未好利索。坐着同皇上、本宫说说话就是了。”兰昕关询的声音,有一股穿透人心的震慑力。当她的目光,落在秀贵人已经平坦的腹部时,心还是难以抑制的疼了起来。深深的叹息一声,却依然止不住她的难过。   兰昕轻轻的向皇上靠拢,似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时,方低低道:“皇上,臣妾觉着,是时候给秀贵人一个交代了。”   “李玉,你来说。”弘历允准兰昕的请求,平和的目光才与兰昕相触,随即又落在李玉依然恭敬的面庞上。“朕给了你三日的功夫,查的怎么样了,你总得当着后宫的面儿,逐一说说。”   “回皇上的话,奴才不敢辜负皇上的信任,已经查的很清楚了。”李玉轻轻一击掌,忙有两名侍卫,押着一人上来。   还真不是生面孔,那人竟然是秀贵人身边的宫婢,水澜。 第一百零一章 :名花零落雨中看   “怎么会是水澜?”高凌曦十分疑惑,旁的不必说,这水澜乃是秀贵人带进府里的丫头,辗转又带进了宫来,若论亲厚,恐怕要比许多主仆恩深得多。.难道说情分这东西,真就敌不过利益的驱使么?   黄蕊娥听得慧贵妃疑惑,少不得凑趣儿应上一句:“若非查无实据,李玉也不敢冤枉了她呀。娘娘您不必忧心,看下去就知道了。”心里是很想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水澜如何,秀贵人对她再好,不也就是替个贵人办差么。   她年纪到底也不轻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才稳妥。当然,倘若她不能保全自己,也总归能给家里人留下些什么念想。这一方面,黄蕊娥倒是慷慨得多,一掷千金,必然能买来水澜的所谓忠心不是。   看着奄奄一息的水澜,疼得昏沉沉不清醒,黄蕊娥真是放心了下来。已经是行将就木的死人了,她哪里还敢喘息,还敢再拖旁人下水。何况收买她的人,是芝澜,是陈青青身边的芝澜。就算到死,水澜也仅仅以为是陈贵人害了她而已。   “去了鞋履。”兰昕着实气愤,这样悖逆主子的奴婢,漫说钟粹宫留不得,整个皇宫也必然不可留。一声令下,忙有宫人将水澜的鞋脱了下来,就凌乱的甩在她身旁近处,落出一双皮肉翻滚的脚心,触目惊心。   “这……”高凌曦是最见不得这些的了,她下意识的惊叫出声,又生生捂住自己的口鼻。强忍着恶心别过脸去,眉头紧紧的攒在一起,方才还是桃红映雪的脸颊,此时已经苍白的泛起青色来。唔哝的声音略显沙哑,高凌曦艰难遮口道:“臣妾失仪,还望皇上、皇后恕罪。”   兰昕冷哼一声,极尽凉薄:“慧贵妃不必请罪,本宫料想她这样子,会唬了人,却也不得不让你们瞧瞧。”正色之时,兰昕不经意会透出一股霸气,威严与肃清并重,越发有皇后凌人的气魄。   李玉清了清嗓子,务求每一个字都说的真真亮亮,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水澜大胆包天,竟敢将红花药粉藏匿在自己的指甲里,待御医检查过安胎药无碍时,趁秀贵人不备混进药中,从而毒害皇嗣。”   “其心可诛,罪在不赦。”弘历这八个字尤为震耳,用足了底气吼出来的一句话。“朕得知此等行径,便吩咐了慎刑司的奴才,只打在她的脚心。待到皮开肉绽之时,以清酒洗涤,方止住血,复又再打。于是就成了此时你们看见的这个样子。”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兰昕一门心思在意的,唯有弘历一身而已。天长日久的养成,这种惦念与在意,竟然演变成了一种本能。甚至连兰昕自己也不曾发觉,竟然可以如此的用心良苦。以其忧而忧之,反而自己却乐得其所。   弘历略微对兰昕点一下头,权当回应。又示意李玉继续说下去。   “奴才查问过神武门的侍卫,得知水澜曾收买其中一人,购置药材红花入宫。”李玉略微停顿,脸色阴沉道:“除了查出水澜私购红花之事。奴才还翻查了神武门出入记档的册子。正在秀贵人向内务府要了鎏金珠子后不久,陈贵人母家就曾托人送进宫来一个盒子。“   陈青青的心一紧,登时漏跳一拍,惶恐的仰起头来,愣愣的看向李玉。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自己的生死。非但如此,稍微不慎可能陈氏一族的命数,就得于此改写了。   “侍卫职责所在,曾打开盒子逐一检查,发觉里面塞满了大半盒子的鎏金珠子。”李玉面不改色,沉声道:“因当时并未有事情发生,侍卫也不曾剪开珠子细看,不能证实一定就是当门子水银珠。可事后,奴才怎么找,竟也没能从陈贵人的寝室,找到一颗珠子。奴才问过芝澜,她只道并不知情,似乎是不翼而飞了。”   “都听明白了么?”兰昕待李玉说完,蹙眉问了宫嫔们这一句。“有什么想法,你们尽可以说说看。”   “皇后娘娘,臣妾……”陈青青急红了双眼,哽咽的才唤了这一声,就被皇后一声冷喝所止。   “住口。”兰昕怒目相向,一双凤目直直的瞪着凄楚可怜的陈青青:“稍后自有你认罪伏法的时候,这一会儿,姑且好好听着就是了。”   其实兰昕不但知道,有人送了鎏金珠子来给陈青青,且还知道绣娘里,有拿了好处替陈青青赶制珠帘者。加之陈青青身边儿,还出了个以死明志的芝澜。所有的迹象叠加交织,如同自缚的蚕茧,将这个女子从头到尾捆绑在内,根本动弹不得,更别说替自己辩白了。   可越是这样的“证据十足”,兰昕反而越不能信了。有谁会在犯下此等罪行的同时,还到处留下蛛丝马迹,生怕旁人无从查证一般?   见一贯沉稳自持的皇后勃然大怒,高凌曦真就是坐不住了。她轻盈的起身,微微一福,领会般道:“皇后娘娘,臣妾以为,水澜是一直伺候在秀贵人身侧的。必然是一时被蒙了心,才会犯下此等大罪。而能让她蒙心的,无非是钱银罢了。所以水澜效忠的唯有钱银,而并非主子。”   惋惜一叹,高凌曦顾盼流彩,隐隐哀戚:“敢问李公公,慎刑司用刑之时,她可有交代?”   “回慧贵妃,水澜交代是陈贵人身边的芝澜给了她一包金子。”李玉答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了那个锦囊,松开了系口的彩绳,轻轻一倒,那满袋的金子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滚落一地。“奴才也问过芝澜,的确如水澜所言,一点不错。的的确确是陈贵人吩咐她这样办的。”   黄蕊娥冷笑一声,嚯的站起身子,略微比慧贵妃近前了半步,福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看着此事已经明了了。秀贵人腹中的龙胎,真就是被那蛇蝎心肠的陈贵人所害了。也真是难为她如此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啊。”   身子一颤,黄蕊娥腰间掉出一物,啪的落在地上。   兰昕打眼一看,似乎是一块玉佩。   黄蕊娥有些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赧笑道:“臣妾的玉佩绳子断了,圣前失仪,还望皇上、皇后恕罪。”言罢,她俯下身,轻巧的捡起了玉佩,爱惜的搁在手上摩挲了两下,终于满意的握在了掌心里。一系列的动作,自然从容,看不出一点别有用心。   陈青青咬破了自己的唇瓣,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一切的一切,竟然杜撰的这样完美。黄蕊娥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啊?从前她以为她懂得隐忍,却原来来轻浮任性,处处与皇后作对,轻浮比之皇上追封的哲妃富察氏,有过之而无比及。   可真就是看尽了黄蕊娥的浅薄与狂傲,却发觉,她竟然还有这样缜密细腻,临危不乱的一面。从头到尾,嫁祸计策布置的一丝不错,哪怕是花上剥茧抽丝的功夫与细心,也未必能找出破绽来。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分明就是她黄蕊娥。她竟然还大言不惭的睁眼说瞎话。   陈青青只觉得好笑,脸上却扯出了比哭泣更为难看的表情,事已至此,她再怎么分辩也无济于事了,唯有认命。这样想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冷寂:“皇后娘娘,臣妾认罪,秀贵人腹中的龙胎,的的确确是臣妾谋害的。从头到尾皆是臣妾一人所为,断于旁人无关。”   “先前你怎么也不肯承认,为何这会儿竟然认得如此爽快?”兰昕始终不信陈青青是隐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即便是,也并非如她所言的一人所为。   这话不知情的人听着,就是觉得别扭。金沛姿有些不解,铁证都摆在面前了,何以皇后还会觉得陈贵人认罪“爽快”。难道容得她能不认么?还是另有内情?   一时想不明白,只好迫使自己静下心来,金沛姿特别注意了下纯嫔的反应,总归是怨恼中带着深深的责备,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   “臣妾心存侥幸,以为可以逃脱罪责。却不想,终于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陈青青想以一死,化解皇上心中的怨恨。心以为用她的命抵偿了夭折的小公主,总算是公平了吧,那么皇上会不会念着旧时情分,宽恕了她的母家、她的族人呢?   陈青青重重的朝帝后三叩首,只这三下,额头已经红肿起来:“千错万错,皆因臣妾妒忌有亏妇德。而那秀贵人又自恃有孕,动辄欺凌臣妾,令臣妾难以忍受。”泪水顺着她绝望的脸颊滚下来,那么的轻,犹如无物,根本不会勾起旁人的丁点儿怜悯。   “求皇上看在臣妾之父一心效忠朝廷的份儿上,宽恕了臣妾的母家吧。”陈青青五体投地,一动不动的哀求:“臣妾愿意速死,只求平息皇上的震怒,不要降罪于陈氏一族啊。” 第一百零二章 :倏烁晦冥起风雨   飞龙腾云,祥云连片的龙袍似乎有千金重,框住了身,更框住了心。.:说的好听一些,所有人都敬着怕着,不敢直言不讳,私下里却阳奉阴违。弘历不得不承认,如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这会儿子,脑子里闪过一抹坚韧,弘历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娴妃。倘若她真的处心积虑杀死富察氏,又为何要触怒圣颜与自己拗着干?她尽可以显露柔媚,百般示弱,撒娇撒痴,怎么不能勾起自己的怜悯之心呢?   如她那样不惧触怒圣颜而遭失宠的宫嫔,或许满后宫之中,再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兰昕虽不晓得弘历在想什么,但她深知此事的利害。皇嗣乃国之根本,不真正除掉为祸的人,恐怕今后依然会有宫嫔失去龙胎。如此一想,心又坚硬起来,似乎是以铁水浇灌铸成,无坚可摧。   “皇上,陈氏罪妇接二连三的收买宫人,串谋毒害钟粹宫贵人索绰洛氏之龙胎,证据确凿。臣妾以为,此等不赦之罪,一旨处死实是遂了她的心愿了。死有何难,反而是活着受着,日日忏悔自己的罪过才是最好的惩戒。”兰昕说的极为恨恼,连额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一概往常端惠宽和之态。   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若非先想折子保住陈青青的性命,那么这一桩事儿,永远不可能有水落石出之日。兰昕从一开始就怀疑陈青青的动机,而今这么看着,暗中藏匿之人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下了这么多功夫,岂可功亏一篑。弘历最明白兰昕的心思,笃定不已:“朕也如此作响,唯有将此罪妇打入冷宫,日日抄经忏悔,方可收震慑人心之效。往后必然不会再出如此的恶事。”阴森可怖的目光,来回扫过诸人的面庞,所到之处,看见的唯有顺从与谦卑。“皇后觉着可好?”   “不要,皇上,臣妾求您了,赐死臣妾吧。犯下此等罪责,青青没有颜面存于世上,求您念在往年的情分,赐死臣妾吧,青青只求速死。”陈青青连连叩首,恨不能撞碎天灵死在当场才好。   高凌曦看穿了帝后的心思,怔忪道:“皇上,臣妾以为,陈氏有罪,不必诛连亲族。陈氏之父陈延璋,到底也是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的命官。非但如此,臣妾建议不必将陈氏贬为庶人,就给她个常在的位分。   让她时时刻刻记着,生是皇家的人,死也是皇家的魂。做出这样有悖天意之事,必得以后半生赎罪。当然,这里还有一层深意,陈氏一身正悬系母家与亲族的命数,倘若她胆敢自戕,株连九族是必不可免了。是求生悔过,还是速死,不若就由着她自己去选吧。”   秀贵人一心只晓得恨,听了慧贵妃的话,双眼噙满了泪水,十分抵触道:“慧贵妃娘娘之言,臣妾实在不敢苟同,杀人偿命,难道臣妾已经成形的女儿,命就不用偿还了么?”兰指一点,恨不得指上能射出一道剑气,贯穿陈青青的身子才好。“她害死了臣妾的女儿啊,凭什么让她活着,凭什么?”   身子本就虚弱,加之心头满心的狠毒,秀贵人凄厉的声音加之惨白的面庞,着实让人不忍去看。   兰心怕她胡搅蛮缠,妨碍了自己的心里更深一层的谋算,便连忙唤了锦澜:“秀贵人身子弱,实不能再受刺激,你先扶她去绥寿殿歇着。”   皇后表面上是关怀秀贵人,实则必定另有谋算。苏婉蓉随即懂了,连忙上前把住了秀贵人依然指向陈氏的手,宽言劝道:“妹妹不必太难过,皇上皇后娘娘必然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先随本宫去绥寿殿歇着吧。要知道,事已至此,保重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苏婉蓉握着秀贵人的手,用了十足的力道,尽管脸上依然温顺柔和,可心里根本没打算让秀贵人挣脱。“臣妾等先行告退了。”恭敬的朝帝后福了身,苏婉蓉召唤了侍婢来帮手,扶着秀贵人缓缓的于众人面前退了下去。   秀贵人依然搁不下心里的仇恨,几次回头死死的瞪着跪地哀泣的陈氏,真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撕碎。   陈青青毁掉的不仅仅是一条无辜的性命,更是她索绰洛易彤的大好前程。谁知道,这一次的损胎会不会伤及了身子,倘若万一……   那她还有依仗什么,再和这一殿瑰姿艳逸的女子们斗下去。   待到人退了下去,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除了陈氏隐隐约约的啜泣,似乎再没有一点声音。许是长春宫的宫门被锁闭了,连风也钻不进来。   这样一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除非是那个深藏在幕后的真正凶手。   弘历略微思忖了片刻,首先开口:“朕觉着慧贵妃的提议甚好。就将陈氏贬为常在,打入冷宫,日日抄经忏悔,送往火场焚化,权当是为……那个尚未睁开眼的孩儿祈福。”   黄蕊娥显然慌了起来,皇上竟然没有处死陈氏。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对残害皇嗣的宫嫔,他亦能宽厚为怀么?不,这不像是皇上狠戾的作风。除非,是他疑心陈氏并非罪魁祸首。   暗恨肆意,黄蕊娥的眸子里闪动着诡异的光芒,却被她巧妙的以灼湿的热泪藏了起来。取了丝绢,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她缓缓道:“臣妾一想起秀贵人的孩子,心里就不是滋味。这陈氏未免太狠心了,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只是皇上既然有了旨意,那臣妾唯有遵从了。”   其其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似乎多有不信,人前人后两种嘴脸,真是难为她装的这样像了。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其其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让她放不开的念想,则是此事会不会与太后有关。毕竟太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对皇上的子嗣下手了。   “皇上既然有了旨意,薛贵宁,事不宜迟,你即刻就将陈常在关进冷宫去吧。”兰昕蹙着眉,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本宫实在不愿再面对着如此蛇蝎心肠之人了,找人好好伺候着她抄经,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不许有半刻的松懈。”   薛贵宁应声,即刻召唤了侍卫,毫不留情的架起了已然瘫倒在地的陈氏,没有半点耽搁,就将人拖了出去。   这会儿的陈青青,已经心如死水了。她不能喊冤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能就死。为何命运要如此折磨于她啊?不错,她是没有安好心,她是不服气高凌曦从卑贱的使女一朝晋封为“王侧福金”,她是看不惯她高高在上,却佯装笑面和淑的样子。   这才会儿沦为阶下囚了,陈青青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仪嫔精心安排好的。她就是要借自己的手,铲除眼中钉而已。当初亏得她还以为自己比仪嫔更有法子,却原来,竟是着了仪嫔的道。   拜托他弄了件龙袍入宝亲王府,目的就在意嫁祸高凌曦,此乃十恶不赦的死罪。那件龙袍,是经过了他的手送进来的,一旦追究起来……他又是何其无辜啊?   真是难为这黄蕊娥了,一步一步算计的这么精心。料到自己宁可去死,也必然不愿将心上人供出来。   真走到这最后一步了,陈青青反而不恨不怕了。似乎宿命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实在不必连累旁人。好么,倘若打入冷宫才能让仪嫔安心,她情愿在冷宫里抄写一辈子的佛经来忏悔。倘若,仪嫔容不得她苟延残喘,即便不自戕,她总也能找到个合适的法子,悄无声息的死去不是么?   蝼蚁之命,何足挂齿。纵然皇上现在不遂自己求死之愿又如何,总不会日日将她挂在心上啊。陈青青闭上了眼睛,由着侍卫将她拖着走,膝盖脚背摩擦着硬邦邦的地面,划破了衣料,却并没有半点痛楚。   “水澜当如何处置?”高凌曦不经意又看见了水澜的伤处,一股酸水又险些从口中喷出:“还有那芝澜?”   弘历看了兰昕一眼,示意由她来安排。毕竟后宫之事,还是由皇后安排才更为妥当。   “发落去慎刑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兰昕怕自己没说清楚,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为先帝守丧之期尚且未过,后宫实不该有太多杀戮戾气,挑些苦活,好好去干吧。”   这话更像是在解释,为何不处死陈氏一般。   黄蕊娥闻言总算宽慰了些,脸上没有过多的表现出喜色,反而沉着头不言不语。对她而言,再稍微想想法子,弄死陈青青就真是永绝后患了。陈青青一死,这些个被她用钱银收买的人,也再无必要反口了。   “尔香,你起来吧。”弘历见皇后说完,轻缓了口吻却依然蹙着眉头:“朕错怪你了。”   张常在闻言扑扑簌簌的缀下泪来,连连摇头道:“臣妾无碍,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忧。事情能水落石出就好。”   “张常在受委屈了,回宫好好歇着,过几日本宫再去与你说话。”兰昕明白震慑人心的要则,那便是恩威并重。   “多谢皇后娘娘。”张尔香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却无声无息,好险啊,她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朝阳了。危机四伏,如履薄冰,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境况吧。 第一百零三章 :终古垂杨有暮鸦   金沛姿早早就起身,如旧前往长春宫伺候着皇后上头。.,   彼时,兰昕已经盥洗完毕,且上了好了妆。瞧金贵人来了,就吩咐了上头的嬷嬷先下去,温言而笑道:“沛姿啊,这一个月以来,你日日都来替本宫上头,风雨无阻,真是难为你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闲着也是无事儿,能陪着娘娘说会子话,才不觉着闷呐。”金沛姿说着话,拿起了牛角的梳子,轻轻拢起皇后黑缎一般的乌丝,飞指缠绕几下,就绾成了很好看的云髻。   锦澜眼珠不错的看着,赞口不绝:“金贵人手巧,梳成的发髻是样,一点不输给宫里的嬷嬷。”   金沛姿微微一笑,将绾好的髻以绒花固定好,在用梳子逐一梳过发髻四周,沾少许的桂花头油,三两下的功夫,便抚平了新生的短碎细发。精心的择了几朵娇艳欲滴的月季,仔细的点缀在发间,为皇后更添几分娇丽。举起了镜子,金沛姿灿灿笑问:“臣妾弄好了,娘娘,您看看可喜欢么?”   前后一对妆镜,是穿花蝴蝶芙蓉满园的样式。臻首笑看,兰昕很满意的颔首:“沛姿的手就是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梳成了。好看不说,也合本宫心意。”   待金沛姿搁下手里的镜子,兰昕才握住她的手,缓缓道:“你可知道,皇上昨个儿还夸赞本宫的发髻精巧来着。”   轻缓一笑,金沛姿倒不为自己的赞誉开怀,反倒是替皇后开心:“前日是十五,依宫规,皇上是必得宿在娘娘您的长春宫。而昨个儿是追月之夜,妾可听说,皇上是自己个儿决计,下朝就来配娘娘您对弈了。”   见皇后的脸颊的胭脂红很柔润,衬得她气色极好。端庄之中带着几分羞赧之色,不失女子绵柔之美,金沛姿的笑意才渐渐浓郁起来:“足可见皇上疼惜娘娘之甚,爱屋及乌,娘娘的发髻自然是后宫最美的。到底与臣妾巧手不巧手无关。”   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学会了油嘴滑舌。”兰昕择了一对简单的塔娜耳坠子,于耳边比了一比,并不满意。   “娘娘看看这一对可好?”金沛姿眼尖,从菱形八角盒里,拣了一对景泰蓝鱼形贯珠的耳坠子,置于皇后耳前稍微一比:“臣妾看着清丽,猜想娘娘可能会喜欢。”   “不错,到底是你有心。”笑意渐渐泯去,心里想起了娴妃,兰昕的眉头微微一拧:“承乾宫主位禁足,想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出入什么的,怕是连正宫之门的走不得。”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兰昕接着说道:“并非是本宫要为难娴妃,当日她执拗偏激,失了往日的准头。竟于慈宁宫触怒圣颜……”   “太后心系皇上,必然是要怪罪的。”金沛姿很明白皇后的担忧,心里也存了一丝疑影,莫不是太后与皇后之间,并非表面看上去的融洽。“娴妃娘娘虽然禁足于宫内,却总算平和,不骄不躁,想是已经明白了错处。”   “那便是最好了。”兰昕正想着再说什么,却见薛贵宁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何事。”   薛贵宁一个千儿打下去,躬着身子道:“太后身边的高公公方才来过,请皇后娘娘往慈宁宫觐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真就是灵验呢。金沛姿心里一犯嘀咕,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消减,不如方才那么开怀了。“皇后娘娘,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好。”兰昕睨了锦澜一眼:“好好送金贵人出去。”   锦澜前脚送了金贵人,薛贵宁后脚就将凤辇预备好了。两人齐齐走进来,一左一右的伴着皇后起身。   薛贵宁这才敢显露脸上的颜色,凑近皇后的耳畔道:“娘娘,奴才方才听阿哥所伺候的小德子说,太后一早让雅福姑姑,把三公主接去慈宁宫了。”   “如缤?”兰昕惊讶的道:“太后接如缤去慈宁宫做什么?”心里一急,脚下的步子不免快了些。太后不至于用如缤做人质,教养在慈宁宫,来钳制自己吧?有了这个念头,兰昕更是惶恐不已,倘若果然如此,那还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一来,旁人看来,是太后疼惜自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教养在身边。非但拒绝不得,反而还得做出一副极为开心的感激样子。二来,谁知道以太后的心思,她会把如缤教成什么样的性子,毕竟如缤还小,不过六岁罢了。   皇上为顾面子上的母子情分,必然不会不从。最后苦的,也唯有自己而已了。像是釜底抽薪的一样,兰昕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底气了,一直卯足了的劲,说泄就泄了。就连暗着与皇太后抗衡的胆量也没有了。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兰昕好不容易才走进了慈宁宫。人还未站稳,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欢蹦乱跳的蹦了出来:“额娘,额娘,缤儿在这儿呢,额娘……”   听见如此稚嫩的童音,再看看许久不见的女儿,兰昕只觉得鼻子发酸,说不出的滋味。“如缤,皇额娘不是告诉你了,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规行矩步,你瞧你,成什么体统?”这一番话,兰昕说的极为温和,她是真心疼惜这个女儿,却碍于太后的威严又不得不说。   “如缤,到皇祖母这里来。”太后和蔼的声音,盖过了皇后的责备。“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天真无邪的时候,容着她高兴就好。”   看了一眼皇额娘,如缤有些不舍的转过身去。还未曾扑进额娘的怀抱,却还是走到了太后跟前儿。“皇祖母,如缤冒失了。”   “臣妾给太后请安。”兰昕抽了一口凉气,不动声色的维系着笑意:“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示意雅福捧来楠木竹节嵌玉的圆凳,对兰昕道:“坐着说话吧,这一大清早的,就发高翔传你过来,难为你走这一遭了。”   “哪里的话。”兰昕保持着谨慎的恭敬,从容笑道:“臣妾理当日日于慈宁宫,相伴太后身侧,尽一尽孝心。只恐打扰了太后安歇,不得传召,并不敢冒冒失失的来。”   雅福奉了一盏茉莉清茶,双手呈交于皇后手里:“娘娘请用茶。”   “多谢姑姑。”兰昕笑着接过,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雅福的双眼,忽然觉得有一股冰冷,从她眼里飞快的射出来。只是当她再细细一看,却似乎根本什么都没有。兰昕揭开杯盖,小小的抿了一口,笑赞道:“好香啊。”   “哀家不喜热闹,却又不惯这冷清了。”太后自说自话一般,抚摸着如缤柔软的发丝,红扑扑的脸蛋儿,兴致颇浓道:“大阿哥永璜、二阿哥永琏、三阿哥永璋,成日里养在阿哥所,终是不得见。哀家今个儿,忽然想起了如缤,就吩咐人将她接来慈宁宫了。”   心忽然就悬了起来,兰昕有些不敢往下听。手一颤,杯盏“咯棱”一声,所幸并没有茶水溢出来,她连忙将茶盏搁在手边的几上:“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如缤想她额娘了,求哀家宣你来慈宁宫罢了。”太后微微虚眼,轻轻抻了抻如缤的衣襟:“去吧,让你皇额娘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如缤欢喜的不行,眼巴巴等的就是太后这一句话。虽然心里得意,但想起方才额娘的教诲,如缤再不敢没有规矩,反而一步一步极为稳当的朝兰昕走了过去:“如缤给皇额娘请安。”   “乖了。”兰昕怎么会不疼这个女儿。自从她与皇上的大女儿如萍没了,这如缤便是她的念想了。除了惦记永琏的课业,便是惦记如缤的身子。“是长高了一些。”   身为皇家的金枝玉叶,兰昕不希望如缤才情洋溢,满腹经纶,更没想着为她寻一门多么显赫的亲事,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开开心心就好。   “额娘……皇额娘,永璜哥哥、永琏哥哥都很想你。”如缤凑近了兰昕的面庞,稚嫩道:“特别是永琏哥哥,他总是捧着皇额娘给他绣得腰带发愣,不让小新子给他系在身上。”   太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疼惜道:“哀家也知道,后宫诸事千头万绪,可是皇后哇,这一会儿不处置不完,还有下一会儿呢。永琏与如缤,正是需要你关怀的时候。轻重缓急,哪个更费工夫,更消你用心,难道你会不明白么?”   不待皇后开口,太后挑一挑眉,清冷道:“六宫之中,并非唯有你一人可以操持诸事,慧贵妃、娴妃,她们哪个不是精明能干的。可永琏、如缤缺你不可,皇嗣之要紧,不用哀家反复对你言说了吧?”   “臣妾知错了,多谢太后教诲。”兰昕握着如缤的小手,心里也不是滋味。即便太后所言,存了太多旁的心思,可到底也没说错什么。回想起来,自己的的确确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阿哥所看过永琏了。   “哀家本是想,将如缤带来慈宁宫抚育。”太后忽然道这一句。   “太后。”兰昕有些惊讶。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说话:“可仔细想想,还是养育在阿哥所更好。你心里当有数。”洞悉她的心思,便知她亦能忖度自己的心思,太后卖这个人请给皇后,是想着教她个乖。“得了,你们母女两也好好说会儿话,哀家身子不济,自当回房歇着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落花犹似坠楼人   仅仅是如此而已么?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喉管到心皆是冰冰凉凉的。.太后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却不以此为要挟,仅仅是让把如缤抱来,给自己看看。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先前几次的针锋相对,太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怎么这一回心意不改,手段却柔婉起来,一改先前的阴戾,这其中会有什么变数呢?   “皇额娘,如缤是不是惹您生气了?”如缤看着笑容有些凝滞,愣愣走神的额娘,撅着嘴问。“如缤想额娘了,领如缤来皇祖母这里的嬷嬷说,来了就能看见额娘,如缤就跟着来了。”   兰昕隐去了满脸的忧色,将如缤捧在怀里:“傻丫头,皇额娘也想如缤,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你皇祖母身子弱,你要乖乖的听话,别让她为你劳心,知道么?”   “是,皇额娘,那你带着如缤去长春宫好不好?如缤还没好好看过额娘的寝宫呢。陪着我的双喜说,额娘的寝宫里开着整个紫禁城最美的花儿,如缤想去瞧瞧。”   兰昕险些掉下泪来,她紧紧将女儿拥进了怀里。后宫的事儿的确千头万绪,令她戏分身乏术,对永琏、如缤,她更是心硬如铁,数月不见一回。这会儿听了女儿的话,鼻子怎么会不发酸呢。“走吧,如缤,额娘带你回长春宫看花去。”   于永琏、如缤而言,兰昕是不是“皇”额娘其实都不要紧。她更想当一回额娘,没有身份的桎梏,不用去顾及旁人所言所想,只要疼惜他们就好。   “皇后娘娘。”锦澜眉眼含笑,却不过分张扬的凑上近前来:“皇上说御花园的玉兰花都开了,请娘娘一同去观赏呢。”   兰昕微微一笑,脸颊却凑近了如缤,亲和笑道:“本宫方才答应了如缤,要带她去看长春宫的花呢。这样吧,锦澜,你去一趟承乾宫,让金贵人替本宫陪着皇上,好好赏赏那玉兰花。本宫随后再领着如缤去。”   “是,娘娘。”锦澜心里也明白,金贵人百般的讨好皇后,必然是有所图的。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心是向着皇后的,就比什么都强。   来到承乾宫的时候,金贵人正陪着娴妃理丝线呢。各种的颜色,一捆一团的,就摆在二人的手边儿。锦澜轻轻走上前来,恭敬的福了福身,笑道:“娴妃娘娘吉祥、金贵人吉祥,奴婢叨扰了。”   盼语见是锦澜来,平和的脸上绽开了如春的笑意:“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事吩咐?你且起来说话吧,不必拘着礼。”   “谢娴妃娘娘。”锦澜并未对禁足中的娴妃有所不敬,反而一如从前的模样。“回娘娘的话,原是皇上的旨意,请皇后娘娘去御花园赏玉兰。可不巧娘娘接了三公主于长春宫玩耍,就请金贵人先去御花园,以免扫了皇上的雅兴。”   金沛姿一怔,随即又温和的笑了起来:“臣妾这就更衣前往,劳姑姑走这一趟了。”话出口,金沛姿又觉得失了一贯的沉稳,不免对娴妃愧笑道:“娘娘勿怪,那臣妾晚些再来侍弄这些丝线。”   “不用了,本宫闲来无事,一会儿就弄完了,你且随锦澜去吧。”娴妃依旧笑着,很巧妙的掩藏了心底的失落。她以为锦澜过来,是皇后有话对自己说。或许是皇上一时想起了禁足的自己……   然而却是金沛姿。虽说同一个宫檐下,有她的好,总不会亏待了自己。可眼看着禁足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儿,皇上冷漠的态度着实让她焦心不已。难道一次的龃龉,就要永久被淡漠被遗忘么?   他的心真就这么硬,硬的再也没有半点安置她、给她留下一席之地的位置了?   “娘娘。”金沛姿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请恕臣妾冒昧。”金沛姿伸手,取下了娴妃鬓边的珍珠樱花压鬓,小心翼翼的别在自己鬓边。“娘娘的压鬓煞是好看,不如借给臣妾佩戴,想来皇上看见了一准儿会喜欢。”   盼语的眸子,幽幽转动着柔和的光彩:“多谢你。”睹物思人,也许皇上看见了这一支压鬓,会想起她的好来。心里这样想,盼语的心不免悬了起来,倘若皇上看见了她的东西,却没有半点怀念,那又当如何是好呢?   “那臣妾告退了。”金沛姿宽慰的抚了抚娴妃的玉手:“娘娘歇一会儿,再整理不迟,别伤了眼睛。”   金沛姿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总归她现在的恩宠,还微末不入流。光是指望着皇后娘娘,亦未必就好。暗自以为,皇上待娴妃不会这般冷漠,多一份心,是好事。盼望着来日自己真有没落的时候,她们能帮衬一把,也不枉费此时的用心了。   “皇上万福金安。”金沛姿步入御花园没多久,就看见天子仪仗在此,连忙扶着荟澜的手,与锦澜一并走上近前去。   弘历转过身来,唯见金沛姿前来,不禁一笑。锦澜将皇后的那番话一说,他便是真明白了些什么。难为皇后用心良苦,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长春宫与储秀宫,似乎旁的宫苑形同虚设,当真是好久不曾去过了。   必将是冷落了一片芳心,辜负了些许浓情。弘历有些愧疚,脸上的笑意愈发的随和起来。   “沛姿你来。”召唤她走到自己身边,一抬手折下一支纯洁雪白的却粉染花蕊的玉兰,轻轻比在金沛姿鬓边。弘历笑赞道:“好看。”   “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金沛姿轻浅一笑,隐藏不住眼里柔情四溢的流光:“皇上是赞这玉兰花亭亭玉立之态吧。”   弘历将玉兰花连枝,簪戴在金沛姿发髻一侧,像是不经意一般,随手取下了娴妃的那支珍珠压鬓。“虽说玉兰有‘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之美态,可落在朕眼里,人则比花更娇俏。那花蕊的一抹粉雕玉琢,终不及你两腮含羞,粉光若腻的娇容。”   “皇上过誉了。”金沛姿顺势倚在皇上怀里,心里并不知皇上取下压鬓做什么。究竟是不愿意看见娴妃之物,还是太过留恋娴妃,才将那珠花握在掌中,摩挲于指尖。   许久不曾与皇上这样亲近,疏离陌生之感令金沛姿不得不谨小慎微。再说的简单一些,是她已经不知道,当如何服侍皇上才妥当了。面对着自己的夫君,竟然会有这样玄妙而可悲的想法,金沛姿深深叹息,却为宣之于口,目光里只见满树的玉兰颤颤迎风,摇曳不止。   “娘娘,派出宫的探子终于寻着蛛丝马迹了。”薛贵宁迎着皇后进来,行了礼,便按耐不住心底的喜悦,清晰道:“是关于鎏金珠子的来源。那些仿制成鎏金珠子的当门子数量着实不少,想要隐藏来路,实在是不容易的。”   兰昕心里一喜,却耐住性子,没让薛贵宁继续说下去:“本宫领着如缤去后院看看花,薛贵宁,你先在殿外候着锦澜,待她回来你再说不迟。”不愿意让女儿听见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兰昕总觉得如缤的心应该是最清澈明镜的。唯有纯真满怀,才不辜负这样的年华。   薛贵宁应了声,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激动与浮躁。自从陈常在被打入冷宫,转眼已经一个多月的功夫了,查到此时,才总算有了些眉目,也着实太难为人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锦澜回来,薛贵宁是再也按捺不住了,麻利的领着她进来。心急火燎的想将查到的事儿,一股脑的告诉皇后才好。   兰昕见两人齐至,这才对如缤道:“锦澜心灵手巧,会种花亦认识许多花品。让她领着你好好逛逛这园子可好?”   “好呀。”如缤欢喜的不行,连连点头,却又懂事的说道:“皇额娘有正事要做,如缤会乖乖的,不给额娘添乱。”   俯下身子,兰昕松开如缤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儿:“如缤乖。”脸上满是为母的欢愉于慈祥,她居然觉得很满足,有如缤,有永琏,还有皇上的疼惜与信任,哪怕刀光剑影于眼前闪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又有何惧!   待锦澜领着如缤走远了些,她才终于敛去了所有愉悦之色,肃清道:“这会儿可以仔细说说了,探子都查到了什么?”   薛贵宁沉着脸子,郑重道:“回娘娘的话,据说约莫三、四个月前,京城有几家大药庄,陆续从各地收购当门子。奇怪的是,这些药庄的门店均未曾售卖。兜售的,皆是普通的麝香品种,并无如此昂贵罕见的品种。”   “屯藏而不零卖,意图明显,必然是与人说好,替人购置了。”兰昕早也想到会是如此,毕竟当门子稀罕,这样多的用量不可能是随便就能买到的。颇得费一番功夫,花上一比大价钱。   “探子还打探到,将这些当门子买下之人,或许是当朝大员。”薛贵宁的眼底透出一丝狠戾的锋芒:“虽然用以购置的银票没有什么可疑,可当初付定金用的却是有标记的官银。”   “好。”兰昕冷声道:“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必然能找出真相。薛贵宁,你吩咐下去,加紧办。”兰昕笃定陈青青是被冤枉的,看这势头,真相已经太近了。 第一百零五:永夜角声悲自语   “怎么样?皇上这会儿翻牌子了么?”黄蕊娥急的来来回回踱了一圈又一圈,越是这样心不宁的时候,鬓边的银流苏越是晃动的厉害,耳边碎音靡靡,直烦的她满额薄汗。.一颗心早已经不能自抑的飞扑去了皇上身边儿,巴不得皇驾这会儿就向着景仁宫来。   待到小卓子打探消息回来,黄蕊娥忙不迭就道:“别行礼了,你快说,皇上是不是翻了本宫的牌子?轮也该轮到景仁宫不是么?这些天,东西六宫皇上都去了个遍,唯独就差咱们这里了!这让本宫如何能受得住啊。”   小卓子表情苦恼,蹙着眉头,好不容易点了点头:“主子,皇上的确是翻了牌子。但这会儿并不曾往咱们宫里来。”   黄蕊娥以为小卓子的话意,是指皇上传召侍寝,故而不用驾临景仁宫,不免脸上一喜。“也好,本宫连皇上的南书房还未曾去过呢,这回正好瞧个新鲜。”   彩澜看出小卓子的脸色有些不明朗,想缓和一下气愤,遂伶俐笑道:“娘娘,奴婢才奉了一盏薄荷蜜,去火最好不过了,不若端给您尝尝?”   “皇上翻了牌子,本宫心情舒畅,还有什么火气消不尽的。你赶紧着去准备香汤,多撒些茉莉花瓣。本宫得好好收拾收拾,可不能让皇上觉着不好。”黄蕊娥腰肢一扭,旋身往内寝去:“还得去挑件儿好看的衣裳不是,艳丽不得,总得雅致些。”   “主子。”小卓子心想若是吞吞吐吐的,不痛快说话,等仪嫔知了真相欢喜落空,保不齐会气的七窍生烟。连着连着的向前走了两步,跪地在仪嫔身前:“娘娘恕罪,奴才话没说利落。皇上翻的,是……海贵人的牌子。”   黄蕊娥心一颤,连脚都跟着不听使唤了,只听脚踝“咔嚓”一声,身子一歪,整个人“啪”的跌倒在地。痛得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她还未能隐去笑意的脸颊,汨汨的往下坠。   “娘娘,您怎么样了,有没有摔着啊?”彩澜连忙过来服,又怕弄疼了仪嫔,动作十分的轻缓。   小卓子也赶忙扑上来,粗哑着嗓音道:“主子,奴才有罪,奴才未能说清楚,害主子空欢喜一场,还望主子责罚。”   “空欢喜?”黄蕊娥犹如惊雷在心,嘭的一巴掌盖在了小卓子脸上。“连你也看准了本宫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尾指尖细的护甲,稍微一用力即划伤了小卓子的脸颊,一道血红的印子才能看见,血水便顺着伤口流淌下来。   “主子,您息怒啊。”小卓子不敢去擦,慌忙的跪在仪嫔身前连连叩首:“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求主子您息怒啊。奴才再也不敢糊涂办差,不清不楚的回话了。”   黄蕊娥含着泪,却藏不住心中的怨恨:“除了冷宫里那个当死不死的贱妇,皇上最后一个想起的竟然是本宫。就连大病初愈的海常在都排在了本宫前头,哼!本宫能治你什么罪?本宫治了你的罪皇上就能来了么?”   “娘娘,您别生气了,身子要紧。”彩澜吃力的扶起仪嫔,哭丧着脸关切道:“还是让奴婢先去请御医来瞧瞧吧。”   黄蕊娥咬着牙站起来,恨恼的摇一摇头:“不必。这么点小小的痛楚,本宫都挨不过去。往后还怎么跟后宫里的这帮子贱人斗。”   彩澜本不想再劝,可她也怕自己不尽心劝解,日后仪嫔责难,遂硬着头皮道:“娘娘,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情,万一要是落下病根儿了,岂非不好。这样吧,娘娘,让奴婢偷偷去请甄洛山来?”   “不可。”黄蕊娥厉声道:“甄洛山可是本宫用以钳制陈氏的法宝,倘若让人知晓本宫与他有来往,顺藤摸瓜,查出他与陈氏的关联,岂非是要断送了本宫的前程。”   “奴婢糊涂。”彩澜连忙垂下头去,再不敢多话了。   朵澜捧着瓜品,在门外侯了许久,总算是听见了该听的话。心里有了主意,她紧忙进来,边走边道:“娘娘,奴婢亲手削了些果品,又配上了点心,您尝尝可好么?”   “你怎么才来,还不快帮手扶娘娘回房歇着。”彩澜见朵澜一脸喜色的走进来,心里已是不悦。加之仪嫔才发了一通脾气,这朵澜可好,竟然满会躲懒的逃过一劫,这时候才慢悠悠的晃进来,更是怨怼不已。“让你去准备些瓜果,你可倒好,这一去竟然大半天功夫。”   “娘娘这是怎么了?”朵澜不理会彩澜的责备,连忙将东西搁在桌几上。“小心点娘娘,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彩澜闷不吭气,擎等着听仪嫔斥责朵澜。谁料仪嫔只是摇了摇头,轻道一声不必。随即看了一眼搁在几上的果品,反而脸色和缓了不少。   “朵澜你手巧,点心做的好看,水果切的也不错。”黄蕊娥强忍着疼,尽量让声调听起来平和:“你去精心准备几样各色的果品,亲自送去皇上的南书房,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请皇上与海贵人慢用。”   彩澜恨的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不偏不倚的打在朵澜脸上。方才还是满面怒火的仪嫔娘娘,这会儿竟然赞誉朵澜巧手。切几个水果,捏几块儿糕点谁又不会了。凭什么就朵澜手巧啊,自己就得看尽了脸色?   原本自己才是娘娘身边得脸的侍婢,可自打朵澜来近前伺候了,彩澜只觉得自己是一天不如一天。满心的妒忌难以宣泄,只能生生的憋回去。可她毕竟是不服气的,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该怎么收拾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蹄子。   “是,娘娘放心,奴婢先扶您回房歇着,随即就去。”朵澜喜声应下,天真无邪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聪慧劲儿,伶俐却又不过分。   “不必了,你这就去吧。趁着这会儿海贵人还未曾前往南书房。再晚了,怕是要坏皇上的兴致了。”黄蕊娥怎么也想不通,到底自己哪里掩饰的不好了,让皇上这么不待见。这样一想,她随即又明白了什么,许是这些日子太过轻狂了吧。   可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能引开旁人的猜忌。毕竟谁也不会怀疑一个轻狂跋扈的妃子,城府如此之深,能编织出这样一张无形的网。顺顺当当就捆住了陈常在,有惊无险的打掉了秀贵人的锦绣前程。   “患得患失。”黄蕊娥苦苦一叹:“彩澜,你去御药房取些药粉来替我涂抹消肿吧。”   “知道了,娘娘。”彩澜的心情还未平复,除了谨慎的应下,半点脸色都不敢显露。看着朵澜得意洋洋退下的身影,她恨不得双眼喷火,活活将她烧死才痛快。   按照仪嫔的吩咐,朵澜将果品、糕点一样不少的送到了南书房。彼时,天色已晚,她顺着来时的路往景仁宫走。宽阔平坦的甬道上,时不时又内侍监与侍卫经过,朵澜无暇理会,一门心思只计算着自己的前程。   自从内务府将她调派于景仁宫伺候,朵澜便处处留心着仪嫔的一举一动。不光是察言观色,讨主子的喜欢,更多时候,她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计。虽然明白但凡有事儿,仪嫔自然只信任伺候了许久的彩澜,根本不让她知道,可她也不能真就稀里糊涂的,总得防着些。   甄洛山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钳制冷宫里的陈常在?今日偷听回来的话,在脑海中盘旋不绝,朵澜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仪嫔已经亲口承认断送了秀贵人的锦绣前程,是不是等同于说,她承认了谋害皇嗣……   该怎么办才好呢?朵澜不想无辜遭牵累。毒害皇嗣这样的大罪,倘若真是纸里包不住火的话,如今在景仁宫伺候宫人,近者无一能幸免,就算是远着,也必将难逃刑责。   一只手猛然搭在了朵澜肩上,惊得她魂魄出窍,惊呼着转过身来:“谁?”   雅福捂了捂胸口,被她这冷不防的惊叫也唬得险些跳起来。“干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朵澜这才回过神来:“姑姑恕罪,奴婢一时走神,唐突了姑姑,朵澜该死。”她敛去了心神,恭敬的朝雅福一拜:“奴婢不是存心的。”   “罢了,幸亏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不然非给你吓死不可。”雅福顿了顿,脸上的笑意逐渐暖了起来:“不在景仁宫当差,这会儿怎么在外头晃荡?”   “姑姑。”朵澜与雅福是同乡,入宫以来也颇得她的照顾。脑子里翻飞的话,恨不能一时掏出来,可……雅福姑姑知道了,没准儿太后就知道了。太后虽然尊崇无比,但六宫之主始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姑能答应。”   “哦?”雅福有些疑惑,平日里见朵澜,倒也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你且说吧。”   朵澜深吸了一口气,壮胆般道:“奴婢有一好姊妹,一直在浣衣局伺候,近来说她身子不适,又遭了主事嬷嬷的刁难,实在苦不堪言。奴婢想求姑姑,将奴婢调往慎刑司伺候,也好有个照应。姑姑,您能成全了奴婢么?朵澜求求您了。” 第一百零六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这却难了。.”雅福的眉头见,锁着一缕化不开的忧愁。“从前太后还是熹贵妃娘娘的时候,执掌六宫事宜,我或许还能帮衬着你说上几句话。这会儿子你若要去求,也唯能求皇后娘娘的恩准了。”   朵澜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暗自以为凭姑姑于后宫伺候了这么多年,这几分薄面应该还是有的。毕竟她是太后身边儿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若她开口,旁人总会卖人情。说到底,那浣衣局又不是什么千金难买的好去处。   姑姑这么干脆的拒绝,莫非是看出了自己个儿的心思?朵澜有些难过,却并未有显露太多:“奴婢卑贱之身,哪里敢去求皇后娘娘的恩旨。就连长春宫的宫门向着哪处开,奴婢也浑然不知啊。”   雅福轻轻一叹,停下了步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景仁宫是怎么不好了,你竟不肯安心伺候。那浣衣局又岂会是好去处,只怕躲过眼前一劫,这一世的前程也没了。朵澜啊,你到底年轻,经事儿得用心思去权衡啊。”   朵澜不禁一颤,雅福姑姑果然是通透之人,不过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她心里的忧虑。借着夜色,朵澜屈膝便要跪下。   “不可。”雅福急促却轻柔的制止道:“隔墙需有耳,窗外岂无人,何况咱们还是在这寂寥宽阔的甬道上。怕引不起旁人的注意么?”   “是。”朵澜连忙回膝,小心的四下张望,未见到旁人,心里才稍微安宁一些。“姑姑最能洞悉人事,朵澜自入宫以来,对亏姑姑照拂。如今有难,还望姑姑救一救奴婢,给奴婢指一条明路吧!”   几乎是气声,微弱的随风而散,朵澜警惕道:“景仁宫还不及浣衣局,做些粗活无碍,总能保住性命。可若是继续留在宫里伺候,奴婢真就是朝不保夕了。”   雅福掂量着朵澜的话,心里已是明白了许多。如此,她不追问因果,也不关心利害,只是从容一笑,云淡风轻。“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摄六宫事的凤主乃是皇后娘娘。你想要调去浣衣局也好,你不想伺候在景仁宫也好,左右不过是皇后娘娘一句话的事儿。”   轻“嘶”一声,雅福说了句心里话:“求皇后娘娘不难,难得是你值不值得救。”   攥一攥朵澜的手,雅福又凑近她的耳畔,宽言道:“皇后娘娘心善,慈惠,必然是肯救你的。你要做的,不过是拿出切实可行的证据,务必要让皇后娘娘觉得值当。”   “奴婢明白了。”朵澜咬一咬唇瓣,总算是信了雅福的话。她也觉得,倘若连皇后娘娘都保全不了她的性命,怕这后宫再无旁人能了。   “夜色寂寂,最是看不清的时候。”雅福低低叹息了这一句意味绵长的话。“我得回慈宁宫去了,太后若是醒夜了,必然要唤我伺候在侧。你自己个儿留着心,凡事不要太显了,明白么?”   “奴婢明白。”朵澜冲雅福感激一笑,诚心实意的说:“来日若奴婢果真出头,必然忘不了姑姑这一番教诲。”   雅福没再说什么,不以为意的缓缓而去。   朵澜看一看天色,想着雅福方才的话,终于还是转身朝居住着宫人的下院去。她不能直接去皇后的长春宫,那样太显眼了,也太张扬,若是仪嫔不信自己,必然很容易就被察觉。不能去直接去求见皇后娘娘,就得从她身边儿的人入手。   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脚下的步子便坚决起来。朵澜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是那种两面三刀、背主求荣的心性。只是性命攸关的事儿,她也绝不容许自己犯糊涂。   黄蕊娥才起身梳妆,就见彩澜一个人领着小宫婢立在寝室内,随口问了一句:“朵澜那丫头呢,怎么不见踪影?本宫还有话想问她呢。”   彩澜扶着仪嫔稳坐于妆镜前,将得意轻轻抿藏于唇角:“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嘴上没毛办事儿不劳,奴婢就觉着朵澜那丫头太年轻,毛毛愣愣的,干什么都没个谱。娘娘您昨个儿吩咐她去给皇上送果品,得与不得,也不晓得回个话。自下就回去歇着了,当真是不懂得替娘娘您分忧啊。”   略有些不耐烦,黄蕊娥眉头蹙紧,余光瞥了彩澜一眼:“本宫就问了这么一句,你可倒好,一堆闲篇儿等在这儿呢,大清早的,也不嫌烦。”   “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彩澜努了努嘴,轻柔的屈一屈膝。未免仪嫔不悦,她连忙岔开话头:“娘娘,这支银裹玉的蝴蝶簪子,是内务府才送过来的,娘娘可喜欢么?让奴婢替您簪上吧?”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先帝守丧期还未过,来来去去不都是这样赔着小心的饰物么。”黄蕊娥不满的睨了一眼:“就这么着吧。再说咱们这一位皇后娘娘啊,真是簪缨世家里出来的稀罕物哇。自己个儿节俭就不说什么了,还不允准旁人佩戴喜欢的……”   当然对黄蕊娥而言,这些不过是小事情,只要能博取皇上的垂注,皇后的懿旨又算得了什么。正想得来劲儿,却是朵澜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阴晴不定。看了她一眼,黄蕊娥不解的转了转眸子:“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她这一问,朵澜竟然哇的一声就哭跪在身前了。“娘娘,您要替奴婢做主啊,奴婢……奴婢被……奴婢的清誉全都毁了。”   “什么?”黄蕊娥惊愕的闭不上嘴:“岂有此理,后宫之地,谁胆敢如此放肆。你且别哭了,一五一十的对本宫说清楚。”   朵澜强忍着泪水,断断续续道:“昨个儿,奴婢按娘娘您的吩咐,去南书房敬奉了果品。皇上龙颜大悦,赞娘娘您细心,奴婢本想速速回宫禀告。谁知路上遇见了太后身边的雅福姑姑……与姑姑闲话几句,奴婢才想起同乡的姊妹还卧病在床。   猜测那会儿子,娘娘您应该敷药睡下了,奴婢便折回了下院。谁知……谁知,竟在半路上遇着了……他毁了奴婢,毁了奴婢啊!”   羞愤加之屈辱,让朵澜水灵灵的眼中噙满了朦胧的雾气,情绪所致,雾气迅速的化作泪水,决堤于她原本清澈的面庞。“奴婢没脸再于娘娘身边伺候了,求娘娘念在奴婢跟随多日的份儿上,恩准奴婢的尸骨回乡安葬吧?”   黄蕊娥心里困惑不已,急赤白脸道:“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你别光晓得哭啊。连本宫身边儿的人也不放过,真是可恶至极了。本宫绝饶不了他!”话说到这里,黄蕊娥的心微微一动。事情闹大了,必然会惊动皇上皇后,姑且不论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以皇上的性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叛逆之人存留宫中的。若是自己能挺身而出,为朵澜主持公道,那无疑会让皇上觉得自己心善……心善呵呵!   黄蕊娥在心里冷笑了几声,皇上不就是喜欢皇后伪善、宽惠的样子么。凭什么她富察兰昕装得,旁人就装不得呢!既然要装,那就比比谁的手段高明,谁的演技逼真。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干嘛不加以利用呢?   只要自己处理得宜,使皇上满意,那么必然能赢得皇上的好感。那么,这景仁宫,也就不会再如此的没落冷清了。一想到海贵人昨夜都侍了寝,黄蕊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行,此事决不可草草了之。朵澜,你别怕,当死的不是你。”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朵澜,黄蕊娥仿佛看见皇上满意的样子。心里又喜又急,她是怎么也忍不住心性了,对哭哭啼啼的朵澜连连追问道:“到底是谁啊,你快说话啊,有本宫为你做主,怕什么。别哭了,快说啊。”   朵澜如同拨浪鼓一般,只晓得一个劲儿的摇头。屈辱的泪水即便干涸,也流不尽她的委屈与心痛:“娘娘,并非奴婢不肯说,奴婢根本不曾看清那人是谁,他从背后捂住奴婢的口鼻,奴婢不从,奋力挣扎,于是就被他击晕了,然后他……就把奴婢……等奴婢醒来,什么都迟了,什么都迟了啊娘娘。”   彩澜虽然满面忧色,可心底当真是高兴的不行。什么叫恶人自有天来磨,朵澜的遭遇便是最好的应验。谁叫她爱在娘娘面前邀宠,谁叫她会装天真无邪来讨好人。这下可好了,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险些笑出声来,彩澜真心觉得自己实在是忍得太辛苦了。   “你不知道是谁?”黄蕊娥略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也能查出来,能玷污宫婢的,绝不可能是内侍监。王爷也好、贝子贝勒也罢,总不可能三更半夜的藏在下院玷污宫婢吧。那宫里除了轮值的侍卫,也就剩下御医了。 第一百零七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   这样一想,黄蕊娥心里登时有了主意:“朵澜,你放心就是,本宫身为你的主子,必然为你讨一个公道。.,不错,或许此事并不怎么光彩,你觉着心里难过,无颜面活下去。可实际上,错的并不是你。无论是谁胆敢做下此等恶事,本宫决不姑息,必然要他付出代价,你且宽心就是。”   好言相抚,黄蕊娥示意彩澜将朵澜扶起来:“你让人去禀明皇上皇后,本宫必然要严查此事。”   就在朵澜被扶起来的一瞬间,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娘娘,奴婢记起来了。击晕奴婢的人,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药儿。挣扎之中,奴婢抓伤了他的手背。”   “哦?药味儿,抓伤!”黄蕊娥眼前一亮,欢喜之中带着一丝庆幸:“那他是如何也跑不了了。彩澜啊,你还是亲自去请皇上过来吧。对了,先吩咐人去看着,将昨夜轮值的御医尽数留在宫里头,只管说本宫身子不爽,回头请示了皇后再指派人过来请脉。千万别打草惊蛇了。”   “奴婢明白了。”彩澜应声而去,撇下了软若无骨的朵澜。背过身去的时候,她嫌恶的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生怕沾染了朵澜的污秽。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女子,早早投井悬梁不就罢了,活着也要牵累人,不如死了干净。   黄蕊娥好心的扶了朵澜一把,又唤了小宫婢过来:“你们领着她好好去耳房歇歇,等皇上过来,再一并询问不迟。”轻轻的拍了拍朵澜的手背,黄蕊娥怕她做傻事,少不得多叮咛两句:“你别想这么多了,本宫在这里,总不会让你受屈的。且静一静心,自有皇上为你做主呢。”   朵澜含泪道谢:“若不是有娘娘,奴婢怕是已经活不下去了……”含着热泪,朵澜怨恼道:“奴婢心想,即便是死,也得弄清楚是谁这样丧尽天良。托赖娘娘帮衬,奴婢唯有结草衔环以报娘娘大恩。”   “好了,好了,现在不说这个。”黄蕊娥扶着复又跪地,叩首不止的朵澜,宽言道:“先去歇着吧。”   “多谢娘娘。”朵澜再三谢过,才随着小宫婢一并退下。   黄蕊娥欢喜的不行,暗自庆幸上天总算是开眼了,晓得帮她一回。先前是海贵人因中毒之故,勾起了皇上的怜悯与同情之心,摇身一变从常在成了贵人。如今换做自己,仿效皇后贤惠宽慈,替宫婢伸张正义,却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也给自己一道晋封为妃的恩旨呢。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使皇上垂注,那便不枉费了这番苦心。一颗心喜不自胜,黄蕊娥丝毫没有预料到,危机已经悄无声息的向她奔涌而来,伸长了手,擎等着扼住她的咽喉。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彩澜脚步轻浮,几乎是一阵小跑的奔进来:“凤驾已经到了宫门外,咱们是不是要去迎迎?”   “皇后娘娘?”黄蕊娥有些疑惑:“怎么不是皇上?怎么皇上没有一起来?”   彩澜哆嗦着唇瓣,低音道:“奴婢去请皇上的时候,皇后娘娘正送了膳食过去。正逢皇上上朝的时辰到了,文武百官都在乾清宫候着呢。于是后娘娘打发了奴婢回来,说随后就来。”   难掩失望,黄蕊娥郑重的点了点头:“皇后来了,有皇后来的应对法子。彩澜,你让小卓子去乾清宫候着。待皇上下朝,一定得请过来才好。天赐良机,本宫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   听了仪嫔最后一句话,彩澜的心才总算是搁下了。原来仪嫔并不是真心要替朵澜讨公道,反而是为了自己的恩宠计。这便是最好不过了。   料想那朵澜,也必然得不到娘娘如此的看重。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彩澜脆声应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娘娘放心就是。皇后娘娘那儿……”   长长吁了口气,黄蕊娥真心不耐烦:“有什么法子,谁让人家是皇后呢。唯有摇尾乞怜,百般讨好的贴上去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言罢,她随意召唤了两名侍婢,整了整衣裳:“走吧,去迎皇后娘娘凤驾。你们可都机灵着点,该怎么精心伺候就怎么精心伺候着,皇后娘娘不喜欢没有规矩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别怪本宫保不住你们。”这一回,黄蕊娥倒是打定主意,服一回软了。   再替朵澜追查出真凶之前,她再怎么辛苦也得忍着。换句话说,那便是在皇上还未来之前,她不能与皇后横生枝节,以免费力不讨好,白白枉费了这么好的良机不说,还招致皇上的怨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黄蕊娥还未方走到庑廊下,就见兰昕一行数人以至,连忙愧谦道:“臣妾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言罢,黄蕊娥以丝绢拭了眼尾,面色哀戚道:“朵澜那丫头,真是命苦,娘娘,您一定要替她讨回公道啊。”   “人在哪里?”兰昕倦容难掩,苦恼不尽:“好端端的,怎会如此。仪嫔,朵澜跟在你身边虽然不久,可到底是景仁宫的侍婢。力所能及的好生安慰着,本宫亦不愿她受委屈。”   黄蕊娥正要点头,还未曾动,就听见耳房一阵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不好了,快来人啊,朵澜悬梁了,快来人啊。”   “薛贵宁,你去。”兰昕惊慌之中带着与生俱来的沉稳:“这如何使得,快去,先把人救下来,再说旁的。”   心里不断的念着阿弥陀佛,黄蕊娥顾不得惊惶,随在薛贵宁身后就往耳房去。这个朵澜也是真是的,三番两次的宽慰,她竟然还是想不开。身为女子,贞洁固然重要,焉能重要过性命去。若是死了,漫说是追查真凶了,即便是以命抵命,也终究不过徒劳,她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最要紧的则是,她这一死,就不再有人可怜巴巴惹人怜惜了。没有了苦主,皇上还怎么会觉得自己慈惠。不责怪自己没用就是好的!黄蕊娥只觉得力不从心,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薛贵宁托救下来的朵澜,呼吸都越发的轻浅起来:“怎么样,人没事儿吧?”   薛贵宁试了试朵澜的鼻息,呼了口气儿:“仪嫔娘娘宽心就是,幸而发现的及时,并不碍的。”   “你们也是的,怎么看着人的,没有用的东西。”黄蕊娥怨恼的恨不得咬人,心里的不宁使她脸上的颜色格外森冷,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兰昕却是例外,她不疾不徐的走上近前来,吩咐锦澜道:“去端一盏温水来,喂朵澜喝下,必能醒转。”略微有些不悦,兰昕望着仪嫔暗藏心思的面庞,冷声道:“事已至此,你着急也于事无补。仪嫔稍安勿躁,与其责备宫人,不如花些心思,弄清楚究竟是何人侵犯了朵澜才好。此乃当务之急,症结所在。”   说的不是废话么。黄蕊娥未曾宣之于口,可心里大为不满。同样的道理,搁在自己嘴里就是无关痛痒的话,经由皇后的口说出来,便得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懿旨。同人不同命,大抵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臣妾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黄蕊娥声平不急,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恭顺。“方才朵澜对臣妾说过,从背后偷袭他的人满身皆是药味儿,臣妾心想,此人必或许就是留于宫中当值的御医。”存了个心眼儿,黄蕊娥没将朵澜抓伤凶者手背之事,如实禀明。   一来是怕皇后太过英明果决,当即就按图索骥,将人抓了回来。二来,这样的细节,非得留着不可,也好让皇上觉得自己心细如尘才好。   “那还等什么,薛贵宁,你去将昨夜当值的御医尽数请来。”兰昕不紧不慢的吩咐着,眼尾的精光掠过黄蕊娥的面庞,微微显露赞许之色:“仪嫔能问清此事,实属心细。”   黄蕊娥在心底冷哼一声,却愧笑道:“娘娘过奖了,臣妾已经吩咐人让御医们候着,只说自己身子不适,待请了旨意,再宣他们来景仁宫请脉。如此,正与娘娘的心意不谋而合。”往皇后脸上贴金,这样的功夫黄蕊娥没想到自己做得来。   胃里的酸水却抑制不住的往上涌,恶心的不行。她从来么有真心服过皇后,她从来不愿意对她卑躬屈膝,唯命是从。可黄蕊娥也明白,皇后就是皇后,正妻就是正妻,无论她有多么的不情愿,尊卑早已摆在那里。   除非……能越过去,除非能越过她去!   “娘娘,臣妾觉着朵澜太可怜了,虽说性命是保住了,可……那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事儿啊。”黄蕊娥显露了少见的宽和之态,盈盈如一株柔弱的玉兰,总是美的。可心里的肮脏与污秽着实叫人恶心。   兰昕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极其表里不一的样子,除了深深的鄙薄,便是满心的不屑了。那些不曾道明的不屑汇集成心里的暗语,那便是无论她仪嫔有多么的狡猾,无论她将谎言编织的多么无懈可击,她都逃不掉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世情已逐浮云散   朵澜痛苦的轻吟一声醒转过来,嘴里的一股温热,令她清醒的想起了揪心的痛事。.“为什么不让奴婢去死,为什么要救醒奴婢,为什么……”她胡乱的挣扎着,不慎打翻了锦澜手里的茶盏。   锦澜正要拾起碎片来,朵澜用尽了力气去抢,正将一块大且锋利的碎片攥在了手里。“奴婢生无可恋,唯有一死才能得解脱啊。”她没看清楚眼前的人,并不知道,皇后正审视瞪着几欲崩溃的她。   “住手。”兰昕轻喝一声,威严而凛然:“死有何难,朝着你自己的脖颈划下去,尽可以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抽搐几下的功夫,就可一命呜呼了。可你当死么,朵澜,你当死么?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死了怜你之人会痛不欲生,你可能预测?”   “皇后娘娘……”朵澜苍白的面庞泛着土黄,那是濒临死亡的晦暗之色:“奴婢无颜再存于世,倒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求您成全了奴婢吧。”   黄蕊娥嗤笑一声,亲自掰开朵澜握着碎瓷片的手:“朵澜,你别在满口里胡嚼这些混话了。妃嫔自戕是大罪,宫婢也一样,本就是你受害,难不成还要牵累你的亲族么?当受死之人还未查清楚,你又急个什么劲儿啊?”   这几句话说的总算有几分道理,兰昕听着,脸色舒缓了不少。“仪嫔说的不错,本宫这会儿也颇为好奇,究竟是谁有这包天的胆子,竟敢在紫禁城内做出此等沦丧道德之事。”   “皇后娘娘,奴婢抓伤了他的手,奴婢抓伤了他的手背啊。一定跑不了的,他一定跑不了的。”朵澜随即清醒过来,丢下手里的瓷片甩开仪嫔的手,伏地连连叩首:“皇后娘娘,那人从背后袭击奴婢,慌乱之中,奴婢抓伤了他的手。   想必是奴婢的反抗激怒了他,他骤然用力,将奴婢击晕过去。才有了后来之事,奴婢被他糟蹋了……”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朵澜两眼发黑,险些闭过气去。   “赶紧吩咐人去追薛贵宁,只将手背上有伤的御医、侍卫带回来即可。”兰昕坚毅的面容,看似冷清孤傲,却没有让人畏惧的成分。相反的,会让人觉得很安心,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   黄蕊娥的心凉了半截,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事情会不会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这下子竟然也难说了。   看一眼疑惑茫然的仪嫔,兰昕没有多余的表情。事情到了这会儿,理当什么都不必多说。当看向泪人儿似的朵澜事,兰昕也跟难受起来,可怜见的,任是谁都忍不住想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萧风何在?枉费他是统领御前侍卫,守护紫禁城的安危。怎么天子眼皮底下,活生生竟出了这样的肮脏的事儿,当真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番信任。”   提及萧风,锦澜轻轻碰了碰唇,想说点什么。但碍于是在景仁宫里,许多话多有不便言说,又只好生生的咽了回去。未免皇后忧心过甚,锦澜乖巧的劝慰道:“娘娘息怒啊,当心凤体。待薛贵宁将人带来景仁宫,事情自然就清楚了。”   黄蕊娥自是不忿,这个朵澜,该聪明的时候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又聪明。方才皇后没来的时候,她倒是还能说得通劝得住,可皇后这一来倒好,正经的人来疯。非但不听从劝慰,还执拗的偏要寻死觅活的。连不该说的话,都如实禀明了皇后,哪里还能显出她黄蕊娥的好来。   越想越是生气,再看一看窗外投进来的光,黄蕊娥只觉得气郁难抒。怕是薛贵宁就要将人擒回来的时候,皇上还未驾临景仁宫呢。   再不就是皇上来的太晚了,彼时皇后已经发落了罪犯,所有的事儿都了了。能让她做的,唯有安抚朵澜,仅此而已。一来二去,皇上除了会赞扬皇后宽惠得体,还得称颂她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之类。   从头到尾,自己竟然是在为旁人做嫁衣裳了。真就不如直接让朵澜悬梁得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牵累自己事小,主要是能落下个皇后治理后宫无妨的罪过,谁也跑不了。   “薛公公,微臣冤枉啊,微臣昨夜一直于御药房当值,根本不曾离开半步。又怎么会去了宫人所居的下院呢,这根本就是个误会。”甄洛山有口难言,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也是他倒霉,昨日给冷宫里的病患请脉时,遇上个疯妇抓破了她的手背。   今儿一早,正预备出宫回府,却又被守卫扣住,让皇后身边的薛公公拿了个正着,硬说他道德沦丧,犯下不耻罪行。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甄洛山叫苦连天,可薛贵宁置若罔闻。钳制于他的侍卫更是铁青着脸子,不由分说就将她捆了起来。急匆匆的押往景仁宫去。一系列的遭遇,恍如梦中,甄洛山简直不敢相信。可也容不得他不信,那捆着人的绳子,可不就绑在他身上呢么?“薛公公,微臣真是冤枉的啊……”   “得了,得了,甭跟我这儿喊冤。等到了景仁宫,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你爱怎么喊就怎么喊。”薛贵宁被他扰的极为不耐烦,掏了掏耳朵,愤懑道:“再者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好好的御医不做,竟然去蹂躏仪嫔身边的朵澜。这你都好意思,痛痛快快的承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嗤鼻不已,薛贵宁脆脆快快啐道:“呸,真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皮的。”   “什么?”甄洛山糟心得不行,顿觉山摇地动,连连几个趔斜,青着脸道:“公公说什么,微臣蹂躏了仪嫔身边的朵澜?这……这怎么可能?微臣连谁是朵澜都不清楚,怎么会……”   “那可不是么。”薛贵宁没好气道:“朵澜是谁,你是不必清楚的大人。只消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就好。倘若真不是你,那旁人手背上怎么会没有抓痕,偏是你有呢?”   “公公啊,微臣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那是微臣替冷宫里的弃妃诊脉时,被抓伤的。不信,不信您尽可以去冷宫问问看啊。”甄洛山急的双眼血红,满腔悲愤:“微臣当真是冤枉啊,素不相识之人,何至如此啊。”   薛贵宁懒得再跟他废话,少不得斥责押送的侍卫:“腿脚都麻利着点,皇后娘娘可还等着呢。”   说话的功夫,薛贵宁将甄洛山带进了景仁宫。   皇后与仪嫔等候了多时,颇为心浮气躁。看着薛贵宁回来,二人都缓了口气。   “就是他么?”皇后虚眼看了薛贵宁身后跟着的垂首男子,蹙眉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此人甄洛山,乃是御药房昨夜当值的御医之一。奴才注意检查过,唯有他一人手背带伤,断然是不会弄错的。”薛贵宁想着差事这么快就办好了,皇后保管心情愉悦,说不定会捞着些什么好。   “你说他是谁?”黄蕊娥一直打量着来人,心里正疑惑有些熟悉。再听了薛贵宁的话,难以置信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不得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再问一次:“薛公公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   薛贵宁不解,却没有质疑,顺从道:“回仪嫔娘娘的话,此人名为甄洛山。”   “怎么,仪嫔认得么?”兰昕声调回旋,荡漾于耳畔,似乎是问了一遍又一遍。   黄蕊娥笃定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急着撇清不为人知的那一层关系。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刻意,难免令人怀疑。迟疑片刻,又连连点头不已。   兰昕踟蹰的看一眼仪嫔,又看了看甄洛山,奇怪道:“究竟是认得还是不认得,何故仪嫔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的。”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此人是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近来似乎是调到冷宫去伺候了。臣妾偶有所闻,并不十分熟识。故而一开始没想起来。”黄蕊娥温良一笑,眸中光彩平和,没有特别的掩饰之意。   “唔。”兰昕轻轻点头,对甄洛山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狗胆包天,竟敢犯下此等罪过。”   甄洛山蹙着眉,缓慢的仰起脸来,对上皇后目光的那一刻,他直着脊背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明鉴,微臣昨夜当值并不曾擅离职守,更没有做出违背良心之事。而微臣手背上的伤痕,是日前于冷宫诊脉,被弃妃抓伤的,当真别无内情。”   “有哪个犯人不急着辩解的。”黄蕊娥不待兰昕开口,便冷冷道:“甄大人未免此地无银了。”巴不得他马上就被皇后处置了才好,这个人便是那冷宫里拘着的陈常在,奋不顾身护下的心上人。   “仪嫔何须如此心急。”兰昕的语气听不出责备之意,可也并不像是寻常的说话:“人不是已经擒来了么,让朵澜来仔细认一认便知。是与不是,亦非你我说了就能作准。”清肃的面容蕴藏着些许坚韧,这一回,兰昕是当真不准备宽善以待了。 第一百零九章 : 黄埃散漫风萧索   锦澜扶着朵澜走进来,后面缀着几个小侍婢不时帮衬着扶一扶。.   甄洛山见其中一个女子,哭得双眼红肿,痛不欲生,便知方才皇后口中受屈的人定是她了。可任凭自己如何挖空心思去回忆,他都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何来的猥亵,何来的玷污,这分明就是诬陷,歹毒至深的诬陷。   朵澜随着其余人一并向皇后行了礼,便谨慎着垂下头去。并没有四处张望,或是一眼就认出殿上的男子,正是“糟蹋”了自己的人。   “朵澜,你看看他手背上的伤,可是昨夜你挣扎时留下的?”兰昕的声音尽量温和,为的是不再刺激惶恐不安的朵澜。余光划过仪嫔的脸庞,兰昕并没过多的停留,只轻轻朝薛贵宁点头示意。   薛贵宁连忙会意,一把握住了甄洛山的手,翻过手背来,撸起了袖子:“姑娘请看看清楚。”   含着泪点一点头,朵澜紧紧攥着拳,着胆子看了一眼。   锦澜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柔音道:“你别怕,有皇后娘娘在,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稍微觉得安心,朵澜死死拽着锦澜的手,随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慌忙而又仔细的看一眼薛贵宁握着的手,那手背上,果然有几道抓痕分明。且一看便知是新伤。   痛苦的闭上双眼,朵澜努力的去回忆着什么,她尝试着去抓自己肩头的位置,忽然猛的惊叫一声:“皇后娘娘,奴婢记得,那人就是从背后勒住奴婢脖颈的。从重到轻,显然是从上而下的抓过来。娘娘,这抓痕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必然是他,是他勒住奴婢的。”   甄洛山原本是没有反抗的,由着薛贵宁握着手给朵澜辨认,心想没有做过也不必担心什么。可闻听朵澜笃定不已之言,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脸色当即大变:“你别胡说,微臣几时勒住你的脖颈了?关乎清誉之事,如何能唐突冒认,姑娘你可要三思而行。”   黄蕊娥冷哼一声,刻薄道:“你急什么,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也敢恐吓人不成么?我倒是没看出来,甄御医的胆子还真就不是一般的大啊。三思而后行,你做出如此不耻行径之时,怎么就没想过三思呢?”   嘴上这么说,黄蕊娥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明明是心系着陈青青,怎么转过念来,他又会去玷污旁的女子清誉呢?   “仪嫔娘娘明鉴,微臣绝没有做出此等劣行。总不能凭微臣手背上有几道抓痕,就治臣死罪吧。”甄洛山心里奇怪的不行,按理说,他并不是得宠的御医,也从未替哪一宫的主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即便后宫有争斗,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啊。   低眉思忖间,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唯一一件不光彩的,便是……甄洛山只觉得头晕目眩,这下子总算明白过来了。看来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了。追根究底,必然是与宝亲王府龙袍之事撇不开关系,是冲着青青来的!   想起还在冷宫里的陈青青,甄洛山的怒火一下子消退尽了,满心的苦涩溢于言表。她遭了难,自己什么也帮衬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已经万分愧恨了。可再一想,青青于冷宫里关着,必然威胁不到旁人了。只要再让自己这个经手过的人永远闭嘴,那就一劳永逸了。   横竖都是死,甄洛山一时有些发懵,真就要认下这窝囊罪么?   兰昕一直不做声,就是想看看甄洛山会有什么反应。他愤怒、不服倒是正该有的表现。可现在看着,怎么他的怒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被什么扑灭了似的,人忽然就茫然无措,眼底只剩下空洞洞的凄哀。   果真就是别有内情的。   兰昕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不知自己漏算了这男子对陈常在不当有的“真心”。   “朵澜,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几道爪痕,还有什么旁的证据?”兰昕不理会甄洛山是真傻还是假糊涂,却将希望搁在了朵澜身上。   皇后发了话,朵澜心里登时没有那么畏惧了。她松开了锦澜的手,小心而缓慢的走上前来,轻轻嗅了一嗅:“奴婢记得,那人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药味儿。”说话的同时,她的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唰的冒了出来:“皇后娘娘,奴婢记得,就是这个味道,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一根兰指直直的指向甄洛山的脸,朵澜恨得双眼血红可怖,恨不得将面前无耻的男子千刀万剐:“绝壁不会错的,就是他,奴婢可以肯定,玷污了奴婢清誉的就是他。这味道奴婢今生都不会忘记,皇后娘娘,求您,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   朵澜边哭边跪了下去,脆弱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   “你还有什么话说?”兰昕冰冷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倘若手臂上的伤是巧合,难道身上的气味儿也会是巧合么?叠交的巧合都置于你一人之身,恐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了。甄洛山,本宫奉劝你,趁早认罪伏法。敢在紫禁城里为非作歹的人,莫不会连这点胆色也无吧?”   虽说激将法不是什么高招,可兰昕深信对甄洛山必然奏效,谁让他心里藏着的事儿太多太重了。   “微臣……”甄洛山并不知道,究竟是谁与青青联手,想用龙袍之事谋算宝亲王府新的宠的侧福晋。他只是以为,若果自己不肯认下这罪状,或许青青连冷宫的艰难日子都不能安宁。   将心一横,甄洛山狂妄而邪佞的笑了起来:“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御药房也好、太医院也罢,满身药味的不是公公就只剩下微臣了。他们个个都瞧不起臣这个汉军旗的御医,连捣药切药的细碎功夫,也皆由微臣亲力亲为,可不就是满身的药味么。”   揉了揉自己手背上的新伤,甄洛山更加无畏的对上朵澜愤恨的眸子:“是呢,怎么这么凑巧,就只有臣伤了手背呢。都是这丫头的指甲太硬了,挣扎之中,狠狠的抓伤了臣。于是一时气恼,我便从后面将她击晕,拖到一旁无人之处……”   “别说了,住口,你别说了……”朵澜忽然就失控了,她拼命的捂住了耳朵,疯魔一般的晃着自己的头:“我不要听,别再说了……”   显然这一切还真就不是冤枉了他的。不知道为什么,黄蕊娥见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甄洛山不晓得她的身份,也必然抖不出什么实情来。可甄洛山一死,冷宫里的那一位岂非没有牵挂了,如若……她要是反口,又当如何呢?   不会的,不会的。黄蕊娥总觉得陈青青还不至于这么笨。为了一个自己得不到的人,背负着毒害皇嗣的罪名,连冷宫都肯去。却不会为自己的母家亲族思量,凭白的道出更多不该讲的隐秘。   是啊,死她陈青青一个,总好过一家数十口老小陪葬吧。再者说,抖出了昔日的事儿,对她也没有丁点儿的好处。难道皇上会接纳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成日里身影成双么?何况那龙袍,再怎么说,也是经过她的手了。   而她要陷害的,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慧贵妃。   死人总比活人更让人省心。这是黄蕊娥最后的念想,如此一来,她便不再纠结心里的乱麻了。“皇后娘娘,既然甄洛山已经亲口承认了,依臣妾看,只消处置了便是。实在不必为这无耻之徒,再费半点口舌心力了。”   兰昕肃清的面庞,腾起杀意:“薛贵宁,将人带下去,等候皇上的发落。”转首示意锦澜扶起朵澜,口里却对黄蕊娥道:“难得仪嫔与本宫是同样的心思,这便简单了。”   轻轻拍了拍朵澜的肩膀,宽慰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着实委屈了你。不当发生也已经发生了,朵澜,你就别想太多了。”稍微顿了一顿,兰昕又道:“正好本宫身边缺个丫头伺候,你就过来长春宫吧。有锦澜提点着,总算有个照应,本宫也尽可以放心了。”   “皇后娘娘,这是何故?”黄蕊娥不解,即便朵澜遭了难,那也是景仁宫的事儿。皇后好端端的将她调去长春宫伺候干什么,这未免太奇怪了。“臣妾这里,彩澜一样可以好好照顾朵澜,此等小事,又何须娘娘您费心操持。”   “问得好。”兰昕冷不防一笑,笑里凝聚着一股凉薄:“朵澜是你景仁宫的宫婢不假,可是仪嫔,你若是早有预料,又怎么会令她只身一人入夜出宫办差?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   黄蕊娥一听这话,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皇后娘娘是责备臣妾疏失了。臣妾怎么会晓得御药房有如此恶性的御医当值。又怎么知道给皇上送些糕点、果品的宫婢,返回的途中竟然会遭遇这样的事儿。一切不过是意外罢了,怪咎得了臣妾么?”   “不然呢?”兰昕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冰冷生硬道:“本宫调派宫婢,还要得到你的允准么?” 第一百一十章 : 误恩四领幔亭秋   柳叶弯眉本是巧妙的弧度,正能勾勒出黄蕊娥娟秀的模样。.精致的妆容映衬,她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女子,婉约而清丽,到底也算得中上之姿。只是心里的厌恶侵蚀了她原本纯净的眸子,眸子里跳跃的光彩恍如一簇一簇灼烧的火苗。   “皇后娘娘若是不把话说清楚,臣妾心里总会想不开的。”黄蕊娥不怕与皇后硬碰,可也不敢撕破脸,强将恨意化作理智,她还是保持着妃子当有的恭敬:“臣妾好歹也是嫔位,倘若身边就指望着彩澜一人,未免太寒酸了。娘娘您恩恤六宫,总不至于跟臣妾计较一名宫婢吧?”   “放心。”兰昕明眸一转:“安抚朵澜之事,本宫必当亲力亲为。至于你身边缺伺候的人,也尽可以吩咐内务府的奴才重新安排。届时还不能使你不满意,本宫必然恩准你亲自去挑选近身。到底不会让仪嫔觉得太寒酸。”   微微倾一倾身子,兰昕对着仪嫔,似笑非笑且开诚布公的说:“本宫素来不喜攻于心急之人。譬如某些人,总喜欢趁人之危,借着同情怜悯的由头,博取自己的恩宠。仪嫔是聪明人,自当明白本宫在说什么。然则皇上天纵英明,未必就不能洞悉。本宫还是希望,仪嫔你能体谅这份苦心才好。”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皇后。黄蕊娥恼恨的自己的心都疼了起来。这才是皇后的真正动机吧,不让自己借着安慰朵澜的由头,搏得皇上的垂注。反而她又能顺理成章的显露宽惠的一面来。从头到尾,真是计算的分毫不差啊!   吸引皇上瞩目的人也好,事儿也罢,都得尽数拢在她的长春宫是不是!   “皇后的话说的这样明白,臣妾纵然蠢笨不堪,也自然是明白的。”黄蕊娥虽然不甘心,却还是笑了出来。这一笑,又令她的脸色,晦暗了几分:“既然娘娘觉着朵澜堪用,带回去也就是了。臣妾身边儿有个彩澜就够了,不必劳烦娘娘再让内务府送过人来。   寒酸是寒酸了些,可臣妾料想这景仁宫,从今晚后怕是冷清得紧,也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儿需要人来伺候着。”   兰昕攥着淡粉的丝绢,轻轻沾了沾鼻尖上薄薄的香汗。眉目如画,心气儿也顺了不少。从头到尾,她根本是不必理会仪嫔的负气之言,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安排好之后的事儿,什么就都清清楚楚了。臻首娥眉,兰昕庄重一笑:“摆驾回宫。”   心里多少不情愿都好,黄蕊娥还是得一如从前的向兰昕屈膝折腰:“臣妾恭送皇后娘娘。”这咬牙切齿的话,黄蕊娥说的很清淡,寻常的再不能寻常的语气,并没有出卖她心底深深的恨意。她只是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针对自己。   难道不像金沛姿那样迎合讨好,不像苏婉蓉那样温婉顺从,就必得遭皇后的排挤么?越想心里越是生气,眼看着皇后一行人的身影,终于不见,她的脸色才逐渐的冷下来:“彩澜啊,你都瞧见了吧,皇上的恩宠不再,就连咱们这一位标榜宽和的皇后,落井下石的功夫也看尽了。”   “娘娘,您万万要保重啊。”彩澜不知道当说什么才好,可她心里却是高兴的不行。皇后带走了朵澜,往后再没有人能与她分宠了。   兰昕轻轻一笑,就着锦澜的手上了辇。一双杏目清澈而纯亮,若不是事情被逼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愿意弄得后宫波涛汹涌。不过今天的事,真就让她看清楚了,这个甄洛山必然与陈青青有瓜葛。而仪嫔那一块玉佩,或许正是他的。   返回长春宫以后,锦澜吩咐小宫婢绞了帕子,递给朵澜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妹妹快擦一擦吧,哭得这样可怜,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兰昕坐定,才幽幽的吁了一口气,沉声道:“委屈了你,朵澜。本宫知道,关于清誉,女子都看得格外重。这回让你自认被玷污,还宣扬的人尽皆知,着实让你难受了。”   朵澜脸上的泪痕才抹干净,笑意便缓缓的绽放开来:“皇后娘娘多虑了,朵澜能得到娘娘的信任,为娘娘办事,实乃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过是虚妄之事,哪里又受委屈了。   何况,若非娘娘想到如此绝妙的计策,想来那甄御医也不会掉进圈套里。分明就是诬陷之事,他竟也不要命的承认,其中必然有更深一层的隐秘。”敛了一口气,朵澜握着锦澜的手:“也亏得锦澜姐信任奴婢。”   锦澜见她方才哭得卖力,这会儿双眼依然是又红又肿,不免心疼一笑:“索澜乃是我嫡亲的好妹妹,你与她感情颇深,即便今日她身负罪责于浣衣局伺候。平日里依然得你悉心的照拂,我谢你都还来不及呢。你心地善良,又怎么会不值得相信。”   兰昕听着二人说话,心里也觉着暖了起来。后宫里原本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的,可看见锦澜与朵澜,她还是情愿相信这情分真的存在,不过是自己未发觉而已。   “瞧你,眼睛肿的胡桃似的,还能笑的这般愉悦。等会儿回去了,好好敷一敷,不然怕是要难看了。”锦澜细心的叮咛了几步。   “多谢姐姐关心,不碍事儿的。”朵澜并不在意自己的眼睛,反而忧心道:“奴婢只怕,冷宫里的陈常在抵死不肯开口。毕竟唯有她才知道真切的知晓仪嫔的罪行,若她不肯说,咱们该用什么法子来撬开她的嘴?”   兰昕不温不火的笑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消让她知道,三日后,甄洛山必将凌迟处死,而这一切,都是仪嫔亲手造就的,她岂会不恨。冷宫本来就已经是绝地了,身处绝地之人当死心不假,可恨却是无穷无尽的,哪里有那么容易平息。   一旦真让她恨透了仪嫔,恨透了操纵她命数的恶人,那么她的恨意会支撑着她绝处逢生,必然不会姑息了仪嫔的恶性。”兰昕其实很想说,女子大抵都是蠢顿的。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即便是赔上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她吃透了陈青青的性子,心知她就是这一类蠢顿之人。心里越发的有了底气。何况捏在手里的证据越来越多,或许用不了几日的功夫,她就能揭穿黄蕊娥的真面了。   这么一想,兰昕心里舒畅了许多,这一仗虽说赢得有些不择手段了,但总算能揭穿真相,换秀贵人死去的孩儿公道,这已经很好了。“告诉薛贵宁,一定要好好看着甄洛山。”   锦澜点一点头:“奴婢这就去。对了,皇后娘娘,皇上哪里要不要知会一声儿啊?”也是怕心存不甘的仪嫔,再花什么功夫去迷惑皇上,锦澜冷色道:“皇上不理不睬,怕是让仪嫔娘娘真的寒了心。破罐子破摔,奴婢唯恐她又惹出什么是非来。皇后娘娘可不得不防着啊。”   朵澜想了想,连忙道:“奴婢虽然伺候在景仁宫的日子不长,却也知道仪嫔的性子睚眦必报。奴婢担心她会对皇后娘娘不利。”   兰昕温然一笑,轻轻的抚了抚孔雀琵琶盘扣:“六宫皆有恩宠,独独没有她仪嫔的。皇上心里必然早就起了疑,由着她去闹吧,终究是自掘坟墓而已。”想了一想,兰昕又道:“旁的不必多虑,朵澜,你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向锦澜求助,也必然有法子知会陈常在是么?本宫只希望,在事情妥善处理好之前,不会再有不相干的人知晓真相了。”   “皇后娘娘放心,奴婢明白该怎么做了。”朵澜谨慎一笑,恭敬而不失伶俐,忽然想起了什么,朵澜的心不禁一颤:“皇后娘娘,昨晚奴婢还遇见了太后身边的雅福姑姑,她会不会猜到……”   雅福哪怕只猜到一星半点的什么,太后那里必然早已运筹帷幄。兰昕这么想着,心下自宽了:“无碍的。”其实太后知不知道都好,此事毕竟与她无关,她亦希望后宫宁和不是么。“本宫心里有数。”   “嬷嬷。”索澜提着篮子,用绢子捂着鼻子轻咳了一声:“这会子来叨扰,还望您不要怪罪。”   徐嬷嬷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还当是谁贵步临贱地,来咱们这儿鸟不生蛋的地方走动呢。原来是皇后身边儿锦澜大姑姑的嫡亲妹子啊。”   索澜听着她冷嘲热讽的语调,并不动气,只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双手递到徐嬷嬷面前:“姐姐能伺候在皇后娘娘身侧,是姐姐的福气。奴婢不过粗陋之人,哪里当得起嬷嬷抬举。”   倒是好东西。徐嬷嬷一眼就瞧出那玉佩不是廉价货,脸上的笑容亲和了几分,却没有一丝真心:“呦,姑娘这是怎么说的,客套什么。”边说着话,边将那玉佩攥在手里:“姑娘想探望谁?”   “浣衣局当职时,奴婢受过陈常在的恩惠。劳烦姑姑了。”索澜又是一声轻咳:“奴婢想给小主送一餐饭,权当是还了旧时的恩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 玉露凋伤枫树林   提着竹篮子走进去,索澜四下里张望,却并未瞧见人影。.偶尔能听见某一间厢房里有的响动,可真若是侧耳,除了萧瑟的风声,再没一点生机了。霉味儿混合着冗杂的腥臭,变成了这冷宫里独有的阴森。庑廊随处可见馊食污水,沾湿了鞋底裙边。   陈常在就关在这里,与前朝的罪妇们,一关便是月余,她真能挨得住么?索澜不敢多想,目光谨慎的四处环顾,生怕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惊得彼此心悸。   “你是谁?你来这儿干什么?”   越怕什么,就有什么。索澜忽然闻听背后有人声,忙不迭的转过身去。“云澜,是你。”   “索澜?”云澜乃是陈常在的近身侍婢,顾念着主仆之情不离不弃的随来了冷宫伺候。见来人是索澜,她多少有些惊讶。“我正好奇,除了徐嬷嬷之外,还有谁愿意踏进这冷宫绝地来。不成想会是你。”   语气里多少糅杂了些讥讽,云澜脸色暗沉,敌意分明:“怎么浣衣局的功夫很清闲么?难为你有空来这儿消遣。”   “这里岂会是消遣之地。”索澜虽然无心与她口舌,可也不能任由她奚落不是。“陈常在到底对我有恩,送一回热饭菜,也权当我尽点心意了。”   云澜见她手里果然提着篮子,阴森一笑:“搁了什么好玩意儿?鹤顶红、砒霜,还是鸩毒?难为你这样有心了。究竟是奉了谁的命。”   显然,云澜是不信自己的,索澜也不恼她。这宫里本就人心叵测,何况这儿,是宫中之中。大笼子里的小牢笼,难怪她会不信人言,换做是自己,也必然不肯就信的。“小主何在,奴婢有话要说,说完就走。至于这饭菜,若不合胃口,尽可以倒在这庑廊下。”   “你也会说了,陈常在是小主。”云澜警惕的怒视着来人,口吻一丝不松懈:“既然是小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不错,这里是冷宫不假,可冷宫也有冷宫的规矩。我奉劝你一句,不是是非之中的人,早早远离是非之外为好。”   索澜不预备多言什么,将手中的篮子搁在了地上,眉目冷清,眼里含笑:“我有个好姐妹,是景仁宫伺候的朵澜,不知道云澜姐姐可认得?”   看不出她又玩什么花样,云澜并不言语,只轻轻点头。   “前儿晚上,她被当值的御医甄洛山糟蹋了。”索澜一句概括了所有的是非:“我是想着,不宁静后宫皆不宁静,冷宫里的孤寂人心又能躲到哪儿去。既然小主不愿意领受奴婢的心意,那索澜便不留了。姐姐好生照顾小主吧,告退了。”   “等一等,你说是谁糟蹋谁了?”陈青青忽然从索澜背后冷喝一声:“甄洛山,你是说甄洛山?”   这主仆二人,当真是神出鬼没。且还都是同样的习性,一个个都从背后跳出来。索澜被她惊着,连连咳喘不止。粉白的小脸憋得潮红,眼泪都被呛出来了。“常在……您……”   “是不是甄洛山,你快说啊。”陈青青一把掰住索澜的肩膀,将她扭过来面向自己:“甄洛山不会的,甄洛山怎么会对朵澜施暴。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他根本就不认识索澜。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疑惑的目光,利剑一般的刺进索澜的眼里。陈青青就这样眼珠不错的瞪着她:“你胡说的,你怎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要来冷宫找我?是谁让你来的,你存了什么居心?再不说实话,我就刺死你,我刺死你。”   作势就要拔下头上的铜钗,陈青青也顾不得失态,她唯一所想,便是弄清索澜之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主,奴婢也不信是甄御医所为。”索澜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四下环顾一周,她谨慎的向陈常在递了眼色。   “云澜,你在这里好好看着。”陈青青麻利的拽住索澜的手,扯着她走进了一间破落的厢房:“快说。”她紧逼着她贴着墙而立,手里的铜钗锋利的那一端始终对着她的眼睛。“若有一句不实之言,我就刺死你。”   “朵澜是景仁宫的宫婢。”索澜轻声道:“她昨天哭着来找我,说……自己被甄洛山糟蹋了。”咬紧了唇瓣,索澜略微有些不安的看着那锋利的钗尾,似乎已经感觉到它刺进眼里的滋味,身子不由一缩。   “不可能的。”陈青青冷哼一声:“景仁宫,仪嫔的近身侍婢,一定是诬陷,是诬陷。”她的胸口巨大的起伏,呼吸也急促起来:“事情是不是闹大了,皇上皇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钗尾逼近了几许,陈青青额上凸起的青筋,看上去像极了青色的大虫,支扭着身子,狰狞又可怖。“快说呀,皇上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你快说。”   “小主,您别激动。”索澜深吸了一口气,捋顺了自己的心绪,这才道:“皇上勃然大怒,已经下了圣旨,三日后将甄御医凌迟处死。”   “怎么会这样,她好狠毒,好狠毒。洛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知情的。”陈青青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滚落眼眶,手上的铜钗啪的掉了下来。“为什么她连一个根本就不知情的人也不肯放过。我已经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冷宫里了,威胁不到她半分。为什么她还要赶尽杀绝。洛山是无辜的……”   “奴婢也不信。”索澜镇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饱满:“朵澜是奴婢最要好的姐妹,她亲口告诉奴婢,这一切都是仪嫔精心安排的。她不过是受袭,又还是处子之身,根本不曾被甄御医糟蹋。可仪嫔逼着她承认,逼着她受这虚妄的冤屈,为的是什么,恐怕唯有小主您最清楚。”   绝望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朵澜真这么说?”   “不错。”索澜笃定不已,惶恐道:“非但如此,她不愿看着甄御医被诬陷丢了性命,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了奴婢。奴婢偷偷去看过甄御医,他……”   “他怎么了?”陈青青激动不已,把住索澜的双肩,哀泣道:“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甄御医认罪了。”索澜心灰意冷的叹息一声:“他当即就认罪了,还亲口承认自己玷污了朵澜的清白。承认自己是一时糊涂,尽管奴婢再三追问真相,他依旧不改口……”   “不可能的。”陈青青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无凭无据,他为什么要认罪。皇上呢,皇上断然不会如此糊涂,他必然不会相信仪嫔的片面之言啊。”   这一回,轮到索澜冷哼了。“小主啊,您真是太容易受骗了。仪嫔既然能冤枉甄御医,必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朵澜的的确确被人从后面击晕遇险,挣扎之中,她还抓伤了歹人的手背。甄御医凑巧也伤了手,根本无从抵赖。   铁证面前,皇上心恨难平,没有诛连甄御医的亲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手背?”陈青青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幕,那伤不是旁人抓的,正是她自己。她不愿意他冒险来冷宫相见,更恨他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甘愿于这腌之地行医问诊,仅仅是为了能见上自己一面。   “索澜,你是皇后娘娘身边锦澜姑姑的亲妹子是不是?”陈青青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你带我去求见皇后娘娘好不好?仪嫔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她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甄御医是无辜的,他不会玷污朵澜的清誉。只因为这其中隐藏着两件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要逼死我,再害死洛山,用以隐藏她自己的罪行。现在,唯有皇后娘娘能救洛山了。索澜,你肯来冷宫里告诉我,便是还有未泯的良心,不似这深宫之中的人情凉薄。我求求你,你带我去见皇后娘娘,我求求你……”   陈青青当即跪了下去,捣蒜似的向索澜叩首不止:“唯有皇后娘娘能救洛山,我已经连累了他太多,不能让他背负着这样不堪的罪名受死啊。”   “小主,您先起来。”索澜想扶起陈常在,可她抵死不从,依旧叩首不止。说真的,看见这样的情形,怕是没有人会不心软。可她还没有亲口听见常在口中的隐秘,也只好硬下心肠道:“并非奴婢见死不救,可小主您也知道。奴婢不过是浣衣局的侍婢,成日里做些粗重的活计,人微言轻,哪里有本事替小主求见皇后娘娘。”   顿了一顿,她有些为难:“再说,小主的话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即便奴婢肯信,皇后娘娘又如何肯信。倘若到头来咱们手里没有切实的证据,非但指控不了仪嫔,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   陈青青忽然仰起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愤恨道:“证据,谁说我没有证据。她黄蕊娥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我岂会不防着她。”心渐渐硬了起来,陈青青晓得哭没有用:“索澜,只要你肯帮我这一回,让我与皇后娘娘见上一面,我保管那罪妇无所遁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杖屦寻春苦未迟   索澜依旧不敢答应,迟疑的蹙眉冷叹:“小主,事关重大,奴婢……”   “索澜。.”陈青青重重的唤道:“你是个恩怨必报的人,不然也不会念在昔日我曾替你解过围,就冒险来冷宫里探望我。既然你心里还有正义,不愿意看着朵澜与甄御医遭冤,就请你帮帮我,帮帮我吧。没有什么比女子的贞操要紧,朵澜她不能就这样遂了主子的愿,毁了自己的一生啊。”   眸光一转,冷意分明,陈青青敛着心痛,郑重道:“不是我危言耸听,亦不是我夸大其实,仪嫔的狠毒,是你闻所未闻的。待到甄御医殒命,她必然也不会放过朵澜。还有,倘若让她知晓朵澜曾经告诉过你,而你又来过冷宫,会有如何的下场,必然不用我告诉你吧!”   “这……”索澜将信将疑的表情,必然会让陈常在不安。而她也知道,陈常在此时完完全全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可是……”   “你想想啊,我才抓伤了洛山的手背,仪嫔便知道了。她早已经布满了眼线,一直盯着呢。”陈青青说了这句话,随即预料到什么:“不好,说不定仪嫔的人现在已经在冷宫之外候着你了。你能走进来,未必能活着走出去,若是连你也遭逢不测了,谁又能来救我?若是我不能活着走出去,不能将罪证交到皇后娘娘手里,那洛山他……”   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绝望,陈青青泣不成声:“为何上天要这样对我。不错我是心存不轨,我是不愿意看见高凌曦得宠,可我没有毒害过皇嗣,没有谋算过秀贵人,为什么老天要这般苛毒为什么?皇上,青青冤枉啊,皇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兰昕清冷的声音,如惊雷之声,着实令人为之一振。   紧闭的房门随即被人猛然打开。   陈青青愕然的看着面前立着的皇后,一下子愣住了。却在一个很短的瞬间,清醒了过来,发疯一般的扑了过去,死死的握住皇后的脚踝:“皇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毒害秀贵人的龙胎,臣妾没有谋算过秀贵人。这一切,都是仪嫔所为,是仪嫔所为。   臣妾有证据,臣妾真的有证据,皇后娘娘,您肯来这冷宫,必然是信了臣妾的吧。求求您了,放臣妾出去,让臣妾将仪嫔的罪证悉数拿出来。皇后娘娘,甄洛山是无辜的,他不会糟蹋朵澜的,这一切都是仪嫔的诡计。她是要杀人灭口……”   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陈青青惊愕的发觉,皇后身后站着一个人,那道颀长的身影,再熟悉不过了。“洛山……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儿了?洛山……”   兰昕有些反胃,不为旁的,只是替皇上难受。没想揭穿了仪嫔罪行的同时,竟然还擒住了一对早有私情的男女。这样污秽不堪之事,必然要令皇家声望受辱,说真的,兰昕心里也没底。皇上会不会愿意饶了甄洛山的性命。   “本宫问你,你手里有什么铁证,究竟仪嫔除了谋算秀贵人的龙胎,还做过别的什么?”旋即转移了话题,是兰昕不愿意再想下去。真相虽然是她一直渴望的,却未必不是狰狞猥琐的本相。看尽的,说不定就是最丑恶的人心。   “龙袍。”陈青青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恨恨难平:“龙袍是仪嫔一早弄进宝亲王府的,目的是为了陷害侧福晋高凌曦,当今的慧贵妃娘娘。”   兰昕原本也猜到了会是此事,可真就是从陈青青口中听见这让人难以置信的话,心还是抽搐的险些漏跳:“疯了,你们是不是疯了。若不是本宫一早发现了不妥,烧了那件龙袍,此事一旦走漏风声。宝亲王府上下人等,均要为你们的嫉妒怨毒陪葬。   皇上的一世英名,就会断送在你们手上。陈青青,你太可恨了……你……”兰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巴掌落下来,将跪在地上的罪妇打死。可她还是含着泪,生生的忍住了。   “薛贵宁。”兰昕好不容易回过气来,眼前却还是有些阴黑之影,头晕的不行:“将罪妇陈氏、罪臣甄洛山一并押解于长春宫。让人去请仪嫔过来,记得别惊动旁人。”请字咬得很重,兰昕知道,黄蕊娥的争宠之路,怕是走到尽头了。   “洛山……”陈青青不舍的低低喃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原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可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种喜悦一下子又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陈常在。”兰昕难以忍受的斥责道:“别忘记你的身份。即便你永远都得留在这冷宫之中,你也是皇上的宫嫔。”   陈青青眼含热泪,心忽然沉了下去,艰难道:“皇后娘娘……臣妾明白。”   “你明白,你真的明白么?”兰昕愤懑与不悦的瞥了她一眼:“本宫就是怕你太过明白,而你的这一份明白,早晚会害死你自己。”   再不敢多说什么,陈青青含着不舍,痴痴的再看一眼甄洛山,便垂下头去。经过他身旁时,她还是难以抑制的开口:“洛山,别为了我,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甄洛山无端被卷进风波里,原本就十分慌乱,可现下看来,这或许是青青唯一翻身的机会了,又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只是待到陈青青被人架着走了出去,他才低声对皇后道:“娘娘恕罪,常在与微臣不过是旧识,并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关系。还望娘娘能想法子保全了常在,微臣愿意一死,以平息风波。绝不损污皇家的名誉。”   “你倒是明眼人。”兰昕喟叹:“只怕你越是如此,她越是如此,你们的性命就越难以保全。旧相识如何,皇上能容忍自己的宫嫔,心中暗藏旁人么?”   言罢,她不想再说下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搅得她心力憔悴了。何况仪嫔还未认罪,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乌七八糟的情事。   “皇上驾到。”李玉嘹亮的声音,震下了些长春宫正殿悬梁上的浮尘。对着阳光瞧上去,漫天飞舞的细微尘埃,竟然是各种不一的颜色,缤纷绚丽煞是好看。   兰昕缓缓起身,从容行礼:“这个时候请皇上过来,没搅扰您批阅奏折吧?”   弘历行动带风,迫人的气息总归是亲切的。“朕,正想过来看看。”目光相触,弘历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凭着他对兰昕的信任,并不急在这一时开口相问。   “皇上,臣妾记得仪嫔是最爱饮花蜜的。日前春和让人送了两瓶入宫,臣妾已经吩咐人去请仪嫔了。”兰昕知道,从冷宫里将陈氏带回长春宫,必然是要惊动仪嫔的。遂紧着就吩咐薛贵宁将仪嫔请来。   若是她真的察觉到不妥,也必然没有功夫谋算。打铁趁热,就让以为心上人朝不保夕的陈氏,一举揭穿仪嫔的种种恶性,这桩拖了月余的事儿,才算得上是彻底的解清了。   “也好,朕也有些时候没见过仪嫔了。”弘历不冷不热的说道。   沉寂无声的正殿,因着仪嫔的到来有了一丝响动。帝后皆沉首不语,看似平静的容颜下,波涛汹涌的心绪却难以平缓。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黄蕊娥并不知道,在薛贵宁传旨之前,冷宫里的陈氏已经被接到了长春宫来。实际上,她身边儿的彩澜是晓得的,却并未知会她一声。于是黄蕊娥面色坦然,眉梢染喜,还以为是皇上忽然想起了自己。   当然,她的真心也并非没有躁动。毕竟才与皇后发生了冲突,保不齐她要诋毁自己不识礼数,或者僭越凤主之类。虽然忐忑,但黄蕊娥也不得不来,所幸皇上也在这里。“不知皇后娘娘传召臣妾前来,所为何事?”她温和的笑着,心悬于半空,竖着耳朵来听。   “方才还和皇上说起,本宫幼弟遣人送了两罐花蜜入宫。知晓你最喜欢这个,就让人请你过来尝尝。正好皇上也在,齐齐聚在这里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兰昕看出仪嫔并没有太多防备,便道:“锦澜,去勾兑好蜜汁,呈上来。”   “多谢皇后娘娘抬爱。”黄蕊娥极尽柔和的笑着,眼里的明快不是装出来的。她真的有太久没这样伴着皇上说说话了,纵然这些日子,她花尽了心思,可还是不及旁人的恩宠万一。心里的酸涩,岂是旁人能明白的。   “皇上、皇后娘娘请用。仪嫔娘娘请用。”锦澜伶俐的备好蜜汁,逐一呈敬,笑容也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端庄而谨慎。   黄蕊娥笑着端了起来,轻轻抿了小口:“果然醇香甜美。”   “本宫知晓纯嫔是南方人,却忘了仪嫔你也是江南妹子。”皇后漫不经心道:“南方物产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听说许多官宦家中还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不知仪嫔你母家是否也如此?”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满恨游丝兼落絮   黄蕊娥笑着拢了拢鬓角,与皇上脉脉对视一眼,方才道:“臣妾母家原是有几间绸缎庄的。、.后来家父入朝为官,舍弃了祖业,如今却不剩什么了。”   “可惜了。”弘历轻哂道:“既是祖业,又如何能舍。”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弘历温和的语气听前来很舒服。言谈之间,眸子里一直流动着温润的光芒,莹莹如玉。   “也算不得可惜。”黄蕊娥含笑,唇角微卷:“尽数交给了旁支的亲族,只是臣妾母家不再经营了。皇上还记着么,方入王府那会儿,臣妾亲手做了几件如常的衣裳给您,都是庄上自己织造的料子。”   点一点头,弘历扬一扬眉:“朕记得,那衣裳虽说是如常时穿着的,料子却极好。”   闻言黄蕊娥面露喜色,两颊漾起甜美的娇粉:“皇上还记得,臣妾欣慰之至。”   兰昕看着温婉柔和的仪嫔,总觉得太过美好。皇上面前,她这样的娇俏可人,真与刚入府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那一份纯真,似乎根本不曾从她的眼中消退,从她的心底被岁月抹去。很难会将她想象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毒妇。   “本宫也还记得,仪嫔才入府的时候,最喜欢浅藕荷、淡紫色的锦缎,现下却少穿了。原以为你会喜欢那些清淡的颜色,却不想实际上你会更偏爱酱紫、明黄一类。”朱唇轻轻互碰,兰昕脸上的清冷显而易见。   黄蕊娥眉心微蹙,不解道:“酱紫?明黄?皇后娘娘怎么会以为,臣妾喜欢的是这一类的颜色?酱紫倒也罢了,明黄色,岂是臣妾可以穿着的。”   “原来你也知晓啊。”兰昕似玩笑一句,语气却是极重的。“既然明白明黄之色不是寻常人可享用的颜色,何故你要暗中吩咐人送进宝亲王府?那是什么样的罪责,难道你不知晓么?”   “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听不明白。”黄蕊娥花容失色,惊得缓缓站了起来,碍于皇上在,她并没有当即反驳,反而是轻盈盈的福身,道:“臣妾何以会吩咐人送什么明黄之物,皇后娘娘是否误会了什么?兹事体大,臣妾请皇后娘娘明察。“   兰昕面色微凝,郑重的点头:“兹事体大,自然得明察才可。这一点不用仪嫔你来请求本宫。”偏首对上弘历的眸子,兰昕自信的目光足可见自信满满。“皇上,臣妾连日以来,动用了许多外戚,方才查到些眉目。”   “皇后查到什么眉目?”弘历谈不上惊讶,兴致却极为浓厚,示意锦澜再奉上一盏热茶来。似乎是准备腾出功夫来,好好听下去了。   “薛贵宁。”兰昕一唤,就见薛贵宁捧着厚厚的两本账册走了进来。“皇上,这账册是仪嫔母家绸缎庄往年与数月前的账务记档。臣妾吩咐人亲自取来,加急送呈宫来,断然不会有错,请皇上过目。”   薛贵宁将账册递交给李玉,由着李玉呈到皇上手中。   弘历轻轻翻开第一册,见纸上除了墨迹,还有灰尘。捻纸沾了一沾,又在指尖掸去,后发觉纸面有些泛黄的颜色,必是搁了些年头。皇后倒是没有说错。再看内容,记档清晰,哪一间绸缎庄,哪月哪日,进或出多少料子,当时的价格,具是一目了然,详略得当。   “生意虽说来往频多,但胜在账目清晰,没有什么不妥。“弘历将第一本搁下,随手拿起李玉捧着的另一本。这一本账册显然是新一些,字迹依旧还是从前的字迹,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   黄蕊娥心里有些害怕,却硬撑着面皮上愕然与疑惑:“皇后娘娘您到底有何用意?从臣妾千里之外的母家,弄几本账册入宫,所为何事?”   兰昕转肃为笑,揪着她话里的歧义道:“账册的确是从千里之外送呈入宫的。可是仪嫔,方才你不是说,母家早已没有祖业了么。这些账册,又岂会是从你母家弄进宫来的。既然不是你母家的东西,你何必惶恐不安呢?”   “臣妾哪里有惶恐不安了。”黄蕊娥疑惑的盯着皇上手里的账册,额头、后心都沁出冷汗来。她并非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当初购置大量的极品当门子,所费不菲,自己身边根本没有这么多银两,都是与母家相商,由绸缎庄出资暗中托人购置的。   可为避免明眼人查出真相,账册上已经做了亏损的手脚。何况,为能顺利的嫁祸给旁人,她可是破费了心里,将普通的银子,换成了官银瞒天过海。谁让陈青青的父亲也是在朝为官的大臣。要拿的出手,就必然得都计算到。   这样一想,黄蕊娥心里有有些底气了,这么费工夫的事儿,并未曾在秀贵人有孕之处就预备妥当,而是经过月余的准备才办妥。皇后即便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分分豪豪都算计得到啊。何况物证是死的,人证也剩不下什么,死无对证之事,料想皇后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没有就最好不过了。”兰昕扶了扶膝上的锦缎,正是凤尾的彩绣,纹理顺畅,颜色鲜亮,映着她芙蓉一般的面庞,红彤彤的光彩,很是喜气。   一小会儿的功夫,弘历已经看出了端倪。“绸缎庄的生意惯常很好,却在四月前忽然关张两间,倒让朕看不明白了。”目光锁定仪嫔忽闪忽变的面庞,弘历肃清道:“仪嫔你方才不是说,自家的祖业尽数交给了旁支的亲戚打理么?何以这账册上,还有你父加盖的阅章?”   “做生意的事儿,臣妾虽然不懂,但盈亏其实由不得人。”黄蕊娥低眉顺目,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慌乱无措,反而更加温和的笑着:“毕竟家父替族人管理了绸缎庄些许年,自己不管了,经验却还在,时常过目账册,是习惯也是帮衬。”   兰昕没有皇上这么好的兴致,有功夫与仪嫔打哑谜,她端起蜜汁,轻浅的抿了一小口。不疾不徐道:“仪嫔诓人的功夫若认第二,满后宫也找不出第一来了。”   不待仪嫔回嘴,兰昕猛然质问:“绸缎庄结束生意之后,旋即有人拿着大批的官银,入京托人购置当门子,而后请人加工成鎏金珠子送到宫里来滥竽充数。残害了秀贵人腹中的龙胎,使小公主早夭,仪嫔又想以何解释,来诓骗皇上与本宫?”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黄蕊娥极不情愿的屈膝跪地,脸色大变:“那当门子之事,罪妇陈氏已经承认了,皇上也下旨将她打入冷宫了。何以皇后娘娘现在才来责问臣妾,从头到尾,这和臣妾有什么关系?难道说绸缎庄的生意维系不下去,关张之类的此等小事,臣妾也得要一早向皇后娘娘您请示么?天灾**,哪里就能预料到了?”   “此等小事就不必禀告本宫了。”兰昕转了转眸子,轻缓的笑道:“让本宫忧心的则是,仪嫔你计算缜密,连绸缎庄关张也巧妙而合理。让人满怀猜忌,却根本没有切实证据。为此,你不必害怕本宫的疑心,更是以为本宫拿不住你的罪行。可惜啊,仪嫔你却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算计不到。那便是最多变的人心。”   “人心使然,没有什么真相能藏住掖住。”说到这里,兰昕向弘历请旨:“臣妾能否将相干的人等带上殿来,由皇上当着仪嫔的面,逐一审问。”毕竟子嗣之事,关乎着皇家的颜面。兰昕亦不想皇上太过为难。   “自然可以。”弘历眉宇微拧:“皇后一向妥当,朕信得过你。”   简短的一句话,却比方才那一盏蜜汁更能温润人心。兰昕从嘴里甜到心里,表情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只做自己当做之事:“薛贵宁,将人带上来。”   与此同时,兰昕生冷的瞥了仪嫔一眼,正色对弘历细说:“皇上,您翻阅过账务,也必然晓得此两本账册均出自一人之后。那人便是绸缎庄的老掌柜,钱守财。”   “既然如此,钱守财必然晓得其中的真伪,以及绸缎庄忽然结业的因由。”弘历顺着兰昕的话,接着道:“将人带上来,一问便知。”   “臣妾也是如此想,可惜,那钱守财于不久前暴毙而亡了。”兰昕说这话的同时,目光狠辣且凌厉的对上仪嫔闪躲的眼眸:“不过皇上也可安心,钱守财死了,他的侄子还活着。账务之事,他也曾暗中留心。”   黄蕊娥不愿意相信,皇后所言是真的。可似乎也由不得她不信,正是这个时候,薛贵宁已经领着两个人走了上来。其中之一,应当是钱守财的亲侄子,而另一个看着眼生的,黄蕊娥却猜不出他的身份了。   “草民钱俊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钱俊正是钱守财的侄子,他严肃而小心的跪下去,膝盖才一沾到地,嘴上的话便憋不住了:”草民记得一清二楚,那两间绸缎庄并非经营不善而停张,而是廉价卖给了黄大人旁支的亲族。叔叔告诉草民,说大人等着钱送给京中的仪嫔娘娘使用。“ 都一百一十四章 :凭栏处潇潇雨歇   “笑话。.:”黄蕊娥一听这话,当即恼怒起来:“本宫在宫里有月俸供养,怎么会需要用这么大一笔银子。你休要信口雌黄。”   另外一人闻听仪嫔此言,有些抑制不住胸腔里存的气恼,连忙看了一眼帝后。   正逢兰昕也瞧见了他的急恼,便微笑道:“还不告诉仪嫔,你又是谁。”   “草民徐天通,是京城祥云镖局的镖师。大概四月以前,草民接了由振威镖局护送入京的纹银,按事主要求,想方设法的换成了官银,随后分发给了京城的几大药材铺。说是用以购置药材,可药铺的老板却神秘兮兮的,并不许多言什么。”   钱俊待徐天通说完,连忙补充道:“草民听叔叔说起,给仪嫔娘娘使用的那一批纹银,正是由振威镖局护送入京的。”   “胡说八道。”仪嫔嚯的站起了身子:“你说是送给本宫使用的就是送给本宫使用的么?有何凭证?即便钱守财真的同你讲过,可能只是他自己无端的猜测呢。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塑性节俭,宫嫔们一一仿效,加之又是先帝守丧之期,穿着简朴无华。那么多银子,本宫如何使用?”   兰昕听得明明白白,不禁一笑:“仪嫔何必动怒呢。这事儿看得通透,正因为银子有迹象是送进宫来给了你,而你却并未使用、藏匿,才让人觉得奇怪。且说,他们口中的每一个字儿,均有迹可寻。本宫并不会随随便便找无关紧要的人,空口白话的诬陷你。   所以仪嫔,倘若你现在承认,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否则……毒害皇嗣是多么严重的罪责,你自己应道再清楚不过了。”   薛贵宁见皇后问完了二人,便欲领着人退下去。   谁知钱俊竟然冒死往前爬了两步,哭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草民的叔叔死的冤枉。他一定是被人灭了口,草民斗胆请求严查此事,还叔叔一个公道。”   “你且去吧,皇上天纵英明,必然不会让逝者含冤莫白。”兰昕宽惠的话,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平易近人,宽和亲切。听得人心里一阵温暖,十分舒畅。   黄蕊娥十分的不悦,已经懒得与皇后多费口舌了,她兀自往前,走到皇上身前才慢慢的跪下。“皇上,臣妾十分尊重皇后娘娘,私下对娘娘也并未有半点不敬之心。可臣妾并不明白皇后所说的话,寓意何指。   秀贵人的龙胎乃是遭罪妇陈氏所害,根本与臣妾无关。她既然已经承认了,又怎么能怪到臣妾头上。蕊娥清白此身,必然不可被无缘无故的怀疑。请皇上带冷宫里的陈氏当堂对峙,还臣妾清白。”   “放心吧。”弘历平和道:“朕不会委屈了你的。”言谈之间多有敷衍之意。且说,弘历心里真正的算计,已经笃定此事与仪嫔脱不了干系了。实际上,那些当门子的来处,他自己也暗中命人追查过。一来二去的,心里的疑惑不亚于兰昕。   正是基于此等缘由,弘历存心冷落黄蕊娥。面对着这样不真不实,且蛇蝎心肠的女子,他总会情不自禁的联想到皇太后,那个或许是亲手夺去他生母性命的养母。“皇后,陈氏何在,朕亦有兴趣知晓究竟是如何的真相。”   “锦澜。”兰昕对身旁立着的锦澜点头示意,复又转过身去,对上弘历疑惑却睿智的眸子:皇上,臣妾一早已经将陈氏从冷宫里接来了长春宫,这会儿正在偏厅等候传唤呢。”   有备而来。这是黄蕊娥脑中一瞬间浮现的字眼,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皇后连陈青青都接到了宫里来,必然是已经知晓了什么。心慌时,她情不自禁的向殿外睨了一眼,竟然没有发觉彩澜的踪影。这便奇怪了,彩澜这丫头去哪儿?   莫不是她一早就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如实的禀告……遭了,定是让皇后收买了去。   黄蕊娥的惊得险些跳起来,双手的掌心里亦是汗水。可转念一想,事情如此干净利落,要紧的证人均以为是替陈氏办事儿,皇后又怎么能查到关乎自己的蛛丝马迹呢?这样的畏惧,让黄蕊娥难以平心静气,她来回的思量着到底自己算错了什么。   可还未曾想清楚,陈青青已经跟在锦澜身后走了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陈青青一如往昔的行礼,好似只是有些时候没见过帝后的面儿了,透着生分,但规矩不错。似乎这一个月的冷宫苦熬,并不曾销蚀尽她的心气儿。当是这个样子,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陈常在,朕问你,毒害秀贵人龙胎之事,是否你筹谋计算?”弘历一开口,便道出了心底的疑惑。   这话似乎之前也问过,可陈青青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先否认,又承认,还是一开始就承认了。总归陈青青清楚的记得,皇上并不信任自己。倘若信任,何必相问。只是到了这会儿,皇上依然不信任自己,她除了灰心而笑,并未有只言片语。   黄蕊娥心里害怕,可面上必得表现的义正词严,当即就朝陈青青发难:“陈常在,本宫亦想知道,为何你先前已经认下自己毒害秀贵人的龙胎,这会儿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又想着矢口否认?即便你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可你也不该将罪责推卸到本宫身上。   须知道,毒害皇嗣是多么可怖的诬陷,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这样害我。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反口,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必得说的一清二楚。”   陈青青掂量着仪嫔的话,也并未有太明显的心思外泄。她不过是轻盈盈的跪下去,不过是低眉顺目的听着,不过是微末的犹如烈日下的冰雪,终究会融化、蒸发的看不见痕迹。   “陈常在。”兰昕有些不耐烦的唤了她一声。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心仪之人。“不尽不实,只恐你最终想要保全的人,也会因你而受累。于情于理,你都该道出实情,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想想秀贵人腹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吧。”   黄蕊娥摸了摸袖子里的玉佩,她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再掉一次。陈青青此刻,一手握着自己的性命,一手攥着心上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她真的会分么?   “仪嫔。”兰昕早已洞若观火的察觉到她的心思了:“那玉佩搁在身上,怕是也捂热了吧。你要想拿出来,就尽早拿出来。”   这一句话,惊得黄蕊娥眼尾抽搐不止,脸上的肌肤僵硬的扯也扯不动。   然而黄蕊娥还未曾伏罪跪地,倒是陈青青怕皇后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来没有谋算过秀贵人的龙胎。我父两袖清风,家里不过是简朴的生活,试问臣妾哪里有那么大一笔钱,购置足那么多名贵的当门子啊?”   “为何上一回你不说?”黄蕊娥破罐子破摔一般,森冷道:“冷宫的滋味大抵不好受吧,于是你便想出来害人了是不是?尚且有一线生机,人总是自私的先为自己筹谋。可笑至极。”黄蕊娥伤心欲绝,垂泪不已:“难道说臣妾母家富庶,臣妾就得为非作歹不成么。陈常在之父,就不能动用官银,替女儿扫清宫里的障碍么?”   陈青青突然站起了身子,亦不顾帝后诧异的目光,径直逼向仪嫔,厉声道:“娘娘说的真好啊,扫清宫里的障碍,连臣妾之父也难逃干系了。你究竟还想因为你的自私,你的残暴,害死多少人你才满意。”   “你说什么?”黄蕊娥愤恨的瞪着陈青青阴森的脸颊,丝毫不惧:“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陈青青冷笑一声,转首对帝后道:“臣妾有如山的铁证,尽可以证明仪嫔才是谋害皇嗣的罪魁祸首。非但如此,臣妾还能证明,私制龙袍,欲意嫁祸侧福晋高凌曦的人,就是仪嫔黄氏。”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雨洗娟娟嫩叶光   这大逆不道的罪状,薛贵宁根本闻所未闻,他垂首蹙眉,惊惶的扫过立在不远处李玉的面庞。.看样子,似乎他也从未知情,惶恐之中带着深深的不安。当即沉下头去,薛贵宁不敢再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情愿皇上皇后信他充耳不闻,或许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陈青青眼底,没有一丝温度,空洞而落魄。整个人仿佛是被人掏了心去的空壳子,又让谁硬塞满了恨。“怎么?仪嫔没话说了么?当着皇上与皇后的面儿,你不敢认了?”   “你疯了?”黄蕊娥这语含双关的问话,既是疑惑陈青青的动机,又怨恼她为何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从头到尾,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到底皇后用了什么法子,就撬开了她紧闭的嘴巴?难道是……甄洛山?   这下子,黄蕊娥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朵澜遇袭**,八成是皇后的伎俩,为的就是嫁祸给自己,让冷宫里的陈氏误以为这些都是杀人灭口的手段。“你听我说……”黄蕊娥的声调降了下来,甚至略带祈求的意味:“事情不是你想到那个样子。”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只能飘进陈青青的耳朵里。“我并没有……”   “你并没有?”陈青青早已经恨毒了她,哪里还能冷静的听她狡辩,紧紧握着的拳头,早恨不得凿在仪嫔脸上,方可以解恨。“好么,臣妾也早已经料到了娘娘您会不承认。还记得那明黄的龙袍送进来的时候,用一块极好的酱紫色锦缎包着么?”   “酱紫色?”黄蕊娥心一震,忽然想起方才皇后提到过这个颜色,可她当时并未在意。怎么这会儿,连陈氏也这样问。酱紫色的锦缎?她有些想不起来,却警惕的瞪着越逼越近的陈青青:“什么酱紫色,本宫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青青淡淡一笑,极尽凉薄:“娘娘您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讥讽与轻蔑的笑里,透着令人窒息的森冷,她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子,款款走上前,朝帝后福一福。“臣妾得了那件龙袍,便将外头裹着的锦缎剪下一块儿,偷偷留了下来。还亲手以此缝制了两枚香囊,一枚送给了仪嫔娘娘,另一枚就在臣妾寝宫里收着。   皇后娘娘必然是见过那酱紫色锦缎的,想来还记得花样。若是娘娘不信臣妾的话,尽可以让人去取来一观。”   “什么香囊,本宫哪里有酱紫色的香囊。”黄蕊娥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的抚了抚腰间揣着的那一枚玫红的:“你送给本宫的,是你,你没安好心。”   “锦澜。”兰昕一个敏捷的眼神,示意她将仪嫔的香囊夺过来。   “仪嫔娘娘得罪了。”锦澜见她捂得厉害,告一声得罪,便去硬抢。“仪嫔娘娘,你想抗旨么?”   话一出口,黄蕊娥惊的缩手,畏惧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天子,唇瓣哆嗦道:“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不知道什么酱紫色的锦缎,什么明黄色的龙袍。陈常在她知道的这样清楚,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一切都是她所为,臣妾不过是替她背了罪责……皇上,求您明鉴啊。”   “哼。”陈青青旋身走了回来,一把从锦澜手中拿过了锦囊,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扯断了丝带,将里面搁着的干花瓣儿尽数倒了出来,掏出浅褐色的李子,又扯断了内里封上的丝线。三两下的功夫,果然翻出了酱紫色的锦缎来。   那锦缎上的图案,不是祥云,不是蝙鹿,分明是龙鳞片片。   “不是的。”黄蕊娥惊悚的摇头,抵死也不肯承认:“这不是臣妾的东西,是你,陈青青,是你的。你想陷害我,你一早就已经想要陷害我了。否则,你还以将此物暗藏于赠我的锦囊之中。你分明……”   “皇上,请您过目。”揪出那片酱紫色的锦缎,陈青青恭敬的交到了锦澜手中:“那上面,非但有龙鳞的图案,还有织布手艺与刺绣的针法,内行一看,便知是哪一家绣庄所织。根本做不了假。最要紧的则是,这个锦囊已经陪伴仪嫔娘娘好些时候了。   从府中到宫中,想来伺候在娘娘身侧的人,必然都见过。而臣妾那一枚锦囊之中,暗藏的锦缎,图案正好能与此块拼合起来。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此事就是仪嫔娘娘所为么?”   黄蕊娥震惊无比,她很小心的吩咐人去做那件明黄的龙袍,费费劲了心力去仿制成宫中京中的手艺。却不想,竟然是裹着龙袍的那块锦缎出卖了她。是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怎么能这么大意?   “皇上。”兰昕镇定道:“这锦囊的确从府上的时候,仪嫔就带在身侧。除了干花叶之类的香料,那系口而被扯断的丝带,也是那会儿臣妾选购入府的,与从前的不同。更不是宫里的东西。”   “朕记得的确是瞧见过。”弘历依旧很平静,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显得从容淡定。“当事情明明白白的呈献在眼前,一目了然的时候,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了。来来去去,不都是这个样子么!“仪嫔,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臣妾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想着为您赶制一件龙袍,以备……”黄蕊娥圆不下去自己的谎。私制龙袍,难道仅仅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么,分明是悖逆,巴望着先帝驾崩。恨不得立时篡权夺政……   “若非本宫无意中发现了那件龙袍,连夜禀明了皇上,烧毁了罪证,若是让人知道了……”兰昕哽噎,情之所至,她有些难以开口:“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黄蕊娥“嘭”的一声,瘫倒在地,僵硬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分不出颜色,扭曲而狰狞。似乎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气味儿,那是杀戮的味道,腐烂的味道,皑皑白骨消磨被岁月侵蚀的味道。归根结底,就是她自己的味道。   “入府的时候,你是何等的纯良乖巧,本宫还记得,你偷偷躲在房里几夜不眠,为皇上与本宫缝制衣裳。甚至皇上的鞋袜,好些都是你亲手做的。那样的与世无争,温婉聪颖,在你的眸子里,总有一份天真,让人倍觉舒适。   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变得如此不堪了?仪嫔,究竟是你从前隐藏的太好了,还是你现在愈发的蠢顿了?本宫到底是没看清从前的你,还是从来都未曾看清过你?”   随着兰昕的话,弘历也想起了从前的蕊娥。可惜除了她微笑的样子,弘历已经不记得还有什么了。真就是温婉可人,聪颖乖巧么?还是她只会虚以委蛇的对着自己莞尔一笑?实则,她心里满满是**贪婪,满满是谋算狠戾……   “你不说也便罢了。”弘历低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朕亦没有什么可说的。”哀莫大于心死,他怎么能相信,自己的妾侍,竟然可以为了争风吃醋,令自己陷入那样尴尬的绝地?倘若不是兰昕及时发觉不妥,那龙袍真就给人从高凌曦的房里发现……   弘历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手指不停的拨转着碧玺扳指,似乎心烦意乱。可笃定的心思却不可更替,他是容不下仪嫔了。   黄蕊娥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样,僵硬的力道卸去,整个人绵软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心里若不是真的在意皇上,又何必容不下旁人。不错,恩宠前程固然重要,可真心就不要紧了么?   皇上会给自己一道怎样的旨意么?凌迟、腰斩,诛九族,还是和陈青青那样,打入不见天日的冷宫绝地,苦熬余生?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甘心,她不甘心。   猛然抬起头,黄蕊娥对上了陈青青阴毒的眸子,暗恨不已。即便是死,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这贱人,必然要她垫背。“皇上。”黄蕊娥支撑着身体,好不容易跪直起来:“龙袍是臣妾弄进来的不假,可那是陈青青为唆使臣妾而出的主意。   还有,毒害秀贵人龙胎之事,也是陈青青所为,与臣妾根本没有关系。”   兰昕料到仪嫔会反口,却没想过她这么快就忍不住了。“若是你认罪,本宫还觉得你有一份为人的良知。这么看来,本宫实在不必再给你留一丝颜面了。发落去慎刑司的芝澜,是你一早收买了去的。可惜,她架不住酷刑,已经一五一十的招认了与你共谋。   从头到尾,你是如何吩咐人将当门子制成了鎏金珠子,又是怎么让芝澜串通水澜,掉包了张常在亲手穿的好的帘子,本宫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非但如此,就连秀贵人执意要更换鎏金珠门帘,刁难张常在的点子,亦是你授意的。怎么样,本宫说的没错吧?这一切根本就是你一早安排好的。现下大难临头了,你就将责任推卸给陈常在,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泥抵死污人衣   兰昕正襟危坐,俯视着跪倒在殿中央,魂魄不齐的仪嫔。:.眉目里,凝结着霜色,冰冷之中似乎还掩藏了惋惜。尽管心里不是真的愿意看着她去死,可兰昕别无选择。她真的不能容忍后宫里有这样叵测的人心。   鬓边的绢花,随风轻柔的飘动几下,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沉淀下去的怜悯,终究深深埋藏进了心底。兰昕的面庞,坚毅之色不改。所言尽是讥讽是嘲笑,又何尝不是叹息:“你未免也太看重芝澜了,碰一下头,或许死不了。可百般的酷刑面前,你以为这样不耻的奴婢嘴能有多硬?   还是你觉得,诓骗她只要抵死不认,就做不实罪名?然后你在给她大把的银子,权当是恩惠了?这样就叫天衣无缝么?你太可笑了,仪嫔。”   弘历沉吟些许时候,忽然冷笑一声:“人在做天在看,如何能瞒得住?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朕对你,失望至极。”   “皇上……”黄蕊娥这会儿,眼泪才掉下来。“臣妾认罪,可臣妾并没有错。若是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必然执迷不悟、执迷不悔。”   许是将死之人了,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黄蕊娥心里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泛着泪光的双眼,依旧纯美脉脉含情。“臣妾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皇上你可有想过么?”   兰昕不愿意再听下去,亦不想她再多言蛊惑圣心,遂提着一口气,打断了仪嫔的话问弘历道:“皇上,私制龙袍、毒害皇嗣,皆是不赦之罪,仪嫔如今无可辩驳,当如何处置才妥?”   闻言满心愤恨。横竖都是死,黄蕊娥将心一横,再不顾自己的身份了:“皇后娘娘就这么盼着臣妾死么?当日于宝亲王府,你涉嫌杀害富察格格,嫁祸高侧福晋之事,证据不也是显而易见么!不过是皇上偏私于你,不愿旁人再提起此事。可你敢向天发誓,此事绝对与你无关么?”   兰昕怒蹿上心,冷哼道:“仪嫔多虑了,此事与本宫有无干系,如今也不必对你多言。何况清者自清,本宫俯仰无愧,不在意你怎么想怎么看。”   “仪嫔黄氏听旨。”弘历的声音好似一柄锋利的剑,忽然就割开了皮肉。“仪嫔黄氏,德行有偏,手段刁毒,于后宫毒害秀贵人所怀龙胎,罪证确凿。朕顾念你随侍多年,恩准赦免九族死罪,所有亲族一并发配披甲人为奴,永世不得入京。”   黄蕊娥竖起耳朵来,一心想听弘历亲口对自己说出那个死字来。可从头到尾,他的仅仅是自己的亲族当如何处决,只字未提如何处置了自己。苦笑笑,她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尽量让自己能看清楚皇上的样子。   “将黄氏,囚禁冷宫之中,秋后问斩。当以此警醒后人,若有再犯,决不轻饶。”弘历还是没有下狠心,当即就要了黄氏的性命。对于私制龙袍这样不光彩的事,弘历也不愿提及。这并非是为了黄蕊娥一人,更是为了他自己的尊严与皇家的荣辱。   倘若这事情真的外泄,弘昼会怎么想,朝堂上的大臣们又会怎么想。他这个方登基不久的天子,当以何颜面面对臣子与黎民?   这一点,兰昕也是很明白的。罪是有的,只需要黄蕊娥一力承担即可。可罪名却不能有。   “黄氏。”弘历重重的唤了一声。目光如小剑一般,锋利的射过来:“你要时刻记着,你欠朕的孩儿一条命。即便你死了,那也是永远抵偿不了的罪恶。朕不会原谅你的。”   黄蕊娥呜呜的哭了出来,声音是那么的凄厉,那么的不堪入耳。她什么也不想说了,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了。反正皇上的话,皇上的心意,她已经全然弄明白了。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要紧了。   兰昕听着皇上的话,一整颗心都禁不住颤抖起来。身为天子,他一定背负着很多沉重。那或许是她分担不了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平淡而温暖的话,兰昕轻柔在耳畔叮咛:“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可这滋味真的不好受。当一切**裸的揭穿于众人眼前,心里的悲伤却没有因此而减淡,反而愈加浓稠。这样的滋味,当真很不好受!   “朕……”弘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目光触及陈青青的面庞,他深吸了一口气:“陈常在,这些日委屈你了。朕决计恢复你原本的位分,就将……启祥宫赏给你居住吧。”   陈青青有些发懵,还是锦澜轻咳了一声,她才回过味儿来:“多谢皇上。”启祥宫如今还不曾有妃嫔居住,这算是皇上的恩赐么?如此说来,皇上或许根本不知道,她与甄洛山的旧情!   心底才有一丝窃喜,陈青青忽然害怕起来。余光死死的盯着伏在地上,犹如死尸的黄氏,幸亏她已经自顾不暇,没有心思再多言什么。   “甄洛山何在?”弘历轻缓的口吻,像是习习的清风掠过,却惊得陈青青险些跳起来。   兰昕亦愕然,怎么皇上好端端的会提及此人,莫非……还不及她多想,李玉已经走下去预备将人带上来。看来时时留心后宫的,并非唯有自己。原来皇上眼里,也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李玉慌慌张张的走进来,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启禀皇上,御医甄洛山畏罪自尽了。”   “哦?”弘历疑惑的哼了一声,目光深沉而绵长的落在陈青青的脸颊上。他不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悲伤。甚至她不可以有半点的怜悯,只能恍若不闻。可惜,陈青青让他失望了。   她轻柔的跪了下去,失了主心骨一般。泪水扑扑簌簌的从她眼里滚下来,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终究连成一串,汨汨不绝。陈青青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哀泣的声音,可她的表情,尽诉了她心里的灼热的痛。   任是谁看进眼里,都觉得她的心已千疮百孔、溃烂不堪。任是谁,都忍不住会想要安抚濒临绝望的她。   唯独弘历不是,他很厌恶她现在的表情,不愿意再看见为了旁人悲痛欲绝的她。   “畏罪自尽?”兰昕对李玉的话充满疑惑,她不能够肯定的弱问了这一声。   李玉显然是知道什么,但是皇上并未恩准他开口,他也只得颤巍巍道:“奴才以为是这样的。”   弘历敛住一口气,释疑道:“朕知晓那龙袍经了他的手,如是而已。”沉着的站起了身子,弘历似乎是真的厌倦了,紧着吩咐李玉,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再报。”   “皇上。”陈青青想匍匐到皇上脚边,求他恩准,让自己送甄洛山一程。毕竟不是为了自己,他实在不用去死啊。从前连累他太多了,而今,却还生生的逼着他走上绝路。   毕竟是爱过的人,陈青青无法绝情到置若罔闻的地步。即便,她知道皇上或许已经洞悉了什么,她还是着胆子,想要求他恩准。   只是陈青青还未曾开口,已经从皇上的眸中,看见了那一道如同闪电般强硬的凛光。一时间,她唬得不敢再说话了。   “摆驾回宫。”弘历一刻也不想多停留,甚至顾不得与皇后话别。他很难想象,成日里陪在自己身侧,从宝亲王府到紫禁城的这些女子,究竟有多少真心。她们到底更在意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与他的情分。   兰昕拘着礼,看着弘历绝尘而去,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可又能如何呢?“今日之事,本宫希望你们过耳便忘了,再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陈青青仰起头,郑重的点了一下。锦澜与薛贵宁面容严肃的应声,谁也不敢有旁的心思。   “都下先去吧,本宫有话与陈贵人说。”兰昕示意锦澜扶起她。   “皇后娘娘,臣妾求求您了,臣妾求求您……”陈青青真的不忍心,她想去看一眼甄洛山,哪怕只看一眼。到此时,她都不知道甄洛山是怎么死的,这种遗憾,让她的心里充满愧疚,恨不得立刻飞出殿去,扑到他身边才好。   “本宫留下你,就是不想你去。”虽然陈青青苦苦哀求,却有没有说明求什么。可兰昕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方才皇上的脸色,你自己也看清楚了吧?既然看清楚了,为何又要如此糊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但不能显出你聪慧过人,反而让人觉得你蠢顿不堪。”   倒吸了一口凉气,兰昕语重心长道:“死者已矣,难道你要用后半生的恩宠,祭奠这个永远活不过来的人么?你好不容易才从死亡边缘挣脱回来,难道你要给他陪葬么?”   “是臣妾连累了他,若非臣妾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亦不会受仪嫔的挑唆。那么,洛山他也就不会为了臣妾而冒险……”陈青青泪落如雨,抑制不住的伤心。   “启祥宫与冷宫,根本没有差别。”兰昕没有兴趣知道,陈青青与甄洛山到底有多么深的情意。“并非你有执着,皇上同样也有。本宫怕你的人能走出冷宫,你的心却不能了。好自为知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欲舒气兮恐彼惊   一夜的滂沱大雨,将紫禁城洗刷的清新而光洁。.似乎人心底的污垢也随着金瓦上的尘土,一并顺着檐角滴了下来,远远的流走。   清晨,当红日如旧的冉冉升起,以温热的光芒蒸腾干满地的水汽,那尘埃便不见了踪影。像是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一样。   纵然如此,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什么。红颜薄命,正如同紫禁城里那些苦熬岁月的女子们一般,终究没有谁比谁更可怜,却唯有轻践彼此的斗心吧。   仪嫔忽然被发落,打入冷宫且等候秋斩的消息就如果夜雨一般,敲打在人心上。闹哄哄的扰攘了许多人并不算宁静的心。这一早来长春宫请安,便显得尤为重要。她们都想从皇后口中,知道事情源源本本的真相。   偏是正殿之上鸦雀无声,皇后未来之前,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表明自己的心迹。   早也猜到了这些人心,兰昕眉目清朗的安身静坐于自己的寝室,由着锦澜巧手为她上头。稍微一想,她还是觉得身边应道多几个人伺候,又猜到了锦澜的心思,便道:“索澜就别回浣衣局了。”   “皇后娘娘。”锦澜早想求情,却不知如何向皇后开口。这会儿听皇后也有此意,心里登时满满当当的感激:“先帝还在的时候,因索澜妹妹性子直爽,曾经开罪了管事的公公,被罚于浣衣局做些粗活。长久以来,她一直都被人轻视奚落,孤苦无依。承蒙娘娘不弃,令我姐妹二人都能伺候在侧,奴婢感激不已。”   锦澜搁下手里的梳子,感激的跪在皇后脚边,含泪叩首,嘴里连连道谢。   “你起来吧。”兰昕叹了一叹:“跟在本宫身边,也未尝就是幸事,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其实若论是非,浣衣局虽说不是绝对的干净,可到底没有这样的血雨腥风。不过是钱银之事,谁干的活多谁干的活少,看一看掌事姑姑的脸色罢了。   可身处后宫,就的要八面玲珑,以心做眼,稍微不留意,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锦澜,你把这话带给索澜,让她自己去衡量吧。本宫不会为难她。”   锦澜点一点头,起身含笑:“谢皇后娘娘。”心里也思量过皇宫里的“好去处”,其实说白了,终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是留在浣衣局,一直挨到年岁,也未必就能平平安安的出宫。宫娥命薄,即便是宫嫔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是宫婢呢!终是不如争一时高低。   说不定真就能风风观光的挨下去。到此时,锦澜的心里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清朗了,她也有自己的渴望。“娘娘,那朵澜当如何才好?”   兰昕对着镜子照了照,以食指略微蘸了一点关宝阁的胭脂,轻点在颊侧:“那么大的牺牲,也难为她了。本宫看重的是她的聪慧与胆量,既然她有心帮衬,就留她在侧吧。陟罚臧否,总归她也做了当做的。”   “娘娘。”薛贵宁在门外轻轻禀报:“来请安的娘娘、小主们已经聚齐了。”   “嗯,本宫即到。”兰昕就着锦澜的手站起来,轻轻一笑:“只怕今日,又要看尽好颜色了。你可知她们会如何?”   锦澜摇一摇头,略想又道:“必然是数落仪嫔从前种种的不是。”话出口,锦澜又有些奇怪,皇上已经将仪嫔打入了冷宫,下旨秋后问斩,为何没有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这一条呢?   “未必真的都会说不是,真正聪明的人大抵只会守口如瓶。”兰昕没有再多说什么,由着一行人伴着自己,从寝室到正殿。这一条路很短,不经意的回过头,跟在身后的足足有十数人之多。甚至很多宫婢、内侍,兰昕都叫不出名字来。可她知道,这才是当皇后该有的风范。   行过礼,兰昕示意宫嫔们一并落座,看着殿上的人又少了,她心里有些感触。毕竟都是从府上走过来的老人儿了。   落座,兰昕兀自低语:“掐指算了算日子,娴妃的禁足之期也该满了。仪嫔被发落至冷宫秋后问斩,而陈贵人又于启祥宫内幽居养病。秀贵人失了龙胎,身子还未调养利索。这殿上,一下子空落了许多。”   高凌曦品着皇后的话,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过灵动的光彩:“娘娘务必宽心,都是从府上走过来的姐妹,想来那仪嫔也是一时间想偏了。如今落得如此的结局,既让人心恨,又让人心怜。臣妾唏嘘时光的短暂,好像一场梦醒,什么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金沛姿点一点头,心里也是感叹不已。才入宫不过将要一年的功夫,什么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了。“娘娘万勿忧心,凤体要紧,臣妾见您双眼微红,猜测您昨夜被雨声扰攘,一定没睡好吧?”   “本宫无碍。”兰昕宽和的笑着,目光游离的环视殿上为数不多的宫嫔,心里只觉得累。“后宫不宁静,皇上心里就不宁静,往后的日子,本宫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多为皇上分忧。和睦始终最要紧。”   原本一肚子疑惑的苏婉蓉,此时此刻唯有静心的听着皇后的话,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关心仪嫔的死活,只是很想知道,皇上现下会不会因为仪嫔的事儿,再少踏足后宫。说实在的,就连她这样,才诞下皇嗣不久的妃嫔,都不能时常见到皇上一面,更别说是那些尚且无所出的了。   她们想见皇上,可谓比登天还要难。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愁绪,苏婉蓉一贯温柔的面庞,倒也镀上了一层霜色。   兰昕发觉了,不免问道:“纯嫔似乎有什么心事。”   “倒也没什么。”苏婉蓉略微一叹,低低道:“臣妾只是在想,皇上怕是又有许久,都不愿来后宫走动了。”   此言一出,原本就冷寂的殿上,一时无声。所有人的心,都已经随着逆流,卷进了漩涡里。   “皇后娘娘,不好了。”薛贵宁领着进来的小太监急,还未曾请安,就连口道:“不好了娘娘,三公主出事了。”   薛贵宁也怪他口没遮拦,后悔领着他进来。可已经当着皇后的面儿了,再想要拦着他,却也堵不住他的嘴了。唯有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皇后的脸色,再不时的用肘撞一撞他,示意别太过分。   看着二人脸上的颜色格外的难看,一张嘴又是令人心悸的话。锦澜的心咯噔一声,埋怨的目光略微有些凉薄,冷声道:“三公主怎么了,有话慢慢说,这是想要吓着人么?”   高凌曦也面泛冷光,目光直直的瞪着那小太监。   兰昕沉着气,面容平顺道:“如缤怎么了,好好说话。”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双喜,是近前伺候三公主的内侍。方才公主不知怎么攀上了阿哥所的梨花树,一个不慎从树上掉下来了……头破血流,已经昏迷了。”   “你说什么?”兰昕嚯的一声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如缤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传御医?”   “已经去请御医了,御医未曾来之前,奴才等不敢随意搬动小公主。只将她送回了自己的寝室。”双喜一副懊恼的样子,心里当真就是害怕极了。   高凌曦也跟着站了起来,连忙道:“三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攀到树上去,一定是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人不当心。”   苏婉蓉见皇后惶恐不宁,便拉住慧贵妃道:“娘娘别急,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先过去瞧一瞧。薛公公,劳您备辇,让臣妾等陪同皇后娘娘一并赶过去。”   “,奴才就去。”薛贵宁连忙奔了出去。   兰昕就着锦澜的手走下来,只觉得双腿都在打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好端端的,如缤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难道是太后……   她有些不敢想,原本沉着的脸上,已经显露出深深的畏惧。“本宫去看一看如缤,慧贵妃、纯嫔,你们随着本宫来。锦澜,你让人去请皇上。”   心里十分的懊恼,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如缤。兰昕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是太后所为,先前她已经警告过自己一回了。可自己并没有忤逆她的什么心意啊,如缤还那么小,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半笺娇恨寄幽怀   金沛姿也想跟着去,却被其其格唤住:“贵人且慢走,皇后娘娘有慧贵妃、纯嫔陪着,定然无忧。.实在无需多几个碍手碍脚的。”   “什么碍手碍脚的?”金沛姿满心的忧虑还未理清,耳中就被海贵人灌进这样的恶毒之言,当即涨红了脸。“你自己不关心三公主的安危,就别拦着旁人。若不是有皇后娘娘的精心照拂,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怎么,这才受了恩惠,掉过头来,就张开嘴想咬人了不成?”   斜簪入鬓,垂下几串珠缀,其其格不知道自己中毒之事,金沛姿到底知晓多少。只嗤嗤的笑起来:“从前贵人可没有这么急躁,今儿是怎么了?且听我把话说完,你要生气也不迟嘛。”   身子一扭,金沛姿转过脸去,懒得听她废话。“你若是闲来无事,便自己去御花园逛逛吧。我心系小公主的安危,恕不能奉陪。”   海常在见她真的不打算听,唯有惋惜一叹:“既然贵人不愿意听,我也不勉强了。待到娴妃娘娘复宠时,贵人可别怪我今日没多做提醒。”   抿着唇瓣,娇嫩一笑,其其格旋身要走。   “你到底想说什么?”金沛姿缓了口气,平和之中添了一抹愁绪:“有话快说。”   其其格又笑,终于还是没有卖关子:“娴妃娘娘于承乾宫禁足之时,皇后娘娘可最看重贵人你。不是让你陪着皇上赏玉兰花,就是让你去南书房给皇上送糕点。这是为什么,贵人可曾想过。”   金沛姿知道海贵人的意思,微微一笑:“那又如何?海贵人怕是想得太多了。”本想忍住这口气,可她与其其格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习惯了。低眉间,看见其其格脚上一双海蓝色的绣鞋清新别致,必然也是精心妆扮了的,她不禁露出绵漠的笑意。   “皇后娘娘无论怎么安排,都是希望六宫和睦,皇上能安心理政。无论是让臣妾去御花园陪伴圣驾,还是让海贵人你去,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金沛姿拨弄一下手上的玉镯子,不紧不慢道:“倘若有人因为妒忌,生出了什么挑拨离间的心思,那可真就是别有用心了   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后宫里的妃嫔们,谁不想皇上能多留意自己一些。总才不算辜负自己的心思,海贵人你,也不例外么。既然有心,何不花在皇上身上,只怕我受不起你这番好意。”   其其格微微摇一摇头,脸色缓缓的冷下来,唏嘘道:“方才贵人也说了,皇后娘娘对我有恩,其其格就算再不济,也着实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说这番话,不过是想给贵人提个醒,恐怕有人会以为,最不想娴妃娘娘复宠的,就要数贵人你了。”   言罢,其其格行了个平行礼,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显露出来:“当说的,我都说完了。信不信在贵人。我是不必在不领情的人身上花费功夫,贵人的话,我自铭记于心。告退了。”   金沛姿显然没预料到海常在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一时怔住,不晓得当说什么才好。灵澜见海贵人走远了,可自家贵人还愣着,才凑上来低问一句:“贵人,咱们是去阿哥所,还是回宫?”   “回宫吧。”金沛姿微微一叹,自语一般道:“海贵人的意思,是不是本宫贴皇后太紧了,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就连娴妃娘娘,怕也对我生出嫌隙来了。”   “不会的贵人,奴婢可不觉得海贵人是这个意思。灵澜虽然看不出海贵人的用心,可心里以为,这番话,她完全可以不讲。何必招惹您心烦和猜忌呢。或许,也是有一些好意的。”   将信将疑的点了头,金沛姿坐上了肩舆,预备返回承乾宫。不由想起了今天皇后的那番话,如今宫嫔更少了,那么娴妃复宠是指日可待了。皇后心里,必然也是这么希望的。毕竟有人与慧贵妃分庭抗礼,总好过一人独大不是么。   皇上的心分成越多份儿,皇后反而越省心。   这样一来,金沛姿心里也有了底,看来多帮衬娴妃一二,总不会错。但愿娴妃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能记着她的好。至少别倒戈相向,使自己犯险。   “快走吧,一会儿日头更烈了,晃的眼疼。”催促了一声,金沛姿以手挡在了额前,遮住了好一片儿的金光。   兰昕赶到阿哥所的时候,如缤还未曾苏醒。看着娇弱的女儿,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且还渗出嫣红的血水,她心里是又痛又怕,泪水抑制不住的落下来。“如缤,你怎么了,额娘来了,你看看额娘啊。”   高凌曦四下看了一眼,登时恼怒:“怎么御医还没有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还敢拖延功夫?”   双喜忙躬着身子走上前来,哀痛道:“贵妃娘娘息怒,御医马上就来,奴才去长春宫禀告之前,已经着人去请御医过来了。”他的话音才落,就另有小太监领着御医走了进来。   兰昕抬头一看,正是曹勤川的侄子曹旭延到了。“别多礼了,快来看看如缤。”   曹旭延顺从的听了皇后的吩咐,三两步并到床前,麻利的取了丝绢,垫在小公主的手腕处。   “慧贵妃,你替本宫问问,跪在殿外的奶娘宫人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何以如缤会攀到树上摔下来,究竟是谁在照顾?”虽然五内俱焚,可兰昕始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高凌曦点头,宽慰道:“娘娘别太担心了,小公主一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臣妾这就去问个清楚。”   苏婉蓉走到皇后身侧,递上了柔软的绵巾:“娘娘。”   兰昕握住了绵巾,拂去了腮边的泪:“本宫太糊涂了,怎么能一再的忽略他们。”   “许真的就是意外,谁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娘娘,曹御医医术超群,小公主一定不会有事的。”苏婉蓉看着曹旭延的身影,心存感激,若非他尽心竭力,自己的永璋恐怕早就……这样想着,眼中不禁涌出了信任。   “对了,你去看看永璋吧。”兰昕回过味儿来:“本宫在这里陪着如缤就好,你也有许久没看过永璋了。”   “臣妾想陪着娘娘和三公主。”苏婉蓉心里怎么会不想自己的儿子,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在皇后最需要人陪的时候走开啊。倘若小公主真的遭遇不测,事后会想起来,难免令她觉得自己漠不关心。何况,皇上不是一会儿也要来么。   苏婉蓉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面见皇上的好机会。打定主意,苏婉蓉更加坚定的握住了皇后的手:“臣妾即便去了,心里也担忧,倒不如陪在这里踏实。”   兰昕不再多言什么,转回头去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疼了,真相替她挨过。哪怕受伤的是自己都好,别让这么小的孩儿遭罪啊。   曹旭延检查过后,蹙眉对皇后道:“娘娘,小公主的伤势在头上,似乎不太乐观。”   “不太乐观?”兰昕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曹御医的意思,本宫怎么听不明白。”她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兰昕,如缤怎么了?”弘历得了信儿,一刻也不耽搁的赶了过来。没在庑廊下与高凌曦多说什么,也不让人通传,性急冲冲的径自走了进来。   苏婉蓉连忙福了福身,轻巧的让开了位置。   “皇上,如缤她……”兰昕看了一眼可怜的女儿,抑制不住泪水的滚落。   她一贯都是坚强的,镇定、冷静、端庄、贤惠,断不会在人前落泪。弘历看着兰昕这样难受,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曹旭延,皇三女怎么样了?”   曹旭延拘着礼,一字一句舒缓而严肃道:“回皇上的话,三公主从树上跌下来,摔伤了额侧。虽说不是后脑,可头乃人体之首,五体之心,伤着了毕竟还是有些麻烦的。且小公主年幼,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弘历蹙紧了眉宇,忧虑之色不亚于皇后:“这样吧,曹旭延,你留下来,精心照顾着。直到小公主苏醒无虞。”   “是,皇上,微臣必然尽力。”曹旭延蹙眉应声。   兰昕想了想,忽然俯身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   “朕允了你就是。”弘历知道兰昕求什么,郑重而爽快的应了下来:“待如缤苏醒,没有大碍了,朕便让人将她送到你的长春宫抚育照料,不必再送回阿哥所了。这样可好?”   “谢皇上。”兰昕努力想要微笑,可眼里挤出来的唯有泪水。就着弘历的手,缓缓的站起身子,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再逞强,也终于还是有软弱的一面。这个时候,她真的需要有弘历在她身侧。唯有他在,心里才不那么害怕了。   方才皇后还没有说请求什么,皇上便已经允了。足可见,他心里到底还是最疼惜皇后的。苏婉蓉默不作声,顺从的立在一侧。心中却卷起了浓厚的醋意,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为何皇上的眼里,就没有永璋没有自己?   听王进保说,皇上让人领着永璜、永琏去过南书房。可这些日子,皇上却从未踏足阿哥所来看永璋,更没让乳娘将永璋抱去阿哥所过。   这下子,苏婉蓉是真的信了,或许嫡母不得宠,皇上连这个孩儿也不怎么在意吧。子以母显,她深深的畏惧起来,这样下去,怎么了得?看来是得做些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浅浅挼蓝轻蜡透   弘历目露不忍,迟缓的凝视着昏迷之中的女儿,忧心的问:“凌曦,你问到了什么?”   高凌曦闻言快步走上近前,福过就道:“回皇上的话,今个儿,当是苏嬷嬷连同两个小丫头照顾皇三女如缤。.可三人皆不知什么缘由,先后走开了。才致使三公主攀爬上树又跌落下来。”   苏嬷嬷与两个小丫头就跪在厢房外,隐约听见慧贵妃的声音,均微微颤抖。她们哪里能预料,不过才走开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三公主竟然会攀爬上树,还失足掉下来了。   “太后驾到。”高翔的声音,令厢房里外的人均为之一震。   竟然惊动了太后。兰昕的心,情不自已的一紧,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了一把,说不清是疼还是别的什么滋味。她的目光复杂的并不是那么清澈了,有些渴望的成分更多的则是抵触与怨怼,始终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到底是不是太后所为,唯有面对着面,才能觉察出来。这样告诉自己,故而兰昕有些紧张,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猜忌,使皇上与太后的关系更加紧张。然而深一层的意识里,兰昕却更不愿意纵容了太后。除了皇上,对她最要紧的不是后位,而是孩子……   “皇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后走进来,先看一眼受了伤的如缤,随即便沉着脸子问道。“东二所这么多奴才,伺候三公主的不少于二十人,竟然容着她攀树跌伤,入宫数十载,哀家真是为所未闻。这不是疏失又是什么?”   兰昕能从太后口中,感受到她的急切与关心。可脑子里的想法却很执拗,她依然固执的怀疑此事乃太后所为。“太后,慧贵妃正在彻查此事,事发之时有一位乳娘,两个丫头负责照料如缤。却先后走开,容得如缤一人攀爬上树,尚且还未弄清楚因由。”   虽然不愿意解释,可兰昕没有办法逃避。她的余光,清晰瞥见弘历眉目中悬着的阴戾,那是不悦、痛心与猜忌交织成的凌厉之气,虽然以担忧掩饰,却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双眼。为此,兰昕不得不替他开口,不得不仔细的释疑。   心里再不情愿都好,她不能让任何人发觉,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间,竟然充满了仇恨与猜忌,贻笑大方。   “人呢?”太后闻言,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慧贵妃。   “就跪在门外。”高凌曦明白太后的心意,随即吩咐一旁立着的双喜:“把人带上来。”   双喜连忙倒着走几步,快到门口时才转身迈出去,唤了奶娘与两个丫头一并入内。   “事发的时候,你们何故丢下三公主,一五一十的说清楚。”高凌曦弯眉一挑,花容月貌显露难得可见的严肃。嗔怒的样子,别有几分清冷,到底也是美的。   兰昕不经意的发觉了这样的美态,忽然就生出几分嫉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三人齐声告罪。随后奶娘先开口道:“奴婢原本陪着三公主在园子里玩耍,三公主说梨树花都已经谢了很可惜,又看见树上的小果子,便让奴婢去取剪子来,折两枝下来插进花瓶里。奴婢不知后来丫头们为何离开……”   太后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奶娘的话,犹自只问一句:“哀家不想听辩解之言。只问一句,未能尽心照顾三公主,令其受伤,究竟是你的疏失还是另有内情?”   奶娘一个哆嗦,唬得脸都白了:“是奴婢未能尽心,太后饶命啊,奴婢也没料到,一向乖巧听话的三公主,竟然会有胆子自己爬到树上去。奴婢不敢欺骗太后。”   “高翔啊。”太后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脖颈上挂着的那一串翠玉珠子。“不堪用的人,何以留在紫禁城里。”   “。”高翔听懂了太后的意思,召唤了三名侍卫上前,当即就要将三人拖下去。   “太后。”高凌曦有些惶恐,是想请示这三人当如何处置才好。可话还未到口边,心里已经不那么宁静了。   “乱棍打死。”太后的语气,很平和,没有半点波澜。“就在午门前行刑好了,让宫里伺候的宫人们均到场观看。有了这一回警戒,必然没有下一回的疏失了。”   苏婉蓉的一直沉着头,闻言禁不住心乱的仰起脸来,疑惑看向鲜少能见到面的皇太后。她心里有些慌乱,逐渐蔓延为深深的惶恐不安。太后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厉,这便是入宫数十载沉寂下来的果断干脆,来去不经心么?   “太后饶命啊,奴婢等真是无心的。太后饶命啊……”奶娘与两个年纪还轻的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叫嚷哀求,却丝毫不能勾起太后的半点怜悯。   “皇后觉着,如此处置妥当么?”太后目光里,似乎没有征求的意思。只是象征性的问一问罢了。“不是哀家心狠,实在是她们太可恶了。倘若如缤有什么不测,哀家的心又要再痛一回啊。”   兰昕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如丝年幼时便没有了。随后富察寻雁诞下的皇二女,也夭折了。如缤是她和皇上的二个女儿,亦是至此时唯一的一个女儿。试问她怎么会不关心,怎么会不是真的心疼。   弘历看着已经被拖出去的奴婢,重重点一点头:“全凭皇额娘做主,此时,朕只希望如缤平安无事。”   有一丝眩晕之感,兰昕以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皇上没有唤太后,反而是唤了“皇额娘”,难道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有所改善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像她错过了很多东西,就在不经意之间。   “如缤绝壁不会有事的,哀家要一直守在这里。”太后沉痛的闭一闭眼,狭长的凤目透着一丝凄幽的哀光:“皇后,你就陪哀家一起守在这里,待如缤转醒可好?”   “是。”兰昕应声的同时,不免垂下头去,谁知泪水就这样掉了出来,难以掩饰的悲伤。   “皇上回去吧。”太后轻轻一叹:“有哀家与皇后在,如缤必然能逢凶化吉。雅福。”她伸手示意雅福将玉平安扣递到手中。“这还是哀家才入王府的时候,先帝送的东西。多少年来,从未离开过哀家呢。兰昕啊,你给如缤带上,把哀家的福气给她带上,必然能保佑她平安。”   “多谢皇额娘。”兰昕红着眼,随了皇上一般,唤了这一声皇额娘。接过那枚平安扣,走到如缤身侧,颤抖的为她带在了身上。   弘历跟着轻轻走了过去,于兰昕耳畔道:“如缤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女儿不会有事的。”   高凌曦转过脸去抹了一把泪,似乎很是不忍看到。苏婉蓉却依旧是温婉的样子,吩咐身边儿的侍婢赶紧备茶和糕点,端进来给太后润润喉垫垫饥也是好的。   这样一折腾,又是好一会儿的功夫。直到众人散去,太后依然立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床榻上的如缤,心疼不已。   兰昕站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小足酸麻的很难受。遂上前劝一声太后:“皇额娘,您还是坐下歇歇吧!”   “哀家不累。就这样看着如缤,哀家心里才踏实。”太后转过脸去,轻轻用帕子揉去了眼里还未流出来的浊泪。“宫里的孩子难将养,个个都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哀家一见如缤,就喜欢的不行,好好的一个丫头,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以为太后是责备自己,兰昕随即跪了下去:“太后已经提点过臣妾,要臣妾不可疏忽了对永琏、如缤的关怀。可臣妾还是力有不逮,没好好按照太后吩咐的那样尽心。”   “倘若真是意外,也怪不得你。”太后转过脸,示意雅福扶起皇后。“你比哀家有福气,不但是有过如丝,还有永琏和如缤。且说你还年轻,往后定能再为皇上多添几个孩儿。可哀家从来只有弘历,她是哀家的指望啊。”   这话若在平时听起来,兰昕必然觉得太后是别有用心的。可在这个时候听着,怎么会触痛心头最软的地方。“太后……”   “哀家还是喜欢听你唤一声皇额娘。在哀家眼中,你是弘历的妻子,是哀家的儿媳。你们好了,哀家才是真的好了。”太后阖上眼,似乎有无尽的苦衷:“从前放不开的种种,是哀家太过贪恋,现下真就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竟也豁达了不少。”   忽而笑了起来,太后眼里唯有泪光:“哀家的确搁不下权势,可哀家不愿意看见后宫不宁。何况到了哀家这个岁数,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太后敛住悲伤,振作道:“别说这么多了,雅福,你去着人看看如缤的药熬好了没。哀家要亲自喂她吃了,才能放心不是。”   兰昕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心里的疑惑犹如浓密的雾气一般,任凭风吹也散不尽,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二十章 :寂寞嫦娥舒广袖   弘历目露不忍,迟缓的凝视着昏迷之中的女儿,忧心的问:“凌曦,你问到了什么?”   高凌曦闻言快步走上近前,福过就道:“回皇上的话,今个儿,当是苏嬷嬷连同两个小丫头照顾皇三女如缤。.可三人皆不知什么缘由,先后走开了。才致使三公主攀爬上树又跌落下来。”   苏嬷嬷与两个小丫头就跪在厢房外,隐约听见慧贵妃的声音,均微微颤抖。她们哪里能预料,不过才走开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三公主竟然会攀爬上树,还失足掉下来了。   “太后驾到。”高翔的声音,令厢房里外的人均为之一震。   竟然惊动了太后。兰昕的心,情不自已的一紧,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了一把,说不清是疼还是别的什么滋味。她的目光复杂的并不是那么清澈了,有些渴望的成分更多的则是抵触与怨怼,始终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到底是不是太后所为,唯有面对着面,才能觉察出来。这样告诉自己,故而兰昕有些紧张,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猜忌,使皇上与太后的关系更加紧张。然而深一层的意识里,兰昕却更不愿意纵容了太后。除了皇上,对她最要紧的不是后位,而是孩子……   “皇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后走进来,先看一眼受了伤的如缤,随即便沉着脸子问道。“东二所这么多奴才,伺候三公主的不少于二十人,竟然容着她攀树跌伤,入宫数十载,哀家真是为所未闻。这不是疏失又是什么?”   兰昕能从太后口中,感受到她的急切与关心。可脑子里的想法却很执拗,她依然固执的怀疑此事乃太后所为。“太后,慧贵妃正在彻查此事,事发之时有一位乳娘,两个丫头负责照料如缤。却先后走开,容得如缤一人攀爬上树,尚且还未弄清楚因由。”   虽然不愿意解释,可兰昕没有办法逃避。她的余光,清晰瞥见弘历眉目中悬着的阴戾,那是不悦、痛心与猜忌交织成的凌厉之气,虽然以担忧掩饰,却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双眼。为此,兰昕不得不替他开口,不得不仔细的释疑。   心里再不情愿都好,她不能让任何人发觉,这对天下间最尊贵的母子间,竟然充满了仇恨与猜忌,贻笑大方。   “人呢?”太后闻言,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慧贵妃。   “就跪在门外。”高凌曦明白太后的心意,随即吩咐一旁立着的双喜:“把人带上来。”   双喜连忙倒着走几步,快到门口时才转身迈出去,唤了奶娘与两个丫头一并入内。   “事发的时候,你们何故丢下三公主,一五一十的说清楚。”高凌曦弯眉一挑,花容月貌显露难得可见的严肃。嗔怒的样子,别有几分清冷,到底也是美的。   兰昕不经意的发觉了这样的美态,忽然就生出几分嫉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三人齐声告罪。随后奶娘先开口道:“奴婢原本陪着三公主在园子里玩耍,三公主说梨树花都已经谢了很可惜,又看见树上的小果子,便让奴婢去取剪子来,折两枝下来插进花瓶里。奴婢不知后来丫头们为何离开……”   太后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奶娘的话,犹自只问一句:“哀家不想听辩解之言。只问一句,未能尽心照顾三公主,令其受伤,究竟是你的疏失还是另有内情?”   奶娘一个哆嗦,唬得脸都白了:“是奴婢未能尽心,太后饶命啊,奴婢也没料到,一向乖巧听话的三公主,竟然会有胆子自己爬到树上去。奴婢不敢欺骗太后。”   “高翔啊。”太后的手,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脖颈上挂着的那一串翠玉珠子。“不堪用的人,何以留在紫禁城里。”   “。”高翔听懂了太后的意思,召唤了三名侍卫上前,当即就要将三人拖下去。   “太后。”高凌曦有些惶恐,是想请示这三人当如何处置才好。可话还未到口边,心里已经不那么宁静了。   “乱棍打死。”太后的语气,很平和,没有半点波澜。“就在午门前行刑好了,让宫里伺候的宫人们均到场观看。有了这一回警戒,必然没有下一回的疏失了。”   苏婉蓉的一直沉着头,闻言禁不住心乱的仰起脸来,疑惑看向鲜少能见到面的皇太后。她心里有些慌乱,逐渐蔓延为深深的惶恐不安。太后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厉,这便是入宫数十载沉寂下来的果断干脆,来去不经心么?   “太后饶命啊,奴婢等真是无心的。太后饶命啊……”奶娘与两个年纪还轻的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叫嚷哀求,却丝毫不能勾起太后的半点怜悯。   “皇后觉着,如此处置妥当么?”太后目光里,似乎没有征求的意思。只是象征性的问一问罢了。“不是哀家心狠,实在是她们太可恶了。倘若如缤有什么不测,哀家的心又要再痛一回啊。”   兰昕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她的如丝年幼时便没有了。随后富察寻雁诞下的皇二女,也夭折了。如缤是她和皇上的二个女儿,亦是至此时唯一的一个女儿。试问她怎么会不关心,怎么会不是真的心疼。   弘历看着已经被拖出去的奴婢,重重点一点头:“全凭皇额娘做主,此时,朕只希望如缤平安无事。”   有一丝眩晕之感,兰昕以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皇上没有唤太后,反而是唤了“皇额娘”,难道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有所改善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像她错过了很多东西,就在不经意之间。   “如缤绝壁不会有事的,哀家要一直守在这里。”太后沉痛的闭一闭眼,狭长的凤目透着一丝凄幽的哀光:“皇后,你就陪哀家一起守在这里,待如缤转醒可好?”   “是。”兰昕应声的同时,不免垂下头去,谁知泪水就这样掉了出来,难以掩饰的悲伤。   “皇上回去吧。”太后轻轻一叹:“有哀家与皇后在,如缤必然能逢凶化吉。雅福。”她伸手示意雅福将玉平安扣递到手中。“这还是哀家才入王府的时候,先帝送的东西。多少年来,从未离开过哀家呢。兰昕啊,你给如缤带上,把哀家的福气给她带上,必然能保佑她平安。”   “多谢皇额娘。”兰昕红着眼,随了皇上一般,唤了这一声皇额娘。接过那枚平安扣,走到如缤身侧,颤抖的为她带在了身上。   弘历跟着轻轻走了过去,于兰昕耳畔道:“如缤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女儿不会有事的。”   高凌曦转过脸去抹了一把泪,似乎很是不忍看到。苏婉蓉却依旧是温婉的样子,吩咐身边儿的侍婢赶紧备茶和糕点,端进来给太后润润喉垫垫饥也是好的。   这样一折腾,又是好一会儿的功夫。直到众人散去,太后依然立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床榻上的如缤,心疼不已。   兰昕站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小足酸麻的很难受。遂上前劝一声太后:“皇额娘,您还是坐下歇歇吧!”   “哀家不累。就这样看着如缤,哀家心里才踏实。”太后转过脸去,轻轻用帕子揉去了眼里还未流出来的浊泪。“宫里的孩子难将养,个个都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哀家一见如缤,就喜欢的不行,好好的一个丫头,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以为太后是责备自己,兰昕随即跪了下去:“太后已经提点过臣妾,要臣妾不可疏忽了对永琏、如缤的关怀。可臣妾还是力有不逮,没好好按照太后吩咐的那样尽心。”   “倘若真是意外,也怪不得你。”太后转过脸,示意雅福扶起皇后。“你比哀家有福气,不但是有过如丝,还有永琏和如缤。且说你还年轻,往后定能再为皇上多添几个孩儿。可哀家从来只有弘历,她是哀家的指望啊。”   这话若在平时听起来,兰昕必然觉得太后是别有用心的。可在这个时候听着,怎么会触痛心头最软的地方。“太后……”   “哀家还是喜欢听你唤一声皇额娘。在哀家眼中,你是弘历的妻子,是哀家的儿媳。你们好了,哀家才是真的好了。”太后阖上眼,似乎有无尽的苦衷:“从前放不开的种种,是哀家太过贪恋,现下真就想清楚了,自己的心竟也豁达了不少。”   忽而笑了起来,太后眼里唯有泪光:“哀家的确搁不下权势,可哀家不愿意看见后宫不宁。何况到了哀家这个岁数,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太后敛住悲伤,振作道:“别说这么多了,雅福,你去着人看看如缤的药熬好了没。哀家要亲自喂她吃了,才能放心不是。”   兰昕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心里的疑惑犹如浓密的雾气一般,任凭风吹也散不尽,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数树深红岀浅黄   难道真的被海贵人说中了么?娴妃就要与自己生出嫌隙来了?金沛姿望着娴妃离去的一抹孤清背影,心里疙疙瘩瘩的一团乱麻,缠绕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是谁把冷宫里的疯妇放了出来,又是谁算计好了她的言行必得招致娴妃的积怨?   虚眼一紧,眼睑处挤出些许轻微的小细纹来。金沛姿脑海中瞬间浮现了海贵人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好不容易安生了些日子,怕这又是本性难移了。好你个其其格。”嘴里轻声的絮叨着心里的话,金沛姿满心怨毒:“早该猜到,你不会这么好心来提醒我,原来如此。”   紧走了两步,金沛姿好不容易跟上了娴妃的步伐:“娘娘慢走,且听臣妾一言。”   盼语停下了脚步,轻呼了一口气,转过脸时,眼里已经蕴满了笑意:“姐姐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是怪你,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何况,你与皇后娘娘一直宽待我,盼语感激都还来不及。”   若是恶言相向,金沛姿还知道当如何解释才好,总能表明心迹。可娴妃的态度,忽然就转了个弯,她还真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再絮絮不止,恐怕知会显得她想太多了,心思沉重吧?   略作停顿,盼语见她没有什么话好说,又是微微一笑:“姐姐别担忧了,旁人的心思我岂会不晓得。咱们还是先去请安吧,回了承乾宫里再细说不迟。”   “也好。”金沛姿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还是顺从了娴妃的意思。可她眉目间的疑惑与茫然,藏的并不是那么好,连笑容里都透出几分不经意的苦涩来。   苏婉蓉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她和婉的笑着,温润若水,像是一株永远不会凋零的梨花,清纯淡雅,却总是令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   “纯嫔娘娘吉祥。”金沛姿也客套的福了福身。   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见了礼,得娴妃一句“免了”,才含笑站直了身子。   “好些时候不见,娘娘似乎清减了些。”苏婉蓉关切十足的言语,绵软舒服,即便说的是娴妃很不想提及的话,却也勾不起怨怼来。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她知晓自己有这种天分,便谨慎的利用起来。   三人并身而行,款款朝长春宫侧殿去。   “孤日寂寥,难免食欲不振,加之天气炎热,清减一些也无可厚非。”盼语对上苏婉蓉琥珀般透亮的眸子,浅笑辄止:“多谢纯嫔记挂着。”   “嫔妾几次想去探望娘娘,却又不敢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苏婉蓉唏嘘一声,不忍道:“娘娘您不过也就是一时的意气,何至如此。可嫔妾也明白皇后娘娘的心思,娘娘是不想后宫不睦,让皇上为难不是。两头都有道理,两头又都有难处……”   些许时候没和后宫的妃嫔们说话,盼语真心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溜了。这纯嫔,表面上悲天悯人的,实则分明是以虚探实,看看自己会不会一个不留神,道出些许不满的小心思。于是乎,无心之失的一句话,都可能传进皇后的耳中去,成了不满甚至憎恨。   有些力不从心,盼语不知道自己是孤僻的厌倦了,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些。总归她不想开口,不想说话,可她也明白,不说未必就能杜绝纯嫔的猜忌。为难之时,她还是情不自已的看了金沛姿一眼。   这看似轻巧的一个眼神,顿时让金沛姿觉出安心来。她捋不顺腰间的流苏,却捋顺了纯嫔的话意。“纯嫔娘娘当真是心善的,后宫里的事儿也看得明明白白。皇后娘娘这么做,自然有皇后娘娘的道理,而娴妃娘娘此时,不也已经与咱们并行请安了么。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无谓再提。”   “是呢,沛姿姐就是豁达心性儿。”苏婉蓉口赞腹怨,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盼语顺势最先迈进了侧殿,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殿上的菊花味儿清幽四溢,倒是比承乾宫腐烂发霉的气味好闻得多。   金沛姿正要随在纯嫔身后进去,却见纯嫔忽然回过头来:“金贵人,方才你是不是遇上仪嫔了?她是不是从冷宫里逃出来了?”   虽然没有开口,但金沛姿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回答了。   “这就对了,难怪……”苏婉蓉闭口不再言语了,意在勾起金沛姿的好奇。   果然,金沛姿似乎是中了圈套一般的,问出了纯嫔最想听的话:“娘娘这么问,莫不是知道仪嫔为何能逃出冷宫来?”   “嘘。”苏婉蓉轻而短促的声音,足以起到警醒的作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能告诉你,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言罢,苏婉蓉泯去了眼底的神秘,依旧是小家碧玉一般乖巧可人的模样。婀娜的摇晃了身姿,跟上了娴妃的脚步,绕过孔雀开屏的楠木屏风,容止优雅的走了过去。   只好也暂时不去想这么多,金沛姿的心有些乱。发觉海贵人早已经在侧殿上坐着了,又忍不住猜忌起来,纯嫔要说的,真会是和海贵人有关么?   就连向皇后行礼的时候,金沛姿都有些恍惚。总觉得自从没有了仪嫔,最引人侧目的,便要属娴妃和自己了。   “盼语,你的气色似乎有些差。”兰昕一眼就瞧出了娴妃的眸子,闪动的唯有暗沉,不免关询两句。“是不是这些日子,满怀心事,以至于睡得不够好?”   高凌曦舒唇而笑,那莹莹柔润的唇瓣,娇红的可以媲美枝上的樱桃。“皇后娘娘真是关心娴妃妹妹呢,知道妹妹这些日子挨得辛苦,一早已经备下了红枣羹。红枣羹补血气,是红润脸色的佳品,最适合妹妹调养身子了。臣妾等可是托了妹妹的福,才能品上一品呢。”   这样显而易见的抵触,兰昕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只是无谓在这些小事上勾心斗角,遂道:“依凌曦你所言,本宫真是小气至极了,平日里连一碗红枣羹都舍不得。”   高凌曦先是一怔,随即和缓的笑了起来,果真是明艳绝伦的丽质,令人倾心不已。“臣妾不过是一句玩笑,非但没逗乐娴妃妹妹,反而让皇后娘娘不满了。凌曦知错了。”没有想到只是一句玩笑之言,皇后也这么偏私袒护娴妃。   可见先前传言禁足之事,乃是皇后存心不想令皇上为难,这才亲自处置了冲撞圣驾的娴妃。完完全全是她的缓兵之计。有些不服气,高凌曦的胸口微微窒闷,遂垂下头含笑不语,不愿意让皇后发觉自己的心思。   只是慧贵妃这样隐忍的服软,丝毫没有引起兰昕的注意。她反而接上了这话茬,笑意盎然道:“红枣羹的确是美颜的佳品,却不及珍珠粉末有养颜功效。本宫听闻太后日日以珍珠粉混合滑石粉敷面,才得肌肤滑嫩,容颜不衰的功效,娴妃也大可以试试。”   其其格似乎是本能的抬起头来,她知道皇后素性节俭,定然不会用珍珠粉来敷面。那么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是……   “本宫已经知会了内务府,将你的绿头牌重新搁上了。想来皇上不日就会翻你的牌子。”兰昕丝毫没有局促的赧色,反而极为平和道:“小别胜新婚,好好收拾收拾,让皇上看着也舒心不是。”   盼语红了脸颊,很不自然的垂下头去:“皇后娘娘,臣妾……”   兰昕脸上的喜色一时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难抒的忧思:“不光是娴妃,你们也是一样。皇上才失了秀贵人的龙胎,心绪不佳。本宫总希望,你们能各展所长,替皇上分忧解愁,为皇室绵延子嗣。现在不是很好么,宫里风平浪静,本宫总盼望着皇上能多来后宫和你们说说话。”   众人含笑应声,却各怀鬼胎。兰昕心中明白,不拆穿而已。   稍微一想,盼语还是觉着方才遇见仪嫔的事儿不该瞒着皇后不说,便正了正脸色,蹙眉道:“不瞒皇后娘娘,臣妾脸色欠佳并非禁足之期满怀心事所致。实在是方才遇到了不当遇到之人,惊吓使然。”   “哦?”兰昕疑惑,声音也清肃起来:“不当遇到之人?”   “仪嫔。”盼语坚定的点了点头:“仪嫔从冷宫里疯跑出来,竟然与才出承乾宫不久的臣妾相遇。冷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竟然能跑出来,这未免太奇怪了。且说她满嘴狂言妄语,着实令人惊心。”   “薛贵宁,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若非娴妃道明真相,兰昕根本不知冷宫里等秋后问斩的弃妇,竟然还能逃出宫来。   “奴才不知。”薛贵宁显然有些难色,似乎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兰昕没有再问下去,反倒是宽慰娴妃起:“罢了,秋末了,左右逃不过这一劫。今日之事,本宫自会查明,你就别多想了。”   苏婉蓉漫不经心的端起了一早就准备好了的红枣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若问这件事,只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对上金沛姿审慎的目光,她越发甜美的笑着,说不出眼底透出来的光,是经过怎样精心修饰过的诡异。 第二百二十二章 : 蕊寒香冷蝶难来   又随意说了会儿话,皇后道了声乏,便吩咐宫嫔们跪安,唯独挽留的瞥了娴妃一眼。.   足足三月未见,盼语也有一肚子的话要想要同皇后说,便迟疑着没有退下。直至旁人缓缓退出了侧殿,她才轻盈盈的走上前去,代替锦澜托着皇后的手:“臣妾还未感激皇后娘娘搭救之恩呢。”   兰昕轻轻摇一摇头,蹙眉道:“客套的话自不必说,本宫留下你,仅仅是想和你说说交心之言。”轻轻拍了拍盼语白皙的手背,心里慨然万分:“当年在府上,皇上向先帝请旨,破格提拔使女为侧福晋,当时你也来问过本宫的心意。你可还记得本宫说了什么?”   盼语以为皇后不想再提及从前,却不料这一段不堪的往事,她如今却也能坦言以对。“臣妾记得。娘娘您说,即便自己多不情愿都好,只要皇上喜欢便可。”   “不错。”兰昕沉吟低语:“本宫当时也是年轻,沉不住气。与你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还蕴着泪意。”想到那个时候的处境,兰昕情不自禁的揪心:“有你、富察氏、苏氏、金氏、珂里叶特氏还不够,皇上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使女。本宫当时,真觉得就是一座山压了下来,那滋味当真难以承受。”   盼语感同身受,那段时光,是她梦魇的开始。自从有了高凌曦,她的恩宠一日不复一日了。原本还浅显的以为,高氏不过是汉军旗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与自己比肩。谁知从高氏到高佳氏,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   皇上的一句话,就让高凌曦越过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盼语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恨,可她能怪得了谁?“娘娘,何故又说起这些让人心寒的旧事。”低低的垂首时,盼语消瘦的面颊,泛起清冷的光,使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得紧。   兰昕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只觉得胸腔里尽是菊花的苦香:“本宫是想告诉你,恩宠高低,不过是皇上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娴妃啊,皇上的性子你不会不了解,何必硬碰硬呢?”   若非皇后不关心自己,这样直白的话八成不会当面来说。盼语潸然泪下,盈盈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妾真心怕皇上往后再不愿相见了。”   “必不会的。”兰昕伸手扶她起来:“慧贵妃如今居于你之上,除了本宫,就属她最荣耀了。你若想坐稳妃位,必得先得子嗣。不是为恩宠高低计,实际上,本宫信你对皇上的真心,到底和我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本宫希望你能尽心尽力,好好侍奉在皇上身侧。”   “臣妾明白了。”盼语感激的痴望着皇后:“低谷之时,臣妾多赖娘娘眷顾,感激不尽。倘若娘娘有何吩咐,盼语必然竭尽全力,以求能报答娘娘恩情万一。”   这正是兰昕想听的话,她转一转眼眸,不慌不忙道:“本宫心里还有疑惑,正好也想和你说说。仪嫔口口声声道,是本宫暗害了哲妃富察氏,又将她的死嫁祸给慧贵妃。本宫弄不清楚,这究竟是她自己猜测的,还是有人暗中陷害。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当日草草了结也无可厚非。可着实让本宫耿耿于怀,不得不想啊。娴妃,你心思缜密,洞若观火,必然愿助本宫一臂之力,尽早查明真相吧?”   原来皇后从未搁下对此事的追查,盼语随即应下:“臣妾愿助娘娘一臂之力。”   “皇后娘娘,和亲王求见。”朵澜脚步轻缓的走进来,朝皇后福了身才轻声说道。”这会儿已经侯在殿外了。“   盼语有些疑惑,五爷弘昼来求见皇后娘娘做什么。然而她却明白,不该多事的时候,越早抽身越好:“既然五爷来给娘娘请安,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也好。”兰昕兴味儿泼浓的婉笑:“其余的事儿倒也罢了,收拾心情,等着皇上翻牌子就是了。”   盼语眉梢染喜,含羞脉脉的退了下去。在廊子里遇上弘昼时,只柔和的问了声好匆匆就退了下去。   弘昼看着娴妃娇美的样子,不禁笑意更浓了。“臣妾给皇嫂请安了。”他没有敛去笑意,言行举止略有些轻佻。   兰昕对朵澜道:“去奉一盏碧螺春来,给五爷润润喉。”   薛贵宁随着朵澜一并退出去,却没有关上侧殿的门。唯有这样,才显得不失礼数。   而这一扇不曾关合的门,却使得兰昕拘着笑容,脸皮僵硬的很是难受:“你来做什么?”   “皇嫂真是好记性啊。”弘昼不回答兰昕的提问,反而随心自语:“竟还记得臣弟喜欢碧螺春,颇让弘昼感动呢。不过,也挺可惜的。”   “你知不知道你说什么,又是在和谁说话?”兰昕低忍的声音凛然肃清,却似乎并未让弘昼收敛。   “自然是知道。”弘昼不以为然道:“不然呢,臣妾不是口口声声称呼了你为皇嫂么?”   弘昼耍嘴皮子的功夫,和从前丁点不差。兰昕感慨万千,强忍着心中的波澜。其实在和弘历成婚之前,她便认识了弘昼。那是一段,她不敢再去想的日子。纵然守礼节制,却依旧不能被世俗接纳。更何况她们现在的关系玄妙了,一个皇嫂一个王爷,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会比较好。   兰昕思量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语调,沉着道:“五爷入宫,不光是为了和本宫寒暄几句吧?太后哪里即便是去请过安了,还有太妃那里得要去呢。裕太妃迁居宁寿宫许久,可能未必习惯,难得入宫,五爷何故在长春宫蹉跎光阴?不如好好陪一陪太妃正经。”   “怎么皇嫂也知晓,在长春宫是蹉跎了光阴么。”弘昼的目光忽然阴戾起来,却在一瞬间又暗淡无光。“弘昼还傻兮兮的以为,皇嫂你是贪恋荣华,宁可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愿与心仪之人,携手月下,从容此生。却不想,弘昼还是错了。”   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兰昕警惕的看了一眼侧殿之外,幸而没有什么外人,想必也是听不见这些说话的。   “怕了么?”弘昼忽然狞笑一声:“敢做敢为的富察兰昕,竟也会怕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兰昕咬着牙,愤懑问道。   弘昼茫然的叹息一声,自说自话:“这会儿才知道,你是真心待他好。宫里透风报信儿给我额娘的,便是你身边儿的人吧?你不想我夺了老四的皇位,是怕即便我登基,也不会再娶你为后,还是怕老四没有了皇位,从此一蹶不振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早已经随了你的身子,一并都给他了是不是?哼!到头来,我算什么?不过是你的玩物罢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悲至极。”   头有些痛,兰昕的脸色愈加难看。手边的茶盏已经搁置多时,兰昕也顾不得水凉,一口气灌进了嘴里。那凉了的茶水,苦涩又失去了香味儿,偏最是让人凉心,竟让她清醒了不少。   “你发什么疯啊?”兰昕喉咙里还残存着苦涩的滋味儿,嗓音有些沙哑:“好端端的跑到本宫这里,就是为了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么?是你嫌自己的命长,还是觉得裕太妃身子硬朗,赔上你的性命无碍,赔上旁人的你竟也舍得?”   弘昼嚯的一声,站起了身子:“连你都舍得,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绵软的落座于凤椅之上,兰昕有些束手无策。对弘昼这个濒临疯狂的人来说,她实在无言以对了。   “额娘不允我与老四争帝位,她觉着那是我痴心妄想、不自量力。连你也不希望如此,势必也觉得我不配为帝。更不配做你的夫君。”弘昼心里的恨意,侵蚀入了骨髓。这些日子以来,他宁可四处漂泊,也不愿意回京城,以为远远的走开,就能忘了这里的一切,可到头来还是不行。   他还是忍不住找理由,闯进宫来。“老四有什么好?”   “你不会明白的。”兰昕的泪水已经滚出了眼眶,流过冰冷的脸颊,仿佛能感觉到一丝余温。正是这一点点微弱的热度,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麻木。“弘昼,当初是我辜负你不假,可辜负了也只能辜负了。趁着现在还没有人来,你走吧。皇上必然不喜欢后宫与亲王私交频密。”   “呦,纯嫔娘娘,您怎么又回来了?”薛贵宁拉长了嗓音,高昂的问道:“劳您稍后片刻,容奴婢进去禀告一声。”   “谢公公,臣妾方才想起一桩事儿,特来请皇后娘娘的恩旨。”苏婉蓉的声音,倒是轻甜得多了。   兰昕与弘昼均听见了这话,连忙默契的隐去了脸上不应当有的神色。   “请纯嫔进来。”抹去了眼尾的泪光,兰昕还是有些心慌的。毕竟方才那么激动,不是说止住,就能止的住。   “皇后娘娘。”苏婉蓉笑容可掬的走进来,却发觉和亲王也在,连忙庄重的福了福:“嫔妾不知王爷与皇后娘娘在说话,叨扰了。”目光先后扫过二人的面容,苏婉蓉凭敏锐的目光,以及与生俱来的直觉,笃定皇后与和亲王之间没有那么简单。   这算什么,苟且到后宫来了?含笑乖巧的又是一福,苏婉蓉如常温和道:“那嫔妾还是先回去,不多做搅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曾吹落北风中   “无碍的,纯嫔娘娘。.,”弘昼大方朗笑,与方才的阴戾疯狂相较简直判若两人。“臣弟从皇上的南书房请了恩旨过来,预备与皇嫂商量个大吉的好日子,接额娘回王府同住。”   “原来如此。”苏婉蓉喜上眉梢,诚然道:”裕太妃娘娘能随同王爷回府,颐养天年,可谓一桩好事。嫔妾恭喜王爷了。”   兰昕知道苏婉蓉定然发觉了什么不妥,她不当面拆穿,一来是没有证据,二来也实在无必要与自己撕破脸,但想必这不过是时机的问题。心里暗含着一怨气,怪这弘昼简直就是疯子。“日子就交给内务府拟定吧,本宫亦会安排好裕太妃出宫迁居的各项事宜,请五爷宽心便是。”   这话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兰昕不愿意再看弘昼一眼。好端端的,忽然跳出来吓人一跳不说,指不定凭空能惹出多少乱子来。她心里是在意他,可这种在意,不是对弘历的那种爱慕。仅仅是一种愧疚,因为辜负而挥之不去的那份内疚罢了。   “臣弟告退。”弘昼识趣儿,亦不想在这个时候多添是非。不错他心里的确恨兰昕,怪她太过薄情寡恩,怪她攀附权势,可更多的还是怪自己没有出息。先帝在生时,就不得器重,连自己嫡亲的额娘也不看好自己争帝位。处处不如弘历,处处对他卑躬屈膝,以至于连心爱的女子都得拱手让他……   这一份恨,若不是真的压制不住,他不会这样毛毛躁躁的闯进长春宫。神色掩饰的很好,跨出侧殿门槛儿的那一瞬间,弘昼的脸上只有如常的平静。尽管恨,他却不希望兰昕因此而受到牵连。   “纯嫔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打发了弘昼离开,兰昕没哟明显的送一口气。比起不时长入宫的和亲王,反倒是这些日日陪在身边儿的宫嫔更得谨慎提防。   明媚的笑容真心看不出一点猜忌,苏婉蓉如常的柔婉,恭敬又不失亲切:“皇后娘娘,嫔妾方才离去,复又想起母家让人送进宫来好些碎布片,看似不起眼,却是于百户人家搜集而来的布头布碎,俗称‘百家布’。   嫔妾的老人说,百家布有聚百家福泽的好意头,给幼子盖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喜欢,嫔妾这里有多得,不若也给二阿哥做上一床吧。”   兰昕宽善颔首,如阳光一般温暖的笑意渐渐绽放于脸颊:“纯嫔果然是当了额娘的人,最知晓本宫的心意。宫里的头的孩子难养,有这样的福泽庇护,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永琏也就罢了,纯嫔若有功夫,给永璜做一床最好。”   目光里多了几许不忍,兰昕沉声道:“没娘的孩子,始终可怜,本宫每回见他,都觉着他承载了太多那个年纪不需的沉重。本宫这个嫡母,总是不知当如何疼惜他才算对他好。”   苏婉蓉微微一笑,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皇后娘娘放心便是,嫔妾一定给大阿哥做一床又轻又暖的百家被,保管睡着舒坦又不压身。”   “有心了。”兰昕示意锦澜送纯嫔出去:“本宫乏了,就不陪妹妹多说话了。”   “嫔妾告退了。”苏婉蓉依旧不显露神色:“皇后娘娘好生将息。”   索澜待纯嫔离去,才走进了正殿,随着锦澜一左一右的扶着皇后走出了侧殿。“娘娘,不是奴婢多心,寓意猜忌纯嫔,只是……”她看了锦澜一眼,不知这话当不当说。毕竟她一直都在浣衣局干些粗活,来长春宫伺候也根本没有几日。   锦澜回了她个小心说话的眼色,又沉下头去。   “你说吧,本宫既然让你和锦澜、朵澜一并伺候在身边儿,就是信得过你们。”兰昕的步子很慢,从侧殿走出来便停在了院里的梧桐树下纳凉。   “奴婢方才看见金贵人急匆匆的拉住纯嫔娘娘,有什么话问似的。可是纯嫔娘娘不愿多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走得很快。”索澜清了清嗓子,更加小心的压低了声音:“奴婢并非存心偷听,而是金贵人有些激动,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说‘仪嫔’什么的。   后来,纯嫔娘娘就走得更快了,金贵人看她爱答不理的,于是掉头也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奴婢预备去内务府取入冬的衣料,想着别耽搁了旁的的活计,就加急脚步出宫去。远远看见纯嫔掉头回来,且像是躲避什么人一样,刻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藏着。   奴婢心一慌,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就当即往耳房去藏了起来,暗中观察这就竟是怎么回事儿。谁知没过一会儿,和亲王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照你这么说,纯嫔决计去而复返,是因为远远瞧见了和亲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锦澜心里发恨,眉头便拧在了一起。“这就奇怪了,看见和亲王来,好端端的纯嫔为何要躲着?既然是躲着不见了,又怎么会刻意复返的撞上皇后娘娘与王爷叙话?”   索澜没有回答锦澜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再看一眼皇后此时的神色,朵澜有些愧疚:“奴婢多嘴,惹得娘娘不高兴了。奴婢认罚。”   “不。”兰昕停下脚步,与索澜四目相对:“你没有做错,非但没有错,反而还做得很对。”握住索澜的手,兰昕才发觉,那是一双粗糙而硬邦邦的手。不似锦澜、朵澜她们,成日里不用做粗活的手,那样柔软细腻。   “本宫只有一双眼,一双手,能看能做的实在太少了。今日若非你多留了个心眼,提醒了本宫,想来也猜不到纯嫔竟然会是这么有心思的。”从前,兰昕唯是觉得,纯嫔心思缜密,又善解人意,这才能拴住皇上的心。   如今再看,她必然懂得隐忍,深藏而不露,根本不如外表所看见的那样简单。   “仪嫔怎么会从冷宫里逃出来?怎么就遇上了娴妃和金贵人?”兰昕扬起头,梧桐树枝繁叶茂,心也被这一抹葳蕤的绿色填满:“以仪嫔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在临死前还受人唆使,甘心成为棋子。且说,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根本与娴妃无关。   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了,要引起娴妃的注意。是谁,最容不得娴妃复宠呢?”兰昕有些怀疑高凌曦,可转念一想,她正是恩宠无限的时候,不用在这样的小事上用心。且说,方才金沛姿不是缠着纯嫔了么?   难道又是苏婉蓉的计策之一?   “娘娘,不如暗中让薛公公去打探一二吧。仪嫔的嘴再硬,或许也能问出点什么。”锦澜总觉得这件事儿没有这么简单。“金贵人算不得急躁的性子,却还未走出长春宫就心急火燎的问,必然也关系到了她切身利益。奴婢猜想,会不会有人想要挑拨她与娴妃娘娘……”   话说透了,兰昕随即便明白过来。“与其说是挑拨娴妃与金贵人,倒不如说是令本宫不安宁。谁都看得出来,金贵人向来以本宫马首是瞻,而娴妃自始至终都受本宫的照拂,远远胜过慧贵妃。本宫身边最亲近的人不和睦,那会是怎样一种混乱的局面呢?”   索澜与锦澜飞快的对视一眼,均露出凄凄之色。   薛贵宁就侯在不远处,兰昕示意他过来。“本宫想知道,今儿一早,有哪些人外人、不当去之人,偷偷去过冷宫。你速速去查清楚,再来禀告。”   薛贵宁不禁打了个寒颤,愣着神儿忘了答应。   “怎么了?”兰昕不解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奴才该死。”薛贵宁哈着腰,压抑着惶恐道:“奴才今儿早晨刚去过冷宫一回。”   “什么?”锦澜有些难以置信:“薛公公你去那里做什么?”   抬眼看了皇后一眼,薛贵宁如实道:“奴才贪玩,跟冷宫伺候的小刘子打赌。结果奴才输了,今儿一早过去给他送银子……皇后娘娘恕罪啊,奴才并不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奴才该死。”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薛贵宁猜到,必然是自己中了圈套。   否则何以皇后要吩咐自己去查,偏偏就赶得这么凑巧。心里内疚,脸上的颜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薛贵宁懊恼不已,没曾想连自己也让人设计了。   “你呀,这回可给娘娘捅娄子了。”锦澜气的兰指一点,正戳在薛贵宁的太阳穴上。“怕只怕再有人挑唆,还当是娘娘故意放了仪嫔出来呢。”   兰昕看了一眼满面愧疚的薛贵宁,澹澹而笑:“下回当心着些就是了。人家既然存心给你下套,防不胜防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不若去捉那小刘子回来,问清楚到底是何人唆使的?”索澜偏不信这样的安排能做得不留一点痕迹。   “能设计薛贵宁,就能设计小刘子,何况仪嫔到底没有把娴妃怎么样。她已经是必死之人了,有没有这逃出冷宫的罪名,也是一样得死。”兰昕没有那么悲观,她甚至庆幸自己这么快就察觉到不妥了。“走着看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且本宫自觉,这一天不远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折得一枝香在手   弘历与鄂尔泰、讷亲、海望三人于南书房议毕事,心绪还有些动荡,打发了几人退下,这才发觉天色已暗。.:饶是陈进忠伺候在侧,临近晚膳竟递了一碗雪梨羹来,不免让他有些烦郁。“朕没有胃口,换一盏清茶来。”   陈进忠连忙应了声,却不急着去换,反而偷偷观察皇上的脸色。   “怎么?”弘历看他立着不动,不免疑惑。   “皇上,这雪梨羹可不是奴才准备的。”陈进忠面露谄色,如实道:“是纯嫔娘娘身边儿的雪澜送过来的。叮嘱了奴才好几回,一定求皇上尝尝,雪澜说这羹是纯嫔娘娘亲手熬的,费了好些功夫呢。”   弘历看了一眼青玉碗里,粘糯淡黄的梨羹,轻轻点头,兀自舀了一勺送进口中。竟然有糯米独特的香气,难怪这样浓稠,不煮冰糖雪梨汁了,这样吃倒也新鲜。“不错。”弘历含笑赞道:“婉蓉一向颇有心思。”   “奴才这就给皇上换一盏清茶来。”陈进忠不敢多言其他,但总算没有辜负纯嫔的嘱托,喜滋滋的笑起来。毕竟替纯嫔娘娘办事儿,打赏从来都不少。   “唔。”弘历有心去看一看纯嫔,才搁下瓷勺,就看见孙守礼端着翔龙飞天金丝楠的托盘进来。陈进忠忙又随着他们转身儿回来,喜声道:“瞧奴才这记性,皇上,孙公公已经在外头恭候了多时。您今儿可该翻牌子了。”   算一算日子,弘历的确有好久未曾踏足后宫了,就连十五之日,也是匆匆陪着皇后用了膳就又转头回来。“就去看一看……”手指稍不注意,就碰在玉碗上。口里的纯嫔,自然是呼之欲出。   孙守礼最能琢磨皇上的心思,忙不迭道:“皇上,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奴才禀告一声儿,娴妃娘娘的禁足之期已经满了,今儿个一早去了长春宫请安来着。”   “娴妃?”弘历念着这两个字,竟然觉得有些拗口,是呢,也有好长一段日子不曾相见了。   陈进忠心里埋怨,这孙守礼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好的提起娴妃做什么?倘若皇上不去纯嫔娘娘的钟粹宫,他还真就不知道当如何交代了。   “是的,皇上。”孙守礼眉开眼笑,将托盘捧的更尽了些:“皇上您瞧,内务府的奴才们办事儿利落,这牌子新换了一块,重做的,精致极了。和从前的那块儿可是不一样呢。”   和从前不一样。弘历似乎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的将那绿头牌拿了起来,细细看了看,嘴角微勾,已然想明白了。   “得咧,皇上既然翻了娴妃娘娘的牌子,那奴才就赶紧给娘娘送信儿去。”孙守礼自然不理会身旁的陈进忠懊恼之态,心下自宽,总算没辜负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这一块绿头牌,可是皇后千叮万嘱吩咐换上的。   金沛姿从盼语的房里退出来,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孙守礼的声音高昂清亮,于脑中盘旋不惜,说的偏是让人心酸不已的话。皇上要来看娴妃了,禁足期才过的第一夜,他便急不可耐的翻了她的牌子。真就这么想她这么惦记着?   “荟澜,咱们去看看纯嫔吧?”想了想,金沛姿还是觉得气郁,不如出宫走走的好。   “小主啊,这时候去,会不会晚了些?”荟澜看了看天色,不知纯嫔是否已经卸妆了。“皇上一会儿就要来咱们宫里了,小主就不打个照面么?见面三分情,咱们也盼了皇上许久呢。可算来了,您又要走……”   “咱们是盼了皇上好久。”金沛姿不知自己的笑容能否读出心酸来,却执意要去钟粹宫:“可皇上是来看娴妃的,确切的说,是娴妃娘娘把皇上给盼来了。既然原本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何必恬不知耻的紧贴上来。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心里能痛快几分。”   “知道了小主,奴婢这就让人把肩舆抬过来。”荟澜替金贵人感到难过,其实她明白这一份避而不见的心思,藏了多少孤苦。只是她也没有办法宽慰什么,毕竟皇上的恩宠,从来不是想得就能得来的。   深秋的晚风,总是瑟瑟的凉。金沛姿坐在肩舆上,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哭泣。可用手抚了抚脸颊,才发觉唯有冰凉之意,根本没有泪水。或许热泪早已被秋风吹尽,成了清晨或深夜,半黄半绿叶片上的一层薄霜。   “小主,您看。”荟澜发觉宫道的那一端,一行人抬着肩舆迎面而来忙道。   金沛姿凝神一看,竟然正是纯嫔。“原来不光是我坐卧不安的,旁人也有一样的心思。”这话很轻,轻的有些浮,却是心里清晰的沉淀。待到肩舆相遇,金沛姿令奴才住步,先纯嫔走了下来:“纯嫔娘娘吉祥,您这是要上哪儿?”   苏婉蓉对上金沛姿的双眸,不禁哑然失笑:“看来沛姿姐姐与妹妹我是心有灵犀啊。这不,正想去御花园的凉亭里坐坐,请姐姐同来絮叨絮叨家常。”   已知彼此心意,金沛姿上前扶了纯嫔下来,幽幽道:“难得娘娘有如此的兴致,那臣妾就陪您走一走吧。”   “姐姐与我同年,长我几月。这个时候又没有旁人,你知道婉蓉不拘礼节。娘娘长娘娘短的,到底疏离了情分不是。”苏婉蓉握着金沛姿的手,一股寒凉直往心里钻。“我的手从来都是凉的,不想姐姐的更冰,雪澜,你回宫去取一件帛衣来。”   “谢娘娘好意。”金沛姿尴尬一笑,忙改口道:“谢妹妹好意,我不冷。”   苏婉蓉嫣然一笑:“姐姐别怪我说话直,你并非不冷,却也不是手冷。是心冷对么?”回头睨了一眼跟着的宫人们,苏婉蓉清淡道:“本宫与金贵人有好些话说,你们不必跟得太近了。”   金沛姿心里正疑惑今日长春宫内,纯嫔反常的举动。这会儿听了她吩咐宫人的话,心里便知她是要开口了。“娘娘,亭子就在不远,咱们紧走几步,坐着叙话可好?”   弘历的龙辇,此时正好停在了承乾宫门外。虽说从乾清宫过来,并没有多远,可他还是乘了辇来。像是不愿意耽搁一点功夫,也不愿意沾染上这入夜秋风的萧瑟,更像是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心了。弘历如此一想,不免笑走下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盼语口里的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重。眼前的身影,虽说一直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却又觉得很陌生。整齐的贝齿,有意的咬住了舌尖,那痛楚分明,随即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皇上啊,你真的来了!盼语心头一软,鼻子禁不住酸了起来,泪落如雨。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弘历轻哂的口吻一如往昔,像是从来没有生过她的气。“这么多人看着,没的让人笑话。”略带嗔责的口吻,饶添情趣。非但没有止住她的泪水,反而令她啜泣不止。弘历轻轻一叹,握住了她垂着的腕子:“朕好想你。”   “皇上……”盼语咬住了唇瓣,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顶撞皇上,臣妾不该惹您生气。可是您知道么?臣妾心里真的很害怕,怕您再不愿意踏足这承乾宫了……”   奴才们识趣儿的退开了,连乐澜也转过身子不去看。   这一幕温情十足,犹如狂风骤雨过后的彩虹,竟然是那么的难得难么缤纷。   弘历拥着盼语,只觉得掠过耳畔的风也暖了起来。“不会的,朕不是来了么,盼语,别哭别哭。”俯下身子,弘历揽膝将盼语横着抱起来,这下真是发觉手上的人儿轻了好些,心里微微刺痛:“你瘦多了,这些日子不好挨吧?”   “心里想着皇上,无论是在承乾宫里,还是在紫禁城的任何一处,臣妾都不觉得是在挨。”盼语紧紧的贴在弘历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往里走。那种感觉很温馨也很甜蜜,她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听着他勃动有力的心跳:“只要皇上也记挂臣妾就好。皇上可知,臣妾的名字一点也没取错。盼语,盼语,盼君一语。只求皇上能时常对臣妾说说话,于愿足矣。”   有些执念,若是放开了,便会觉得心中宽慰。弘历忽然觉得,盼语给她的正是这一种释然的感觉。而他们之间的亲密,并不是非要朝夕相见,你侬我侬的那一种。却细水长流一般,澹然的让人很舒心。“朕下了。”简短的三个字,更像是重如千斤的承诺。   “多谢皇上。”盼语感激一笑,总算是不再落泪了。说真的,盼语很想认真的问一问弘历,是不是真心以为,富察寻雁的死,就是自己不择手段的计算。可话到了唇边,她竟然生生的忍住了。皇上真的会心自己么?   盼语有些难过,毕竟从前,她对着他,不用瞻前顾后,不用苦思冥想,不用害怕哪一句话说错了,他又拂袖而去。可倘若她真的再说错什么,皇上会记得此时,她的好来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穿过花廊,弘历捧着盼语转身进了厢房。.身后的奴才们这才笑着近跟了两步,只是谁都没有再往前去。   陈进忠对承乾宫伺候的宫人道:“既然是在娴妃娘娘宫里,你们挑个人去伺候吧。奴才就侯在这花廊下,若是需要帮衬再唤一声。”   “知道了,陈公公。”乐澜笑得合不拢嘴,这一日她足足是盼了三个月啊。自家娘娘禁足期才满,皇上就来了,当真是让她乐得有些飘飘然了。“奴婢进去伺候就可,公公先在这里喝口茶润润喉吧。”   溪澜嫌恶的朝桂奎挤眉弄眼,意在讥讽这乐澜可真是巧言令色会讨好人。把自己当成这承乾宫的掌事姑姑了不成。根本没把旁人放在眼里。   桂奎知道溪澜的心思,可看见了也当成没看见。心想主子这儿好不容易才走出困境了,身边的奴才必得醒神儿好好伺候着。这后宫里,指不定有多少怨毒的目光,都齐刷刷盯着承乾宫呢,根本就不该浪费功夫来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乐澜灵性的双眼含着笑意,温柔的叮嘱桂奎道:“我进去伺候着,你好好招待陈公公在耳房歇歇脚,可别怠慢了。”   笑着应下了,桂奎遵从乐澜的话,领着陈进忠往耳房去。由始至终都不曾理会溪澜频频暗送的颜色。   溪澜憋气得慌,看着乐澜就要走进去,身子一晃连忙拦着:“姐姐别去!想来皇上这会儿只想和娘娘说话,咱们这些当奴婢的硬是要往前凑,岂非不识趣儿么。再说了,娘娘惯懂皇上的心思,必然能伺候的妥妥帖帖。”   娴妃禁足的这三个月,乐澜心里一直都不痛快。皆因为这溪澜变脸变得太快了,本性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从前的种种恭顺、妥帖,不过是佯装出来的门面功夫。真到了自己主子落难的时候,她可倒好,非但没有小心细致的伺候,还处处落井下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怨怼旁人。连娴妃都根本就使唤不动她了。   一肚子的怨气不曾宣泄,乐澜觉得自己已经憋屈的很难受了。没想到这会儿皇上来了,溪澜竟然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满口嚼着不顾廉耻的胡话。原本的喜悦,尽数被怨怼湮没,乐澜眸子里亲和的光瞬间就冷淡下来。“本姑姑如何做事儿,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让开。”   “姑姑?”溪澜轻蔑一笑,掩住了口鼻:“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乐澜,你与我同样是在府中就伺候侧福晋的侍婢,我还比你早几日跟着娘娘呢。怎的你说你是姑姑就是了,少在我面前摆谱。娘娘跟前儿若要人伺候,我自会去。你么,好好留在这儿招待陈公公吧。”   说了这一串话,溪澜脸上的颜色愈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承乾宫还轮不到你说了算。省省吧。”   乐澜恼的脸色潮红,却并不拦她,由着她得意的转身往内寝去。手里攥着两把恨,却生生的忍住没有扬起来,不为别的,就怕惊动了皇上,搅扰了这一片极好的夜色。不急在这一时不是么?乐澜这样告诫自己,总归溪澜是必不能长留在这承乾宫了。   “真的么?”金沛姿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遮住了口鼻。“怎么会?臣妾不信,皇后娘娘必然不会如此的。”   苏婉蓉看着愕然的她,依旧是不温不火的笑着:“姐姐,我有什么必要骗你。根本就是皇后暗中吩咐了薛贵宁去办的,她始终是偏私娴妃多一些。”眸光一紧,苏婉蓉叹息连连:“若姐姐不信,自可以去问问那冷宫里的嬷嬷、内侍监,甚至探一探仪嫔的口风。   我总是相信纸包不住火,后宫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错,金子固然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可毕竟不会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闭口不提吧?”   觉出金贵人还是半信半疑,苏婉蓉醋意翻滚、几欲垂泪:“妹妹可知,皇上为何翻了娴妃的绿头牌么?不是因为他想起了娴妃,而是皇后刻意吩咐内务府,连日赶制了一块新的牌子。那用意再明显不过了,绝壁是希望娴妃与皇上能重修旧好哇。”   心里还是明白的,纯嫔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根本作不得数。可金沛姿犹是表现的惊讶不已,连连摇头:“臣妾一直都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从来不敢有旁逸斜出的心思。若是皇后希望娴妃能重获圣心,臣妾必然帮衬必然匡扶,心里多么不舍得多么委屈都好,总不会违背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这是为何啊?为何娘娘要让臣妾与娴妃生出嫌隙来。为何要令臣妾置于险地。又为何要这样偏私于娴妃啊?”   金沛姿脸色暗淡,唇角抽搐:“臣妾是有多么不得皇后的心啊?娴妃执拗无礼,皇后都可以偏袒隐忍,而我处处讨好千依百顺,得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哼!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了。”   这会儿,苏婉蓉是真从金贵人眼中,看见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份不甘了,终是不免暗自高兴。脸上却挂着感同身受的苦涩,越紧的握住了她的手,直攥的她生疼。“我的好姐姐,您先别伤心。这一切,也怨不得皇后娘娘。要怪,只怪那娴妃太会耍滑了。娘娘必然是被她蒙蔽,未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这下子,金沛姿可有些难以琢磨了。长春宫觐见之时,纯嫔刻意故作神秘,为的就是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来。而跪安之后,无论自己怎么去问,她都置之不理,吊足了胃口。这会儿,竟然又如此开诚布公的言说了整件事的始末。将罪责归咎于皇后身上,其心不就是妄图令自己怨怼皇后么。   这怨怼之心还不曾显露,怎么纯嫔的话锋一转,又扯到娴妃身上了?金沛姿垂下眼睑,不去看纯嫔极富蛊惑的眼神,只在心里偷偷的忖度。莫非她的本意,就是在娴妃身上?   “姐姐想什么呢?”苏婉蓉未免金贵人多想,绵软的口吻柔柔的搅乱了她的思绪:“是否也觉得娴妃,并不是你我看到的这么简单?”   顺从的点一点头,金沛姿不愿意在纯嫔面前显露心迹。这种时候,越是茫然越是懵懂,越是愤慨越是躁动,就越能让纯嫔相信自己真就是沉不住气,极为容易被蛊惑的性子。或许这样,才不至于令纯嫔花太多的心思在自己身上。   “所以姐姐,你可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苏婉蓉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被娴妃迷惑,往后她的恩宠必然要盖过慧贵妃去,更别说你我之流了。”   金沛姿摇一摇头,认真不已:“我便罢了,娘娘您可是有皇子的人,皇上必然心疼你。”   苏婉蓉浅笑辄止,却换了一种极为关心的口吻,神秘道:“姐姐想让皇上心疼,也并非没有办法。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帮衬你一把!”   “哦?”金沛姿来了精神,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是谁?求娘娘快告诉我吧。”   “太后。“苏婉蓉不紧不慢的说道:“姐姐别忘了,太后可是偏疼慧贵妃的,必然不会让娴妃独大夺了皇上的心。姐姐若是能得慧贵妃的信赖,同心同德的侍奉好太后,还愁会没有恩宠么?”言罢,苏婉蓉从袖子里取出一长纸:“这个想来姐姐您也用得上,抓紧时间用着。”   金沛姿疑惑的接到手里,可毕竟天色已晚,宫灯昏暗,不急在这一时看。“是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一索得男的好方子。”苏婉蓉笑靥如花:“不瞒姐姐,我便是靠它才有了永璋呢。”   金沛姿脸一红,手便握得紧了一些:“当真有效,那便太好了。可惜……”   “嗯?”苏婉蓉看她本是欣喜,可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愁容满面:“可惜什么?”   “臣妾不知何时才能见皇上一面,再好的方子怕也是不顶用的。可惜了娘娘您的一番心意。”金沛姿仰头,看着天上寂寥且并不明亮的星星,是真的伤了心。“皓月当空,群星围绕,看似宁和。又有谁知道这孤苦冷寂的滋味儿?”   苏婉蓉附和了几句宽慰的话,也不禁垂首想起了心事。金贵人素来对皇后唯命是从,必然不会轻易受自己的挑唆。于是,将她的怨怼与猜忌,尽数归咎到娴妃一人身上,才不会浪费了她心里囤积的嫉怨。   何况皇后偏私娴妃,根本是不争的事实。久而久之,金贵人必然因为怨怼娴妃而迁怒皇后不公。到时候,她的心便再也不能效忠于皇后了。   水滴石穿,或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在苏婉蓉看来,只要能令皇后孤立无援,费多大的劲儿使多少心力都无所谓。毕竟永璋还小呢,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为他的将来打算。   “纯嫔娘娘,皇后娘娘的懿旨,请您与金贵人速速前往宁寿宫侍疾。“薛贵宁大老远的就嚷嚷,这响动声于此静谧的夜晚,震耳欲聋。   “前往宁寿宫侍疾?”苏婉蓉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后所居的可是慈宁宫。莫非是裕太妃有什么不测?这可就奇怪了,和亲王不是正打算接裕太妃出宫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攀明月不可得   薛贵宁走上近前来,忧心道:“回纯嫔娘娘,宁寿宫传来消息,说裕太妃突发了心悸症,似乎不大好。.皇后娘娘尚未惊动皇上,只宣了各位娘娘、小主前往宁寿宫侍疾。”   “知道了,嫔妾与金贵人就去,劳公公走这一遭。”苏婉蓉正了正脸色,心里以为此事必然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否则为何和亲王白日才去过长春宫,晚间裕太妃就突发了心悸症。一前一后,倒是配合的挺默契么。不过裕太妃这一病,岂不是不能出宫了?   金沛姿看纯嫔有些走神,忙道:“娘娘在想什么,既然皇后有了吩咐,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一看吧。”   “嗯。也好。”苏婉蓉唤了雪澜:“快去备辇车,我和金贵人同去宁寿宫。”不管事实怎样,暂且搁下心里的疑惑,姑且看看再说。   兰昕于众人之前抵达宁寿宫,彼时太后身边的雅福已经伺候在侧了。裕太妃平日里喜静,身边根本没几个人伺候着。也是到了这样需要用人的时候,兰昕才发觉,原来太妃太嫔们的日子,还真就不好过。   “皇后娘娘,您来了,裕太妃她……”雅福轻轻福了福身,面色焦虑:“这会儿还未曾醒转。”   “姑姑也过来了,那岂非惊动了太后……”兰昕直觉或许裕太妃骤疾就是太后的授意也未可知,脸上依旧仅仅只有担忧:“这会儿太后身边可有人伺候着,妥帖么?”   “劳皇后娘娘惦记着。”雅福言至于此,没有多说关乎太后的一个字。反倒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旁的闲篇:“奴婢方才来的路上,好像看见宁寿宫院子里新添了好些花木。一入秋,难免落叶就多了,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听着难受。”   兰昕一怔,不解的对上雅福的眸子,并不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正想要问,纯嫔就领着金贵人并身走了进来。   “药已经煎的差不多了,奴婢去催一下小丫头们端上来。”雅福警惕而敏感,不愿再多说什么,轻轻朝兰昕福了福身,便含着平淡的笑意退了下去。   再面对苏婉蓉的时候,兰昕像活吞了一只苍蝇,很是抵触甚至反胃。她真是很美的,犹如绽放的梨花,那么清丽纯洁,可内心里掩藏的,必然是令人作呕的污秽,臭气熏天。当然这些深埋在心里的感觉,她通常都能掩饰的很好,一点也没有显露。忽然心生一计,兰昕想出了一个试探纯嫔的绝妙法子。   “皇后娘娘,裕太妃如何了?”苏婉蓉根本不知道皇后洞悉了什么,依旧灵巧的伪装成善解人意的样子。“臣妾和沛姿姐正在御花园里说话,得了信儿就紧着赶过来了。”   “有心了。”兰昕笑容里透着几分亲和,幽幽道:“裕太妃还昏迷着,御医已经开了方子。雅福姑姑方才去取药了,想来……能挨得过今晚,或许能有转机。”   金沛姿四下里一看,并未发现旁人的踪影,娴妃陪伴在皇上身侧,没有惊动她也是常情。怎么竟然连慧贵妃也不曾露面?   “本宫想着,心悸症并非寻常的毛病,太妃身边离不开人侍疾了。今晚上就让纯嫔你与金贵人同本宫守在这里。明儿一早,让慧贵妃、娴妃和海贵人来换。”兰昕看出了金沛姿的疑惑,故而释疑。   见纯嫔欣然一笑,兰昕又道:“和亲王向皇上请了旨,预备接裕太妃出宫,入王府安度晚年。今日也特意来长春宫,与本宫商议出府日期、所需事宜,谁知本宫还未来知会内务府安排,太妃便……”   皇后的眉头越攒越紧,忧虑之中带着几分不忍。落进苏婉蓉眼中,却是另有内情。“皇后娘娘不必忧心过甚,凤体要紧。太妃是有福气之人,必然能安然无恙。待会儿等雅福姑姑取了药来,就让臣妾亲手侍奉太妃进药吧。”   “好。”皇后赞许之中带着一丝欣慰:“幸得本宫身边,还有你们陪着。”   金沛姿安然一笑,宽语道:“能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才是臣妾的福气。”心里忍不住想,倘若把苏婉蓉对自己掏心掏肺讲出的那番话,说给皇后听一听,再配上她一贯小鸟依人、温婉可人的表情,一如眼前所见,准保令人折服的下巴都脱了臼。   这女子还真就是包藏的祸心,一方面叫旁人提防皇后,另一方面自己巴巴的往上贴,这纯嫔还真就不是能小觑的。金沛姿很想知道,皇后若是看穿了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可人儿,又会有怎样的感受。但直觉告诉她,皇后请纯嫔和自己过来,并非是偶然的决定。否则,按位分排下来,也必然是慧贵妃先来侍疾。   这么一想,金沛姿便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开:“娘娘,臣妾还是去后厨看看,给雅福姑姑帮把手也是好的。”   “去吧。本宫也正想进去看看裕太妃醒转了没有。”兰昕揉一揉蹙紧的眉心,幽然道:“病来如山倒,明日一早,还得遣人去和亲王府送个信儿呢。”目光敏锐而小心的划过纯嫔的脸,兰昕故意显露沉重如浓雾一般,消减不去的担忧之色。   “和亲王必然受不住打击,本宫得寻一个伶俐会办事儿,好好宽慰几句。”特意将这句话说的有些暧昧不明,足足的显露出自己对和亲王与众不同的关心,兰昕笃定这样一来必然能引起纯嫔的猜忌。   越是想要验证自己所想的不错,就越是得多下功夫。如此一来,只消稍微做一点什么,或许然能让她露出马脚。   苏婉蓉眼尾不禁轻微抽搐几下,细密如针般锋利的心思恰到好处的隐藏进了笑里:“嫔妾陪着娘娘一并进去看看裕太妃吧?”   兰心朝纯嫔点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裕太妃的双眼,并非不是平常那样舒适的阖着。反而十分用力的闭着,周围挤出了好些小细纹,如梦魇纠缠萦绕,浑浑噩噩。她泛着青光的脸色,映着橙黄的宫灯微弱的光芒,竟有些发紫。乍看上去,很是吓人。   兰昕的心微微一沉,忍不住将这一桩事儿与太后联想在一起。难道说,是太后不希望裕太妃出宫么,才故意让她骤然“病”了。可太妃出不出宫,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先帝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因由值得太后恨下去,如此薄情狠辣呢?   “太妃?”苏婉蓉轻轻的唤了一声,目光一直落在裕太妃满是痛楚的脸上,心里登时难过起来。看见了此时此刻的裕太妃,真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宿命。太妃也是有皇子的妃嫔,可到头来还不是让太后压着,连出宫都不得。   如果自己没有皇上的恩宠,永璋也没有皇上的格外关爱,那自己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和裕太妃一样凄楚无依。心里的畏惧伴随着不甘一下子顶了上来,苏婉蓉有些站不住了,她不敢再看下去。   “纯嫔,本宫有些口渴,你吩咐人去备些茶来。再去取一瓶薄荷脑油,给本宫提提神。”兰昕动作轻柔的坐在了裕太妃身侧,尽管没有看苏婉蓉的表情,也知道她必然是温顺的笑着。   “劳皇后娘娘稍后,嫔妾这就去。”苏婉蓉卷了卷唇,低低的叹息一声,随后便退了出来。雅福与金沛姿依然没有返回寝室,她只好唤了雪澜,将皇后的吩咐交代了下去。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心一跳,她随即旋身返回了寝室。   隔着几重金鸡纳福的屏风,苏婉蓉屏住了呼吸,悄默声的来听内间的动静。   “太妃,您醒了?”兰昕的声音虽然压抑的很低,却总算能听得清楚。“您想说什么?这会儿只有臣妾在,太妃您尽可以放心。”   果然有猫腻。苏婉蓉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儿,倘若皇后与和亲王真有暧昧,那裕太妃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裕太妃说话了么,说了什么,她竟然一个字也听不见,活脱脱的干着急。   “太妃,臣妾明白您的意思,可没凭没据的,怎么能指证是太后所为?在药里做手脚,这……未免太冒险了,倘若皇上偏袒太后……那么您的处境将会比现在更危险。”   这一句,苏婉蓉倒是听清楚了,皇后的声音很是艰涩,似乎强忍着愤恨。在药里做手脚,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药里做手脚,在药里做手脚……苏婉蓉来来回回的忖度这句话的含义,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雅福,药是雅福煎好的,倘若药出了问题,或许就是太后的授意。可皇后,为什么要连同裕太妃在这个时候嫁祸太后呢?   难道皇后与和亲王真的有私情?   这个大胆的假设,让苏婉蓉兴奋不已。她的鼻尖渗出薄薄的一层香汗,映着宫灯的光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揭穿这私情或许不容易,可要揭穿皇后在裕太妃的药里动了手脚,却是太容易了。   苏婉蓉打定主意,便缓缓的笑了起来。她哪里会知道,这笑意却在皇后的脸上蔓延开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   苏婉蓉蹑手蹑脚的走出去,正逢雪澜准备好了香茗转回来。.,“你且去吧,待我唤你再来。”她小声的嘱咐了一句,便迫不及待的捧着茶盏和薄荷脑油重新返回裕太妃的寝室。“皇后娘娘,茶来了。”   兰昕极为不自然的坐直了身子,转过脸抹了一把双眼,才镇定的转回头来,只“嗯”一声。思忖着淳嫔如果只是比别人看到得多,想得多,滴水不漏而已,她便不会暗中去留心这些。可倘若她真的偷听见方才自己自言自语的那番话,就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阻止,向太后或者皇上告密。   说不上是为什么,兰昕还是愿意看到,一如往昔温润乖巧的纯嫔。尽管她膝下有三阿哥永璋,一旦得宠,势必会比旁人更有威胁。可兰昕还是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自己胡乱的揣测,哪怕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都无所谓,但愿纯嫔由始至终都是一株纯洁无暇的梨花。   “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苏婉蓉见皇后神色恍惚,伤心之中不免带着几分柔弱,一改往日的清肃与自持,不免忧心道:“先喝一口热茶吧,定一定心神。”   将茶递到皇后手中,纯嫔不禁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裕太妃。发觉裕太妃依旧紧闭着双眼,苦痛不堪的样子,和方才没有什么差别。苏婉蓉满心疑惑,这举动……是说裕太妃故意不想让自己察觉,她其实已经醒转了么?“太妃还没有醒转么?”   故意问了这一句,苏婉蓉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皇后的面庞。   “病势这样沉重,怕是不容易苏醒吧。”兰昕呷一口热茶,才觉得腹中温暖。她将茶递回纯嫔手中,轻轻站起身子,走到离床榻不远的一处椅上坐下。目的是让开位置,等纯嫔过会儿能亲手给裕太妃喂药。   兰昕估摸着苏婉蓉大抵会有两种反应,一是若无其事的给裕太妃喂药,二是自己先尝一口,再给裕太妃喂药。前者,她得有证据证明毒是皇后或者雅福姑姑下的,迫使皇上相信。而后者,苦肉计演的正好合适,她尽可以博取到皇上的同情,再将自己“偷听”的一切如实禀明。   如此一来,根本不必牵累太后,不用找什么如山的铁证。且还可以偷偷再向太后告密,为自己再寻一处有力的庇护。   心忽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兰昕连着一口气,静待时机。   没一会儿的功夫,金沛姿与雅福一并返了回来。   “皇后娘娘,药煎好了。”金沛姿从雅福手中接过药碗,规行矩步的走上前来。浓郁的苦涩气味一瞬间就散漫在寝室之内,很呛鼻子,连她自己也有些不适应,蹙着眉头端着。   苏婉蓉不想表现的太急切,毕竟那东西皇后还未曾碰过。没经过皇后的手,便有些不好说了。且说,她也想看看皇后下毒的手段是否高明,自己将毒药投进去,会不会显得太局促慌张。   毕竟是裕太妃方才才道出的心意,皇后也不可能一早就吩咐金沛姿与雅福去做。如此一想,苏婉蓉的兴致陡然提高,锋利却依旧温和的目光,来来回回有意无意的绕着皇后。   “让本宫看看。”兰昕果然如苏婉蓉所愿的召唤金沛姿走近身侧。端着药汤,只是很轻浅的嗅了一嗅,谁知那苦涩竟然如同樟脑气息,猛的灌了进来,呛得兰昕几乎干呕。“是太妃,醒了?”   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下子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当然,兰昕没有在药里下毒,反而只是刻意做了这么个假动作。待到大家看清了,裕太妃根本没有醒的时候,她已经将药碗搁在了几上。   “太妃并没有醒转。”金沛姿有些心灰道:“皇后娘娘,是不是先喂了太妃进药,再请御医过来好好来瞧瞧吧。”   “让嫔妾来。”苏婉蓉怪自己一时好奇,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发觉皇后是动了怎么样的手脚。但是已至此,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端那药碗。心里暗自揣摩,皇后即便再大胆,也不至于下毒药一下子就令裕太妃毙命吧。毕竟那可是和亲王的嫡亲额娘!   既然不是剧毒,啄饮一小口,应该不至于丧命吧。心里有了底气,苏婉蓉由着金贵人与雅福将裕太妃扶起,这才小心的于床榻上,方才皇后坐过的位置坐好。舀了一小勺汤药,轻轻搁在唇边吹了一吹,动作十分自然了将勺子贴在了自己的唇边。   纯嫔看起来,像是很体贴,怕热汤子烫着裕太妃。可当这个动作出现的一瞬间,兰昕的心就彻底的沉到了谷底。好一个纯嫔啊,还真就是用心叵测的。   兰昕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先前对她总归是极好的,也从来没有半分的敌对或是苛责。且若不是自己百般的帮衬庇护,她的三阿哥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生下来。   府上没有了孩子的女人实在不少,远的就不说了,连入宫后的秀贵人不也一样难逃厄运么?她纯嫔已经是嫔位了,不过才二十三岁,风华无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加之有子嗣之功,一入宫便是极高的位分,成为妃、贵妃尽可以说指日可待。为何偏偏要盯着这后位不放?   药缓缓的送进裕太妃的口中,几乎每一勺纯嫔都沾过自己的唇瓣。她还真就是不怕死的么?兰昕看得一清二楚。而此时,金沛姿与雅福,一人帮衬着以绢子抹去裕太妃顺着唇角滴下来的药汁儿另一人则稳稳当当的扶好了太妃。谁也没有过多的去留意纯嫔昭然若揭的野心。   “锦澜。”兰昕没有显露情绪的唤了一声。事先,她传旨纯嫔来侍寝,便想得一清二楚当如何给她一个教训了。   “皇后娘娘。”按照事先交代好的,锦澜端着滚过蜜汁的蜜饯上来,含笑走到纯嫔身侧。“本是预备好给太妃送药的,这会儿太妃还未苏醒,纯嫔娘娘就先吃一颗,解一解口苦吧。”   正好苏婉蓉已经喂完了药,口里正苦的不行。一看那金丝小枣做成的蜜饯,还裹着蜜汁儿,顿时觉得清爽不少,仿佛已经尝到了清甜与滋润。她连忙搁下药碗,顺手捻了一颗丢进嘴里。“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一早预备了解苦的甜食。”   嚼着蜜饯,苦涩似乎真就给冲淡了。接过金贵人递上来的擦手布,苏婉蓉抹去了手上的粘渍,这才帮衬着雅福扶裕太妃躺好,又掖好被角。那样子,十足十的关心,一点不带假的。   可她心里,一直接盘算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时。那种感觉让人有些晕眩,可谓期待不已。暂且不说皇后的动机是什么,裕太妃再有什么损伤,不知情的和亲王必然心急如焚。   届时,倘若自己再让“皇后所为”这一阵风吹进和亲王府,那真就是有好戏看了。本来今日在殿外偷听时,就已经领略了和亲王相对浮躁的性子。加之又是嫡母出事,他必然很容易就会恼羞成怒,质问皇后时必然无法冷静理智,一准儿该说出不当讲的话来……   大清不能容许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上也不然不会宽恕了她……越想越兴奋,苏婉蓉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断的摇晃着头,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了。   “纯嫔娘娘您怎么了?”雅福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道:“是不是不舒服啊,让奴婢去传御医来给您瞧瞧?”   金沛姿也觉出纯嫔的脸色不大对劲儿,双眼更是空洞洞的没有一点神彩。最奇怪的是,她唇边还挂着笑意,似乎很是喜悦的笑容。“娘娘,您没事儿吧?”   虽然意识有些模糊,可苏婉蓉还是能听见雅福与金贵人的话。她怎么了?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婉蓉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子,使她走不稳路。药力凶猛的作用,亦的确让她看不清楚眼前的富察兰昕。“下毒……是你,是你下毒……”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气息越发的急促起来:“是你在药里下了毒,你想害死裕太妃,好狠的心。”   “纯嫔娘娘,您在说什么啊?”金沛姿愕然的瞪大双眼,想要拦着,却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雅福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云淡风轻的仅仅看着。   兰昕气定神闲,纹丝不动的看着摇摇晃晃的苏婉蓉,这才是她的本性吧?她从来都没有一颗乖巧顺从的心,有的不过是伺机而动,觊觎窥探,如此说来,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事儿都是她算计过的甚至精心安排的。   气恼算不得什么,兰昕更有兴趣看成日里这样缜密的美人儿,中了迷药之后会有怎样的无所畏惧,错漏百出。   “你下毒,你想要毒害裕太妃,再将罪责归咎于太后身上。好歹毒的计策……”食指直直的戳向皇后所在的位置,可苏婉蓉已经站不稳了,剧烈的摇晃让她自己绊倒了自己,整个人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晕厥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方瞳好映寒潭碧   金沛姿惊愕失色,哆嗦着唇瓣不会讲话了似的,想要去扶起纯嫔,却又担心皇后不高兴。。!怔怔的怯步,好半天都没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皇后娘娘,您看这是……”雅福见皇后一如既往的平和,揣测纯嫔必然不是中毒。“要不要奴婢先扶纯嫔娘娘去耳房歇歇?”   裕太妃的寝室摆设古朴清雅,尤其是暗赭色的帷帐,映着灯光很沉稳,让人心静。兰昕睨了锦澜一眼,示意她说话,自己却波澜不惊的抚弄着尾指上样式质朴简单的护甲,凝神一笑。   “纯嫔娘娘方才吃过的蜜饯里,有一些迷药和麻药,算不得什么毒,只会让娘娘暂时失去知觉。”锦澜边说着话,边小心翼翼的将纯嫔的正面翻了过来。   吸回了一口气,金沛姿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心镇定下来,便能很好的看清楚皇后脸上的神情。既沉稳平和又从容不迫,显然皇后是一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惊变”,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皇后娘娘,纯嫔的话,实在令臣妾费解。这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诬蔑娘娘毒害裕太妃呢?”金沛姿虽然知道此时相问,未必妥当。可为了证明她与纯嫔到底不是一样的心思,她也不得不问。越早撇清自己就越有利,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兰昕含着笑,轻轻的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的茶水。“纯嫔大抵是喝了裕太妃的药,以为自己也中毒了,这才不得已当众向本宫叫嚣。倘若她知道,药不是下在裕太妃的药碗里,而是那蜜饯中,想来也不会如此失态。”   这算不得解释,不过是兰昕觉得好笑的地方吧了。纯嫔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大意了。她暗中偷听别人的说话,难道就不曾怀疑过别人也会将计就计么?还以为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相,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雅福眸子一转,便已经明白了皇后所言。苦苦一笑,只觉得这后宫之中痴心的人儿太多了。无论是前朝还是当朝,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可往往,能撑到最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却唯有一人。   譬如太后吧,她真的是做到了。先帝在世的时候,她就是最得宠的妃子。先帝不在了,她的儿子登基当上了皇帝,她有成了天下间最尊贵的皇太后,连皇后也得日日请安,伺候在侧。但是又能如何呢?她真的就能高枕无忧,真的就能舒心么?   争来斗去,还不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宫殿孤寂度日,终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雅福眼里的苏婉蓉,真就是可笑至极。她没有同情的成分,因为在她心里,这样罔顾自己性命去博取那虚无缥缈权势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皇后娘娘,不如先救醒纯嫔,再言其他。想来纯嫔娘娘也未必是真心诬蔑于您的。”   “人不必带下去。”兰昕正有此意:“锦澜,本宫这剩下半盏的凉茶汤子,就赏给纯嫔吧。”端惠久了,难免让人觉得自己是一只纸老虎,光晓得怎样宽和忍让的平息后宫风波,让皇上无后顾之忧。其实不然,兰昕并非没有自己的脾气,她只是不希望母仪天下的气度里,参合进太多的私心而已。   “是皇后娘娘。”锦澜端着茶盏,走到昏厥的纯嫔身前才揭开盖子。微微屈膝,告一声得罪便尽数泼洒下去,不偏不倚的正落在纯嫔粉嫩的脸庞。   只听纯嫔一声惊呼,慌忙的睁开眼:“救命……我不想死……”   兰昕肃清一笑,声音有些冰冷:“纯嫔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叫什么救命?谁又要杀你了,当真是无稽之谈。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惊扰了太妃将息养病,你担当的起么?还是你觉得自己有把握劝服和亲王,不要多生事端?”   苏婉蓉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只是很短暂的功夫。鼻前能清晰的嗅到清茶的味道,脸上的茶汤一颗一颗的往下滴。这些无疑是在告诉她,皇后已经洞悉了她的真心。“皇后娘娘,嫔妾有罪,嫔妾失仪了,皇后娘娘恕罪啊。”   除了哭泣,苏婉蓉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莽撞。柔婉娇弱的样子,使她看起来不盈一握。若果是皇上在此,或许会为她的柔弱而心疼。   可惜兰昕不会,非但不会,且还格外抵触这矫揉造作的样子。她很想知道,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女子,心里到底埋藏了怎样的狠毒与阴戾。“失仪?纯嫔这话,本宫可不能认同。在本宫看来,你非但不是失仪,反而很像是失心疯发作。”   “不是的,皇后娘娘,不是的。”苏婉蓉连连惊呼,泪水混着茶汤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自然是懊悔的不行,恨自己太过大意。想着方才皇后的话里,刻意提及了和亲王,必然是在她发现和亲王与皇后有什么暧昧之时,皇后已经怀疑了她。   如此一来,苏婉蓉更是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倘若皇后以失心疯为由头,私下懿旨,将她囚禁在钟粹宫可怎么是好?如此自己的前程都毁了不算,连永璋也要跟着遭罪。   “不是的,皇后娘娘,嫔妾是无心的,嫔妾尝了太妃的药,浑然觉得胸口一阵麻痛,跟着眼睛就开始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与事了。嫔妾还以为,是有人在裕太妃的药里下了毒,故而惊呼出声,并不是存心要针对皇后娘娘您的。”   虽然没有接话茬,可金沛姿以为,纯嫔这么狡辩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只是在快要晕厥之前,说了这么几句惊慌之言,若是真就凭此拿住她,治她诬蔑之罪,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然而皇后明知道不妥,还是这样做了,想来仅仅是为了给纯嫔一个教训吧。   心里庆幸自己与纯嫔走得算不得太近,到了这个时候,金沛姿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皇后拆穿了纯嫔的真面目了,往后她在钟粹宫的日子只会更难。   金沛姿以为,此时抽身刚刚好,既能显示自己对皇后的忠心,又已经看清楚了纯嫔的用心她真是冲着皇后去的,而非娴妃。   “奴婢觉着,许纯嫔娘娘就是受惊过度,以为自己中毒了才信口开河。”雅福眯着眼同情一笑,话里透着机锋:“必然不会是以为奴婢手脚不干净,胆敢在裕太妃的药里下毒吧?否则,奴婢身后可就是太后呢,料想纯嫔娘娘必然不会连太后也一并怀疑了去。”   “嫔妾不敢,嫔妾不敢。”苏婉蓉听了雅福的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下子可真是麻烦了,非但让皇后看见了自己的用心,差点连太后都得罪了。没有拿住皇后与和亲王的罪证,自己反而先载了跟头。   从入府开始算起,这些年的隐忍与伪装,恐怕都是白费功夫了。虽然很不服气,可苏婉蓉此时还是畏惧比较多。或许皇后不会将自己扭送去皇上面前,但只要她一句话,自己很可能就会和娴妃同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苏婉蓉忽然哑然无声了。毕竟是暴露了,再怎么求皇后宽恕,也不可能从她心里抹去对自己的愤恨。除非……除非能让她将郁结发泄出来。或许再过很久之后,皇后能渐渐淡忘今日的怨恼。   如此一来,苏婉蓉再没有说一句话,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皇后的“宣判”。   兰昕看着她从惶恐到冷静,只用了这样短的功夫,心里竟然生出几分畏惧。若不是索澜偶然发现纯嫔这么有心计,自己还要被她瞒骗下去,那将会有多么的可怖啊。   将心一横,兰昕冷哼一声:“纯嫔,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便是最好的典型。不瞒你说,裕太妃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醒转过,若不是你躲在外面偷听本宫自语,你又怎么会认定那汤药里有毒?亏本宫以为你乖巧温顺,善解人意,却竟然有这样叵测的心思。”   “偷听?”金沛姿情不自禁的重复了皇后口中的这两个字,心里也是一颤。再看一眼伏在地上默默无语的纯嫔,她当即就认准了一件事儿,冷宫里的仪嫔必然是她放出来的。目的就是要令自己与娴妃不和,再嫁祸给皇后!   “皇后娘娘不必动怒。”雅福清淡一笑,像是司空见惯了这样的事儿。“纯嫔娘娘不过是一时迷糊,晕过去倒也不要紧。毕竟喝的不过是麻药、迷药,一盏凉茶泼上去即可醒转。幸亏不是真的毒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奴婢心想,往后纯嫔娘娘大抵是不敢再乱喝药的。敢问纯嫔娘娘,雅福猜的对么?”   苏婉蓉抬起头来,对上雅福看似温良的眸子,一个劲儿的点头。可除了呜咽,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姑姑这么说了,本宫也就这么信了。”兰昕当然不会用这么荒唐的理由,随意定了苏婉蓉的罪,皇上必然是不会信的。牵扯到皇子的前程,一定就马虎不得。何况兰昕心里还是存了善念,毕竟苏婉蓉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来。   掂量再三,兰昕便道:“纯嫔要服侍皇上,又要照顾三阿哥,必然焦头烂额,应接不暇,难免忙中出错。这样吧,本宫暂且令人摘了你的绿头牌,也好让你缓口气。你觉着可好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接云涛连晓雾   摘了绿头牌,就是不给自己见皇上的机会。.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哪儿来的恩宠与前程?苏婉蓉的心像是被皇后亲手钳住,又痛又窒闷,险些抽搐到不能呼吸。是啊,皇后没有很好的由头,让自己如娴妃一般禁足三月,于是想到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苏婉蓉深深的怨恨,却没有丁点的声音。皇上本来也不是非常在意自己,现在娴妃复宠了,不看见绿头牌,恐怕想不起她的存在了。即便是哪一天,真让皇上问起来,孙守礼也大可以讲出皇后的心思,比如纯嫔不适,暂且不能侍寝芸芸。   “锦澜,你去让雪澜进来,好扶纯嫔回宫。”兰昕的语调,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平稳。“本宫看纯嫔自己都需要照顾,实在不适合侍疾在此。”   金沛姿不得不服,皇后心里再不喜欢这个纯嫔都好,当大度的时候,还是一点也不含糊。   “皇后娘娘,嫔妾……”苏婉蓉像是全身爬满了毒虫,畏惧又嫌恶,百般的难受。真怕哪一只先咬上一口,其余的也纷纷效仿。正如同后宫的女子们,见风使舵,一旦知晓皇后的心思,必然再容不下自己。   沉不住气是必然的,心里腾起的委屈与不甘,犹如被枯草遮盖的火星,一股一股的窜出烟来,只要见风必然又能烧起来。真是恨不得能立时与皇后说个清楚。然而一张口,苏婉蓉才发觉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什么无言都无法令皇后再相信自己。   “嫔妾先行告退了,来日待皇后娘娘消了气,只管再听嫔妾一言。”苏婉蓉依旧含着泪,凄苦无依的模样。这一回,却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那楚楚惹人怜爱的模样,从今往后,怕是再也装不像了。   雅福目送着纯嫔走出去,脸上的笑意慢慢的舒展开:“奴婢早闻皇后娘娘是宽善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兰昕摇一摇头,垂下眼睑看膝上素雅的有些单调的牡丹花纹,由衷感叹:“姑姑过奖了,实不相瞒,若非本宫手里没证据,也不会这样轻描淡写就揭过这一页了。”   “并非是没有证据,而是娘娘您不愿意去找证据。”雅福跟在太后身边久了,看尽了残暴与狠戾,不曾想过皇后是这样宽容善良的本性,心里也是佩服的不行,难免多说几句。“不然,娘娘大可以不必揭穿纯嫔的用心,伺机而动,她越是沉不住性子做的越多,娘娘的胜券就越大。数罪并罚,届时皇上也不然不会轻饶了罪者去。说到底,还是娘娘您给纯嫔留了一条生路啊。”   赞同的连连点头,金沛姿有些愧疚。跟在皇后身边这么久,虽说心里也是向着她的,当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猜忌了她。到底验证了那句古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吧!“臣妾以为,皇后娘娘这么做确实是为纯嫔着想,择了一个伤害最轻的好法子。”   “但,凭纯嫔的心性,必然不会领情。相反的,她很可能会不甘,会怨怼,甚至会……”金沛姿脑子嗡的一声,连忙住了口。她从不在皇后面前,说其余人的是非。怎么这一回竟然这样不淡定了?   难道说,在她心里,也是恨透了纯嫔的么?   “甚至会伺机而动,妄图报复本宫是么?”兰昕接茬问道。   虽然有些茫然,可金沛姿还是忍不住点了头。   “本宫喜欢先礼后兵。”兰昕的笑容里少了几分温暖,却多了几分犀利:“这一回,不过是给纯嫔一个警告罢了。她若能收敛,绿头牌迟早能搁上。她领不领本宫的情,都无关紧要。但是,倘若她怀叵测之心,处处惹是生非,霍乱宫闱,那句别怪本宫不讲情面了。”   其实原本兰昕也没打算让金贵人来侍疾,却碰巧得知,纯嫔是去找她闲聊了。这里面有多少猫腻的成分,兰昕一时摸不清楚。可眼下,她身边算得亲近的,唯有娴妃与这位贵人了。为保安稳无虞,兰昕也只有让她同来,好好看一看纯嫔的真面目。   金沛姿是聪明人,待她看清楚了这一切,必然会明白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换句话来说,唯有从一而终的人,才是有福气的。所谓的朝秦暮楚,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心里笃定不已,兰昕的口吻才渐渐的宽和了些:“沛姿啊,从潜龙宝坻到这金瓦宫殿,你是一直陪在本宫身边儿的人。本宫最知晓你的性子,嘴硬心软。凡事不怕硬碰硬,却怕极了软磨硬泡,成日里在耳边嚼细碎话,是不是?”   那一句“不讲情面”似乎另有所指,金沛姿脸颊烧红,不知道皇后是否已经疑心自己了,唯有顺从的点头。   “你也赞同本宫的说辞,那便最好了。”兰昕低声一叹,眸子里满是无奈之色,方才的沉重似乎渐渐泯灭在眼底,消失不见。“知所避忌,方成大器。陪着本宫走过来的人,本宫必然会记着她的好,不会亏待,你可明白了?”   “臣妾明白。”金沛姿郑重的点一点头,转首看一眼床榻上的裕太妃:“臣妾去让人打一盆热水来,给太妃擦拭额头、脸颊,请皇后娘娘宽坐,歇息片刻。”她不明白这一番话,皇后为何当着雅福姑姑的面儿说。是存心要让太后知晓么?   兰昕也不由自主的看了裕太妃一眼,满心忧虑:“太妃还未醒转,看来真的请人侯在承乾宫门外,待明日一早皇上起身了,紧着就请过来。”   雅福忧色不减,郁气道:“皇后娘娘别担心了,太妃吉人天相,必然能挨过去。”看金贵人走了出去,雅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皇后娘娘的肌肤吹弹即破,又晶莹剔透,不知可有服食珍珠粉的习惯?”   金沛姿走出去前后,雅福这两句话的差别还真是很大的。兰昕不懂,怎么说着裕太妃的病情,反而说起了美肌之术。而显然后面一句话,比之前的那一句更无关痛痒。“珍珠粉昂贵,服食仅仅为了护养皮肤,未免奢侈了。本宫并无此习惯。”   “凡事有利有弊。皇后娘娘崇尚节俭,让奴婢钦佩不已。”雅福不再说下去了,旋即止住说话,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便多问什么。兰昕看一眼天色,不禁道:“姑姑也去耳房歇一会儿吧。再过不多时,天就该亮了。”   “是。”雅福恭顺的向兰昕福身,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锦澜这才乖巧的走上近前来,体贴的将靠垫摆正:“娘娘也靠着这软垫,闭会儿眼睛吧。让奴婢守着吧,若是裕太妃醒了,奴婢再唤娘娘。”   “也好。”兰昕也真是乏了,白天被弘昼惊着了,心里不落忍似的。谁知才入夜,裕太妃又病了。加之苏婉蓉这一出戏,她也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一昼夜的心计算尽,又怎么会不累。   天明时分,皇上与娴妃均来宁寿宫探望了裕太妃。可裕太妃并未醒转,依旧是昏沉沉的睡着。   慧贵妃来侍疾,兰昕方才得空回长春宫去,却正好赶在弘昼入宫探视之前。虽然说纯嫔这时候并没有什么证据,可兰昕亦不愿旁人有所察觉。从前与弘昼的事儿,怕是宫里宫外并无人知,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即便他们清清白白的,可这样好说不好听的话,真就落在旁人耳中,必然有事轩然大波。届时,皇上会不会信,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合着被子睡下,兰昕才觉得舒服了许多,才一闭上眼,身子就轻飘飘的浮起来。这滋味,正是好难得,难得的虚无缥缈,真心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被压在了重峦叠嶂的山下。   钟粹宫内,雪澜苦口婆心的劝说了纯嫔大半宿,直到天亮,纯嫔依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娘娘,您就歇会儿吧。夜里宫灯昏暗,您的十个手指头都扎破了,奴婢心疼的不行。这会儿天都亮了,您就好好睡上一会儿吧,不差这些功夫了。要不,让奴婢替您做吧?您要是嫌奴婢做的不好,那就送去内务府,找经验老道的绣娘来做?”雪澜心疼,带着哭腔劝道。   “本宫的心已经很乱了,雪澜,你一向稳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安静一会儿,让本宫自己理清心绪啊!”苏婉蓉面露难色,手上的针黹却一下没停。“本宫一定要亲手做好这床百家被,给大阿哥送去。”   “大阿哥?”雪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便不是给三阿哥送去,也该是给二阿哥啊。皇后哪里会不在意嫡亲子,反而在意已故哲妃留下的庶出子呢!“娘娘,你为何不送二阿哥,反而要在大阿哥身上花这么多功夫啊。奴婢以为皇后娘娘是不会领情的。”   纯嫔咯咯一笑,唇角卷翘的弧度很美,偏是话语冰冷了许多:“谁说本宫是为了取悦皇后了,非但不是皇后,本宫也根本不是为了取悦谁。做这一床被子,正是为了让皇后恶心的。你就瞧着吧。” 第一百三十章 :往不可追来叵测   索澜伺候在侧,知道皇后心中烦闷,便将那极好的秋菊落英撒进了凤舞九天的鎏金铜炉里,以求能舒缓些苦闷,让皇后舒服一些。.香料才撒进香炉里,就被鲜红的火舌吞噬,烟雾四起,徐徐的腾升飘散,一室的檀香沁人。   “本宫从前喜欢木兰坠露,也曾嗅过杜蘅芳芷,却是第一回用这秋菊落英。看似一样都是檀香之中的佳品,可味道到底不同。”兰昕阖上双眼,这番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娘娘出身高贵,自然是用过好东西的。奴婢只觉得,这秋菊落英一来应景,二来幽香清淡,绵然悠长,虽不及木兰坠露略带清凉的药香,也不如杜蘅芳芷甜中带辛,沉稳深邃,却胜在极富穿透力,似乎非得要历经磨难而存下的坚毅,才更显得弥足珍贵。”索澜语调舒缓的说了这一番话。   “你倒是有见地的。”兰昕勾唇笑赞:“不枉费本宫将你留在身边伺候着,闲暇无事总能让你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儿。后宫里的那些人言,本宫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还是聊些诸如檀香之类让人舒心无忧。”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搁不下。“方才侧殿请安,你也看见了。内务府才摘了纯嫔的绿头牌,她们就想方设法的来打探虚实。似乎关心的并非纯嫔是否真的不适,而是本宫的心意。”微微张开眼,兰昕才觉得闭久了,有些不适应强烈的光线,遂又蹙眉阖目,深吸了一口气。   “娘娘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娘娘的心意,自然就是六宫的心意。奴婢以为,这也无可厚非。”索澜抿唇一笑,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遂试探性道:“奴婢见纯嫔娘娘今儿个可真就没有来。”   料想纯嫔也不会来,颜面上的事儿倒是无关紧要,可以她的心思,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必得想些什么好法子出来,弥补这一层关系。再不就是想出什么好点子,博取皇上的同情。前者令兰昕唾弃,后者又使她唾弃,总归她心里是非常的不喜欢这个纯嫔。   只是当时,兰昕怎么也没有想到,纯嫔的心思,根本不仅如此。   因为心里抵触,兰昕根本不能放下心来,执念使她小心翼翼的提防着纯嫔:“本宫已经让薛贵宁盯着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准儿能知道。当然,纯嫔不来,自有她不来的道理。可无论她来或不来,本宫都不能放松警惕。”   看了面前伶俐聪颖的索澜,兰昕忽然想起,她还住在长春宫外,不免问道:“你在下院住着还习惯么?看你衣衫尚且还单薄,内务府分派的换季料子,莫不是还没裁制成衣?”   “多谢娘娘惦记着,下院虽说远些,可奴婢入宫以来就住在那儿,早已习惯了。”索澜温和的笑着:“锦澜姐姐最是关心奴婢,亲手替奴婢缝制换季的衣裳。是奴婢自己舍不得穿,不想糟蹋了姐姐的心意和那么好的料子。”   锦澜正端着冰糖菊花茶走进来,满眼看见的,尽是索澜温和的笑容与皇后宽惠的关心。好像从前芷澜在的时候,大抵也是这么个样子。   心里别扭,锦澜小心的将不悦掩饰了去。理智告诉她,索澜是自己嫡亲的妹妹,她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自己也必然跟着沾光。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妒忌,像是小虫子酸酸麻麻的爬过自己的身体,抵触、厌恶甚至恐惧,交缠在她心间,难以安宁。   脑子里有存了一个解不开的疑问,为何索澜也能和芷澜那样,与皇后相谈甚欢,亲密至极。而自己伺候了多时,却也只是赔着谨慎小心都来不及?   索澜一见那水晶壶里淡黄的菊花茶,笑意便浓烈起来:“姐姐冲泡的菊花茶,必然是用了进贡入宫的白杭菊吧?一看便知沁心悠扬,滋味儿甘香。”   “本宫正好口渴。”兰昕笑着接了锦澜奉上的菊花茶,会心笑道:“方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过会儿春和来请安,必然又得说上好一会儿。”   “可不是么,想来富察大人一会儿就到了。”锦澜总算是能搭上腔了,看着索澜纯美的笑意,她忽然又觉得有些愧疚。是不是王府待久了,皇宫待久了,自己的心也潜移默化的接受了那一套约定俗成的争斗。“耳房还有一些,娘娘这里有奴婢伺候就好,索澜你也去歇一会儿喝点茶润润喉吧。”   “纯嫔娘娘吉祥。”阿哥所的乳娘有气无力的福了福身,动作点到即止,没有半点尊敬的样子。相反喉咙里的慵懒眼里的轻蔑,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她心底的嘲讽,极尽敷衍。“娘娘您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顶着这样大的日头,往咱们这儿来了。都说秋老虎秋老虎的,若是再中了暑气,奴婢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皇后娘娘若是责备起来,岂非让阿哥所的宫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苏婉蓉还从未受过这样的闲气,什么叫秃毛的凤凰不如鸡,看她此刻的写照就可知了。“多谢嬷嬷关心,本宫虽说不适,也不敢怠慢皇后娘娘的吩咐不是。”轻轻侧首,示意嬷嬷去看雪澜手上捧着的百家被。   扬起略微有些得意的秀眉,正了正脸色,苏婉蓉从容不迫道:“皇后娘娘亲口吩咐嫔妾给大阿哥做一床百家被,既然做好了,自然得赶紧送来。否则耽误了大阿哥用,白费了娘娘一番苦心,那嫔妾岂不是愧对了娘娘,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这疏失,本宫担待不起。若是让嬷嬷强揽在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您说对么?”   再不济纯嫔也是嫔位,且还说是皇后的吩咐……面对这样伶牙俐齿的纯嫔,嬷嬷不敢再刁难。忙不迭的转了笑脸,谄媚迎合道:“瞧瞧老奴这记性啊,光顾着和娘娘说话,还忘了请娘娘入内品茶,娘娘您可千万别怪罪奴婢啊。里面请……里面请。”   雪澜恨得牙痒,真想一脚踢在那嬷嬷腿肚上,可纯嫔娘娘始终满面笑意,自己也不该沉不住气做这丑人,遂只有辛苦的忍着。心想所谓狗眼看人低,用来形容这嬷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阿哥在么?”苏婉蓉明知道这个时候,大阿哥必然还未下早课,一定不会在阿哥所,却故意问道。“劳嬷嬷请大阿哥过来,看一看这被子的样式。若是大阿哥不喜欢,本宫也来得及修改。”   嬷嬷见纯嫔温良平静的样子,心里不免犯起嘀咕来,才说她得罪了皇后娘娘,怎么就跟没事儿人似的。难道是宫中的误传?嘴上却不以为意,一个劲儿的讨好道:“劳娘娘您走这一趟了不是,打发个人来,让奴婢亲自去取也是好的。大阿哥这会儿还未下早课呢,娘娘八成是白走这一趟了。”   看着嬷嬷眼尾堆起的褶皱,苏婉蓉有些反胃,却略显得为难道:“总是要大阿哥亲自看过,本宫才能放心。届时皇后娘娘问起,才总算有个交代不是。既然这样才稳妥,那本宫就多等一会儿好了。”   “是是,那就劳烦娘娘多等一会儿。奴婢这就给您奉茶去。”嬷嬷灿灿的笑着,圆滚滚的身子略显笨拙,可走起路来又十分轻飘,三两步便退了出去。   看着人影走远,雪澜才压低嗓音道:“娘娘,她对您这般的不客气,你何有要忍气吞声似的,给她笑脸儿看,哼,她也配。”   “暂且别说这些,让你打听的事儿,确保没有错么?”苏婉蓉势在必行,心里的怒火撺掇着她必然得这么做。虽然这个法子一时半会儿不能奏效,可水滴石穿的道理,她比谁都懂。再细小的针,刺在心上也总归是疼的。她偏不信皇后能忍得住。   “娘娘,奴婢打探的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的。”雪澜看了看屋外,不禁道:“奴婢出去看看,若是见着了,就把人领进来。”   “不。”苏婉蓉轻轻的起身,笑弯眉眼:“那样太刻意了。这么着吧,你去缠着方才那嬷嬷。别让她返回来碍事儿。消息没错的话,本宫在这里等着,一定能等着他来。”伸手从雪澜手里接过百家被,苏婉蓉眼里的冰光已经掩藏不住了。“你快去吧。”   不是只有皇后才会做这些小动作,只要有心,自己一定比她做得更好。苏婉蓉捧着百家被,满怀期望的立在门扇处,远远的看见自己期望的小身影走过来。提着一口怨气,她将脸上的颜色装点的更加温柔体贴,迎着那身影款款走上去。   “纯娘娘安。”永琏没想到才练完骑射回来,就遇见了纯嫔,连忙恭敬的福身请安。   “二阿哥。”苏婉蓉的声音很甜美,一手抱着被子,一手却掏出帕子递过来:“一定是才练完骑射回来吧,瞧你这一头汗的,赶紧擦一擦。不然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虽然知道,永琏还不足以洞悉她的真心,可眼底的光彩依旧掩饰的极好,苏婉蓉一点也不敢松懈。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断香残香情怀恶   “多谢纯娘娘。.”永琏谦和有礼,言行得体:“纯娘娘怀里抱着的被子样式奇特,永琏从前并没见过,临近冬日,一定是给三弟准备的吧?”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苏婉蓉心想,要引起二阿哥的注意,真是一点也不难。她轻轻的抚摸一下怀里的被子,将百家被的吉利说法又对永琏说了一遍。末了才婉和笑道:“这被子并不是给永璋的,而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让纯娘娘做给你哥哥永璜的。”   “给大阿哥的。”永琏的声音充满疑惑,眼里闪烁着根本不愿意相信的光芒,让人看见便觉得心酸。“是皇额娘叮嘱纯娘娘做的?”   苏婉蓉不以为意,掠过永琏童真的疑惑柔和笑道:“是呢,皇后娘娘十分关心大阿哥,得知纯娘娘有这百家被的碎布,千叮万嘱一定要给大阿哥做一床又轻又暖的好被子。”   哑然失笑,永琏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多不妥,但终究掩藏不住眼底的那一份失落。   “二阿哥摸摸,看这碎布拼合的针脚很细是不是,费了好些功夫熬了好几个通宵呢。又是让皇后娘娘亲自看过稳妥,这才敢抱过来给大阿哥瞧。”苏婉蓉不怀好意道:“永璋的还未来得及做,怕皇后娘娘担忧大阿哥,就紧着这一张先做得了。”   “大阿哥还没下早课,纯娘娘怎么不将被子交给伺候的嬷嬷?”永琏忽然很想见皇额娘。他还记得,上一回匆匆的见过,好像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儿了。这期间,皇额娘将如缤接到了长春宫照拂,嬷嬷告诉他三公主以后都不会送回阿哥所了。   永琏很羡慕自己的妹妹,虽说是从树上跌下来,受了点伤,可总算能躲进皇额娘的怀抱不是么。这么想着,眼前浮现的便是皇额娘守在床边,悉心照拂如缤的情形。为什么皇额娘关怀大阿哥,疼爱如缤,却唯独把自己搁在不起眼的位置。   除了严苛的要求,再没有半点疼惜了。   眼圈微微的红起来,永琏很想亲口问一问皇额娘,到底为什么这么疏远自己。   “皇后娘娘怕大阿哥不喜欢这款式,特意让纯娘娘先抱过来给他瞧瞧。还可以改不是么。”眼里的得色轻轻藏匿在转动的眸子里。“二阿哥怎么了?是不舒服么?”苏婉蓉见永琏的眼眶红的这样明显,强忍着得意关怀道:“若是不舒服,纯娘娘去请御医来瞧你。”   “儿臣无碍。”永琏恭敬的行礼:“儿臣还要读书,就不多逗留了。”   苏婉蓉扑哧一笑,轻轻的抚摸着永琏的额头:“傻孩子,书是读不完的。若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可必然不能忍着啊。否则皇后娘娘知晓了,定是要心疼的。”   “会么?”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永琏的脸上,已经很难再挂上笑意。“皇额娘真的会心疼么?”   他这一问,苏婉蓉笑意越发的浓烈起来。“二阿哥是怎么了,天下间哪儿有不疼孩子的额娘呢。若是你真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纯娘娘才行,好去请御医过来。病向浅中医的道理,二阿哥可明白?御医来了,你皇额娘必然也紧着就得来瞧你。”   “多谢纯娘娘,儿臣无碍。”永琏似乎是听明白了纯嫔的话。临行前不舍的睨了一眼苏婉蓉怀里的百家被,他不是嫉妒还未入冬大阿哥就有新被子盖。而是在想,何以皇额娘不关怀自己,却将旁人的孩子首先搁在了心头。   “娘娘。”雪澜见二阿哥走远了,才缓缓的迎上来。身后还跟着方才去奉茶的嬷嬷。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苏婉蓉也不预备在这里多耗时间。“本宫也等了这许久,都未曾见大阿哥回来。这样吧,嬷嬷替本宫将此物交给大阿哥,无论大阿哥喜欢不喜欢,都让人去钟粹宫回一声。”   雪澜连忙掏出一锭十两的金元宝,殷勤的塞进了嬷嬷手里:“有劳嬷嬷了。”   “呦,谢纯嫔娘娘了。”嬷嬷见钱眼开是必然的,对纯嫔的恭敬有添了几分:“娘娘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准儿办好。”   傅恒跟着朵澜走进了长春宫,见庭院四处是红艳艳的石榴,院子还有几颗缀满柿子的树,不禁笑意浓稠。   彼时,兰昕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茶点,就等着他来。算算日子,也有好些时候没见到这个幼弟了,心中难免想念。看着朵澜将人领上来,兰昕才舒心一笑:“春和,怎么来的这样迟,可是让长姐等了你许久呢。”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行过了礼,傅恒才走上近前脆朗的唤了一声:“长姐。”   “知道你最喜欢芝麻糊,现磨的,快尝尝。”兰昕关怀的语气,十足十的呵护。好像无论怎么疼惜,也不为过。   “还是长姐最惦记我。”傅恒落座,忙不迭就端起碗来:“好香。”   兰昕满目慈爱,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心也跟着暖和起来。“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是不是府中又添新人了?”   傅恒脸皮一紧,手上的动作也迟缓了半拍,一瞬间的凝滞跟着才笑道:“长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仅仅是以为他有些害臊才显得那么不自然,兰昕温和道:“无碍的,本宫也是希望你能多为咱们富察家开枝散叶。”   深吸了一口凉气,傅恒忽然觉得长姐这句无心的话,令他倍感压抑。倘若他心仪的女子不能为富察家开枝散叶那又当如何呢?仅仅是不能诞育子嗣也就罢了,如果这女子的存在,还会威胁到整个富察家族的命运,又当如何呢?   谁让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想什么呢?”兰昕见傅恒有些走神,柔声问道。   “没什么。”傅恒哂笑道:“春和不过是在想,要是每天都能吃上一碗长姐准备的芝麻糊该有多好。”   兰昕掩着唇瓣笑了起来:“你呀,永远长不大似的。”   收起心底的不安与隐虑,傅恒腼腆笑道:“只要长姐疼惜春和,长不大又有何妨。”他的畏惧,并非来自自身的安慰,反而是怕自己祸连长姐。虽说贵妃皇后娘娘,已经是富察家无尚的荣耀了。   可谁敢说,荣耀的背后就是富贵荣华而不是悬崖绝壁?   “本宫怎么会不疼你。”春和是兰昕一手带大的,对这个弟弟宠溺可谓甚笃。“本宫就是担心,怕自己疼不到不用去疼的那一日。”   傅恒脸色一僵,连忙搁下手里的芝麻糊,担忧道:“长姐,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兰昕只是心底苦闷罢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顺嘴说了这么一句有些吓人的话。见傅恒的脸色都变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是,宫里虽说人心难测,可左不过来来去去都是些拈酸吃醋的事儿。本宫就是觉着有些心力憔悴,无碍的。”   傅恒看了一眼朵澜,警惕的垂下头去。   兰昕明白他的意思,吩咐道:“朵澜,你去拿些莲蓉酥饼来。”   朵澜记得小厨房没有准备这样糕点,皇后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别急着进来。遂连忙福身,领着身边的宫人一并退了下去。   “有什么话要和长姐说?”兰昕的声音依然慈爱,对这个亲手带大的弟弟,怎么疼惜都是不为过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旁人,你尽管说就是了。”   “弘昼哥……和亲王来找过我。”傅恒隐约记得长姐未曾入宝亲王府前,跟五阿哥弘昼私交是很好的。“虽然他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儿,可我始终觉着,与长姐有关。”   兰昕摆一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你有所不知,裕太妃已经得了皇上的恩旨,可以出宫入和亲王府颐养天年。可就在这个时候,裕太妃忽然心悸症发作,直到此时依然昏迷不醒。”   顿了一顿,她才接着说道:“连裕太妃都知道,留在宫里才是最好的去处,外人又何必去趟浑水。春和,咱们富察家族到了这一代,已经是恩宠无限了。积宠于身,等同于积怨于身,不晓得多少人巴望着咱们从云端跌进谷底。本宫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入朝,兢兢业业的替皇上分忧。其余的人与事,实在不需要去理会。”   “春和明白。”傅恒用力的点头,却从长姐若水的深瞳中,看见了满满当当的愁绪。宫里的日子从来就不是好挨的。他替她心疼,却恨自己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给她添乱,甚至……   傅恒不敢再想下去,复又端起芝麻糊,一勺一勺的往嘴里填。口里呜呜哝哝道:“真好吃。”   “你呀,后厨还多得是,别这么狼吞虎咽的,象什么样子?”兰昕轻轻的笑着,明澈纯美,没有一丝的杂质。   索澜知道皇后这会儿正伴着富察大人叙话,未必喜欢有人打扰,可事出突然,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大人。”   “怎么?”兰昕知道索澜的性子,急促问道。   “阿哥所方才传来话,说二阿哥病了。”索澜忧心的不行:“奴婢让人问过,说是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纯嫔娘娘去过阿哥所。” 第一百三十二章 : 弱柳从风疑举袂   “永琏病了。.”傅恒眉头一紧,脸上的忧色便浓郁的显露出来:“长姐,让春和陪您同去看一看吧。”   兰昕随即起身,吩咐索澜:“去备车辇吧。”   见人下去,傅恒也紧张的站起身来,待兰昕走到跟前才忧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方才那侍婢说,纯嫔娘娘同二阿哥说过话,二阿哥就病了。这……”   虽然心里很担忧,可兰昕依旧镇定自若:“宫里的事儿,你不清楚。本宫心想,永琏并非是真的病了,不过是让纯嫔说中的心事吧。”   “何以见得?”傅恒不是怀疑长姐的话,而实在是放心不下二阿哥。他知道长姐表面风光,可内里如履薄冰,于皇家而言,子嗣便是唯一的指望。再加上永琏乖巧,他也是真心疼这个孩子的,心里担忧也是必不可免的。   “你想,纯嫔难道敢不顾自己的前程么。”兰昕说的是最直白的实话。她去阿哥所,无非是说了一些永琏最介意的话,才让他“病”了。凭纯嫔的心性,她真就是想要下毒,也绝不会自己动手。毕竟皇子出了事儿,她的恩宠也就完了。   更何况住在阿哥所的还有永璋不是。身为额娘的,即便不疼惜旁人的孩子,也必得顾全自己的孩子。纯嫔再急不可耐,也不会让永璋犯险。   当然,兰昕还是觉得意外。她一门心思的以为,纯嫔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自己,魅惑皇上,以求能抹去先前的种种。谁料,非但没有讨好,反而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使坏。根本不像外表柔弱的女子,当有的心性。   抿着唇瓣凉薄一笑,兰昕上了车辇才对傅恒道:“本宫看人素来就不准,还以为纯嫔只会用那些柔婉迂回,裹着蜜糖的阴毒手段呢。”   “长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傅恒从没听兰昕说过如此之类的话,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也好,如今在深宫之中也罢,长姐的性子一向是报喜不报忧,自己吃再多的苦,都不轻易说出口。尤其是对着自己亲近的人,越是疼惜就越想要伪装自己。   “春和,长姐只想说,皇宫生活不易,心力憔悴是真的。已经许久,没能静下心来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想了。”兰昕轻轻握住傅恒的手,用力的攥了攥:“不过你放心,长姐无碍的。只要你能顺利的入朝,帮衬皇上。”   前朝后宫互相帮扶,后位自然稳固。可兰昕看重的并不是后位呀,她想要的,不过是皇上的一整颗心吧了。   傅恒郑重的点一点头:“长姐,你放心就是,春和一定不会令您失望的。”这话说的很心虚,傅恒愧对长姐的抚育。他根本就不想入朝,不想走阿玛和伯父的老路,更不想被权利钳制禁锢。他宁可带着心上人,天涯海角的去流浪。   当眼里是长姐憔悴又佯装坚强的笑颜时,傅恒看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更有抗在肩上的他避无可避的重任。不错,他是可以逃走,可长姐不行。换句话来说,他若走了,身为皇后的长姐便活不成了。   横了横心,傅恒打定主意将今日入宫,预备说的话尽数咽回腹中。就留在这京城里吧,或许是宿命使然,或许也是时候,让他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了。   兰昕与傅恒下了车辇,阿哥所的嬷嬷、侍婢、内侍监已经齐齐的侯在了外头。   傅恒打眼一看,乌泱泱的一片人,倒也不在少数。可即便是这样赔着小心的伺候,宫里的孩子依然难以将养长大,还真就不是精心的事儿。   人群之中,兰昕一眼就看见了曹旭延,便对索澜使了个眼色。   “行了,你们都各自去忙活计吧。”索澜会意,吩咐了多余的人退下去。扶着皇后稳步往二阿哥的寝室去。   曹旭延已经替二阿哥诊过脉,只是皇后不问,他也不急着回话,沉默无声的跟在了身后。   “永琏。”兰昕看见他的时候,他头上正敷着一条白巾。“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臣替二阿哥请过脉,发觉二阿哥是发了高热,故而让人敷了绵巾降温。”曹旭延一五一十道。   “发了高热?”兰昕起初只以为永琏是心里不痛快,不成想他还真的病了。坚韧的心不免忧虑不安起来,那一道冰冷而顽固的防线,最终还是敌不过疼惜。快步走上前,兰昕端身落座在永琏身侧,轻轻的唤道:“永琏,你好些了么?皇额娘来瞧你了。”   永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却能挺清楚这慈爱的声音:“皇额娘……皇额娘,真的是你么?”   “是。”兰昕止住心颤,动容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永琏想皇额娘。”永琏才一开口,泪水便顺着眼尾流了出来。他没有说谎,否则怎么会立在院子里浇了几桶井里的凉水。又怎么会打着赤膊吹风,任凭自己被秋风吹尽了温热。他以为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就必然会生病。   兰昕握着他的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永琏,皇额娘在这里。别担心,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其实永琏根本就没有担心,反而很庆幸。正如纯娘娘所言,只要生病了,皇额娘就一定会来。   果然,纯娘娘没有骗他。虽然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甚至双眼模糊的连额娘的样子也看不清楚。可永琏一点也不后悔,起码皇额娘握着自己的手,还温柔的替自己抹去眼角的泪水。这,已经足够了。“皇额娘别担心,永琏没事儿的。”   兰昕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心疼的不行。却生生的忍住泪,并未有太多的宽慰之言。比起对如缤的关怀,兰昕别着劲儿让自己的心肠再坚硬一些。皇子与公主不同,他的肩膀不能柔嫩的撑不起大清江山来。   “永琏你好些了么。”傅恒走上近前,疼惜的看着病中的二阿哥。“舅舅来瞧你了。”   “舅舅。”永琏忽然觉得很满足,虽说睫毛上还挂着泪滴,可上扬的嘴角彰显的尽是喜悦。阿哥所太冷清了,平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骑射武术,很少能有这么多人陪着说会儿话。“永琏好久没见到舅舅了。”   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傅恒忽然觉得长姐竟会有这样心硬如铁的一面。她对着自己的时候,百般的疼惜,对着皇上的时候,也总是柔顺婉约的端庄。可唯独对着自己的孩儿,怎么就冰冷的像是一块铁石。这未免太奇怪了。   “曹御医,药方开好了么?”兰昕听着傅恒和永琏说话,便侧首问道。   “已经开好了,方才臣正想回御药房,亲自煎熬了再送过来。”曹旭延知道关乎皇子的安慰,从来不是能马虎的,便想着亲力亲为。   “也好。索澜,你就跟着曹御医同去吧。待药熬好了,赶紧送来。”兰昕叮咛的话语,在永琏听来恐怕是最好听的声音。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来自额娘的关心,竟然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也可以这样温暖明媚。   “皇额娘,您和舅舅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儿臣一会儿?”永琏有些昏沉沉的,眼皮也越发的重。可他不敢睡,生怕一闭上眼睛,皇额娘就会离开。   “好。”兰昕握着永琏的手,温言安慰:“你若是乏了,就睡一会儿吧。皇额娘还要亲自喂你喝药,才能安心。”她不是不懂永琏的心思,也不想在他这么需要自己的时候,冷漠以对。或者可以这么说,兰昕不是不爱永琏,正因为太爱他了,才怕会过分的溺爱过分的保护。   永琏虽然小,可出生于帝王之家,有些道理,必须从小就得明白。看着永琏微笑的样子,兰昕心头一暖,他真的很像弘历。   “多谢皇额娘……”永琏这才稍微安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傅恒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他看到了长姐眼中,悬而未决的泪。原来她真的不是铁石心肠,那么又为何要这么隐忍,令自己和永琏都这么痛苦呢。双拳紧紧攥着,手心里尽是冷汗的湿润。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刻,傅恒下定了决心,不会再逃避了。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必须得扛起富察家族的重担,哪怕是为了保护长姐与侄儿都好。   转动的眸子,忽然闪出一道不忍的杀意。是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想要富察家族的荣华富贵,就必须舍弃心底的真爱。   谁让这一份爱,竟然是冒着诛连九族的大罪偷回来的甜蜜。倘若让皇上知道,他将被皇后赐死的芷澜,偷偷收留在府中;倘若让皇上知道,他占有了皇上的女人;倘若汤皇上知道,他曾经意图与这女子私奔,那么……   “皇后娘娘。”傅恒不敢再想下去,气息有些局促,他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句。   “春和,你没事儿吧?”兰昕看着他奇奇怪怪的样子,心生疑惑。   傅恒忧心的摇了摇头:“长姐,时候不早,春和得出宫了。永琏病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话说的很轻,可心情却沉重:“改日春和再来请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帘未卷 影沉沉   盼语刚与金沛姿一并用过晚膳,正准备去宁寿宫替换慧贵妃侍疾,不想桂奎便一脸喜色的走进来:“主子,皇上的龙辇就停在咱们宫门外,眨眼的功夫就要进来了。.”   金沛姿的心咕咚一沉,随着桂奎的语声摇摇晃晃的落下去。算上今天,这半月以来,皇上来承乾宫足足七回了。可没有一回是来瞧她的,每一次都只留下娴妃于身侧相伴。心里虽然很嫉妒,但金沛姿依然表现的很愉快:“娘娘,不如让臣妾去替换慧贵妃侍疾吧。”   “那怎么行,昨晚你已经侍疾了整夜,这么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了。”盼语也是女人,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感受。想那时皇上与慧贵妃亲近,她也是难受的不知道该怎么好。   “无碍的。”金沛姿坚持己见,与其在这里看着皇上与娴妃亲近,倒不如远远的躲开,眼不见为净。“何况臣妾喜欢裕太妃宫里的沉香味儿,待在那儿总觉得静心。”   弘历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来,听见金沛姿的说话,心里微微一颤。似乎这些日子,他真有点疏忽了她。“朕才来,话还未说上一句,沛姿你是要去哪儿啊?”   “皇上万福金安。”二人笑逐颜开的行了礼。   盼语接着道:“今晚上本该臣妾去宁寿宫侍疾了,皇上这会儿来,金贵人便想着要替臣妾去。”   金沛姿不知道娴妃是不是刻意说的这番话。但心里的感觉却十分微妙,像是娴妃刻意要将自己推出来似的。即便真心不想去,可说出的话也泼水难收了。“皇上既然来了,就好好陪娴妃娘娘说会儿话。太妃那里离不开人,臣妾想慧贵妃操劳了一白日,也当回宫歇着了。那么臣妾就不耽搁时候了。”   正欲屈膝,金沛姿却被皇上托住了手:“皇上,这是……”   弘历轻哂一笑,从容道:“皇后方才让人知会了朕,裕太妃已经醒转了。朕也是刚从宁寿宫过来,今晚皇后会亲自侍疾在侧。若太妃病情稳定,明日起便不用六宫侍疾了。”   “太好了。”盼语和金沛姿异口同声道。二人有些尴尬的互睨彼此一言,复又垂下头去。这样的气氛虽说并不是剑拔弩张那样的凶险,却令在场之人均尴尬不已。   金沛姿不知道皇上这样挽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意。明明就是来看娴妃的,却还不让自己走。或许他是不想太过冷待了自己吧,可这么一来进退两难,岂非更让她难受了。   盼语倒是学了皇后的样子,想大度一回,沉稳笑道:“裕太妃方醒,想来皇后娘娘那里会有些忙乱,不若臣妾先去宁寿宫搭把手。就让金贵人陪着皇上说会子话吧。”   弘历正在为难,闻言不免赞许一笑:“也好。”心想娴妃不执拗的时候,到底是极为善解人意的,与其三个人都僵持在这里,她这样做的确是稳重有效的法子。   可娴妃的这些好,落进金沛姿眼里,简直就是天大的嘲讽。她是没有恩宠,甚至连府中都不及,却也不需要别人施舍。皇上的心既然不在,人勉强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心里别扭着劲儿,脸上的表情便不那么柔顺了。皇上不说话,她也死撑着不说话。   待到娴妃离去,二人相对而立,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加的僵漠起来。   弘历微有不悦,毕竟看惯了娇花美颜,就很难习惯碰一鼻子灰了。可金贵人给他的感觉,还真就是亲近不得。“怎么不说话?”他沉着嗓音相问,多半还是希望能宽和的化去她面庞与心底的冰霜。   金沛姿如常一笑,不慌不忙:“臣妾方才与娴妃娘娘用过晚膳,不知皇上可曾用过了。不如让小厨房准备几样糕点来,请皇上边吃边等着娘娘回来。权当打发时光了。臣妾拙口笨舌的,不知道当陪皇上说些什么好。一言不得,搅了皇上的兴致就不好了。”   自己也没想到,当如此近距离面对皇上的时候,她竟然会说推开他的话。   娴妃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让自己陪皇上。可为什么金沛姿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拉不下脸对着自己魂牵梦萦的夫君,融融暖笑。   或许是骨子里的清高使然,她真的无从做到撕破脸皮,轻践自己的尊严,去逢迎一个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这么一想,金沛姿倒也坦然了。她平和而舒缓的目光,轻柔的如同一缕朝阳熠熠生光:“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   “你怨朕?”弘历想也不想,脱口问道。   金沛姿的动作僵持,明显是遭了这话的冲击。怨,她何来的怨,又怎么敢怨。徐徐的抬头,对上弘历薄怒办清凛的眸子,她说:“臣妾不是阿鲁威,奏不出一曲湘妃怨来。皇上若是想听,娴妃娘娘的琴技总是不错的。”   “哼。”弘历轻哼一声,却并没有苛责的意味,反而很是凉薄与不羁。“朕几时说过,要听你弹奏湘妃怨了。”稍微停顿,弘历接着道:“旁的也就罢了,你与娴妃同住承乾宫,多少也学到了她几成硬朗。说话办事自不似府上那会儿,连对朕的态度也不同了。”   心里的酸涩,随着皇上的话轻摇慢晃的荡起来。金沛姿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皇上始终是天子,自己不过是天子身边的小小贵人,无论是身份还是情分,她都不该不满,也着实没有资格不满。   屈了屈膝,金沛姿忍着心里的难受,缓慢道:“臣妾还是一如往昔,不过是鲜少见皇上了,一时无措。既然不知道该怎么能为皇上解忧,至少也该学会不给皇上添乱。”   弘历被她的说辞逗笑,逼近问道:“那么金贵人觉着,怎么才不算给朕添乱?难道就是这样爱答不理,冷眼相向么?”   “皇上言重了。臣妾可当不起。”金沛姿稍微后退一步,纵然心里还是渴望能这样静静的陪在他身边。“臣妾不过是想,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错。”   “朕竟然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朕如此可怖。”弘历又向前逼近一步,像是卯足劲逗弄着金贵人玩。“连与朕说话,也这样诚惶诚恐的,难道朕会吃人不成?”   若是平时,金沛姿或许会笑。这会儿,无论如何她也是笑不出来的。“皇上,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金沛姿有些恼怒,薄薄的从她蘸点了胭脂红的腮边透出来:“臣妾不过是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哦?”弘历不明所以的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金沛姿咬了咬唇,正经脸色道:“皇上能与娴妃娘娘重归于好,必然是皇后娘娘最希望看到的。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都待臣妾不薄,臣妾不能明知道皇上圣意,还拂逆妄想。令皇后娘娘忧心,令娴妃娘娘不快。皇上既然知晓了臣妾的心意,还望您能成全了沛姿。”   有些凌乱,金沛姿亦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些话出口,她便再不愿意去看皇上的脸色了。   “你去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弘历亦不能再强求什么。看着金沛姿福身退下,他的心里也颇有感触。“李玉,摆驾回宫吧,朕还有好些折子没看。”   月色下几分寂寥,弘历才觉出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有人因为权利生生的贴过来,有人却因为爱慕,忍痛疏远。大抵权势与情爱是密不可分的。想要弄清楚真与假,还真就是不容易。不过,弘历又觉得,给自己喜欢的人名分、荣华尽是心中所愿,实在不必计较太多。   “嘉,善、美,嘉言懿行。”弘历哂笑,轻轻的念叨着嘴里的话。   李玉听得清楚,也明白了皇上的用意,遂道:“奴才瞧着,紫禁城东西六宫还有好些空置的宫殿呢。都是鼎好的建筑,摆设一应俱全,稍微休整便可以入住了。总不至于太挤着。且说,过了年,就是新历了。”   “是啊。”弘历长吁了一口气:“六宫也着实该封赏了。”对自己用心的女子们,弘历心里总归是不愿意亏待了她们。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番红粉为谁新   沁凉亭,坐落在花园里的小镜湖上。‘.亭子不高,临近水面而建,似乎伸手就能触及湖里的红鱼。府里的女子们,从前总是很喜欢在这儿撒鱼食,看着那些肥美灵活的鱼儿,互相争逐,抢夺它们眼里的美味。   只不过此时,这沁凉亭远没有从前热闹了。长日之中,唯有一抹孤清的身影茕茕而立。   “夫人。”木娥跟在木婕身后,朝亭子里孤独的女子,轻轻一拜。“不知您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大人还是不肯见我么?”女子的声音苍凉无助,随着苍劲的秋风,萧瑟的旋入耳中。   木娥轻轻点一点头,却没有做声。随即去看夫人的时候,才发觉她的眼里,唯有那些追逐的鱼儿,根本没有看向自己。想了想,木娥斟酌道:“奴婢猜想,大人必然是太忙了,这会儿子还抽不开功夫。”   那被唤做夫人的女子,轻缓的笑了起来。遮在她脸颊的鲛绡是略有深的青色,从她入府的这一天,就从未摘下来过。“大人怎么会有不忙的时候,可无论多忙都好,今晚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这……”木娥十分为难,诚然道:“夫人别怪奴婢多嘴,大人这会儿正在福晋房里用膳。想来是……”前言不对后语,也并非木娥的本意。   “想来是要歇在福晋房里了是不是?”木娥不敢说的话,从自己口里说出来,心依然很不舒服。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挨多久,夫人道:“木娥,不是我刻意为难你,大人跟前,也就唯有你还能送上句话去。他不肯见我,总有个由头不是。我只求个明白。”   木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夫人说这些话了,心里很是难受。前些日子,大人还心疼夫人的不行。若论恩宠,足以媲美正妻。可怎么入了宫一回,一切都不同了。若是自己么有记错,大人已经有半月余,没同夫人讲过一句话了。   “奴婢汲深绠短,唯恐力有不逮,实在帮衬不上夫人的忙。还望夫人饶过奴婢吧。”木娥为了这事儿,没少遭福晋的数落。一边是旧爱一边是新欢,两股劲儿较着,两头都不敢得罪,木娥真心想替自己诉苦一回,这当主子的又哪里会知道奴婢的难处。   “这么说来,你便是不肯帮我了。”冰冷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也会唤我夫人了不是么。”   不待木娥说话,那夫人又冷笑一声,复道:“告诉大人,若是他不肯来见我,从哪里拣了我回来,便将我送回哪里去。”   木娥艰难的点了点头,旋即道:“既然如此,就请夫人在此稍后片刻。成与不成,木娥一准儿来知会一声。”   “夫人,天凉了,奴婢去给您取一件帛衣来吧?”木婕乖巧而又贴心。   “不必了,他一定会来的。”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纱,夫人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祈盼。   果然木娥没有令她失望,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傅恒就到了。   “你终于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你们先下去吧。”傅恒打断了女子的说话,吩咐木娥与木婕退下去。“你闹够了没有,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从哪里来便将你送回哪里去,当你还回得去那金瓦红墙的深宫之中么?还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乱葬岗子?”   一听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大人,芷澜贱命一条,实在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不错,当日皇后娘娘的确有心留下我这一条贱命,可又能如何呢,你看看我这半张脸,终究是毁了。”   “我说过,长姐一定不会这么做。”傅恒怨气冲天,脸色登时涨红起来:“漫说是你毁了半张脸,即便是一整张脸面目全非了,亦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为何,你就是不肯信我的话?”   芷澜垂泪,眸子里装不下那份沉甸甸的伤怀:“我信你的话,大人。正因为信你的话,才会跟着你回府,才会当什么‘夫人’。可你的话,何时对我言出无悔过?你答应要抛下这里的一切,带着我远走高飞,你说过的,难道你忘了?”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芷澜没想过她还能活着再睁开眼。既然老天不要她死,又为何要夺走她的一切,连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也不给她留下?   好在还有傅恒,好在他冒着株连九族的大罪,将她改名换姓的接进了府中。天子脚下,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谁会想到皇后赐死的暖床婢,竟然成了皇后嫡亲幼弟的夫人。   可这一切,早已不能满足芷澜死而复生的苍凉之心。她是真的想离开这里了,哪怕是跟一个自己不爱,但怜惜自己的人。   “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话说出口,傅恒被自己惊了一跳。原来这些天的避而不见,也无法冲淡他内心之中的凉薄与狠戾。他竟然想要亲手了结了她,那个曾经走进了他的心,却从来不曾走出来的女子。   芷澜立即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不光是不愿意抛弃这里的一切,你还容不下我了,是么?”命是他捡回来的,由他来了结,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反正芷澜已经找不到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好好活下去。   傅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郁结在胸腔,死活不肯呼出来。他真的很害怕,呼出去的是芷澜薄如窗纸的性命。   “原以为上天待我不薄,总算还有你。”芷澜没有哀求,也没有怨怼,她只是真的心寒了。那滋味,令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没有爱没有恨,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可有可无罢了。   就连她这条残命亦是如此的可有可无。   “倘若我死,能换来你的荣华富贵,安稳前程,没有什么不可。”芷澜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儿。“我只想问你一句,当日将我捡回府来,你可曾后悔了?”   傅恒看着她渐渐隐去泪水的眸子瞬间变得清亮起来,心中愈发不忍。为何心仪的女子,会是皇上的女人?不救她,他会遗憾一辈子。可救了她,等同于让自己最亲近的人命悬一线……   脑中浮现出永琏病中憔悴的面容,以及长姐故作无忧的焦心,傅恒温暖而柔软的心,忽然像是灌进了铅,一点点的坚硬起来。“已经没有选择了,或许你可以这样想,根本从来就由不得我选择。”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芷澜反而没有什么遗憾了。“多谢大人,你终于让我明白了。”她不恨傅恒,因为他和自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被命运操控的可怜人。碍于熹贵妃的权势,成为皇上的暖床婢,她不能选。能选的不过是毒药与不孕之药的差别。   迫于皇后的威严,成为皇上的宫嫔还是一具丢弃在乱葬岗子的尸首,她也不能选。能选的却是此刻如何了结自己的性命,再不被别人操控此生了。   “大人,福晋还等着您呢。”芷澜徐徐的转过身子,看着月光下湖面暗闪的银光涟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红鱼虽然看不清了,可我还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儿。”   傅恒随着她的话音落,决然的转过头去。跫然的脚步,让他看起来略显颓废。他的年岁比芷澜轻,可用心却不轻。本该亲手了解她的性命,可傅恒纠结了足足半个月之久,依然下不了决心。   咕咚一声,水花飞溅,惊得湖中鱼儿四散,像是天大的灾难来临一般。   傅恒猛然停住了脚步,脑子里闪过一张张令他牵肠挂肚的脸。芷澜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蜿蜒,却狰狞成了呛水的挣扎与快要窒息的呜咽。   只要他转过身子,将她救起来,那么这一切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希望,能将她藏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日日如履薄冰,哪怕头顶上悬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只要她还活着,什么希望都总是有的。   若干年后,或许他真的可以抛弃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带着她逃离这剑戟森森的地方。或者说,她能愿意安下心来,藏匿在旁人永远无从察觉的角落,心甘情愿的由着他疼惜、宠爱。   “大人,您……”木娥听见了响动,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惶恐,急急奔来。“夫人她……”   木婕更是疯魔一般的奔向亭子,口里连连的唤道:“夫人……夫人……”   傅恒不敢回过身去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懦弱,这么可悲。非但保护不了自己心仪的女子,还逼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撕裂的痛楚早已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   “大人,夫人她沉下去了。”木娥借着凄凉的月色,瞪大双眼惶恐喃喃道:“沉下去了。真的沉下去了……早知道是这样,奴婢就不该去请您过来。您不过来,夫人就不会……”深深的愧疚,让木娥一下子瘫软在地,她死命的咬住自己的食指,直道满嘴的血腥味儿,才隐隐感觉手疼。   在亭子里的木婕也瘫软的跪了下去。她不再呼喊,不再哭泣,整个人软绵绵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哭泣。   傅恒含着泪,惶恐不已:“芷澜她,真的沉下去了?她真的沉下去了!”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料峭东风翠幕惊   “福晋,不若让奴婢伺候您先歇着吧?”木妍眉心微微蹙动一下,随即便是舒展一笑。.“这会儿子天色已经不早了。”   妙芸摇了摇头,似乎一点睡意都没有:“九爷(李荣保第九子)还未回来,让我如何睡得安稳。”知道木娥请了傅恒过去,是为了那个带回府里,不明身份的所谓“夫人”,妙芸更没有睡意了。   木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低眉一想,还是换成一种柔和的说法:“福晋您有所不知,那一位,不慎失足跌落湖中了。许是受了惊吓吧,这会儿请来大夫来瞧,只怕爷这会儿还要费些功夫。”特意闭口没提夫人二字,是不想福晋心里太难受。   木妍知道,满人口中的福晋,便是汉人嘴里的夫人,爷给那女子这样高的名分,必然是有些喜欢她的。正因为这一份太过明朗的情意,她才怕福晋难受,故而情愿闭口不提。   “失足跌落湖中?”这说法颇为奇怪,妙芸怎么也不相信:“她成日里在那小镜湖边喂鱼,府里的人皆知道她喜欢,都避而不去。沁凉亭已然成了她消遣解闷儿的地方了。怎么好端端的会失足?还是在这样的时候。”   傅恒难得来她这儿一回,那位夫人就掉下去了,叫妙芸心里怎么能不多想。看了一眼木妍的神色,她清了清嗓音:“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的好。”   “是,福晋。”木妍知道瞒骗不住,便郑重道:“是那一位夫人自己跳下去的。原本都沉下去了,爷还是不忍,将她救了上来。说是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可不知怎么又缓过劲儿来,爷这会儿正陪着呢。奴婢斗胆猜测,爷是不会过来了。”   木妍的描述简单明了,没有添油加醋说的有滋有味儿。纵然如此,妙芸依然听得惊心动魄,她自己跳下去的,人都已经沉下去了,九爷才救她。为何九爷一早不出手相救,非要等着她已经断了气,沉入水底才肯出手相救?   既然九爷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存了必死之心,又为何要不拦着她跳下去。明明默许了她跳下去,为何到最后关头还是忍不住将她救了起来?从忍心到不忍,再到忍不住,九爷这心里,究竟是装了多少啊?   妙芸心底尽是疑惑,理不清倒也罢了,怎么一扯还会心疼不已?她从未见过九爷这个样子,她也猜不到到底为什么会如此。   “福晋,您别想太多了,奴婢伺候在府中时候不短,知道爷是真的心疼您。”木妍舍不得看福晋难受,连连宽慰:“都说少年夫妻情比金坚,爷心里最疼的就是福晋您了。”   不光是拈酸吃醋这么简单。妙芸总觉得心底隐隐的不安。究竟那女子是谁,她是怎样的身份?“你不明白,九爷看起来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心比谁都细。这些日子,对那位夫人避而不见,可定是有事儿。我不是怕她抢了我的恩宠,而是怕她祸连九爷,你明白么?”   木妍点一点头,幽幽低语:“奴婢听木婕说起,那一位,从来不让人替她盥洗梳妆,都是自己躲在寝室弄好了,遮好了鲛绡面纱,才准人进来。”   妙芸随着木妍也低了声音:“猜到了,她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可这些日子,我派了多少人出去打探,不是尽然没有消息么。”   “奴婢不是想说这个。”木妍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门边,才收回了谨慎的目光,低靡道:“木婕说,并非是那一位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真面目,而是……而是她的脸已经毁了,狰狞可怖,她不想给人看见。”   “你说什么?”妙芸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双眼陡然瞪大,惊诧万分:“她的脸毁了?她的脸毁了九爷还肯把她带进府里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因为害怕,妙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姣好的面庞透出恐惧的惨白来,妙芸意识不到自己有多么慌张。“难道说毁了她的容貌,不让人认出她的样子来,是为了隐藏她的身份?难怪,难怪九爷连她的名字都不肯说……天啊,九爷到底带回来一个怎样的女子啊?”   “木妍。”妙芸重重的唤了这一声。   警醒着神儿,木妍禁不住一颤:“福晋,奴婢在。”   “替我卸妆吧。”妙芸明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可若是不卸妆不上床,她必然沉不住气去弄清楚这一切。然而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九爷不说,一定有九爷的道理。“我乏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女子的身份当真不能曝露人前,那么她一定得替九爷守住这个秘密。若此,妙芸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吩咐:“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吧。想知道她的身份,不用这么麻烦。”   尽可以直接去问便是。打定主意,妙芸才觉得弦绷得没有方才那么紧了。拔出头上簪子的一瞬间,瀑布一般的倾斜下来的黑发,夹杂着浓郁的幽香,缓缓的滑下来。“这些话,再不许对旁人说起,明白了么。”   “是,奴婢记下了。”木妍的情绪也受了福晋的影响,胸口向堆积着几块石头,沉甸甸的总是很不舒服。   翌日清晨,妙芸早早就起了身。好不容易挨到九爷离府,她便迅速的吩咐木妍陪着,往那位夫人的住处去。   彼时唯有木婕一人,守在厢房门外。妙芸冰冷的脸色,令人有些胆颤。以至于木婕并不敢拦住她,仅仅是低声说道:“福晋,夫人她还未苏醒。”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妙芸不想多费口舌,兀自吩咐木妍道:“你在这里看着,谁都不许进来。”言罢她便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绕过屏风径直走到了床边。   一把掀开垂帘帷帐,妙芸看清楚了眼前的女子,果真以鲛绡遮面,就连昏迷中也依然看不清全貌。   手缓缓的伸了出去,妙芸没有一丝迟疑。可就在快要触及鲛绡之时,她忽然发觉那女子的睫毛轻轻抖动,隔着眼皮,竟也能看见眼珠微微转动。醒了?   妙芸缩回了手,迟疑的看着她。隐约能看出她清秀的轮廓,虽然年纪要比自己长许多,可到底还是个绝色的佳人,难怪会令九爷魂牵梦萦。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泛起酸来。再没有迟疑,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一把扯下了那挂在耳边的鲛绡青纱。   “啊……”妙芸惊呼一声,险些站不稳。眼里看见的,竟然是左侧脸颊,一片的溃烂结成青黑的痂,足足有女童的巴掌大。有些地方,结痂似乎掉了,浅红的肉看起来极为柔嫩,不难想象从前的肌肤该有多么的光洁水灵。   难以抑制的反胃,更控制不了内心的畏惧。这样一张脸,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了九爷?妙芸很怕去看,又忍不住再看上两眼。   难道说,她还没有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九爷就已经对她动了心?那么她到底是谁,她是谁?   “你干什么?”芷澜忽然醒了过来,看着面前表情扭曲的女子,心惊的快要跳出来。“你想干什么?”用力的说话,她只觉得脸颊很痛,忍不住一扶,才发觉面上的鲛绡已经被扯了去。“你……”   妙芸噙满泪水的双眼,总算是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的将那颜色暗沉的面纱,狠狠的丢向芷澜。“难怪这样轻薄的面纱,你足足三叠才蒙在脸上,且还用了这样重的颜色。”   “和你有什么关系。”芷澜恼羞成怒,忽然觉得再面对这位福晋的时候,自己**着身子,羞愧难当。“你凭什么揭开我的面纱,凭什么?”   “面纱?”妙芸冷哼一声,强忍着恶心,逼近了芷澜:“与其说是面纱,倒不如说是疮疤。我要揭穿的,是你不可见人的真面目。你到底是谁,你到底为什么要入府,要接近九爷。你存了什么居心?”   不问还好,她这一问,芷澜猛然清醒过来了。是啊,她为什么要跟着傅恒回府,她为什么会希望他能带自己离开京城?这些问题似乎从未认真的思量过,于是,芷澜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   “你说话呀。”妙芸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她看起来很是泼辣。“九爷不在府里,倘若你忽然死了,你猜他会不会难过?”   “福晋真的想知道么?”芷澜看着濒临疯狂的她,邪魅冷笑。脸上的结痂跟着她的动作,轻微抖动起来。   “是。”妙芸抑制住畏惧,眼底只剩下空洞洞的恨意。   这倒是激起了芷澜的仇恨,仿佛从她的眼底,芷澜看见了自己原本不该遗失的最后一样东西。“既然如此,福晋你可听好了,这话我只会说一遍。”得意的勾起唇角,芷澜顾不得伤处的疼痛:“我是被皇后娘娘赏了毒酒,赐死的宫婢芷澜。是当今圣上的暖床婢。”   “你……”妙芸连连后退几步,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我还是你口中九爷的夫人。”芷澜看着她畏惧至深,心里竟然有几分痛快:“福晋,您听明白了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子阴谋遂见欺   午后稍微的温暖,兰昕沐浴过后,只着了件浅酥黄的璇凤纹穿花旗装,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均是好看的牡丹带式样,虽然并非金丝银线所成,可到底清新雅致,极为符合皇后端庄的身份,亦不奢华。‘.   朵澜巧手,为皇后梳了一个简单的玉兰髻,用一支米珠彩丝绢花别好。于鬓边、发尾恰到好处的点缀几朵鲜花,透着幽香似的的轻灵,很能衬托出皇后的端惠质朴。   兰昕看着镜中不施脂粉的自己,慢慢的笑了出来,或许这个时候,她才是最清丽的也最真实的。“宫嫔们总喜欢珠翠环绕,金银缀身,孰不知得消耗多少力气,才能将那些身外物撑的好看。倒不如如常的样子,随心随意,到底也没有太多的负累。”   索澜恭敬的呈上了几对耳坠子,为难道:“珠宝美玉是身外物不假,却引人注意。皇后娘娘虽然不喜欢,可国之体面,总不能一水儿的清淡。”   朵澜傍在皇后身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清淡有清淡的好。”   兰昕择了一对紫玉的耳坠子,那坠子的形状,像是滴落的紫水。“你们说的皆有道理,本宫只是从来不把荣华富贵搁在心上罢了。”   “娘娘,纯嫔娘娘求见。”锦澜走了进来,边福身边道:“这会儿已经在侧殿候着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兰昕轻笑,兀自将耳珠子戴好,好以整暇:“侧殿说话未免太疏离了,本宫想纯嫔是有些心底话要说的。锦澜,将人请进来吧。”   朵澜与索澜福了福身,跟在了锦澜身后退了下去。   兰昕看着她们三人身姿窈窕,举止优雅,轻灵之中透着一股子机敏,不禁微笑。这样的年华真是好,时间过得真快呢,怕是怎么挽留也无法留住。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婉蓉依旧是小鸟依人的娟秀样子,唔哝软调:“嫔妾这会儿来,没搅扰娘娘小憩吧?”   一改往日的宽和,兰昕的眉目里,凝结着一股冰霜,却恰到好处的控制在端庄的范畴。并没有咄咄逼人之势,却有压倒一切的凌傲,远远的高于面前的女子,尽管她只是倚着团垫儿而坐,并非端身落座在凤椅之上。“纯嫔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倘若不是预先知晓本宫会午后小憩片刻,想来也不会这会儿才来。”   没有让她起身,那么就拘着礼好了。苏婉蓉低低卷翘的唇角,若有似无的带着笑意:“皇后娘娘的意思,嫔妾心里明白。想来嫔妾的来意,皇后娘娘您更是看得透彻。”   “本宫只是觉得,纯嫔有话不在晨时请安时说,便是唯独只想说给本宫一人听了。”兰昕扬一扬下巴,示意她不必再拐弯抹角。   苏婉蓉怎么会不明白,只是眼里的那一份纯真,依旧不改颜色。可她并不知道,过分的伪装,只会让她显得更加虚伪。“嫔妾去过阿哥所,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给大阿哥做了一床百家被,亲自送了过去。”   说实在的,旁的兰昕都可以忍,关乎皇嗣关乎永琏,她是怎么也忍不了的。摆明了就是纯嫔的挑衅,难道她还要佯装无谓么?兰昕抿唇冷笑,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依然震慑人心。“本宫知道纯嫔去过,于是永琏就病了。”   话说的这样直白,苏婉蓉有些不那么自然。尤其是双膝一直弯着,令她很是难受。“嫔妾不过将皇后娘娘吩咐的原话,知会了二阿哥而已。那百家被的由来,总不是臣妾杜撰的吧。”   “的确。”兰昕不否认她的话,还相信她只是添油加醋的表述了一番,甚至一字未改自己关心永璜的本意。令人气恼就在于,这纯嫔是真的抓住了永琏的心思,知道他会因此而难受,知道他会羡慕甚至妒怨,于是便毫不留情的加以利用。可怜永琏不过还是个孩子。   “你说的的确没错。”兰昕揉了揉自己的腕子,漫不经心道:“永琏一直觉得本宫冷漠,对他的关怀甚至不及阿哥所里的嬷嬷。纯嫔不愧是当额娘的人,最能理解幼子思念母亲的心思了。反过来说,本宫也是当额娘的人,所以摘了绿头牌是小,不允你去阿哥所探望才是大。”   方才是膝盖有些僵硬,这会儿,苏婉蓉已经觉得小足发麻了。不过既然能来长春宫单独面见皇后,她也料想到会吃一些苦头。于是她轻巧一笑,恭顺柔和道:“嫔妾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皇后娘娘若要怪罪,也无可厚非。但实际上,二阿哥生病完全是二阿哥的心思,真与嫔妾没有什么关系。多谢皇后娘娘,还替嫔妾怜子着想。”   “那你为何要来?”兰昕似笑非笑,眸子里隐约流露出凛利的寒光:“不会显得此地无银么?纯嫔是聪明人,心思缜密,若轻率恣意、急功近利了些,本宫还真未曾看到过这一层。”   自然知道皇后不是再夸奖自己,苏婉蓉娇滴滴的笑着,说话之前,却是长长叹息一声:“娘娘,臣妾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即便你心里有疙瘩,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总不能因为有这心病,就来责罚嫔妾了不是么?”   “是么?”兰昕缓缓的直起身子,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纯嫔脸上,道:“如此说来,本宫非但不能怪你,反而还要感激你。是你警醒了本宫有这么个不得了的心病,于是乎永琏才病了,归咎到底,亦是本宫的责任。而你,挑唆了本宫与嫡子的母子之情,竟然是一件功劳了。”   “嫔妾不敢当。”苏婉蓉心里有些发怵,可脸上的笑意并未受影响:“嫔妾不过是想给皇后娘娘提个醒罢了。后宫人事诸多,繁复冗杂,即便娘娘您蕙质兰心、睿智过人,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难掩得意,苏婉蓉刻意放慢了语调:“嫔妾不过是多嘴,与二阿哥闲话了几句,就有如此不堪的后果……”   “不然呢?”兰昕逼问一句,依旧是不显露心迹的平和。   “不然嫔妾再花些心思,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苏婉蓉没有避讳,如实说道。   原以为纯嫔不过是有些野心的,不想胆子竟然也大的惊人。兰昕轻叹一声,才想起什么似的:“瞧你,怎么还拘着礼呢,锦澜,给纯嫔看座。”   苏婉蓉的双腿已经酸麻了,皇后这时才让自己平身,必然是要看自己的笑话了。她含笑谢过,咬着牙站起了身子,忍着奇怪的麻痛感,小心翼翼的走到椅子边坐好。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人心难测,嫔妾的话虽然不中听,可到底尽是实话。娘娘您说是么?”   “如此说来,本宫还要对纯嫔你感恩戴德了。”兰昕由衷觉着恶心,竟然还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怨怼的同时,她心里也十分清楚,纯嫔说的没错。后宫妃嫔众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倘若真就是不安分了,根本防不胜防。   然而事实即便真的如此,兰昕也未必就要妥协就要屈服不是么。   “嫔妾从头到尾都不是这个意思。”苏婉蓉低了眉眼道:“皇后娘娘,您出身簪缨世家,与皇上琴瑟和谐,又贵为正宫皇后,膝下还有二阿哥三公主。实在是福泽深厚。相较之下,嫔妾有的,不过是永璋而已,再无旁的了。不是嫔妾贪心,妄图与娘娘您分庭抗礼,只不过夹缝丛生,嫔妾也总得为自己打算不是么?”   说到这里,苏婉蓉深深的愧疚:“那一日,嫔妾去而复返,真心是想起了百家被这事头。谁知发觉和亲王竟来了长春宫,一时好奇,就跟着躲在了殿外。娘娘您信与不信都好,嫔妾没有其别的意思,这会儿坦言相告,亦是希望娘娘您能放过婉蓉,给婉蓉一条活路吧。”   兰昕冷笑不止,头一回,她遇到这样的女子。求人还带着阴戾的威胁,明明想得到宽恕,还要先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尝尝厉害。“纯嫔觉得,本宫能如何放过你,还是你觉得,你已经没有了活路?”   且说,最让兰心愤慨的,便是纯嫔能将这种不耻的行径,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好像无论她花心思去觊觎别人拥有的,还是野心勃勃的妄图让自己得到更多,都不是错的。且旁人还不能责怪她,还不能桎梏她,还得以她的道理为衡量正误的准则……   这未免太荒唐可笑了。   “自己没有,便要觊觎旁人的么?或者说,你自己没有,旁人亦不能有么?纯嫔啊,本宫真心觉得,你根本不是疼爱永璋。要知道,你所为的筹谋、打算,随时都可能会害的永璋一无所有。难道你要给她一个染着鲜血的前程么?”兰昕怔忪的凝视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颜,笑里添了三份险峻之意。   “本宫是防不胜防,可同在一个宫檐下,纯嫔你又好的了多少?在你将阴戾的目光锁定别人面庞的时候,你真心不觉得在你背后,也有一双如此冰冷的眼眸窥探着你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随碧玉歌声转   苏婉蓉迷惘的抚弄着手里的丝绢,掠过柔滑的同时,些许的凉意也透出来。.皇后说的没错,与正宫娘娘抗衡,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她所能依仗的,除了永璋也再没有旁的。毕竟皇上的心,始终没有搁在自己这里。“嫔妾唐突了。”   轻盈盈的站起身子,苏婉蓉愧疚一笑:“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嫔妾不知天高地厚,实在可笑。但请娘娘细想,嫔妾的话总算不是胡嚼的是非之言。在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凭借都有心之所愿,娘娘与嫔妾均不例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能言善辩或许是后宫女子的共性,纯嫔亦不例外。   兰昕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子,平和而从容的看着身前这一抹纤细的身影。不得不承认,纯嫔恢复的很好,虽然诞下了三阿哥,可楚腰纤细之态一如从前,到底没有辜负江南女子的柔婉婀娜。好半晌,兰昕才缓声开口,只道两字:“跪下。”   苏婉蓉眼尾滞寒,目光晦暗,不明所以的屈膝跪了下去,不置一词。   “本宫是皇后。”兰昕的声音很平常,不喜不怒,且没有苛责与教诲之意,像是稀松平常的说着什么话。“本宫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心思,亦不理会你的所需是什么,只消告诉你,六宫有六宫的生存法则。而时至今日,向本宫屈膝才是你当有的本分。今日你这一番谬言,尽可以待到本宫向你屈膝的那一日,再说不迟。届时,本宫才会以你的心愿为愿,才不算枉费你这番心思。”   印象里,兰昕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样凉薄的重话,可今日,她必得对苏婉蓉说个清清楚楚。谁要伤害皇上,伤害永琏,谁就得付出代价。   额上的冷汗,绵密的有些浓稠,苏婉蓉没料到皇后竟然会这样凌厉,一改往日的宽惠也就罢了,且还如此的不留余地。那么她这样铤而走险的要挟与坦言相对的直白,究竟是对是错呢?   “锦澜,替我送纯嫔。”兰昕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人,抵触道:“纯嫔的身子还不大好,这样子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去请御医来好好调治,总不能拖拖拉拉的留下病根,纯嫔总算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言外之意,便是皇后不会收回懿旨,她的绿头牌,不知道要被搁置多久。苏婉蓉并没有泄气,起身后复又恭敬的福了福身:“叨扰了皇后娘娘多时,嫔妾也该告退了。”   心里掂量着皇后的话,苏婉蓉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掉坠入深渊总算还有个尽头,可她仿佛掉进了深潭的漩涡之中,永远卷进了令她快要窒息,却又无力挣脱的混沌之中。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是恩宠长着,煎熬长着,还是这样彼此的敌意还长着?   苏婉蓉清清楚楚的知道,皇后势必不会原谅自己了。难道她的绿头牌,永远都要悬着了么?   前景真的很不乐观,再过些时候,先帝的守丧期满,皇上必然大封六宫。或许钟粹宫只余下她一人住着,或许还有谁会越过她而为妃。要计算的,还真就不是少数……   “天气愈加不好了,转眼便要立冬了。纯嫔那么喜欢做被子,就多做几床御寒吧。”清冷的嗓音极富穿透力,兰昕很厌恶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错,妃嫔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之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可为人,总得有良心有底线不是么?再不济,也不能拿稚子的性命来做赌注,来换自己的恩宠与前程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婉蓉离去的身影,兰昕忽然觉得好像是看见了冷宫里的仪嫔一般。这一类狠戾的女子,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同的却是,这纯嫔可比仪嫔头脑灵活、心思阴险得多。且还不按常理出招,真真儿就是不好对付的。   幽怨的叹了一声,兰昕欲意吐出胸口淤积的浊秽之气。“索澜,你去带上几样点心,陪本宫去阿哥所看望永琏。记得备上双份儿,也给永璜带些。”想起永琏的时候,兰昕脸上的笑意才有了温度。   秋末的最后一日,紫禁城刮起了大风沙,那原本细微毫不起眼的沙粒平时算不得什么。可遇上了这样的骤风呼啸,竟然如同石砾,打在脸上生生的疼。仿佛幼嫩的肌肤,被锋利的飞沙划出了口子,疼得让人很是心慌,颇为难以承受。   这样的日子,本该躲在自己的厢房里绣绣花,品品茗,甚至稀里糊涂的睡过去。可无论是谁,竟然都没有半点睡意,宁可顶着风,捂着脸,齐齐的聚在了皇后的长春宫里。   “本是想遣人知会你们一声,今个儿就不必过来了。可不想你们有心,个个都来的这样早。”兰昕默默叹息,语声清肃:“本宫知道你们是心不宁静了,其实无碍的,这一日不过迟与早。作孽而已,躲是躲不掉过了。”   高凌曦点一点头,面露凄色:“臣妾闻听,这些日子以来,就未曾有过宁静。”刻意没提及仪嫔,是心里有些不忍。冷宫传来的消息,说她成日里蹲坐在角落,不是一把一把的扯自己的头发,就是抓的自己满身伤痕,一道子一道子血红的长条。折腾的自己早已经不成人样了。   才搁进嘴里一颗红枣,盼语忽然觉得有些噎得慌,忙以帕子遮住吐了出来,拭了拭唇瓣。“贵妃娘娘自是仁善之心,怕是最看不得听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   金沛姿挨着娴妃,却听进去了皇后的话:“那是她咎由自取的,秀贵人的龙胎已经成形了,该有多么可惜啊。用她的命抵偿,算是便宜了,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若非皇上仁慈,真当……”   没往下说,是因为金沛姿忽然就不想说了。她并非不明白,何以处斩仪嫔,在场之人的心情都如此沉重。毕竟是从潜邸走过来的人,毕竟也同自己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雨。这样的下场,无疑是杀鸡儆猴。   皇上不立即将她处死,或许就是为了收这样震慑之效。波谲云诡的脂粉斗,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回自己就能全身而退。算不上唇亡齿寒,可多少心有余悸,于是乎可能除了秀贵人,再没有人能觉得痛快。   果然秀贵人暗含了一口怨气,愤懑道:“仪嫔好歹也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宫嫔,纵是问斩了,也还是按嫔位下葬。可怜臣妾的女儿,连额娘都没看上一眼……臣妾永远忘不了她的样子,那么的小,那么的无辜。臣妾不敢入睡,总觉得一闭上眼睛,就是她痛苦挣扎,奋力求生的样子……”   越说越难受,秀贵人的泪水冲刷不尽她心里的痛苦。即便仪嫔死在当场,她亦不能原谅,不能释然。那是她的孩子啊,就算不是阿哥也是她身上的掉下来的肉。“皇后娘娘,臣妾求您。”秀贵人起了身,猛的跪了下去:“臣妾求您恩准,让臣妾前往观刑。臣妾要看着她身首异处,血溅四尺,方可以解心头之恨。否则,否则臣妾死不瞑目。”   “别胡说了。”其其格离秀贵人很近,蹙眉嗔责:“那种地方,岂是你我可以去的。何况梦魇这东西,看了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秀贵人你还年轻,总是得看开些。仪嫔说话就要问斩了,当翻过去的一页,早早翻过去才是正经。”   苏婉蓉本是想劝的,却不料海贵人插嘴这样及时。话都让她说完了,自己也只好缄默不语。或许秀贵人有没有她的劝慰都无所谓,更何况皇后根本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易彤,你起来吧。”兰昕想起了自己的大公主早早夭折,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行。而秀贵人所受的,不过是她昔日受过的苦罢了。“海贵人的话在理,再怎么难受,也总是得看开一些。本宫是怕你去观刑反而更难受,倒不如及早释怀。总归你还年轻,早晚能为皇上诞下麟儿。”   闻听皇后这么说了,陈青青才站起来去扶秀贵人。之前的误会解开了,她没有害秀贵人的孩子,于是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天气转凉,地气就潮湿得多。看跪久了伤了膝盖,妹妹快起来吧。”   兰昕看到这一幕,心才稍微舒宽了些。“这时候是最难挨的,易彤,好在你身边还有关心你的姐妹。本宫亦希望你能走出这个阴霾。原谅不是为了宽恕旁人,而是为了宽恕自己,唯有放开了,自己的心才不会这样难受。”   薛贵宁走进来的时候,皇后的话音才落。打了个千儿,他仰起头来,声音平和道:“启禀皇后娘娘,冷宫传来话说,仪嫔已经处决了。”   秀贵人闻听此言,嘤嘤的哭了出来:“孩儿,你的仇算是报了,你安心上路吧。额娘对不住你……”   紧紧的握着香囊搁在鼻前,高凌曦深吸了一口气,那香味儿抵住了恶心,让她顿觉舒服得多了。心里却禁不住在想,生与死,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兰昕看秀贵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酸涩的不行。。!低眉忖思良久,默然道:“纯嫔身子不好,操劳过甚不利于静养。钟粹宫又是住着宫嫔最多的宫苑,到底是拥挤了些。依本宫看,慧贵妃,就让秀贵人迁入储秀宫跟着你住,如何?”   原是没想到皇后会有此一说,高凌曦目光滞暗,微然有些不解。随即艳若桃李般明媚娇笑起来:“皇后娘娘正说中了臣妾的心思。储秀宫空置的厢房不少,而臣妾身边,也正缺个能说话的人呢。有秀贵人陪着,时光便好打发了。”   秀贵人止住了哭泣,心想跟着慧贵妃总比跟着纯嫔好,皇上去储秀宫的次数,怎么也比去钟粹宫多些。“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眷顾,臣妾也不想留在那伤心地了。”   虽说伤心是真的,可为自己的恩宠计也是真的。秀贵人拭去泪水,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如此,臣妾就给慧贵妃娘娘添麻烦了。”   高凌曦温婉一笑:“怎么会呢。”   苏婉蓉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什么叫“伤心地”,钟粹宫怎么成了她的伤心地了。从头到尾,自己都不曾亏待过她半分。身前身后的跟着伺候,竟然还落下这么一句怨怼之言。摆明了是她秀贵人想攀上慧贵妃这棵高枝,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淡漠的扫了纯嫔一眼,兰昕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却不以为意道:“这样便好了,有慧贵妃照顾着,本宫也安心了。”看了看被风吹得略有些摇晃的殿门,兰昕沉声道:“时候不早了,过会儿怕是要下雨,你们也各自回宫去吧。”   看着有些茫然的秀贵人,兰昕又少不得叮咛一句:“你身子刚好,实不必着急。迁宫之事有三五日的功夫,奴才们就能办得利利索索了。”   “多谢皇后娘娘。”秀贵人又是感激的朝兰昕一拜,这才跟着其余的宫嫔跪安。   苏婉蓉不知道旁人听出了什么,可她总觉得,这是皇后给她的警告。秀贵人迁宫,无疑是控诉她庇护不利,连皇上的龙胎都不能保全。事情明明早已水落石出,皇后还要在仪嫔被处决之后,落井下石,分明是存心要她难堪。   或许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那便是让明眼人都瞧出来,皇后已经不待见自己了。虽说和亲王之事怀疑皇后是她不对,而误以为裕太妃中毒是皇后所为的荒唐事儿,旁人也未必知晓。可苏婉蓉就是觉得,皇后心里搁不下了,必然要弄得人尽皆知才好。   这时候,她真心想问上一句,难道皇后就不怕事情抖出来,连皇上都生了疑心么?还是皇后吃准了自己没有证据,于是越发的仗势欺人了。   又气又恼,苏婉蓉谨慎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丝毫不会显露半分。脸上永远是娇滴滴的笑意,让人疼惜的柔和与顺从。皇后这条路行不通,那么还有谁能依附呢?   跟着慧贵妃与娴妃身后,苏婉蓉打定主意从这二人身上下手。慧贵妃与皇后从来都是不远不近的关系,而娴妃看似是皇后身边亲近的人,但她与金沛姿早有心病……   实在不行,还有太后在呢。既然撕破脸了,苏婉蓉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娘娘,不好了。”看见娴妃出了宫门,乐澜便迅速的迎了上来,压低了嗓音禀道:“宫里出事儿了。”   盼语有些愕然:“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能有什么事儿?”她和金贵人都来给皇后请安了,难不成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于承乾宫惹是生非?   “次间的彩绘双凤梁栋崩塌,砸伤了两名侍婢。”乐澜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金贵人并未走过来,她才放心的说道。   “这里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回宫,看一看究竟再回来向皇后娘娘禀报。”盼语总觉得,不会是乐澜三言两语说的那么简单。好端端的彩绘梁栋,怎么说崩塌就崩塌,这紫禁城的宫殿有不是纸糊的。   金沛姿见娴妃行色匆匆,忙不迭就上了肩舆,看样子不像是为了避风而急急回宫。倒像是有什么乱子,赶着去处置。“荟澜,这是怎么了,娴妃娘娘走得这样急?”   荟澜不明所以,只将方才看到的讲了出来:“下院当值的小太监刚才慌慌张张的来过,似乎对乐澜说了什么。还避着人呢,不让奴婢听。”   “哦?”金沛姿狐疑是不是娴妃生了旁的心思,不悦道:“一个宫殿住着,还怕她藏着掖着不成,当旁人都没长眼睛么。咱们也回去,一看便知究竟。”   盼语一回宫马上跟着乐澜去了崩塌梁栋的次间,眼前看到的景象当真让她难以接受。这哪儿是崩塌啊,不过是头顶上的一根梁栋掉了下来。唯独这一根掉下来的梁栋,竟然准确无物的砸在了两名宫婢身上,砸坏了满是水的浴桶,满地的花瓣与浴水,打湿了二人的衣裳。“这人……”   桂奎踩着水走上近前,谨慎的探一探两人的鼻息,阴沉着脸子缩回手道:“回禀主子,人已经断气了。”   其实不用桂奎说,盼语也知道人已经死了。否则难道她们不会挣扎着爬起来么,还沁在这早已经冰凉的水里做什么?   乐澜难以置信的别过脸去,使劲儿咬住了自己的食指,那钻心的痛楚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娘娘,若是奴婢没有猜错,一定是奴婢害死了她们。”   “你说什么?”盼语被乐澜的话吓了一跳:“怎么会和你有关?”   “奴婢想着今儿天沉风大,最好是让娘娘您沐浴过后,饱饱的睡上一觉,就吩咐她们一早起准备好花瓣药材制成浴水,煮好了等娘娘您回宫沐浴。”乐澜满心愧疚,若非这个原因,或许这两个小丫头也不会活活被砸死。   盼语的眉头蹙成一团,疑惑道:“不会的,本宫沐浴一直是在另外一间浴室,怎么好端端的今日会在这次间备水?”   乐澜正要说话,金贵人领着荟澜也走了过来。   “啊……贵人,您看……”荟澜一看见地上躺着两名侍婢,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惊呼出声。   金沛姿的心一惊,却总算不至于失态,只是脸色唰的惨白起来,凝重不已。“敢问娴妃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摇一摇头,盼语心里也是疑惑得不行:“本宫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乐澜听娴妃这么说,便忍着心惊跪了下去:“是奴婢多事,奴婢瞧着娘娘先前沐浴的厢房,双交四棱花窗子坏了一扇,怕这么大的风灌进来,让娘娘您受冻。这才临时让小丫头们将热水备在次间……谁知道梁栋会突然崩坍……”   金沛姿看了一眼地上的梁栋,心里好奇,便提着裙摆,踩着水走了进去。   “贵人,您当心啊。”荟澜害怕的不行,一颗心悬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金贵人头上的天花,生怕再有一根梁栋掉下来。   金沛姿却没有那么畏惧,她和娴妃一样,也是看见这一幕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一根梁栋,说掉下来就掉下来,还这么准当的砸在了浴桶上,砸死了人……   半蹲着身子,裙角掉进了水中,金沛姿顾不得狼狈,仔细的看了看梁栋的一端。浴桶被砸坏了倒也无可厚非,可这样的碎散,足以说明这梁栋是很重的。于是当它掉下来的一瞬间,在浴桶旁添水或者撒花瓣的宫婢也就被压在了底下,活活被砸死。   这些原本没有什么奇怪的,金沛姿想不通的,则是怎么会这样巧。添水也好,撒花也罢,人总不可能一直待在浴桶旁边动也不动。再说,这厢房之内,有多少根梁栋啊,偏偏是浴桶上方的这一根掉下来了,哪里会有这么倒霉的。   猛然回过头去,金沛姿对上娴妃的目光,出言不逊:“娘娘别怪臣妾多嘴,若是没有于长春宫逗留这么许久,而请了安就娘娘您就回宫沐浴,恐怕被压在下面的就是您自己了。”   “奴婢有罪,是奴婢的疏失。”乐澜听闻此言,面色大变,连连叩首:“好端端的,奴婢为何要更换沐浴的寝室啊,要是,要是连累了娘娘可怎么办?奴婢即便是死在眼前,也不足以抵偿自己的罪责……”   看着掩面痛哭的乐澜,再看看神色笃定的金贵人,盼语心里也这般怀疑。甚至说,从她看见了这两名宫婢的尸首,她便已经猜到了这些。“金贵人所言不错,这梁栋必然是让人做了手脚的,而无论是谁为之,最终的目标都是本宫。”   “荟澜,你去禀告皇后娘娘。”金沛姿不糊涂,远的不说,这承乾宫里最有心病的,便数她自己了。难保不会有人想要嫁祸给她。既然逃避不是办法,那么她索性站出来:“请娴妃娘娘勿怪,臣妾始终觉着,此事交由皇后娘娘处置是最合适不过了。”   “不错。”盼语坚毅而镇定:“是非曲直,或许并非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但无论是谁,本宫都不会就此作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须防银字暖朱唇   王进保打了个千儿,躬着身子侯着皇上问话。:.眼尾的余光,不安分的划过皇上面庞。担心此时开口搅了的宁静。   弘历一直沉着头,专心致志的阅览各地呈上的奏折,根本不曾分心理会是谁站在眼前。   天色愈加阴沉,狂风大作,呼啸入耳。黑云压的很低,似乎将那潮湿的水雾之气,塞进鼻腔之中,淤塞的人难受。   “嗯哼。”王进保有些沉不住气,提醒似的清了清嗓子。   搁下手中的折子,弘历见他垂首哈腰,像是等了些时候。蹙了眉,弘历暂且不去想折子上的辞藻,沉声道:“说吧。”   “皇上,承乾宫出事儿了,来禀报的奴才说宫内一间厢房的梁栋折了,砸死了两名侍婢。”王进保品着,近来娴妃得宠,心想皇上在意的自己也在意,必然能博得赞许不是。故而费这么大的劲儿来知会皇上一声,他又怎么会不知皇上批折子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的规矩。   人总以为,后宫是宫嫔争奇斗艳的地方。却不知,奴才们亦得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主子赏识。王进保看得透彻,虽说一起伺候皇上的足有三人,可皇上更偏向李玉。那小子愣头青似的,还是入了皇上的圣目,叫他怎么能安于现状。总得想想法子,寻一个可靠的依附不是。   “随朕去瞧瞧。”弘历闻听是承乾宫,便有些坐不住了。“娴妃可有伤着?”   王进保心头一喜,自己猜的果然不错,忙道:“说砸了人的时候,娴妃娘娘正在长春宫请安呢,并不曾伤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王进保忧色凝滞:“可奴担心,遇着这样的事儿,恐怕惊着了娘娘。”   弘历想起盼语平日里温良的样子,不由眉心一蹙,却没有说什么。   “娘娘,皇后娘娘到了。”乐澜的脸上,泪痕还未干涸。她怎么能不怕,自己这样小的疏失,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是逗留长春宫的时辰多了那么一会儿,顶着风回来的路上呦   耽搁了一些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盼语见她一脸愧疚,懊悔自责的厉害,不免宽慰:“事已至此,你便不必多想了。随我去迎驾。”   金沛姿见娴妃并不怀疑乐澜,心里登时不那么舒坦了。娴妃更宁愿相信她自己身边的侍婢,远近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矛头分明已经指了过来。金沛姿仔细一想,顿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自己什么也没做过,自然问心无愧。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紧跟在娴妃身后,昂首挺胸,气沉丹田,一副镇定从容,如常平和的样子。一点也不避讳、闪躲,她是真的希望这件事能查明白。   唯有这样,对娴妃对自己才好。   “皇后娘娘万福。”盼语的脸色并不明朗,好似受了这天色的影响,亦阴沉的唬人。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觉得胸口窒闷,郁结难舒。“臣妾无能,劳动娘娘顶风而来,心中有愧。”   金沛姿跟着福了福,唇角微微抽搐,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兰昕只觉得脸上的肌肤,被风吹得有些紧绷,这会儿子走进室内,才又觉的紧绷的脸颊冰冷的厉害。“事情查得如何?”这样问自然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娴妃与金贵人回宫也有些功夫了。前因后果,必然能明白一些。   只是话问出口,兰昕仅从二人脸上,读出茫然之意,似乎她们并没料想到自己会有此一问。“怎么?娴妃还没问清楚事情的起因么?”   盼语晃眼看了金沛姿,似乎想说什么,转念又垂下眼睑,好半天没有开口。   这样的举动,让原本就很敏感的金沛姿更觉得难受,仿佛娴妃是在给她自己坦白的机会一样。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的诬蔑,金沛姿深吸了一口气,缓而轻的呼出来,才低低道:“皇后娘娘,事情是这样的。   娴妃娘娘的侍婢乐澜,吩咐了两名粗婢于内间准备沐浴香汤,待娘娘回来浸浴。而这一间沐浴的厢房,却不是娘娘从前浸浴的地方。正当二人准备之时,浴桶上方的梁木竟然凑巧掉下来,正好砸在了二人身上,致使宫婢当场殒命,无一幸免。”   金沛姿自觉自己说的有些乱,怕皇后听得不够明白。于是补充道:“臣妾已经去看过那砸下来的梁木了,其中一端榫卯的接头断裂口很光滑,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根本不像是虫蛀坏了的。”   “那么除了这一根梁木,可还有旁的掉下来?”兰昕看着金沛姿,直觉此事与她无关。却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心急着撇清自己。   盼语摇了摇头,压低嗓音道:“并不曾再有旁的了。”顿了一顿,她接着说道:“那间厢房,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宫婢的尸首与那梁木还不曾移动过。”   “薛贵宁,你着人再仔细去看看。”兰昕知道盼语不准备就这么算了,这样正好。距离仪嫔斩首不过才个把时辰的功夫,后宫里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也实在叫人难受。“外头飞沙走石,这宫里血雨腥风,竟然没有一处宁静的地方。”   金沛姿闻言,清冷的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臣妾虽然愚钝,却也明白树大招风所谓何意。娴妃娘娘承蒙皇上的垂注,恩宠优渥,想要择一处宁静之地独善其身,怕也是奢望。”   “奢望?”盼语听着金贵人口里的这两个字,尤为闹心。“怎么本宫就宁静不得了么?”   含笑,金沛姿低眉轻叹,不改初衷:“话虽不怎么好听,可理儿却不俗。臣妾总觉得今日之事,就是冲着娘娘您来的。否则何故才换了沐浴的厢房,那厚重的梁木就砸下来了?”   “是有些奇怪。”兰昕端身落座于承乾宫的殿上,静默片刻,才又问娴妃道:“更换浴室,事先你可知会了旁人?宫内还有哪些奴才知情?”   乐澜听闻皇后问起,立即大步上前,伏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晨时去看过娘娘往日沐浴的厢房,有一扇双交四菱花窗坏了,合不严实。今儿又风大,奴婢怕漏风进来,吹冻着娘娘,才临时吩咐粗婢更换了浴室备下香汤。此事,就连娴妃娘娘亦是从长春宫回来知晓。除了干活的奴婢,应该再无对旁人说起过。”   “那就是了。”金沛姿眉峰凛起,不慌不忙道:“正因为是突然的决定,所以才这般草率。以至于手脚不利落,没有控制好那梁木掉下来的时候,误害了旁人。”   兰昕轻轻闭上了眼,妄图隐去眼里嫌恶的冷光,再睁开眼时,审慎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这么说来,或许连娴妃从前的浴室梁栋也给人做了手脚,薛贵宁,你再着人,也一并去瞧瞧。”   盼语难以置信的叹息一声:“臣妾自问这些日子以来修身养性,并不曾得罪了谁。为何要使出这样卑劣的法子,置臣妾于死地。难道就因为皇上多来了两回承乾宫么?”   “皇上来与不来,或许没有什么不同。”金沛姿坦诚相待,无疑是希望娴妃不要轻信了旁人的挑拨,对自己竖起敌意。毕竟同一个宫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这偌大的紫禁城,飞檐重重,若是连身边儿的人都不可信,还有什么指望。“臣妾总以为,若是存了害人之心,早晚都得下手。”   这话犹如一根锋利的银针,正刺进兰昕的肉里。飞快转动的脑子,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苏婉蓉来。先前是离间自己与永琏的母子之情,现下倘若能搅乱娴妃与金贵人的心,使得她们自相残杀,那么身为皇后的自己,身边连个能帮衬上手的人都没有了,谁最受益?   但愿不是她。兰昕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这一句。倘若不是苏婉蓉,那么她还能安然无恙的过她的安生日子。但,如果真是她……   兰昕手里攥着一把怨,那是埋藏了恨意与杀意的怨。人总是有自己设下的底线,无论是宽容也好,隐忍也罢,总不是无条件承受到底的。   “皇上驾到。”王进保脆生生的尖细嗓音,震得殿上之人一颤。   兰昕随即起身,领着娴妃与金贵人出迎。“皇上万安。”   弘历迈进殿来,郑重对皇后点一下头:“朕来的迟了些,皇后可问出头绪来了?”炙热的目光,却匆匆由兰昕脸上划向了盼语,见她安好,心才平静。“娴妃无碍就好。”   “多谢皇上记挂,臣妾无碍。”盼语依旧曲着膝,直道弘历伸手虚扶她起身,脸上的木讷的笑容才明媚起来。   看着眼前两人你侬我侬,兰昕闭口不言。只微微侧身,让开路,由着皇上走向高座。或许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已经道出了她自己以夫为天的心意。“金贵人已经查明,那掉下来的梁木被人做了手脚,绝非偶然。臣妾着薛贵宁带人仔细去查了,片刻就会有答复,请皇上稍后片刻,容臣妾查明再禀。”   有点像自说自话,兰昕顿时尴尬不已,皇上的眼里唯独娴妃而已。 第一百四十章 : 应嫌衫袖前香冷   “皇上、皇后娘娘请用茶。:.”溪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领着两个小宫婢奉上香茗及糕点。   兰昕看一眼溪澜的脸色,再看那红木雕花芙蓉托盘上的糕点,淡绿的福瑞糕、青绿的琼叶饼、黄绿的凤梨酥,清一色的新绿入眼,甜腻融融,勾人垂涎不已。一大早就准备了这样多的糕点,且还如此精致精心,似乎是知道皇上要来一般。   金沛姿也觉得奇怪,早晨伴着娴妃往长春宫请安前,她并没听见有这样的交代。且说天气不好,谁也不知宫里会无端的砸死人,又怎么料得到皇上、皇后会来。平日里的糕点虽然也都备着,总不会有这么些“精致”的名堂。   这么说来,溪澜是知道宫里会有大乱子了。“御膳房的手艺可没有溪澜的好,皇上、皇后娘娘尽可以尝尝看。”金沛姿少不得提醒,眼尾的余光飞快的投向娴妃。   盼语怎么会觉不出来,不动声色的附和了一句:“金贵人所言不差,溪澜的糕点原在府中就是数一数二的。今儿备下的这些,尽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弘历点了头,端起青花瓷的茶盏轻轻一嗅:“是花了些心思。”言罢,揭开盖子轻轻一抿,弘历脸上的笑意便僵了几分。“娴妃宫里有如此伶俐的丫头,总不会不知今日之事的因由吧。”   “皇上说的正是,臣妾也正想问一问溪澜呢。”兰昕不待娴妃开口,肃声道:“这些糕点相当新鲜,总不是隔夜备下的吧。想必溪澜你起的很早。那么,娴妃于长春宫请安之时,你可曾察觉宫中有什么异动?”   溪澜听明白了皇上的话,见皇后亲自来问,不由垂下了眼睑:“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一直留在小厨房里准备糕点,不曾察觉什么。小厨房在下院,奴婢方才听说皇上、皇后娘娘驾到,这才来前院奉上糕点。”   听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金沛姿明知道溪澜有问题,可一时间又理不清问题出在哪里。沉静片刻,才追问道:“那么溪澜,何以你今日要备下如此精致的糕点,难道是知道皇上与皇后会驾临承乾宫?”   为能堵住溪澜的嘴,金沛姿刻意把话挑明:“若是平时,备下糕点也没有什么奇怪。可今儿的天儿实在不好,若非有这么回事儿,想必皇上与皇后娘娘不会顶着风来。难道说,你早已经知道宫里会出事儿么?”   溪澜敢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早就料想到了会有人疑心她。可是她真的不怕,为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她必得冒这个险。“回金贵人,奴婢正是看准了天色不好,不能陪着娴妃娘娘游园,才起了大早,备下这么些糕点。想让娘娘与贵人您叙话时可以尝尝鲜,这也不是什么错处吧?奴婢只晓得谨慎的伺候在主子身侧,哪里会知道宫里有没有事。”   盼语在心底冷哼一声,这溪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思。禁足在承乾宫的时候,她可是没少摆谱子,给自己脸色看,与从前判若两人。若不是经历了这低谷与挫败,盼语还真就没看出溪澜有这样的心思。可她的心思虽然显而易见,话却是滴水不漏,难道奴婢对主子尽心也是错处了么?   谁也没规定天儿不好皇上不来,就连糕点也不能备下了。   回看了金沛姿一眼,盼语生生的忍住了愤懑,且有信任之意。其实她没想过怀疑金沛姿,毕竟这些日子,人和事儿全都冲着她们来。即便再蠢笨,也不会趋之任之。盼语只是心里堵了一口气,自己低下头向金贵人示好,将皇上推向她身边。   岂料她非但不领情,还百般的装清高……   沉下心来,盼语暂且不去多想这些事,只让自己的目光有了一点暖意。   金沛姿旋即心头一暖,这么看来,娴妃总算不至于真的不明事理,一味只晓得怀疑自己去。可她还未开口,溪澜却有话说似的,缓缓跪了下去。   “皇上,请容许奴婢斗胆多一句嘴。”溪澜恭顺的伏在地上,竖着耳朵等候皇上恩准。   看出这是个有心思的丫头,弘历也不拆穿,遂道:“朕允准了,你说就是。”   “谢皇上。”溪澜含笑一拜,侧首瞥了一眼同在殿上的乐澜。“奴婢伺候在娴妃娘娘身边许久,最知道娘娘的脾性。这样的天,即便是娘娘想要沐浴,也不会择在上午时分。且说,浴室一直都是另外一间厢房,实在没有必要更换成这一间。奴婢总觉得乐澜是存心为祸,实在可疑。还望皇上明察。”   从娴妃的眼中,弘历能看出些许涌动的暗波:“娴妃可觉着溪澜的话对么。”   “皇上,臣妾……”盼语想说是,可她不信乐澜会害自己。目光有些迟缓的划过乐澜苍白的脸庞,才与皇上凝视:“溪澜所言不虚,可臣妾不信乐澜会有这样的心思。”她相信这些年相扶相持的主仆情分,不会是假的。   溪澜闻言不由得委屈,唔哝道:“娘娘啊,奴婢也是就事论事,为您的安危计。否则,谁又知道更换为浴室的内间,梁栋有问题呢?即便您怪奴婢多事,奴婢也不得不疑心,没有这么凑巧的。”   薛贵宁见派出去的人返回,便悄悄迎了过去。   兰昕的目光停留在乐澜脸上,半晌道:“更换浴室是巧合,做这样精致的糕点也是巧合。赶上这样飞沙走石的天气,还是巧合。承乾宫的巧合,未免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梁木掉下来绝非巧合。”薛贵宁听了禀报,快步走上殿来,哈着腰垂首道:“回话的人说,新换的浴室内间,梁栋上有好几个足迹,灰尘散乱,很显然是有人爬上去故意做了手脚。”   “朕以为皇后说得对,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弘历的话还未说完,窗外便是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像是炸在耳畔。他屏住呼吸,阖眼听着,疾风骤雨紧随雷声之后,如泼水一般从天而降。那噼里啪啦的响动,搅得人心绪不宁。“知晓是有人做了手脚便好办,阖宫上下一律严查不待,总有头绪。”   盼语赞同的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极是,那人连足迹都不曾抹去,必然是行事匆忙,故而疏漏。而更换浴室这样的小事儿,除了宫里近前伺候的宫人,必然不会传到外处去。”   金沛姿小心的瞟了一眼皇后,猜想她多半是不痛快的。皇上与娴妃一唱一和的这样默契,倒显得她在与不在根本无关紧要。   兰昕没有发觉金贵人怜悯的看过自己,一心只在意皇上的圣意。若此,她蹙眉对薛贵宁点了下头。   薛贵宁得了皇后的暗示,恭敬道:“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预备领着人下去,就迎上了急三火四,一身湿漉漉的桂奎。   “启禀皇上,纯嫔娘娘于殿外求见。”雨水顺着桂奎的脸,汨汨的往下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敢用手去擦,一味恭顺的忍着。   “纯嫔?”兰昕轻嗤一声,转首看向弘历的时候,全然不见半点嫌恶之色:“纯嫔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头雨那样大,想必是要淋着。”   弘历正想着承乾宫的事儿,听闻纯嫔来,也有些诧异:“请进来说话。”   “这……”桂奎格外为难,赔着小心道:“纯嫔娘娘说,若是皇后娘娘不允她进来,她就长跪殿外不起。”   “跪着?”盼语一怔,没料想纯嫔会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当着皇上的面儿让兰昕难看。何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承乾宫才死了人,她便急不可耐的叫嚣挑衅,根本不是她一贯的性子。   未免皇后脸上太难看,盼语只好嗔责桂奎不会办事儿:“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纯嫔跪在雨里淋着冻着呢,没一点眼色,还不去将人请进来。”   “娴妃娘娘息怒啊。”桂奎闻言,连忙跪了下去:“奴才苦口婆心的劝说了纯嫔娘娘好一会儿,请娘娘移玉步先往耳房歇着,可娘娘就是不肯。坚持着自己的说辞,奴才实在是无计可施,才紧着先进来通报。”   弘历不解的凝视兰昕一眼,平和问道:“莫不是纯嫔有什么地方,惹得皇后不痛快了?”   兰昕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纯嫔近来身子孱弱,本宫叮嘱她好生静养,方才于长春宫请安时,人还是好好的。”   “是呢,臣妾方才也没瞧出纯嫔娘娘有什么心事,这会儿跪在殿外算怎么回事呢。”金沛姿自告奋勇一般,福了福身道:“桂奎怕是请不动纯嫔了,让臣妾去吧。”   “也好。”兰昕笃定纯嫔来,必然是存了什么心思,郑重对薛贵宁道:“你去办你的事儿,别耽误了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唤住薛贵宁:“被砸死的两名侍婢的底细也要好好查一查。难保她们不是与人串通为祸。”   皇后的镇定自若,娴妃的不明所以,金贵人的坦然坚毅,乃至纯嫔的奇怪举动,这些弘历都看在眼底。她们都有自己的苦衷、百转千回的心思,后宫原本就不是四四方方的净土,眉峰凛起,弘历只是想不通,造成这困局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使然。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云开冷浸天心月   苏婉蓉走进来的时候,步伐很轻,丝毫没有因为浑身**的,失了仪态。.“嫔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娴妃娘娘吉祥。”逐一问安,语调依旧是唔哝软糯的,听起来还是那样柔婉如骊。   神色虽然掩饰的极好,可雪白的肌肤透出薄薄的青色,显然是身上已经被雨水冲洗的发了寒。发丝湿漉漉却垂顺服帖的粘在她的脸颊,稍见凌乱,却正好与她眼底的一缕柔顺相映成彰。“嫔妾本不该这个时候来,可若是不来,于心难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金沛姿为劝纯嫔进来,衣裳也淋湿了,虽说不上狼狈,可也没有半分纯嫔那么娇滴滴的样子。皇上与皇后没有问她话,她就安安分分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俨然大家闺秀的气度,着实让人舒心。   摆明了是纯嫔希望自己问清楚她来的目的,或者是这样说话的缘由。可兰昕非但不问,反而十分亲厚一笑,连忙吩咐锦澜:“取一盆热水和最软的绵巾,先给纯嫔擦一擦头上、脸上的雨水。”温然的口吻,听不出心病:“婉蓉啊,你身子弱,还是擦干些好。”   盼语会意,顺着皇后的话道:“纯嫔姐姐若是不嫌弃,就于内寝更换一件干爽的衣裳吧。这样子势必会着凉,反倒不好。有什么话,换了衣裳再说不迟。”   苏婉蓉含在嘴边的话,让皇后与娴妃一左一右的噎了回去,必然是心存不甘的。然而当她看向皇上的时候,才发觉原来那熟悉的瞳孔里,唯有如旧的平和,深邃不见底也就罢了,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掠过。   原来自己在他心上,这样的无关紧要。苏婉蓉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也许,她从未在他心上过。强忍着泪,苏婉蓉规矩的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些娴妃娘娘美意,那嫔妾就从命了。”   有些灰心,苏婉蓉攥紧了拳头,跟着承乾宫的侍婢,缓慢的走了下去。   “臣妾也去换一件衣裳。”金沛姿跟在纯嫔身后,识趣儿的退下。她知道这会儿在与不在,都不如看着纯嫔要紧。皇后虽然不明说,可心里必然是怨恼于纯嫔的,谁让她这个时候来,存心给皇上添堵。   待纯嫔离开,兰昕这才不紧不慢道:“皇上有所不知,纯嫔近来身子越发不好,臣妾让内务府的奴才,将她的绿头牌暂且搁下了。想让她好好调养一番,再侍奉圣驾不迟。照这么看来,纯嫔一准入是多心了。长久不见皇上的面儿,才顾不得风雨前来承乾宫觐见。”   “婉蓉不是急性子的,许是朕冷待她了。”弘历一句克己之言,听得令人心酸。他哪里会晓得,满后宫的女子皆尝过他所谓的“冷待”,从兰昕算起,到微末不入流的常在、答应,恐怕都作此想。   “这时候,朕也无心思去想这些。”朝廷上的事儿已经够让弘历心烦的了,何况他到现在也不曾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长久以来,弘历都没有停止过寻找当年看着他出生的知情人,他是真的希望弄清楚,究竟自己是不是太后嫡亲的骨肉,究竟他的额娘……是不是汉人。   有些心不在焉,弘历不自觉拨弄起拇指上的碧玺扳指,也是这惯常的动作,出卖了他,任是   谁看进眼里都晓得他此刻的心浮气躁。   “皇上,您没事儿吧?”兰昕肃清的声音明显多了柔婉,虽然知道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可终究是忍不住去关心。“茶都凉了,不若让人换一盏来。”   弘历晃过神来,瞧见薛贵宁去而复返,便道:“茶换不换无关紧要,朕更想知道事情查的如何了。”   薛贵宁躬着身子,也不多说废话:“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打探清楚,被那梁木砸死的侍婢乃是前不久才入承乾宫伺候的秀澜和薇澜。秀澜是内务府指过来伺候的,没有什么可疑。薇澜却是由辛者库调进承乾宫伺候的,倒是奇怪。”   这奇怪的意思是说,娴妃娘娘得宠,实在没有必要从辛者库拣选奴才来伺候。薛贵宁思忖着不知道当不当开口,余光从眼尾扫过乐澜,总觉得还是由她自己说会比较好。   “奴婢知道那薇澜何以会从辛者库调进承乾宫伺候。”谁知乐澜还没开口,倒是溪澜抢占先机:“薇澜与乐澜根本就是旧识的姊妹,乐澜在娘娘面前得脸,央求娘娘将自己的好姊妹也调进承乾宫来。这件事奴婢一早就知道,没想到乐澜却是存了这样的居心。”   越说越来劲儿,溪澜气鼓鼓的样子,好像真就知道内情一般:“现在看来显而易见是她们二人里应外合,一个若无其事的陪在娘娘身边往长春宫请安,另一个偷偷于宫内找机会让人在梁栋上做手脚,妄图对娘娘不利。皇上,求您一定要惩治了这毒婢,替娘娘出气。”   “你却看得透彻。”盼语的声音苛责意味儿十足,却不开口为乐澜分辩什么。“当着皇上呢,乐澜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   乐澜一直沉默不语,就是等着娴妃这一句话呢。“奴婢与薇澜是旧识不假,求娘娘调她入承乾宫伺候,也是奴婢所为。”   “你终于承认了。”溪澜冷冰冰的眸子翻白,狠狠的剜过乐澜的面颊。娴妃被禁足时,她的教训之言还响彻耳畔,今日捉住这么好的机会,若不报了这仇,岂非对不起自己。“人是你安排进来的,浴室是你要更换的,说不定从前那一间浴室坏了的窗子,也是你刻意所为的。娘娘待你不薄啊,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还不乖乖的束手就擒,认罪伏法么。”   对上溪澜的眸子,乐澜根本没有心慌的感觉:“奴婢无愧于心。”纵然溪澜咄咄逼人,恨不得将自己死在眼前,可乐澜依旧冷静以待,丝毫没有同样的剑拔弩张。   瞧出乐澜是个有心性的女子,并没有太过疑心。反倒是那溪澜,急功近利的让人很是讨厌。兰昕听着两人说完话,只对娴妃道:“事情出在你宫里,亦是你身边的人,皇上与本宫到底不如你清明。如何来审,由你自己决计。”   向来喜欢将权利下放于娴妃手中,兰昕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信任她了。不为旁的,尽然是与自己亲近的,总得让她历练着些,始终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到的有限。何况娴妃又懂自己的心,从她方才对纯嫔的态度,便一清二楚了。   自然,从皇上的目光里,兰昕得到了意料之中赞许。他一定也同意自己的做法,希望娴妃能替自己分忧。   “是,皇后娘娘。”盼语恭敬垂首的时候,温婉不亚于苏婉蓉。然而仰起头,一双冷眸含怒,却又是另一个样子:“桂奎,上竹夹。”   没料想娴妃一开口竟然是这样的话,弘历不其然皱了皱眉。这乌喇那拉氏或许从来都如此,表面柔顺,内心却硬朗的厉害。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弘历只觉得她比兰昕生动一些。起码喜怒皆形于色,没让人猜的太累。   情不自禁的瞟了兰昕一眼,弘历亦能感觉到来自她的沉重。似乎是为了自己,她背负的太多太多,即便她是心甘情愿的,可总归……不好。   乐澜依旧平静,似乎没有听见娴妃的话。溪澜却得意的阴笑起来,唇角勾起,好像已经看见乐澜被上了竹夹,双手血肉模糊,痛苦不堪的样子。   桂奎将竹夹取了上来,躬着身子等候娴妃的指令。   “本宫把话说在头里,若这个时候,肯站出来说一句实话,这夹子尽可以撤下去。”盼语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的即便没有功劳,伺候在侧也总归有苦劳。念在这一份薄薄的人情面儿,她不愿意把事情做的太绝。   然而事实往往会令人失望,话音落片刻,并不曾有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再留什么恩惠了。”盼语的声音透着森冷的杀意:“溪澜,你还不肯说么?”   正逢一道闪电的强光耀进来,瞬间照亮了溪澜无比惊恐的脸。怎么会这样,为何娴妃娘娘不是要夹上令人疑心的乐澜?“奴婢冤枉啊,娘娘,您这是为何?明明薇澜与乐澜是旧识,浴室更换亦是乐澜的主意,奴婢根本不曾参与其中,您这样责罚奴婢,恕溪澜不服。”   桂奎瞧着娴妃面露坚毅,便没有等,即刻抻开了竹夹,朝着溪澜走过去。   “不要啊。”溪澜惊恐的跪着躲避,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藏在了身后。“娴妃娘娘奴婢是冤枉的,为何要夹奴婢的手?”   “乐澜若是真与薇澜串通,何必要将她害死?难道说明知是死,那薇澜还能不闪不避,于浴水中撒下或粉或红的花瓣,等死么?”盼语笃定此事与乐澜无关,故而更怨怼溪澜:“好端端的备下这些糕点,还偷偷带着皇上赏赐跟本宫的蔷薇硝,你真当旁人的鼻子都和你的脑子一样迟钝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女霜前催得绽   “什么蔷薇硝?奴婢不知啊。.”溪澜瞪大了双眼,惊恐不已:“娘娘您若要怪罪,也总得拿出真凭实据来。总不能承乾宫砸死了宫婢,就找奴婢当替死鬼吧?”   “你放心便是,本宫绝不会冤枉了你。”盼语不疾不徐的站起身子,缓缓的走到桂奎身侧,轻轻一指溪澜身边带着的香囊:“摘下来,让皇上过目。”   溪澜疑惑的不行,用颤抖的双手将那香囊取了下来:“这香囊奴婢一直都带在身边,会有什么不妥。”她含着恨,愤然的将东西递进了李玉手里。   李玉转呈了皇上,便一言不发的退去一旁。   弘历未曾打开香囊,搁在鼻前轻轻一嗅,颔首道:“的确是蔷薇硝的味道。朕还记得,这妆粉有药效,可治杏斑癣。朕让人调配好,只赐了娴妃用。”   “因是萃取蔷薇花汁,拌入香料银硝制成的,这蔷薇硝的气味特别好闻。尽可以当成香粉随身佩戴。”盼语极为感激的与皇上对视一眼,温情脉脉。“现在却戴在溪澜你的身上,还不足以说明你的心思么?”   “好大的胆子。”兰昕静静叹息,旋即瞪一眼溪澜:“既是皇上赏赐娴妃的东西,你一个奴婢怎么敢用。暂且不说梁栋坍塌之事与你是否有关,光是这一份僭越之心,已经足以治你的罪。”   溪澜的脑子还未转过来似的,随身携带的香囊里,竟然会有蔷薇硝,这怎么可能?容不得她多想,桂奎已经逼近,作势就要钳住她藏在身后的手腕。   “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冤枉啊……”溪澜惊恐的嗓音听起来无比刺耳,嘶哑的像是碎沙石磨擦耳蜗,让人难受。“不要哇,不要,娴妃娘娘,求您看着这些年的主仆情分,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   “上夹。”盼语依旧不改口吻,横眉冷目之中,透着一股使人胆颤的威严。“若不是念在多年主仆的情分,本宫早将你交予慎刑司的奴才严刑审问了。能让你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实话实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溪澜,你可别不知足。”   桂奎听着娴妃的语声,心知不是吓唬着溪澜玩,于是猛的一探右臂攥住了溪澜的腕子。一旁伺候着的两个小太监极有眼色,连忙蹿上前来帮衬着桂奎,掰住溪澜的手,塞进了竹夹里。   连连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甚至盖过了窗外惊雷闪电,狂风骤雨的响动。那凄厉而又惊悚的声音,蜿蜒于正殿之上,盘旋于众人耳边,久久不曾离去。惊得人头皮发麻,心悬不宁。   弘历一直拨弄着手上的碧玺扳指,未曾有半点表情。他更在意的,是盼语如何处置心存不轨的侍婢。而兰昕仅仅是蹙眉听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毕竟娴妃贵为妃主,总得独当一面才好。只是她不知道,太过于强势的样子,会不会惹得皇上不满。   盼语冷静的看着血水从竹夹缝里滴下来,瞬间染红了地面。而溪澜原本柔软纤细的指头,仿佛一瞬间变形,狰狞的犹如断头的蚯蚓,胡乱的支棱着,不成样子。她的心,竟然忽然有些痛快。   算计主子、勾引皇上,条条都是死罪,仅仅是夹残了溪澜的手,真是便宜了她。心里这么想着,唇瓣抿的更紧了些。盼语丝毫没有停下了的意思,反而愈发不能容忍溪澜的鬼哭狼嚎:“还有力气的话,不妨坦白罪行,还怕没有你哭的时候么?”   溪澜绝望的扬起头,双眼已经充血了,任凭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摆脱三个钳制着她的公公。“娴妃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在梁栋上做手脚。奴婢……奴婢不过是存了歪心……想救……阿玛。”   “怎么一回事?”兰昕听出了溪澜妄图攀龙附凤的心思,眉头一拧,有些怨怼的看了娴妃一眼。自从入宫以来,娴妃的日子真就是坎坷的不行。连自己身边的宫婢,也生出了这样不耻的心思。若不是发现的早,真就如了溪澜的愿,只怕自己又要头痛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溪澜泪水肆意,痛苦难耐,断断续续道:“奴婢的阿玛,是京畿兵马司吏目,因得罪了上级官员,被顺天府以莫须有罪名擒住……冤枉阿玛收受贿赂,掠夺财物。不日就要斩首示众了。”   溪澜调转了方向,忍着痛向娴妃连连叩首:“可奴婢的阿玛,不过是不入流的兵马司吏目,谁又会无故的贿赂了他……奴婢知道阿玛是给人冤枉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娴妃娘娘,求求您,开开恩吧,饶了溪澜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撤了夹。”盼语冷冷的抽回一口恶气,心胸满涨,不悦道:“朝廷上的事儿,后宫不得妄议。可是溪澜,若有冤屈,您可以向本宫说明,哪怕是让本宫代你向皇上求情都好。也不该出此下策。”怒气还是难以消减,盼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本宫的承乾宫是容不下你了。桂奎,把人架出去吧。”   “不要,娘娘,奴婢的阿玛真是给人冤枉的。求您开开恩,救救他吧。皇上,奴婢有冤啊,皇上……”溪澜奋力挣扎,哪怕博一死,也想要救回阿玛。可她却不知道,人心是最柔软的,亦是最坚硬的。   柔软的时候或许几颗泪珠,便能触动情肠,可真就是坚硬起来,一把尖刀也未必能戳的进去。   “臣妾管教奴婢无方,让皇上皇后娘娘忧心,实乃臣妾的过失。”盼语垂下眸子,一改方才的凛然,温和的让人有些吃不准。   兰昕正预备宽言安抚两句,却是雪澜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纯嫔娘娘不见了。”   “你说什么?纯嫔不见了?好端端的纯嫔怎么会不见?”盼语未及皇上开口,便转过身来诧异的盯着雪澜:“纯嫔不是去内寝更换淋湿的衣裳了么?本宫宫里的人与你一同陪在身边,这才半盏茶的功夫,人怎么会不见。”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熟承乾宫,就请宫里的侍婢领着奴婢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纯嫔娘娘就已经不见了。厢房内只留下了娘娘更换掉打湿的旗装,还有娘娘用来绾发髻的芙蕖簪子。”雪澜边说边将簪子呈了上来:“外头这样风大雨大的,娘娘必然不会自己走出去,奴婢实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玉,你带着人去找,承乾宫里里外外的厢房,仔仔细细搜个遍。”弘历眉宇化不开的浓墨,此时看起来更深邃了几分。   “皇上,可是想到了什么?”兰昕见他眉锁冷寂,揣测问道。“莫不是纯嫔不见,与梁栋坍塌……乃同一人所为?”   “朕也这么觉着。”弘历不轻不重道:“都以为梁木掉下来,是冲着娴妃。可如若不是呢。皇后是否想过?”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兰昕顿觉恍然大悟。“皇上说的正是。若是在那梁木上做手脚,是冲着娴妃去了,为何不等到娴妃沐浴时才掉下来?反而是迫不及待的砸死了宫婢……”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想起了一件事儿。”盼语闻言心里也是猜忌的不行:“若果真不是冲着臣妾来的,那可能就是薇澜。前几日,薇澜于御花园失足落水,幸亏当时桂奎经过,正好懂水性,救了她上来。   因也没有别的事儿发生,臣妾一心以为是她自己马虎大意。可现在回过头去想,一准儿是有人故意为之。让臣妾弄不明白的是,存心要薇澜落水,摆明了是谋害。为何当臣妾问及时,薇澜却说是失足!”   “这很简单。”金沛姿轻缓道:“必然是薇澜想维护这个人。”   弘历笃定颔首,眸光精闪冷意:“让人去瞧瞧那薇澜……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乐澜倒是想起了什么,那一晚,她的确听见薇澜同人争执。可离得远了些,对方又没开口说话,待到她走近了,那人已经走了。问薇澜,她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叫自己别问了,难道这就是薇澜的死因么?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盼语看乐澜满面忧思,甚至比方才被人怀疑,更多了几分凝重。“关乎薇澜的?”   “奴婢想起,前些日子,薇澜从御药房拿了好几包药回来。且还是每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煎来喝,实在奇怪。”乐澜原本不想说,怕这些是见不得人的污秽事。但她又不希望薇澜死的这样不明不白,才和盘托出。“奴婢疑心,那些药并非是治病的,而是……”   “而是什么?”盼语并非责备乐澜不早说,而是心里急切的想要知道究竟。“你快说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使劲儿咬了下唇,乐澜才沉着脸,难为情道:“奴婢疑心,那根本是安胎的药。”   “珠胎暗结,竟还要杀人灭口。”兰昕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以为可以毁尸灭迹么,本宫偏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 清虚恬澹影森森   李玉办事果断利落,既是皇上亲口吩咐了去查薇澜,他便留着心仔细搜查了厢房,果然发现有乐澜提及到的药材几包。. 可惜风雨交加,天色阴沉的厉害,这一会儿还不便请人来检验尸首。“皇上,请您过目。”   弘历看也不看,冷声道:“你来说,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几包药材都是一样的,乃是安胎固胎的十三太保。”李玉对药材有些认识,早年也曾跟在御医身边打过下手,不会不认得这样寻常的药材。   兰昕的脸色格外难看,连忙起身向弘历福道:“臣妾未曾尽心,才致使后宫发生这种败德之事,还望皇上责罚。”   “皇后不必如此。”弘历轻哂一叹,语气不如方才那么硬邦邦:“此事发生在承乾宫,朕不怪娴妃,自然也不会怪你。后宫人多事杂,从来就不是好管制的,朕怎么会不明白。与其问责于无辜之人,不如先救出纯嫔。”   盼语的心,因为皇上的话而松快了些,皇上并没有勃然大怒,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愿意宽恕,愿意替自己着想,这已经足够了。这么想着,盼语也不免为纯嫔的无辜失踪心急,忙吩咐桂奎:“承乾宫还是你比较熟悉,有什么地方容易藏人且不容易被发觉的,你仔细想想。   能与薇澜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此等恶事的,必然是宫里的人。而最有可疑的,除了驻守承乾宫的侍卫……便再不会有旁人了。照这么看,此人必然是害怕事情败露,才设计杀害薇澜灭口。”   兰昕赞同的颔首:“平日里,能畅通无阻的出入承乾宫的,除了驻守的侍卫,便再无旁人。娴妃只管逐一查问,总能理出头绪来。”   乐澜垂下眼眸,极为惋惜的样子。“若不是奴婢求娘娘将薇澜调入承乾宫伺候,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奴婢愧对娘娘。”   盼语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怎么能怪你呢,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差池。”   薛贵宁与桂奎分别领着内侍监,将承乾宫里里外外的搜了个遍,奇怪的是竟然都没有发觉纯嫔的踪迹。而查问守卫宫门的侍卫,竟然说并未曾看见纯嫔步出宫门去。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弘历警觉起来,听着殿外呼啸的狂风夹杂着让迷眼看不清景象的暴雨,顿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活人没有可能走出宫去,那么死人便可以了。”   金沛姿被这个胆大的说法,唬得坐立不安,她很想问一句什么意思,可皇后与娴妃都不曾开口,几时轮到她说话了。失神的望着皇上,迷茫的眼神之中,还有她难以掩饰的自卑。   偏是这个时候,弘历的目光迟缓的向她投来,四目相对,他眼里深邃的光华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温和。“朕的意思是说,娴妃、金贵人,你们可看清楚被梁栋压在身上的宫婢,真就断气了么?”   这一句话,金沛姿以为皇上是刻意解释给自己听的。满心的怨念一下子消去了大半,原来他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给自己一些温暖,哪怕是这么细小都好,都值得珍视。   “臣妾不曾走进去细瞧,倒是金贵人提着裙摆,不畏沾湿了鞋履,近前一观了。”盼语将目光投向金沛姿,心里也是疑惑的不行。   金沛姿会心的点一点头,不疾不徐道:“回皇上,臣妾瞧见,倒在梁木下的两名宫婢均口鼻带血,且说其中一人侧面朝下,鼻子已经深入了浴水之中。故而,臣妾觉得两人已经身亡,否则躺在水中这样久,怎么会不动弹。”   兰昕从来不曾疑心皇上的话,只要他说,她就信。“既然皇上有这样的怀疑,只管叫人去看看,便知究竟。”   弘历“嚯”的站起身子,平静到有些冷漠的脸颊,卷带着威严与自信。“朕要亲自去证实。”   从侧面看过去,兰昕不禁心绪荡漾,这时的皇上,似乎才是那个与她结缡经年的少年儿郎。他自信,他睿智,他充满了斗志,总是情不自禁的吸引了旁人去瞩目。几乎想也不想,兰昕就跟着他站起了身子:“臣妾愿随皇上同去。”   显然是语调有几分痴迷,兰昕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免正了正脸色,垂下眼睑去。   “好。”弘历平和道:“你们都随朕来。”   桂奎在头前带路,穿过正殿连接后厢的庑廊,又辗转拐到边角的一间小房前。“皇上,两名宫婢的尸首暂且搁在这里。”他边说话,边推开了厢房紧闭的门扇,稍微侧了侧身子。   弘历最先走进去,只看了一眼盖着尸首的白麻布,还未曾掀开,脖颈便是一凉。   “都别动。”那人的声音很沙哑,透着濒临死亡的恐惧:“再动,就别怪我手上的刀子不认得皇上。”   “皇上……”兰昕大惊,还未曾迈进门坎儿的腿,僵硬的悬在半空之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岂有此理,竟然胆敢挟持圣驾,你不要命了么?”   “皇后娘娘何必激动,只要奴才与薇澜,能平平安安的逃离皇宫,皇上必然安稳无虞。”蒋永廉握着刀的手,又向前紧逼了一些:“奴才敢断定,皇后娘娘不会用皇上的命,来换奴才这条贱命吧。”   弘历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朕被你挟持,你又何惧之有。朕不觉得你能伤得了朕,只是,你笃定你能走出这承乾宫么。”   薇澜捂着肚子,缓缓从门扇之后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躲在了蒋永廉的身后。“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罪该万死,可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您,求您恩准奴婢出宫吧,奴婢不能让这个孩子还没出世,就早早的离去。”   盼语恨得牙根痒,双眼怄得血红,只快要噙出泪来:“岂有此理,薇澜,本宫与乐澜均待你不薄,你尽然做出此等德行败坏之事。此刻,竟然还敢冒犯天子威严,你是作死么?漫说是你腹中的孩子,就连你的亲族都会因为你的愚蠢而付出代价。”   “娴妃娘娘果然气魄,不愧是敢冲撞龙威的。”蒋永廉冷激热讽:“奴才用刀架在皇上的龙颈上,您还敢这样出言恐吓,真就不怕奴才心虚胆丧,手一抖,要了皇上的命么?”   “你敢。”盼语兀自绕开皇后,阴冷的逼近一步:“倘若皇上有什么损伤,本宫必然抽筋扒皮,要你们碎尸万段。”   兰昕心里抵触,声音难免清冷:“娴妃,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金沛姿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见屋里的人并不曾看见她,便趁机对薛贵宁使了眼色。薛贵宁连忙瞧瞧的溜开,脚步轻悄的飞奔去寻救兵。   而兰昕带着娴妃,身旁还有桂奎与李玉伺候着,一行人将小间的门堵得严丝合缝,任是蒋永廉与薇澜插翅,也难以飞出去。“放下刀,本宫或许可以念在薇澜腹中骨肉的份儿上,饶你们不死。”   盼语闻言,眉心跳动不止:“皇后娘娘,您不必可怜他们,是他们自己作死。皇上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臣妾都不会放过他们。漫说是饶了他们的狗命,就是这承乾宫都休想走出去半步。”   “娴妃……”兰昕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明知道事出紧急,好言抚慰这带刀侍卫出身,有些功夫的蒋永廉,才不会使他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怎么娴妃还生怕他不会被激怒一般,硬是要火上浇油:“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   “皇后娘娘,臣妾……”盼语觉得委屈,她并非不关心皇上,只不过,她不愿意用那种迂回,软弱的法子来控制局面。   “你们说够了没有?”蒋永廉不耐烦道:“若不是这场大雨,薇澜身子孱弱经不住,我早给她换上侍卫的衣服,一并逃出皇宫去了。否则,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怎么会破解我设想如此周到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么说,纯嫔是被你带到这里了?”弘历瞥了一眼身后的木板床上,两具盖着白麻布的“尸首”,不禁怒气上头:“为了一己私欲,你竟然胆敢谋害朕的纯嫔,其罪当诛。”   薇澜看了娴妃一眼,愧疚的不行,目光落在满面清泪的乐澜脸上,更是钻心的痛:“没有,皇上,奴婢没有谋害纯嫔。纯嫔娘娘安好,不过是晕厥过去罢了。”   “你说什么?”蒋永廉愤恨道:“让你为她吃的毒药呢,怎么可能吃了还不死。”   “我……”薇澜垂泪不已:“我下不了手,纯嫔娘娘只是给你打晕了。为了孩子,我不想再伤害人命了。”   弘历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纯嫔没事儿就好。“总算不是罪大恶极。若是纯嫔有事,朕必然不会轻纵了你们。”   这时候薛贵宁去而复返,救驾的侍卫迅速将这一小间厢房团团围住。金沛姿提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稍微触了触皇后的手肘。   兰昕会意,又大步往前迈进一步,比娴妃更前一些:“蒋永廉,本宫最后一次劝你放下刀子。这里是紫禁城,你挟持的是大清天子,倘若你悬崖烈马,本宫答应保全薇澜与其腹中的骨肉,且绝不牵累你的族人。你最好想个明白。”   那几寸的刀锋,犹如直刺兰昕的心房,纵然再镇定,可她还是怕的不行。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指望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 风凋碧柳愁眉淡   盼语根本不赞同皇后的做法,千钧一发之际,她又不敢站出来令皇上犯险。.迫不得已,唯有抵住心里的怒气,朝乐澜递了眼色。   “薇澜,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皇后娘娘已经答应宽恕了你及你腹中的孩儿,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乐澜得了娴妃的眼色,边说边落泪:“挟持皇上是重罪,你也不想连累更多人为你犯险吧?”   兰昕的目光,一直定格在那寒光闪闪的刀锋之上,恨不得换自己去当蒋永廉的人质。明知道危险近在咫尺之间,却伸不出手来抵挡来阻止,无奈与恐慌,让人歇斯底里的心灰。   “皇后娘娘,奴婢也不想的,奴婢真的不想这么做。”薇澜听了乐澜的话,心里愈加愧疚。原本她只想弄成自己假死的样子,偷偷和蒋永廉逃出皇宫,这样便不会再有人追查她们的下落,或许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   谁知道,蒋永廉为把假象做真,无辜的砸死了秀澜,还要毒毙误打误中发现阴谋的纯嫔。“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奴婢情愿一死恕罪。”   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些许,兰昕慈惠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同情:“本宫知道,这些并非你的真心。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腹中的骨肉。是么?”   “是啊,皇后娘娘,奴婢真的不想这个孩子有事。”薇澜被皇后说中的痛处,不住的点头,也缓缓的向皇后走去。   “别再过来。”蒋永廉冷哼一声,威胁皇后不要妄图瓦解薇澜求生的心力,刀锋已经在皇上的脖颈上割出一条细微的血印:“薇澜,你别傻了,即便你死了,皇上皇后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事已至此,咱们根本无路可退。能有皇上与咱们同死,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不要啊,你不能……”薇澜听蒋永廉这么说,唬得脸色发紫:“不能一错再错了,难道你希望咱们的孩子有个杀人如麻的父亲……”   死命的攥紧了拳头,盼语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心里的怨怒:“你们说够了没有,不知廉耻。若是再不放开皇上,别怪本宫不客气。”   “娴妃娘娘说的正是……”蒋永廉将刀一横,将刀锋直刺向弘历的咽喉。“话说到底也是个死,不如痛痛快快的一了百了。”   “不要……”兰昕惊得魂都要跳出来了,万不得已之时,她猛然冲上前来,恶狠狠朝着薇澜的腹部踢了下去。   “薇澜……”蒋永廉大惊失色,看着心爱的人因为痛苦扭曲的缩滚在地,心恨难平:“薇澜,你怎么样?”   弘历趁势,一个反手扭住了蒋永廉握着刀的螳臂,腰上发力,一抬手,便将他狠狠的背摔在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瞬间夺下了尖刀,灵敏的让人唏嘘。   金沛姿里应外合,连忙吩咐薛贵宁:“快去制住他,快去。”   薛贵宁带着一众侍卫,蜂拥而入,三两下便扭住了蒋永廉。   “薇澜,你怎么样,薇澜……”蒋永廉疯狂的挣扎,太过用力,致使他额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连眼睛都几乎凸出来。   “带下去。”李玉厉声苛责:“等候皇上处置。”   侍卫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扭着蒋永廉,强将人押了出去。根本不顾他如何的叫嚣,如何的嚎叫。情爱在许多人眼里,根本是空无一物东西。尤其身处深宫,许多人宁愿相信,这里从来不是个会有真情的地方。   兰昕终于回过神来,心底一酸,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含着泪慌张的扑向了弘历:“皇上,您没事儿吧,您没事儿吧,臣妾迫不得已,臣妾不是有心的……”看一眼蜷缩在地,痛的几乎昏厥的薇澜,兰昕懊悔的不行。若不是事出紧急,她也不愿意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那是一条小生命啊,何况她已经答应了薇澜,绝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兰昕,别怕,朕没事,朕好端端的在这里。”弘历的心亦被兰昕哭的发软,他怎么会不了解她的心性,那么宽惠善良的性子,却在为了救他的同时,冒险又违背自己的良心,这滋味一定不好受。“没事的,朕会请御医,好好看她……”   仰起脸来,兰昕对上弘历的眸子,那一份温暖依旧难以抚平她心里的愧疚:“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垂下眸子的时候,兰昕看见薇澜淡蓝的裙摆出,嫣红成片,心一冷,狠狠揪紧,痛的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盼语见她倚在皇上怀中失去了知觉,竟然有些妒忌。原本,她是非常不满皇后的软弱,明知道蒋永廉挟持着皇上,当是死罪,却还要口口声声的赦免、答应他们无理的要求。   然而当皇后猛然踢了薇澜的腹部,她才猛然觉醒,好像一味的镇压一味的警告或许真的救不了皇上。反而是这样曲中求直的法子,才奏效。难道又是自己不知柔婉的性子害了自己么?此时此刻,皇上揽着皇后,一副急切担忧的样子,更让盼语觉得,皇上心里最爱最在意的人,根本从始至终都是皇后而已。   金沛姿红着眼走上前来,帮衬着皇上扶稳了皇后:“皇上,外头的风雨还未停下来,不如暂且扶皇后娘娘去后寝安歇。臣妾这就让人冒雨去请御医来。”   盼语随即回过神来,这会儿子不该是她难受自省的时候,她才是承乾宫的主位不是么。“皇上,您也伤着了,还是让臣妾来照顾皇后娘娘吧。”   “不必。”弘历虽然没有怨怼的意思,却也不想离开兰昕:“你留下照顾纯嫔吧。”言罢,他打横一抱,将兰昕托在了怀中,随着金沛姿一并走了出去。“还有薇澜,朕答应了皇后,请御医好好瞧她。娴妃就替朕尽一尽心吧。”   “明知道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上为何与皇后同样,能宽恕了他们?”盼语的声音不轻,似乎不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   桂奎唬得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忙阻拦道:“主子啊,咱们还是看看纯嫔娘娘如何了吧?”眼尾的余光,瞧见皇上皇后被众人簇拥着离开,他才小声道:“这样的话,让皇上听了去,可怎么是好。还当主子您是心中有怨呢。”   盼语鼻子一酸,泪珠子便滚了下来:“难道我说的有错么?那蒋永廉胆敢胁迫皇上,还弄伤了龙体,难道本宫还要仁慈宽厚,饶她不死么?这薇澜,胆敢悖逆主子,做下让本宫如此没脸的事儿,还要保全她的孩子,这是什么道理。”   薇澜疼痛的几乎断气,却死死的握住乐澜的手,哭泣道:“求你……救救……孩子……”   乐澜直挺挺的跪在了娴妃面前,一个劲儿可叩首:“娘娘,奴婢求求您了,薇澜该死,可她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求您救救她吧。”   “连你也觉得本宫错了?”盼语委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皇上险些刀口丧命,你们却还要让本宫宽恕这些罪人。难道错都是本宫一个人么?”冷冷的瞥了一眼木板床上盖着白麻布的纯嫔,盼语一把扯下了布:“先把纯嫔送回本宫房里。”   “。”桂奎知道娴妃是听不进劝了,也无畏在这个是再多言其他,失了奴才当由的分寸。   “娘娘……”乐澜却不忍看薇澜痛苦,硬着头皮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可让奴婢看着薇澜和孩子去死,奴婢真的做不到……”   盼语心灰意冷,懒得再苦辩什么,既然皇上与皇后均有旨意,她还能坚持什么。“你看着办吧。”   “多谢娘娘。”乐澜悲中含笑,又是一叩,待娴妃离去,才唤了人来:“你们快,扶着薇澜回我房里。等会儿御医来了,也请他来看看薇澜。”心里很不是滋味,乐澜说不出是怨谁。不错,薇澜的确欺骗了自己,还险些连累娴妃枉死,又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可她就是不能丢下她不管。   娴妃娘娘有娴妃娘娘的道理,乐澜也不想去怪她什么,只是心里堵得慌,堵得让她窒闷的无法呼吸。   兰昕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脸颊尽是泪水,湿漉漉冰凉凉的很是难受。她想做起来,才发觉浑身酸痛到绵力,强支撑起手臂,却无法动弹。“锦澜……”   “你醒了。”弘历一直守在这里,听到声音不禁心头一喜。三两步就从窗边走到了床边。“醒了就好,朕总算能安心了。”   “皇上……”兰昕看见弘历在,总算放心了不少。可也因为弘历在,她随即就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薇澜的孩子……怎么样了……臣妾是不是,是不是扼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弘历轻轻坐下,扶着兰昕坐起来,倚在自己怀里:“你知道么,兰昕,朕一直以为你很坚强,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柔弱的一面。朕的心很疼,很担心你。”   兰昕垂泪,她不傻,刚才的那一脚,是她可以救皇上的最佳契机,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薇澜的孩子怎么可能还保得住,即便皇上不说,她也早该明白是这样的结果。“臣妾是迫不得已的,皇上,臣妾真是迫不得已的……”   “朕明白,朕怎么会不明白呢。”弘历温暖的声音,最能抚平兰昕的心痛:“御医已经看过薇澜了,她的孩子根本是先天不足,否则之前也不会开那么多十三太保来给她安胎了。不关你的事,根本不关你的事。”   兰昕知道这是他的刻意安慰之言,却紧紧的贴在他怀里,听着他温言软语的欺骗自己。或许这样,他才会觉得好受一些。哪怕是心里再痛,兰昕也不希望弘历陪她一起痛。“多谢皇上……”   或许对兰昕而言,爱一个人,便是拼尽自己的全部心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 骤冷初暄蝶倦飞   乾隆二年,是兰昕入宫以来,最觉着舒心的一年。.   年初,皇上释放了因贻误军机被先帝判为死罪的岳钟琪、傅尔丹,并恩予恢复允、允宗籍,赐公爵。   四月,朱轼奏报海宁石塘工竣,皇上龙颜大悦。同月,皇上裁革广州、高州、肇庆等四府及海阳、揭阳等县牛骨、农具、绵条等税收。   六月,皇上为民生计,豁免江南自康熙五十二年起,至雍正十二年止,欠漕银共三十万六千余两,米、麦、豆共九万四千余石。   七月,永定河决口,皇上派员查勘永定河冲决各处堤工,令星夜抢修堵筑,赈济灾民。   闰九月,皇上允大学士鄂尔泰折,下旨修筑清河“千里长堤”。   因着先帝守丧期满,皇上迁居养心殿,当是意气风发,大显龙威的开端。而紧随其后,六宫的封赏也各有了旨意。身为皇后,兰昕光是忙着迁宫与各项礼仪的筹备,也着实令她应接不暇。仿佛一晃眼的功夫,这一年便由春入夏,由夏至秋,匆匆过去。   只是这一年的紫禁城,隆冬不见严寒。宫嫔们身着瑰丽的出彩的旗装,装扮的花枝招展已不算稀奇的景致,反而是那一水儿喜气洋洋的脸色,更让人动心。   谁若是瞧见了那样的喜色明媚的笑容,保管温暖在心,好似自己的怀里也揣着火炉一般,随之亮堂堂的沁出笑意。   于是当长春宫里,再一次聚齐了请安的宫嫔们,兰昕真心看清楚,她们真的不是从前的侧福晋、庶福晋了。她们是尊贵而又倾城的如花美眷,是堂堂大清皇上的女人。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人齐齐的行礼,鬓边的流苏,耳上的丁香儿轻摇慢晃,的响动夹杂在清朗银铃般的笑里,竟显得格外悦耳。   兰昕含笑,既高兴又欣慰,总算这一年过得安稳,眼看着册封的日子近了,也难怪她们个个喜上眉梢。:“都平身吧,坐着说话。”   高凌曦纤细而高挑的眉形,衬托得她既轻盈又秀美。欣然一笑,柔润的唇瓣舒展之时,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流光似水。她优雅的落座,容止高贵,周身散发着华贵之气,嫣然贵妃之尊,符合她此时的身份。   “谢皇后娘娘。”她简短言谢,从容之中略微显出平和,比才入宫那会儿,多了些许韵味儿。   “皇上给你们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了。册封礼所需的吉服,本宫也命内务府的人尽早裁制,保管你们满意。”兰昕素来节俭,却不苛待旁人,尤其是皇上登基以来,首一次的阖宫册封礼,怎么都不能显得寒酸、简陋。   其其格低眉窃笑,忽而又扬起脸来对皇后柔柔说道:“皇后娘娘对臣妾等关怀备至,其其格当真感激不已。只是纯妃娘娘的册封礼原本定在十二月初六了,不想这一回圣旨更改为十二月初四,两天的功夫,臣妾担心绣娘们会不会来不及上完吉服的米珠子。”   苏婉蓉被册封为纯妃,着实让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就连兰昕也觉得未免太快了。但毕竟皇上膝下,唯有三位阿哥,苏婉蓉再不济也是永璋的生母。这么想着,她便理解了皇上的用意,总归是看在皇子的面儿上。   皇后一时未曾开口,金沛姿却耐不住性子,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嘲讽意味十足:“海贵人说笑了,初四还是初六,不过两天的功夫。纯妃娘娘的吉服繁琐华贵不假,可贵不及慧贵妃娘娘的去。多添两位绣娘也一定赶制的出来。”   从前金沛姿看透了苏婉蓉,却没有厌烦和抵触,然而自从知道了她妄图挑拨皇后与二阿哥母子情分,心里汇聚的各种滋味儿,便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上反。寻着个机会,总是要挖苦轻践两句,才算解气。   “嘉嫔说的不错。”苏婉蓉知道皇上册封了金沛姿为嫔,还刻意择了“嘉”字为封号,才使得她不免便得色。再加上皇后待她又亲厚,于是乎她便敢当着众人的面,拆台揶揄。但毕竟这些像刀子一样的话,到底不是刀子。   图的不过是一时嘴上痛快,也伤不到人分毫。苏婉蓉看得明明白白,心里便有了自己的隐忍之策。“即便吉服上少缝几颗珠花也不打紧,只要不违背祖制,其别的就没有什么关系。”   兰昕并没有小肚鸡肠的一直怨怼苏婉蓉,自从承乾宫险些遭不测,她也看出纯妃安分了许多。其实这样相安无事已经足够了,六宫和睦,最要紧的不就是隐忍与相安么。“嘉嫔,纯妃说的不错,几颗米珠到底不打紧。”   既然皇后已经如此说了,金沛姿唯有低头莞尔,顺承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纯妃自己心里不介意,那么就算不得有什么不好。”   这话逗乐了其其格,她抚弄着胳膊上一串浅粉色的碧玺珠子,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纯妃:“臣妾还当是纯妃娘娘与从前故去的仪嫔,皆是南方女子,生于锦缎密织,彩线锦绣的江南,必然最在意衣饰这些了。不成想纯妃娘娘的心宽,竟如此无谓。”   盼语嫌恶的皱了皱眉,虽然她也不喜欢与苏婉蓉并列为妃,可海贵人的话,着实有些刺耳了。“好提不提,这档口说那福薄之人做什么?”   其其格再一次灰心,是因为册封六宫,她竟然还是“海贵人”。有些摸不清楚皇上的心意了,就觉得是跋扈还是乖巧,根本不重要。反正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位分,一样的位置。她甚至觉得,那一回苦肉计,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常在与贵人,左不过是紫禁城里微末到让人记不住的小角色,没有分别。“福薄之人终归是福薄的,档口不档口的,亦是如此。娴妃娘娘是嫌臣妾拙嘴笨腮的,不会说话了。”其其格柔柔的声音,像是风雨过后的树叶,清新而不实的沙沙晃动着。   高凌曦哪里会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忙不迭的凑上话来:“海贵人不过是口直心快,说过了,咱们一听也就过去了。偏是娴妃你,再重说一次,怕旁人听得不真亮。其实有什么关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再者,本宫觉得,有福之人,怎么都是有福的。那福薄的,说与不说,还不是一样福薄么?咱们姐妹,能聚在长春宫里好好陪着皇后娘娘说会儿子话,已经是福泽深厚了,怎的娴妃妹妹偏是板着脸子,与这其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呢?”   “慧贵妃娘娘怎么会觉着臣妾是板着脸了呢?”盼语樱唇嫣红,勾角含笑,话语之中藏着机锋:“臣妾听说,以己度人,便是将人看做自己。以自己心中所想的为凭仗,把所见之人也想得如出一辙。这话原是深奥的,可今儿臣妾大抵是明白了。”   许久没有磨过的嘴皮子,还是这样利索。高凌曦笑望着娴妃,并不气恼。不错,娴妃的出身的确让她心生卑微,恶狠狠的妒忌过。可能怎么样,那些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娴妃真是悟性高深,难怪皇上喜欢。”   言至于此,高凌曦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对皇后温和一笑,低眉顺目的样子果然惹人心疼。   “罢了,都别说这些碎话了。离册封礼的日子毕竟不远,该好好收收心。”兰昕抬眼,瞥见慧贵妃领口的风毛,是最普通的兔绒,不禁有些狐疑。凭她今时今日的位分,即便是最好的紫貂,又怎么会当不起,何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更何况,这不是她一贯的心性。   高凌曦喜欢的,从来都是浓重馥郁的芬芳,鲜艳缤纷的色彩,精致华贵的饰物,能令她改变自己的喜好,必然不是寻常的缘由。   “本宫乏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宫歇着。关于册封礼,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晚些时候再来同本宫细说吧。”兰昕笑着摆手,待宫嫔们跪安,才敛去了笑意。   锦澜明白皇后的心思,静悄悄的走到她身畔,轻言缓语道:“慧贵妃娘娘来长春宫请安前,先去过太后的慈宁宫。”   这就是了。兰昕点了点头,不疾不徐道:“太后的病情反反复复,一入冬越发沉重了。连本宫去请安,也数次被挡在宫门之外。难为慧贵妃最懂太后的心思,伺候在侧也周全,能替皇上与本宫分忧,最好不过了。”   “但愿如此。”锦澜有些怨恼:“即便是先来长春宫请安,再去侍奉太后,也没有什么不可。奴婢总觉得慧贵妃愈加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你呀。”兰昕没有斥责,反而循循善诱一般的宽言:“不要把事情都看得这么表面。慧贵妃先去慈宁宫请安,并不代表她不尊重本宫。更何况,太后是皇上嫡亲的额娘,本宫亦希望能身侧尽孝,替皇上分忧。慧贵妃不过是做了本宫当做之事。”   咬住了下唇,锦澜着胆子反驳道:“奴婢正是怕,慧贵妃想做的,就是皇后娘娘您当做之事。娘娘啊,咱们不能不提防着。慧贵妃如今已经贵为贵妃,倘若将来再诞下麟儿,那……奴婢总觉得娴妃娘娘不会是她的对手。” 假期更新说明5月9号起 回家喽   亲爱滴们,从磨铁有公告这个功能,某菲还没用过呢~正好今天试一试。.   言归正传,从今天开始,某菲正式休年假,回老家看望麻麻。争取在12号前到家,陪麻麻过一个舒心的母亲节!(大概半个月左右的假期)   先说今天(9号)的更新,应该在下午4点前会有第二更。   10号,凌晨会有一更。 10号早晨4点,我们会出发,一路经高速开车回家。白天未必能有更新,可能只有一章,我看情况。不知道晚上几点能到家(开车大概十几个小时,从浙江到湖北)   11号,凌晨没有更新,白天我尽量赶出来,双更没有问题。   12号,当然是母亲节了,我还是会尽量双更。也是时间不定,尽量白天前写出来,不当无大家看。   当然这几天是大图推荐,按要求双更可能会比较少,但是因为要回家的缘故,实在没有办法加更,抱歉。   还有,答应大家满200推荐票的加更,某菲一定不会忘掉,有拖无欠。回家有时间码字,一定给大家补上的,安啦。   从去年十月份回过家,到现在为止,某菲有半年没回家了,过年也是在公司过的。可能这次假期会比较长,上网的时间减少,但是丝毫不影响某菲的更新和回复留言。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亲们也不要忘记,母亲节陪陪麻麻,离得远至少打个电话呦~   总之假期不松气,坚持码字,坚持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某菲,也不要松劲儿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 小阁阴阴人寂後   其其格裹着靛青暗花的斗篷,避开了宫里守卫森严的耳目,踏着皓月撒下来淡淡的银光,一路七拐八绕的来到了太后的慈宁宫。‘.这样的静寂的夜色从春暖花开到此时,不知有过几回。每一次,她都是孑然一身,来去匆匆。   “太后还是不肯见臣妾么?”朝雅福福身行礼,其其格低忍的声音听起来很空零:“姑姑,臣妾必得见上太后一面,方才能安心。还望您从中周全……”   雅福拉着海贵人,紧走两步,躲在庑廊头里一间耳房内:“太后允准海贵人觐见,但不是此时。”   恩准了觐见,为何不是此时。其其格一下子就猜到,必然是有人与她同样的心思,也来求见太后了。可雅福姑姑为什么要说出来,让自己疑心猜忌呢?“那么臣妾便在这里候着。”   颔首允诺,安然一笑,雅福低眉轻语:“奴婢就不陪着贵人说话了。”   其其格目送雅福出去,心里像是有个模糊的影子,难道是雅福姑姑故意说了这样的话,让自己疑心么?还是太后的意思?正在狐疑之时,忽然门外有人经过。其其格紧忙躲在屏风后面,屏住呼吸小心的听着。   “娘娘,你停一停玉步,让奴婢帮您捋顺腰间的玉佩缨络吧?”宫婢的声音很是好听,悦耳动人。最要紧的则是还很熟悉,显然是平日里就能见着的近婢。   “都这个时候了,乱与不乱的,还有谁能看见。本宫只想早些回去歇着,感觉浑身都疲倦的不行。”   这是苏婉蓉娇娇滴滴的婉音软语,其其格一听便认了出来。难怪方才的侍婢声音那么熟悉了呢,必然是纯妃身边的雪澜。竟然是她来求见太后了,且还是在这么不寻常的时辰。难道纯妃也和自己有同样的心思么?   纵然纯妃说着疲倦,可其其格能隐约瞧见门外的玉影儿还是停下了脚步。   雪澜又道:“能不乏么,娘娘您从晨时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这会儿想起来必然还难受得紧呢。都是那海贵人不好,有的没的,连一件吉服来不来的及赶制也要拣出来说。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存心添堵呢。”   苏婉蓉长长一叹,月色下不掩忧心:“都怪本宫自己心急,谁不好得罪,偏是得罪了皇后。眼下太后的心意又不见明朗,本宫唯有谨小慎微度日,哪里还敢造次,再若行差踏错一步,恐怕性命都保不住了。海贵人不过是说两句揶揄的话,不理会便揭过去了。”   “奴婢不信。”雪澜捋顺了纯妃的缨络,乖巧的站起身子:“娘娘啊,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乌喇那拉侧福晋是多么的盛势,眼下,您不是也与她并列为妃了么。可见皇上待您的心与待娴妃娘娘的心是一样的。况且娘娘您膝下,还有三阿哥呢。娴妃有什么?”   好半晌没有声音,其其格以为人已经走了,正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忽然又听见苏婉蓉凉薄而无奈的一声长叹。“正因为本宫有永璋,皇上才破格将本宫册封为妃。母以子贵,终究不是皇上的怜惜。”   雪澜冷哼一声,诡异一笑,连带着语声也变得阴森起来:“既然太后已经给娘娘您指了一条明路了,咱们只管照着去做就是。那海贵人既然胆敢不安分的挡在娘娘面前,不如就把她当刀子捅进皇后的心窝子。”   “嘘。”苏婉蓉将食指搁在唇边,压低嗓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回去了再说不迟。”   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雪澜忽然有些不安了。她一时口快,万一隔墙有耳可怎么好。而周围,除了这庑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再没有容身之处了。“娘娘,您等等。”   苏婉蓉明白雪澜的心意,便立在原地没有挪步。   轻轻的走进厢房,雪澜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片刻之后,她猛然推开了厢房的门。一室的清幽漆黑,看不见半个人影。“奴婢大意了。”她总算安心,关上了门扶着纯妃道:“这些话本不该奴婢嘀咕,只是见娘娘您郁郁难抒,奴婢实在心疼。”   “得了,知道你有心。”苏婉蓉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湮没与夜风之中。   可其其格依旧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动,直道屋外恢复了静寂,再也听不见一点响动,她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纯妃到底想干什么,和皇后有关,又是太后的授意,且还妄图拿自己当刀子使。   难道是太后吩咐她谋算皇后?   可这又是为什么?皇后与皇上鹣鲽情深,恩爱逾常,又宽惠至孝,对太后总归不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如此呢?   其其格满脑子的疑问,不知该怎么搞清楚。正在这时,庑廊上又传来沉稳轻闷的脚步声,她正要躲避,却是雅福的声音。“贵人,太后请您进去说话。”   “是。”其其格轻轻应了一声,徐步走了出来。   雅福很平静的一笑,可这笑里显然掩藏着什么。“贵人请跟奴婢来。”   其其格没有做声,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可那时雅福已经转过身去,并不曾看见。   “贵人,奴婢以为月色朦胧,看见什么都像是镀上银光,并不清晰,也未必就没有错处,您说是么?”雅福忽然发问,是不想海贵人将方才所见所闻之事,轻易就信了。   “姑姑您……”其其格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雅福怎么连她方才躲在暗处,听见纯妃主仆对话的事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这根本是她设计好的,她一直都留在暗处偷偷窥视?   关乎太后的隐秘,雅福为什么要让自己知道,从而起了防备之心?且此时,她为何又说并不清晰,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个人有个人的心思,贵人不必问,奴婢也不会答。”雅福缓缓的转过头来,仿佛已经洞悉了海贵人的心思,言谈避讳:“贵人若是相信奴婢,就听奴婢的话,一准儿不会吃亏。若是贵人不信奴婢也无妨,您尽可以按自己所想去做。   但有一条,请贵人允准。今夜的说话言至于此,如朝露浮霜,见了日头便不见了踪影,您以为如何?”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楚雅福的用意,其其格还是点头允诺:“多谢姑姑提点,臣妾明白了。”   “太后等着您呢,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将人领到了内寝之外,雅福便从容的退了下去。   其其格看着她略微消瘦的身影,心里像是给猫儿抓过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疼。既然有心提点,又为何不明说。这样猜来猜去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其其格一眼就看见太后倚着镶银紫檀木夔凤椅,合着秋香色暗纹交织绫的小薄被,正面容平和的看着自己。“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太后狭长的凤目,并未显露半点困倦之意。她看着眼前的珂里叶特氏,半晌才不疾不徐道:“你来求见哀家数次,不光是为了请安吧!是不满皇上给你的位分么?”   不想有任何欺瞒,其其格沉了沉心,颔首道:“是,太后所言不错。臣妾的确不满贵人的位分。臣妾也是从潜邸伺候皇上走过来的人,没有比旁人少尽半分心力,且臣妾的出身,并不比旁人逊色分毫。”   一肚子的委屈,其其格没开口之前,以为自己吞得下去。谁知太后只问了这一句,她压抑了良久的哭痛与心酸,猛的就翻滚呼啸而来,根本无从阻拦。“臣妾亦不想劳太后烦心,可除了太后,臣妾再没有旁的指望了。太后,求您开恩,给其其格指一条明路吧。”   伏在了地上,其其格泪落如雨,那悲伤汹涌澎湃,吞噬掉她仅有的自尊。   “你先起来。”太后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哀家能给你指一千条一万条明路,可得不得皇上的心,始终在你自己。”   “太后……”其其格懵懵懂懂的扬起脸,茫然而无助的看着眼前的凤尊。“臣妾不明白。”   摆一摆手,太后召唤其其格走上近前来:“你的位分是不高,贵人而已。可哀家觉着,这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正是鉴于你处于这样的位分,你才能从容随心的做好些自己想做的事儿。”   这么一说,其其格就更迷糊了。“难道,贵人还能做到皇后能做的么?”这话有些赌气,可其其格真的不甘心落于如此败地。   “自然能。”太后也不愠怒,反而和蔼一笑:“非但能做到皇后能做的,连同皇后不能做的,你也能做到。”攥住了其其格的手,太后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其其格很懂事的跪了下去,伏在太后的膝上嘤嘤垂泪。   “你想啊,皇后能搔首弄姿的与皇上打情骂俏么?能明目张胆的与妃嫔们争风吃醋么?能不受祖宗规矩的制约么?”太后轻轻的抚了抚其其格的鬓发,动容道:“这些皇后都不可以,你却可以。非但如此,正因为你是个小小的贵人,你才能于夹缝中顽强生存,屹立不倒。疾风知草劲,便是这个道理。”   其其格忍住哭泣,一脸的坚毅之色,仿佛听懂了什么:“求太后明示,臣妾当如何做才能留住皇上的心?” 第一百四十七章 : 夜深凝寂月明堂   微微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一股子冷风就顺势钻了进来。.太后丝毫不为所动,眉头都没有蹙紧半分:“要哀家给你指一条安身立命的路容易,帮衬你笼络圣心,一朝得宠却难了。”   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太后的语调带着些许封尘已久,又似乎恍如昨日还含在口中的涩楚:“前者为恩宠计为性命计总归简单,目的显而易见心亦不会乱。后者要操控的,却是全天下最捉摸不透的君心,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太后,臣妾不是贪心,可若是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真心,那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其其格自命清高惯了,最伤的便是皇上的冷待。为能换回他的心,即便是尝毒也在所不惜。   可到头来,竟然只得到他些许的怜悯,凉薄的让人难以置信。“臣妾是要皇上的真心,虽然不苛求完整,但总归得有那么一些真啊……”   缩回了手,太后抚弄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冷然道:“得到了皇上的心,固然能得到无限的恩宠,这一点原是没错的。可其其格呀,若是性命都保不住,你要真心做什么?皇上金口玉言许你的一切,一句话就能赏了别人。权势与情爱,谁轻谁重,你真的不会掂量么?   女人的容颜,如同那花朵一样。再精心侍弄,也红不过百日。往后这宫里还要添进新人来的,皇上的兴致也总归是要变的。届时,没有真心,亦没有权势,岂非你活的更加无意义了?哀家疼你,才怕你到头来一无所有。你不怕么?不会后悔么?”   太后说的,确实一点不错。其其格有些发懵,她弄不清自己该怎么回答。倘若她真就得不到皇上的心,是不是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行了,你不必回答哀家。”太后虚一虚眼,嗓音清冷:“很多事,没发生之前都难以预料。想来唯有切肤之痛,才晓得该伸还是该缩。屈膝过日子,有屈膝的好。”   思忖良久,太后终于还是讲了一句尽心的话:“皇上喜欢真性情的女子,多看看宠妃是个什么样子。一味隐忍、压抑自己的性情,到头来知会成为千篇一律,被珠玉绫罗捆绑了身子的宫娥。乏味而又无趣,即便是成日里对着看着,一样索然无味。你这么聪明,该明白哀家的话意。你且去吧。”   几乎第一时间,其其格便将太后口中的宫娥拟定成了皇后的样子。不错,这些日子一来,她也是压抑到扭曲,强忍着自己的心性,小心翼翼的赔着乖巧。然而皇上还是没有看向她,连从前的恩宠都不及。那么,宠妃又是指谁?   慧贵妃、娴妃,总不会是纯妃吧!其其格钻心的痛楚,连连点头,谢过便乖巧的跪了安。   雅福看着她离去,才端着甜羹走进来。“说了这么多话,太后一定口渴了吧。奴婢煮好了雪梨汁,给您润润喉。”   太后看了一眼仙鹤梳翎罩下跳跃而昏黄的灯烛,垂下眼睑道:“这个时候了,雪梨汁甜腻,哀家喝不下。难为你熬了这样久,不喝又可惜了。还是你替哀家饮了吧。”   微有些诧异,雅福的脸上只是轻快的闪过一丝惶恐,很快又是如常的平顺:“多谢太后赏赐。”她将牡丹青瓷碗端起,轻轻的呼气一吹,缓缓搁在唇边,小口小口的喝了一会儿。直到看见碗底的彩蝶翩翩飞,她才将碗搁下。   “太后说的不错,这会儿喝雪梨汁果然甜腻,下回奴婢熬些清淡的汤羹给太后品尝吧。”雅福以青莲色的净色丝绢,轻轻拭了拭唇角的梨汁儿:“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让奴婢侍奉太后就寝吧。”好在太后看不见,自己后心密密麻麻的冷汗。   太后轻轻摇头,缄默不语,眼中的青光平和的盯着那一只青瓷碗。   越是这样静谧的时候,越是让人觉得心虚,好像两条腿酸软的没有力气,根本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雅福不敢乱动,亦不敢不动。于太后面前,她总是这样八面玲珑,独当一面,能担待许多事,完成太后交代的每一道懿旨。   可她也害怕与太后独处,这是雅福心底最隐晦的秘密。   “哀家在想,当初抱了弘历回来,究竟是对是错。”太后突兀的言语,揉进凉薄的夜风之中,缓缓却猛劲的灌进领口、钻进耳蜗,久久挥之不去。   “好端端的,太后您提这个做什么?”雅福定了定心,为难道:“先前太后已经给足了皇后脸色,随之又示以亲厚,皇后是明白人,必然以太后的懿旨为自己的心意。”   听起来,雅福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几十年的相处,太后总算与她有些默契,了然她心思:“皇后是会做样子的,但她始终成不了气候。”   雅福正要问缘由,太后却道:“你不是说梨汁儿甜腻么,饮一盏清茶便去睡吧。哀家想自己坐一坐。你下去吧。”   “是。”雅福不敢多言,端着青瓷碗就退了出来。   太后待她下去,才缓缓的站起身子。视线一直停留在关闭紧实的双交四菱花扇窗,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心中沉寂已久的宿怨,终于被她吐了出来。“走着瞧吧。”   “不要,不要……不要……”兰昕被梦魇警醒,一下子掀开自己身上的锦被,猛得坐了起来。这声响与夜半算是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门外守夜的薛贵宁。“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隔着门扇,薛贵宁麻溜的站了起来:“奴才就在外头候着。”   听见有人答话,兰昕稍微安心了些,拂去额头上冰冷的汗珠,深吸了一口气:“本宫无碍。”   于耳房歇着的朵澜,这会儿也听见了动静,忙不迭的走了出来:“皇后娘娘,让奴婢进来给您绞了帕子擦擦汗吧。”   “也好。”兰昕听着是朵澜的声音,歇下了心里的防备:“你进来吧。”   朵澜转首从耳房的小火炉上,取了热水,这才让薛贵宁推开寝室的门,动作轻柔的走进来。“娘娘,事情过去快一年了,您又何必去想。终归是她福薄,怨不得您。”   兰昕很怕听见这样的话,每听见一次,都觉得格外凄厉。像是明知道前面有一个冰窟窿避也避不开,却还要勉强自己走过去,跳下去,被那窟窿里的刺骨的冰水,淹没而死。   “若不是本宫用力一踢,薇澜不会因为失去了孩子,悬梁自尽。”兰昕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将自己挂在横梁上的薇澜,她的身姿是那么轻盈,竟可以随风摇摆。“薇澜不死,那蒋永廉也不会心灰意冷,于狱中嚼舌自尽。说到底,是本宫害了三条性命。”   这些话朵澜听过好多遍,每每都郁闷难抒:“娘娘,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是她们自己作死。若不是您当机立断,恐怕受伤的就是皇上了。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   “皇上有什么闪失,本宫必不苟活。”兰昕努力的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泪水便涌了出来。沾湿了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为了皇上,漫说是良心的谴责了,即便赔上本宫的性命又有何不可。”事发至此,兰昕一直都用这个仅有的借口麻痹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朵澜将帕子折好,一下一下的沾去皇后额上的汗珠,以及两腮的泪水。“秀澜何尝不是无辜的,蒋永廉还不是没有放过她么。且说,若不是纯妃娘娘命大,恐怕也做了薇澜的替死鬼,届时蒋永廉放一把火,将那间厢房焚毁,谁又会知道死去的人不是薇澜呢。所以娘娘,您是警恶惩奸,替天行道,实在不必苛责自己。”   听了这些话,兰昕觉得胸口没有那么窒闷了。“行了,你下去吧,本宫无碍了。”   扶着皇后躺好,朵澜娴熟的将锦被掖好。“娘娘,那您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了。”   “啊……”   朵澜还未走出寝室,忽然听见一声凄厉无比的吼叫。像是要戳破漆黑的夜幕,撕碎银光闪闪包裹下的身躯,吞噬掉整个夜色下的污秽与险恶。却偏偏那么的无助。   兰昕当即坐了起来,愕然惶恐:“是谁?”   “听着声音,应该是从不远处传来的。”朵澜着胆子回道:“像是女子的声音。”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女子吼叫?”兰昕有些稳不住自己的心,方才的梦魇原本就很真实,这下可好,耳畔的惊悚之音,竟然不是虚幻。“朵澜,为本宫更衣。”   连连摇头,朵澜只觉得不妥。“皇后娘娘,还是让薛公公领着侍卫去看看吧,您这样出去太危险了。外头又黑,若真给吓着了,怕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不亲自去,本宫的心如何安宁。”兰昕坚持亲自去看看,一来弄清楚是否有人恶作剧,二来,但凡后宫有事,她都必得鼎力以担。   与此同时,薛贵宁清楚的听见,有人再使劲儿的拍打长春宫的宫门。   兰昕自觉心弦绷紧,那暗夜里拍击厚实宫门的闷响声,很是沉重。好像每一下都敲在心头。“这么晚,到底是谁会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 骨冷魂清如梦醒   朵澜警惕的问道:“要不然让薛公公领着侍卫去瞧瞧,娘娘,人心难测,咱们可不能不防着。.您万万不可冒险。”   兰昕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忧,心里舒服了些,不禁道:“也好,薛贵宁,你领着侍卫去瞧瞧,速来禀告本宫。”   “。”薛贵宁应声的同时,精气神儿一下子提了起来,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趁着这功夫,朵澜替皇后更衣梳好了简单的发髻。“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哪个宫苑出了什么岔子?才这么晚来求您的旨意。”   “本宫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兰昕借着宫灯昏黄的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被吓了一跳。怎么鎏金凤舞九天的梳妆镜中,自己的容颜会显得如此枯槁,行将就木一般。她不过才二十五岁啊。   朵澜瞧出皇后有心事,乖巧的跪在了皇后的身侧,双手捏拳敲到好处的敲打着她的膝处。一下两下,力道恰到好处,不时还会以掌心揉按,缓解酸楚。“可能娘娘会觉得奴婢多嘴,但朵澜总是憋不住话。”   兰昕轻轻的阖上眼睛,缓慢的叹一口,才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从前兰昕自以为还算严厉,中规中矩,却镇不住身边的芷澜。如今芷澜已经送出了宫去,能留在身边伺候的,尽都是能交心的。兰昕也想听一听她们心底的声音。   “薇澜的死,确实不能怨娘娘您。”朵澜咬了咬唇瓣,忧心道:“若不是承乾宫总有是非,甚至危及到皇上的圣体安康,您又何以会如此。不是奴婢存心挑唆是非,那娴妃娘娘,连自己宫里的人都看不住,一回两回皇上或许不计较,可长此以往……”   “好了。”兰昕的口吻依旧听不出责备之意:“本宫心里有数。”其实朵澜的话不无道理,三番两次,兰昕都想给娴妃讨好皇上的机会,扶植她稳稳当当的获宠,毕竟娴妃从前是皇上最在意的女子,也是于府中就一直伴着自己,帮衬自己的侧福晋。   她还是希望,娴妃能一如从前。其实兰昕也不是没有私心,她看得出来,皇上对娴妃是真的疼惜,否则三番两次的出事,他怎么会纵容至此。   “娘娘,您听。”朵澜听见一行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免悬起了心:“是薛公公他们回来了。”   兰昕的亦不免有些担忧,双眼直直的望着门扇。   “皇后娘娘。”薛贵宁在门外唤了一声。   “公公进来吧。”朵澜得了皇后的眼色,连忙将人唤了进来。   两名侍卫同时而入,共同架着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妪,披散的发丝花白而干枯,像足了霜打过的茄子,头有气无力的耷拉着,根本看不见表情。   “行了,你们回去当差吧。”薛贵宁一声吩咐,侍卫们将人撩在皇后面前,随即便退了下去。   “这是……”皇后不禁有些糊涂了,看着如此孱弱不堪,虚弱无力的老妇人,竟会是方才拍打宫门,砸出咚咚响声的同一人么?这未免太奇怪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老妪闻听皇后发问,便伏地连连三叩,动作间透着几分优雅,声音嘶哑却恭敬十足:“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漏液逃了出来,想想,亦唯有长春宫能保全奴婢,故而才惊动了皇后娘娘。还望您恕罪。”   她说话慢条斯理,规矩分毫不错,俨然是宫里头当过些年头奴婢的,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妇人。   这就让兰昕更摸不着头脑了。“你究竟是谁?仰起头来。”   听了皇后的话,那老妪果然徐徐的扬起了头,抚弄去挡在脸前凌乱不堪的头发:“奴婢陋颜,本不该污秽皇后娘娘的凤目。可奴婢身怀冤屈,想来唯有皇后娘娘您才能做主。”   兰昕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虽然猜到她是宫里出来的,却对不上年纪。“长话短说,你到底有何冤屈。”   “奴婢……”那老妪警惕的看一眼四周,生怕薛贵宁与朵澜是不忠心的。   “本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有话尽管说吧。”兰昕的眉头拧的更紧了,面前的人越是这样的谨小慎微,就越让人难以琢磨。   “奴婢贱名如英,是当今皇上的乳娘。”   “什么?”兰昕嚯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愕道:“你是皇上的乳娘。那么,当年之事,你尽然知晓了……可你,不是早已经告老还乡,病死在了旧居租屋么?怎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禁宫的范围内?”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兰昕怎么敢相信她的话。   依照太后的心性,她不可能留着把柄尽等着人揭发自己,而且区区一名老妪,她有什么本事闯入禁宫告状?“本宫凭什么信你?”兰昕审慎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划过她憔悴的面庞。   “皇后娘娘竟然对当年的事知道一些,那么想来皇上也早已经疑心了。”如英苦苦一笑,像是料到皇后会有此忧虑:“皇上的左肩上有一小块胎痣,呈椭圆行,约莫小手指甲大小,且还是淡淡的朱红色。”   “这能说明什么?”兰昕知道她说的不错,可毕竟皇上肩上有胎记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伺候皇上的嬷嬷、乳娘甚至太监都曾见到过。单凭这一点说辞,你就想让本宫信你如此荒谬之言?”   “正如同皇后娘娘所言,奴婢真就是伺候在皇上身边许久的老人儿了,皇上是喝着奴婢的奶水长大的。”如英低低哀叹,却没有泪意:“奴婢被囚禁在皇宫之中许久,含恨不肯就死,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让皇上的身世之谜为他自己所知啊。   不是奴婢没有证据,而是那证据根本不再奴婢身上,否则娘娘以为,奴婢凭什么能活到此时。熹贵妃是什么样的角色,虽说她现在已经是太后了,可也正基于此因由,她并不希望奴婢抖出她惊天的秘密……”如英欲言又止,只因为事情太大,捅破了窟窿说不定天都要塌下来。故而未曾得到皇后的充分信任之前,她实在不敢开口。   兰昕被她的话激的浑身发寒,肌肤上密密麻麻一层小疙瘩,酥人的揪心。理智告诉她,光凭这如英的片面之词,她不能冒险。可禁不住自己心里已经全然相信了她的说辞,倘若她手里真就有指控太后的秘密,那她被囚禁紫禁城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抑制不住揪心的痛楚,难受的人不免焦躁几分。兰昕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太后能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囚禁起来,必然是未能赌上她的嘴。可为了撬开她的嘴,说出证据所在,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如英见皇后眉宇深锁,忧心而又慌乱,不禁微笑:“皇后娘娘实在不必为奴婢担心,奴婢本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的人,苟活着,无非是为了皇上。皇上是喝奴婢的奶水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私心将皇上当成了自己的骨肉。   那滋味,想来皇后娘娘您一定懂。皇上对奴婢好,奴婢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被蒙在鼓里。太后她,从头到尾都不是皇上嫡亲的额娘,皇后不过是被她仗着恩宠,求先帝恩准从别人那儿强行抱来的……”   “住口。”兰昕的五指按压在自己胸口,只觉得气闷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在没有证据之前,你的话本宫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朵澜与薛贵宁均惊得忍不住发颤,他们哪里能预料到,这三更半夜的竟然会有人说皇上不是太后嫡亲的骨肉。这未免也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不是在做梦吧?   “应当的。如英明白皇后的难处。”早已经料想到皇后会这么说,如英总算平静。“奴婢的证据还在,只要皇后娘娘想法子帮奴婢拿到证据,奴婢便可以当着皇上的面儿,揭穿这伪皇太后的不耻行径。”   兰昕知道皇上原本就疑心自己的身世,也从未间断过暗中派人搜证。倘若如英真就是皇上的乳娘,那么皇上见了她,就一定能认得出。   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宫门又传来咚咚的沉声。   薛贵宁一个激灵,忙不跌道:“奴才这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不要。”如英显然激动起来:“一定是太后得了信儿,知道奴婢逃了出来,四下里搜查找到了长春宫……”顿了一顿,她慌忙的匍匐到皇后的脚边:“娘娘,奴婢不是怕死,这些年忍辱负重,早已经习惯了各种狠辣的严刑。可是娘娘,天理岂能被藏匿,冤屈岂能被埋葬?”   “别说了,本宫心里有数。”兰昕看了薛贵宁一眼,沉着气道:“你去应付,无论是谁,都不许打开宫门放进来,就说本宫梦魇,惊了心,正在将息。总之要尽量拖延住,还有方才将人带进来的侍卫,所有见过如英的人,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   “奴才懂了。”薛贵宁正经着脸色,匆忙退下去时,还是忍不住将信将疑的看了如英一眼。   “朵澜,咱们宫里有什么地方能藏人。倘若果然是太后派人搜宫,恐怕本宫未显无私,终究拦不住。你快想想。”兰昕焦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后宫之中,必然还是太后只手遮天。   猛然转过脸,兰昕意识到了什么,怒目生光,向如英紧逼了一步:“你不会是在故意诓骗本宫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水泉冷涩弦凝绝   如英低下眉目,敛息从容道:“皇后娘娘若不是已经信了奴婢的话,为何不直接扭送奴婢去慈宁宫?”   朵澜思忖再三,依然愁云不减:“皇上如今歇在储秀宫,惊动不得。漏夜将人送出宫去,恐怕更危险。皇后娘娘,奴婢心想,若是太后真命人来搜宫,就必然不会放过任何角落。想来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您的寝室了。”   兰昕其实也是这个心思,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不可。”如英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太后如何会猜不到。届时若令皇后与太后撕破脸,奴婢又多了一则罪状。”   “莫非姑姑有什么好主意?”朵澜闻听此言,便顺口问道。   如英想了想,看一眼兰昕:“若是奴婢没有记错,长春宫后院应该有个不大不小的鱼塘。奴婢只消向皇后娘娘借一支毛笔空心竿儿即可。”   兰昕点了头:“恐怕也唯有这个法子了。”   “姑姑,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实在是皇后娘娘梦魇惊了心,难受的不行,这会儿正歇着呢。不若姑姑还是明日一早再来吧。”薛贵宁好话说了一箩筐,可怎么也拦不住雅福。   “方才你说皇后娘娘安歇,不允我进来。可现下宫门已经敞开了,我既然已经来了,总得向皇后娘娘问个安不是么。”雅福眸光冷清,不如平常温和。   薛贵宁暗自叫苦不已,若非雅福预备让人抬圆木来撞,他又怎么会打开宫门。怕是再闹出大动静,更显得长春宫里有所不轨了。“哎呦,姑姑,您就体谅体谅奴才吧。这一年来,皇后娘娘断断续续的梦魇,整个宫里头谁不知道哇。奴才当着份差事不容易,若是扰烦了娘娘,怕是得挨罚去下院打杂了。”   “放心吧,一切有本姑姑替你担待,保管不叫你去下院打杂。”雅福再不理会薛贵宁,言罢率性而入。身后跟着的些许内侍监,都是由慈宁宫带出来的亲信。   “姑姑,这么晚,您怎么来了。”朵澜急急的迎了出来,正经脸色道:“皇后娘娘这会儿才静下来,正在床上歇着呢。”   雅福看了她一眼,神色平和道:“不碍的,让皇后娘娘歇着就是了,奴婢只禀告太后吩咐当说之事。”   朵澜知道自己拦不住雅福,唯有顺从她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奴婢给姑姑带路。”   “嗯。”雅福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内侍监:“你们在此等候。”   兰昕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才从床榻上缓缓的坐起来:“是谁来了?”   雅福闻声走了进来,行礼道:“这么晚还来打扰皇后娘娘,实在是有要紧的事儿。”满脸愧疚之色,雅福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朵澜。   朵澜连忙会意,不等皇后开口便缓缓退了下去。   “姑姑尽管说。”兰昕直了直身子。雅福连忙起身,拿了团垫子放好,让皇后能靠着听。   “不瞒皇后娘娘,慈宁宫有奴婢手脚不干净,偷窃饰物,被太后发现,还刺伤了太后。”雅福神色凝重道:“太后未免皇上担忧,不允准漏夜惊动。让奴婢先前来长春宫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可偏是这么凑巧,来的路上,有人瞧见那斗胆的侍婢,竟然率先叩开了长春宫的门。”   “太后被刺伤了,可严重么?”兰昕故意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后被刺这件事上,闭口不提叩门之事。   雅福温馨一笑,长长叹息:“多谢皇后娘娘记挂,已经不要紧了。太后是伤着了手臂,止了血,总算没有大碍。可这样不光彩的事儿,发生在慈宁宫,太后伤心不已。”   点了点头,兰昕依然不减忧虑,道:“太后无碍就好,等明日一早,本宫定然得亲自前往问安,侍奉在侧,方才能安心。”   “皇后娘娘当真是至孝慈惠。”雅福不想再兜圈子,遂道:“可那行凶的贱婢始终是来了长春宫,这未免……奴婢恐怕她会对皇后娘娘您不利。若是娘娘您不介意,奴婢还是想将人擒住,交给太后发落。”   “进了长春宫?”兰昕惊讶不已,连忙唤了一声:“薛贵宁。”   “奴才在。”薛贵宁跟着雅福进来,一直都留在厢房之外的庑廊下。   兰昕脸色一沉,语调森然:“夜半之时,你怎么好让不明不白的人入长春宫。那人何在?”   薛贵宁心里明白,可脸上茫然不已:“皇后娘娘,奴才想雅福姑姑算不得不明不白之人,遂才打开宫门……”   “糊涂。”兰昕心里赞叹他配合的好,脸上却越发的严肃:“本宫岂是说雅福,而是之前由慈宁宫逃出来的罪婢。有人瞧见她叩了咱们的宫门,难道你会不知情?”   薛贵宁当即就听懂了皇后口中那个“叩了”,连忙分辩:“雅福姑姑来之前,的确有人砸响了宫门,奴才当时在内苑侍候,听见响动赶过去,问声却没有人答应。后来奴才不放心,还让人将宫门开了个缝隙,但始终没见人影啊。”   兰昕蹙眉,目光落在雅福脸上。   雅福会意一笑,却依然坚持太后的懿旨:“此人非但盗窃,还行凶刺伤了太后。据奴婢所知,她似乎有疯病。若是不尽快擒住,威胁到皇后娘娘的安慰或者伤及六宫其余的妃嫔,那奴婢的罪责可就大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雅福刻意停住,不紧不慢道:“若是皇后娘娘不在意,奴婢想让人仔细找一找那奴婢的行踪。”   当然明白她从开始就是这个心意,兰昕也不好答应的太痛快,沉吟片刻,终是颔首。“也好,查清楚照清楚了,太后便可安心,本宫亦可以就寝了。”   “奴婢罪过。”雅福听出了皇后口中的怨怼,连忙垂下眼睑:“奴婢自然会吩咐手下人轻手轻脚,不叨扰皇后娘娘安寝。”   说着话的同时,雅福又是行礼,这才缓慢的转过身去。   兰昕看着她的背影,扑通乱跳的心房才有些舒缓。   “皇后娘娘的云石屏风好精致,这图案是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吧。”雅福不等皇后开口,猛然扎进屏风后一瞧。所幸皇后并不曾把人藏在自己的寝室,那云石屏风后面根本就没有人。   “是么,本宫也很喜欢这个图案,但实际上还是太后宫里的屏风更精致。若是本宫没记错,那是最好的凤凰栖梧桐。”   “是,皇后娘娘是不会记错的。”雅福侧首微微一福,终于走了出去。   朵澜忙给薛贵宁递了颜色,让她看着点,自己走进来乖巧的立在皇后的床边。“娘娘……已经办妥了。可,您说雅福姑姑会不会一早已经猜到咱们的心思……”   心想太后既然与如英熟识,便是知晓她原本的性子。不可能如英会水,太后不知情。那么要藏匿的话,水池当然是最佳的选择。   “本宫只是知道,倘若雅福没有将人找出来,那么真就是……”兰昕总觉得这个雅福不像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每一次见她,都感觉她心里藏了什么事儿。所以欲言又止,所以眼神避讳。可这会是真的,还是她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是一个谜。或许,不会只是一个谜吧。手心里自然是捏着一把冷汗,兰昕怕真的能找到那如英。“现在就唯有期盼天快点亮了。”   朵澜听着门外匆匆忙忙、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时而关开厢房的门扇,时而于晃动院中的树枝,那感觉好像一把刀抵在咽喉,你根本不知道几时会捅下来,也因为从来没有试过,根本不知道会有多疼。   “啊……”忽然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一次如刀子一般的刺痛耳膜。   “不好。”朵澜的脸都唬白了:“难道是她们发现了如英。果然如此,那如英的性命就保不住了,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办?”   兰昕屏着呼吸,竖着耳朵仔细听,却听不到半点响动了。方才还是喧嚣的躁动,此刻竟然万籁无声。“难道是雅福找到了如英,遭了,太后一定会杀人灭口的。那证据何在,本宫还不知晓,岂非真就成了死无对证?”   仔细想了想,兰昕还是决意去看个究竟:“走,朵澜,咱们得瞧瞧。”将心一横,兰昕甚至有了一个念头,未能让皇上知晓究竟,即便得罪太后,她也得将雅福拦住。“无论如何,如英都不能死,我必得保住她才行。” 第一百五十章: 心静无妨喧处寂   脚步轻玄,行动如风,兰昕领着朵澜,穿过厢房通往后院鱼塘的庑廊,根本不顾遇见了多少慈宁宫的内侍监。脸颊跟着急切的心一并烧了起来,所幸这样的潮红之色,融合了廊下红灯笼的颜色,并不那么显眼。   “那是发现了什么?”兰昕故意扬声,似乎惊愕的有些诧异。“本宫的长春宫,会有什么?”   雅福先皇后一步赶到,自己弄清楚了尖叫之声的由来,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勿怪,是奴婢不是不利,让手下的人惊了下水摸鱼的锦澜姑娘。”   与此同时,锦澜哆嗦着走上前来,腰以下均是湿漉漉,还不时的往下滴着水。“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原想给你熬些鱼骨汤,谁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险些让人当成了刺客。阿——嚏”   已经是冬日了,刀子一样的风吹过湿漉漉的冰水,既刺骨又钻心,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   “你看看你,这些事儿让内侍监去做就好了,怎么你还自己跳下水了。”兰昕虽然不明白锦澜何以会出现,替如英解除了危机,但还是感谢她来的这样及时。   “整个长春宫,除了奴婢,再无人如此通水性,能徒手摸鱼了。”锦澜颇有些得意之色,虽然是答皇后的话,却句句说给雅福听。“何况是近身伺候皇后娘娘之事,奴婢不愿假手于人,还望娘娘恕罪。”   兰昕点一点头,忧心道:“委屈你了,朵澜,快扶着锦澜回房换一身干爽的衣裳,这要是见了风,怕落下病根。”   雅福也附和皇后道:“正是呢,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于慈宁宫为祸的宫婢,并未曾来长春宫威胁皇后娘娘的安慰,那么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颔首示意,兰昕并不预备为难雅福什么。毕竟她也是听太后的吩咐。“既然查清楚了,本宫也就安心了。”   “奴婢今夜冒昧叨扰,还望皇后娘娘恕罪。”雅福郑重的朝皇后一拜,随即领着人急不可耐的退出了长春宫。“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决不能让她流窜到后宫其余的宫苑。另外,天一亮,即刻晓谕六宫此事。”   听着雅福的话,兰昕知道如英的性命危在旦夕,心不免又跟着紧张起来。“先带着锦澜回房去换件衣裳。”召唤了两名侍婢,兰昕连忙让薛贵宁去宫门外盯着:“当心雅福去而复返,宫门不必即刻就闭上,以免惹人生疑。若是有不妥,紧着让人来知会一声。朵澜快,去找如英。”   朵澜带着几名长春宫的内侍监,好不容易才将如英找到。“姑姑您快上来。”   潜在水底的如英听是朵澜的声音,心绪渐宁,以笔筒吸了口气,才缓慢的浮了上来。   “快,你们赶紧搭把手。”朵澜连同内侍监,七手八脚的将如英拽了上来,原本就褴褛的衣裳,此时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更显得如英骨瘦如柴。“先别说旁的了,奴婢陪您赶紧换件衣裳。”   兰昕看着颤栗不止,唇瓣乌紫的如英,只觉得她糟的都不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罪。“朵澜,你让人去煮一大锅姜汤给如英和锦澜灌下去。这样的天,若不及早除去寒气,真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是,奴婢知道了。”朵澜警惕的看了四周,见没有生人,才算是安心了些。   兰昕也由人陪着,重新返回了寝室。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要等到天亮,让如英见一见皇上,那么所有的事情便都能清楚。   皇上才是如英最信任的人,于是他一定能拿到如英口中的证据。   这一夜,惊心动魄,又漫长的紧,好像怎么也挨不到天亮似的。自然,兰昕也想过,待皇上从储秀宫离开,预备去乾清宫上朝的时候,就让人将皇驾请来长春宫。但这样做,无疑是将太后的目光也吸引了来,终究是太不够小心了。   要做成想平常一样,或许才能逃过太后的眼睛。这才是谨而慎之的法子。   不多时,锦澜更换了衣裳,匆匆忙忙的来到了皇后的寝室:“娘娘,方才薛贵宁说,雅福姑姑已经返回了慈宁宫,看架势,是预备拿太后的懿旨,于天明时阖宫搜查了。”   兰昕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今夜似乎不该你当值。”这话有怀疑的成分,毕竟兹事体大,可能牵扯到许多人的性命与皇上的生母,不可能一句不过问的信任。   “其实奴婢是跟着雅福姑姑入宫的。”锦澜坦然道:“很奇怪,雅福姑姑最先是去了杂院找人,奴婢好奇,就跟着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谁知道,这一行人竟然来了长春宫,奴婢怕有事情发生,特意尾随,这才赶在雅福姑姑发现那人踪迹之前,跳下了鱼塘。”   好端端的,既然怀疑长春宫,那雅福偏是要去杂院做什么?兰昕总觉得雅福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且说她一直陪伴在太后身侧,自然经历的会比旁人多出许多。   没有再想下去,兰昕看着唇瓣还是有些乌紫的锦澜,连忙问道:“姜汤喝了么?暖暖身子才好,这样寒冷的时候,真是难为你了。”   “奴婢自幼长在水边,亦不是第一次冬日入水摸鱼,无碍的,多谢娘娘关怀。”锦澜这会儿,心里舒坦了不少,并非是为皇后做了什么从而得到了赞誉,反而让她开心的,则是能这样亲厚的与皇后娘娘说话。   再不是刻意谨慎维持的一种疏离感了,而是彼此离得很近的哪一种相处。   安顿好了如英,朵澜忧心忡忡的走进来,愁苦不堪:“皇后娘娘。”   “怎么样了?”兰昕连忙问道:“浸泡于冰水之中许久,如英的身子能吃得消么?”   “娘娘所猜不错,奴婢见如英姑姑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朵澜的眉头团城一个凝结:“奴婢伺候着她灌下了好几碗姜汤,以为睡下就能好些,可这么看着,像是凉意沁入了骨髓,这会儿已经开始发高热了。奴婢以为,是不是请御医来瞧瞧会比较稳妥,毕竟如英姑姑身上,有好些新伤旧患……”   “好。”兰昕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闪失,一口应允:“天马上就要亮了,这么着,你去请曹旭延御医来。他叔父到底与本宫是是交,多少会卖些情面。面儿上,若是有人问,尽管说本宫梦魇惊了心。”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朵澜机敏的应下,急匆匆的一福:“若是娘娘没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兰昕沉重的点了点头,转首对锦澜道:“皇上身边儿,今儿应当是李玉伺候着。你亲自去找他,本宫梦魇惊心,让他务必请皇上一下朝就来长春宫探望。”   “是。”锦澜应了声,才发觉皇后的秀眉一直拧着,心悬难耐的样子,禁不住有些难受:“娘娘,现在天才亮,不若您再躺会儿,哪怕是眯会儿眼也好啊。”   “一闭上眼,本宫脑子里便是如英的说话,实在是心绪不宁。本宫只愿今日的早朝,没有太多事要议,皇上能早些来。”   慈宁宫的佛堂之中,太后虚着眼,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喃喃有词的诵读着经卷。   雅福就跪在一侧,伏地垂首,默默无声,动也不动。这样的姿势,从长春宫回来,就依然维持到现在。她只觉得双手撑的掌心发疼,而膝盖在意被地砖的寒凉沁透,疼得咯嘣作响。   “人一定是在长春宫,你有什么法子搜不出来?”太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锐利的像是才磨好的利刃,轻轻一吹就能割断发丝。   “太后,奴婢真的尽了力。长春宫里里外外,厢房庑廊,假山树上,奴婢没有落下一处。就连皇后娘娘寝宫的云石屏风后,奴婢也亲自查看了,根本没有如英的踪迹。”雅福为难不已:“毕竟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奴婢也不好太过僭越,查过一遍已经实属不易。”   冷冷一笑,却并未发出声音,太后淡然道:“中宫之主如何,她若是胆敢藏匿那贱妇,哀家便有法子让皇上废了她。即便皇上念旧情,不愿废后,哀家亦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她有什么胆子,敢与哀家作对。”   “太后。”雅福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太后的声音依然冰冷。   雅福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思前想后,奴婢还是觉得,大肆搜宫,必然能找到如英。对外,咱们只管说她盗走名贵饰物,刺伤了您,想来皇上只要不见到如英,就必然不会疑心。”   “关键是你有什么法子,让皇上不见到如英。”太后冷言相向,一股一股的怒火撺掇的她难以安宁,就连手上的佛珠也捏蹭的咯咯吱吱:“那是哺育过皇上的乳娘,少说也有十几载的功夫,难道皇上会认不出他么?更何况哀家不能令自己犯险,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叫哀家后半生去冷宫长住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应嫌衫袖前香冷   雅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直愣愣的杵跪在地,一双眼茫然而又畏惧的看向太后。   “雅福啊,跟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这样办事不利。”太后动容道:“不知道是哀家的心愈狠,还是你没有尽心尽力。”话锋一转,太后根本不给雅福反驳的机会,凛然喝道:“滚出去。”   “奴婢有罪,太后万万当心凤体。”雅福牢牢实实的朝太后一叩,这才含泪退了下去。   高翔一直听着动静,雅福离去,他才奓着胆子走了近来。“太后。”   “怎么样?”太后看见高翔,方才的冷厉之色尽褪,连肃清之意都渐渐的泯于唇角,看不见踪迹。   “太后放心便是,奴才一早就有准备,保管如英不可能活着走出长春宫。”高翔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纵然如此,他心里还是畏惧到不行。明知道雅福跟在太后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几年,可即便如此,太后还是不信她,防之又防。难为自己不过是太后身边新得脸的内侍,恐怕往后的日子也不会真正的好过。   “如英手里,有些证据,皇上能看见也好,看不见也罢。总之她都得死。”太后说话的语气依旧是平和的,却像是一座大山压下来,仿佛能震住一切。“哀家不喜欢这样的人,成日里于后宫碍眼,你尽快去办。”   “嗻。”高兴明白太后为何会这么说,计中有计本来已经彰显了太后的狠辣,可沉下心来稍微一想,高翔便明白了,太后这大半辈子,都是在这样的算计中渡过的。算计恩宠算计权势算计荣华富贵,更算计人心,于是乎此时这一切,似乎有合情合理。   “去办吧。”太后的脸上露出阴暗不明的奇异表情,似乎是已经预料到后宫会有一场血雨腥风袭来,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紧要。   高翔含着笑躬身退了出来,直道完全关闭了门扇,他的笑意才随之敛去,竟然一点不留痕迹。忽然一把刀子盯住了他的后腰,高翔还不曾反应过来,耳畔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又震得他惊心不已。   “你别动。跟我来。”雅福其实没有走,一直等在门外,就盼着高翔早点出来。   不敢吭气,高翔不知道雅福这又是唱哪一出,只得静默的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太后有什么吩咐?”雅福开门见山道:“你且说与我听。”   高翔一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姑姑就为这个要捅死奴才么?太后有什么吩咐,姑姑自行问太后便知,奴才不过是伺候在侧的闲碎之人,有什么胆子敢将太后的心意透露给不相干的人。”   “哼。”雅福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所以我才拿刀子抵着你,你尽可以闭口不言,但后果自负。”   已经感觉到,刀子锋利的一端冰冷而生硬的扎在肉上,有些疼,却没有刺穿。“姑姑到底想干什么?”   “别废话。”雅福又用力,自己都感觉那刀尖刺进了些许皮肉之中。   高翔闷嗯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告诉了姑姑,太后亦不会放过奴才,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字。那么奴才情愿死在姑姑手上,起码痛快。”言罢,他紧闭上眼睛,将头高高的扬起。   雅福见他如此决然,冷冷一叹:“太后从来是用着人,也防着你,今日你不说,我拿你也没法子。可将来,你如我一般的境地,别怪我不出手相帮。”   言至于此。雅福将匕首搁回的刀鞘,再不想与高翔磨叽,旋身欲去。   心有些沉,高翔左右为难,到底说还是不说呢。雅福姑姑的话其实根本不错,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尴尬的问题。太后是用着他不假,保不齐将来不用他了,令他也置身尴尬境地。“去的人。”   简短的三个字,已经是高翔违背太后懿旨的最大底线了。   雅福听见,却犹如不稳,甚至连步子都没有缓慢下来。去的人,去的人……在心里掂量着这三个字的意思,雅福脑子里飞快的转过方才去长春宫的情形。   “遭了。”她登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现在通知皇后或许来不及了,可若是不通知,那如英的秘密,恐怕是要和她一起长眠地下了。   雅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觉窒闷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姑姑。”身后是小侍婢柔嫩嫩的细音:“太后说想吃糯米粥,让奴婢这就去准备。请姑姑快去太后身边伺候着吧,怕是离不开人。”   “知道了。”雅福本就矛盾,如此一来,更是糟心得不行。看来太后多半是已经疑心了她,故而要将她牢牢的盯住。“这匕首送给你。将方才抵着高翔的匕首塞进了小侍婢的手中:“我自去太后身边伺候。”   弘历于乾清宫下了朝,就被李玉告知皇后惊心,几乎是一刻没有耽搁的摆驾长春宫了。一路上,他没少埋怨李玉,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不早些禀告,着实该打了。   李玉哪里知道长春宫还有另一桩事儿,心里只以为皇上担忧皇后至极,连连告罪。   朵澜急切的迎在了长春宫门外,见皇上来便喋喋道:“皇上万福,皇后娘娘昨个儿夜里梦魇,惊了心,头疼的厉害,到现在还未退烧。御医已经来瞧过了,也留下了方子。皇上还是赶紧去看看娘娘吧。”   若是平时,这一番话可算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然而这会子,朵澜就怕自己说的不够生动,还添上了各种担忧的细微表情。   “李玉,你在这里候着。”弘历担忧,不免加快了步子,亦不理会一旁同样健步如飞的朵澜,自顾自往兰昕的寝室走去。“兰昕,你怎么样,朕来瞧你了。”边说话,弘历边推开了房门。   “皇上万福。”兰昕立在门内,怔忪的福了福身,难掩心慌。   弘历有些愕然,眼前的皇后虽然面色憔悴,不施粉黛,可怎么看上去精神都格外饱满。忧色之中,透着令人担忧的急躁:“你这是?”弘历不解的目光,似乎已经敏锐的意识到什么不妥了。   “皇上,您先进来。容臣妾慢慢与您说。”兰昕警惕的看一眼皇上身后,总算朵澜与锦澜办事利索,不曾有外人跟着。伸手握住了皇上的手,兰昕禁不住有些微微发颤。   感觉到了她的惶恐,弘历没有多问,顺势走了进来。   “臣妾斗胆,敢问皇上年幼,是否有一位名唤如英的奶娘哺育?”兰昕神色冷肃,不似玩笑,更不是寻常的一句关怀之言。   弘历与她多年夫妻,心知她必然不是闲话家常,随即颔首道:“不错,如英乃是朕的乳娘,哺育朕好些年。但在朕十二岁时,她便告老还乡,离开了王府。登基以后,朕也有派人去她旧居打探,想着接她入宫颐养天年,报答昔日哺育之恩,却找不到踪迹。”   说到这里,弘历敏锐的觉出什么:“何以皇后会问此事,莫不是奶娘出了事?”   兰昕摇了摇头,并不答皇上的话,接茬问道:“那么,倘若再让皇上见到她,您能认出来么   ?”   笃定不已:“自然是能。朕年幼时,太后一门心思扑在先皇身上,扑在府中诸事上,根本无暇理会朕。且说朕后来被送入皇宫习课,由皇祖父亲自指点,期间,唯有奶娘一直陪伴在侧。朕怎么会认不出来。难道……皇后见过朕的奶娘?”   这一回兰昕没有逃避,不住的点了点头。“皇上的奶娘,现下就藏在臣妾的长春宫。”   “什么?”弘历惊愕的不行,毕竟他多方打探,都找不到奶娘的行踪,怎么人会好端端的出现在紫禁城,且还“藏”在长春宫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弘历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莫非奶娘真的知道当年的秘密,有人要杀她灭口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乱将碎玉缀枝排   兰昕艰难的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寻生母。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一份赤子之心。“皇上,您听臣妾慢慢来说。首先要弄清楚的便是,这个如英姑姑到底是真的乳娘,还是冒认的。”   看着兰昕欲言又止的样子,弘历已经明白此事必然与太后脱不了干系。“不错,人现在哪里?”   “请皇上跟臣妾来。”兰昕很庆幸,皇上一直是很信自己的。越是这样不同寻常的时候,她们之间就越显得很有默契。自己于稍微前一些带路,而皇上就跟在几乎是身侧走。由兰昕寝室内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穿过,便来到了相通的隐房。   如英便躺在这一间房的床榻上。   “皇上,人就在床上歇着。”兰昕沉着道:“请您去辨认。倘若是如英,臣妾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逐一禀明。”   说真的,弘历有些抑制不住紧张,他的步伐带着不安的急促,却格外的轻。掀开暗赭色的帷帐,他果然看见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老的妇人。   兰昕让朵澜与锦澜替如英梳洗,更换了干净的衣裳,已经不是初次见到时那样的不堪了。可纵然如此,弘历还是很吃力,他只觉得这妇人的轮廓很像是如英,可如英奶娘从前是何等的风韵,这会儿面前的不过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   “别着急皇上,您慢慢认。”兰昕以为,如英经历种种折磨,一定变了不少。毕竟也有十载未曾相见,皇上心里的影子还停留在十年前。   这一开口,兰昕的声音惊动了床榻上的如英,她沉沉的眼皮像是一道枷锁,很难打开。而她滚动的眼珠,突兀的于眼皮下来回转动,像是费尽了力气。   “如英,你是不是醒了?”兰昕见此情景,忙不迭的问道:“皇上来了,若是你能听见本宫的话,就睁开眼睛看一看皇上吧。”   弘历眼珠不错的盯着面前的老妪,心头渐渐涌起了童年的点点滴滴。他多么希望,近在咫尺的人就是奶娘,可又是同样的担忧,毕竟能将她折磨成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就放过她去的。   “皇上……”如英的口里,竟然缓缓的发出低低的声音。“皇上……奴婢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您……”伴随着声音落,如英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快,皇后,帮朕扶起奶娘。”弘历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透着一股子感激的热力。“朕也没想过,再见到奶娘您,会是这样一种境况。究竟是谁,要这样害你?”   当弘历握住奶娘腕子的那一刻,脑子里只闪过四个字,骨瘦如柴。他知道她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其实心里的那个声音显而易见,可他还是希望能从奶娘口中知晓真相。   “都不要紧,皇上,这一切都不要紧。”如英含着笑,仿佛看见当年的弘历,她的声音听起来慈爱宠溺,比方才悦耳了许多:“奴婢还记得,皇上年幼时最喜欢攀上树摘柿子。从前王府有两颗好大的柿子树。奴婢总怕您攀上去会摔着,可又劝不听您,只好让人做了一根长长的叉杆子,扭断柿子枝给您。皇上,您可还记得么……还记得这些么?”   “记得,朕都记得……”弘历伸手握住如英的手腕,轻轻的将她的袖子卷起来:“朕还记得,又一次贪玩摔下树来,奶娘您想也不想就将朕接住,伤了手肘,还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弘历并非找不到那道伤痕,而是如英皮包骨一般的手臂上,满满登登的伤痕,新的旧的,已经不是触目惊心可以形容的了。   “奴婢抵死也不肯说,不肯说出那罪证所在。于是……于是她便不放过奴婢……”倚在床榻上,奶娘像是忽然被灌进了精气神儿,她瞪大的双眼,似乎看见了皇上,却仿佛从他的脸上穿透过去。“玉牒,奴婢还存着当年的玉牒……雍正爷亲笔所书……”   一句话还未曾说完,如英忽然觉得心肺翻腾,犹如刀绞一般。如英死命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却觉得撕裂的痛楚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加明显。“皇后娘娘,您既然要救下奴婢,为何又要下毒……难道,难道您是为了遵从太后的吩咐……”   她粗哑的声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伸长的右手,单单一根食指直勾勾的杵向她的鼻尖。“您明知奴婢身负冤屈,明知皇上忧心身世……为何啊……为何啊……”如英额头上的青筋突兀的唬人,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双眼充血,凸起的像是两颗含着怨恨的火球,恨不能将兰昕烧死。   “奶娘,你说什么,皇后下毒,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有,是谁将你带进紫禁城的,太后么?太后到底对您做了什么……”弘历虽然愕然,却依旧不愿意放过任何疑问。可惜,他的话还未曾问完,如英已经喷出了一口黑血,“嘭”的一声侧倒在床,抽搐几下,便再不能动弹了。   天啊,兰昕在心底惨叫了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是谁下毒?她么?若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巴巴的盼着皇上来,又怎么会小心翼翼的将如英藏起来,她尽可以让如英永远见不到皇上啊。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快,原本是带着满满当当的希望,一下子就能揭穿太后伪善的真面目。可转瞬间,希望就被无情的摧毁,非但真相就此掩埋,断送了皇上的心愿不说,且还就是她自己亲手摧毁的,这未免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兰昕惊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虚弱无力的长出一口气,看着伏在奶娘身上,哀痛难抑的皇上,心如刀割:“皇上,臣妾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臣妾能肯定,对奶娘下毒的一定不是长春宫的人。”   弘历一直没有说话,亦没有落泪,他脸上所有的表情,不过是难以置信和绝望。   “皇上,臣妾……”兰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洗脱自己的嫌疑,可知悉此事的,唯有四人。她,薛贵宁、朵澜、锦澜而已。若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莫非是太后。“臣妾这就传御医来。”兰昕猛然转过身子,脚步如风。   “奶娘已经死了,华佗再世也只怕力不从心。”弘历的声音,听不出是怨怼还是责备,反正冰冷的很是生硬。连眉峰也像是挑起了一股凉薄,冷冰冰的入眸,化不开的浓稠,解不开的心结。是兰昕给了他希望,亦是在有了希望的同时,看着一切泯灭。   兰昕缓缓的转回身子,轻轻的走上近前来,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弘历面前:“皇上,臣妾真的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昨天夜里,臣妾本已经歇下了……”   正当兰昕要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娓娓叙述一遍,隔着两重门,却听见薛贵宁的声音。“皇后娘娘,慈宁宫的高翔来了。说是请您前往慈宁宫,为太后侍疾。”   弘历嚯的站起身子,目光里的绝望愈烈:“皇后前往慈宁宫侍疾吧。”旋身欲去,弘历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皇上,臣妾怕是要违背太后的懿旨了。”兰昕知道,若是此时去了慈宁宫,恐怕将来再做什么,也无法打开皇上的心结。“奶娘如英既然是死在了长春宫,臣妾即便是不眠不休,也势必要找出真相。否则何以平息圣怒,何以洗刷臣妾的嫌疑。求皇上给臣妾机会,让臣妾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冷冷一笑,弘历的眉目之间蕴藏着深深的寒意:“朕从未说过皇后你有嫌疑,亦从未说过你不够清白。是皇后多心,还是此地无银,你自己明白。”   这下子,兰昕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晴空霹雳。十五岁结缡,她成了弘历的福晋,到今日,十载的情分,一句话就能抹煞。这算什么恩爱逾常,算什么鹣鲽情深,不过是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东西罢了。   “臣妾不明白。”兰昕热泪盈眶,冰冷的朝两重门外的薛贵宁冷喝:“本宫没有功夫侍疾,打发高翔回去。先封闭宫门,再领着朵澜与锦澜进来。一刻也不能耽搁。”   弘历原本也不愿意与兰昕起冲突,他想回养心殿,静静的想一想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平静自己的心绪。可一向柔顺的兰昕,这会儿也是执拗的不行,着实令他不满。“皇后是要当娴妃么?”   一口气顶上来,兰昕忽然明白了娴妃的苦衷。被自己深爱的人质疑,不信任,甚至嫌恶,恶言相向的滋味,如掏心扒肺,实在难以承受。“臣妾不敢当娴妃,臣妾是皇后。皇上,明明您心里就存着疑虑,明明您不信是臣妾所为,为何您不能平心静气令臣妾弄清楚此事。”   泪水汨汨涌出,兰昕只觉得胸口窒闷:“臣妾若是要杀害奶娘,为何不及早动手,偏是要等您来,当着您的面儿才如此呢?这样明显的陷害,皇上是真的就看不出来,还是您情愿不信任臣妾?” 第一百五十三章:恼乱心情半被闲   弘历看了一眼方才还能与自己说话的奶娘,暗恨丛生:“皇后何时接了奶娘入长春宫?”   兰昕蹙了蹙眉:“昨夜。”   “为何此时才来禀明朕?”依旧是冰冷生硬的语调。不待兰昕开口,弘历继续道:“若非你是存心隐瞒,为何不早早知会朕。身为皇后,你如何连一个至关紧要的人都顾护不周全?”最后一句其实才是弘历的真心,不是怀疑皇后对自己不诚实,只是她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如此说来,皇上是觉得臣妾无私显见私了。”兰昕的话音落,就听见第一重门咯吱被推开。   薛贵宁等人不敢擅入,静静侯在了门内。   “你们都进来。”兰昕不是乌喇那拉盼语,她是真心爱皇上,并不愿意与他冲突。待到人都走了进来,兰昕才道:“昨夜发生了何事,薛贵宁,你一字不漏的向皇上禀明。”   薛贵宁得了皇后的吩咐,并不敢遗漏的将昨夜发生的事如实叙述了一遍。朵澜与锦澜不时的点头,目光笃定,并没有半分慌张。   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歪倒在床榻上的如英已经断了气。   朵澜却不明白皇后为何跪着落泪,她乖巧的跪在皇后身后,递上了帕子。   兰昕没有接,她没有感觉到自己泪流满面,只有心痛而已。   一直沉着头,弘历敛息静想,若是薛贵宁所言不差,如英的确是被太后囚禁在了紫禁城之中。那么她口中的玉牒,又在谁的手里呢,太后为何一直没有杀了她灭口?莫不是那个人近在咫尺,得知她暴毙的消息,便会将那玉牒呈交到自己手中?   故而太后只得逼问,却不能妄动。   可究竟是什么人,能很快就得知奶娘是死是活,又能威胁到太后呢?   愈发觉得一头雾水,弘历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此时倍觉委屈的兰昕。“皇后去慈宁宫侍疾吧,朕乏了,处理好奶娘的身后事便回养心殿了。”   “皇上,难道您还是不愿意相信臣妾么?”兰昕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清肃,却透着穿心的渴望。“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谋害奶娘!”   “朕知道,朕同样知道奶娘的死绝非意外。”弘历不想解释,心里还是隐隐作痛,奶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虽然没有血缘牵引,可心疼是骗不了人的。“朕不想再言其他,皇后也无谓多言。”   弘历拂袖而去,随即吩咐李玉:“将内寝的尸首抬出来,着一处静僻之地安葬。传旨下去,朕的奶娘离世,免了晚朝议事,朕……想陪着奶娘说说话。”   李玉惊讶的下巴险些脱臼,皇上进内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出来,就说死了奶娘。且说那是皇后娘娘的寝室啊,怎么会有一具尸首。“嗻。”虽然心里好奇的不行,可李玉只敢垂首应声,恭顺而又谨慎的遵旨办事。   “你们跟我来。”李玉带着两名内侍监,小心的走了进去。   屋内,皇后与薛贵宁等人,还依旧维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皇后娘娘,您别怪罪奴才,奴才也是奉旨……”李玉从未见过皇后这么难过的样子,心里禁不住跟着难受起来。   兰昕颔首,勾起唇似乎是想笑:“本宫怎么会怪你,本宫谁也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算计到这一步,要怪亦只能怪自己保全不了对皇上如此要紧的人。   “薛贵宁,备凤辇,本宫要去慈宁宫求见太后。”兰昕叹了一口气,才对李玉道:“这里就交给你来处置了。”   高翔一直没有离去,就守在长春宫门外。见皇后乘着凤辇而来,他毕恭毕敬的迎了过来:“就让奴才为皇后娘娘带路吧。”   兰昕嗤鼻,心恨难耐:“怎么高公公还没有走哇,本宫方才不是说过,没有功夫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高翔不以为意,心知皇后并不是与自己为难:“太后说,皇后娘娘一定会来。”   朵澜与锦澜都听出了意味儿,均拉下脸来。这一夜的惊魂未定,原本就已经让她们手忙脚乱了,谁知道拼死保护下来的人,竟然还是被毒毙在了长春宫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兰昕猛然回过头对薛贵宁道:“在本宫未曾返回长春宫以前,锁闭宫门,任何人不可踏进踏出一步。另外传曹旭延于宫门外候着。”   神色微有些变,高翔没料到皇后会有这样的懿旨,那留在长春宫内投毒的人,如何能遁出?难道皇后想仿效雅福,再搜一次长春宫么?   办不好这件事,只怕太后又要怪罪。高翔原本留在此处,也是想借机接应还留在宫里的内侍,最终还是不敌皇后睿智。   “高公公不必有忧虑,本宫虽然神思不属,心悸为平,却一样能好好侍奉在太后身侧。”兰昕捕捉到高翔面部细微的表情,知道此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遂道:“公公办好了差事,必然能讨得太后的欢喜,办不好也不打紧,偌大的紫禁城之中,一定有公公的去处。”   比起雅福,高翔显然要稚嫩得多,一来是年岁尚轻,二来伺候在太后身侧又不久。于是乎对于皇后的恐吓震慑之言,他免不了心存顾忌。面上却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顺若水。“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奴才唯有谨慎当差,才不会惹得太后生厌。”   “公公心里明白就好。”若此,兰昕再没有闲话什么。阖眼闭目,一遍遍拭去脸上其实早已经拭干的泪痕。一口气沉在腹部,脑子里不断的想着各种法子,究竟她怎么面对太后。   静下心一想,兰昕忽然明白了许多事。为何雅福在搜宫之前要去杂院找人,明知道那如英是不会回去的。摆明就是想让锦澜察觉,暗中救护。   长春宫耽搁的时辰越多,如英逗留的时间越长,期间的经历越曲折,就愈能勾起皇上的疑心。雅福是故意留下如英一条活口,故意要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兰昕语调平缓,却毫不掩饰心中的懊恼。   太后倚着团垫儿,单手支撑腮边,另一只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棉布,渗出嫣红的血水。“劳烦皇后来侍疾,也绝非哀家所愿,实在是后宫纲纪难以肃清,谁能料想到哀家的慈宁宫,会出现那么可耻的罪婢来。偷窃也就罢了,竟然还胆敢刺伤哀家。”   向雅福虚看一眼,太后令她扶自己坐起来:“都是哀家不好,大风大浪都经历过,闯了过来,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遭自己个儿身边的人弄成这样,没的让皇后见笑了。”   雅福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却很自然的端起了热茶,佯装成是过烫导致的手颤。恭敬的递到了太后手中:“太后喝一口热茶润润喉吧。”   “皇后也起来吧。”太后接过茶盏,不紧不慢道:“那人如今于后宫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着实让哀家头疼。倘若跑去了旁的宫苑,真不知会否那些嫩叶儿似的宫嫔,是否能如哀家这般能抵挡能死扛。稍有不慎,恐怕又是皇后的疏失了。”   “臣妾罪过。然而太后悲天悯人,罪婢一定会手到擒来。”兰昕森然的目光,修饰在温和之下:“臣妾倒是听说了令一桩事儿。”   太后虚了虚眼睛,从容问道:“什么?”   “皇上有位乳娘名唤如英,方才离世了。为此,皇上连今个儿晚朝也免了,想着陪故人说说话,不知太后可知此事?”兰昕目光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太后,她的面部表情,她细微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心安理得,无喜无悲,莫不入心一般。   摇了摇头,太后有些诧异:“如英是皇上的乳娘不假,可些许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了。怎的她离世,能在宫中引起这么大的动静。不过也罢了,皇上念旧情,难免在意,哀家也欣慰,他能如此至孝有心。”   “那么,就让臣妾说另外一件事给太后听听吧。”兰昕有些急恼,强压制住心里的抵触,徐徐道:“这奶娘,偏不是死在了自己的故居,颐养天年之处。反而就死在了臣妾的长春宫,臣妾的内寝之中。且还不是一般的寿终正寝,是中毒毙命。太后就不好奇,那骨瘦嶙峋的奶娘,怎么进入紫禁城的么?   那疯疯癫癫行将就木的老妪,为何遍体鳞伤,含恨而终么?还有,她手里的玉牒,到底是何人所书,写了怎么样惊天的大秘密?而现在又藏在处么?还有,临死之前,她都对皇上说过了些什么,这样凄惨的晚年,又是谁一手造成的?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太后都不想知道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忍教霜点相思鬓   太后端着一口气,并没有沉下来,反而是皇后的态度,着实令她惊讶。这个一贯温吞的没有性子的大家闺秀,骨子里竟然也是如此凌厉。忽然生出一股欣慰,或许这才是有血有肉的女子当有的表现。如此想,太后慢慢的展露笑意:“皇后这么问,叫哀家如何回答。”   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太后,兰昕更多的怨怼积攒于胸:“关乎皇上的身世之谜,没有人比太后更能回答。”   “哦?”太后锋利的眸光如同闪电一般,迅速的腾起杀意,顺着兰昕的脸颊、身子,一划而过。像是要将她撕碎分割,生吞活剥。可这毕竟是一瞬间的冷光,当它闪过泯去,太后的眼底仅仅剩下澹澹的冷漠,终于再没有别的什么。“皇后知道的不少么!”   嗅着沉香木散发的独特气息,听着太后肃和没有温度的声音,兰昕自觉是时候面对她一直渴望去弄清的困扰,哪怕说出来,便会粉身碎骨都好。她希望面对这一切的人是自己,希望遭遇危险的人亦是自己,哪怕覆水难收,往后的日子更难挨,她都必得这么做。   “太后过奖了,臣妾所知的,怕只是太后恩准臣妾所知的。臣妾想知的,却未必是太后希望臣妾想知的。”一字一句,兰昕说的极为轻松随意,却忽然话锋一转,直逼人心:“臣妾斗胆敢问太后,当今皇上爱新觉罗·弘历,是否系您嫡亲子?”   雅福垂着头一直没敢抬起来,这下子她有些沉不住气了,眼尾精锐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太后与皇后,这两个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正于这慈宁宫巅峰对决,凭借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都妄图压倒对方。   忽然心底腾起了一丝希望,雅福心想,苦苦寻寻觅觅找了这么多年的人,此时此刻不是正立在眼前么?稍微一想,她的心便火烧火燎的疼起来,好不容易压抑住心中畏惧与窃喜。   雅福不顾太后喜欢与否,兀自轻轻福了福身,插嘴道:“皇后娘娘真会说笑,奴婢一直伺候在太后身侧,看着四阿哥出生,看着四阿哥入宫,看着四阿哥娶了福晋,看着四阿哥封王,看着四阿哥登基为帝,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早已经将四阿哥视如己出,怎么会不知晓他的身世。   倒是皇后失了分寸,没得听旁人胡嚼什么。谣言止于智者,皇后娘娘您更不能凭借几句话,一些诋毁般的谣言,就来质问皇太后。这未免不该是中宫娘娘的所为吧?”   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雅福不改话意,从容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听风就是雨,未免太有**份了。后宫从来就不是安稳安生地儿,难不成您回回次次,听见了闲言碎语,都要跑到慈宁宫来叫嚣扰攘,与太后为难么?”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奴婢,说这样的重话的确大逆不道。纵然雅福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姑姑,也没有半点威严足以践踏皇后的尊严。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雅福。”太后冰冷的声音,略带责备:“皇后年轻,不经世事,你怎么好这样顶撞了她。”   “太后教训的是,奴婢冒失了。”雅福朝兰昕一福,略带歉意道:“奴婢性子耿直,藏不住心里的话,僭越了皇后娘娘还请您恕罪。”   若不是雅福这样一搅合,兰昕还真不知道她与太后当如何收场。可她并不领情,或许雅福有自己的缘由,或许她是真心看不过眼,但无论是哪一种,兰昕都不愿意妥协。“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不是臣妾胆敢与皇太后叫嚣,而是实在不明白,那如英何以被囚禁紫禁城中。   又怎么会成了偷盗金簪,刺伤太后的飞贼。她那么骨瘦如柴,想来最缺的不是金银而是一顿吃食,若真要偷盗,何不先填饱肚子,偏是要偷那最没有用的东西?”   转了转眼眸,兰昕略微停顿一下,随即扬眉道:“臣妾算不得年少,却也不经世事,还望太后不吝惜赐教。”   太后见皇后没有半点退缩之意,根本不愿领受雅福的恩惠,淡淡的笑答:“皇后素性节俭,金银有用无用,你自然不晓。哀家若是如英,也必然抓一把有用的财物,妄图收买人心,可以混出宫去不是么。   或者,就编造一个天大的谎言,说自己知晓皇上的身世之谜,笼络一些没有头脑之人,好好的护住自己。寻一个机缘,再溜出宫去,过逍遥的日子。岂非妙哉。”   “如英死了,空口无凭,太后怎么说都不为过。”兰昕的拗脾气也上来了,根本不畏惧太后的威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   其实太后稍微动一动心思,她的性命就难以保全也未可知。偏是她真的恨了,太后利用如英,离间自己与皇上的情意,竟然轻而易举就奏效了。   兰昕禁不住在心中暗讽。且不管太后是不是皇上的生母,可太后对皇上的了解远远胜过自己。说句最朴实不过的话,那便是太后就知道皇上哪儿疼哪儿痒,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不可谓没有本事。   微有些愠色,太后的目光直直的落在皇后脸上,看着她由宽惠自谦,变为凌人执拗,前后判若两人,不免觉得好笑。试问一个一直压抑自己的女子,心中所凭是什么?只觉得她很可怜,一心一意的以夫为天,难道弘历亦会如此心疼她么?   倘若她所凭借的,成为她最难以启齿的,那么这一生岂非成了一场闹剧。来来去去都被旁人操控在掌中。   联想若此,太后竟然有几分同情兰昕了。可惜,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怜悯。宁要人恨莫要人怜,才是生存之道。“既然皇后一再逼问,那么哀家便告诉你。你可听好了。”   虚一虚凤目,太后慢条斯理道:“如英即便是弘历的奶娘,也未必就不能是窃贼。她家乡的生活难以维持下去,特意求哀家将她收留在侧,又何尝不可了。皇后与皇后还不曾入宫之时,她已经在紫禁城里了。是不是囚禁,皇后说得可不尽不实。   从头到尾。哀家并没有隐瞒什么,更不晓得什么玉牒,什么身世之谜。话止于此,哀家希望皇后能好好反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便如此草木皆兵,连仁孝尽可抛诸脑后,未免太失分寸了。可不是富察家族出来的嫡千金,当有的风范。”   兰昕总算明白,自己与皇太后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败下阵来。手中没有证据,叫太后如何能承认,倒显得自己像是没头的苍蝇,好一顿乱冲乱撞,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的短处来。   果然,太后也看出了皇后的心思,不免含讽暗笑:“后宫里的人,均会看天做人。什么时候当哭什么时候当笑,什么时候当凌厉什么时候当软弱,一切喜怒哀乐,无非是因时制宜罢了。哀家怕皇后隐忍的过了头,忘记自己当摆在什么位置了。   或者说,皇后你的软肋,怕是早已经摆在明面儿上了。哀家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越是这样的急功近利,全力以赴,到头来越容易失去你最怕失去的。你自可不信哀家所言,试试就知道了。”   “这么说,这一回,太后您是故意为之了。”兰昕苍白的面庞,没有了方才的凛冽,却像是让人掏去了心一般,难受到不可自已。“如英夜入长春宫,根本是您一手一脚安排好的。您再让雅福姑姑故作粗心,暗中将人留在宫里。   随即等臣妾请来了皇上,再将如英灭口,从头到尾,如英手中有没有玉牒都无关紧要,要紧的则是她是死在长春宫的,皇上必然怨怼臣妾。太后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臣妾是皇上的正妻,就因为臣妾并非由妃嫔晋封为后,就因为臣妾堂堂正正乃中宫娘娘,手里攥着后宫权势。   于是太后您便如此的容不下臣妾,巴不得臣妾失宠,成为皇上厌弃的废后?”   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平静的来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兰昕直面皇太后时,先前的畏惧与防备,竟然通通不见。“太后既然舍不得手里的权利,何不直接请求皇上恩准您,摄六宫之事。您这样为难臣妾,无非是想让臣妾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臣妾头上还有您悬着。”   不得不承认,这一席话,的确戳中了太后心里最忌讳的东西。她是先帝最宠幸的熹贵妃,可即便如此,先帝也不曾见她册封为后。带着这个遗憾,她成了当今的皇太后,却依然如此的名不正言不顺,似乎权势从未离开过她的手心,可隆宠之下,她到底是攀附巴望的可怜人。   雅福见太后的眸光唰的冷下来,已心知不好,再见皇后依旧没有退去收敛之色,更是惶恐的不行。在太后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雅福从未见过,与之作对之人,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太后令人发指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恐怕皇后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之间:“皇后您是失心疯发作了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烟波江上使人愁   兰昕从雅福的脸色,已经猜到她的心思。稍微低下眉目,她浅笑辄止:“臣妾敢站在这里说这番话,不是头脑发热,亦不是一时冲动,只愿太后明白,软肋不是臣妾才有。自然,是否是失心疯发作,全凭太后一句话。”   胆敢对太后说下这番话,兰昕凭借的不过是绝好的家世罢了。   她明白这个道理,太后自然也明白。   “所谓二马食尽天下草,富察家族世代簪缨,文武齐备,效忠大清。”太后心里虽然很不喜欢这个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光是凭借她的家世,成为大清的皇后没有一点不妥。可后位,光是凭借祖宗福茵就能坐稳的么?   心里如是想,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哀家知晓什么才是对皇上好,什么才是对大清好,皇后亦然。”   对上了太后隐晦不明的眸光,兰昕义正词严:“臣妾心里所想,太后最是明白不过了。太后心中所想,臣妾虽不能一窥全豹,可总算能参透些许。若此,后宫和睦指日可待,臣妾谨遵太后懿旨,好好侍奉在皇上身侧。对皇上好的,必然是对大清好的。”   “你明白就好。”太后卸去了戾气,澹然道。   “臣妾明白,自然希望太后您也能明白。”兰昕如旧的行礼:“既然如此,臣妾告退了。”   “雅福,替哀家送一送皇后。”太后心里总有个疑影,这雅福为人处事略有不同,究竟是包藏祸心,还是另有所图,目前倒是还不算明了。姑且待之吧。   雅福送皇后出了后寝,顺着庑廊往落辇处去。一路上她一直沉着头,亦没有多话。   兰昕从初见雅福的时候,就觉得她不是那么简单,再经历过这一出后,更是觉得她根本与太后不是一条心。原本是握着丝绢拭汗的,可手一滑,那丝绢便凌空一舞,摇曳的落于地面。   屈膝俯身,雅福替皇后拣了起来:“皇后娘娘,绢子有些脏了,您还要么?”   “洗一洗就净了,尘土其实算不得污秽之物,从来不如人心。”兰昕从她的手里拿过丝绢,若有似无的问了一句:“姑姑久居深宫,见到过不少肮脏污浊的人心吧?”   雅福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做声,好似没有听见这一句,又仿佛是故作不理。直到接应皇后的侍婢们迎了上来,她才会心一笑:“奴婢还得回去伺候太后,就不远送了。娘娘,您自己小心。”   自己小心,这话显然别有用意。兰昕点一点头:“劳烦姑姑相送了。”   薛贵宁扶着皇后上了凤辇,吆喝一声起,便于辇车一侧,小心翼翼的跟着行走。车辇从慈宁宫出,走上了宽敞而平坦的甬道,四下里再无旁人,他才压低嗓音道:“皇后娘娘,方才您入慈宁宫不久,咱们宫里就捉住了一个小太监。”   兰昕闻言一下子掀起辇车明黄兼青的垂帘,一样低沉着嗓音道:“弄清楚是哪一宫的了?”   “慈宁宫。”薛贵宁不敢抬头,轻声道:“奴才清楚的记得,夜晚搜宫之时,他是跟着雅福姑姑来过的。”   “那便好办了。”这一句话,说的格外酸楚。兰昕一下子放下了帘子,忧心不减,若是这个奴才开口,承认毒毙奶娘是他所为,本就是计算之中的事儿,根本与自己疏忽无关,皇上会不会原谅自己?   想起他那么冰冷的声音,没有温度的表情,和疑心的言辞,兰昕简只觉得心不落忍,一剜一剜的疼。“快走,赶紧回宫。”   才走到长春宫门外,朵澜惊讶的发现了皇上的龙辇,正向着次出来。她扶着皇后走下车辇,沉首低音道:“娘娘,您瞧,皇上的龙辇正向着这边来。”   兰昕又惊又喜,猛然偏过头去看,果然是皇上的龙辇,竟一点不错。“薛贵宁,快敞开宫门,准备接驾。”   龙辇稳稳当当的停下来,缓缓的走下来,正瞧见拘着礼的兰昕等人,迎在宫门之外。长出了一口气,弘历步子稳健的走了过去。说不出这一刻的感觉,但总归是很不自在的。   “皇后万福金安。”兰昕亦然,她第一次觉得,向皇上行礼得如此中规中矩,陪着小心。生怕一丝不到位,便惹得他不悦。又怕动作过分拘束,让他没有亲切之感。   “随朕进来。”弘历去而复返,本是想说出心中的疑惑。关系到他的身世之谜,除了兰昕,再无从对任何人说起。真就是自己憋在心里,又生生的难受,左思右想,他亦唯有这里可以倾诉,畅所欲言。   兰昕情不自禁的沁出笑来,紧随着弘历走了进去。   薛贵宁留了个心眼,忙吩咐一旁的内侍监,将方才擒住慈宁宫的小太监擒住,以备皇上皇后随时传唤。   “皇上,是不是有话要问兰昕?”   弘历一直不开口,兰昕的心都打起鼓来,到底他去而复返,是要说什么?其实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他还肯来,那便是没有那么怨怼自己了。   “朕不是有心斥责于你。”弘历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他没有表述清楚,不是不相信兰昕,只是分明就触手可及的真相,只差一步,却泯灭的烟消云散,怎么会不懊恼。   兰昕点了点头,含泪道:“是臣妾不好,臣妾没有替皇上办好这么紧要的事儿。”心里不可谓不委屈,兰昕毕竟是尽了心的。她垂着头,那冰花一般晶莹的泪水阖着睫毛之间,几欲低落,怎奈浓密的睫毛卷藏得住,终究只闪过晶莹莹的银光而已。   一时无语,弘历将兰昕紧紧的圈禁怀里。许是力道过猛,兰昕只觉得头得一震,竟然有眩晕的感觉。   他就这样抱着她,愈加用力。   她的身子被他勒住,甚至呼吸都有些吃力,可她依然面带微笑,十分的舒心。“臣妾知道,皇上是对着至亲的人才会动怒,因为在意才会如此紧张。是臣妾不好,没有事先预料……”   “朕……好怕,太后她不是朕的生母,而朕的血统,竟然会有一半是来自汉女……”弘历伏在兰昕的肩头,不可抑制的颤抖,这是他自幼时的梦魇,已经萦绕在他心头整整二十六年了。“朕还记得,第一次有人对朕说,额娘不是朕的亲额娘,还是朕很小的时候。也是照顾朕的嬷嬷,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翌日,朕便看见她浑身鲜血淋淋的死在了王府的鱼池。”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没能保住如英的性命。”兰昕不敢把方才与太后的对话,知会皇上。其实她心底已经开始怀疑,如英或许就是太后布下的一颗棋子罢了,未必真的知道皇上的身世。目的不过是里间自己与皇上的情分,几次三番的逼迫自己交出实权。   “罢了。”弘历止住伤心,一瞬间变了人似的,森凛道:“若是有人存心隐瞒,你又能如何?朕想,如英必然是被慈宁宫的人毒毙的。兰昕,你得防着身边儿的人。”   “皇上,臣妾正有一事禀报。”兰昕严肃道:“长春宫扭住一个举动鬼祟的小太监,经过薛贵宁的辨认,正是昨夜随雅福于宫内寻人的内侍监之一。”   “哦?”弘历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提了起来:“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兰昕唤了一声薛贵宁,趁着人还未曾进来,慌乱的从弘历的怀里挣脱,侧过脸去抹了一把阴湿的泪水。“这内侍监是慈宁宫的人,鬼祟的留在长春宫不知做过什么。奶娘所喝的药是御医曹旭延亲自开的方子、煎熬所得,必然不会有错。御医现在侯在长春宫,皇上可以随时传召查问。”   弘历摇了摇头,无声一叹:“其实朕与你,均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有什么好问的。方才你不是去见过太后么,太后说了什么?”   薛贵宁押着那小太监走了上来,无声的拘礼候着皇上垂问。   兰昕看一眼那蜷缩着身子,畏首畏尾的小太监,不紧不慢道:“太后说如英盗取慈宁宫中财物,被发觉,还胆敢刺伤太后凤体,实在罪无可恕。而那如英,早年在皇上还不曾登基之前,就因为家境贫苦,无力营生,哀求太后收留。已经于紫禁城里,侍奉了好些年。”   “无稽之谈。”弘历根本不信太后所言:“倘若奶娘果然无力营生,需要返回宫中伺候,何以朕屡次入宫,从未曾听人提及。而奶娘一家老小,又为何下落不明,这分明是太后掩人耳目的说辞,叫人如何能信。”   “皇上息怒啊。”兰昕看弘历从哀戚到平静再到震怒,几经情绪变更,着实让她担忧。“臣妾虽然不全信太后所言,却亦无力反驳。何况到现在为止,您所疑心的那些,从来未经证实过。”   弘历有些茫然的看着兰昕,似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对上皇上质疑的目光,兰昕缓缓道:“皇上,过分的执着,或许对谁都不好。经历了这一夜,臣妾想到了许许多多。您看是不是暂且搁下这些……”   迎面,便是弘历如惊雷一般的目光,震的兰昕瑟瑟发颤。她脸色唬白,唇瓣相触,却难以开口往下说。   “皇后不是朕,你是否真的能明白朕的苦处?”弘历的心有些凉:“无论与否,朕都不想草率了之,你懂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永和风月凛如新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俊朗非凡,锁着愁容的眉心,隐隐迸射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紫檀色的龙袍稍嫌沉闷,却衬得他面泛青白。兰昕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臣妾并非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可欲速则不达,臣妾总觉得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皇上往这重重迷雾里走……”   弘历冷静的想了想,亦觉得兰昕说的正是自己所虑:“皇后可还记得奶娘的话么?她对朕说的玉牒,是先帝爷亲手所书。”   “自然记得。”兰昕遗憾的,正是这玉牒不知身在何处,哪怕有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事情也就好办了。   “症结所在,正是此处。”弘历忧心不解,缓慢道:“奶娘是夜半就入了长春宫,倘若这玉牒真就如此重要,而她又信任皇后你,为何不及早说出去处。”这会儿觉得事情明朗了许多,看一眼兰昕,他眼中的疑惑渐渐有了些温度:“所以朕才懊恼……自幼那一块玉牒,不晓得何故不见。”   兰昕当即明白了弘历的意思,沉吟片刻,目光最终落在了伏在地上的内侍监身上。“皇上,旁的话暂且搁下,让臣妾好好审问审问这慈宁宫的内侍监,何以逗留隐匿在长春宫内,直到天明也不曾离去。”   薛贵宁一脚飞踢在那小太监的肩上,踢得他一个趔斜,颇有人仰马翻的味道。“小常子,皇后娘娘亲自问话,你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小常子抵着畏惧,连忙忽悠的爬起来伏在地上:“皇上饶命啊,皇后娘娘饶命啊,奴才是奉命逗留在长春宫里,暗访从慈宁宫逃出来的罪婢,是否藏匿于皇后娘娘的寝宫,再无旁的了。”   “就这么简单?”兰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自然不信小常子的话。“若是真的如你所言,当得知如英藏匿本宫寝室之内,你为何不逃出宫去回禀复命。反而还要匿藏到天亮,直至如英遭毒毙。”   连连叩首如捣蒜一般,小常子半条命的搭了进来:“高翔高公公说,未免让人起疑,一定要让奴才寻个机缘,偷偷溜出长春宫去。可经过昨夜的事儿,长春宫各处宫门把手森严,奴才实在没有法子。派来接应奴才的人还未到,薛公公手底下的小太监就逮住了奴才……”   弘历这么听着,总觉得小常子并非是下毒之人。倘若真是他下毒,这么严重的事儿为何迟迟不逃,偏是要等到被人发觉,扭住,连性命都难保。未免太傻了些,除非是障眼法,有人刻意将他留下,在奶娘枉死之后,种种猜忌责任都得尽数推卸到小小的一名内侍监身上。   那么原本希望遮掩过去的,且有重大嫌疑的,究竟是谁呢?   “兰昕,你随朕来。”弘历将疑惑搁在心里这么一转,便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是皇上。”兰昕朝薛贵宁与朵澜点一点头,薛贵宁便将小常子押了下去,而朵澜则乖巧的跟在了自己身侧同行。   弘历步伐急促,一步不歇的步入了兰昕方才收容奶娘的内寝。转首看着兰昕,不紧不慢道:“你且看看,这床榻上有没有遗漏下奶娘的什么物件,或是原本不属于这间厢房的东西。”   顺着弘历的话音儿,兰昕本是要找的,可才一伸手,她忽然想起:“皇上,奶娘原本的衣裳与饰物,均残破不堪,臣妾让人替她更换了衣裳。只怕这屋子里并不曾再有旁的什么物件儿,是奶娘原本带进来的东西。除非……”眸中精光一闪,兰昕连忙唤了朵澜来:“你快去看看,奶娘那些物件儿里,是不是藏着什么?”   虽然兰昕这么吩咐了朵澜,可还是不放心的掀开了帷帐,在床榻上细细的摸索着什么。   “倘若奶娘真的有苦衷,必然不能随身携带要紧的东西来长春宫。”弘历有些失落:“以她的心智,也必然不允的。”   兰昕明白弘历口中的她是指太后,虽然她同样不喜欢太后的手段,却明白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并不该是剑拔弩张。“皇上,事情到此时,臣妾总觉得未必就是太后所为。”看着弘历眼中的光彩瞬间冷暗下去,兰昕不紧不慢释疑道:“并非臣妾私心偏帮或是旁的缘由,只怕错怪了太后不要紧,放过真正从中挑唆之人,就真是要追悔莫及了。”   点一点头,弘历忽然想起奶娘自幼教自己习字的情形,有个“庭”字,他怎么写都不好,于是奶娘就沾着水,用手指在案几上一遍一遍的写给自己看。   电光火石之间,弘历猛然掀开了床榻上铺着的锦被,甚至连枕木都翻了过来。“有字,竟然有字,朕记得,奶娘是念过书,会写字的。兰昕,你快看,这些血字,必然是奶娘写的……”   兰昕与弘历同样的欢喜,有了这些线索,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弘历将锦被翻转了方向,让字正正的对着自己:“冤屈并非本意,性命相要挟,无奈而为之。”   兰昕好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实际上又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皇上,奶娘口里的冤屈,到底是指什么?性命相要挟,难道说……”   “再明显不过了。”弘历的心此刻抑制不住的揪痛起来:“是朕害了奶娘,若不是朕四处打探她的下落,星夜追踪可能知晓真相的这些人,他们就不会先后送命,是朕害了他们。”   “不怪皇上。”兰昕一向是宽厚的性子,此时脱口而出的话,却难免凉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不是皇上不去追查,就可以不发生的。臣妾倒是觉得纵横交错的那些曲折一去,反而让事情明朗起来。”   明白她的意思,弘历点了点头:“朕下旨免去晚朝,陪奶娘叙话,必然惊动朝野与后宫。这是朕登基以来,首一次罢朝。如此一来,奶娘的死便能迅速的四处传开,倘若那玉牒真的尚在人间,而手握玉牒之人,真就是受奶娘嘱托保管之人,必然会站出来……”   并未宣之于口的后半句话,是弘历心中所愿,再不要连累了此人才好。   “小常子没说实话,再要审,就着薛贵宁在这长春宫正殿前,摆上一个长凳,将人捆在长凳上,赏鞭子,打到说为止。”弘历心中已经满满当当都是怨怼,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与太后存有血脉亲情。于是慈宁宫,便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兰昕很想问问他,这鞭子是不是存心要打给太后看得。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   与皇上并身正坐于内寝之中,依旧能听见小常子撕心裂肺的哀鸣之声,以及那鞭子划开皮肉的嗖嗖声。   好半天,薛贵宁才走进来。彼时,哀鸣之声不见,鞭声亦不闻。   兰昕扬了扬头,示意他说。薛贵宁这才垂首道:“小常子只说,是听了雅福姑姑的吩咐,来搜宫。又暗中得了高翔的指示,留在长春宫探查是否皇后娘娘匿藏了奶娘。至于下毒之事,他抵死都不肯承认。”   “再打,打都肯说为止。”弘历的话说的格外从容,却偏是以帝王之气压倒一切,容不得人分辨反驳,更无从违抗。   只不过,这事儿倒也难办了,薛贵宁苦着脸,低靡道:“皇上,小常子已经断气了,再打也怕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纵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兰昕还是惊心不已。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成了一具皮开肉绽的尸首,来来去去,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这未免也太……   “性命相要挟。”弘历想起方才床褥上,奶娘以血书写的这几个字,心头微微的颤动起来:“好一个性命相要挟。”   “皇上是说,其实奶娘在入长春宫之前,便已经服了毒?”兰昕想到这一层,更觉得畏惧到不行。“如此说来,她一直都是遭人胁迫才会如此。”   弘历心头一震,冷笑一声:“胁迫,好一个胁迫。”几乎是想也不想,弘历便唤了李玉进来:“去,和薛贵宁一起,亲自抬着小常子的尸首,送回慈宁宫去。毕竟是慈宁宫的奴才,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朕总得给太后一个交代。”   李玉唬得脸色青紫,连忙跪下叩首道:“皇上三思啊,这可使不得,若是冲撞了太后凤体当如何是好。这些天太后原本就抱恙在身,皇上,您万万不可啊。”   薛贵宁也随着李玉跪下,却并没与开口阻止什么。毕竟皇上的心意,从来不是奴才可以阻拦得住。当然他也明白李玉的难处,若是一个字都不劝,将来也难免遭数落。当奴才就是难,旮旯犄角都得想得到才行。   “朕不想再重复一遍,即刻就去。”弘历的语调生硬了不少,目光里的杀意,犹如山石倾泻,无处闪避。“正因为太后抱恙在身,朕才必得将此事交代的清清楚楚。否则不知道的,还当是朕容不下慈宁宫区区一个奴才。皇后觉着朕说的有无道理?” 第一百五十七章:幻身无奈生憔悴   想起方才与太后的对峙,兰昕不免有些泄气。即便皇上这样做,是还太后以颜色,可能如何,还不是没有证据么。“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思,可毕竟太后贵为崇庆皇太后……”   崇庆皇太后,是先帝的熹贵妃,是太清名正言顺的太后,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弘历含笑,愁绪渐渐隐退:“皇后说的对,皇太后就是皇太后。”无论自己心里是否承认她是嫡母,她都是皇太后。这样无与伦比的显赫身份,便是紫禁城残斗了数十载的光辉谋策。   “皇上、皇后娘娘,高翔高公公求见。”锦澜立在门外,声音清雅道。   弘历忽然变了脸色,沉重之中,糅杂了些许的冷漠。   兰昕见他脸色不好看,便道:“让他进来。”   锦澜这才推开门,平和道:“高公公请。”   高翔尴尬的朝她一笑,躬着身子走了进去。“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一个千儿打下去,高翔只觉得脸上沁出的泪水都要滴下来了。   “高公公若是来接应小常子的,未免晚了些吧。”朵澜冷嗤一声,不待皇后开口,便幽怨道:“连奴婢都知道,领着多少人来,就必得领着多少人回去。怎么高公公就这么领着底下的小公公们办事儿,人都撩在这宫里不管了?”   “朵澜。”兰昕虽然是唤她住口,可语调平顺,并未有斥责之意。“高公公做事怕是有他的道理。”   闻言,高翔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太后是怕那罪婢偷偷藏匿在长春宫中,威胁到皇后娘娘您的安危,就让奴才留了个心眼儿,暗中盯着。倒是奴才浑忘,将此事偷偷禀告娘娘了,才滋生这么些误会。”   说这话的同时,高翔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复又扬起面时,一脸的喜色:“奴才前来,一则是告罪,二则是道喜。”   “道喜?”这就让兰昕看不明白了。   弘历冷眼旁观,并不理会高翔的说辞,其实他真的有股子冲动,想奔去慈宁宫,面对面的问太后个明白。到底是或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说的清清楚楚。即便太后真的不是嫡亲额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弘历也不敢忘却。   但到底亲额娘是满人还是汉人,是先帝的嫔妃还是拈花惹草的红颜,甚至她是怎么死的,为何知晓这些往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诧异的离世……   为何太后就是不肯明说,舍不下她的荣华富贵,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难道她苦心抚育自己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些筹谋么?那么浅薄到会让自己心痛的母子情分,真就是赤裸裸的利用么?   “臣妾恭喜皇上。”兰昕听了高翔的话,面露喜色,颔首倾身朝贺。   弘历正是被这一句话拉回了现实,可先前高翔说了什么,兰昕又为何道喜,他一个字都不曾留心。“你领着小常子的尸首去,要丢掷乱葬岗子还是好生安葬,由着你去。”   高翔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分明是禀告皇上与皇后,慧贵妃高凌曦有孕,正于慈宁宫由太后陪着说话呢。怎么皇上完全心不在焉似的,满嘴里不是尸首,就是乱葬岗子。   这话极为触霉头,连兰昕都觉得很不堪入耳。“皇上,臣妾斗胆请求皇上恩准,让薛贵宁去处置小常子的……尸首吧。”   不待皇上开口,兰昕有连忙挑起了凤眉,满面含春的说道:“臣妾恭喜皇上,慧贵妃有孕。后宫又能再添个小阿哥了。”   “慧贵妃有孕?”弘历这才回过味儿来,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欣慰的明眸,春意盎然一般的喜悦:“凌曦有孕!这太好了,走兰昕,随朕去看看她。”   高翔连忙随着皇上站起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脆声道:“太后身子不适,慧贵妃原本是好心前来侍疾。谁知自己个儿却晕了过去,太后传召御医来瞧,这才得知是慧贵妃有了身孕。这会儿,正在慈宁宫安歇呢,请皇上、皇后娘娘移驾慈宁宫吧。”   “慧贵妃有了身孕,往后便不必侍疾。”弘历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与太后搅在一起。   兰昕见皇上总算展露笑颜,不禁心里温暖,连忙道:“是臣妾记下了,保管不再让慧贵妃妹妹操劳。”跟着皇上的步子一并往外走,兰昕不忘对薛贵宁使了个眼色,让他趁机将小常子处置了。   若是尸首真的送去了慈宁宫,指不定禁宫内外,朝廷上下要怎么非议皇上呢。哪儿有做儿子的,赏了额娘宫里的奴才死,还将尸首送回去“以儆效尤”的。兰昕看自己多半是拗不过皇上去的,也不得不如此了。   兰昕的忧虑,暂且还未曾放在慧贵妃身上。只是一门心思的去想关于皇上、太后的事。后宫不宁,未必就是妃嫔之间,可能还牵扯到全天下最为显贵的一对母子。   “娴妃娘娘吉祥。”朵澜瞅着乐澜扶了娴妃进来,提醒似的唤了一声。这才引得皇上与皇后的目光投去。   盼语见此情景不免诧异,福身道:“臣妾闲来无事,本想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想皇上也在。”但见二人预备上辇,不免心中疑惑:“敢问皇上、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弘历见是盼语来,薄薄的唇边露出笑意:“娴妃来的正好,随朕一并去慈宁宫看看凌曦。”   去慈宁宫看慧贵妃?盼语有些不解,然而皇上满脸的喜色她并非看不见,只轻巧的点了一下头,便随着皇上皇后上了同一辆辇车。“慧贵妃娘娘怎么了?”   兰昕代皇上开口,温和从容且喜色愈浓:“方才高翔来禀告,说慧贵妃于慈宁宫侍疾时晕厥,请御医来瞧过才知,慧贵妃有了身孕。皇上闻听喜讯,便赶着去瞧她,正逢你来了,一并去接她回宫安歇也好。”   接慧贵妃回宫安歇这话,弘历听着很受用,亦是如此打算的。   盼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慧贵妃成孕了,慧贵妃成孕了……慧贵妃……真的成孕了。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及恩宠于一身吧。不但有了荣耀的身份,有了皇上全部的恩宠,还有了往后母凭子贵的指望。   慧贵妃不过二十五六岁,一入宫门就是皇上册封的贵妃,往后讥讽皇贵妃也未尝不可。皇贵妃离皇后,终究是不远了。   盼语脸上的笑意浓的犹如蜜糖一般,甜腻的让人恨不能添上一口。可心里的寒凉,却是披裹上十层绵锦被也捂不热的。凭什么她什么都有了,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分明是从使女跃上来的人,怎么真就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看着皇后温和欣慰的笑容,盼语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会儿皇后还是肯教导自己的。倘若慧贵妃一索得男,这样的局面也必然更替。或许,不用等她诞下皇嗣,皇后就已经不再看重自己了。   荣宠本就是因时制宜,谁能预料到明天的事情呢。   盼语就是恨自己没有用,明明比慧贵妃年纪许多,明明比她更早成为皇上宠爱的女子,为何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不如她了。“慧贵妃成孕,真是一桩喜事,臣妾闻言既开怀,又羡慕。”   凝白的脸颊透出微微的桃红脂粉色来,却要比那轻薄涂了一层的蜜粉,自然好看得多。弘历看着盼语乖巧温顺的模样,也暂且忘记她平日里的凌厉、执拗,不免笑道:“不必羡慕,你也早晚能给朕添几个小阿哥,又或是和你一样水灵灵的小公主。”   兰昕扑哧一笑,掩着唇道:“皇上,臣妾可听得一清二楚了,往后娴妃妹妹的宫里,你可不恩能少去。臣妾是嫡母,必然帮衬着六宫的妹妹们抚育好阿哥、公主,繁衍后嗣,实乃大清之幸。”   还是有些私心的,兰昕希望皇上能往后看。太后是不是生母,一时间难以查证,可大清的江山不会因为这些而变更,皇上就是皇上,百姓才不会管他的血管里有没有汉族的血统。反而他们更在意的,是日子平顺与否,国家富庶与否,安居乐业才是正经。   道理显而易见,兰昕知道皇上亦然明白。只是她不希望皇上把什么都搁在心里,怏怏不痛快。“臣妾以为,慧贵妃身子素来虚弱,这头一胎得精心的调养。不若由内务府多挑些手脚麻利,会办事儿的奴婢来伺候着。如今慧贵妃身边儿,就剩下个碧澜,唯恐人手不足。”   盼语闻言,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不禁道:“臣妾听闻从前与慧贵妃身边伺候的宝澜,现下还在辛者库做粗活呢。这个宝澜也是从府里就跟着慧贵妃的近婢,不若再调回储秀宫伺候吧。到底比新晋的侍婢,更懂慧贵妃的脾性。臣妾也怕慧贵妃孕中不适应,不惜生人近前。”   岂会不明白娴妃的心思,兰昕无声的低叹,找她这么说,皇上多半会恩准了。可她又是何必,若慧贵妃真那么在意宝澜,怎么会不早些调她回宫伺候呢?这个节骨眼上添堵,娴妃终究是过不去自己的心了。   兰昕沁满寒意的眸光,以笑意做掩饰,落在娴妃坦然的面庞,从容而有肃和的问:“娴妃当真觉得这样做合适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并不算拥挤的辇车之中,皇上正襟危坐,而皇后与娴妃则是面对着面。同样的感受着并不算舒适的颠簸,脸上同样布满笑意,掩饰着南辕北辙的心思。   弘历当然是高兴的,自从雍正十三年入宫以来,他整颗心都扑在江山社稷与身世之谜上,后宫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加之秀贵人的龙胎不慎滑落,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慧贵妃能在这个时候有孕,绝对是令他欣慰的喜事。   然而皇后眉目之中的隐忧,盼语脸上有些过分的甜腻,弘历不是看不出来。他明白她们的心思,亦知道她们都渴望自己的关怀,只是碍于身份,她们都不能太过彰显自己小女儿一般的情思,连羡慕也是这样无声无息,这样隐忍的。   从皇后的眸中,盼语看出了些许的寒意,但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不妥。反而是平静的迎上了那道寒光,不卑不亢亦不失分寸道:“臣妾是想着,还是跟在自己身边良久的人,伺候的最舒适。自从那溪澜……”   盼语低低叹了一声,复又缓缓道:“剩下乐澜一个人伴着我,怎么说都觉得缺了些什么似的。臣妾是将心比心,怕慧贵妃孕中多忧思。”   说的头头是道,可宝澜是能惹事的性子兰昕怎么会看不出来。“娴妃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只是一切,还是看慧贵妃自己的心思吧。皇上您说呢?”   弘历颔首,声音多了些温和:“倘若她喜欢宝澜来伺候,也未尝不可。若不喜欢,皇后只管吩咐内务府的奴才再选好的,紧着储秀宫也就是了。”   “是。”兰昕温顺的应声,却忽然觉得,她与娴妃的心是越走越远了,曾几何时,那个温顺乖巧,侍宠不骄的娴妃,终究是摆脱不了慧贵妃无形的钳制,而变得不一样了。除了唏嘘,兰昕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明白,事情或许不是她想得那个样子。   当车辇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慈宁宫正宫苑那一瞬间,兰昕敏锐的目光,正瞧见弘历的脸色一瞬间绷了起来。   “皇上,太后抱恙,身子原本孱弱。臣妾以为是不是不便久扰,不若让锦澜先往储秀宫打点一番。请罢安即可接慧贵妃妹妹回宫安养。”兰昕的心依然悬着不能放下,太后是什么心意,有何用意她猜不到。而这边,皇上的怒气,怕不是这么容易消退的。   盼语听不出用意,还当是皇后怕搅扰太后静养,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正是,慧贵妃娘娘回自己的储秀宫安歇,可能更舒心惬意。”   弘历对兰昕点一点头,一提龙袍下摆,迈过高高的门槛儿,走了进去。薛贵宁扶着兰昕的手走进去,盼语身边是乐澜陪同着进去。   雅福早已经迎在了门外,身侧还有慧贵妃的侍婢碧澜。身旁还立着八个清秀俊美的小宫婢,均是一脸的喜气。见皇上来,众人均福身讨赏,口里连连道贺:“恭喜皇上再添阿哥,福泽绵延千秋万代。”   轻轻的嗤鼻声,唯有自己能听见。乐澜用笑意遮盖嫌恶之色,一点也没给娴妃惹麻烦。她就不明白了,这边儿慧贵妃才被查出有孕,怎么奴婢们马上就说是位小阿哥。这也太差强人意了,不知道的,还当慧贵妃已经诞下麟儿了。   这帮子人,即便是在慈宁宫伺候的,也半点不稳重,活脱脱的惹人讨厌。攥着娴妃的手,比平时更为用力,湿湿的捏住了一把冷汗。   盼语分不清楚,这冷汗是自己的还是乐澜的。她谨慎的随在帝后身后,并不敢四处看,或者拉下脸来。强颜欢笑到了这样的境地,也练就的炉火纯青了几许。   “太后。”弘历最先开口,伴随着简短的两个字,他依足了了礼数,向太后行礼。随后是皇后与娴妃,一脸喜气的朝太后福了身。   高凌曦则缓慢的站了起来,由四名宫婢簇拥着扶起来,朝帝后行礼。那架势,正是十足十的宠妃当有的派头,尽管她笑着,纯美无暇的面庞看不出一点得意,可就是让人刺心的厉害。“臣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看了皇后一眼,太后这才笑着说道:“都平身吧。皇上快坐下,与凌曦好好说会儿话。皇后与娴妃也做,雅福去奉茶来。”   其实这会儿的气氛,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兰昕才与太后龃龉,马上又得赔着笑脸。她只觉得脸皮僵硬的她有些扯不动。“多谢太后。”   弘历一眼就瞧见,太后手臂上的棉纱布,裹在衣袖之外,还有嫣红的血水,少不得问道:“太后何以伤的如此重?”   太后抚了抚手臂,神色平和道:“不瞒皇上,正是为你昔日奶娘如英所伤。哀家还记得,她是雍正一十二年重返的皇宫,对哀家说,乡间没有了活路,但求留在哀家身边继续侍奉。至此,便一直到了今天。”   高凌曦有些诧异,按理说请皇上皇后过来,应当是嘘寒问暖,关心自己成孕之事。怎么好端端的冒出一个奶娘?然而她见皇上神色凝重,不敢多言什么。只以稍微得意的目光,瞧着娴妃,好似成孕便可高高凌人之上。一点余地也不为娴妃留。   弘历敛息,不动声色:“奶娘已经去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晓得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太后也怎么都想不通似的:“皇上有所不知,盗取宫中财物,她并非第一回了。先前,哀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她更是变本加厉,偷拿了哀家才入王府时,先帝赏赐的金簪……   那可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念想啊,若非如此,哀家也实在不必拦她。”   太后对雅福使了个眼色,雅福轻轻击掌一下,便有内侍监捧着一叠有字迹的纸走了进来。“皇上,您自己过目。”   弘历看了太后一眼,李玉忙接手那银裹黄杨木的托盘,转呈于皇上面前。   “这里的每一张纸,均是京城各大赌坊的借据。从城南到城北,但凡是有名的赌坊,逐一去借过银子,欠过帐,一个也没有落下。”太后有些不耐烦,更多的则是嫌恶:“这人便是如英嫡出的儿子,陈九。”   “陈九?”弘历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再细细一想,小时候还曾经见过这陈九。他天生貌丑,乃阴阳面,首次相见,自己愣是不敢靠近。   兰昕见弘历真就是想起了什么,心里稍微安心了些,显然太后是有备而来。无论是真是假,还是存心挑拨自己与皇上的情分,都不是特别要紧。现下雨过天晴了,她只希望太后能将戏份儿做足,不让皇上再存怨于心,就是再好不过了。   “你幼时见过这陈九的。”太后合着杯盖,轻轻吹散了热茶气:“是个天生的面上有黑色胎记的男孩儿。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印象。”   太后并非是要问皇上什么,只自说自话:“本宫以为,如英之所以混迹不下去了,多半是因为这个儿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八成是为替儿子还债,如英才不得已走上了这条歪路。”   心有些凉,太后微微叹息:“这些也是哀家才让人出去打探回来的消息,若非如此,哀家也不至于为了一柄金簪就……”   弘历虽然不曾流连赌坊之间,可昔日为宝亲王时,也总去过一回两回。看太后所呈的借据,有盖有样,时间地点鉴证一应俱全,根本不似假的。果然如此,太后的说法倒也合情合理。但是玉牒的事儿又怎么解释,难道说,奶娘口中先帝亲笔所书的玉牒,就是在这个陈九手中么?   倘若如此,他就必得比旁人快一步,找到这个陈九才行。   太后似乎看穿了皇上的心意,忙不迭道:“哀家想着,如英既然已经没了,能帮则帮。谁知赌坊说陈九已经还了所有的欠账,正是今儿一早的事儿。京城几十家赌坊,竟然陆陆续续在一个早晨,都收到了他的偿还,而现在你所看到的借据,是赌坊存留的附录。   原本的那一份儿,都交还给了陈九。哀家奇怪的正是如此,他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筹到这么多银子呢?”   眉头蹙的很紧,弘历并不怎么相信太后的话,只是碍于慧贵妃、娴妃均在此处,他也不得不含蓄的表明心意。“朕听奶娘说,她见过先帝亲手所书的玉牒。那玉牒是大内之物,也必然值些银子。莫不是她偷偷盗取了玉牒,给自己的儿子还债……”   兰昕听闻“玉牒”二字,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皇上还是过不了自己的心,他还是不愿意此事匆匆忙忙的揭过去。哪怕是当着太后的面,他也尽然敢道出心中的疑惑。这未免太过冒险了,倘若太后真的不是嫡亲的额娘,那么她能容得下一个疑心自己,甚至会废黜自己的所谓儿子么?   一双眼紧张而惶恐的凝视着太后,并未显露情绪的面庞,兰昕屏住呼吸,生怕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倾泻。太后会当着宫嫔的面儿翻脸么,而皇上又会不会信她的话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雨後春容清更丽   “玉牒?”盼语很是疑惑:“玉牒是大内之物不假,可到底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吧。光看着一叠附录,便着这陈九平日里定是打足了自己额娘与太后的名号,才能赊银子借钱来赌。他又怎么会有这通天的本事,将玉牒高价卖出,偿还赌债。”   兰昕没有做声,按理说昔日于宝亲王府,四爷登记之前,那些太后并非嫡亲生母的风言风语,慧贵妃与娴妃均可能听过。此时不戳穿,又或者说没想到这一层,究竟是娴妃的故意给皇上留颜面,让皇上顾念她的好,还是明哲保身一般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难以定论。   可无论是哪样,娴妃待皇上的心亦显而易见,正是基于此情,兰昕才对她多包容了几分。   高凌曦插不上嘴,心里暗自郁闷。原本聚首在这慈宁宫,她满心欢喜。毕竟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轮到她有孕,可皇上的喜色很快就泯去不见,一脸的忧虑却不是为她而存,多少让她失望了些。   谨慎的维系着得意与微笑,高凌曦只觉得胸中烦郁,却不能让人瞧出心思来,着实难受。   太后看了一眼娴妃,再看皇后,忽而笑了起来:“皇上所言的玉牒,莫不是当年出生时,先帝爷亲手所书的那一块吧?”   弘历仰起脸来,正色道了生是。   “雅福,你去取来。”太后微微笑道:“那一块玉牒一直都搁在哀家身边,是最贴身之物了。怎么会被人轻易偷取,皇上这想法未免有些大胆了。”   “在太后身边?”弘历听见如是的说法,也觉得愕然不已。根据祖宗的规矩,这玉牒均有恰当的保存方式,何以唯独自己这一块没有按规矩收好,反而一直搁在太后身边?难道是太后伪造的?   弘历脑子里正翻飞着各种奇怪的想法,太后却忽然道:“哀家记得,先前不是给皇上看过么?怎么你不记得了?”   微微有些走神,弘历含糊着答应了一声。目光却迟缓的停留在远处,空洞的有些失神。   “皇上,请您过目。”雅福很快就将玉牒拿了来,恭敬的呈于弘历面前。   这回是弘历自己亲手接了过来,细细的摩挲几下,便轻声读了出来:“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晨时,侧福晋钮钴禄氏,诞育四阿哥弘历,于宝亲王府凌微阁西厢。执事太监马国仁,乳娘如英。”   玉牒上的字迹,的的确确是先帝的亲笔,弘历仔细的看了又看,竟也看不出半点杜撰的痕迹。纵然皇太后真就不是自己嫡亲的生母,那么这一切的安排,也是经由了先帝的恩准与认同。而且太后说的不错,这块玉牒,他真的见过,并非是才有的东西。   “奶娘命运不济,所留下的也就唯有陈九这一脉。”弘历惋惜,难舍昔日的情分:“李玉,你去将此人寻着,给他安排个好去处,权当告慰奶娘在天之灵了。”   “皇上宅心仁厚,哀家欣慰之至。”太后微微一笑,随着她显露出这样慈爱的神色,寝室之中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兰昕总算放下心来,将话头扯了过来:“慧贵妃这会儿觉着身子好些了么,本宫看你的脸色还有些淡白,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高凌曦闻言欣然含笑,心道总算是将话题拉回了自己身上。“臣妾糊涂,竟然混未发觉自己成孕两月,还当是脾胃不和,经信失调。让太后与皇后忧心,臣妾于心不安。”   再往后的话,盼语一个字儿也未曾听进去。自从那一次不慎小产,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有孕机再现。究竟是上天妒忌了她从前的种种恩宠,非要让她备尝心酸,还是命运从来不由人,连夫君的心也一样难以占据。   忽然很想放声大哭,她怎么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切,怎么就忽然变得面目全非了。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是入宫以来最喜庆的日子。   顺贞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公主福晋、诰命夫人,个个打扮的隆重艳丽,依足了礼数入宫向皇太后、皇后、慧贵妃请安行礼,恭贺册封。   不错,这一日,是弘历晋封六宫所择的全年吉日。这一日过后,皇太后便是名正言顺的崇庆皇太后了,而皇后也从皇上手中接了册封的金印金册,堂堂正正的中宫娘娘了。   最让人难以消受的,则是慧贵妃高凌曦,竟也如同皇贵妃一般,享有了公主、王福晋和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入储秀宫向她跪拜叩头朝贺之礼仪。   苏婉蓉与金沛姿缓慢的从储秀宫走出来,一路上对着命妇微笑、招呼,直勉强的自己勾起的唇角都有些微微抽搐了。   金沛姿倒也还好,想着自从超拔晋封为侧福晋高氏就一直得宠,到如今身怀有孕,又是贵妃之尊,有这样的殊荣也着实不为过。   然而苏婉蓉却不这么以为了。“嘉嫔啊,你说本宫这纯妃当的,是不是太名不副实了?”   金沛姿愕然的剜了苏婉蓉一眼:“怎么着,姐姐还想与慧贵妃并驾齐驱,当纯贵妃不成?”语气一点也不客气,金沛姿实在难以消受苏婉蓉这样的自傲之言。“贵妃是那么好当的么,漫说得要皇上金口圣言一旨拟定,就是太后与皇后也得双双点头不是。”   “嘉嫔瞧你,说到哪儿去了。”苏婉蓉好听的声音婉转如莺:“本宫是说,若论恩宠,漫说是妃位了,嫔位也都是看在永璋的份儿上。皇上既然不疼惜,空有个名分,也不过是为了皇嗣后计而已。哪里会是你所想的意思。”   金沛姿不喜欢外表娇柔内里却野心勃勃的纯妃,听她说话,自然也是反过来想。“纯妃娘娘真是说笑了。”樱唇一抿,金沛姿澹然的笑着:“皇上怎么会不宠爱娘娘呢,不然又怎么会有三阿哥呢。”   这话虽说有很浓郁的讽刺意味,可苏婉蓉一点也不介怀。“那不过是运气罢了,再说皇上正值壮年,还能再添好些阿哥、公主,绝不会仅仅只有三位。到底也没有什么稀罕的。”苏婉蓉从绵手捂子里抽出纤纤玉手来,按在金沛姿手上:“嘉嫔啊,本宫絮叨几句,你可别放在心上,凭你的姿质远远不止嫔位,早占先机比什么都要紧。”   苏婉蓉又在金沛姿的手背上拍了一拍,远远看着娴妃缀在身后,忙转了话锋:“嘉嫔你先行回宫吧,本宫陪娴妃好好说说话。”   一听就知纯妃的用心了,金沛姿含笑福身:“也好,那臣妾就不耽误娘娘的正经事儿了。”背后的苏婉蓉,依旧说着唔哝小调,悦耳动听的与娴妃客套。可此时脑子里全部所想,唯有她方才“早占先机”的那番话。   不出意外,这年一过,春天一来,后宫就该添新人了。三年一度的选秀,是怎么也避不过去。再不得到皇上的垂注,金沛姿只怕自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脚下的步子沉重不假,可她的身姿依然婀娜,想来是不愿意平平淡淡的度过此生。   可谄媚争宠的那一套,叫她如何做得来?   盼语原本就不喜欢苏婉蓉,加之她此时与自己是同等为妃的妃主了,心里就愈加别扭。看着苏婉蓉福身,盼语并没有动作,只是一脸漠然的凝视着眼前身量纤细,吉服加身的女子,没有任何话说。   “天寒地冻的,虽说是晴天不假,可心里发寒却是真真儿的。”苏婉蓉也不恼娴妃没有回礼,知晓她还端着从前第一侧福晋的架子,愈加亲和道:“说句不敬的话,臣妾还是觉得娴妃娘娘屈居了妃位,叫人心里不舒坦。”   若是这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盼语一准儿涕泪交零,可惜偏是从苏婉蓉口里说出来,听着就刺耳的不行。“怎么,纯妃说不动嘉嫔,便要来与本宫口舌了么?是否屈居,可不是你说了算。”   “嗨。”苏婉蓉窝着心一叹:“臣妾不过替娘娘觉得不值罢了。”   “臣妾?”盼语冷冷的重复了这一句,声调有些高昂:“今个儿是初四了,纯妃你不是也接了妃主大印,成了名副其实的纯妃娘娘了么?本宫如何当得起你这一句臣妾,你与我终究是没有什么不同。”板了板脸,盼语道:“哦,不,本宫险些忘了,纯妃还有三阿哥,本宫却什么都没有。”   “娘娘并非不能有啊。”苏婉蓉略微靠近了娴妃一些:“臣妾是明眼人,总觉得皇上心里最疼的是娘娘您。只不过是您自己不上心罢了。由着那些狐媚子手段尽显,才不得意占了下风。”   “你这番话,还是留着跟慧贵妃说吧。”盼语嫌恶的白了纯妃一眼:“本宫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况且,皇上喜欢谁是皇上的圣意,轮不到纯妃不满,更不必替本宫抱屈。有那功夫,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照料永璋为妥。”言罢,她旋身而去,看也不看苏婉蓉一眼。   苏婉蓉见娴妃怒不可遏,到底还是冷媚一笑,轻言自语道:“但愿娴妃记得今日所言,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可千万别回头求我才好。” 第一百六十章:鹭未忘机移别岸   兰昕张开双臂,由着锦澜与朵澜为她退去明黄色的凤袍,索澜则小心谨慎的卸去皇后头上尊贵的凤饰,转手搁在薛贵宁拖着的香楠木凤尾方盘上。八名侍婢恭顺耳乖巧的立在一旁,只在吩咐了自己做什么的时候,才会动一动。更多的时候,她们就像是木偶人一样,微末的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日起,兰昕已经是手持金印的皇后了。   “娘娘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朵澜发觉皇后的眼神有些空洞,不免关心道:“可是今个儿累着了?册封大典规矩诸多,娘娘又受公主、诰命夫人等命妇叩拜朝贺,必然伤神。”   锦澜看一眼薛贵宁手上的方盘,不禁摇头:“依奴婢猜测,必然是娘娘不惯珠玉加身,觉得负累不堪,才会这样辛劳乏力。”   兰昕缓缓的回过神来,微微勾唇,叹一口气才道:“你们说的都对,亦都不对。本宫不过是笑了这一整日,脸皮都僵硬了,松乏下来,却不知为何而喜悦。”   索澜不禁一颤,带着抚慰宽言道:“娘娘,皇上登基以来,咱们朝还是首一次有这样隆重热闹的大典呢。想来皇上是不愿意委屈了您,奴婢瞧着,娘娘即便是劳累心里也定是甜的。”   摇了摇头,兰昕叹息不已:“本宫的心思岂会如此浅显。慧贵妃如今成孕,惯常又与娴妃不和睦,本宫是担心这两股势力绞在一起,后宫便不会如今日这般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了。”   惋惜的叹了一声,兰昕总觉得乌喇那拉氏已经不似从前了:“可别真让本宫说中了。”   虽然天色还未沉,储秀宫庑廊下绵延成串的大红灯笼,早早就点上了,直耀红了紫禁城大半边天。   高凌曦由众人簇拥着一整日,这会儿才得了宁静。看着众人退了下去,她娟秀的脸上才缓慢的浮出笑意。皇上册封自己为慧贵妃的圣旨,就搁在手边不远处,看着那一卷明黄,脑子里竟然是他俊朗的面庞如此清晰。   “人带来了。”碧澜的声音隔着门扇,悦耳而谨慎:“娘娘这会儿就见么?”   回过神,高凌曦轻“嗯”了一声,嫌恶之色虽不明显,可也并非就瞧不出来。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宝澜谨慎的随在碧澜身后,局促而紧张的走进来。   冷瞥了她一眼,高凌曦才幽然一笑:“到底是见故人之面,何须如此慌张。看座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宝澜连连叩首,与慧贵妃一别便是一年多近两年的时光,这些日子以来,她都留在下院做最粗重的活计,忍受屈辱与管治,好不容易能再见到旧主,既害怕她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又害怕所有的希望落空。   一颗心犹如置身冰里火中,不是几乎冻僵了,便是火烧火燎的痛。   “不敢?”高凌曦冷漠的神色,夹杂着一丝厌恶。“从前的宝澜,是何其伶俐的丫头。你这伶牙俐齿的劲儿,连本宫都有些束手无策,按压不住,这才多些时候啊,棱棱角角的竟然都磨圆了么?”   宝澜跪着走上前两步,含泪道:“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好好伺候娘娘。可奴婢对娘娘的忠心不变,即便是粉身碎骨,奴婢也誓死效忠贵妃娘娘。”   “好。”高凌曦敛去情绪,随和道:“那么你告诉本宫,是谁教你站出来扛下罪责。那送给皇后娘娘的送子观音像,到底是碎在谁手中?”   这些话高凌曦早就想问了,可她明白,唯有今时今日这样一种境况,这宝澜或许才会说真话。   “是……”宝澜一时没有了主意,可她明白慧贵妃最恨的是谁,最得罪不起的又是谁。于是,她狠了狠心,斩钉截铁道:“回慧贵妃娘娘的话,那送子观音像真就是奴婢错手打碎的,若您不信,自可以问王喜子。是奴婢与他捧着观音像往长春宫去的路上,不慎失手打碎的。”   再往后的话,宝澜一时间并不敢说下去。   “碧澜,替本宫知会皇后娘娘,昔日不堪用的人,今日一样不堪用。令内务府再指派堪用的奴婢过来伺候。”高凌曦显露一贯温和的笑意来:“紫禁城里正正经经的主子屈指可数,偏是奴婢、内侍监多如繁星,总能找到一个伺候妥帖,又谨言慎行的。”   “是,娘娘。”碧澜很乖巧的应声,极为配合,作势就要将宝澜请出去。   两行清泪顺着宝澜憔悴的面庞缓缓滚了下来:“娘娘不要啊,奴婢说,奴婢说。”她哽噎的忍住啜泣,徐徐道:“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抗下所有的罪责,不要牵累到娘娘您。这么一来,贵妃娘娘不必受难,而奴婢亦不会有性命之虞。”   眼尾狡黠的神色隐藏的很小心,宝澜尽全力不让慧贵妃听出什么不妥来。“皇后娘娘还说,贵妃娘娘是最念旧情的,用不了多久,一定能调回奴婢近前伺候。宝澜不会受太多的苦……”   高凌曦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并不急着再逼问下去。“本宫心里有数了,得了,碧澜,天色不早了,你就送宝澜回下院吧。紫禁城冬风最是凛冽,天再黑了,怕不好走。”   “娘娘,这是为何啊,奴婢已经说了实话了。您为何还要赶走奴婢啊,娘娘,求您给奴婢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让宝澜能好好在您身侧侍候吧。求求您了……”宝澜捣蒜一般的叩首不已,每一声都又重又用力。   烦不胜烦,高凌曦对碧澜使了个颜色。   “你闹够了没有,明知道贵妃娘娘孕中,最容易心浮气躁,还要在这里给娘娘添乱,存心的么?“碧澜的声音很冰冷,根本没有从前相处时的半点包容。不为别的,她至今依然忘不了宝澜怨毒她的眼神,活生生的像是两把尖刀,一下又一下剜她的心。   忽然想起了什么,宝澜猛的仰起头来:“慧贵妃娘娘,奴婢求求您,千万别送奴婢回下院了。奴婢的手每到冬天,都会生冻疮,溃烂的不成样子,却还要不住的干活。管教嬷嬷还嫌慢,动不动就责打奴婢,宝澜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地儿了。   奴婢也不是白求娘娘,奴婢知晓一个秘密……求贵妃娘娘看在奴婢依然尽心为主的份儿上,就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高凌曦轻嗤一声,抵住嫌恶,不紧不慢道:“那就要看看,是什么秘密才有这样的分量。”   “萧风,关于萧风的。”宝澜眸中闪过一丝寒冷而又阴森的光:“还有娴妃娘娘身边儿的乐澜……”   碧澜当即脸色大变,难道乐澜就是与萧风苟且的宫婢?心底的失落一股脑的涌了起来,碧澜抑制不住的隐隐颤抖。她和乐澜是同样的心思,在府中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萧风只喜欢从前的芷澜,却没有想到,芷澜被赐死之后,萧风便退而求其次的择了乐澜……   高凌曦轻咳了一声,意在提醒脸色大变的碧澜注意收敛。随后才问宝澜:“你怎么知道就是娴妃身边儿的乐澜,这话有什么根据?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取悦本宫,就胡编乱造由头,一旦被本宫察觉,漫说你不能留在储秀宫伺候,就是下院怕也是回不去了。”   正经的点了点头,宝澜信誓旦旦的说:“贵妃娘娘放心,奴婢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此时信口雌黄,对奴婢半点好处都没有。”   垂下眼睑,宝澜继续言之凿凿道:“奴婢是在下院做粗活的侍婢,下院人多口杂,自然有人知晓许多秘密。而萧风与乐澜苟且之事,活脱脱是有人瞧见了,悄悄传了出来。奴婢开始也不信,后来……”   看了一眼碧澜,宝澜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碧澜见她的眼神里满是忧色,心里更加难受:“有话就直说,你看我干什么?”   高凌曦点了点头,不禁道:“还有什么,你只管说。”   “奴婢负责浣洗宫婢衣衫,曾经趁着送取之际,偷偷跟了乐澜几回。乐澜并没有察觉,于是奴婢果然亲眼见到她与萧风私会……”说到此处,宝澜稍微显露出得意之色,似乎很有谋算似的。“奴婢敢断定,那乐澜早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倘若贵妃娘娘不信,尽可以将人抓来请嬷嬷验明正身。又或者布下天罗地方,将这一对儿不知廉耻的奴才抓他个现行。”   娴妃惯常与自己不睦,高凌曦往深里一想,便觉得痛快到不行。皇后娘娘坐拥凤椅,自己百般讨好,却还是不远不近的,不为旁的,正是期间夹了个让人不喜欢的娴妃。   若是娴妃教出了这样不守妇道的侍婢,那皇后脸上必然无光。届时,得宠的宫嫔便只剩下自己,皇后为能博得皇上的好感,必然会心存顾忌。   换句话说,倘若皇后觉得自己威胁到了她的凤椅,届时也找不到更有力的帮手来钳制了。分庭抗礼也好,互相顾忌也罢,总归没有了娴妃碍手碍脚怎么都觉得舒坦。   如此一想,高凌曦便有了主意,灿然笑道:“宝澜啊,别说本宫这个当主子的不念旧情。有没有本事重回储秀宫,只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宝澜面露喜色,听懂了慧贵妃的心意:“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有法子,替娘娘您办好此事。一切就交由奴婢来办,您请好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万乘凝旒听秘语   “呦,这不是慧贵妃身边儿的碧澜大姑姑么,这是吹哪阵风啊,怎么把您吹到了这里来。”三等侍卫岑海图谄媚一笑。   说话的人碧澜根本就不认识,但能认出她的,肯定是有头脸的侍卫。否则一般的小喽啰,哪里敢在她面前叫嚣。“慧贵妃娘娘让奴婢来问问,怎么储秀宫的护卫越发多了起来,许多陌生的面孔见天在宫门外晃来晃去,就不怕叨扰娘娘安心养胎么?”   “奴才怎么敢让人叨扰慧贵妃娘娘安胎呢。”岑海图不紧不慢道:“慧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怀有皇嗣,储秀宫的守卫必然得依足了宫规来分配才妥当。”   “依足了宫规?”碧澜不解道:“那怎么从前没见有这么多人,再者说,我们娘娘一入宫可就是贵妃之尊,你蒙谁呢。”   岑海图连连赔笑,低声下气道:“姑姑别动怒么,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慧贵妃娘娘身子贵重,有备无患才稳妥。”   懒得看这样低俗谄媚的嘴脸,但碧澜还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奴才三等侍卫,岑海图,给大姑姑请安了。”他这声调扬唤的厉害,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直逗乐了一旁的侍卫。   “行了,知道了。”碧澜敷衍一笑:“既然是皇后娘娘的眷顾,那奴婢就带贵妃娘娘谢恩了。”说着这话,碧澜恭敬的福身遥谢皇后恩德,礼毕,她又极为不舍的四下里环视一圈。终于还是心灰意冷的无声叹息:“本姑姑还要回宫复命,就不耽误你们了。”   岑海图又是相送,又是托碧澜向慧贵妃请安,一张嘴就没有个停下来的时候。   碧澜郁烦,不禁加快了步子,猛然从小门里拐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人。   “怎么是你。”二人几乎异口同声。“你来这儿干什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乐澜,碧澜恶心的险些吐出酸水来。不错,她的确有私心,想给萧风通风报信,哪怕是隐晦的提醒。虽说明知道慧贵妃娘娘唯有借助此事,才能扳倒娴妃娘娘,可说到底,她还是不忍心。   萧风是对她无情无义,可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不喜欢一个人同样也不是错。她没法子让自己狠下心来怪他。   然而对乐澜,却又是不同了。几乎不假思索,碧澜开口便是揶揄:“慧贵妃娘娘吩咐奴婢来办事,难道还轮得着你来过问么?”   乐澜知道碧澜不是凌厉的性子,可惜主子风头太盛了,她想不跟着得意都不行。“姐姐说的是,奴婢哪里敢过问慧贵妃娘娘事。”言罢,她轻巧的行了礼,转身就要往侍卫房去。   “慢着。”碧澜掂量再三,还是忍不住唤了她一声。“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奴婢也是奉命来办事。”乐澜乖巧的答着话,并不见有什么微变的表情。   如此一来,碧澜倒不晓得如何接口了。她心里真的很矛盾,一方面,主子待她浓情厚意,辜负不得。另一方面,对萧风无疾而终的爱慕,对乐澜嫉妒蚀骨的痛恨,交织成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楚,烧得她五内俱焚,恨不得自己了断了才痛快。可倘若自己死不了,那便是唯有解决了乐澜才能换回萧风的命……   碧澜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唬得不轻,从没发觉,自己竟然有这么可耻的一面。“我还没恭喜你呢,终于赶走了溪澜这颗眼中钉。”   乐澜眼尾一紧,随即又是微笑:“姐姐说什么呢,乐澜可听不懂。”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是极为一语双关的话,碧澜以为若是乐澜还算聪慧,必然能洞悉她的心意,若是她肯收敛一些总算不枉费她的苦心。   “什么意思?”乐澜敛息,从容的问道:“姐姐可是胡猜了什么?这儿也没有旁人,何不一吐为快。”   萧风的事儿碧澜不愿意宣之于口,可关于溪澜的事儿,碧澜心里真真儿就有一本帐呢。“我听说,那溪澜存了僭越之心,恬不知耻的想要勾引皇上。这样作死,如今的下场倒也不为过。可我还听说,她将皇上赏了娴妃的蔷薇硝随身携带,揣在自己的香囊里,可有此事。”   “不错,姐姐的消息很灵通么。”乐澜佯装无畏,语调也是随意的不行。   “那还真就是奇怪了。”碧澜顿了一顿,刻意锁定乐澜的表情:“你和她都是伺候娴妃娘娘的人,纵然你早一些,她晚一些,也不会离谱到她不知蔷薇硝的来由吧。那不过是有治疗功效的药粉罢了,虽然能当成香粉来用,气味也并不算最好的。   何况,皇上单单是赏了娴妃而已,又没说过最是喜欢这个气味。溪澜这么做,就能撑得起自己的身份,一朝攀上龙床么?远没有这么简单。”   方才还算得上是隐忍,这会儿乐澜已经觉得憋气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溪澜在香囊里放娴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碧澜字字铿锵道:“除非是让娴妃恨毒了她,即便知道她是有不得意的苦衷,也拗不过自己心里的怨恨,到底将她发落了。而如此晓得娴妃心思,又能神不知鬼不觉栽赃陷害的,除了乐澜你,我实在是想不出还会是谁!”   不待乐澜开口,碧澜又接着道:“可惜娴妃娘娘太信任你了,根本没有多心。于是溪澜顺理成章的滚出了承乾宫,亦再不会和你分宠,不能再给你脸色看了。”   “乐澜有自己的心思不假,但说到底,也是溪澜不配伺候娴妃。”不卑不亢的迎上了碧澜审视的目光,乐澜宛然一笑:“姐姐真是神机妙算,仿佛自己看见了一样,可说到底,承乾宫不是储秀宫,娴妃娘娘亦不是慧贵妃娘娘。姐姐一双眼,一双手,看着自己宫里的事儿,管好自己身边儿的人也就罢了,实在犯不着把手伸的这么长这么远,就不怕累着你自己么?”   碧澜真恨不得抽乐澜一耳光,眼看着萧风就快被她连累死了,竟然还胆敢理直气壮的与她叫嚣。“你说得对,或许有些事儿,我真的不当管。”   方才还是理直气壮,胸有成足的挑衅模样,转眼间又气馁的不行,恍若两人。乐澜还真是吃不准碧澜的心思了。“若是没事儿,那奴婢就不耽误姐姐的功夫了。”   碧澜没有说话,带着一肚子的怨恨,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为何,萧风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满腹诡计的乐澜?为何他明知道皇上不许后宫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要铤而走险。或许,他大可以求皇上赏赐恩旨,将乐澜赐给她为妻……   寒冷的冬风,三两下便能吹干脸上的泪水,却吹不干痕迹。正如心痛一般,可以自欺欺人的以为感觉不到,但实际上,那滋味唯有自己才体会的清清楚楚。   让碧澜没有想到的则是,慧贵妃就立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孤身迎风,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难道她是在等着自己么?   “娘娘,奴婢回来了。”碧澜缓步走上前去:“内务府那里还未曾有好看的衣料,奴婢知道娘娘眼光好,不敢敷衍,遂空手而归。娘娘,您怎么一个人立在这风里,现下不同往日了,您得当心自己的身子。”   高凌曦温和的笑着,柔嫩的肌肤没有因为寒风凛冽而变得干枯粗糙。“你既然知道本宫的心思,何不实话实说。你我之间,根本不光是主仆这样简单的情分。难道这会儿子说话,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的不成么?”   碧澜心中愧疚,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娘娘恕罪,奴婢……奴婢还是忍不住去看了……只是未曾见到。”   “见不到更好,见到又如何?”高凌曦一脸的苦楚,不知如何才能说清:“终究是他心里没有你罢了,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勉强。宝澜的话,本宫也不是全信,可之前,你自己总归也看到了。难道说这些还不足以让你清醒么?”   “娘娘……”碧澜怪自己不争气,无言以对慧贵妃。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慧贵妃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忧心忡忡道:“你也能会觉着,我失去了这一次机会,也照样有法子扳倒娴妃。你可能会哀求我放过萧风,实际上他也是无辜的。可是碧澜啊,我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转眼娴妃捡起来,咱们的性命就堪虞了。你又明不明白。”   愕然惊讶,碧澜显然不知道慧贵妃何以要如此绝望:“娘娘,是不是奴婢惹您伤心了,您万万要宽心,不要想太多,奴婢答应您,往后再也不理会萧风的事便是。他是死是生,都与奴婢无关。至于娴妃娘娘,娘娘您尽可以发难,奴婢保管不泄露半个字。”   高凌曦忽然落泪,顺着她瘦弱的面颊,默默无声的流下来。   “娘娘,您……”碧澜慌张的递了帕子:“您现在身子不便,万万不可伤心啊娘娘。”   “碧澜,你我之间,不该有秘密是不是?”高凌曦轻柔的问道:“那么我有什么话都能对你说是不是?你会答应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旁人对不对,啊?碧澜,你会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拣尽寒枝不肯栖   笃定的点了点头,碧澜丝毫没有怯懦或是逃避的想法。她并不明白,恩宠万千的慧贵妃何以如此忧桑,分明是最好的时候,怎么会有压抑不住的秘密。“娘娘真是憋在心里难受,不妨对奴婢说一说。碧澜或许没有别的本事,可至少能听娘娘倾诉心中郁结。”   托起慧贵妃硬而冰的玉手,碧澜有些心疼:“这里风大,娘娘还是进去了再说吧?”   “不。”高凌曦柔和一笑,环顾四周方道:“这里是当风不假,可这里空旷,没有人能听见咱们说话。我要说的秘密,一旦泄露,随时会让咱们身首异处。”   那样甜美柔顺的嗓音,偏是说着消极阴森的话。碧澜禁不住拉高了眉眼,定了定心:“贵妃娘娘,到底是何事……”   “本宫有不孕之症。”高凌曦空洞而鬼魅的声音,随着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的渗进碧澜的肌肤、皮肉、骨缝甚至骨髓里。像是猛的砸进去了铁块,又忽然连血带肉的拔出来。   “娘娘,话不能乱说。”碧澜屏住一口气,来来回回的张望了好几遍,才总算能轻轻的呼出来,再吸时,又是直冲心房的凉。“您现下不是正怀着皇上的骨肉么,如何会有这样的病?”   话问出口,碧澜心惊肉跳:“难道,您是……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若是没有子嗣而欺瞒皇上,假孕争宠,只怕到头来,会是不赦的大罪啊。何况,娘娘您没有皇嗣,已经贵为贵妃之尊了。您何必在大好的时候,冒死如此啊。”   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高凌曦只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看着惊恐万状的碧澜,她忽然轻缓的慢慢笑出来,语调是如常的亲舒:“本宫是和你说笑呢。”轻轻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唇角卷翘的更高了几分:“瞧你,还当真了。”   碧澜是真的懵了,慧贵妃一会儿一个样子,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她真的有心无力来区分。“奴婢不明白了,娘娘您这是何意?”   “碧澜,你与本宫相处了多时,算是可以交心的姐妹。”高凌曦锁眉冷目,无可奈何的凝视着眼前的丫头:“我的话你尚且分不出真假,更何况是一个不在意你的男子之心。并非我出于私心,不允你通风报信,破坏对付娴妃的好时机。   而是这么做,对你自己而言,亦没有半分的好处。碧澜,与其花心思在萧风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放开心怀。待你出宫之后,你会发觉,原来红墙之外的蓝天根本不是四四方方的,它分明广阔无垠,看不到边际。”   “奴婢,记下了。”碧澜用双手合住了慧贵妃的手,轻轻的搓了搓:“娘娘,咱们还是回去说话吧。”心里始终弄不清楚,到底慧贵妃是真的有孕还是……还是根本就是欺君。   静下心来,碧澜忽然想起来什么,替慧贵妃请脉的御医是在慈宁宫诊断出了孕喜。在慈宁宫,难道是太后的授意?“娘娘。”碧澜脸色大变,将嗓音压到最低:“若是碍于太后的威严,您才迫不得已,不若早些想法子,除去这光环吧。没有隐忧,便没有顾虑了。”   高凌曦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别说这个了,今儿有些冷,不如多熬些好汤,你一会儿送去养心殿给皇上滋补饮尝。”   碧澜似乎还想问什么,可这时正好走进了寝室之中。立在两侧的侍婢齐齐的朝慧贵妃屈膝,恭敬而又怯懦的样子,让人恍惚以为她们并不敢多话。实则,分明是看见她们才不敢乱说话,尤其是这样动辄得咎的话。   然而她扶着慧贵妃还没有坐稳,就听见王喜子匆匆忙忙而来,细着嗓子道:“主子,娴妃娘娘求见。这会儿正在前殿候着呢。”   算了算时候,高凌曦猜测娴妃必然是看过了皇后,才径直来了储秀宫。“请进来。”高凌曦稍微向后靠了靠坐垫,让自己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眉眼凝聚了些许笑意,好整以暇以待来者。   盼语跟在王喜子身后,临进门的时候,才对乐澜道:“你就在外头等着本宫,有吩咐自会唤你。”   碧澜与乐澜才闹过一出,转眼又见,心里很是别扭。然而当着两位主子,谁也不敢造次,只得犹如不见一般,互不理睬。“娴妃娘娘请。”尚且还算恭顺,碧澜对娴妃并没有冷言冷语:“娘娘正在里头盼着娴妃娘娘来,奴婢这就去奉茶。”   轻微点一下头算是回应,盼语的眼眸只瞧见风采奕奕的慧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她如是请安,动作分毫不差,眉目间看不清是恭敬还是顺从,恰到好处的维持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高凌曦不愿意费神似的,揉了揉眉头,轻声道:“娴妃有心了,坐着说话吧。”   看了一眼周围的小宫婢,盼语有所保留的立在原地:“不必了,臣妾不过是来给娘娘请个安。见娘娘安康,也就放心了。”   “这话倒不像是娴妃一贯作风。”高凌曦抬眼,对领头的侍婢递了眼色,她便领着其余人退了下去。“娴妃有话直说,本宫孕中辛劳,无谓在小事情上费神。”   盼语点了点头,端身落座,这才慢条斯理道:“若是臣妾没有记错,慧贵妃娘娘最喜欢吃纯妃宫里的芙蓉翠玉糕是么?”   高凌曦听闻娴妃提及纯妃,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来意。“从前是,现下却未必是。”   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已经呛的盼语有些窒闷。是啊,她完全没有必要来做这个好人,但她还是禁不住来了。盼语自问和慧贵妃的关系一直不好,今日能来,也是碍于皇上、皇后的面子,以及她不愿意纯妃得逞……   这样安抚着自己,心里好受了些。盼语深吸了一口气,悬心未吁:“臣妾的话,娘娘可以信可以不信,芙蓉翠玉糕却不能吃。”   高凌曦轻嗤一声,没兜住笑:“娴妃大老远的来本宫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么一桩小事儿?”   对上慧贵妃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盼语忍住心里翻腾的那些滋味儿,诚然道:“或许娘娘觉得臣妾多事了。点到即止,臣妾也不预备再多口多舌,信或者不信,随娘娘喜欢。”   看着娴妃因为严肃而显得冷清的面庞,高凌曦缓慢的笑了笑,终于还是温和道:“多谢娴妃好意。”   “如此,臣妾便告退了。”盼语知道她嘴上道谢,可心里并不领情,有些懊恼自己的轻率。其实慧贵妃有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好处。反而借纯妃的手铲除了去,说不定还是更有效抑制慧贵妃扶摇直上的好法子。   可她终究是过不了自己的心。没有孩子的滋味儿,如何的撕心裂肺,盼语一时不曾忘记。   “难道娴妃当年失掉了孩子,就是吃了那芙蓉碧玉糕?”高凌曦见她沉闷哀伤,便知道她心里最痛是什么。于是不加掩饰且锋利的言语,变成一根毒箭,迅速的朝着娴妃心头最软的地方扎进去。   盼语神情呆滞,锥心之痛让她难以马上开口。硬是缓了好久,她才虚弱无力道:“只怪臣妾自己不当心,再无旁的。何况臣妾又不是慧贵妃,并不喜欢糕点。不过是那芙蓉碧玉糕是用梨汁加之杏仁粉末调和所制。前者寒凉,后者损胎,不是当季的佳品。又逢慧贵妃娘娘您偏爱,故而臣妾才提醒一句。”   “你何必这样处处小心呢?”高凌曦原本不愿意拆穿她,还是没能忍住。   “什么?”盼语不解道:“什么处处小心?”   高凌曦道:“在府上,争斗的最厉害的便是你和我了。入宫后,依然不曾改变半分。从前我处于劣势,你高高在上。现下调转过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何况你这个人,无所不用其极,能测算到的,必然算的一丝不错。说吧,你究竟为何而来?要本宫帮你铲除纯妃,还是假意投诚,伺机除掉本宫?”   “难道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还要让你反过来羞辱我么?”盼语没好气道:“慧贵妃不要以己度人,并不是你小肚鸡肠,旁人就得挖空心思来算计你的。若我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从前在府中不加以拦阻,让你有机会从使女成为侧福晋。”   冷冷一笑,高凌曦并没有动怒,反而是将一抹无奈,深深藏在眼底:“你信不信都好,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比我更能算计到你的内心所想了。娴妃啊,你并不是冲着我才来提醒什么,而是冲着纯妃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司马昭之心,你能回避几时?”   “我的事,不着慧贵妃娘娘您操心。”盼语恨的牙痒,慧贵妃根本是油盐不进。   高凌曦却审时度势一般,兀自喋喋道:“纯妃入宫以来,恩宠有增无减,而他的三阿哥也日趋更讨皇上的欢心。所以你看不过,你受不了,趁着皇后与纯妃争斗不止之时,你再旁敲侧击的将众人的怨怼引向纯妃。   表面上是为皇后分忧,实则怎么会不是宣泄你自己心中的不满。你巴不得我恨纯妃,防着纯妃,将满腔的怒火宣泄她一人之身,以求能让你未来的日子好过一些。你尊贵的满族血统让你无法承受,与一个汉家女子比肩,而她还有你不曾诞下的阿哥,你嫉妒的心恨难平,娴妃啊,我说的对不对?” 第一百六十三章: 银筝断绝连珠弄   盼语表面依然平静,可内心却波涛汹涌的难以言说。“我一片好心,倒让你如此猜忌了。慧贵妃娘娘若是不喜欢,只管当我今日没有来过。狗咬吕洞宾如何释疑,慧贵妃比臣妾更清楚。”   “你别急着走。”高凌曦忽然站了起来,快走几步挡住欲离去的娴妃:“皇上从前待你是多么好,府中每个人都瞧得一清二楚。为何今时今日,你的地位反而不如汉军旗出身的纯妃了?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诞下了三阿哥么?”   “慧贵妃又想羞辱我么?”盼语没有忍下去,横问道。   “羞辱倒不至于。”高凌曦平和了脸色:“我不过是想说说自己的心德罢了。”   抚弄着脖颈上一串水亮的玛瑙项链,高凌曦暗恨丛生,她很清楚,皇上从来没有真的放下过娴妃。那是一种旁人无可替代的情分,即便她此时得宠,却也到不了这样的境地。   “娴妃你故意惹恼皇上,让他对你又爱又恨。斗不过三宫六院那些玲珑剔透的女子,你就想法子避开皇恩,甚至不惜惹得皇上对你生怨。如此一来,旁人挖空心思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非但毫发不伤,还让皇上刻骨铭心。这一份本事,那些庸姿俗粉怎么能看得透彻。到头来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裳,让你占尽了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恩宠,我说的对不对?”   “慧贵妃身怀有孕,最忌讳的便是心浮气躁,情绪不稳。”盼语缓和了一下胸中的怨恼污浊之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犯不上为臣妾操劳忧心。若换做是我,必当想想如何才能保住自己腹中的骨肉,秀贵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高凌曦怔怔的没有说话,眼中却泛起斑斓的泪花,纵然是笑着,那笑里的凄楚之意如皎洁明月当空时,扬洒下的银光,朦胧却苍凉,让人动容不已。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慧贵妃,转瞬间梨花带雨一般的垂下头去。盼语有些糊涂了,难道是自己的话触及了慧贵妃心中的痛。她是真的害怕这个孩子保不住?将心比心,盼语一想起自己昔日所受,心就软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提醒娘娘谨慎将养罢了。”   “也就是你,还肯对我说这些话罢。”高凌曦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恼过娴妃,或许真的是天长日久斗下来,默契渐渐养成,彼此的了解,常常让她们敌视却又难以狠下心肠。   这真就是所谓的冤家吧。   与此同时,纯妃一行人已经停在了储秀宫门外。   王喜子匆匆忙忙的迎上来,哈腰道:“纯妃娘娘前来,奴才有失远迎了。”   “不碍的,劳公公替我通传一声,就说臣妾特意带了糕点,呈于慧贵妃娘娘尝尝鲜。”苏婉蓉眼珠子一转,身边的雪澜极为妥帖的将赏钱塞进了王喜子的袖管之中。   “纯妃娘娘疼奴才,奴才愧受了。”王喜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生分来。活脱脱的像这纯妃才是他的主子。其实说白了,不过是银子作祟。   苏婉蓉自然明白,可脸上还是挂着欢喜的神彩:“那就有劳公公了。”   “奴才哪儿敢当娘娘一句公公,奴才这就去,请娘娘稍后。”王喜子一溜烟的奔了进来,手里还捏着纯妃赏的银元宝。   乐澜与碧澜听见了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回头看。正见王喜子没头没脑的奔进来。乐澜掩住口鼻,轻蔑一笑。碧澜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低声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没点儿规矩。还当是咱们娘娘不会管教宫人,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王喜子抓了抓头,局促道:“纯妃娘娘带了好些糕点在宫门外候着呢,奴才这才赶忙来禀告娘娘一声。”他的声音不低,在寝室之中的慧贵妃、娴妃均听了见。   高凌曦闻言嗤嗤的笑了起来:“瞧吧,娴妃你就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盼语可不预备趟浑水,既然纯妃是有备而来,她何必在这里碍手碍脚,反正当说当提醒的,她都尽心尽力的做了。已经足够了。   “不忙。娴妃没听见王喜子说话么,纯妃可是带着好些糕点来的。”高凌曦重新坐好,慢条斯理的说:“孕中本就没有什么胃口,加之你又是这样小心的提点了,我怎么还敢乱吃多吃。又不好博了纯妃的面子,于是只好请你同我一起分担了。”   看来慧贵妃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置身事外了。盼语眸子一转,便已经洞悉慧贵妃的真心。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纯妃的那些伎俩,她早已经有所耳闻。原想着上一回在承乾宫险些做了替死鬼,能让她有所收敛,谁又能料到,这收敛不过是一时的功夫,还是本性难移。“既然慧贵妃娘娘有吩咐,臣妾照办那便是了。”   “我就知道,娴妃你一定会答应的。”高凌曦宽和笑着。或许只是不经心的笑了,又或许这样的笑容没有参杂太多虚伪的成分。   总之在盼语看来,只是这浅笑,澹然而自然的微笑,就足以倾心摄魂,令人不忍心移开目光。慧贵妃当真是很美的,比起皇后的端庄正统之美,她多了许多雍容华贵之态。更远远越过自己去。盼语甚至觉得,看着镜中的自己,远不如与慧贵妃面面相觑。   “臣妾给慧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苏婉蓉那惯常的唔哝软语,一开口便让人觉得身心舒畅。“娴妃娘娘吉祥。”   高凌曦看着随她而入的两名侍婢,一左一右的捧着各色糕点,含笑如春:“本宫孕中困倦,本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不想纯妃这么有心,光是看着这些五色缤纷的糕点,就使人食指大动。必定开胃极了。”   苏婉蓉听慧贵妃如是说,脸上的喜色难以掩藏:“娘娘抬举了,臣妾的手艺粗糙得很,但愿您不要嫌弃才好。”略微偏首,苏婉蓉对雪澜道:“去把那芙蓉翠玉糕先奉上去给慧贵妃娘娘品尝。”   盼语的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闻听这一句芙蓉翠玉糕,眉心不禁一跳。“我是否听错了?”   “何出此言?”苏婉蓉不解的凝视着娴妃,微微愕然:“是臣妾说的不清楚么?芙蓉翠玉糕一直是慧贵妃娘娘最喜欢的糕点,还是娴妃觉着不妥?”   她不问还好,这样一问,盼语便含不住话了。“据我所知,芙蓉糕是以雪梨汁调和,以杏仁粉为辅料制成。前者寒凉了些,后者又伤胎,怎么适合孕中的慧贵妃娘娘品尝。着实让我想不通了。”   “雪澜。”苏婉蓉连忙唤住了托着糕点的雪澜,示意她走上近前来。随后,苏婉蓉亲手用竹签子挑起了一小块正好入口的芙蓉碧玉糕,小心的递到了娴妃面前。“既然娴妃不放心,就请您先尝上一尝。有没有雪梨汁,放没放苦杏仁粉,您的舌头最灵,定能分辨得出。若你吃着无碍,再敬奉慧贵妃娘娘品尝,总算稳妥。”   高凌曦凑趣儿似的,略带歉意道:“那就难为娴妃替本宫尝一尝了。”   面对苏婉蓉挑衅的目光,盼语几乎没有迟疑。接过了竹签子,她便优雅的将芙蓉碧玉糕搁进了口中,香甜软滑的糕块儿似乎入口即化,根本不用怎么费劲儿咀嚼,已经满口香甜。的的确确没有雪梨汁的味道,也尝不出杏仁粉的苦涩。   “怎么样,能过得了娴妃这一关么?”苏婉蓉没有得意,反而是小鸟依人一般的尽现娇弱谨慎的模样:“臣妾鲜少来为慧贵妃娘娘奉糕点,也不知手艺是否生疏,入不得娘娘的口了。既然娴妃也在,就帮衬着我品一品滋味儿。若有不妥之处,下回一定注意。”   “自谦原是好的,可凡事都讲究个度。过了这个度,反而让人不喜欢,虚伪的紧。”盼语就是看不惯苏婉蓉这种表里不一的人。“纯妃可别误会,我没有怨道的意思。这糕点味道极好,实在不用注意什么。你这份心思,想来慧贵妃娘娘必然受落。”   勾唇浅笑,点到即止,盼语以丝绢拭了拭唇边的残渍,温和道:“我怎么就没有纯妃这么好的手艺呢。往后想吃这么美味的糕点,岂非还得腆着脸去姐姐宫里要了。”   “雪澜,快给慧贵妃娘娘尝尝。”苏婉蓉对着慧贵妃明媚一笑,随后才温和的看了娴妃一眼:“怎么会呢,等娴妃娘娘有了皇上的骨肉,我这个当姐姐的,亦必然奉上糕点,就是不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   盼语忽然觉得腹中刺痛的厉害,像是猛然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血肉翻滚,痛的她连求救也呼不出口。有毒?这是她脑中唯一闪过的念想,目光直直的看向慧贵妃,眼开着那插在竹签上的芙蓉碧玉糕就要触及唇瓣,盼语惊悚的向前跃起,整个人嘭一声摔在地上,口鼻涌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凉生露气湘弦润   “娴妃娘娘,娴妃娘娘,你这是怎么了?”碧澜闻声连忙奔了进来,一眼就瞧见倒在地上的娴妃,惶恐的心都跳出来似的,双眼凸出的几乎要飞出来。   乐澜紧跟着她走进来,只看了一眼,泪水便奔涌不止:“娘娘,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她边说着话,边以无比怨怼的目光看了纯妃一眼:“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苏婉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光顾着去看倒在脚边,样子恐怖的娴妃,根本顾不上多想究竟是谁在食物里下毒,谋算她。   高凌曦是最见不得血光的,手一抖,竹签子和芙蓉碧玉糕就掉在了砖地上。“来人,快去传御医来。另外,让人验一验纯妃奉上的糕点。”   宝澜不敢擅自移动娴妃,只得好心的用双手托起她枕在地上的后脑。乐澜根本不用多想,也知道慧贵妃根本就不喜欢自家娘娘,连忙自托住娴妃的后脑,生生挤出了碧澜的手:“不用碧澜姐姐费心,奴婢自会好好照顾娴妃娘娘。”   碧澜冷哼一声,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花心思斗嘴在这些细碎事儿上。”   两名小宫婢伺候这两位试毒的公公,将纯妃呈敬于慧贵妃的糕点逐一验过,恰巧验到这一盘芙蓉碧玉糕的时候,银签子变黑了,乌乌的颜色,没有一点光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于那一根小小的银签子上,高凌曦心中怀恨,却知道纯妃的心性不至于这么浅显,端着一盘有毒的糕点,就敢明目张胆的亲自送过来下毒。   虽然这么想,可其实高凌曦的心颤抖不已,若不是娴妃吃了这第一块儿,恐怕此时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慧贵妃娘娘明鉴,臣妾当真不知道是谁在糕点里下了毒。”苏婉蓉惊愕的险些合不住嘴,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想着呈敬糕点前后的各种细节。可她实在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纯妃不必急着分辩,是非曲直自有定论。”高凌曦总觉得这个下毒的人,一定是她熟悉的。否则,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芙蓉碧玉糕,又怎么会算得这么准,借着纯妃的手就送过来了。   难道是……难道是娴妃的苦肉计?   也不会啊,娴妃被自己的毒弄得几乎丧命,那她是要做什么?让自己对她冰释前嫌?引起皇上的注意?   都解释不通啊,娴妃明明一直故意避宠,又怎么会忽然想要冒出头来?   高凌曦一时间分辨不出深里的漩涡,是要将谁拖下水去,却唯恐旁人将毒害娴妃的伎俩,说成是她与纯妃串通的哈好谋算,便紧着吩咐了王喜子:“你腿长脚快的,赶紧去养心殿、长春宫,请皇上皇后过来。”   苏婉蓉恨不得把娴妃晃醒过来,她自己要中毒也就罢了,偏是吃了自己亲手递给她的糕点。连死都要拖累别人,真是太可恶了。原本皇上近来已经很不待见自己,与皇后更是剑拔弩张的厉害。   到底是谁非要在这个时候害人,会是谁?   于是看着倒在地上,表情扭曲的娴妃,苏婉蓉心里就越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是谁下毒,只要娴妃断送在她手上,皇上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每每看到自己,就会想起昔日明艳照人的娴妃,死状竟然会是如此的惨烈。   再不多想,苏婉蓉当机立断的跪在了娴妃身侧,用自己双面绣的鸳鸯戏水丝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娴妃嘴角的血水,一下两下,好像怎么也擦不净似的。她也不恼,手稳稳当当的重复着同样轻柔的动作,看不出一丝惶恐与焦虑。   “慧贵妃娘娘万万不可惊惶,臣妾看娴妃还有气息,应该没有性命之虞。”苏婉蓉仰起脸来,神色镇定道:“娘娘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好,万万要保住自己的身子要紧。”   稍微一想,苏婉蓉便觉得不妥,连忙吩咐立在一旁的内侍监:“你们去抬一道屏风来,挡在殿前,不要让慧贵妃娘娘再看见娴妃娘娘这样。”   这举动倒是很贴心,高凌曦正有此意,却无奈中毒的人是娴妃,若她有这样的要求,皇上问起难免口舌不伶俐,让皇上嫌恶。现下更好,有纯妃愿意替她着想,省心不少心不说,人也舒畅了不少。   “派人再去催促御医,实在不行,用本宫的肩舆抬过来。事情紧急,耽误不得,雪澜,你亲自去。”苏婉蓉面容肃和,一改往日娇滴滴温良的小鸟伊人模样,有条不紊道:“寻常的解毒灵丹,汤药什么的,也去煮一些备用。一经查出是什么毒,就可以直接替娴妃解毒喂药了。”   兰昕与弘历于储秀宫外遇着,急匆匆的就一并走进来。正听见苏婉蓉这一番应对之言。   弘历大为赞赏,虽然路上听陈进忠说过,娴妃是吃了纯妃敬奉慧贵妃的糕点才中毒的,可他不会轻易就这么信了。有谁会拿自己和皇嗣的前程,明目张胆的来毒毙宫嫔?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么。   “皇上吉祥,皇后娘娘吉祥。”到底还是慧贵妃身边的碧澜眼睛亮,人一走进来,她马上就注意到了。   高凌曦连忙就着一旁小侍婢的手,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领着纯妃的一并行礼:“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安。”   兰昕轻轻朝慧贵妃点了下头,皱眉道:“你快起来吧。别拘着礼,当心身子。”   弘历则兀自朝着娴妃走过去,俯下身细看了她乌黑的唇色:“怎么不将娴妃抬进寝室?”   纯妃闻言忙释疑:“皇上,娴妃娘娘吃了糕点随即喷血晕厥,臣妾猜测大概是中毒所致,加之娘娘唇瓣乌黑,指甲也逐渐呈献青色,臣妾便不敢吩咐人移动娘娘。怕加速血气催动,使毒扩撒周身的速度加快。”   这些浅显的道理,皇上如何会不知道。兰昕以为,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好端端的,娴妃怎么会服食了有毒的糕点?那糕点又是从何而来?”   这话是冲着纯妃去的,当即就让慧贵妃舒缓了一口气。毕竟事儿出在她的储秀宫,她也难辞其咎。所幸皇后明白事理,避重就轻,她捡个空子又何乐而不为:“回皇后娘娘的话,纯妃送了些糕点来,这芙蓉碧玉糕是臣妾最喜欢的。   娴妃怕里面搁了梨汁儿等孕中不适宜之物,便替臣妾品尝了一小块,谁知才入口,娴妃便……”   言罢,高凌曦忙以眼尾瞥了纯妃一眼。似乎是再说整件事自己也没有纯妃清楚,不若还是请皇后问一问她才稳妥。   苏婉蓉知道皇后不喜欢自己,遂不待她开口,便兀自分辩道:“皇上,皇后娘娘,给慧贵妃送来的糕点,均是臣妾自己做的。怕味道和御膳房偏差大,臣妾每一样都亲口尝过,这一点宫里的侍婢,臣妾的近身均可以作证。   何况慧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吃食必得精心谨慎,所以这碧玉糕里,根本没有添加丁点损阴伤胎的东西。娴妃娘娘亲口吃过,也验证了这一点。何况,臣妾怎么会自己捧着有毒的糕点,让慧贵妃娘娘来吃呢。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臣妾实在犯不着如此啊。”   弘历沉吟不语,一颗心扑在娴妃身上。她的性子一贯刚烈,而此时此刻,那张痛楚满布的面庞,竟然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娇弱来。真就是像一团薄薄的棉絮,呵一口气,不小心就将她吹散了的似的。   这种感觉,让弘历的心不由自主的被扯痛了。他的目光不愿意离开盼语的脸颊,不愿意被耳边的纷扰之音搅乱自己的担忧与焦虑。他半蹲下身子,轻轻的将盼语托起:“朕自会守着娴妃,稍后御医来了,直接领进来别耽搁功夫。”   “是,皇上。”兰昕应了声,瞧着皇上如捧着一件易碎珍宝一般,捧着昏迷不醒的娴妃,她只在心里低叹了一声。应该是庆幸自己没有看错的,皇上对娴妃,还是这般的割舍不下。随后,她语调肃清的问了纯妃:“那么,从钟粹宫到储秀宫,一路上可有谁接触过你这糕点。”   无论是谁,兰昕都会这样询问,她尽量不让自己被偏见影响了判断力。虽然说纯妃的德行,当真很有问题,可兰昕笃定她不会自毁前程。   “好像……好像没有旁人了。”苏婉蓉已经不止一遍的想过这个问题,始终想不起来:“臣妾一直让自己近身伺候的雪澜与风澜负责捧着糕点,实在是想不起来还有谁曾经沾手。且一路之上,都没有耽搁功夫逗留啊。”   高凌曦扭着入鬓的秀眉,十分嫌恶道:“纯妃说这个糕点是你自己做的,还说逐一品尝了滋味儿,又说是近身侍婢亲手奉上的,路上没有耽搁半点功夫。那么本宫就不明白了,还有谁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撒了毒药粉?还是你故意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则铤而走险的人根本就是你自己!”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辨花丛哪辨香   慧贵妃不信任自己,并不算出乎苏婉蓉的预料。她轻轻一福身,恭顺的垂下眉目,随着屈膝的动作止,眉头一挑,意味深远道:“贵妃娘娘若不这样问,臣妾也没有旁的心思。然则娘娘这么问了,臣妾也不得不多一句嘴。”   “哦?”高凌曦有些惊讶,嫣红而温润的唇瓣只勾起一角,轻嗤才道:“纯妃想说什么,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没有什么说不得。”   “敢问慧贵妃娘娘,娴妃为何而来?”苏婉蓉来储秀宫奉上糕点,没有想过娴妃会在。在也就罢了,还偏偏替慧贵妃挡煞似的中了毒,难免不让人多心。   虽然纯妃问的很隐晦,可兰昕还是当即就明白了她话里有话的心思。“纯妃莫不是以为,娴妃会串通慧贵妃,在你送到储秀宫的糕点里下毒,然后栽赃嫁祸给你吧?”   高凌曦闻听此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自觉冒失,她连忙掩住口鼻,愧疚的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只是觉得,若纯妃当真这么想,未免太可笑了。一时情急失态,还望娘娘勿要怪罪。”   兰昕示意锦澜将慧贵妃扶起来:“你身子不便,不必动不动就行礼。先坐下,再慢慢说。”   “谢皇后娘娘。”高凌曦莞尔一笑,眼角眉梢极尽嘲讽之意。成孕的妃嫔,原本就是众矢之的,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想让自己不显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刻意惹是生非。真不知这纯妃是聪明过头了,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苏婉蓉对上皇后温润严肃的目光,低沉一笑:“不管皇后娘娘信还是不信,臣妾并没有下毒。不说别的,但是为了永璋,臣妾都不会做这样百害而无一例的事。”   兰昕不禁腹诽,依纯妃你的心智,的确不会笨到要自己带着有毒的糕点来。何况,下毒不过是最下等的谋算计策,顺藤摸瓜,实则不算难查。反倒是莫须有的诋毁与诬陷,才是后宫防不胜防的手段。“娴妃当下还不知如何了,本宫不会听信任何没有实据的言论。”   “臣妾很安心,一来清者自清,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二来,皇后娘娘公正持重,必然不会允许旁人随意陷害臣妾,令臣妾蒙受不白之冤。”   薛贵宁躬着身子走进来,按照皇上吩咐的话,一字一句道:“启禀皇后娘娘,御医已经为娴妃娘娘诊治过,娘娘所吃食的芙蓉碧玉糕馅儿中,含有大量的砒霜。皇上嘱咐奴才务必要知会皇后娘娘,那毒是藏在糕点的馅儿里,并非浮上撒了一层。”   苏婉蓉惊讶的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那舌尖儿上的痛楚,犹如闪电击中,流便全身。“皇上嘱咐薛公公一定要讲清楚,那毒是藏在芙蓉碧玉糕的馅儿里,而并非撒在糕点之上的浮毒?”省略了四个字,那便是无稽之谈。她当然不敢质疑皇上的吩咐,可毒怎么会在馅儿了,那自己吃了怎么会没事儿?   苏婉蓉脑子里嗡嗡的,只看见薛贵宁的唇在动,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倒是他点头的动作,已经精准的传达了皇上的圣意。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臣妾明明亲口食用了糕点。”苏婉蓉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皇后娘娘,臣妾宫里的侍婢均可以作证,她们看着臣妾做糕点,给臣妾打下手,也见着臣妾尝味儿。若是有毒,那臣妾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兰昕正预备开口,却是慧贵妃抢先插了嘴。   “纯妃不是与皇后娘娘和本宫说笑吧?你自己做的糕点,难道不能控制哪一块有毒,哪一块无毒么?本宫还当是你遭人诬陷,这么看来,你是故意做成被人冤枉的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不会这样糊涂,这样大胆。哼,娴妃还真是替本宫挡了煞,否则现下躺在床榻上的就是本宫与腹中的皇嗣了。”高凌曦一咬贝齿,太阳穴处凸起一小块儿:“旦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糊涂。”兰昕冷冷的瞥了苏婉蓉一眼:“纯妃啊,你已经有三阿哥了,位列妃主之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何以连慧贵妃腹中,不足两月的孩儿都不肯放过?本宫一再的姑息你,隐忍你,就是希望你能有所改变。可为何,你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的于六宫为乱。当真以为有了皇嗣,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   你就没有想过,三阿哥会被你拖累,失去大好的前程不说,还要因为你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羞愧到无地自容么?”   苏婉蓉忽然觉得,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早已经将她禁锢住。无论她使多大劲儿,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难道是皇后的计策?皇后苦苦筹谋了良久,必然就是为了今天。   含恨不屈,苏婉蓉没有跪下,不为旁的,自己没做过,实在用不着忏悔,用不着求饶,用不着背上这足以令她九族抄斩的恶名。她禁不住心想,富察兰昕啊,得罪你的人是我苏婉蓉,为何你连我的亲族都不愿意饶恕?你口口声声所言的宽善、仁慈都去了哪儿?   为什么要赔上永璋的一生,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事到如今,纯妃你还有什么话说?”高凌曦知道皇后与纯妃不和睦,有些话让皇后来说,或许会招致非议。于是她便冲口而出:“糕点是你亲手做的,且一路上没有耽搁的送到了本宫的储秀宫来,如今御医在糕点中验出砒霜,难道你还能诋毁不成?   漫说你身边儿亲近的人不能为你证明,即便能,皇上也根本不会信。本宫看在一并从府中入宫的情分上,自然会向皇上、皇后娘娘替你求情,再不济,也必然给你当有的体面。无谓再浪费时辰了,你且招了吧。”   “臣妾没有做过如何能认罪?”苏婉蓉的声音依然是婉转莺啼的骊声,容颜也依旧是小家碧玉的娟秀,可周身散发的,再不是娇娇滴滴的楚楚之姿,而是鲜少能见到的强硬。“那糕点的馅儿里有毒,亦不是臣妾塞进去的。慧贵妃娘娘若是想要治臣妾的罪,也必得拿出能证明臣妾下毒的真凭实据。   譬如砒霜是怎么藏进馅儿里的,再譬如有谁亲眼看见臣妾为之……否则,漫说是要臣妾认罪了,即便是当即就处死臣妾,臣妾也必然不跪。”   “本宫心里并非没有疑影,纯妃你好歹也是为母之人,对幼子下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本宫以为你做不来。”兰昕幽然低叹:“先前你自己却说,那糕点是你亲手做的,一路之上也没有耽搁。其实即便你抵死不认,皇上也足以下旨问罪于你。   可本宫还是想要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说出,究竟是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下了毒,那么皇上或许会信。”   兰昕这么说,并非是想给纯妃将罪责推给旁人的契机。反而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会改口,是不是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是那么自私。   岂料这一回,兰昕还真是猜错了。纯妃摇了摇头,无比坚定的目光一直与自己相交。   “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做过这样事,臣妾亦坚信,身边儿不会有如此为祸的奴婢。且说为表敬意,那芙蓉糕是臣妾亲力亲为做的,根本没有交由奴婢来打点。”苏婉蓉心里堵得慌,不为旁的,只为自己的命太短太悲怆。   想要的权利与地位,她一样都没有得到,就连自己夫君的爱,也不过是湖面一闪而过浮光掠影,终究不长久。   高凌曦不知道皇后的用心,却着实吓得不轻。倘若纯妃真就将罪责推给了侍婢,难不成皇后真要饶了她这一回么?这么看来,皇后并非是真的怨毒了纯妃,她始终还是善心之人。   幸好纯妃没有改口,更没有做损人利己的打算。高凌曦这才缓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皇后娘娘,臣妾以为,纯妃既然这么说了,事情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臣妾无碍,腹中的皇嗣亦无碍,可娴妃至今还生死未卜。臣妾肯请皇后娘娘明示,这罪大恶极的妃子当处置?”   苏婉蓉冷哼一声,一向温吞笑面的慧贵妃,竟然也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即便是当着皇后娘娘,亦胆敢显露。可见,这后宫里的女子还真就是一人千面,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臣妾甘愿当着皇后娘娘与慧贵妃娘娘的面儿,亲口食下臣妾亲手做的糕点,以证清白。”   苏婉蓉的声音,这时低了下去,言外之意,是她情愿一死。“但臣妾请求皇后娘娘恩准,允许臣妾面见皇上。”   “都预备吃那砒霜馅儿的芙蓉碧玉糕了,你还求见皇上干什么?”高凌曦抿唇笑了笑:“伤了娴妃,你当皇上还愿意再看见你么?”   一眼瞧见那落在慧贵妃方才所坐椅下的糕点,苏婉蓉抱了必死之心:“臣妾没有做过,即便是死,也要对皇上说清楚臣妾的心。”她快步走上前去,猛然扑向那落在地上的糕块儿,作势就要塞进口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   兰昕与高凌曦尚算平静,看着纯妃扑向糕点,两人均没有震惊或是担忧。   身为皇后,兰昕只是表现的很坦然,眉目之间的质疑,深深的表述了她心里的笃定之意。固然如此,她还是象征性的阻止了一下:“锦澜,薛贵宁,快,你们拦住纯妃。”   轻轻抚了抚脖颈上的串子,高凌曦的表现却没有皇后那么自然。相反,她犹如看戏一般,不言不语的凝视着撒泼的纯妃,无论她是楚楚可怜,亦或是果断坚决,似乎都不入眼。这样的场景从前也看过不少,尤为麻木罢了。   最为紧张的,则要数纯妃身边的侍婢雪澜了。她是真心实意的随着自己主子扑了上去,死命的攥住纯妃纤细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口里还不住的呜咽规劝:“娘娘,您别这样,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您若是有个闪失,奴婢可怎么活下去。”   苏婉蓉没有哭闹,亦不分辩自己的委屈,她只是一心想吞下慧贵妃掉下的那块芙蓉碧玉糕。哪怕是如同娴妃一般,口鼻喷血,晕厥当场,都好过皇上的冷眼相向。自然,她也并非不明白,畏罪自尽和以死明志,均在旁人的一张口上。   后宫的是非曲直,根本只在后宫的人心里。   “不要啊,娘娘。”风澜也扑了上来,抵死攥住纯妃的玉腕不肯松开。   雪澜作势就去夺纯妃手里的芙蓉碧玉糕,这一抢不要紧,松软的糕点由几股较着的劲儿相互作用,轻而易举就散乱开,碎了纯妃一手。   那渣滓从苏婉蓉的指缝间,扑簌簌的往下掉,掌心里的粘糯之感,真是无法形容。明明是捏碎了这么软的东西,可她的感觉,几乎是和捏碎了自己的心一样,痛的浑身抽搐。并不算长的一辈子,她不停的伪装不停的算计人,到头来却遭了旁人的算计,无力反击,如此可笑。   “娘娘,且慢自寻短见,奴婢有法子证明这糕点并非是娘娘您下的毒。”雪澜猛然发觉了什么,惊呼一声,震痛了在场之人的耳朵。   兰昕听她这么说,少不得颔首恩准:“既然雪澜你有法子,那本宫便要看个清楚。纯妃若然是无辜的,并不曾下毒,本宫亦不希望冤枉了她。”   有了皇后这话,苏婉蓉便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的问雪澜:“你有什么法子,快说。”   高凌曦见事情峰回路转,长吁了口气,坐正了身子,竭力让自己平静的看着。事情若是纯妃所为,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可若不是,她也不想枉纵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雪澜从纯妃手里将已经一团乱的糕点拿过来,托在自己的掌心呈现在皇后娘娘面前。“奴婢斗胆,请纯妃娘娘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叙述一回芙蓉碧玉糕的制作过程。越详尽越好。”肯定的目光与主子相投,雪澜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苏婉蓉受了她的鼓舞,禁不住点头应声:“芙蓉碧玉糕的芙蓉花,是在花开盛季时择最美最好的芙蓉花瓣,洗净晾干,捣碎成泥,加少许桂花糖腌渍在瓶罐之中。用时,将它混入粉面之中。而碧玉,则是指清爽可口的黄瓜汁,混合了清新爽口的薄荷叶少许,调制出清凉的口感。   因着慧贵妃娘娘有孕,奴婢没有用梨汁和面,而是用了甜而清新的梅子汁代替,原本苦涩的桃仁粉却没有加入,只在糕点的核桃馅儿外,过了一层金箔,在揉进糕点皮儿之中。”   想了想,苏婉蓉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往下便是馅儿的做法和上过蒸熟的时辰。她正要开口继续复述,却被雪澜打断。   “皇后娘娘,奴婢斗胆,敢问您可听清楚了么?”雪澜红着眼,再往前跪走了两步,离皇后更近了些:“纯妃娘娘方才说馅儿是裹了一层金箔,才塞进皮儿中的,您看看清楚,这一块糕点,根本就没有金箔。”   “当真?”苏婉蓉不禁激动起来,她猛然走上近前,当着皇后的面儿清楚的拨开一团软糯的糕点,果然馅儿是馅儿,皮儿是皮儿,根本没有什么金箔。“皇后娘娘,您看看清楚,这糕点里真的没有金箔,这不是臣妾做的,这不是臣妾做的,这糕点……这糕点让人掉包了,让人掉包了。”   高凌曦真是没有想到,这样也能让纯妃拨乱反正,不免蹙了蹙眉:“这糕点真就是本宫险些搁在口里,却掉在地上的那一块。可纯妃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原本做的糕点里,有金箔裹着馅儿。”   “臣妾今儿一早,让人去内务府取了最好的金箔,那是可以食用的点缀。内务府的记档自然是有,且说,奴婢一同奉上的糕点里,有几款也搁了些金箔,此外臣妾宫里,还有几块不曾奉来的芙蓉碧玉糕,只消皇后娘娘请人取来,一对比便知。”苏婉蓉想了想,连忙道:“做这糕点的时候,许多人都瞧见了臣妾的步骤。若是慧贵妃仍然不信,臣妾未曾随身跟着的下院侍婢还留在宫里,只消另外问她们糕点的做法,必然与臣妾所讲相同。”   纯妃言之凿凿,似乎不像是找借口推诿。否则当初,她何不说是自己身边儿的人手脚不干净,偷偷陷害了她。兰昕心里一掂量,便让薛贵宁按纯妃所言,逐一求证。而自己则稳稳当当的端身正坐,波澜不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多谢皇后娘娘肯听臣妾之言。”苏婉蓉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只要能证明这糕点不是臣妾所做,那臣妾就不必含冤莫白了。”   “本宫就不明白了,糕点若不是你做的,又是怎么从你的手上被调换了?”高凌曦弄不清楚,这后宫里除了娴妃,究竟还有多少人看不过她活着,看不惯她此时的恩宠,或者直截了当的说,是巴不得她一命呜呼。   越是这样的危险,就越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她的手请不自己的搁在腹上,缓慢而轻柔的抚了又抚。   “慧贵妃是否不适?”兰昕见她神色凝重,愁眉不展,苦恼至极,少不得忧心:“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为自己也当为腹中骨肉打算。总是这样忧思难解,对孩子不好。凡事都有皇上、本宫替你做主,实则不必苦恼。放开胸怀才是正经。”   “多谢皇后娘娘。”高凌曦的这一句谢恩,比纯妃说的可好听得多。“臣妾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愧疚险些冤枉了纯妃。”   苏婉蓉闻言,一直忍着的泪水缓缓的掉下来:“臣妾不敢心存怨怼,只怪自己没有当心,让旁人钻了空子。”   “锦澜,你去御膳房查一查,今日是否有准备芙蓉碧玉糕。且说,哪个宫房领过糕点,逐一的查验记录,再来知会本宫。”兰昕以为,不是凭空出现的东西,必然有来处,倘若不是御膳房弄出来的,便得要查一查东西六宫,哪个院落胆敢做这样存心不良的糕点了。   “雪澜、风澜,你们再仔细想想,这糕点做好之后,还有谁曾经接触过,甚至掉换。”兰昕脸色铁青,严肃不阿,恨不得一下子将此人揪出来。   雪澜摇了摇头,根本想不起来是哪个时候出了岔子,让人将纯妃娘娘亲手准备的糕点掉换。否则她怎么敢喜气洋洋的捧着糕点来储秀宫敬奉慧贵妃,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随时会弄得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当苏婉蓉将希望的目光,投向风澜时,她的表情就没有雪澜那么坦然自若了。好像有些踟蹰不定,却又不敢擅自开口。苏婉蓉有些急恼,亦顾不得太多,连忙问道:“风澜,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关紧急,决不能有所隐瞒,知道什么你快说出来啊。”   风澜被唬得不轻,纯妃的语调急切而凌厉,目光更是阴冷的如同两柄利剑,恨不得当即就刺进自己的身体。“娘娘,奴婢……”她怎么敢胡嚼,这事儿果然如她所想,皇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若不是她所怀疑的这样,凭空冤枉主子,更是罪大恶极。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风澜只怪自己贪吃,故意慢走了一会儿,尝了好几块糕点。否则也不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儿啊……   “风澜。”兰昕清冷的声音,大现逼迫:“送糕点来储秀宫的路上,你究竟遇到何人,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本宫现在问你如果不说,那就得让慎刑司的奴才教你个乖了。”   雪澜到底精明,一下子就想起了什么:“风澜,来储秀宫的路上,曾经有一会儿功夫,你掉了队。没有跟上纯妃娘娘的肩舆,那会子你做过什么?难道,娘娘的糕点是你故意换掉的,难道是你暗中为祸,陷害娘娘。   到底是谁收买了你,你为何要做出这样背主求荣之事?风澜,亏得娘娘待你一直都那么亲厚,你怎么对得起娘娘。还不快从实招来,作死么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道飘零不可怜   “你胡嚼什么呢?”风澜没料想风向一转,雪澜就这样逼问自己,心里好不怨恨。“娘娘对奴婢好,奴婢又怎么会做出让娘娘犯险的事。只是……”忧心忡忡的看了皇后一眼,风澜到底是不敢得罪皇后的。“有些事儿,奴婢无凭无证,不敢胡言乱语。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事关风澜自己的清誉,她都不肯吐露实情,莫非是与宫里的正主有关?苏婉蓉的心悬了起来,从方才她就怀疑是皇后所为,这下子更是确信不已。恨意翻滚,她故作不觉,镇定了心绪对风澜道:“事情没有查清楚,任何可疑的事儿都得对皇后娘娘讲清楚。   风澜,你伺候在本宫身边些许时候了,岂会不明白本宫的处境。这事儿假如不能查清楚,连永璋的前程都毁了。看在本宫昔日待你不薄的份儿上,有什么话,你必须说个清清楚楚。”   对上皇后的凤目,风澜还是惶恐的不行。   高凌曦从重重迷雾之中,似乎看见了零星的小光点,遂道:“风澜,你不必忧虑,皇后娘娘宽惠仁慈,倘若这其中牵扯到你的疏失,也必然不会追究。只要能查出真相,其别的琐碎事儿,没有人会搁在心上。”   这是一句壮胆的话,高凌曦说的也极为寻常。   偏是苏婉蓉觉出慧贵妃的疑心,竟然与自己如出一辙,不禁心绪荡漾。一旦越过此劫,或许慧贵妃便是自己的指望。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平坦的腹部,苏婉蓉只觉得她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论是诞下了小阿哥还是小公主,皇上对她的宠爱只会有增无减。   正在苏婉蓉恍惚之时,风澜得了慧贵妃的鼓励,幽幽道:“奴婢走到半路的时候,因为弄掉了香囊掉回头去找。没有跟上纯妃娘娘的肩舆。那个当空,奴婢遇上了二阿哥以及乳娘香芹……”咬紧了唇边,风澜慎之又慎道:“当时香芹手上,也端着一盘芙蓉碧玉糕,可奴婢不敢断定,是不是被调换了。事情又关乎二阿哥的声誉,故而奴婢不敢妄言。”   兰昕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这件事会和永琏扯上关系。可好端端的,永琏怎么会加害慧贵妃呢,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唯一的解释,便是寻找香囊的时候,两盘糕点弄混了……   坚信这一点,兰昕忧虑的无以复加,难道是有人要害永琏,阴差阳错,竟然无辜连累了娴妃。那么会是谁这么狠心……   心仿佛不受控制,兰昕根本无暇理会旁人的疑心。她只想弄清楚,永琏的糕点是不是真的被人做了手脚,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毒害龙胎的危机,已经稳稳当当那个的落在她这位正宫娘娘头上了。   “二阿哥?”高凌曦有些哭笑不得,皇后真的会为了保全二阿哥的地位,对自己这个还不足两月的龙胎下手么?自然是不会的,有什么比二阿哥的前程更要紧,皇后绝不会让他犯险。如此拙劣的计谋,恐怕也只有纯妃才想得出来。   然而苏婉蓉却坚信此事乃皇后筹谋,利用年幼的稚子投毒,不可谓不大胆,即便是被人揭穿了,也大可以推诿说是有人投毒,想要二阿哥的性命。东西不过是阴错阳差的弄混了而已。   不能怨怼皇后,更不能质疑责问,苏婉蓉便将一肚子的怨气,尽数撒在风澜身上:“好端端的,掉了一个香囊便掉了,你何故要去拣。还胆敢在这里口口声声的冤枉二阿哥,真是越发的会当差事了。”   风澜委屈的不行,原本她也不想说,可皇后也好、慧贵妃、纯妃也罢,均同此心,逼着自己非说不可。话这才一出口,好么,又指责自己不该去拣香囊。风澜心里极为不满,总觉得若非这糕点被调换了,有事儿的就是二阿哥了。皇后怎么也得感激自己不是。   当然她不能将心意宣之于口,只得低头轻轻的啜泣,小声分辩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香囊里有奴婢额娘所赠的一小块玉佩……纯妃娘娘恕罪啊。”   苏婉蓉仍旧疑心皇后,却慢条斯理道:“罢了,你也总算错有错着。虽说连累娴妃无辜受累,还险些害了慧贵妃娘娘与龙裔,但总算保全了二阿哥。若是二阿哥有事,那该如何是好。”眼尾的余光,锋利的让人畏惧,苏婉蓉狠狠的剜了皇后一眼,苦大仇深似的低头不再言语。   正好锦澜查清了事情,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兰昕一见他,脱口问道:“是不是阿哥所那里,从御膳房领了这糕点?”   锦澜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只不住的颔首:“皇后娘娘猜的一点不错,御膳房这几日正好准备了这一款糕点,阿哥所只有大阿哥、二阿哥的乳娘,分别来领过。除此之外,唯独嘉嫔娘娘宫里也着人领过。”   “那嘉嫔与大阿哥、二阿哥可食用了糕点?”慧贵妃担心其余的也有毒药,少不得问了这一句。   “回慧贵妃娘娘的话,奴才着人去问过,都说进了些,没有什么不妥。”锦澜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似乎是搁下了心头的大石,因着她说没有不妥而平顺了气息。心里不免起了疑影,难道是有人从阿哥手里调换了糕点不成?   兰昕瞧着薛贵宁也返回来,便示意锦澜先候着。“怎么样?”   薛贵宁手捧着从钟粹宫取来的芙蓉碧玉糕,恭敬的呈了上来。   雪澜连忙走上近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逐一掰开了那些糕点,果然馅儿是由少许金箔裹着的,细细一看,还闪着好看的金色光彩。“皇后娘娘,奴婢没有说谎,这足以证明纯妃娘娘是清白的。而那糕点的的确确如风澜所言,必是给人调换了。”   当然明白皇后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雪澜脑子转的的飞快:“要么是香芹存了异心,要么便是巧合。奴婢斗胆多嘴,真就是香芹存了异心,反而好办。严刑逼供之下,她总能从实招来。可倘若是后者……”   苏婉蓉很喜欢雪澜临危不乱的表现,心里暗自赞许。若不是她发觉那糕点不是自己做的,恐怕这会儿性命都没了。如此一来,苏婉蓉也大着几分胆子,扬着下巴冷声道:“皇后娘娘,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奴婢以为您都必得替臣妾做主。   后宫之中,人言可畏,臣妾不敢领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何况,若是娘娘不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怕有心人还当是您串通了二阿哥的乳娘,故意做这场戏来谋算慧贵妃的龙胎呢。”   高凌曦闻言神色大变,冷喝一声:“放肆。”随即就着碧澜的手,怨怼的站起身子:“纯妃是否惊吓过度,神志不清了。皇后娘娘岂会如你口中所言,当着本宫的面儿,你胆敢诬陷诋毁皇后凤驾,本宫如何能忍。这分明是以下犯上,是存心不敬,是彻头彻尾的僭越。”   慧贵妃越走越近,苏婉蓉瞧着她的神情越来越冷,心不由一颤。她没料到,到了这个时候,慧贵妃竟然还生生的想着巴结皇后,丝毫不信是皇后容不下她腹中的皇嗣。咬了咬唇,苏婉蓉很不甘心的平复了自己的恨意:“是臣妾一时情急,冒犯了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是无心之失。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哼。”高凌曦冷哼一声,明显不悦:“是无心之失,还是口抒心声,难道本宫不会分么。纯妃也不想想,皇后娘娘平日里是多么疼惜永璜、永璋,怎么会如你所想,连本宫腹中的骨肉也残害。还是你觉着,这样诋毁了娘娘,心里才痛快。方才你自己没有洗脱嫌疑的时候,皇后娘娘还是给了你验证清白的机会你可别忘了。   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这一套,本宫劝纯妃你还是不要轻易为之的好。毕竟皇上从来不喜欢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子,不为你自己的恩宠计,也该好好想想三阿哥才是。”   慧贵妃这一席话,活活顶得苏婉蓉喘不过起,肺都要穿出洞来。明明她和慧贵妃都是这件事儿的受害者,怎么调转枪头,慧贵妃就冲着自己来了。   兰昕倒是想说点什么,可慧贵妃独盛,她根本插不上嘴。当说的,不当说的,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亦无需再补充什么。何况兰昕此时最放不下的,就是永琏了。倘若他知道,原本取回阿哥所的糕点里,竟然有砒霜,他该有多么的惶恐畏惧。会不会哭着吵着要额娘护在身侧。   眼眶微红,并非是兰昕觉得委屈,反而是她舍不下这一份沉甸甸的母子之情。后宫里最苦的,不是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双双对对,恩爱缠绵,反而是不能疼惜自己的孩儿,不能尽一尽为母之心。   毕竟永琏不是寻常的孩子,他肩负的很可能是整个大清的未来。   “皇后娘娘,臣妾觉着,纯妃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可毕竟也疏忽大意,险些成为刽子手。”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轻微一转,主意便上了心头:“何况纯妃出言不逊,实在不能就这么算了。臣妾恳请皇后娘娘处责纯妃,以儆效尤。”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更把纤眉临镜画   苏婉蓉没想到慧贵妃一点也不疑心皇后,反而和自己较上劲儿,抵死不愿意松口,心里已经是万分不悦。但一想到她如今怀着龙裔,即便是皇上在此,也不然会给她薄面,更何况是素来与自己不对付的皇后了。   以退为进,苏婉蓉不得不想法子保全自己,于是她坦然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一时情急,臣妾私心有偏,冒犯了您。臣妾愿意受责,单凭娘娘发落。”   高凌曦看着软下去的纯妃,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纯妃一会儿一个样子,方才还义正词严的抵死不愿松口,这会儿说跪就跪,说领罚就领罚,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不累么?”未曾明说的话则是,动这么多歪脑筋,难道你不觉得累么!   “臣妾不过是不想放过真正下毒的人罢了。无论目标是二阿哥,还是慧贵妃娘娘腹中的龙胎,都牵扯到皇嗣。后宫之中,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发指的罪状了。”苏婉蓉扑簌簌的垂下泪来,惊色渐渐的涌上脸颊:“臣妾也是做额娘的人,这担忧的滋味尤其揪心,如何能忍下。”   陈进忠低着头走了进来,一个千儿扎下去,才缓缓说话:“启禀皇后娘娘,经御医诊治,娴妃娘娘已经醒转了,皇上请您过去一瞧。”   兰昕正被慧贵妃与纯妃搅合的心烦意乱,闻听陈进忠所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本宫这就去。”   高凌曦有些不甘心,见皇后要走,连忙紧跟了一步:“皇后娘娘,那这里……”   “想来纯妃也不是故意要冒犯本宫,方才的事,本宫不想多做追究。只是纯妃,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什么情由,妃主就得有妃主的样子。日前国寺送了好些经卷来,有助人心境平顺、摒弃浮躁贪婪之效,本宫现下转赠纯妃十部。未来的这一个月,希望纯妃勤勉,逐一抄写整理成册,再转赠其余佛寺,惠及众生。”兰昕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的说了这一番话,铿锵有力。   直听得苏婉蓉有些愣,皇后竟然让她抄写佛经,一月之内十部,还要整理成册,转赠其余佛寺。这无非是告诉她,虽然没有禁足,没有限制她在规定的时候去探望永璋,可日日抄经,她本宫无闲暇踏出宫门。   摒弃浮躁贪婪?这根本是话里有话!苏婉蓉恭敬的福身,口里连连道谢,眼尾却蕴藏着一缕寒光,恶狠狠的剜过慧贵妃的面颊。可当她仰起头,真正与慧贵妃四目相对,却丝毫没有让心里的情绪左右她的言行:“若论惠及六宫,佛经又哪里比得上慧贵妃娘娘的用心。”   高凌曦坦然一笑,不紧不慢的走向座位,坐稳后又摆了个极为舒服的姿势:“本宫始终觉得言多必失,纯妃与其有功夫在这里嚼舌,不如赶紧回钟粹宫,准备好笔墨纸砚,等着皇后娘娘赏赐的经书到,就逐一抄写。要知道,十部经总得有几十册吧,从早到晚,伏案落笔,总是很伤神的。”   根本没有遮掩饱含轻蔑的笑意,高凌曦打心底不喜欢这个纯妃。她甚至觉得,纯妃比娴妃更招致人嫌,虽然说她与自己,并未曾真正有什么冲突。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苏婉蓉不以为然的凄冷一笑:“慧贵妃娘娘比臣妾又能好到哪里去。表面上看来,娘娘由皇上亲旨抬旗,连家眷也一并入旗籍是无尚恩宠。而娘娘您如今又身怀有孕,可谓风头正劲。可实则,臣妾以为,娘娘必然如履薄冰,度日艰辛。   成为众矢之的的味道自然是不好受的,更何况娴妃还因着娘娘的关系中了毒。皇上嘴上不说,却也知道储秀宫必然是是非之地。唯恐避之不及也是人之常情。   即便皇上对娘娘您宠爱有加,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也总有他顾及不到的时候。那么您猜,后宫里的女子,会不会如娘娘容不下臣妾这般,一样的容不下您?”   轻轻的端起婢女才奉旨手边的红枣水,高凌曦嫣红的唇瓣轻轻触碰透白的青花瓷,一股溢香的甜枣味儿很是浓郁,正是她喜欢的滋味儿。润了唇,才开口,高凌曦的每一个动作,细微的表情,都让人看着有些着迷,难以掩饰她独有的风采。   “纯妃说得自然有道理。可本宫也少不得奉劝一句,后宫尊卑早已在皇上心中,你妄图以卵击石,到头来不过是损人不利己,实在可笑。”   苏婉蓉显然没有料到,慧贵妃看出来的竟然是自己对皇后满心的怨毒。难道说,真的就这么明显么?可事情与二阿哥有关,皇后根本难逃嫌疑:“慧贵妃娘娘您自己也险些遭殃,真就没有同臣妾此心么?”   “皇上最疼爱的,就是二阿哥。而皇后娘娘最紧张的,还是二阿哥。你也不想想,倘若是你,你会让自己的孩子犯险么?还是将来有朝一日,你连累了自己的孩子前途尽丧才懂得后悔?”高凌曦看着纯妃有些不屑,也懒得再翻来覆去的与她斗嘴。   “本宫今日的话,纯妃大可以搁下记牢,等真到了那一日,再拿出来品一品就好。”示意宫婢相送,高凌曦端着贵妃的架子冷眼看着面前心思颇浓的纯妃:“说了这么会子话,本宫是真心倦了。纯妃去吧,下毒之事,皇上必然有旨意。”   “臣妾告退。”苏婉蓉有些不敢看慧贵妃的脸,她一向以为这位贵妃所持的不过是父亲的庇护,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想,她的心岂会如同她的美貌一样,一眼就能看尽呢。   “碧澜,替本宫送一送纯妃。”高凌曦看着纯妃离开,这才送了架子,渐渐敛去还挂在脸上有些让人看不明白的笑意。   兰昕将方才皇上走后查明的事,言简意赅的叙述一遍,方才安安心心的落座于娴妃身侧。端着和好的解毒药汁,一勺一勺的喂给娴妃。   娴妃听了皇后的话,没有半点反应,只是麻木的喝下那些足以让她作呕的药汁,死命的忍住恶心,权当自己是死过一回。   “陈进忠,传朕的旨意。”弘历低眉沉思片刻,方道:“将御膳房、阿哥所上下,接触过芙蓉碧玉糕的奴才逐一查清,一个不留的发配宁古塔为奴,终身不得入京。亲手做此款糕点的奴才推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期间有可疑的奴才,交由慎刑司酷刑拷问,追本溯源,朕一定要弄清楚此事。”想了想,弘历又问兰昕道:“永琏身边的乳娘是否可靠,倘若她存了异心,那朕便是怎么也安心不下了。”   兰昕低眉一想,不由道:“臣妾以为,乳娘总算是可靠的,是待在宫里有些日子的奴婢了。若是皇上不放心,那臣妾亲自过去瞧一瞧。”   “也好。”弘历冷吸了一口凉气:“万幸有惊无险,娴妃总算没有大碍,否则……”目光里隐隐流动的恨意,让面前的天子腾起骇人之气。“纯妃宫里的人也得仔细查问,朕不容许有一丝纰漏。”   兰昕正想说钟粹宫的事,由自己直接过问未免不好。弘历就道:“纯妃好歹也是妃主了,自己宫里的人若是不能好好管治,她怎么当的起这个位分。皇后便将朕的话告知纯妃,三日之内,无比肃清钟粹宫。朕不想后宫混沌的暗无天日。”   “遵旨。”兰昕暂且将汤勺搁下碗里,朝皇上略微垂首,极为恭顺。   待到帝后均没有话说,盼语才嘶哑着嗓音,虚弱道:“皇上,这里是储秀宫,慧贵妃娘娘又怀着龙裔,臣妾病歪歪的样子,实在不敢多做叨扰。臣妾想回承乾宫。”   取了自己的绢子,兰昕轻轻沾去了娴妃额头上薄薄的汗珠:“难为你在这个时候,还替旁人着想。”   弘历点头允诺,言语温和:“也好,朕让人用龙辇送你回宫。陈进忠,你快去准备。”   “多谢皇上。”盼语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可这笑非但没有因为她的憔悴苍白而显得难看,反而很惬意很舒心,一看便知她心里暖融融的很温馨。   高凌曦就着碧澜的手,迈着弱柳扶风一般优雅的步子,轻盈盈的走到后寝。正迎上打横抱着娴妃的皇上,与颔首傍在身侧的皇后。心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皇上,您这是……”   原是想问,您怎么自己抱着娴妃,可话到了嘴边又觉着很是不妥。高凌曦极力掩饰着不自然,忧心道:“您这是要将娴妃送回宫去么?臣妾还想着,倘若娴妃不时,留在储秀宫,有臣妾照顾着,也是很方便的。”   “你有着身子,好好将养才要紧。”兰昕含着笑,很体谅皇上的心思:“娴妃醒转,没有性命之虞,却伤了身子,得好好调养。你自己也是。”   强压制住心里的酸涩,高凌曦感激的点了点头,却在对上皇上深邃眸光的那一瞬间,揪心的痛。“臣妾恭送皇上,皇后娘娘。”很想追上去,问皇上一句,为何不是娴妃,却是自己,可高凌曦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能做的只是目送帝后离去,默默的承受这满心的伤痛而已。 第一百六十九章: 催花未歇花奴鼓   金沛姿与其其格难得能在御花园里遇着,且不说寒风刺骨,昨儿个才下了一场大雪,光是踩着地上厚厚的冰雪,咯吱咯吱作响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兴致,不想海贵人也有。”金沛姿回首瞥了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一眼,示意她们远远的退开,兀自一人走上前与海贵人进了些。“穿的这样单薄,你不觉得冷么?”   “嘉嫔是没试过心冷吧,心冷之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严寒时节,何须穿裹的太厚?”其其格抚了抚嘉嫔斗篷上的风毛,便知不过是很好的兔毛罢了,到底不必皇后惯用的墨狐,贵妃喜欢的紫貂。   像是明白其其格想些什么,金沛姿自嘲道:“兔毛虽然不贵重,却是柔软的紧,贴着肌肤绒绒痒痒的,很是舒服。何况我的身份在这里摆着,也无谓挑三拣四,巴望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那样只会让自己觉得更累,真的得到又能如何?”   “早知道嘉嫔的性子恬淡,如今看来且还有一份清高呢。”其其格不是挖苦她才这么说,而是羡慕。她做不到如嘉嫔这样平心静气,自己让自己舒心,她也做不到不去计较是墨狐还是紫貂,若是没有,她情愿连兔毛都不要。   “皇上雷厉风行,上至钟粹宫下至御膳房、阿哥所,数十名宫人发配为奴,五名内侍监连同二阿哥身边的乳娘,均拖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这样大的动静,紫禁城的奴才们人人自危,妃嫔们也难以安心,我不恬淡度日,难道也要去趟这浑水么?”金沛姿将绵手捂子丢给身后的侍婢,指着不远处的避风阁道:“不若妹妹陪我去那边儿坐坐可好?”   其其格点一点头:“后宫里有一个算一个,怕也就唯有姐姐你还当我是妹妹吧。”   金沛姿胸口有些窒闷,笑看了一眼其其格,随着她边走边说:“从前你我是一见面就如斗鸡,啄个没完,现下倒好,话也能说到一起去,路也能走到一块儿去。看来这后宫里,还真是没有永远的敌对。”唏嘘人心凉薄,金沛姿冰冷的声音如实道:“怕也不会有永远的情分。”   “姐姐何故这么感慨?”其其格问出口,才觉得有些多此一问,低眉浅笑道:“其实皇后娘娘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娴妃毕竟是无辜遭连累。为显得宽惠,娘娘必得时常相陪娴妃身侧,以表关心。谁让娴妃这一病,彻彻底底揪住了皇上的心呢。   储秀宫那儿不是也有好久没涉足了么?慧贵妃也真是的,看着恩宠无限,到头来终究还是越不过娴妃去。”   心里的酸涩颇为难咽,想起自己为博皇上的恩宠,故意施了苦肉计,才换来一个贵人的位分。其其格只觉得好笑,尤其是立在这冷寂的寒风里,一整颗绞碎了的心成了纷飞的粉末,随风扬撒在漫空中,终究找不出一点痕迹了。   “慧贵妃有孕,难免力不从心,即便是想要争宠也不急在这个档口上。待到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害怕皇上回不去她宫里么?母凭子贵,纯妃就是最好的例子。从前在府上,她不过是凭着温良柔婉的性子,得四爷的喜欢罢了。”金沛姿先于其其格推开避风阁的箬竹映水浮雕红漆门,道:“何况我一直觉得,皇上对娴妃总不会这么无情。”   “嘉嫔果然很有见地。”   这清丽的声音似乎猝不及防,着实惊得金沛姿与其其格险些失口叫出声来。   高凌曦不紧不慢的扬起手来,示意她们近来坐下:“本宫也觉着,皇上待娴妃不会这么无情。本宫也如嘉嫔一般,盼望着母凭子贵这一日。可惜啊,六宫之中连一块儿清净地都没有,没想到冒着严寒,踩着冰雪走了这么远,还是与两位不期而遇了。”   其其格很敏感的嗅到了酒味儿,像是马奶酒的味道,带着浓郁的奶香。可这避风阁除了慧贵妃再无旁人了,她身怀有孕,怎么敢饮酒。更让其其格奇怪的则是,除了慧贵妃,这阁里再无旁人,连碧澜的身影都不见,慧贵妃一个人怎么会在这儿?   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嘉嫔,其其格以为她必然也有顾虑。   果然金沛姿纹丝不动,根本不敢朝前再迈出一步。显然,这浓郁的酒味儿,骗不了人。   “都愣着干什么,天寒地冻的,还不快走进来,将阁门掩上。”高凌曦缩了缩身子,端着茶盏又大抿了一口:“这样的时候,傍着铜炉取暖是最好不过了。从前在府上,我还是使女的时候,最喜欢躲在小厨房里给福晋、侧福晋、格格们熬汤。   那是最暖和的时候,轻松惬意,嗅着淡淡的汤香,脸颊红扑扑的,指尖也不是冰凉冰凉的,虽然热汤不能喝上一口。却能把那种滋味儿留在梦中,多美好的感觉啊,你们可曾试过?”   金沛姿蹙了蹙眉,不悦道:“慧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种种皆已经过去,现下娘娘身份尊贵,岂可自轻自辱。何况,娘娘您不是最讨厌旁人无端的旧事重提么?”   其其格倒是没有金沛姿那么喜欢兜圈子说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慧贵妃是酗酒晕眩,八成醉了。于是说什么话都只经过嘴巴,不经过心。“姐姐,你何必拦着慧贵妃娘娘呢,话不吐不快,与其憋在心里难受,倒不如一吐为快。好歹咱们也有两双耳朵,能听着不是。”   高凌曦呵呵一笑,兰指轻轻朝着金沛姿一点:“嘉嫔啊,你听听,海贵人才是最聪明的。一眼就看出了本宫的心思,本宫憋得实在太难受了。”她笑着,搁不下手里的茶盏。   金沛姿连忙将阁门关上,陪同的宫人一并都拦在了门外。   其其格咯咯的笑着,像是陪着慧贵妃开心一般:“不瞒慧贵妃娘娘,臣妾也有好久未曾喝个痛快了,那酩酊大醉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说的舒坦。”   “酒么!这儿有的是。”高凌曦指了指茶盏,又用花盘底儿的绣鞋,踢了踢脚边的酒坛子。“这可是马奶贡酒,不必京城里的桂花醇那么温吞,别有一番辛辣滋味儿。海贵人尝尝看。”   其其格眼眶微红,泪水险些溢出来:“多谢娘娘,其其格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尝过这马奶酒的滋味儿了。那可是臣妾家乡的味道……”   她快走了两步,从慧贵妃手里接过茶盏,一仰脖儿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随即以手背一抹唇瓣,哈哈的笑了起来:“多谢慧贵妃娘娘厚赐,臣妾正是喜欢这个味道。”   金沛姿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海贵人,慧贵妃已经醉了,无论如何你不能跟着胡闹。要知道妃嫔酗酒也是罪过,不合规矩的。何况慧贵妃娘娘还有着身子,你不劝怎么反而跟着凑趣儿呢。若是传到了皇后娘娘耳中,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点儿酒,醉不了的。从小我就是喝着马奶酒长大的,嘉嫔大可放心呢。”其其格一口酒下肚,脸颊粉红的好看极了:“何况,臣妾若是把这些酒都喝下去了,慧贵妃娘娘自然就不必再喝,也伤不着她腹中的皇嗣了。”   “你这是什么谬论。”金沛姿叹了一声,紧走几步上前,握住慧贵妃的手:“娘娘身边儿,怎么没有人陪着,碧澜呢,怎么不见踪影?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如何才好,不若臣妾这就让人送您回宫歇着吧?”   高凌曦缩回了手,扬起看不出醉意的脸,从容道:“你们突然出现,搅了本宫的兴致不说。一个抢本宫的酒来喝,一个又不许本宫喝,难道这后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何况这一点点酒,根本伤不了本宫什么。要么,你们就都坐下,咱们把这一坛子酒喝完,要么你们就当作今日没见过本宫,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没的搅扰本宫静心取暖,偷闲享乐的好时光。”   “娘娘啊……这……”金沛姿急的不行,真就如慧贵妃所言,她们没有遇着也就无所谓了。可既然遇着了,若不阻拦,真出了事情她可担待不起。纯妃不就是险遭连累的最好例子么,这会儿还藏在钟粹宫抄经呢。   这就要论找她自己了么?金沛姿这么一想,不禁浑身直冒冷汗,复又握住慧贵妃的手,连连道:“娘娘,您就听臣妾一句劝吧,咱们回宫吧,若是让皇上瞧见了,一准儿又要大发雷霆了。届时,臣妾可担待不起,您就权当是心疼奴婢吧。”   “本宫又不是娴妃,怎么嘉嫔忘了?先前,你可是娴妃宫里的人……”高凌曦不糊涂,她也不怕皇上知道。不能对他宣泄自己心里的委屈,连偷偷躲起来喝酒笑抽都不行么?   嘉嫔身边的荟澜忽然在门外轻咳了一声,谨慎的压低了嗓音道:“嘉嫔娘娘,不好了,方才长春宫的薛公公传出话来,说寻不着慧贵妃了。”   “惊动皇后了?”其其格不禁扬起眉:“这么大的动作,意欲何为呢?” 第一百七十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   金沛姿警觉,问门外的荟澜道:“人已经找到此处了么?”   荟澜隔着门摇了摇头,又想起嘉嫔根本看不见,忙不迭道:“还不曾,是奴婢方才去取暖手炉来,道上听见内侍监议论才得知此事的。”   “不知道便好。”金沛姿松了眉头,忙问慧贵妃:“娘娘,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儿,难道不曾知会近身侍婢么?何以闹得长春宫都知晓您不见了?”   高凌曦想看看天色,这才发觉在避风阁内,根本看不到窗外。反而是遍地的白雪亮白耀眼,连窗纸遮挡了些许后透进来的光,也是银闪闪的抢眼。“来了多久?”如同自语一般,高凌曦根本想不起来,似乎是一会儿,似乎又是很久,因为她早已被估计吞噬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而脑子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往事,令她头昏脑胀,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其其格弯下腰,捧起了地上的酒坛子,轻轻一掂量,这才发觉酒坛子里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马奶酒了。“没猜错的话,贵妃娘娘应当是一大早就来了。否则这坛子里的酒,如何能下去这么多。”   “一大早?”金沛姿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暗叫一声不好:“漫说现在还不到晌午,即便是已经过了晌午了,贵妃娘娘不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也实在不必惊动皇后。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将这阵儿风吹进皇后耳中的。”   高凌曦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吹进皇后耳中如何,大不了就将本宫禁足,罚一罚抄经。娴妃如此,纯妃如此,本宫这个贵妃亦如此,不是很好么。皇后娘娘慈惠宽容,大抵也就是诸如此类的惩治。”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凌曦的面容依旧看不出酒色:“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贵妃娘娘真是有气魄的。”其其格轻哼一声显然钦佩:“寻常的宫嫔都是平日里斗得欢,变着花样的撒娇撒痴,互相不服,您可倒好,这有着身子最是当保重的时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漫说您是要喝酒,就是要酿酒,皇上也必然不拦着,您何必为难嘉嫔与臣妾呢。   若是皇后娘娘发觉我等陪您在此,恐怕臣妾等可就不是禁足、抄经这样的小过错了。”   金沛姿很赞同其其格的话,不由自主的点头附和:“说的是呢,稍微不留意,或者咱们就成了谋算皇嗣的罪人。可惜现在这个时候,后宫必然满处都是寻找贵妃的侍卫,想要将贵妃带回宫里,只怕不容易。”   听见皇嗣这两个字,高凌曦憋着的火再也忍不住了。“嘉嫔不必这样诚惶诚恐的,你我素来没有交情,本宫也实在不必受你的人情。我变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看谁又能耐我何!”说这话,高凌曦歪歪扭扭的就要往外走,还未曾走出三步,脚下一绊,整个人趔斜着扑在了地上。   惊得金沛姿险些跳起来:“娘娘,您怎么样,您这是为什么啊?”   其其格也是心慌的厉害,连忙帮衬着嘉嫔将慧贵妃扶了起来:“可有摔着么娘娘,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坦?”   “不行,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金沛姿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皇上要怪罪也无可厚非,总不能看着慧贵妃犯险也置若罔闻吧。“我去叫荟澜。”   “站住。”高凌曦冷喝一声,尖厉而凄惨:“谁也不许去。”   金沛姿与其其格对视一眼,均是神色凝滞,满眼迷茫,似在问“这到底是为何”?   “若是本宫真就怀有龙裔,漫说是马奶酒了,就是一盏清茶,本宫也必然不敢碰。”高凌曦苦笑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那些泪滴,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一颗一颗的落下来,让人很想捡起来捧在手心。   这一番听似平静而伤怀的话,是金沛姿与其其格听见的最为惊悚慑心的一句。纵然明知道事情与自己无关,她们还是颤栗不止,唇角抽搐,连手指都冰凉的僵硬起来,硬是打不过弯来。   “娘娘,您真的醉了。”金沛姿努力的大吸进一大口寒气,强迫着沉于丹田,让自己平静下来。“先别说这么多了,赶紧送您回宫,再让人去取些解酒的药来。否则皇后娘娘来瞧您时,必然要震怒的。”   其其格却不像金沛姿这样会为慧贵妃打算,相反,她完完全全的信了慧贵妃的话。正因为没有龙胎在腹中,她才会这样难受,才会冒着被皇后斥责的奉献,躲在这里酗酒,才会不情愿让御医来瞧自己。说到底,她一定是怕皇上发现这个秘密。   掂量再三,其其格的心里还是闹腾的不行,这的确是铲除慧贵妃的绝佳机会。可仔细一想,慧贵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是万分恩宠加身的人。实在没有必要犯险,且说,她的身孕,是在慈宁宫经由御医诊治出的。   难道……与太后有关?   这倒是让其其格不敢轻举妄动了。虽说太后对她并不算真心帮衬,可有些时候,有总比没有好不是么。”娘娘您还是不要多说话了,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宫再说不迟。这样吧嘉嫔娘娘,这儿离永和宫不远,仪嫔不在之后,宫里也就剩下臣妾一人了。清净得很。不如先送慧贵妃娘娘歇在宫里,其余的事儿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金沛姿点了点头,目光里的疑惑还是没有消退尽:“荟澜,你赶紧让人把轿子抬过来。”   “你们不信本宫的话么?”高凌曦见嘉嫔与海贵人谁都没有提及龙胎之事,不免懊恼:“话是从本宫口里说出来的,难道你们没听过酒后吐真言么?还是在你们看来,有没有这个孩子根本无关紧要?”   “臣妾不敢多想,唯恐慧贵妃娘娘酒醒之后,要将臣妾等灭口了。”其其格没有客气,这样的欺君之罪,她担待不起亦不想卷入其中。“自古以来,以假孕之法争宠的宫嫔,大抵没有什么好下场。臣妾自己死便罢了,可不想无端的连累族人,就请贵妃娘娘您饶了其其格吧,这样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要再提。”   为难的看了嘉嫔一眼,高凌曦默默的点了点头,泪水止住,泪滴却依然挂在腮边:“是啊,本宫与你们没有仇怨,何必将你们拖下水呢!这样吧,你们就由着本宫留在这里,赶紧离去吧。只要没有人看见咱们在一块儿,就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当糊涂的时候,娘娘您还是挺清醒的。”金沛姿觉着不妥,还是坚持方才的说法:“荟澜,轿子可到了么?快些,别耽搁功夫了。”   高凌曦推开金沛姿挽着自己的手:“本宫看是你糊涂了嘉嫔,皇后娘娘在长春宫,本宫亦照拂不了你什么。你不必这么为本宫好,甚至你可以将我今日这番话说给皇上皇后听,如此一来,也算你揭发有功。说不定能得皇后的垂青,越过娴妃去呢。”   “慧贵妃太小看臣妾了。”金沛姿倨傲一笑,满目不屑:“若要臣妾踩着旁人的肩膀,甚至尸骨爬上去,攀附皇恩,那臣妾宁可待在原地不动。臣妾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权势与地位,紫禁城里的荣华富贵,岂能惑乱臣妾之心。”   金沛姿不敢往下说,她不敢承认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皇上的真心真情,那该是多么弥足珍贵的东西啊。即便是站在恩宠之上的宫嫔,也未必就能得到。更何况是她这样不入流的小小嫔位。何况宫里的女子都是贪婪成性的,她们要尽了恩宠,还觊觎着皇上的爱怜,从来社呢么都不肯放过。   可自己想要的,皇上永远也不会明白。   其其格被嘉嫔这番话说的心更冷了,她原本不是真心想帮慧贵妃,可听完这席话,有些羞愧有些没落。只因为她知道,自己便是与嘉嫔截然不同的那种人,既想要皇上的真心垂怜,又想要只手遮天的权势,正因为如此,才会不停的算计人心,不停的谋算将来。   到头来一场空,也未尝不是自食其果。   或者皇上早就已经看穿了自己,于是远远的离去,不愿与这样的女子相伴。   “嘉嫔娘娘,轿子准备好了。”荟澜的声音有些低弱,才开口,就被呼啸的寒风吹散。   其其格收回了心神,连同嘉嫔再一次的扶稳了慧贵妃:“有什么话,待到了永和宫再说不迟。”   “多谢你。”金沛姿感激冲海贵人一笑。   其其格被她这样的诚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睑却口硬道:“嘉嫔谢我什么,我不过是不想祸及自身罢了。”   看着她嘴硬的样子,金沛姿忍不住笑出了声:“随便你怎么说都好,但我知道你是好心。”   “好心?”其其格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首一次有人说她心好。扶着慧贵妃的时候,她尤为的愧疚,若不是当初听信太后之言,与皇后带进府中的门子里应外合,杀害了大阿哥的生母富察寻雁,她今天亦可以如嘉嫔一样坦然的面对慧贵妃。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其其格知道自己很难走回头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萧萧黄叶闭疏窗   不知道算不算是幸运,送慧贵妃往永和宫去的一路之上,并未曾遇着前来查问的侍卫或者内侍监。虽说雪路难行,可总归也很快就到了。   金沛姿叮嘱了荟澜一声,务必要悄悄找到慧贵妃身边儿的碧澜,让她想法子不引人注意的来永和宫伺候,再商量对策。   而其其格与两名侍婢,伺候着慧贵妃更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用热毛巾替慧贵妃好好敷了面,希望酒气能赶紧散去。   高凌曦总算是平静,虽然是饮下了不少酒,可心里到底是清楚的。这一会儿坐在永和宫里,她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低眉含笑,明知道步履维艰,却还要以身犯险,实在算不上明智。   “娘娘笑什么?”其其格看着慧贵妃明媚的容颜,很是诧异:“莫不是觉得这一回格外惊险,倒是比平时来得有趣吧?”   轻摇了头,耳上的丁香儿便随之摆动,高凌曦微然有些感触,徐徐的说道:“本宫不过是觉得自己很可笑罢了。”   金沛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等会儿碧澜来了,该交代的话交代了,臣妾就让人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说雪天路滑,慧贵妃娘娘不慎扭了脚踝,正在永和宫歇着,已无大碍。省的皇后娘娘担心,亦无必要将事情闹大。”   “多谢嘉嫔你还肯为我筹谋。”高凌曦吹尽了冷风,又舒坦的敷过面,这会儿已经比方才清醒了许多:“今日之事,若不是有人存心为祸,消息怎么可能传的这么快。想来本宫这身边,不知暗藏了多少眼线,一举一动尽收旁人眼底,怕就怕会连累你们。”   其其格听着明白,抿唇娇笑一声,于慧贵妃身侧坐好:“听娘娘您如此说来,是谁做了手脚,您心里已经一清二楚了?”   高凌曦依旧是摇头,轻言慢语:“管她是谁。谁愿意操心这些,谁便去筹谋,清清闲闲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哪儿有闲工夫去理会这紫禁城犄角旮旯里的用心。”   “说得轻巧。”其其格很不赞同慧贵妃的话,眉头间薄薄的怨怼,让她看起来更添几分凄楚。“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慧贵妃娘娘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悠然自得的日子,从来都不会出现在宫里头。紫禁城是什么地方,血雨腥风、人间炼狱,上至主子下至奴才,没有人不处在风口浪尖儿上。   就便是最低贱的侍婢、公公,也无所不用其极的争宠、争斗,巴不得自己越过旁人的头顶去,有朝一日也能呼风唤雨,趾高气昂一回。更何况是咱们这些宫嫔了。不用心,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哪里还有您这份惬意。”   高凌曦没有接话往下说,只是轻轻的闭上双眼,再无旁的动作。   “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您有容忍之心,人也未必能感激您这份恩德。就拿皇后娘娘来说吧,她何尝不是宽容慈惠,处处为旁人着想。到头来如何,还不是屡遭算计,自顾不暇么。”其其格听闻日前二阿哥险些中毒之事,暗自嘲讽了皇后好几日。   “去你的。”金沛姿没好气道:“皇后娘娘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海贵人莫要失了分寸。”   “唉!”其其格拉着长音儿叹了一声,连连道是:“嘉嫔别恼我么!臣妾也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倘若中毒的不是娴妃而是二阿哥,您说会如何?皇后娘娘能不心痛么,哪里还能顾及到后宫这么多的人心呐。二阿哥可真就是皇后娘娘的命根子。”   高凌曦闻言,心又是一揪,朱唇轻启,道:“本宫有不得已的苦衷。并非献媚争宠,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才出此下策。”   金沛姿与其其格均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谁也不知道当接什么话说。   然而,其其格更加敏感的觉得,慧贵妃口里这不得意的苦衷,必然就是皇太后。试问哪个妃子不想让太后当自己的靠山,更何况是对皇后最有威胁的贵妃。   “你们怎么不说话?”高凌曦见这两人平静的犹如不闻,心里好奇:“怎么不问我这是何苦,又或者劝我回头是岸?还是觉得这件事儿到底与你们无关,我是欺君之罪也好,是自寻死路也罢,总归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不待二人说话,高凌曦又道:“也对,你们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明哲保身乃是千古不便的法则,相信我今日酒醉的谎言谬语,你们也不会对旁人提及!”   金沛姿随即点了点头,她本就性子冷淡,不愿意理会后宫的纷争。尤其是今日决计相助慧贵妃,已经表明了她的心迹。“娘娘放心,臣妾的记性一向不好,更何况谣言止于智者,很多事儿并非表面看见的这样简单,臣妾虽然不智,但这样简单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那便最好。”高凌曦宛然一笑,似乎是有些感激的成分。   而其其格却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听过了就是听过了,慧贵妃娘娘想要赌上臣妾的嘴并不难。难就难在要堵上后宫无数张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凌曦听出了威胁的意味:“本宫敢宣之于口,便是一点也不怕。若是您想禀明皇上、皇后,也尽可以去做。”   其其格屈膝一福身,不慌不忙道:“娘娘别恼臣妾么,总得听臣妾把话说完吧。”   随即旋过头去,高凌曦长抒了一口郁气:“说吧。”   “纸再厚也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娘娘若是不在意,尽可以自行将这话传出去。谁躲在暗处用心,谁又早有提防,届时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其其格特别留心的看了一眼慧贵妃平坦的腹部,意味深长道:“娘娘大概不会真的想将这‘龙胎’诞下来吧?”   金沛姿一个激灵,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海贵人,你……这法子也太过冒险了。真就把这话当成谣言传出去,不怕皇上皇后多心么?万一要是弄假成真了,岂非等同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其其格垂首狞笑,眼里尽是掩藏不住的冷光,复又仰起头时,那光芒尽数敛去,唯有得意之色看得颇为清晰:“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后宫里的安稳,都是铤而走险换来的。”   高凌曦的苦,根本就说不出来。隐藏在她心底的秘密,怎么可能对旁人宣之于口。“是传出去,还是不传出去,恐怕都由不得本宫。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反而好了。”   这话已经很明显的告诉了嘉嫔与海贵人,自己身后还有旁人指使,不想惹祸上身,还是少管为妙。   金沛姿会意,转眸浅笑:“看来慧贵妃娘娘心中早已有了计策,那臣妾便不多言什么。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应付过去酗酒之事。旁的话,还是慢慢来说吧。”   正逢荟澜领着碧澜来,金沛姿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碧澜,这会儿储秀宫是不是人仰马翻了,到处都在寻找慧贵妃娘娘的踪迹?”   碧澜点了点头,忧心的看了自己主子一眼,才道:“回嘉嫔娘娘的话,储秀宫里里外外让皇后娘娘指派的侍卫找了一遍又一遍,非但如此,御花园、祈安殿、连皇上的养心殿也均派人去寻了。只因为路上有厚厚的积雪,风又大,皇后娘娘这才没有令宫嫔们聚首于长春宫,逐一询问贵妃娘娘的下落。”   高凌曦冷哼一声,很是不悦道:“碧澜,你可知是谁将本宫不见的消息,送去了长春宫?”   碧澜连忙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用过早膳之后,娘娘您让奴婢去准备彩线,做做针黹打发时间。可奴婢回来,已经发觉您不在厢房之内了。于是奴婢悄悄的寻找娘娘,却并未知会旁人。就连王喜子奴婢也没有说。   谁知道约莫一个时常的功夫,长春宫便传了话来,问娘娘您身在何处。奴婢只要装作这时才发觉娘娘不见,让薛公公把话带进了回去。于是才有了之后的事。”   这么一听,金沛姿不禁撇了撇嘴:“没有不透风的墙是不假,可储秀宫这股风也未免透得太快了。贵妃娘娘身边儿,必然是有了小人。否则娘娘才不见,消息就不胫而走,说破了天也没人信这是巧合。”   “臣妾听说,宝澜从那腌臜的地方调回了储秀宫伺候,不知可有其事?”其其格心思转动的快,对于曾经背主的奴才,更是一丁点儿也不肯信:“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娘娘怎么好让她回来。内务府的奴才再不济,也总有精明的,虽说宝澜是从府上跟过来的,可起了歪心就再不能留下了。”   打从开始,高凌曦已经不再信任宝澜了,闻听其其格之言,她只缓缓的笑了出来。“若有人非要将她赛还给本宫,又如何不能用呢。旁人是想利用她钳制本宫,却不知本宫正好可以反过来让她自食其果。”   金沛姿道一声妙计,也赞同慧贵妃的作法:“没有什么,比让这小人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安全的了。如此说来,娘娘您是赞同方才海贵人的法子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   海贵人的内寝,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熏香,气味轻佻,并不那么好闻。高凌曦目光微微转动,四顾一周,最终定格在一个空落落,没有插花的白瓷瓶上。心想落寞的滋味大抵就是这个样子,皇上若是不待见,往后的每一步恐怕都步履维艰。   再想一想嘉嫔与海贵人的话,高凌曦有些摇摆不定。她不愿意冒险,尤其不愿意在自己炙手可热的时候冒险。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永远能停留在皇上心里,而不是远去的流水,终不得长久。   “本宫……心里有数。”高凌曦眉目含冷,似乎是心怀好意的提醒了这么一句:“你们若是不想惹祸上身,就别轻举妄动,替本宫筹谋。事情远远不是你们所见所想的这么简单,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金沛姿与其其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应下。   三人又在内寝之中坐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长春宫指派来传话的公公才到。只说皇后嘱咐慧贵妃好生安歇,天冷路滑的就不要私下里乱走,以免伤着身子。   高凌曦笑着应下,又是让碧澜相送,待内侍监一打发走,她便不愿意再待下去:“本宫也得回宫了,今日的恩情,必不会忘。”   其其格垂下眼眸相送,末了才道:“贵妃娘娘宽心便是,臣妾的性子虽然浮躁,可嘴巴却是很严的。不该透出去的风,永和宫上上下下必然什么也透不出去。您就安心吧。”   同海贵人之心,金沛姿也作此想。她本就是想将自己圈在是非之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自然有不说的好处。“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臣妾送娘娘回宫吧。”   “好哇。”高凌曦含笑兀自起身,碧澜连忙搭手,扶着她起身。   金沛姿恭敬的送二人出去,原本满是笑意的脸色才逐渐的垮了下来。   灵澜看着海贵人的脸色不好,忙端了热茶上来:“贵人,吹了这一日的寒风,您快喝盏热姜茶暖暖身子吧。紫禁城里的风,最是刺骨了,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就不好了。”   “灵澜你错了。”其其格不以为然道:“紫禁城的病根儿,从来都长在人心上。我偏不信,慧贵妃真是酒醉,才将这天大的秘密从嘴里漏出来……哼,分明是存心的。只是我与嘉嫔凑巧赶上这回事儿了。”   那会儿在避风阁,灵澜只远远立在外头候着,根本不曾听见慧贵妃说了什么。此时也不知道海贵人口里的“秘密”所指为何。让她百思不解的则是,这慧贵妃有着身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喝酒。心里一想,口中便问了出来:“贵人,奴婢嗅着那气味儿,似乎是马奶酒。若是奴婢没有记错,您故乡的这种酒应当是很烈的,怎么贵妃她……”   “很烈的酒……”这话提醒了其其格:“马奶酒一般都是蒙古王亲贵族呈敬皇上的贡品,按理说不是每处都有的。怎么避风阁竟然有一坛子在那儿?灵澜,你让小朴子去偷偷去内务府问问看,别让人起疑心。”   “奴婢知道该怎么办。”灵澜应声,人便退了下去。   只剩下其其格依旧不解的苦思冥想,慧贵妃到底有没有身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好么,现在就当她是真的没有身孕,透露这样欺君的大秘密,不怕危及自身的安危,她的目标到底是谁?   “能与贵妃相抗衡的,又值得她这样冒险……”其其格自然自语,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站起了身子:“难道是皇后?”   有了这个念头,顿时很多事情都清楚起来,其其格在脑中将此事从头到尾的理顺。暂且不论是真有还是假有,一旦此事传进了皇后的耳中,必然要闹出轩然大波。而慧贵妃敢冒险,必然是背后有人撑腰,如此一来,随便使个什么小计策,再伙同御医篡改脉案。   只用说她是受了刺激、惊吓,致使胎儿不稳、滑落,那皇后的罪名可就大了。   凭借慧贵妃天生丽质的容姿,凭借她母家现如今的荣耀,最要紧是凭借皇上对她的恩宠,想要取皇后而代之,慧贵妃必然得冒这个险。   其其格倒吸了一口凉气,吃进了满口的香料之气:“笑面虎果然是笑面虎,看着温顺躬良,一旦张开血盆大口,就必得有人被活吞了。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金沛姿送慧贵妃回宫,看着侍婢们左右侍奉的好好的,这才宽心离去。谁知才走出宫门,就迎着了皇驾。心里是不愿意与皇上多说什么的,尤其是当皇上巴巴的忧心旁人的时候。于是金沛姿无声的福身迎驾,默默立在一旁不显眼的位置。   当弘历从龙辇走下来的时候,果然真就未曾瞧见她。却是李玉机灵,忙不迭迎上去道:“嘉嫔娘娘您怎么立在这风里头啊,天凉,可别冻着了您。”   略微有些尴尬,金沛姿忙屈膝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你在?”弘历轻缓的一笑,眉梢似乎能看出欣喜。   可那种感觉让金沛姿很是别扭,就好比吃惯了美味佳肴,偶尔换一换农家野味儿,也是极为特别的。必然是皇上久不见自己,乍一见,新鲜罢了。“慧贵妃娘娘原本是想去御花园看看雪景,谁知半路不慎扭着了脚踝。臣妾与海贵人正好遇着,便就近将娘娘送去永和宫疗伤,现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原来如此。”弘历听长春宫传来的话,说慧贵妃无故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却未曾通知奴才。以至于近旁伺候的人,竟浑然不觉,这才忧心忡忡的往储秀宫来。不想他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倒显得皇后弦绷得太紧。   金沛姿点一点,似乎是附和皇上的话。可她始终不愿意多做停留,更不愿意让皇上瞧出自己心里的抵触:“那臣妾就不耽误皇上去看慧贵妃娘娘了。娘娘今日毕竟还是受了些惊吓,想来这时候最需要皇上的温言安抚,臣妾告退了。”   弘历喜欢嘉嫔这样懂事的女子,不禁含笑道:“朕改日去瞧你。”   “是。”金沛姿又是行礼,却默默的品着皇上的这句话。总觉得这不过是客套之言罢了。若皇上遇着的是海贵人,必然也会以这一句结尾。看着皇上明黄而颀长的背影,金沛姿自觉满嘴都是苦涩。犹如吞下了一把莲心儿,险些连苦胆汁儿都溢出唇角来。   慧贵妃一定很高兴皇上来吧,不用说,她必然会赖在皇上厚实的胸膛里撒娇,伏在皇上的肩头啜泣。金沛姿的脑子嗡嗡乱响,根本不听使唤,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更让她踉踉跄跄的走不稳。   荟澜刚要出声提醒她小心,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爬在了白皑皑的冰雪之上。   “娘娘,您怎么样?”荟澜看着嘉嫔这样的魂不守舍,心疼的不行:“您就别多想了,方才皇上不是说了么,改日来咱们宫里瞧您。皇上不会不疼娘娘您的,您又何必……”   金沛姿不要荟澜来扶她,硬挺挺的掌着冰冷的雪面,自己站了起来。“不见他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什么都放得下。可一旦见了面,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绪无不被他牵引。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细小的动作,都可以让我心乱如麻。荟澜啊,为何我总是越不过去,为何?”   “娘娘,皇上是天子不假,更您的夫君。奴婢虽然从未对男子动过这样的心思,却也知道相思是天底下最苦的心了。”荟澜蹙着眉头,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奴婢想,若是你真的割舍不下,与其退让,倒不如争上一争。身后可能是万丈深渊,可身前不是还有绵延起伏的高山么?”   “争?”金沛姿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我总是在等。等皇上有朝一日念起我的好来。荟澜,你最知道我的心性,那些并非我所愿,并非出自我心底的声音。”   “奴婢知道。”荟澜认真的点了点头:“可是恩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娘娘。旁人越是离皇上近,就越显得您与皇上生分了。然而奴婢看得出来,皇上见到娘娘的时候,眼里的喜色不是骗人的。奴婢也知道,娘娘您心性高,不是为了恩宠谄媚逢迎的人。   或者您可以这样想,讨夫君的欢心,根本就是人妻当为的妇道。没有试过,总不能轻易认输不是么?奴婢怕娘娘您将来会后悔……”   金沛姿闪动着眸子,苍凉的与荟澜对视,心意登时没有了主意。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不是错。   高凌曦得知皇上来了,随即便跪在了内寝之中。腰背笔直笔直的挺着,垂首敛息,心里已经做好了受责的准备。她知道,这一日的行为太过“疯狂”,终是她自己过分了。   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来,弘历便瞧见她跪在那里。“都下去。”他屏退了随自己来的奴才,才发觉内寝之中根本没有人从旁伺候着。   弘历怒火上心,声音不免冰冷起来:“慧贵妃,你就这么不愿意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倚栏无绪不能愁   “臣妾不敢。”高凌曦茫然而空洞的笑了笑,却觉得唇角很紧,怎么扯也不自在,失了她素来的柔美。“皇上,臣妾只是觉得自己没有用……”   弘历的眼尾,像是攥住了些许情愫松不开,些许细小的纹路,正如同他此刻揪紧的心。那股马奶酒的味道,比她惯常喜欢的香粉更明显,若非不情愿,她又怎么会如此作践自己。“朕知道,你是滴酒不沾的。”   高凌曦点一点头,肯定了皇上的说辞:“臣妾的确是滴酒不沾,不惯酒辛辣的味道,更不喜欢酒后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迷糊。但凡是能选,臣妾总希望自己明明白白的。”   置气的成分明显,弘历不愿意再与她面对面说下去。“朕既然明白你的心思了,就必然不会再为难你。多说无益,你想怎么样尽管怎么样就好。”   “皇上……”高凌曦自觉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未曾说出口,眼见着皇上要走,心里难免着急。“请您留步,臣妾还有话要说。”话一出口,高凌曦自己也有点懵了,皇上方才说多说无益,难道是他已经不愿对自己敞开胸怀了么?   弘历没有停留,略带着凉薄与寒戾转身欲去,口里只道:“你与朕这几年的情分不至如此,再说下去,怕是原本的美好亦损折消耗尽。既然并非朕所愿,倒不如言至于此。”   还肯和自己慢慢的说这些话,是不是已经算是很用心了?高凌曦不愿意看着皇上远去,她忽然站起了身子,直直的向他扑过去。用自己纤细的手臂从背后将他圈住,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上,臣妾没有用,臣妾不能替你诞育皇嗣。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臣妾心上。而今,皇后娘娘对臣妾百般照拂,六宫里的姐妹也无不笑脸相迎,亲厚以待。甚至连内务府的奴才们,都拣着最好的物件儿,往臣妾宫里送。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冲着臣妾,而是冲着臣妾这根本就没有怀上皇嗣的肚子……”   高凌曦哽咽的厉害,竟不知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了皇上的龙袍:“越是这样的恩宠万千,臣妾心中越是有愧。笑面迎人的背后,每一刻都是心酸,臣妾真心觉得愧对皇上……皇上,臣妾于心难安啊……”   弘历稍微用力,掰开了高凌曦的双手,微微思忖,还是转过身去。“凌曦,从前在府上,朕便知道你不能生育,可朕还是一样册封了你为侧福晋。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皇上是替臣妾感到难过,不想让臣妾为此过分伤心!”高凌曦眸子里闪动着感动的光彩,良久不曾挥散。   却是摇了摇头,弘历并不赞同她的说法。“身为女子,不能替夫君诞育子嗣,的确很惋惜。可凌曦,朕更看重的是你,是咱们的情分。朕只是想告诉你,即便没有子嗣,朕也一样希望你能陪在朕身边。”   从未想到,皇上会这么想。高凌曦既感动又感激,分明是笑着,泪水却更加肆无忌惮的往下落。“臣妾糊涂了,是臣妾糊涂了。”   “你没有糊涂,糊涂的是朕。”弘历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女子,心中的怒气渐渐的消散,眸子里的光芒也温热起来,似乎这才是他对着高凌曦当有的情意。“若不是朕一时糊涂,也不必你替朕受这样的罪。你心里的委屈,朕何尝不明白。”   “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就好。”高凌曦抹去了泪水,脸上的神彩又逐渐恢复成如往日一模一样。“皇上来了这样久,还不曾奉茶,是臣妾疏忽了。”不舍的攥住了弘历的手,高凌曦垂下眼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皇上,您别走,别走,臣妾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   弘历顺势将她揽贴在自己的胸膛处,柔和的抚摸着她顺滑的发丝,轻叹一声:“发生了这样的事,朕最先想到的便是你。凌曦啊,这后宫之中,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且朕这样安排也是有私心的,后宫之中,许多蕴藏不明的漩涡,有子嗣倚靠,你的贵妃之位才稳当。   朕的苦心,你可明白么?”   高凌曦捣蒜般的颔首,连连点头不止:“是凌曦不好,钻了牛角尖。还当是皇上嫌弃臣妾了……却是臣妾愚钝,这会儿才明白皇上您的苦心。”   “罢了,你明白了就好。再晚些时候,朕便安排她入宫,暗中伺候在你身侧。如此一来,总算咱们有备。”弘历轻轻抚弄着高凌曦耳上碧水似的耳当,将自己的脸也贴在她的前额上:“无论你能否为朕诞下皇嗣,朕都希望你能长久的陪伴在朕身侧。”   “多谢皇上。”高凌曦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感动交织着委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可实际上,她是不愿意替皇上生下和别人的孩子的。无论是基于那种原因,她都不愿意。   一想起她腹中塞着棉花布包,可旁人腹中却是皇上嫡亲的骨肉,高凌曦就恨不得抖落出来。可她到底还是明白的。没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或许连带着皇恩都没有了。这样的后果,令她害怕更令她心痛。   “怎么样?”金沛姿拉住匆匆返回的荟澜,连忙就问。   荟澜眸子一转,正经道:“娘娘您猜的一点不错,皇上果然去了慧贵妃娘娘那里。到这会儿还不曾走出来呢。”   “我就说么,什么事儿能逃过皇上的眼睛啊。”金沛姿没有往下说,只是从容一笑。   “奴婢怎么觉着糊涂了。”荟澜不解道:“慧贵妃娘娘才回宫不久,皇上就匆匆忙忙的过去瞧了。暂且不说别的,光是慧贵妃娘娘一身的酒气,皇上亦不可能察觉不到啊。可奴婢让人盯着,只说储秀宫里很安静,没传出什么旨意来。   难道说,皇上明知道慧贵妃娘娘酗酒伤胎也不怪罪,这未免……奴婢还从未见过,有皇嗣不如贵妃要紧的奇景呢。”   “你这丫头,哪儿那么多细碎话啊。”金沛姿不悦的斥道:“你当慧贵妃是空有一张狐媚脸的寻常妃子么?她敢喝下那整整半坛子的马奶酒,就一定预料到会有什么后果。或者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她一手所为的把戏,目的就是引君入瓮。瞧着吧,有好戏看呢。”   荟澜一惊,脸色唰的淡白下来:“知晓慧贵妃饮酒的除了皇上,只剩下娘娘您与海贵人了。倘若真如您所言,是贵妃有心,那么她要请君入瓮,该不会是冲着您下手吧?再有,那海贵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您没有心思与贵妃抗衡,她也可以将祸事推到您身上啊,娘娘看来咱们必然得想出好对策,防着点。”   金沛姿不以为然,淡漠的抿了抿唇。“你是好心,可惜眼睛还不够毒不够亮。你以为,凭我还是海贵人,就值得贵妃这样大动干戈,担风险么?恐怕她所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么简单。”   唇瓣轻轻一碰,金沛姿瞧见小陆子领着薛贵宁走了进来。脸上的忧色瞬间泯灭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欣喜与惊讶:“薛公公怎么这会儿踩着雪过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薛贵宁一个千儿打下来,规矩的行了礼才道:“嘉嫔娘娘,皇后娘娘说是请您往长春宫走一遭。因着雪后路滑的缘故,特意让奴才备了肩舆来,妥妥当当的接娘娘您过去。”   “皇后娘娘顾虑周全,真是臣妾的福气。”金沛姿少不得客套一句,她心里清楚,皇后必然是对慧贵妃失踪之事起了疑心。因话是荟澜去传的,所以自己知情,避无可避得面见皇后说个清楚才行。   何况皇后连肩舆都备妥当了,也就是告诉自己,别想着能推脱。“既然如此,那请公公稍候片刻,容臣妾换一身得体的衣裳,以免失了体统。”金沛姿端然起身,含笑对小陆子道:“招呼公公喝盏热茶驱驱寒气,本宫稍后就到。”   “嘉嫔娘娘客气了,奴才外头候着就是。”薛贵宁替皇后办事,不敢彰显半分高傲。对待妃嫔小主们也素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再说,这嘉嫔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近人,实在犯不着得罪。这么想着,薛贵宁脸上的笑意便更客气了几分。   “就拿那一套茜色暗花藤纹的旗装就好,去皇后的长春宫实在不必太惹眼。”金沛姿总觉得很奇怪,按常理来说,皇后不是急躁的性子。可实际上,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啊,自己才回寝宫喝了盏热茶。   皇后就已经按耐不住性子了,莫非原本就看出端倪来了?   这可真是让金沛姿犯难了。原本慧贵妃的事儿,实在与她无关。是真有孕还是假装有孕,根本也碍不着自己的事儿。可若是当着皇后的面儿不说实话,皇后没数倒无所谓了,有数的话,恐怕自己算是绕到里面去了。   一时间没了主意,金沛姿看着为自己更衣的荟澜,两难道:“皇后与慧贵妃哪一个我都得罪不起,偏是要二者择其一,荟澜,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打节斜飞防不测   荟澜替嘉嫔整理好了衣裳,确保没有一丝褶皱或是不整齐的地方,才幽然一笑:“娘娘,您都不知道当如何是好,更何况是奴婢。但奴婢斗胆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意,必然还是希望六宫和睦。”   金沛姿闻言,总算是露出了笑意:“当精伶的时候精伶,荟澜,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脸颊微微一红,荟澜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娘娘,奴婢也是希望您好。旁人的心思,奴婢或许不知,可您待皇上的心思,奴婢是日日看在眼里。您心里有皇上,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稍微摆了摆头,耳上挂着的垂珠坠子便窸窸窣窣的响动起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即便我有心,也要皇上有意才好。否则,我宁肯披蓑戴笠,继续等下去。”   “罢了,娘娘,咱们不说这个了。薛公公还在外头候着呢。”荟澜劝不住嘉嫔,亦只好收声。其实皇上已经册封了嫔位,足以说明他还是在意娘娘的。   “走吧。”金沛姿点一点头:“不可让皇后娘娘久等。”   兰昕从锦澜手里接过一颗黄灿灿的枇杷,捏着底儿剩下一点未曾剥去的果皮,缓慢的搁在口里嚼了几下。“这个时候,竟然还有这么鲜美的枇杷,难为内务府的奴才这样有心思了。”   锦澜笑道:“皇后娘娘肯吃上一颗,便是奴才们的荣幸了。他们哪敢不尽心呢。”   “可不是么。”索澜也来凑趣儿:“方才朵澜妹妹才从内务府回来,带了好些顶好的毛皮来。什么墨狐的、紫貂的,足足有十来张,说是给皇后娘娘做越冬衣裳的风毛是最好不过了。”   “那么好的皮毛,剪碎了裁成一小条做成风毛倒也可惜。”兰昕揉了揉眉头,微笑道:“那会儿咱们旗人还没入关的时候,越冬不就是靠狩猎得来的皮毛制成衣裳么。漫说是极品的墨狐、紫貂了,就是寻常的虎豹豺狼的皮毛也都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唯有咱们的老祖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得来的。周旋于猛兽之间,轻则受伤流血,重则性命难保,谁还会将这样贵重的东西奢靡浪费掉。现在却不同了,本宫从未见过真正的墨狐,见到的,不过是一张经过极其复杂的手工,处理好的一张精美昂贵的皮毛罢了。”   锦澜与索澜均是没了声音,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兰昕吸了一口气,温和笑道:“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这么着吧,你们也尽管挑上一张阖眼的,着人做一件好衣裳来穿,能御寒就是最好不过的了,省的浪费了东西。”   “多谢皇后娘娘。”锦澜与索澜乖巧的道谢,心里均钦佩皇后的淡然。无论是金银美玉,还是这样稀罕的物件儿,从来都不能经过她的心,甚至晃不了她的眼。   能看淡荣华富贵的人,必然能舍下旁人舍不下的东西。这也正是皇后与后宫其余宫嫔最不同的地方。   朵澜笑呵呵的走进来,领着嘉嫔与荟澜,恭敬的朝皇后福了福身:“娘娘,嘉嫔娘娘到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金沛姿与荟澜一前一后的向皇后行礼。礼毕,二人均没有动弹,直到皇后吩咐锦澜看座,金沛姿才站直身子示意荟澜退下去。   “这么冷的天儿,难为你还来走这一遭。”兰昕语含关怀,明眸浅笑:“正好本宫才让锦澜熬了些姜茶,驱寒是最有效的。”   锦澜闻言,连忙吩咐小宫婢去端。   而索澜则轻巧的朝皇后一福,随在荟澜之后,慢步退了下去。   “不知皇后娘娘吩咐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金沛姿落座,恭敬而谦和的问道。   兰昕睨了她一眼,不缓不慢道:“慧贵妃到底为何失踪,人又怎么会去了永和宫。本宫心里好奇,搁藏不住,总得问问才能安心。想来这事儿唯有你与海贵人最清楚。但本宫习惯了与你说话,心里一急,就吩咐了薛贵宁将你接来。”   金沛姿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刻意压制住胸口明显的起伏。果然皇后还是起了疑心了,可她究竟知道多少呢?是为了给自己一次显示忠心的机会才这样问,还是根本就不知内情,仅仅信任自己才开口问……   真就是拿不定主意了,可金沛姿依然得保持着十足的顺从,警惕而又极为温和的说道:“臣妾实在不敢欺瞒皇后娘娘,慧贵妃她失踪,并非是扭伤了脚踝,就近被送往了永和宫疗伤。而是……”   双目对上皇后水亮而深沉的眸子,金沛姿敛息,静心看着她的表情。   “而是什么?”兰昕看着嘉嫔想要坦白,又忧心不已的样子,心里更是奇怪的不行。原本慧贵妃出宫没有人相伴就已经很奇怪了,随后还有人交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来长春宫,说慧贵妃失踪了,可谓诡异。   现在,就连一向对自己知无不言的嘉嫔也吞吞吐吐起来,莫非这慧贵妃身上还真就是大有文章?“本宫面前,嘉嫔你有什么顾虑?”   “臣妾不敢。”金沛姿微微转动了隐晦的眸子,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如旧的平静:“臣妾只是怕说出来了,让皇后娘娘担心。其实慧贵妃她之所以一个人走出宫来,不过是因为与皇上龃龉,心绪不佳。捎带着,还喝了些马奶酒……”   兰昕微微一愣,她没料到慧贵妃会与皇上龃龉,这可是从前未曾有过的事儿啊。“马奶酒?好端端的喝酒做什么,她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着腹中的胎儿不是。”   这也正是金沛姿奇怪的地方:“那一日,慧贵妃娘娘心情不好,顺着御花园走动,来到了避风阁。谁知避风格里竟然有一坛马奶酒,娘娘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可那会儿心里堵得慌,便喝了一些。   正逢臣妾与海贵人也去了避风阁,瞧见这一幕,也是惊讶的不行。海贵人本就是蒙古族的女儿,捧着那马奶酒也啄饮了不少。臣妾苦劝无效,唯有先将两人送回就近的永和宫。”说到此处,金沛姿一脸的苦涩。   “娘娘,臣妾原本是想来长春宫知会您始末的。可又怕这事儿传出去了,招致后宫里的议论。毕竟慧贵妃娘娘身怀龙裔,失了分寸事小,可失了体统就……”   兰昕赞同的颔首,道一声不错。随即又示意金沛姿喝姜茶暖暖胃,才接着说道:“你总是顾虑周全,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是想要阻止慧贵妃亦不可能挽回什么。所幸她平安无事,腹中的皇嗣也安然无恙。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走漏消息,本宫也不算失职。”   金沛姿闻听这话,登时脸色大变,慌忙的起身朝皇后跪下:“皇后娘娘,臣妾一时失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目光深邃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嘉嫔,兰昕岂会不明白她的用意。“你怕本宫受慧贵妃牵累,遭太后责罚,故而隐瞒不报,亦无可厚非。”   纵然皇后这么说,金沛姿还是忐忑不安:“臣妾斗胆揣测了娘娘的心意,事后还妄图隐瞒,实在是臣妾的过失。可臣妾并没有犯上不敬之心,不过是想着能息事宁人罢了。后宫和睦,皇上才能安心治理朝政,皇后娘娘也能多去阿哥所走动,好好陪一陪小阿哥们,臣妾……”   “你起来吧。”兰昕打断了金沛姿的说话,示意锦澜将她扶起来。   金沛姿诚惶诚恐的站起来,依旧垂首,面色凝重,不敢再与皇后四目相对。   “本宫知道你的性子,沛姿,你坐下,好好听本宫说。”兰昕没有对嘉嫔动怒,也是因为看穿了她的不易。“今日的事,若换做旁人,或许一早便来知会本宫慧贵妃失德。于是本宫就得带着长春宫一行人等,风风火火的赶往避风阁,质问慧贵妃为何酗酒。   甚至不惜闹得满城风雨,指责她恃宠生娇,又或者有亏妇德。届时,她腹中的皇嗣即便无碍,也会被搅得有碍。皇上又岂会不怪罪本宫,恐怕就连太后也必然要向本宫问责。这么说的话,你并非是保全了慧贵妃,更是保全了本宫,你真是用心良苦啊。”   “皇后娘娘,臣妾不敢当。”金沛姿双目噙泪,没想到皇后能看得这么透彻。“臣妾只是不想事情闹大了,却真心没底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也对,也错。”兰昕的口吻忽而严肃起来,连目光也透出了森冷的寒意:“如此时一般,慧贵妃的皇嗣无碍,你便是对极了。处事间既卖了人情给本宫,也让慧贵妃对你心存感激。可若然慧贵妃的皇嗣有碍,你觉着皇上会原谅你么?本宫又能容得下你么?   你怎么敢保证,那慧贵妃不会趁火打劫,将罪责归咎在你一人之身,非要说是你灌她喝了马奶酒,是你害得她保不住腹中的骨肉。嘉嫔,你不糊涂吧,本宫所说的话,你能听得明白吧?你凭什么觉着,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后宫最强劲的势力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海棠著雨透胭脂   “皇后娘娘,臣妾……”金沛姿鲜少见到皇后这样凝重而威严的神色,下巴险些惊得掉下来。她不知道是该感激皇后关怀自己更甚,还是皇后根本就已经知道了症结所在。唇瓣哆嗦了好半天,金沛姿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自己。   兰昕看着她这样畏惧而惊惶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才敛住了心神。“本宫不是怪你,只是觉得你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根本不应该犯这样的糊涂。慧贵妃有自己的心思,她是真心与皇上斗气,还是假借斗气惹皇上怜惜,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寻常人参不透,就别胡乱的搅进去,没的招惹麻烦。有这个功夫,你倒不如想想怎么才是对皇上好。”   固执的以为,慧贵妃忽然失踪,必然是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除了皇上与自己,便是皇太后了。兰昕总觉得这其中必有什么参不透的秘密。   索澜去而复返,恭敬对皇后道:“娘娘,今儿咱们宫里还真是热闹极了。婉贵人(陈青青)来了。”   “婉贵人?”兰昕一时没能想到是谁:“咱们宫里什么时候添了个婉贵人,本宫怎么不知道。”   金沛姿也是诧异,并未曾听说这风声啊,何况连皇后都不知道,自己就更无从发觉了。心悬在了半空,一双眼直直的盯着索澜的樱唇,既想知道是谁,又怕听见。这种百转千回的心思,恐怕一生都无从让皇上知道了。   “娘娘。”索澜福了福,近前几步才道:“您忘了,前儿一早内务府才来禀告的。说内务府择了几个封号给启祥宫的陈贵人,最终皇上择了这个婉子。可能是天儿不好,旨意还未曾晓谕六宫,所以娘娘您才没有印象。”   索澜这么一说,兰昕就想起来了:“的确是内务府择了几个封号,皇上既然喜欢这个婉字,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沉吟了片刻,兰昕才回神儿:“去请进来吧,廊子上风凉,无谓叫人站着吹风。”   金沛姿顺势起身,欲跪安。却被兰昕所阻:“婉贵人前来,无非是为了谢恩,没有什么听不得的。嘉嫔何须回避。”   “是。”金沛姿恭顺的应声,又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   论朴素,这婉贵人倒是与皇后有得比,除了一对景泰蓝的葫芦耳坠子,身上再没有旁的配饰。就连头上所簪的,也是极为不起眼的蔷薇绢花,小小的三朵,随风飘动,看上去很是不抢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见过嘉嫔娘娘。”   兰昕略微颔首,吩咐锦澜:“给婉贵人看座。”   陈青青腼腆一笑,低眉道:“臣妾此来不为旁的,一则谢皇后娘娘平日里的照拂,二则,恳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出宫,往白云庵里小住些时候,静心礼佛,为大清祈福,为太后皇上祈福,也为皇后娘娘祈福。”   “我没听错吧?”金沛姿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不明所以道:“婉贵人才得了婉字为封号,怎么就要出宫去姑子庵里都小住?这未免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不愿意领受皇恩呢!”   兰昕怎么会不明白婉贵人的心思,只无声低叹,方道:“婉,顺也。皇上是希望你和顺温良,柔美的相伴身侧。何以皇上这样的恩惠,你也不懂领受?”   陈青青有些哭笑不得,哪里是她不愿意领受皇恩,分明皇上根本就没有给她半分恩惠。这婉字明褒实贬,根本是指控她心里旧情未了,永远学不会顺从皇恩。更何况,自从她心里有旁人被皇上知道了以后,便再没有相见过一回。   皇上既然不愿意有她这么个人留在身边,远远的遁入白云庵也没有什么不好。眼不见为净,皇上不看见自己,或许还会顾念些情分,总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的家人。   若此,陈青青也只要硬着头皮,拂逆皇后的美意:“臣妾自问无才无貌,配不上这么好的启祥宫,更配不上近前伺候皇上。臣妾唯有日日诵经礼佛,祷告祈福,才能为昔日的过错恕罪。皇后娘娘,求您恩准了臣妾的请求吧。”   金沛姿也知道婉贵人的苦处,更多的则是为她感到惋惜。“你还这么年轻,走进这白云庵容易,可想要走出来却难了。大好的年华,凭空折损,难道就不可惜么?”虽然是说给婉贵人听得,可金沛姿自己却觉得刺心。比起婉贵人,到底也好不了多少。   却没有她这样的勇气,金沛姿不敢离开紫禁城,更不敢离开自己朝思暮想的郎君。虽说是宁可直中取,可尽在咫尺,总好过相见不如怀念不是。“你还是想想清楚吧,草率的决定,怕你将来追悔莫及。”   兰昕赞同嘉嫔的话,也宽言安抚道:“祈福在心,不在身。若你心里有这个意愿,启祥宫与白云庵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本宫以为,留在紫禁城有留在紫禁城的好,青青,你若是真心悔过,皇上必然看得见。”   这话说动了陈青青,她心里岂会不盼着皇上回心转意。其实忘不掉从前的心上人,不过是一种愧疚罢了。骨子里,她还是更在意皇上的。正因为在意,才怕自己的存在,会令他难看甚至厌恶。“皇后娘娘,皇上他真的会么……他能看见臣妾的真心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本宫相信你也明白滴水石穿的道理。”兰昕揉了揉松不开的眉头,忧心忡忡道:“仪嫔没了,秀贵人的孩子也没了,慧贵妃如今怀有身孕,娴妃又抱恙未愈,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越发少了。   本宫身兼六宫琐碎之事,实在是应接不暇。你们都还年轻,能替本宫分忧固然是好,即便不能也,总归得把心思都花在皇上身上才好。即便是一块冰凉的玉石,捂在身上久了也总归会温热的。何况咱们的皇上,最是重情重义的之人,必然能懂你们的真心。”   金沛姿起身与婉贵人一并福身,道:“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兰昕点一点头,吩咐了锦澜:“你着人送嘉嫔、婉贵人回宫。”   索澜目送一行人出去,才轻手轻脚走到皇后身旁,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奴婢怎么觉着这婉贵人是有备而来呢。表面上看起来是想要避出宫去,实则却很像是以退为进,知道娘娘必然会劝皇上去看一看她。”   兰昕轻缓一笑,似乎也是这么想。“后宫里满满当当的不是金银,而是人心。偏是金银有状,熔成金水后,灌进模子里,想要什么样式,就能制成什么样式。可人心从来都无状,你永远也分辨不出真与伪。”   “那么皇后娘娘,嘉嫔娘娘与婉贵人的话,您都不信么?”索澜方才虽然未曾陪在皇后身边,也不知道嘉嫔说了什么。可从皇后的神色来看,必然是并不全信嘉嫔所言。   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叠好的信笺来,兰昕将她递到了索澜手上:“信与不信,由不得我,你自己看看罢。”   索澜迟疑的接过来,还是认真的打开了信笺。一行字惊得她险些跌倒在地,整张白净的小脸上,顿时泛起了青意:“娘娘,这不会是真的吧,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慧贵妃娘娘她怎么敢?更何况,她的恩宠后宫之中已经无人能及了,她又何必犯险假孕,这……”   “这正是蹊跷之处。”兰昕重新接回了索澜手里的信笺,将它折成几折,一下一下的扯碎。那碎末攥紧手心里,越积越多,动作便越来越慢。“倘若不是慧贵妃自己的主意呢,或许就是有人站在她背后出谋划策。而慧贵妃为了取悦这个人,必得迎合,身不由己!”   “娘娘是说……太后……”索澜以为,除了太后,再没有人能钳制慧贵妃了。   兰昕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目前看来,是太后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先前慧贵妃一直巴望着能得到太后的庇护。”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兰昕所认识的高凌曦,一直是稳扎稳打得宠的。虽说一下子成了侧福晋,后来有晋封贵妃,可这些多少都是因为她与皇上的情分稳当。   为了依附太后就这样冒进,根本不是她的性子。“现在不明朗不要紧,纸包不住火,倘若慧贵妃真的没有成孕,不出三个月,必然有真正成孕的人将被送进宫来。”   “皇后娘娘为何这样以为。从宫外抱婴孩儿来顶替,不是更省事儿么。何故还要将替孕之人,养在宫里。岂非太冒险了?”索澜不解的凝视着皇后。   “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有谁会想到温吞柔婉,连一只蚂蚁都不敢捏死的慧贵妃,会将这弥天大祸存在自己身边?”兰昕笃定不已,却又愁眉不展:“本宫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卖这个大个人情,将这样的风透进本宫的长春宫来。而这个人的居心才是最可怖的,她是要本宫与慧贵妃残斗,坐取渔人之利。” 第一百七十六章:清水芙蓉未肯开   “娘娘,您别太操劳了。”索澜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几何时,她以为辛者库、下院就是皇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而皇上、皇后这些高高在上主子,根本不可能体会到那种煎熬、夹缝生存的苦况。却不想原来连皇后也有这么多烦扰,这么多足以丢掉性命的隐患,除了叹息,更多的却是无奈。   兰昕笑着点一下头,动作细微的她自己都感觉不出什么。“本宫也不想操劳这些,从前在潜邸,虽说女眷之间也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可断然不会有这么出格的事发生。现下入宫了,却是不同了。为了一己私利,她们不惜罔送性命……就连本宫手上,不是也攥着几条性命!”   锦澜送了嘉嫔回来,正好这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她轻快的迈步上前,端身一福就道:“娘娘,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奴婢瞧着,嘉嫔娘娘待您也并非真的就是一条心。否则,她明知道慧贵妃饮酒另有别情,何以不对您坦言相告。是真心想后宫和睦,还是巴望着从贵妃那儿捞好处,尚且难说。”   兰昕摇了摇头,只叹一声无奈,才缓缓道:“嘉嫔的性子便是如此。自恃清高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谄媚迎合、趋炎附势,否则又岂会仅仅好是一个嫔位。早早就该越过纯妃去了。这事,本宫以为她只是不想趟浑水,或许她比咱们看得更为清透一些。”   索澜与锦澜对视一眼,均沉下脸来。   “你们也不必太忧心。”兰昕的眉头松乏了好些:“既然有人早已经洞悉此事,那本宫只消按着她的操纵去走,必然能顺藤摸瓜。”   锦澜依然深锁愁眉:“娘娘,奴婢知道您稳操胜券,必然不会随意给人陷害。可怕就怕慧贵妃哪里信以为真,还当时您容不下她,届时水与火与、互不相容,只会令皇上为难啊。倘若这事真与太后扯上关联,只怕您在后宫的日子,越发要不好过了。”   “好过如何,不好过又如何,本宫到底还是个皇后。”兰昕轻轻的端起了手边的姜茶,滚热的茶水这会儿已经温了,小抿一口,那辛辣的味道顺着舌尖流淌入心,带着火烧火燎的滋味儿。“本宫永远都不能显出疲倦来,永远都不能任由摆布。越是示弱,就越容易让人踩在身上为祸。这些你们都懂。”   还有你们不懂的,却不必宣之于口。兰昕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只要皇上依旧真心相待,这些苦难磨砺又算得了什么。   心里的温热并非因为姜茶,而是因为结缡十数载的恩爱逾常。想起那个俊朗的男子,兰昕最先想到的,则是他温和熟睡的模样。浓密而乌黑的眉毛,根根分明,轻轻阖眼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澹然,令人着迷。   兰昕总是喜欢点一盏不太明亮的宫灯在侧,那微光透过凤尾香罗,添了继续浓郁的缱绻。就这样屏着呼吸,悄悄的看着身旁的弘历,那种温馨而踏实的感觉,足以伴着她挨过步履维艰的宫中岁月。   暖,只该在心里。   “索澜,你去知会储秀宫一声,本宫明日一早去探望慧贵妃。”兰昕打定主意,便是要刻意高氏为难了。唯有这样顶风而上,她才能及早的揪出暗地里窥探自己的人。会是老谋深算的太后么?还是一直心有不甘的纯妃?   兰昕缓缓的站起身子,叮嘱了锦澜一声:“小厨里备些滋补安胎的汤,熬一晚上,让人好好看着火。明儿一早,本宫要亲自端到慧贵妃面前。”   “是。”锦澜与索澜双双应下,这才扶着皇后回房将息。   太后难得的兴致,提笔绘了一幅梅园雪景的水墨。那梅花是朱砂勾兑了淡漠调和的颜色,红的有些黯淡,却已然在雪白的纸上引人注目,一下子就锁住了目光。“怎么样?”太后搁下了手里的笔,从小宫婢手上拿过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   雅福来回的将画卷看了几遍,由衷赞叹:“太后的笔触细腻却不乏大器,又是其那一朵朵的梅花,近处清晰,远处朦胧,前后呼应,片片相连,到底是极有渲染力的。”   太后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稠,凤目微虚:“雅福啊,你这张嘴,是越发能说中哀家的心思了。”   “奴婢不过是说出心里的话罢了。”雅福赔着笑,扶着太后起身。“明儿一早,奴婢就着人将这画送往如意馆,让他们好好的裱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太后,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让哀家再看看。”太后没有迈步,只是站在自己的画前默默瞩目了许久,忽而移开了田黄石雕异兽书镇纸,捧起来的宣纸猛的揉搓成团。   “太后,您这是……”雅福惊讶的有些张口结舌:“好好的画……您是花了心思的……”   太后冷笑未出声,平和道:“哀家想画的,是数九寒天冰雪覆地的隆冬景色。那红梅不过是为了衬托皑皑白雪补景。如今喧宾夺主了,反倒失了原本的意图,索然无味。”   雅福一怔,没料到太后竟然会如此嫌恶自己的说辞,连忙自责道:“太后息怒,是奴婢眼拙,未曾看出这一层。白白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心血。”   “心血岂是可以随意浪费的。爱家不过是打发打发时光罢了。”太后轻轻将手里的纸团丢了出去,落在地上轻微的响动。“皇上今儿个不是宿在了储秀宫么?”   话题随即转向了慧贵妃,雅福愣了愣神,旋即一笑:“太后眼明心亮。皇上总是在意慧贵妃的,何况她腹中还怀着皇嗣呢。”   “腹中怀着皇嗣便是不能侍寝,可皇上不介意,还是愿意留在储秀宫里头,高氏确实有些手段。暂且不论她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光是她这一份绕指柔也足够让好些人眼馋了。”太后品着,眼前这些宫嫔之中,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也就属这高氏还有些分量。   “这么说来,那告密的信笺所书内容,太后您是不信的?”雅福记得慧贵妃失踪的那一日,的的确确是接到一封奇特的信笺,里面提到慧贵妃怀有皇嗣,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信!哀家为何要不信?”太后就着雅福的手,步态平稳,和颜悦色的笑着。“后宫从来都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地方。何况既然是告密,哀家根本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并无扯谎的必要。而这信笺,恰巧将哀家的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了慧贵妃身上,是不是假孕,怎会这么难查呢。”   扶着太后的手,雅福虽然也走得很是平稳,可心还是颤抖个不停。“奴婢不担心旁的,那慧贵妃是龙胎可是在咱们慈宁宫查实的。倘若不是真的……奴婢担心皇后娘娘会误会了太后。这慧贵妃未免也太大胆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争宠就罢了,何故要牵累太后。   只怕皇后咽不下这口气,必然与太后您怒目相向。届时,太后好不容易与皇上缓和的关系,又要不融洽了。”   “你想得太远了雅福。”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郁闷,人也轻松了不少。“皇上与哀家的隔阂,原本就不在高氏之身。那裕太妃不是也想尽了法子来挑拨么,中就还是自取其辱。哀家只是觉着,眼下后宫里的这些人儿,越发伶俐了,比咱们那会儿鬼点子可多多了。”   说到这会儿,太后已经是满面温然的笑意:“雅福你说,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多注意呢,真是让人既有怨气,又羡慕不来。”   雅福唏嘘低叹,半晌才接了这话茬:”奴婢总觉得,后宫里的人心越不安分,咱们这慈宁宫就越是热闹。热闹虽说没有什么不好,可太后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   高翔恭候多时,见雅福扶着太后往寝房来,这才一个千儿打下来,迎道:“恭请太后圣安。方才长春宫漏出风声,说皇后娘娘明儿一早要前往储秀宫探望慧贵妃娘娘。”   “皇上才去储秀宫,皇后便跟着来了。这紫禁城青砖地上厚厚的一层冰雪,根本就不当事儿。该多少人走,还得有多少人走。太后您说是不是。”雅福知道皇后已经按耐不住了,灵机一动,疑心便涌起:“莫非那告密之人,也知会了长春宫。皇后娘娘兴许是想探一探慧贵妃的虚实。”   太后感叹的哼了一声:“雅福啊,这一回你算是猜着了。十成十那告密的信笺,皇后也收着一份儿。你想啊,这后宫除了纯妃便唯有皇后才诞育过子嗣。她若是想要探虚实,也着实难不倒她。何况纸里包不住火,若是假的,早晚得露馅儿。根本不必急在这一时。”   雅福重重的点了点头:“那,太后您就由着皇后来查明此事?”   “不然呢?”太后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眸:“哀家的话早已经不如从前有分量了。但你们都得特哀家醒神儿盯着。这些日子开始,但凡送进宫来的侍婢、乳娘都给哀家好好盯着。尤其是往储秀宫去的,一个也不要看错漏。弘历的心思,哀家这当娘的,怎么会猜不透!” 第一百七十七章:新莺百啭非无意   高凌曦知道皇后早晚要来,却没有想过她竟然来得这么快。一早上的,才情意绵绵的送了皇上去上朝,又得更换衣裳,迎皇后凤驾。心里是有些不耐烦,可高凌曦知道这是必得精心敷衍过去的。否则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让皇后瞧出来了,她可就没法向皇上交差了。   然而脑子里也有个大胆的想法,高凌曦总觉得,若是借此事,使皇上与皇后生出嫌隙,总算才不枉费她怀着别的女人的孩子,受这样平白无故的苦楚。   “这雅粉色太浅了,春日里看着倒还算应景,偏是这个时候,心都凉了半截似的。”高凌曦拨弄乱了小宫婢呈上叠的格外规矩的旗装,不满的摇了摇头:“碧澜,你说樱草色的这一件如何?”   “娘娘,这樱草色偏冷黄,会不会显得没有生气。”碧澜不惯的摇了摇头:“还是试试这一件西玄青色的吧。”   “也好,做不过是做做样子,什么都好。”高凌曦展开双臂,由着侍婢们小心的伺候了她更衣。末了才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本宫觉着腮边扑的蜜粉颜色淡了些,碧澜,你换个鲜亮的在替本宫涂抹些。省的皇后娘娘以为我气色不佳呢。”   碧澜知道慧贵妃是故意支开底下的侍婢,遂顺从的寻了个胭脂红的蜜粉:“娘娘,您看这个颜色如何。”待人都退下去了,她连忙改口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   “看这情形,皇后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以为,假孕的传闻必然已经传进了长春宫去。那一日,皇后不是让人抬着肩舆,将嘉嫔接了去么。”高凌曦吃不准这事是不是真的与嘉嫔有关,但笃定以皇后的缜密,必然心中有数了。   碧澜猛的一颤,那装着蜜粉的景泰蓝珐琅嘭一声掉在了地上,红扑扑的香粉散了一地。音乐能瞧见飞起蕴藏在空中的尘沫。“奴婢失手,请娘娘恕罪。”碧澜弯下身子正要去拾,却被慧贵妃拉住了腕子。   “别管这些了,本宫现在弄不明白一点,皇后既然有备而来,为何要给咱们功夫想对策。否则,她尽可以今儿一早再派人通传,何故昨个儿入夜前,就让人来知会了一声。”高凌曦知道,皇后不会出这样纰漏。唯一的解释……   “皇后娘娘必然不是冲着咱们。”碧澜说出了慧贵妃心中所想。“如此倒也好办了。娘娘只消配合皇后娘娘即可。”   高凌曦面色坚忍,赞同道:“不错,顺水行舟总比迎风而上要好。既然皇后娘娘肯给我这个面子,何不领受了。”   白茫茫的厚雪地上,一行明黄的依仗簇拥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往储秀宫去。若是登高眺望,这队伍竟颇为壮观。次赤、黄龙、凤扇一应俱全,金香炉、金瓶。金香盒样样不少。而皇后所乘的凤舆,就掩映在黄缎绣四季花伞下,威严而不失华贵。   兰昕端身正坐在凤舆上,耳边的风声呼啸着,吹动了斗篷上的风毛,痒痒的扑在脸颊、耳垂,一下又一下。   锦澜、索澜、朵澜三人成行,不慌不忙的跟在凤舆右侧,目不斜视的规行矩步。   除了册封的当日,兰昕还从未在后宫里这样彰显皇后的贵重身份。既表明自己很看重慧贵妃的龙胎,也在无形之中威慑暗敌,皇后从来就只有她富察兰昕而已。   待凤舆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宫门之外,薛贵宁上前一步,尖细着嗓音嘹亮的扬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王喜子领着储秀宫上上下下的宫人跪在这冰天雪地的宫门外,响亮的向皇后请安。那声响,几乎惊动了半个紫禁城。   兰昕就着锦澜与索澜的手,容止优雅的从凤舆上走下来,只平和道简短二字:“平身。”   王喜子“嗻”一声,领着宫人们规矩而恭顺的退去两侧,哈着腰道:“因着雪天路滑,慧贵妃娘娘此时正侯在二道宫门的庑廊下,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锦澜转一转眼珠子,虽然没有明显的轻蔑之色,可还是言语森寒道:“这也难免,王公公实在不必说辞客套。慧贵妃娘娘身怀六甲,不出宫门相迎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索澜稍微屈膝,恭敬道:“娘娘,咱们也里边儿说话吧,外头风凉,看扑着就不好了。”得了皇后的示意,索澜笑吟吟对王喜子道:“劳公公带路吧。”   “嗻。”王喜子又是一个千儿,毕恭毕敬的垂首前面领路。而除了薛贵宁与锦澜等三人,其余的侍卫、内侍监均留在了储秀宫门之外。   “娘娘,皇后来了。”碧澜瞧见了王喜子,激灵的提醒了慧贵妃。   “走,扶着我迎上去。”高凌曦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动作依然慢条斯理的,一点也没有急促的样子。   于是乎,她人还未曾走出庑廊,皇后就已经拐进了廊子下。   “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高凌曦没有松开碧澜的手,只是轻轻浅浅的福了福。不待皇后开口,她便直起了身子:“皇后娘娘,请正殿用茶。”   索澜是不想多口多舌,可瞧见慧贵妃这样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当真就不舒坦起来。硬生生的含住口里的话,真是憋得她恨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头。   兰昕倒是没有什么抵触,含笑道:“本宫本是来瞧你的,让你这样立在风里出迎,倒是让本宫不安心了。”   高凌曦只低头浅笑,缓慢的随在了皇后身边。   入了内寝,兰昕稳稳当当的落座便道:“你就挨着本宫坐吧,毕竟是在你宫里,没有什么上下之分。何况你有着身子,行动不便也总是有的。不必太过拘礼。”说着话,兰昕看了一眼朵澜。“本宫知道慧贵妃你身子一向娇贵,孕中怕多有不适,特意让人顿了些安胎调养的补汤,你尝尝看是否和脾胃。”   朵澜将随身提着的篮子打开,由着碧澜帮手,将汤盅取出来,稳稳当当的搁在慧贵妃面前的小几上。“贵妃娘娘,这汤是奴婢熬制了一夜才得的这一小碗,不曾假手于人,您尝尝看。”   “有劳朵澜姑娘了。”高凌曦接过银质的小汤勺,随意在汤盅里舀了一下,一股扑鼻的药膳香气便涌上来,呛得她险些作呕。   “娘娘,您是不惯这药味儿么?奴婢可是根据曹御医给的十三太保的方子,来熬制的这滋补汤药啊。”朵澜有些委屈,面上瞧着,是生怕慧贵妃不喜欢。而实则却是质疑,慧贵妃竟然不惯安胎药的味道,这未免太奇怪了。   碧澜陪着灿笑,忙不迭的替慧贵妃解围。“朵澜姑姑莫要误会,贵妃娘娘方才刚喝了御药房送来的安胎药,想来是嘴里还有那药味儿呢。”   “是么!”兰昕微微笑道:“那倒是难为你了凌曦,才进了药,八成是喝不出这汤的滋味儿了。不喝也罢。”   朵澜闻言垂下了眼睑,脸色晦暗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黄土:“皇后娘娘,奴婢可是精心熬了一整夜呢,慧贵妃娘娘若不合胃口倒也罢了。尝都没有尝,可惜了这么好的材料。”   锦澜眼眸一紧,轻嗔道:“慧贵妃娘娘才用了安胎药,不喝也就罢了。你怎么敢当着皇后娘娘多口嚼舌,愈发没有规矩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兰昕不言不语,只轻轻抚摸着膝上的织锦缎子。   高凌曦与碧澜飞快的对视一眼,随即婉和的笑了起来,将银勺搁在唇边饮下汤勺里的汤,才啧啧赞道:“朵澜姑娘的手果然是巧,这汤熬得比御药房送来的安胎药好喝多了。”   “真的么?”朵澜死灰一般的眸子,重新燃起了光亮:“慧贵妃娘娘会不会觉得奴婢是换汤不换药了”这汤的滋味儿,大抵与安胎药没有什么不同吧!”   看着朵澜扑闪的眼眸,高凌曦也没多想:“虽说汤和药的滋味儿差不多,可经你的手这么一熬,汤的鲜美包裹了药味儿,倒不觉得那么苦了。”   闻听此言,兰昕等人的面庞均沉了些颜色。   唯独朵澜依旧天真烂漫的问:“慧贵妃娘娘真心觉得,奴婢的汤比那安胎药好喝得多?”   “自然是,本宫岂会诓你。”高凌曦温和的抚慰朵澜,没顾上看旁人的脸色。   却是碧澜,隐隐觉出有什么不对来,可想要提醒慧贵妃已然是来不及了。   兰昕轻咳了一声,眸中冷光一闪,徐徐的说道:“朵澜熬的汤当然比御药房送来的药可口,因为那汤里除了当归,再没有旁的药材了。慧贵妃怎么会觉得这汤味儿与十三太保如出一辙?是恭维的说辞,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喝下御药房送来的安胎药?”   高凌曦一震,眼尾情不自禁的一紧:“皇后娘娘所指何意,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端起皇后高高在上的威严,兰昕敛住从容平和之气,对上高凌曦的眸子,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近日来,宫中盛传慧贵妃成孕还酗酒,不顾自己的身子且还令龙胎犯险。追根究底,原因竟然荒谬至此,说你根本是假孕争宠,这个传闻慧贵妃难道没有耳闻?” 第一百七十八章:莲茎刺惹香腮损   高凌曦早就料到皇后会问,处事间不惊不躁,平和之中透着疑惑:“竟有这样的讹传,若不是皇后娘娘相告,臣妾当真无从知晓。”   幽然一叹,脸上显露了一分骄色,高凌曦婉音缓缓道:“历朝历代,成孕的宫嫔都会沦为众矢之的,臣妾现在正走在这刀尖儿上呢,遭人妒怨也并非臣妾所愿。然而谣言止于智者,皇后娘娘您是有大智慧的凤主,必然不会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吧。”   兰昕不以为意,轻轻舒唇:“本宫还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自然,耳听为虚,可眼见总该为实了吧。贵妃你成孕少说也有两月,近期每日一碗的安胎药是什么滋味,竟也浑然不觉么?”   碧澜闻言抢在慧贵妃开口前跪了下去:“奴婢有罪,还望皇后娘娘责罚。实在是宫里人心难测,奴婢恐怕有人在药里做手脚,并不敢给贵妃娘娘服用。而贵妃娘娘成日里喝的,都是小厨房熬制的滋补汤水。”   “你把这后宫想成是什么地方了?”锦澜苛责的白了碧澜一眼,趾高气昂道:“慧贵妃娘娘身子金贵,所用的补药是皇后娘娘亲旨令内务府采购,分送去御药房的。从煎药、熬药到尝药、送药,都是经过可信之人逐一检验,确保安稳无虞才敢端来储秀宫的。碧澜你这么说,岂非是诬陷皇后娘娘,可知死罪。”   “奴婢不敢,奴婢绝没有半点诬陷皇后娘娘的意思。姑姑饶了奴婢吧。”碧澜知道这么说必然会为自己招致灾祸,可若不这样说,慧贵妃连安胎药的滋味儿也不知道,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责罚自己总比让主子受责要好。   打定主意,碧澜哭腔道:“是奴婢自作聪明,并未曾禀**贵妃娘娘那安胎药被奴婢换成加了些药膳的汤汁儿了。娘娘是首一次有孕,根本不知道安胎药原本该是什么滋味儿。”   锦澜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咄咄逼问碧澜道:“这么说来,将安胎药倒掉是你区区一个奴婢的主意喽。而慧贵妃娘娘根本从来就不知情,也根本从未授意于你?”   “回大姑姑的话,正是如此。”碧澜要紧牙根,不预备改口。   高凌曦眉心微微一动,沉着脸道:“碧澜,你实在无需如此,有皇后娘娘的庇护,本宫这一胎必然能顺利诞下。还不快向皇后娘娘告罪,求娘娘宽恕了你。”   兰昕轻哼一声,铿锵有力道:“碧澜擅自将安胎药倒掉,换上搁了药膳的汤给慧贵妃饮用,究竟是她自己的意图还是旁人的授意,怕是不难看出来。但本宫关心的,并非是一个奴婢的忠心。皇嗣关乎着大清江山的绵延,并不是单凭贵妃三言两语尽可以作数的。”   “那么皇后娘娘,您想如何?”高凌曦温言软语,敛藏尽了凌厉锋芒,如旧时般甜美微笑:“臣妾的话您尽可以不信,难道连御医的话您也不信么?还是,娘娘您不愿再多等上两三月,待臣妾的腹部高高隆起时,一切必然就见分晓。”   “慧贵妃娘娘说笑了,这么等倒是无妨,可架不住奴婢天天掉了那么好的药汤啊。”锦澜语调回旋道:“请曹御医过来一瞧,皇后娘娘能安心平息后宫的流言了,而您也能安安心心的服药了不是么?”   高凌曦缓慢的站起了身子,嘴角微微上翘:“这么说来,皇后娘娘是宁可信积毁销骨的流言蜚语,也不愿意相信臣妾了?”   “真金不怕火炼,慧贵妃该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兰昕迎上高凌曦平和若水的眸子,不慌不忙道:“本宫也是为贵妃你好,怀孕初期,没有安胎药的稳固,倘若龙胎有什么不妥,本宫与你恐怕都担不了这个干系。锦澜,请曹御医进来。”   看着皇后这个阵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高凌曦有些心慌,虽说揣测皇后是有意想找出暗中为祸之人。可倘若真就顺带手查明自己假孕的真相,那……皇后会守口如瓶么?心还未落定,高凌曦已经看见走进来的曹旭延了。   皇后的母家与曹家是世交,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曹旭延能得皇上看重,也多少是碍于皇后举荐的功劳,当初入府名义上是为三阿哥永璋诊症,可实际上,分明是皇后一早已经扶植可靠之人在身边。这不,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冷汗一瞬间就沁湿了后心,高凌曦却依旧面若桃花,含情一笑:“臣妾成孕,是在太后的慈宁宫晓谕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别忘了,那一日未臣妾请脉的御医,可是贴身伺候了太后数十载的华御医。您不信臣妾也就罢了,回头别让太后多了心。若是弄得太后心情不悦,郁气于胸,臣妾才真真儿就是担不起这罪责呢。”   搬出太后来虚张声势,似乎慧贵妃的伎俩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兰昕正经了脸色,双眼里噙满了深深的惋惜:“慧贵妃不必担心,若是太后怪罪,本宫必当一力承担。后宫悠悠众口若是不堵上,想来太后的烦扰也定会随之加剧。曹御医,你尽管安心替慧贵妃请脉吧。”   “是,皇后娘娘。”曹旭延行罢了礼,恭敬的向慧贵妃告了一声得罪:“贵妃娘娘请安坐,臣必当自己为娘娘请脉,绝不会有差池。”   高凌曦倒吸了一口怨气,虽不情愿可也无畏与皇后撕破脸,只好硬着头皮将玉腕搁在了脉枕上。   曹旭延取了一片洁白的鲛绡,轻轻覆盖在慧贵妃的腕处,稳稳当当的将手搁在了脉上。   这一瞬间,众人均屏住了呼吸,目光直落在曹旭延的五指间,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连锦澜、索澜这些丫头也觉得额上满是冷汗,惊心动魄的感觉大抵如此吧。   谁都怕曹旭延一开口,就是足以翻天覆地的话。   高凌曦更是眼珠不错的瞪着他,生怕从他嘴里说出一句真话来。分明是为皇上分忧,才会把自己逼上这步田地,现下好了,活脱脱的毁在了皇后手里。有些按耐不住了,高凌曦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把了这么久,相信曹御医已经有了结论吧。既然如此,你就当着皇后的面实话实说好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高凌曦怨怼的白了他一眼:“没的在这里瞎耽误功夫。”言外之意则是,既然是假孕,只要皇后敢揭穿,她便也尽数消受了。反正来来去去,都是看皇上的面子,皇上若是要保住自己的名誉,皇家的尊严,将自己发落冷宫,也唯有认倒霉了。   “慧贵妃何必这样浮躁,本宫也是希望你好,才不得已替你扫清身边的祸患。”兰昕看着高凌曦,轻蔑一笑,随口问曹旭延:“怎么样,小阿哥在慧贵妃的腹中是否安稳。康健?”   曹旭延蹙着眉头,神色格外阴沉,像是有极大的顾虑。“臣……”   高凌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别过脸去,不愿意听似的。   “本宫与慧贵妃均在,殿上又无旁人,你只管说就是了。”兰昕稍微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曹旭延一句。“省的叨扰慧贵妃安歇,长话短说吧。”   “臣不如皇后娘娘这般乐观,慧贵妃娘娘虚浮气燥,五内不调,加之身子底子又不是特别好。胎象实在滑缓无力,臣担心若是不好好调治稳固,可能会有危险。”曹旭延违心的说了这番话,尽管他根本一清二楚,慧贵妃腹中哪里有什么皇嗣呢!   “什么?”高凌曦惊讶的有些走嘴:“你说本宫是……”   “娘娘,曹御医是说,您的身子虚弱,龙胎怀的不稳当。”还是碧澜最了解慧贵妃的性子,怕她说错了话,连忙拦口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怎么敢将您的安胎药偷偷倒掉,是奴婢害了您,是奴婢的错,求贵妃娘娘让奴婢将功折罪,好好伺候着您平安诞育下阿哥吧。”   高凌曦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对宝澜道:“你别吼了,震得本宫头疼。曹御医是全后宫医术最好的了,想必一定有法子帮衬本宫安胎。是么曹御医?”   兰昕心里松快了一些,不住的颔首:“本宫正是这个心思,曹旭延的医术,连皇上亦赞口不绝。既然慧贵妃你信任他,那么你安胎的各项事宜,本宫就一并交由他来打点。”冷光渐渐的回暖,兰昕从容平和的对上了高凌曦的眸子:“这样不是很好么,本宫能堵住众人的嘴,而你的孩子也将不再有危险。”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高凌曦自愧弗如。原来皇后一早就知道她没有怀孕,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且在处事间还卖了自己这么大的人情,难道她已经知道是皇上授意的了?这怎么可能?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高凌曦将疑惑尽数埋藏在心底:“臣妾乏了,就不亲自送皇后回宫,碧澜你替我送一送。”   兰昕轻轻起身,依旧是身姿优雅:“回宫就不必了,本宫想去一趟阿哥所。慧贵妃好好歇着吧。他日为皇上诞下麟儿,功不可没。本宫也实在期待的很。”   心里像是凿穿了一个洞,高凌曦懈气的不行:“一切都在娘娘的意料之中,臣妾诚惶诚恐,只剩下满心的感激了。恭送皇后娘娘。” 第一百七十九章:却倚缓弦歌别绪   从储秀宫走了出来,锦澜与索澜依旧还是绷着脸,像是几记铁拳打在了棉花上,费劲不讨好也就罢了,结果还是这么的轻飘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却挠不得。   兰昕看了她们一眼,眉头拧的更紧了些:“喜怒比形于色是宫中之人必备的德行,瞧瞧你们现在这样子,让有心人瞧去了,还当本宫多容不得慧贵妃腹中的龙胎呢。没的给自己添乱。”   锦澜紧忙泯去了不悦之色,转了话头道:“娘娘,这么冷的天,咱们去阿哥所做什么?您忘了么,二阿哥得了皇上的恩准,被接到行宫跟着师傅学骑射去了。”   “怎么会忘呢。”兰昕肃和的脸上,透出少许的愁容,却恰到好处的被冷风吹散,终于不着半点痕迹。“本宫虽然待他不算亲厚,可永琏是本宫心尖儿上的肉啊。”这么小的孩子,冰雪之中于行宫学骑射,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她这个当额娘的简直无法想象。   兰昕敛去了泪意,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片碎纸:“你看看这个。本宫就是要去看看这个。”   “这是……”锦澜接过纸片,与索澜碰头一起看了看。“这不是那封告密信么,娘娘没有烧掉,就是为了留下这碎片?”   索澜也是疑惑的不行:“可这和阿哥所有什么关联?何以皇后娘娘会想去那儿?”   “本宫心里有个疑影,总觉得近来发生的这几件事,都和他有关。”兰昕的眉头蹙的很紧,怕自己猜得不对冤枉了他,又怕自己真的猜对了,总之很矛盾也很不安。   “您说是谁?”锦澜也听不明白了:“阿哥所里,不就是几个乳娘、嬷嬷伺候着么?她们哪里有手眼通天的本事,搅得整个后宫不宁和。还胆敢偷偷递这样的信笺,岂非作死么。”   兰昕嫌恶的瞥了锦澜一眼,不预备如实相告,也不喜欢她这样多舌相问。“本宫还未曾弄清楚之前,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索澜,你陪着本宫去吧,锦澜,你领着人返回长春宫吧。去一回阿哥所,实在不必摆这么大的谱。”   自觉失言,锦澜连连应下,再不敢造次,与薛贵宁领着其余人抬着东西,匆匆忙忙就转向长春宫去。   索澜则吩咐了几名内侍监,抬着凤舆往阿哥所去。   一路上,兰昕都没有开口,索澜便沉着头走路,两人极有默契一般,心照不宣。下了凤舆后,兰昕就着她的手慢慢往里走,只是快要走进阿哥所的时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索澜,你可知本宫怀疑了谁么?”   “大阿哥。”索澜没有掩饰,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出来。   “为何?”兰昕蹙了眉,停下了脚步。   “皇后娘娘若是问奴婢,为何觉得与大阿哥有关,那回答便简单了。这阿哥所里,除了大阿哥,再没有人值得娘娘您冒着风雪,只身前来。”稍显伶俐,索澜乖巧道:“若是皇后娘娘问奴婢,如何知道你的心思,那奴婢只能说伺候着主子,无不尽心竭力。想到得越多,就能越谨慎。”   兰昕会心一笑,轻轻攥了攥她的手:“没想到啊,在本宫身边伺候的人这样多,你不是最长久的,却是最懂本宫心思的。”   索澜轻轻一笑,看起来却不是那么明朗:“奴婢只是忧心,倘若皇后娘娘猜得一点儿不错,您预备怎么办呢?大阿哥对慧贵妃恨之入骨,多半是因为生母薨逝的缘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总得要摸摸清楚。”这也正是兰昕为难的地方,说到底,富察寻雁之死,未必和慧贵妃有关。可此时稀里糊涂的平息了,一则显得皇上太过信任自己,二则,便是对慧贵妃的宠爱之深了。   永璜到底还是个孩子,嘴上越是不说,他的心里就越是藏了太多的苦楚。“本宫知道皇上关心阿哥的学业,而永璜又是大阿哥,当为皇弟们做表率。于是隔三差五,总让奶娘将他的课本、笔贴,甚至用过的宣旨送来长春宫检视。   大阿哥聪慧,双手均可以提笔,而若是本宫没有看错,那告密信笺上的字迹,分明就是他左手所书。”   索澜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这大阿哥才多大,竟然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慧贵妃假孕的,连宫里许多人都不曾发觉,他一个孩子……   “本宫知道你心里有疑问,本宫也同样有所疑惑。所以,这阿哥所咱们是不得不来。”兰昕没有再说什么,脚下的步子越发的有力。   “奴婢莲香给皇后娘娘请安。”   迎门的乳娘是内务府新请进宫的,兰昕看着眼生,只随意的嗯了一声。   索澜没瞧见大阿哥的身影,不觉奇怪:“这个时候,大阿哥怎么不再房里习字,伺候的人也不见踪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莲香福了身才敢接茬:“回大姑姑的话,大阿哥说今儿天好,就让内侍监和黄嬷嬷陪着他去后院赏雪景去了,说是回来要画一幅雪国图,送给二阿哥赏玩。”   得了皇后的示意,索澜只道一声:“领路。”   莲香是头回见着皇后,难免显得有些紧张,局促不安的于头前带路,脚步显得很是轻浮。   兰昕看着她的步态,十分不满,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你这样毛毛躁躁,怎么能伺候的好大阿哥。内务府的奴才是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什么人也敢往宫里赛。索澜,回头你让江连来长春宫一趟。”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冒失了,可奴婢是尽心尽力在伺候大阿哥,绝不敢有半点疏忽啊。”香莲闻言猛的跪了下去,连连哀求:“娘娘您就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千万别敢奴婢走。大阿哥身边儿,也离不开人伺候啊,奴婢往后再不会了。”   索澜的心一震,被这个香莲唬得不轻,哪有奴婢听了主子的不满,当即就跪下来又哭又求的。还当着皇宫是菜市场子不成了,何况皇后一向又是最重规矩的。“你嚷什么?”语气满是嗔怒之意:“皇后娘娘凤驾面前岂容你一个奴婢叫嚣。还不快快退下。”   “不好啦,快来人啊,大阿哥从摔着啦……”   这边索澜的话音儿还未曾落,那边已有奴婢惊慌失措的吼叫起来。   “永璜出事了?”兰昕只觉得心被揪成一团,疼得她险些不能呼吸。“快,索澜,陪本宫去看看。”   “是,娘娘。”索澜扶住皇后的手,正要快步赶上去。谁料那香莲一个健步爬起来,离弦箭一般冲在了头前儿。   “你这是……”索澜想要唤住她,可只见她身影一晃,整个人就不见了。   “先别管那么多了。”兰昕担忧的不行,她这才将目光注意到大阿哥身上,大阿哥就出事了。真会有这么凑巧么?是有人故意给她的假方向,还是永璜小小年纪真有如此之深的城府?迷雾挡住了视线,一时间还真是难以理清了。   待到兰昕紧赶慢赶的走上来,就瞧见香莲扯破了自己的衣裳,动作麻利而娴熟的将衣裳的布料扯成长条状,绕着永璜的额头一圈一圈的缠好,随后再固定住。“快去请御医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大阿哥的伤在头部,晚了怕是有碍,还不去么。”   兰昕能看得出来,这个香莲是真心的惊惶,且方才替永璜包扎的动作也格外纯熟,不像是毛毛躁躁的人。那么她为何一开始就要引起自己的注意,留下一个这么不好的印象呢?“黄嬷嬷,传本宫的懿旨,请御医速速来阿哥所替大阿哥疗伤。”   皇后一声令下,忙有人匆匆忙忙的退下去。   黄嬷嬷一脸的惊惶还未曾掩去,见皇后来了,五官都缩成了一团。她知道皇后一定会问起,大阿哥受伤的缘由,而也必然会责备自己照顾不当。未免受责,也只好先发制人。心里这么一想,黄嬷嬷随即蹲下了身子,拾起大阿哥的一只靴子。“皇后娘娘,请您过目,数九寒冬的天这样冷,这蹄子,竟然给大阿哥穿了一双单靴。   除了两层布,竟然连一点棉絮都没有纳进去。大阿哥必然是冻麻木了双脚,才会从假山上摔下来。请皇后娘娘发落了这罪婢,还大阿哥一个公道。”   “敢问黄嬷嬷口中的蹄子、罪婢,就竟是谁?”索澜听得糊涂,可心里明白。黄嬷嬷虽然一直伺候在大阿哥身边儿,可到底不怎么尽心。谁让大阿哥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以至于没有哪一位妃嫔娘娘会赏赐丰厚。让这黄嬷嬷的荷包始终就鼓不起来。   长此以往,怨气便撒在了大阿哥身上。索澜的心都凉了半截,她在下院做苦役的这些年,眼里看得的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奴才们眼里就只有银子,银子才是她们最正经的主子。   “奴婢自然是说这位香莲,大阿哥的起居饮食,都是由她打点负责的。现在大阿哥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还不都是她的错失。”黄嬷嬷白眼一翻,打定主意要这香莲背这黑锅了。“求皇后娘娘将她发落慎刑司,好好收拾收拾这对主子不上心的下作蹄子。” 第一百八十章:短烛荧荧悄未收   香莲并非听不见黄嬷嬷的话,正因为听见了,她才不做声。小心翼翼的将大阿哥捧在怀里,她恭敬的对皇后垂首低声:“求皇后娘娘开恩,允准奴婢伺候在大阿哥身侧。大阿哥受了伤,身边儿离不开人照顾。待大阿哥醒转无恙,奴婢愿往慎刑司领罚。”   这么看来,香莲对大阿哥是有些情分的,不似一般照顾的乳母、嬷嬷那么应付差事。兰昕心里掂量着这个举动奇怪的女子,有心应允了她的请求。   黄嬷嬷却很是恼火,连迈了几大步走到香莲跟前儿,不过手上的力道是否过重,执意将大阿哥从香莲怀里夺了过来。十一岁的男孩儿并不算轻,黄嬷嬷根本未曾料到这香莲这么有劲儿,眼看着一个趔斜,她自己就站不稳当了,连带着手里的大阿哥也跟着要倒。   “哎呦,不好。”黄嬷嬷大叫了一声。   惊得兰昕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永璜,当心啊,还不快去帮手。”   幸亏香莲伸手灵敏,一个回身死命的扯住了黄嬷嬷的手臂,稳稳当当的将大阿哥重新拖进了自己怀中。   “哎呦。”黄嬷嬷正使着劲儿了,怀里一轻,腰肢咯嘣扭了一下,整个人嘭的摔倒在地。而她的手背也被香莲的指甲划出了几道血痕,伤口的皮肉都有些翻卷开了。“你这蹄子,你是存心要摔死我么……”   意识到皇后在,黄嬷嬷连忙改口:“摔死我事小,摔着了大阿哥,你担待的起么?”   “吵够了么!”兰昕按着突突跳动不止的胸口,好一会儿都平静不下来。“黄嬷嬷,若不是你去抢,香莲怎么会失手摔着你。幸亏大阿哥没事儿,若是大阿哥因你而再度受创,这宫里的饭菜你是不必再吃了。”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黄嬷嬷强忍着腰部痉挛一般的剧痛,整个人伏在地上连哭带嚎的向皇后求饶。   “香莲,先送大阿哥回房,旁的事等会儿再说不迟。”兰昕怨恼的看了黄嬷嬷一眼,只对索澜使了个眼色,便跟着香莲和其余人,簇拥着永璜往厢房去。   索澜轻蔑的看了一眼黄嬷嬷,隐去了嫌恶之色,俯下身子将人扶了起来:“我说黄嬷嬷啊,您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您可是伺候大阿哥的老人儿了,从前在府里跟着过来的。怎能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脾性。连大阿哥的身子都不顾全了。”   黄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真真儿可怜:“姑姑啊,您帮衬着老奴,向皇后娘娘求求情吧。都是那香莲不好,自从她来了,这阿哥所就没有一日的安生。这下可好,她当着皇后露了脸,往后更没有老奴的安身之地了。”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索澜不以为然道:“怎会,你看着大阿哥长大,若论亲厚,也必然是和嬷嬷你。怎么会叫她一个外来的新乳母抢了风头。再说这香莲,也是上一回纯妃孝敬慧贵妃的糕点被下药,整个阿哥所清理毕,才送进来的人儿吧。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啊,黄嬷嬷就败的一塌糊涂了?”   “才不是呢。”黄嬷嬷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又是小心的扭了扭腰,才鬼祟道:“这香莲早就来了,可一直都做些不起眼的事儿。谁知道,正好内务府领了新来的乳娘大阿哥不喜欢,就让她近前儿伺候了。算算日子,这香莲是入宫以后就来的阿哥所,也快三年的功夫了。”   这回轮到索澜惊讶了,按理说在宫里伺候了将近三年的功夫,即便是没有见过皇后,也总归知道规矩。何至于方才于凤驾面前,香莲会如此失礼。   要么是她胆小怯懦,要么就是存心而为了。   前者几乎没有可能,试问一个胆小的人,怎么敢当着皇后的面儿对嬷嬷出手。毕竟黄嬷嬷手背上的几道口子可是一点不轻啊。   那么她为何要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呢?   索澜啧啧道:“黄嬷嬷您这么畏惧,恐怕不是为了香莲吧。反而是怕皇后娘娘才对。”   黄嬷嬷脸皮一紧,惊得险些咬着自己的嘴唇儿:“大姑姑,您这是说什么话儿呢。这后宫之中,有哪个当奴才的,不畏惧皇后娘娘的威严呢。”揣着明白装糊涂,黄嬷嬷显然知道索澜要说什么。僵持的脸色随即被谄媚的笑意掩盖,黄嬷嬷一个劲儿的对索澜说着好听的话。   “大姑姑呦,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奴婢美言几句吧。您说奴婢都一把岁数了,这大阿哥又是奴婢亲手带大的。即便今儿欠稳妥,让大阿哥受了伤,可到底也不是奴婢的错啊。姑姑,我的好姑姑,您替奴婢想个法子,让皇后娘娘打发了香莲吧啊……”   轻嗤一声,索澜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我方才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嬷嬷啊,你成日里是怎么伺候大阿哥的,难道我会看不透么?说什么香莲给大阿哥做的是单靴子,若真是单靴子,应该用普通的黑布,又怎么会用黑绒布做面儿。   主子高高在上,或许不懂私底下奴婢手里的花花招数。可嬷嬷忘了,我索澜是从下院熬过来的,嬷嬷的心思有谁会比我清楚。”   横眉一挑,索澜脸上泛起清冷的森光:“你看大阿哥是没有额娘的可怜孩子,嫌弃分到手里的赏银少了,竟敢私自克扣内务府给大阿哥的用度。靴子里没有棉絮很正常啊,那棉絮根本是被你塞进了自己袄子。当然,或许不止棉絮,可能连炭火、膳食,你都无所不用其极的往自己荷包里划拉,我说的对不对啊黄嬷嬷?”   “姑奶奶呦,我的大姑奶奶,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让皇后奶奶听见了,必然要剁了奴婢这双手,砍了奴婢的头啊。”黄嬷嬷噗通一声跪在了当前,顾不得痛楚,连连向索澜告罪。眼看着额头上磕出了青包,而青包擦破了皮,血水隐隐渗出来,也不过就是几下子的功夫。   可见这黄嬷嬷是真的没有留劲儿,实诚的求饶。   索澜心里的确有些不落忍,毕竟黄嬷嬷年岁不轻了,当自己的奶奶都绰绰有余。可犯了错就是犯了错,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干什么去了。比之皇后的宽仁,索澜则属于睚眦必报的那一类。   从前受惯了气,到了今时今日才总算能仰起头来做人,又怎么会因为心软就妥协。“现在是做什么?随意找个替死鬼就算了?黄嬷嬷自己老糊涂了不要紧,可别想蒙蔽皇后娘娘。要我帮你求情也并非不行,大阿哥到底为何从假山上摔下来,你如实的禀明,有一个字偏差,保管让你的脑袋搬家。”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黄嬷嬷的嘴唇儿都咬出血渍来了,这话让她如何敢说。大阿哥竟然是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回饱饭了……故而没有力气,才从那假山上摔下来的!眼尾的余光偷偷的划过索澜的脸颊,她知道必然是皇后的授意,这劫难怕是躲不过去了。   “快说。”索澜冷喝一声,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黄嬷嬷的胸口。   “这几日雪大,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到阿哥所时已经冷了。大阿哥又觉着不合胃口,每日吃的甚少。可能是因为这样,大阿哥总觉得浑身乏力,奴婢已经劝过他不要攀登假山了。可他偏说站在假山石上能看得远些。看得远些,便能画出大气磅礴的画来。   奴婢也是拗不过他,这才让大阿哥犯险爬了上去。谁知道,谁知道竟然会摔下来。若是奴婢早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劫,说什么也得死死保住大阿哥,不让他冒险啊。”   话音才落,就听见一个女子哭腔道:“你胡说!”   索澜与黄嬷嬷同时回过头去,见来人正是香莲。非但只有香莲,就连皇后也一并返了回来。   “这几日雪大,大阿哥食不果腹,奴婢曾经苦苦哀求嬷嬷,多向御膳房要谢吃食。哪怕是冰冷的糕点垫垫肚子也好哇。可是嬷嬷嫌雪路不好走,阿哥的饮食又不能假手于人,于是您情愿让大阿哥挨饿受冻,也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奴婢不忍心看大阿哥受苦,将自己的吃食给大阿哥送去。被您发现了,您竟然全都砸了。”香莲泪眼婆娑,这一哭才发觉寒风像是利刃一般,狠狠的割在脸上,疼得撕心裂肺。“大阿哥到底还是个孩子,您何必这样待她。”   兰昕深深的吸了一口寒气,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难怪大阿哥小小的年纪,竟然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全都是这些犯上不敬,只会嚼口舌的奴婢给逼出来的。“御医来瞧过大阿哥,竟然说大阿哥面黄肌瘦,长期食不果腹。他才十一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几乎是咆哮,兰昕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么?危害皇嗣,摧残阿哥,黄嬷嬷,你这不是作死,你这是要连带着一家老小赴黄泉!” 第一百八十一章:惜春行乐莫辞频   “不是的,不是的皇后娘娘……”黄嬷嬷连滚带爬的挪动着臃肿的身体,颤抖着伏在皇后脚边:“是奴婢糊涂了,是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看在奴婢照顾大阿哥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更何况,奴婢的家眷从未牵扯其中,皇后娘娘开恩呐,皇后娘娘开恩啊!”   兰昕决绝的目光,满满是令人恐惧的怨毒,她的心里填满了恨,翻腾起来的是无可饶恕的杀意。“本宫座下,若是连你这样心存不轨的奴婢都能饶恕,那紫禁城岂非要大乱了么。皇上的后宫,岂非要沦为天下人耻笑的可悲之地了。”   尚未宣之于口的话充满了血腥味儿,呛的兰昕怄红了双眼,她知道她这一开口,兴许无辜的人都得跟着赴死。可若不是暗中有这样的小人作祟,永璜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心机这样的重。“大阿哥受伤全都归咎于黄嬷嬷你的照顾,自从哲妃(富察寻雁)殁了,你便待他一日不如一日了。”   轻轻的稍微侧过脸去,兰昕嫌恶的踢开了黄嬷嬷的握着她脚踝的手。“既然如此,本宫也无谓再与你费口舌。有什么话,你自己向已故的哲妃,你的旧主子交代去吧。”   “不要啊,皇后娘娘,不要啊……”黄嬷嬷又扑上来,更加用力的抓住皇后的脚踝,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似的,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求您让奴婢将功赎罪吧。大阿哥,大阿哥是奴婢一手带大的,若他此刻醒着,也必然会为奴婢求情的。”   兰昕的脚踝很痛,可她依旧立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这痛楚,犹如一道惊雷击中了身体,迅速的在全身流窜开,难以忍受的钻心。“来人。”这简短的两个字,已经道出了兰昕的决绝狠戾。“将嬷嬷黄氏与拖去下院毕竟的边门外,乱棍打死。”   “嗻。”薛贵宁领着两名内侍,咬音响亮道:“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黄嬷嬷抽了一口气,只觉得脑子晕眩的厉害,眼前一抹的漆黑。想哭,想求饶,却被这抽进肺里的一口气活活的噎住。   兰昕看着她已经没有光彩的眼眸,没有半点怜悯之意:“黄嬷嬷之所以敢在宫里要好处,多半也是为着乡间的亲眷,却未曾想过到头来会连累了他们吧?”   “皇后娘娘……”黄嬷嬷猛然提起一口气,滚着泪珠子哭诉道:“奴婢有错,奴婢认罪。皇后娘娘您洪福齐天,心如菩萨,就饶了奴婢的家眷吧!”   索澜看着黄嬷嬷也的确可怜,两鬓斑白的老人儿了,于宫里头又伺候了这么些年。如今落得乱棍打死的下场已经很不堪了,却还得连累亲族枉死。有心想帮她说一句开脱求情的话,可转头看一眼皇后的脸色,索澜只轻轻碰了碰唇瓣,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儿来。   “传本宫懿旨,黄嬷嬷的亲眷,九族以内,逐出旗籍,流放苦寒之地为奴,终生不得返回京城。”兰昕这么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本宫还会向皇上请求恩旨,永不赦免你亲眷的大罪,让你的子孙世世代代因为你而卑微苟活。”   香莲的眼中噙出了泪水,却不是因为不忍,而是痛快。这几年来,黄嬷嬷是如何折磨大阿哥的,没有人比她更为清楚了。现下皇后娘娘终于替她出了这口恶气,往后大阿哥就有好日子过了。“谢皇后娘娘恩典。”香莲的泪水虽说有感激的成分,可到底也饱含怨怼。   倘若皇后能一早就发觉这些,大阿哥何至于如此啊。   黄嬷嬷咕咚一声,头磕在地上晕厥了过去。她再也不能开口向皇后求饶了,因为薛贵宁已经让人架着她往下院去了。   兰昕从索澜手里,结果浅青色的芙蓉绢子,淡淡的花香味儿虽然好闻,却丝毫没有令她发觉。沾了沾眼中还未曾流下来的湿意,兰昕忍了忍伤心:“本宫想多陪永璜一会儿,索澜,你让人知会皇上一声,请他也过来看看。”   香莲含着一缕不明朗的笑意,默默的垂下头去:“奴婢也有一事相求,望皇后娘娘恩准。”   “说吧。”兰昕这会儿才明白,香莲之所以要举动出偏差,就是为了能引起自己的注意。自己这一注意她倒好,竟然引出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又是杀人又是流放的,好像事情递进式一般的推动着。到底香莲为何要这么真心的帮衬永璜呢,而永璜摔伤是不是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倒吸了一口凉气,兰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忧思难解。却分毫没有功夫疑心旁的人事。   “黄嬷嬷遭乱棍之刑实属罪有应得,可大阿哥身边儿不能没有人伺候。奴婢想请皇后娘娘恩准,让奴婢代替皇后主事,尽心竭力的伺候在大阿哥身侧。”香莲此心,无不为了大阿哥着想。她目光镇定,仿佛眼中没有一丝错杂的光。   清爽纯美的让人难以置信。   “好。既然你愿意伺候在大阿哥身侧,本宫允你便是。”兰昕顺水推舟,并不急着这一时撬开香莲的嘴。   在阿哥所陪了永璜好久,皇上都没能过来。兰昕一直沉着心看床榻上头裹白棉布的永璜,心里百转千回,什么滋味儿都有。耳畔还记得当年大阿哥一口一声大福晋,大福晋的唤。他小巧而童真的模样,至今还停留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怎么好好的一个孩子,说变就会变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兰昕的心猛然抽搐起来。痛的有些窒闷之时,她才发觉,原来在她心里,早已经认定,纯妃献芙蓉碧玉糕给慧贵妃、以信笺告密慧贵妃假孕这两件事儿,根本就是永璜的精心杰作。   先是没有尽心好好照顾这个可怜没娘的孩子,后又认定他心思缜密,异常歹毒。兰昕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究竟是疼他多一些,还是防着他多一些。   偶尔目光扫过蹲在厢房一角,亲手煎熬汤药的香莲时,兰昕心中的疑惑更甚了。这香莲到底是何来头,竟然对大阿哥如此的一心一意。想来这个问题,唯有内务府的记档才能说明了。   正想得入神,兰昕只见门外人影晃动,眉头便蹙了起来。“是谁在外头?”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乐澜。奉娴妃娘娘之命,特来禀明要事。”   兰昕点头示意索澜将门敞开,让乐澜进来才道:“娴妃有什么要紧事儿,让你过来禀明本宫。”   乐澜福了福身,正要开口说话,却是一阵风卷了汤药的味儿扑过来,呛得她干呕起来。   这举动当即就惊了兰昕一跳,好端端的这乐澜是怎么了?难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扎的兰昕芒刺在背,当即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奴婢该死,奴婢凤驾前失仪,还望皇后娘娘恕罪。”乐澜慌张的跪下,脸颊潮红成片:“奴婢这几日肠胃不适,一嗅到这药味儿,便觉得窒闷反胃。求皇后娘娘恕罪。”   定了定神,兰昕轻叹一声:“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娴妃有什么话说?”   乐澜重新仰起脸来,神情没有方才那么尴尬:“回皇后娘娘的话,内务府方才奏报,存放宫婢记档的厢房忽然着火,烧毁的好些东西。因着皇后娘娘您不在长春宫,慧贵妃娘娘又有孕在身,多有不便。奴才们便将此事禀明娴妃娘娘。”   “内务府存放宫婢的记档室无故被烧毁?”索澜以为自己听的不够清楚,这乐澜搅来搅去,似乎觉得奴才们没有找到皇后,又不便叨扰慧贵妃,才将此事禀明了娴妃,似乎比内务府着火更为要紧。   乐澜点一点头,郑重道:“请皇后娘娘放心,那火已经扑灭了。除了部分记档被焚毁干净,并未伤及旁人。”   目标明确,办事利落。兰昕不得不由衷的赞叹这一句。且说自己才想到这一层,事情果然就是这样出的。这香莲的来头竟然还不小呢,随随便便就有人替她摆平了麻烦,真是不可小觑。   目光似乎是不经意的划过香莲的脸庞,她没有一丝的不同。依旧心急火燎的打着扇子,巴不得炉子上的汤药能早点熬好。收回了目光,兰昕对索兰道:“扶乐澜起来吧,事情本宫心里有数了,你回去复命吧。”   “谢皇后娘娘。”乐澜恭敬的谢恩,就着索澜的手站起身子,似乎是无意识的将手遮挡在了鼻前,乖巧而小心的退了下去。   若说无恙,平日里谁看上去都是好好的。可若是稍微用心,这些无恙的人竟然诡异可怖,好像心底藏着见不得光的惊天秘密。兰昕看了看香莲又看了看乐澜的身影,只觉得鼻尖都沁出汗来了。“皇上怎么这会儿了还不能过来?”   索澜连忙道:“娘娘不要心急,方才来回话内侍监说,皇上要甄选一名女官,留在乾清宫伺候,故而还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兰昕猛的一震,忙不迭道:“内务府这几日可有给慧贵妃安派新晋侍婢?” 第一百八十二章:牡丹花谢莺声歇   索澜明白皇后是问什么,连连点头道:“有是有,不过都是经由东西六宫,闲置院落调过来的宫婢。好些都是在紫禁城伺候了经年的本分人儿。算不得新晋入宫的。皇上有话给内务府的奴才,说是怕新人毛手毛脚的伺候不周,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兰昕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面部表情的僵持,心下却是狐疑的不行。难道说皇上觉得储秀宫还算不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他想要掩人耳目,就决计将那名有孕的女子,安排在自己身侧?   一来旁人不敢多口多舌,二来,即便是敢多口多舌,也绝不敢刁难甚至查明真伪。毕竟谁敢明目张胆的与皇上为难啊。这的的确确像皇上办事的手法,奏效、狠戾且最让人难以拆招。   “本宫想去……”兰昕有些坐立不安,只是臀才稍微离开永璜的床榻,就见一道明黄的身影闪身进来。这下子兰昕的心,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皇上万福金安。”敛去多余的情愫,兰昕端正的朝皇上福身行礼。“永璜还未曾醒转呢,皇上您快来瞧一瞧他吧。”   纵然兰昕这么说,可她的目光一直锁定皇上身后,那一抹娇弱的玫粉身影。那女子容貌清丽,气质不俗,虽不似纯妃那样行若柳摆般妩媚婀娜,却兀自带着一股柔婉,夹杂着清新的柔婉。“这一位是……”   弘历原本是朝着永璜而去的,听皇后这么一问,便停下了步子。“她叫莫桑,是朕今日新择的女官女史。往后就留在乾清宫伺候了。”   “奴婢莫桑,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莫桑含笑却只是点到即止的那一种,虽然有些恭敬的意味,但是难掩她的清高与傲然。   好像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把自己放在奴婢的位置上,却还自称奴婢。让人听着说不出的别扭,如同珍馐百味吃着尽兴,却给一粒小沙子儿破坏了兴致。   兰昕大抵是吃不消的。轻声道:“平身吧。”   莫桑笑意更浓,又是一福才从容的站起了身子。   “永璜?”弘历快步走上前去,坐在方才兰昕就坐的床榻边,伸手轻轻抚了抚永璜的脸色,竟然是那么的消瘦与暗黄,没有血色。“御医怎么说?”   沉着气,兰昕扭过身子不去看身后的莫桑,可女子独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莫桑的的确确就是皇上喜欢的那一类女子。明艳绝伦不说,且还知书识礼。不娇弱、不谄媚、不虚伪更无所图一般。干净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倘若真的是她怀着慧贵妃腹中的皇嗣,倒也极为有可能。心里想得是这么一回事儿,可嘴上却回着皇上的话,兰昕自觉自己一心二用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了。“御医说永璜撞伤了头,可大可小,须得醒转之后再看。于是先开了清楚瘀血的方子,给永璜调着。”   弘历点一点头,眉心凝聚着一股说不清的阴沉:“朕听闻,皇后处置了一直伺候在永璜身边的黄嬷嬷。”   “回皇上的话,正是。”兰昕眼里的光彩忽然锋利起来,恨意肆意,径直跪在了皇上脚步。“与其说臣妾处置了黄嬷嬷,倒不如说臣妾是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身为嫡母,臣妾竟然不知永璜的日子过的这样艰辛。连区区一个嬷嬷,都敢克扣他的用度与膳食。   致使他饥寒交迫,体力不支,才会从假山石上摔下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的疏失,看似是黄嬷嬷这个近前伺候的人所为,可实则均系臣妾粗心之过。哲妃才去不几年,臣妾却让永璜吃了这么多苦,实在愧为人母。臣妾失察,未能尽心照顾皇嗣,求皇上责罚。”   最喜欢的便是兰昕有担当的金贵品质,弘历伸开双手,看着面前的结发妻子愧疚请罪,心头微微的发热。“先起来再说话。”   兰昕略微有些执拗,并非是与弘历撒娇,而是她真的过不去自己的心。“皇上,您责罚了臣妾,再让臣妾起身不迟。”   低低一叹,弘历心疼的又将手臂伸长了一些。“宫里趋炎附势的风气一直都有,奴才们跟红顶白、背地里欺压主子之事,也是屡见不鲜。朕怎么能只怪皇后,追根究底,朕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没有早早预料到这一层,又岂会是你一个人的过失。”   不愿意让皇上一直伸着手臂,兰昕顺从的站了起来。索澜连忙快步上前,恭顺的半蹲在弘历身侧,小心翼翼的替她掸去膝盖上并不明显的浮土。   于是弘历才接着道:“打永璜出世,朕便择了这黄嬷嬷在他跟前儿伺候。一转眼,也有十多年了。漫说是你今日不曾预料,当初朕不是一样被她的伪慈爱蒙蔽在鼓里了么!朕一样失察。”   “不怪皇上。”兰昕听不得弘历苛责自己之言:“当初那黄嬷嬷或许真是尽心尽力想要照拂好永璜的,可谁知哲妃会英年早逝,令她觉得打赏的银钱递减,伺候的再好也终究是徒劳无功。故而才心生歹念……”   说到这里,兰心有些自惭形愧:“也怪臣妾不好,自己不看重金银珠玉,便以为旁人也不看重。孰不知黄嬷嬷正是看得太重了,反而忘了当初在哲妃面前立下的誓言。到头来她配上性命不要紧,白白连累了永璜。”   “你别难受了,永璜是朕的大阿哥,有天子庇护,他必能遇难呈祥,吉人天相。”弘历轻轻的握住兰昕的手,意在慰藉。   帝后一言一句,一个宽慰一个自责,配合的天衣无缝,极为默契。   莫桑看着这天下间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颇有些无言的感触。她不嫉妒却深深的羡慕,能为天下间这样骄傲、才华横溢的男子捧在心头,是紫禁城里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心愿。当然,她自己也不例外。   只是君心难测,什么事情都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莫桑别过脸,尽量让自己和香莲、索澜一样,平和、温良、恭顺,只在皇上皇后有所需要的时候,才出声,仅此而已。   兰心实在是放心不下永璜,打从看见皇上进来的那个瞬间,她便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先前怀疑的那两件事是否与永璜有关,她都不会对皇上言明。或许唯有这样,才算对这个孩子公平。或者也唯有循循善诱,才能慢慢化解他心中的怨恨。   “永璜近前可有人伺候?”弘历放开了兰昕的手,将目光集中到永璜焦黄的脸上。“换个可心的人,要永璜自己喜欢才好。朕知道他心里苦,却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愿对旁人提及。”   “香莲,你过来。”兰昕吩咐了一声。索澜连忙走过去接过香莲的扇子,替她熬药。   “皇上万福金安,奴婢香莲,是皇后娘娘恩准伺候大阿哥的。”香莲这一回没有畏畏缩缩,更不显得局促紧张,她目光平和的落在地面,恭敬的朝皇上行礼。眉头之间,还锁着深深的忧虑。正是这一种忧虑,让她看起来很哀伤。   为大阿哥的受伤而心疼的哀伤。   “黄嬷嬷的种种行径,均是由香莲揭发的。”兰昕轻描淡写的叙述了这么一句,目光诚恳的与弘历对视:“臣妾以为,她必然能尽心竭力的照顾好永璜。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你觉着合适便好。”弘历对香莲也总算满意,毕竟从他走进来,香莲就一直守着炉子,耐心的煎药。并不似旁的奴婢,看见皇上了欣喜、紧张,忘了自己该干什么。冲着这一点,弘历也觉着兰昕的眼光没错。   然则将香莲留在永璜身边,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单凭永璜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许多事情未必能尽心为之。身边儿必然有个帮手,兰昕怀疑,这个人正是面前的香莲。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她暗中为祸要好发觉一些。   兰昕断然不容许有人唆使皇子复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香莲与莫桑,这两个神态各异,相貌不凡的女子终于走进了兰昕的眼中,甚至心中。到底她们有什么秘密,真会和自己猜想的一样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珠桧丝杉冷欲霜   和皇上守了整整半日,直至暮色低垂,呼啸的冬风更加苍劲猛烈的袭卷起还未曾变成冰的白雪,兰昕才伴着皇上离开了阿哥所。一路之上,追随这皇上的御辇,兰昕从未有过的失落。只为那御辇随行、那么临近皇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莫桑。   “皇后娘娘,奴婢替您把斗篷裹得严实些吧?”索澜看风灌进了皇后的领口,冻得她有些瑟瑟,少不得关心道。   “不必。本宫不是被风吹得冷。何况紫禁城的冬天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裹得了几回呢?”兰昕想了想,现下能说说真话的,恐怕也就唯有她了。“本宫不陪皇上去养心殿了。早晨的时候,嘉嫔宫里的内侍监不是来传过话,说她偶感风寒了。”   索澜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桩事儿,却也附和道:“是呢,皇后娘娘,奴婢去回皇上一声。”   兰昕没有作声,只是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待到得了皇上的允诺,凤舆便调转了方向,朝嘉嫔的景阳宫去。   “娘娘,旁的倒也好说,可这时候去景阳宫会不会晚了些。嘉嫔兴许用罢晚膳,早早就歇下了。”索澜怕皇后扑个空,少不得提醒一句。“若不然,奴婢前往传话,让嘉嫔娘娘明儿一早来咱们宫里请安?”   哪里还能静下心来等,兰昕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并非是本宫耐不住性子,可这一件事儿来来回回,还真是让本宫焦心。皇上有自己的打算,可本宫始终是皇后,为何能对慧贵妃坦言相告的秘密,却要对本宫守口如瓶?”   从皇后平静的语声里,索澜依旧听出了心酸。“娘娘,或许皇上怕您过忧,才不曾如实相告。亦或者是还有旁的缘由。但不管怎么说,您与皇上结缡十余年,琴瑟和谐,皇上最在意的始终是您啊。”   这话若搁在平时,兰昕听着也觉不出什么来。可现下一听,好像自己正是给局限在了这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恩爱逾常、鹣鲽情深等等的绝世好词里。生怕自己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不周全,就破坏了这样完美的情意。   倒抽进喉咙里一口风凉,兰昕呛的涨红了脸,好半晌才摆了摆手:“但愿如此吧。”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仅仅是一句宽心之言罢了。   索澜没有再多说什么,垂着眼眸静默的随着皇后而去。偏是去景仁宫的这一路上逆风,凤舆摇晃的厉害,奴才们也走得格外吃力。等抵到嘉嫔的寝宫,兰昕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懂得麻木了,踩着雪的想两根木棍,不痛不痒。   “去通传一声,本宫跟着就进来。这么冷的天儿,无谓让嘉嫔外出相迎了。”兰昕总算体贴,很多时候,她也很想和妃嫔们亲近,犹如姐妹一般的闲话家常,说说笑笑。可惜她这么想,别人却不这么想,很多时候,讨好与接近,总是带着彻头彻尾的目的。   “皇后娘娘,您怎么这时候来了。”金沛姿匆匆走来,周身散发着一股陌生的幽香。混合在寒凛的夜风里,显得尤为突兀。“臣妾已经已经更换了如常的衣裳,来不及更换,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将她扶起,随着她走进了开间的厢房,这才道:“知道你偶感风寒,想着过来瞧瞧你,也就这么回了皇上。”分明是没有的事儿,兰昕说的犹如实情一般,自然是希望金沛姿心里有数。其实弘历或许根本不会过问,可细微之处见真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有备无患才稳妥。   这么想着,兰昕脸上的颜色温和了几分,回味一笑:“哦,这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嘉嫔心里必然明白。其实啊,也就是本宫突然来了兴致,想起许久未曾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便径自来了。未曾让人事先知会你一声,怎么能怪你。”   “得了,你们都下去吧。”金沛姿见皇后话里有话,连忙打发了身边儿的人,连荟澜也未曾留下。“娘娘可是有话要嘱咐臣妾?”   兰昕惋惜轻叹,缓慢的拉住嘉嫔的玉腕,近于自己身边儿坐下。“本宫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如本宫看到的一般。现在这么看,却道是真是和本宫想得没有什么不同了。”   金沛姿脸色稍微黯淡了些,唇角禁不住心忧,微微下垂了不少。“皇后娘娘可是怪臣妾,那一日没有对您说实话。关乎慧贵妃龙胎之事,臣妾也看得不尽不实,不敢胡说是真的,想要置身事外也是真的。娘娘,臣妾并未有存心欺瞒之嫌,更没想过从慧贵妃那里捞取什么好处。   而事实上,慧贵妃的意图明显,就是想借酗酒之事,将此事公诸于众。可能她心里也苦吧,若是能选,她也必然不愿意如此。”   “那一日本宫的语气是重了些,若是让你难受了,本宫愿意致歉。”兰昕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很是温和。“防人之心不可无。后宫之中,尔虞我诈本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司空见惯,甚至不可或缺。慧贵妃是什么心思,咱们看得透彻没有用,也得要皇上看得透彻才好。   左右皇上的恩宠都是给她的,她能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也着实轮不着你我来为她计算。”   金沛姿赞同的点点头,却又自嘲一笑:“臣妾哪里能替慧贵妃娘娘计算,臣妾连自己都尚且顾全不了。”   “这正是本宫为何来找你的真正缘由。”兰昕叹了一口气,决计将心里憋着的话,挑些利害关系不那么复杂的,说给嘉嫔听。毕竟嘉嫔是聪明人,审时度势也好,隐忍不发也好,她总是有十足的把握。   “皇后娘娘请说。”金沛姿正了正脸色,目光不错的对上皇后温水荡漾的眸子。“臣妾必然用心听,听进心里去。”   松缓了眉心凝聚的僵持,兰昕不紧不慢道:“慧贵妃假孕的消息,本宫一早就接到了告密的信笺,先于问你之前已经有了答案。”   “什么?”金沛姿很是惊讶:“臣妾也是因为见着了慧贵妃酗酒,才无意中得知此事,娘娘您……难道是海贵人,慧贵妃酒后吐真言,亦唯有臣妾与海贵人亲耳听闻了此事。”   兰昕摇了摇头,有些不安道:“若是寻常的宫嫔告密,本宫岂会如此忧心。正因为告密者的身份特殊,本宫才这样坐立难安。”   “哦?”金沛姿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暗猜想会不会是太后。可她并不敢轻易脱口而出,而是好奇而又谨慎的垂下头去。   “本宫疑心是大阿哥。”兰昕掂量了再三,还是决计对嘉嫔坦言相告。不为旁的,正是看见了皇上亲笔御书的匾额“柔嘉肃敬”,皇上看重的,正是嘉嫔难能可贵的品质。而这样时常为自己分忧的女子,本性总归是极好的。   金沛姿当即站起了身子,四下里看过,确定窗外无人才蚊音道:“皇后娘娘,兹事体大,这话也只管在臣妾这里说说。倘若传到皇上耳中,臣妾怕天崩地裂也未可知。”一番话说的格外郑重,却见皇后平和如常,镇定自若,金沛姿脸颊一热,自觉失态。“臣妾冒失了。”   兰昕摇了摇头,倒是喜欢她这样直率的样子:“若非你坦诚,也不会替本宫感到惊惶。沛姿啊,不瞒你说,本宫已经笃定此事与大阿哥脱不了干系了。现下犯难的则是,要怎么让他明白,他额娘哲妃的死,根本就与慧贵妃无关。”   “皇后娘娘您是说,大阿哥之所以要抖落出慧贵妃假孕之事,完全是为了替他额娘报仇。”金沛姿有些糊涂:“可大阿哥毕竟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知道慧贵妃是假孕呢。而且,他也没有能力去查啊。”   想了想,金沛姿猛然意识到什么:“娘娘,臣妾听人说,那会儿大阿哥在阿哥所摔伤了,还惊动了皇上。而您也处置了他近前伺候的黄嬷嬷,您说这会不会是大阿哥的苦肉计啊?”   不待兰昕开口,金沛姿啪的拍了自己的唇一下:“臣妾失言了,臣妾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大阿哥还是个孩子,不至于的。他怎么也不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啊,不会的。”   兰昕一把攥住了金沛姿的手腕,声音冰冷的十分唬人:“光凭大阿哥,他的确办不到明了慧贵妃的行踪,办不到让永琏替她换了纯妃敬奉慧贵妃的芙蓉碧玉糕,可倘若他身边有个功夫了得,又忠心耿耿的奴婢,便是不同了。   这奴婢能帮他达成一切可以达成的心愿,甚至可以替他做足了戏码,连一直在大阿哥身边刁难的黄嬷嬷也一并除去。那这话便是不同了。有了这个人帮衬,大阿哥简直如虎添翼,无所不能。险些连本宫的双眼也给蒙蔽过去了。”深深的心痛加之深深的惋惜,兰昕总觉得永璜骨子里不是那么毒辣的孩子。   金沛姿的双眼,犹如火焰一般,不停的喷射出“呲呲”的火光。“皇后娘娘是说,您已经发觉了可疑之人?那么,请皇后娘娘下懿旨吧,您要臣妾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舞风杨柳欲撕绵   金沛姿以为皇后是无暇分身,这才希望自己帮衬着除掉替大阿哥复仇之人,总算是皇后信任才委以重任。心里一热,金沛姿毫不犹豫的点了头:“皇后娘娘放心,无论那人是谁,臣妾都不会让他得逞。更不会再让他觉着大阿哥年少,便可以为一己私欲就加以利用。可怜了大阿哥这么小的年纪,尽是受了旁人这样的蛊惑。”   兰昕分辨不清,嘉嫔口里的蛊惑,究竟是为了掩藏大阿哥的用心才这么说,还是她根本就真心觉得大阿哥不是坏心的孩子。但无论怎样都好,兰昕亦不希望嘉嫔误会她的用意。   借着宫灯微弱的幽光,皇后从绵延水波吉纹的缩口袖管里,取出一个包有檀香粉末的小纸包。兀自打开了宫灯绢绣的罩子,将粉嫩轻巧的撒了进去。   嗅一口清新淡雅的香味儿,兰昕才缓缓一笑。“本宫不是要沛姿你去犯险,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而是希望你,去做一些你应当做,且一定能做的出彩之事。”   这让金沛姿更加疑惑了,她闪烁的眸子道出内心的不安,迟疑而谨慎的低声说道:“臣妾愚钝,还望皇后娘娘示下。”   兰昕轻哂微笑,语速缓慢:“身为皇上的宫嫔,自然要克尽妇德才好。”   一句话,让金沛姿眸子里的疑惑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凭添了些许愁绪。如同厚厚的黑云压在头顶,怎么也看不见敞亮的天光。要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啊,不是她不想克尽妇德,好好服侍皇上,不是她不想为皇上添几个孩儿,哪怕是公主都好。   皇上不要她,难道还要她使尽浑身解数,不管不顾的往上贴么?她真的做不到,这不是她的性子,根本不是。   “怎么?本宫的话使你为难了?”兰昕看出嘉嫔眼底深深的失落,掌不住笑出了声:“本宫瞧见你,便想到一句老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会儿子形容你是最贴切不过了。”   “臣妾的确是庸人自扰,皇后娘娘说的一点不错。”金沛姿含泪点头,委屈之中卸去了平日里的几分清高,倒显得水灵灵可人。“非但是庸人自扰,且还自命不凡。皇上想不起臣妾来,那臣妾宁可等着盼着,直到皇上想起臣妾来。不瞒皇后娘娘,逢迎附和,倚姣作媚的那一套功夫,臣妾真心做不来,亦不屑去做。”   兰昕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将宫灯的罩子好好的搁正回去。罩子被盖住了,那股檀香的气味儿便渐渐淡了下来。罩里,映着橙黄的灯光,仿佛是有薄薄的烟雾,随着火光跳跃,妖娆妩媚。可除了这虚幻的影子,罩外真就没有旁的什么了。   至少金沛姿没嗅到那么能让人平心顺气的香味儿了。   又过了一会儿,兰昕看嘉嫔的情绪平复了不少,这才开口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这木兰坠露的檀香,气温很好,你方才也闻到了吧。那是没有搁上灯罩的时候,香气随之蔓延整间厢房,扑鼻而沉心。”   金沛姿接茬道:“现下娘娘将宫灯六角罩子盖上了,便是很淡的香味儿了。不如方才那么沉醉,甚至若有似无。”   轻嗤一声,兰昕又一次握住了嘉嫔的手:“你自己也会说了,隔着宫灯六角灯罩,这么薄薄的一层,香味儿已经大相径庭了。何况知道浓郁的滋味儿,又有谁会喜欢清淡如水的呢?人心大抵都是贪婪的,更何况摆在眼前的,尽是天底下最姹紫嫣红的娇花,最芬芳吐艳的花蕾,皇上自是性情中人。   沛姿啊,你不将自己的美态尽现,怎么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又怎么能以此判断皇上心里没有你呢?”   若说心没有动,连金沛姿自己也不相信。不错,她从来没有竭尽全力去争取过一回,好像皇上来由不得她,皇上不来更由不得她。皇后看穿了这一层,自己却浑然不觉。“娘娘,那您说臣妾该怎么办?”   泪眼滂沱,金沛姿早就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涩了。其实她成日里陪伴在皇后身边,的确是有私心的。可这私心,不是争宠献媚,不是攀附皇恩,只是希望能陪着皇后身边的时候,能多听见些关于皇上的种种,或者帮衬皇后打点皇上的日常所需。   她是偷偷的尽了心的,那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傻妹妹。”兰昕轻轻抚摸着金沛姿滑不溜丢的手背,温和一笑:“你不是为了权势、位分才去接近皇上的。事实上,你是真心爱慕着皇上,爱慕着咱们的夫君,在夫君面前,你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女子罢了。温言想抚,耳鬓厮磨,这些都是你的心思,也是你的情意啊。”   听起来简单,可金沛姿却一个劲儿的摇头:“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臣妾真的很没有用。”   “方才一进来,本宫便嗅到了那股金贵欢香粉独特而浓郁的香气。那是慧贵妃惯常喜欢的,也是皇上亲自命人从产地带回宫里赏了她的。偏偏是你这里也有,偏偏你平日根本不喜欢这样的浓郁芬芳。可慧贵妃有的,你也要有。   本宫心里明白,你不是为了与她争风吃醋,更不是为了攀比恩宠,而是你想弄清楚,皇上为何会喜欢这样的浓郁芬芳,是不是?沛姿啊,你抬起头看着本宫,是不是啊?”   金沛姿不成想,皇后竟然这样了解她的心思。泪水顺着脸颊,越发的汹涌。“娘娘,您说的一点不错,臣妾的的确确如此。”   “唉……”兰昕实在说金沛姿,何尝不是再说自己。若论平淡,有谁会比她陪在皇上身边的时候更多,有谁会比她更乏味,更规矩,更让皇上索然无味呢。这些话,平日里从来不曾深想,可这时候想起来了,却又止不住念想,狠狠让自己心痛了一回。   轻轻拍了拍金沛姿的手背,兰昕敛去了伤心与温婉:“说过了心里的话,本宫也当对你说一说后宫的人心了。”   金沛姿闻言情不自禁的一颤,才滚落的泪珠子掉了下去,眼里便空的只剩下愁却没有水了。“皇后娘娘,您是要说什么?”   “慧贵妃自然不必说,娴妃倒是最不让本宫省心的了。可皇上心里有她,她与慧贵妃早晚不相伯仲。纯妃野心勃勃,你也不是没有看见。再往下的海贵人、婉贵人、秀贵人、张常在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了。”兰昕蹙着的眉宇忽然紧紧的团挤扭曲,显露深深的不安。   “如今又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莫桑,且再过不久,后宫又要添新人来伺候了。说不定等不到选秀,太后已经从何事的官员、贵戚家族,择了优秀的女子入宫,伺候在皇上身边儿。届时漫说是你,恐怕连本宫也控制不住这后宫的局势了。”   “莫桑,莫桑是谁?”金沛姿有些迷糊。皇后的话,让她觉得头晕目眩,难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么?“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臣妾必得先于这一连串的麻烦降临前,得到皇上的垂注!”   “不。”兰昕甩开了金沛姿的手,昂首铿锵:“本宫是要你先于这一连串的麻烦降临前,得到皇上的心。”   金沛姿全身凝固的血液,随着皇后这一句话而沸腾起来。那种感觉,好像是将她扔在大火上烤,滋滋作响却不觉得疼。非但不疼,金沛姿还随即兴奋了起来,若是能得到皇上的心,若是能得到皇上的心,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不是为了趋炎附势,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什么权势,而是为了你自己。”兰昕微微勾起唇角,笃定的目光来回的划过嘉嫔粉扑扑的脸上。“女为悦己者容,你入宝亲王府,不也是希望能好好陪伴在四爷身侧么?入了宫,无非是身份变了,可这情意不当变,更不能变。”   “臣妾明白,多谢皇后娘娘提点。”金沛姿已经从深深的自卑里挣脱出来,她忽然明白,自己不是不够好,而是缺乏一个得到恩宠的机会。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或许皇上会常来她的宫苑,会愿意对弈闲谈,把酒品诗。这正是她渴望的,是她迫切想要拥有的。心有些飘飘然,金沛姿的心乱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非陷入混沌之中而不能自拔。皇后这样点醒了她,难道就没有私心么?不仅仅是因为她平日里尽心尽力的侍奉在侧,才这样关怀备至吧!   兰昕一眼就看穿了金沛姿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她也不预备回避这个问题。“本宫不希望后宫一人独大,更宁愿看见万紫千红,春色满园的盛景。所以沛姿,本宫希望你无论将来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无论皇恩多么优渥,还是做最真实的你。一如既往的与本宫相扶相持,渡过这漫长的后宫岁月。你能做得到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柔桑蔽日柳迷条   莫桑揉了揉肿胀的脑仁,顿觉双腿肿了些,这一天站下来,真心有些累。若不是能时常看见皇上俊朗的轮廓,孜孜不倦的身影,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如何挨下来。   弘历伏案,一直不停的写着什么。手里的毛笔,随着他腕子巧用柔丽,就舞出了好看的弧度。枯燥无味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着实使人腻味。可偏偏是一缕果子的清香,时不时的沁入心扉,酸溜溜的让人垂涎。“这是什么茶,为何朕从来没有品过?”   那极富磁性的嗓音,说着与朝政无关的话,却最是入耳。莫桑浅笑转眸,恬淡回道:“是柠果,晒干了的果片。只因味道奇酸,此果不能直接入口,晒干了泡茶是最清香怡人的。稍微配些硬冰糖,或者蜜汁都是极好的。”   “柠果?”弘历觉得新奇,便端起茶盏来,轻轻啄饮一口。果然入口一股酸涩的味道,齿颊留香。眉头微微聚拢,弘历的目光略有些看不透。   正是这样的目光让莫桑颇为不安,双颊泛起极为不自然的潮红:“皇上,您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么?奴婢自作聪明,往后不会了。”   “莫桑,究竟你还有多少是朕看不透的?”弘历温和一笑,又抿了一口:“柠果茶,朕很喜欢。往后你就时常为朕准备吧。”   “多谢皇上。”莫桑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映出来,那是她心底泛起的幸福感,故而显得特别的纯真特别甜蜜。   “皇上,慈宁宫的雅福姑姑求见。”陈进忠明知道莫桑陪着皇上正在阅折子,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通传。话说出口,心便悬了起来。隔着书房的门扇,他看不见皇上的表情,却忧心颇甚。直到汗珠子顺着脸颊不住的滚下来,里头的皇上才“唔”了一声。   陈进忠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掉转头去请了雅福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雅福亲自端着一只金丝烫花的碗,看起来精致华贵,笑容可掬道:“太后闲来无事,亲手熬了一碗薏仁粥。就打发奴婢给皇上您送来了。”   弘历脸上的喜悦之色还未褪尽,这会儿子说起话来,比平常更温煦不少:“这么冷的天,老姑姑走一遭了。就搁在几上吧,朕批完折子就进。多谢皇额娘一番心意。”   “是,皇上。”雅福没有多口,按照皇上的吩咐将粥碗搁在几上。“若是皇上没有其余的吩咐,那奴婢便告退了。”   “老姑姑走这一遭,记得替朕问候皇额娘,天寒地冻的,望皇额娘好生安歇,保重身子。得空了,朕便去慈宁宫探望。”弘历一口一个皇额娘的唤,只因为见过太后手中的玉牌。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相信这一切,不要再分心于可能是事实的事情上。   自己嫡亲的额娘就是钮钴禄氏,就是先帝的熹贵妃,就是当朝的太后,这个结论或许比什么都要紧。弘历不断的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眼中的流光渐冷,却是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的心寒之意。   “皇上,粥凉了就不好喝了。奴婢怕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好意,不若让奴婢伺候这您进一些吧。”莫桑体贴的走到几边,亲手捧着粥碗走近桌案。   弘历看了一眼窗外,并未有奴才立着伺候的身影。想着陈进忠不在,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莫桑,这里没有外人,你便不要自称奴婢了。你的底细旁人不清楚,朕如何会不清楚。若非朕才登基不久,前朝后宫之事均没有处置妥当,也实在不必委屈你,有着身子还得成日站在朕身侧,佯装女官。”   莫桑心里暖融融的,这里没有旁人,皇上待自己的温存并不比皇后少。这样一想,她心里也总算踏实了些:“皇上言重了,要怎么抉择是奴婢自己的主意。何况能日日陪在皇上身侧,是奴婢天大的福气。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要比后宫里的娘娘、主子们好许多呢。   莫桑宁愿以奴婢的位分陪在皇上身侧,默默无声的立着,也不想苦苦的盼着皇上来,一等就是好些天。”   唯有弘历明白,莫桑不是再说宫里女子的命苦。而是害怕了独自等在宫外的那些日子。心里有些小小的愧疚,若不是她有了身子,必然得安排入宫才方便周全,恐怕这一会儿,莫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见皇上的脸色有些阴沉,莫桑连忙伏跪在地:“皇上恕罪,奴婢失言了。奴婢心里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儿,就比什么都好了。皇上,莫桑也是很无可奈何的,身世家族不是奴婢能选的啊。可奴婢认识皇上的时候,您还仅仅是四阿哥,谁又能料到,这匆匆一别,就是翻天覆地。”   “莫桑,你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弘历总觉得愧疚,他对莫桑是很真很纯的情意,那时候不过十二三岁,可谁有能料到,先帝的一个决定,便让莫桑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心底腾升起刺骨的寒凉,弘历不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将莫桑的身份公诸于众。或许可以这样说,弘历是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违背先帝的圣旨。毕竟关乎皇家的颜面,区区一个莫桑,在权势与帝位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甚至,弘历不知道将她接进皇宫是好是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太后是见过莫桑的。虽说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可未必就记不得了。   “皇上……”莫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低低的语调,让人听起来既心寒又心疼:“奴婢是不是不该入宫?”   不待弘历开口,莫桑又垂下头自语道:“若是奴婢能硬下心肠,将这个孩子滑去,皇上也不必为难了。可莫桑……真的不忍心,情愿他能成为旁人的孩子,能在阿玛身旁健康平安的长大,那莫桑也就于愿足矣了。”   弘历碰了碰薄唇,并未接这个话茬。   却是莫桑善解人意般,认真的说道:“莫桑请皇上放心,待到孩子平安降生,便心甘情愿的离宫而去。永远不奢望再见一面,确保这孩子能安安稳稳的长大。”   “朕知道委屈了你。”弘历长叹了一声,转念道:“不过你也可以安心,慧贵妃必然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而朕也一定好好疼惜他,亲自教授他骑射读书。咱们的孩子,必然能成为大清的有用之才。”   莫桑的脸上,缓缓绽露笑意,其实心里还是很不甘。很想问一句为何这孩子,不会成为大清的一代明君。可循序渐进的道理,莫桑还是懂的。打从她决计要冒险,再度接近弘历,犯险入宫开始,她的野心便不是区区一个“人才”可以满足的。   父辈们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莫桑至死也不能忘记。那血与泪的教训使她明白了一个真理,要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人,就必得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唯有抓住了皇上的真心,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心里的冷寂,逐渐被融化,映在脸上的永远是十几岁天真无邪的模样。莫桑温柔的将粥碗端在弘历口边,小心的舀起一勺,慢慢的送到他唇边。“皇上当心烫。”   “呦,慧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陈进忠正倚着庑廊下的红漆柱偷懒,却见慧贵妃领着几名侍婢,由着王喜子带路,匆匆忙忙的往书房来。“这天寒地冻的,看风凉刺骨,伤着你奴才可担待不起。”   高凌曦温然一笑,不以为意的看了陈进忠一眼:“放心吧,本宫的身子没有那么娇贵。就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劳陈公公担待。去通传一声,说本宫来求见皇上了。”   “嗻。”陈进忠哪里敢打马虎眼,又硬着头皮往皇上的书房去。   碧澜最是了解慧贵妃的性子,看她这会儿笑靥如花,便知她心里必然恨意盎然。遂低低的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去吧。这会儿子皇上一定在批阅奏折,无端的搅扰总是不好。也显得咱们太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高凌曦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依然温和的笑着。“她成日里挺着个肚子,陪着皇上批阅折子就无妨,我这没有揣上肚子的,还不能走动走动来瞧瞧么?”声音尤其细微,高凌曦确保身后的人一个也听不见。   她是真的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能让自己替她背负这么虚幻的所谓恩宠。深深的提着一口气,高凌曦见陈进忠去而复返:“怎么样啊公公,皇上这会儿得不得空?”   陈进忠谄态十足,连连道:“得空,得空,慧贵妃娘娘求见,皇上必然得空。奴才这就给娘娘领路,娘娘您请。”   “碧澜、王喜子,你们就在这里候着。”高凌曦的语调,依旧是从容温和的。可她心里翻滚的恨意,险些令她失去理智。走着瞧吧,本宫偏要看看是谁有这么狐媚的手段。她越是这样想,心里翻滚的恨意越是令她头痛欲裂。 第一百八十六章:随花飞到天尽头   谁知高凌曦抬脚还未曾迈进书房,却是那女子忽然推开门,欲走出来。   两人于南书房飞龙在天,气吞山河的双扇门前,一进一出的僵持着。两双同样善良的眼眸,蕴藏着各自的心事,却妄图将对方看穿一般,直直的逼近各自不同的角色容颜。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剑拔弩张,可就是格外的安静,看不出一丝不同寻常。   最终,还是莫桑软折腰肢,毕恭毕敬的向慧贵妃福了福身:“奴婢女史莫桑,见过慧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高凌曦见她行的是寻常的参见礼,心中已经不悦,加之她还自称女史,满腔的怒火几乎要从口中喷出。最好是将眼前的人灼烧成灰烬,方才解气。“平身吧。”简答的三个字后,高凌曦便将目光从莫桑身上移开,只平和的走了进去。“皇上万福金安,臣妾这会儿来,不曾搅扰皇上批阅折子吧?”   弘历虽然一直沉着头,未曾看向二人。可似乎已经感觉到那股迫近的敌意。若此,他轻轻的抬起头,搁下手中的笔,宽和笑道:“朕已经批完折子了,凌曦你来的正是时候。”   高凌曦只觉得一股凉风钻进脖颈,冷的让她发怵。抬起头才发现,莫桑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曾走出去。自然,那门扇也便没有关上。“劳烦莫桑姑娘将门掩好,这天有点凉,书房里又热。一冷一热的,扑着了皇上不好。”   莫桑身子微微一抖,随即喜声应下:“是慧贵妃娘娘,奴婢告退了。”言罢,她没有再转回身子,只留下一抹孤清的背影。而掩上房门的动作更是轻之又轻,像是怕极了打搅皇上的好兴致。   她才是怀有帝裔的人啊,为何被赶出来的是她呢?莫桑承认自己有野心,可若不是爱慕皇上,她何必要以皇嗣作为晋身阶呢,她大可以在枕下藏一把匕首,待到皇上睡熟,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自问仁至义尽了了,可没想到皇上真就会如此的薄情。莫桑沿着蜿蜒的庑廊一直走,没有离开书房的范围,却也不知道会走到哪儿去。   真就是有那么一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皇上会不会觉得她已经没有用了。会不会将她赶出紫禁城。到那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再提起她,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将以为,自己的生母是高高在上的慧贵妃……   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莫桑忽然觉得自己可悲至极。这便是博宠的滋味吧,不是人前显贵,就是人后受罪。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姑娘留步。”   忽然背后一个不算清亮的声音唤住了她。莫桑身子一颤,旋即转过来,动作十分敏捷麻利。“是你……你怎么还没走?”   雅福自然没有必要与她废话什么,也确实没有必要兜圈子,便道:“太后请姑娘你前往慈宁宫觐见,既然这会儿皇上有话要与慧贵妃畅谈,不需要姑娘相伴,那么就请随奴婢来吧。肩舆已经在外头备好了。”   莫桑的双眼,不经意透出些许恐慌,却强自镇定在心,不紧不慢道:“奴婢才入宫不久,唯恐礼数有不周全的地方。太后是何等尊贵之人,怎么会有功夫传召奴婢一个小小的女史。还望姑姑周全。”   虽然知道说这番话也躲不过去,可莫桑还是心存侥幸,希望皇上能与慧贵妃早些聊完。一旦发觉自己不在书房了,便会着人来寻。兴许能多过这一劫。太后传召,岂会是好事。莫桑心里畏惧的不行。   雅福冷哼一声,脸色已经十分不悦:“莫桑姑娘,你是想要抗旨么?不瞒姑娘,奴婢伺候在太后身侧数十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违背太后的。即便有,骨头渣滓怕也黄了,脆了,到了此时恐怕也不剩下什么了。姑娘莫不是耳背,非要奴婢再说一回吧?”   显然是恐吓之言,莫桑还真就是没有法子。太后不过是请她去慈宁宫觐见,她有什么借口婉拒呢。皇上又不在身边,除了顺从,莫桑不知道还能如何。   嘴角扯出僵硬的笑意,那么的不自然:“那就劳烦姑姑带路了。”   雅福轻蔑一笑,这些年陪在太后身边,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无论开始多么张牙舞爪,多么自恃清高,到了最后,不是一样白折服于太后的脚边么。“这就对了,太后喜欢有礼而顺从的奴婢。”   奴婢这两个字,雅福咬的很硬很重。在她看来,莫桑就是彻头彻尾的奴婢,别以为借着肚子就能一朝凤凰腾达,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皇宫里的孩子,莫说不易诞下,即便是能,亦已经指给了慧贵妃,再与她莫桑没有半点干系。雅福很想告诉她,其实皇上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肚子,仅此而已。   太后手持着黑白两子,正自得其乐。见雅福将莫桑带了来,手里的白子便落定一处。   “奴婢女史莫桑,参见皇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莫桑不敢向方才对慧贵妃行礼那样,稍微屈一屈膝便算完。反而规规矩矩的跪下,依足了大礼向太后请安。也唯有这样做,她的心才稍微安宁了些。   只要太后挑不出错来,即便认出了她是谁又如何,总不至于为了当年的恩怨,连自己嫡亲的皇孙也不顾了吧。   “仰起头来。”太后的声音很清冷,略带一丝沙哑。   莫桑恭敬的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奴婢无盐,不敢玷污太后的凤目。还望太后恕罪。”   虚了虚眼,太后没料到这个莫桑还挺有心性的,只可惜用的不是地方。若换做是皇上、皇后,可能还会觉得她清高她自命不凡之类。   可这里是慈宁宫。太后要的是绝对服从。   “你才入宫,或许不知道哀家的脾性。这一次便罢了。”太后冷哼一声:“倘若再有一星半点违背哀家的心意,保管叫你走不出这慈宁宫。”   莫桑惊得险些跪不稳,惊恐万状的扬起脸来,正对上太后阴戾可怖的目光。当即一张粉团似的小脸,就唬得青白交加了。“奴婢罪该万死,求太后息怒。”   只看了这一眼,太后便知道她是谁了。果然先前猜的十之**,皇上之所以不敢堂堂正正的册封了她,反而还要将她偷偷带进宫来,皆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   “没想到你还能苟活至今。”太后清冷的目光,似乎要从莫桑脸上揭下一层皮来。“你父亲可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姑母也是先帝最宠幸的妃子之一。这会儿,是要轮到你来惑乱宫闱了么?胆子不小啊,竟然敢与皇上珠胎暗结,还挺着肚子大摇大摆的进宫来。好么,好么!”   太后的声调陡然提高,尖利的极为刺心:“好大的胆子,你当哀家死了是不是,当哀家认不出你了就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还是你觉着族人死的太过悲惨,这就是要来替他们复仇了是不是?”   雅福惊得禁不住哆嗦起来,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太后这样勃然大怒。虽然她也知道莫桑很可能是先帝爷发落的罪臣之女,却终究没有猜到,这罪臣竟然是太后最为痛恨之人。   提起了一口气,雅福定了定神,才道:“太后息怒,当心凤体啊。区区一个罪婢岂会如此大胆,即便她居心叵测,皇上也断然不会受她的蛊惑。您就安心吧。”   “不会?”太后怄红了双眼:“那敦肃皇贵妃的陵墓不是还在那里么。你去看看她的陪葬,你去看看先帝赐予她的死后殊荣。你再来告诉哀家,她不会蛊惑皇上,不会和她的姑母一样。”   莫桑闻听此言,终于忍不住落泪,她知道太后狠毒了年氏一族,而她又是年羹尧最小的嫡亲女。横竖都是个死字,不博这一回未免太对不起自己。将心横了又横,莫桑猛然跪直了身子。   “臣女的父亲、姑母已经被先帝爷治了罪,难道臣女还有错么?太后容不得姑母,难道就要将当年之事,尽数搁在臣女身上,让臣女带领罪责么?”莫桑的心抑制不住的颤栗,面容却格外的镇定:“究竟是臣女不该入宫,还是太后没有容忍的气量,根本显而易见。   莫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当年先帝爷开恩,才让臣女于为婢,没有陪同领死。如今臣女又遇皇上,还得了皇上的骨血,太后怎么敢说这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呢?”   “岂有此理,你胡嚼什么?”雅福不待太后开口,已经怒不可遏的朝莫桑发难。“亏得你还说得出口,做出此等有失德行之事,竟然还敢忤逆太后。莫桑,你看看清楚,这里是紫禁城,是慈宁宫,还当是你小小的年府么?”   “当年的年府,何其风光,哀家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今日,你一个罪臣之女,命薄如纸。”太后并没有因为恼怒而失了贵气与风范,她反而笑了,阴森狠戾的笑着。“雅福啊,你送她回去,回皇上的南书房去。哀家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重蹈敦肃皇贵妃的覆辙。” 第一百八十七章:玉笙声里鸾空怨   雅福没有立即动弹,甚是怕太后的决定轻率了些。稍微一想,又觉得除了送这莫桑回去,或者也没有更好的安置了。毕竟她腹中怀的是皇上的孩子。“是,太后,奴婢立即就办。”   莫桑听闻此言,戾气才缓缓隐退。头上的冷汗却依旧顺着光洁的额头,至脸颊,无声的往下滚。不得不说,宫里万分险恶,这才入宫几日啊,遇着了皇后、遇着了贵妃更遇着了太后。哪一个不是红口白牙,欲将她撕扯成碎片,吞之下腹啊。   表面上依旧小心的维系着该有的恭敬,莫桑复又向太后跪叩,口里幽幽道:“奴婢告退。”   太后轻嗤了一声,泫然摇头,语调凉薄:“动不动就是跪叩,动不动就称自己为奴婢,你姑母敦肃皇贵妃若是有命活到今日,也必然给你这没用的丫头活活气死。”这怨气正好哽在喉头,太后好不容易才倒过来:“不过你们年氏总归是有福气的,诞育皇嗣这一条功劳,便能博得不少恩宠啊。”   听着忍着,莫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雅福从太后的寝室退出来的。   雅福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才嘱咐门口的小太监:“人是怎么抬来的,再怎么送回去。一路上都不要耽搁,亦不要让她下来。好模好样的送回南书房,晓得了么。”   小太监不知就里,连连应声:“大姑姑您就放心吧,奴才晓得了。”   “姑姑请留步。”莫桑还是难以忍受心里的委屈,禁不住唤了这一句。   “怎么?”雅福看也不看她,如同对着满空而语。   “太后真的就这么不喜欢奴婢么?”莫桑要紧了唇瓣,一字一句像是刀凿斧劈一般,尽数落在自己心上。   雅福冷清发笑,嫌恶的回道:“太后喜欢不喜欢,奴婢可说不好。但姑娘你是否招人喜欢,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哦,奴婢差点忘了,姑娘你可是极有本事的。”目光落在莫桑怀着龙裔的腹部,雅福轻轻感叹:“这满后宫的娘娘们无不是这个心思,偏是让您得蒙天恩了。独独是这一份本事,就非人人都有的。走吧,晚了看皇上记挂。”   朝着小太监摆一摆手,雅福便没有再理会莫桑。沉着脸子返回内寝之中,见太后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雅福便迎了上去。“不过是下作的人,不值当太后费心。远的不说,光是慧贵妃也容不得她留在皇上身边儿。更何况还有皇后与娴妃呢。”   “你说莫桑?”太后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嫌恶与轻蔑:“她还不配劳哀家来忧心。”欲站起身子,太后示意雅福相扶。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才接着说道:“不过是看见了年轻貌美的莫桑,想起了从前的年妃罢了。   那年妃可是足足诞下了三位皇子,一位皇女啊,足足拴住了先帝大半颗心去呢。光是这一份恩宠,哀家便已经穷追不上了。”   雅福抿着唇瓣冷冷一笑,眸里冷光一聚,炯炯生光:“太后哇,奴婢可不赞同你这话。敦肃皇贵妃再尊贵又如何,早已经驾鹤西去了。您又何必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左不过是现在的福气才打紧。”   收回了思绪,太后定了定心神。“那莫桑怀着皇嗣,哀家也拿她没有办法。更何况皇上不是糊涂之人,他既然有了这样的举措,便是不会为了一个寻常的女子辱没了先帝去。瞧她那身子,至少也快四月了,哀家再耐心的等待几个月便是。待她的孩子平安降生,便是母为子亡。”   没有想到,太后竟然会默许皇上略显荒唐的行径。雅福在心里微微掂量一下,才道:“太后真的不怕那莫桑凭借腹中的骨肉,而令得皇上改变初衷么。再者,那皇嗣是皇上的不假,却也是年氏一族死灰复燃的唯一可能。”   闻听此言,太后森然一笑,随即停下了脚步:“哀家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了,却不想雅福你竟然也如此狠心。毕竟是哀家的亲孙,要哀家如何能狠下心肠。更何况,皇上与哀家的关系才缓和不少,没的为了区区死灰而再生偏差。   左右不过是生了下来,能不能抚育成人还言之过早呢。罢了,别说这些了,哀家有些疲倦了。”   “是。”雅福恭敬的扶了太后往床边去,西番莲的帷帐是淡淡的乌青色,映在人脸上显得格外枯槁,没有生气。“那奴婢就伺候太后小憩一会儿吧。”   莫桑受了屈辱,又让奴才们一路颠簸的送回了南书房。脸上的泪痕还未来的及抹去,便是慧贵妃神清气爽的从养心殿走出来。   “娘娘,快带上这绵手捂子吧。皇上的暖阁里四个鎏金火炭,耀的犹如春日。这一出来,定然觉着风凉的厉害。”碧澜乖巧而细心的替慧贵妃紧了紧系在领口的斗篷:“这还是正月的时候,准格尔使臣进京,贡的貂皮。皇上吩咐人按照娘娘您的身形裁制的,一准儿让您暖到心里去。”   高凌曦正欲嗔她嘴上伶俐,一仰头却看见莫桑悄无声息的立在那里。看样子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有些茫然无措。“做宫里的女官真心是好,非但能日日陪在皇上身侧,满后宫的走动也无妨。羡煞旁人啊。女史姑娘,旁的也就罢了,可别忘了你现下腹中还怀着本宫与皇上的骨肉呢。即便不顾着你自己个儿,也得顾着他是不是。”   这话让人听了刺耳,心想便剜心。怎么是皇上与慧贵妃的骨肉呢,分明就是莫桑自己的骨肉。她抑制不住心酸,将手轻轻搁在宽大的衣裳,缓缓划向腹部:“不劳慧贵妃娘娘记挂,奴婢的身子,奴婢自己会好好照看。”   “呦,这是怎么说话的。”宝澜冷哼一声:“贵妃娘娘是为了你好,怎么你非但不领情,还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难道说贵妃娘娘的关心你竟不领情么?”重新回到慧贵妃身边儿,宝澜已经是不再得脸的侍婢了。   可凭着她对慧贵妃的了解,这个时候,必然得有人站出来好好刺一刺这莫桑的心,才能舒缓慧贵妃心中的怨气不是。自然,宝澜也明白,碧澜一向大方得体,而这个丑人也唯有她自己才做得来。   果然,高凌曦听了宝澜不逊之言,非但没有怨责,反而心里舒坦了不少。犹是这样,她也不必显露半分,只轻轻一笑,温温然道:“宝澜,别这样说话。莫桑姑娘好歹也是宫里的女官,有品有级的。你区区一个宫婢,怎么好责骂教训。”   莫桑岂会听不出慧贵妃的揶揄,她从容的福了福身,不卑不亢的扬起脸来:“奴婢本就是一条贱命,漫说是娘娘身边的姑姑了,即便是那下院的杂役、内侍来训斥,也实在是合乎情理。奴婢最大的福气并非是入宫,反而是……”   没有再说下去,莫桑宣战一般,挺了挺肚子,莞尔一笑:“想来不用奴婢细说,慧贵妃娘娘天资聪颖,必然知晓深意。若是贵妃娘娘没有事吩咐奴婢了,莫桑得去皇上跟前儿伺候了呢。奴婢告退。”   高凌曦被她那个得意且肆意的动作气的不轻,只觉得双手瑟瑟发抖,连同心都一并颤了起来。她竟然胆敢当面抖落出自己不能生育的隐秘,她竟然敢以这心中最痛来刺伤当朝贵妃。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高凌曦最在意的便是这一桩心事。   她隐藏的很好,日日喝着御药房开得所为坐胎汤药。连皇上也守口如瓶,并未曾让后宫里的其余人知晓。以至于皇后、太后没有谁因为此事为难过她,而六宫的妃嫔,更无人抓住这痛脚。   偏偏是莫桑,偏偏是这个才入宫不过几日的下作蹄子。   高凌曦的呼吸越发急促,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莫桑的背影,因为那个影子在她的心里早已经无限的放大、清晰,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心上。“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本宫记着,你给本宫记住。能得蒙天恩有什么了不起,本宫宁可膝下寂寞,也断然不会让你……”   “娘娘,该上辇了。”碧澜猛的大声一喝,唬了慧贵妃一跳。于是还有半句话未曾宣之于口,也庆幸没有宣之于口。   宝澜似懂非懂的瞥了碧澜一眼,又陪着小心冲慧贵妃一笑:“娘娘不必为了这样的人怄气。皇上若是真的喜欢她,就不会只赏了个女官给她做。那是什么奇怪的身份,抛头露面的,半男不女,还当自己是多么的人前风光怎么的。简直可笑。”   点了点头,高凌曦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宝澜,总算你今天口齿伶俐,替本宫出了一口气。碧澜,回头你把内务府新送来的料子,择几块好看的赏了宝澜吧。春暖花开的时节不远了,合该添两身新衣裳了。”   “多谢娘娘。”宝澜喜笑颜开,欢欣不已。却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已经掉进了旁人的圈套。慧贵妃的赏赐,足以要了的她的性命。 第一百八十八章:明月珠连湘浦合   三月的紫禁城,最是天气反复的时节。早晨还是寒风刺骨,到了晌午,却嫣然有了温和的春意。尤其是信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映着金灿灿的暖阳,人愈加慵懒起来,满眼尽是融融的新绿,生就带着额黄的鲜嫩。   这还不是最美的景致。兰昕喜欢一种不知名的低树,矮矮的装点在御花园的一角、亭边,甚至是鹅卵石的小路边,一排一排,迎着初春的阳光,生出一层嫩嫩粉粉的新叶。放眼瞧去,那粉叶在翠绿的大叶片上,犹如一层密密的花,却会随着生长由粉变绿,终是寻不出半点粉迹,渐渐的由甜美变得让人陌生。   像足了她与弘历的情分,叫人怎么能不多看上几眼。   “春和给皇后娘娘请安。”傅恒如约前来,在开口向皇后请安的那一个瞬间,他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的朝服。于是长姐两个字怎么也唤不出口,反而还是觉得“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最是得体不过了。   兰昕这才收了收心,随着傅恒的声落,优雅的转过身子。“春和,几日不见,你似乎又结实了不少。走上近前来,让长姐好好瞧一瞧。”   “是。”傅恒露出了轻哂的笑意,这才是她熟悉的长姐,如此亲昵。尽管动作依然是恭敬的,可傅恒的心里充满了欢愉,入宫当差的时候也不短了,却鲜少能见着长姐一回。“春和日日记挂着长姐,如今见长姐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总算是安心了。”   听了这真心关怀之言,兰昕鼻子发酸,却硬掌着笑意。“春和是真的长大了,越发衬得长姐老了。上了年纪,许多事情都变得迟钝了,即便能看透,也总觉得力不从心。”   闻听话锋转了,傅恒也渐渐收敛了喜色。“长姐让春和详查的事情,春和已经有了眉目。”   锦澜隐约瞧出皇后的眼色,轻快的走上前微微福身:“皇后娘娘,初春料峭,时气反复,奴婢着人回宫,取个暖手炉来给你捂手可好。”   兰昕颔首:“本宫这幼弟最喜欢的就是宫里的糕点,你去择几样好的,一并送来。”   “多谢长姐。”傅恒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明快。   待到人都撤下去,他才恢复了如常的神情,眉头微微向着眉心蹙紧,环视四下无人,才又走近两步。压低了嗓音道:“春和已经托伯父着人调查那莫桑的来历,知晓她乃是先帝罪臣年羹尧之女,敦肃皇贵妃之侄女。”   似乎并未出乎兰昕的预料,她想起那一日莫桑被太后跟前儿的雅福,亲自接去了慈宁宫有亲自送回来,便已然猜到她的身份。如今这么一听,兰昕总算是明白,皇上大费周章想要保全这个孩子的缘故。   “长姐,似乎您已经晓得此事。”傅恒见兰昕的脸上,并未显露惊讶之色。反而是平和自若,坦然无虞。   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兰昕漠然一笑。“她的身份若不是这样尴尬,皇上也必然不会赏她个女官来做。对了,她的本名就是莫桑么?”   “不,伯父打探来的消息,她的本命唤作年倩桑。”傅恒犹是平和的说着,眉头去没有松开。“春和还听说,此女与长姐年岁相当,且幼年就与皇上相识。若非年羹尧居功自傲、目空君上,可能这倩桑会许给皇上也未可知。”   兰昕瞧着叶间油亮油亮的黄绿之光,觉得眼睛酸涩发涨:“本宫是觉出这个莫桑,不应该是年氏倩桑年岁不轻,却没有猜到她与皇上还有这样的情分。若非家中遭变,她入宫也实在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难就难在,现下她的身份不能公开。皇上即便有心留下她,却也只能等待皇嗣平安诞生之日。”   傅恒一个激灵,半信半疑道:“长姐是说,皇上很可能容不下这个倩桑?怎么会,若非皇上对她有情意,又怎么会冒险接她入宫呢。且说,她的孩子交给慧贵妃抚育,不也是体现了皇上的疼惜么。后宫之中,除了长姐您,便也就数慧贵妃得宠些了。”   其实傅恒是不愿意相信,皇上竟然会如此的薄情。也因为芷澜的事,傅恒对皇上充满了猜忌,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君王,心大到能装下一方天地,却有小到容不下一个自己真心相待的女子。   兰昕看着傅恒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心不由一紧:“春和,后宫里的人与事自然与你无关。皇上会不会,会怎么,都是圣意,岂是你我可以窥探、忖度的。”   “长姐的心意春和明白,可……”傅恒拗不过自己的心,还是固执的问道:“可春和就是想弄清楚,凭长姐您对皇上的了解,他真的会如此的薄情么?”   “你……”兰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是傅恒这样的追问,才让她不得意的面对皇上薄情阴戾的一面。无声的长叹,兰昕缓缓的闭上了饱含疲倦的双眼,笃定道:“凭本宫对皇上的了解,那孩子平安降生之日,便是年氏的死期。”   声音明明很平缓,却犹如一柄锋利的小剑,“刺啦”一声,就割开了两人的心。   傅恒凝神屏息,静静的看着兰昕,好半晌才觉出心裂的滋味儿。“春和明白,毕竟事关先帝……”   “是啊。”兰昕复又睁开双眼时,眼底的光彩如旧清澈,寒意虽然不算轻,却在转眸与凝神之间,从容而谨慎的若隐若现。“皇上是天子,更是先帝之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悖逆祖宗的事。能冒险将年氏接入宫来,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惠了。   倘若年氏尚且有几分聪慧,便该知进退,隐忍的诞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倘若年氏不安分,妄图……”说到这里,兰昕随即住了口,心想毕竟是后宫之事,无畏与傅恒说得太多。“罢了,春和,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你便不要去管了。一切尽在本宫心中。”   傅恒有些不放心的摇了摇头:“长姐莫要当春和还是孩子,您瞧瞧,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处处需要长姐保护的幼弟了。如今的春和,手持护卫刀,腰悬手令牌,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肩负着戍守禁宫、保护皇驾的重任。必然能为、要为长姐分忧。”   略带些恳求的语气,傅恒又近前一步:“长姐若有心事,必然要与臣弟说。偌大的紫禁城,唯有长姐与臣弟能互相依附,加之二位伯父前朝的照应,以及各大臣暗中的匡扶,咱们富察一族才能风风光光——安安稳稳的走下去。”   兰昕的眼眶泛起了红意,她没有料到傅恒竟然能说出这么贴心的一番话来。“好,春和,你真的是长大了。长姐欣慰至极。”心中感叹岁月荏苒,兰昕轻轻的拍了拍傅恒的肩膀,低低倾诉:“你说的没错,长姐与你是真真儿的互相帮扶。后宫的日子,并非表面看到的这么平顺。”   稍微一顿,兰昕接着道:“年氏那里,唯有竭尽全力保全她腹中的孩子,挨到生产之日,交托慧贵妃抚育,便算是了了这一桩事。至于她本人的宿命,你我无力更改,更没有必要去做什么。对长姐来说,一条性命不足以与皇上的尊严、清誉媲美。   即便是万般的可惜,圣意便是圣意,咱们这些做臣下的,决不能违背。你懂了么?”   其实兰昕不愿意傅恒看见自己这样阴戾狠毒的一面,绝情凉薄不亚于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仅仅是希望,傅恒想到自己的时候,脸上能泛出被呵护的微笑,永远是那么的亲昵那么的贴心。于是话说出口了,兰昕的心便提了起来。   “长姐宽心就是,春和明白。若换做是春和,也必当替皇上好好顾全年氏腹中的龙胎。那才是大清的根本,而区区女子的性命,撼动不了大清的百年基业,更不可以辱没了皇族的尊严。”傅恒了解长姐身为皇后,有太多的不得已,不免心疼。   “长姐,春和只怕你忍的太苦,毕竟那不是你的初衷啊。”傅恒还是憋不住,说出了心里的话。怕勾起兰昕的伤怀,话一出口,脸上便漾出浓郁的忧色。   兰昕却没有显露难过,反而是会心一笑:“有你这样的宽慰之言,我便没有什么好辛苦的。起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还有你无条件的信任我。”话说到这里,兰昕忽然想起了什么。“春和,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放心不下。是关于芷澜的。”   “芷澜?”傅恒闻听此言,脸色当即大变。“她……不是已经被赐死了么?”显然很心虚,傅恒不敢对上兰昕的眸子。   “没有。”兰昕沉着脸子,十分不悦道:“我偷偷着人将她送出了宫,她不过是假死罢了。可奇怪的则是,再派出去寻她的人,死活打探不出消息。倘若给有心人发觉,这又是一桩极为不省心的事,可在其中大做文章。毕竟芷澜知道后宫的秘闻太多……罢了,你有机会出宫,替我好好打探打探。”   傅恒阳奉阴违的答应着,若有对不起长姐的事,也必然要数这一件了。要他如何宣之于口,那芷澜已经成了他府上的“夫人”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柳丝袅娜春无力   些许时日,永璜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兰昕隔三差五的往阿哥所走,每每来探视都带着同样的心事,希望永璜能搁下心中的怨恨。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兰昕都不知道该怎么规劝他,说的轻了怕不顶用,说得重了,又怕处在懂与不懂间的孩子,起了悖反的心思。   左右为难,倒也并非没有其余的好处,兰昕将目光锁定在了香莲身上。纵然内务府的记档,她不过是来自寻常人家的乳娘,家世清白,在宫中也未曾有半点不规矩。但到底还是入了兰昕的眼,这样的人必然是有很深的城府才会心甘情愿蛰伏在阿哥所。   那么她究竟是为永璜好,还是利用永璜图谋不轨呢。兰昕手持着一枝从园子里折来的迎春花,看着满枝的鲜黄的颜色怔怔的出神。   “皇额娘,您在想什么呢?”永璜搁下汤碗,拿了香莲一早就备在手边的软巾轻轻擦了擦口边,才认真的问道。   兰昕听了永璜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皇额娘只是在想,你额娘走了之后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是皇额娘不好,未曾对你尽心照顾。可是永璜啊,当初你皇阿玛有心让你养在慧贵妃或者皇额娘身边,为何你不肯呢?”   永璜低眉思虑片刻,再仰起头的时候,目光隐隐的酸涩。   兰昕看着他半成熟半稚嫩的面颊,说不出的心疼。“好孩子,有什么话尽可以对皇额娘说。”   “皇额娘一向宽以待人却严于律己。永璜从二弟永琏身上,便能瞧出端倪。纵然永琏是皇额娘嫡亲的孩子,您也仅仅是将他交给了师傅、谙达、乳娘来带着。永琏这么小,便及早学会了**。儿臣想自己是大阿哥,总得给弟弟们做个样子不是。”   说着话,永璜哀戚的垂下头去:“还有便是,儿臣也是有私心的。”狡黠而猥琐的目光,显得永璜很瘦弱,想要对着皇后撒撒娇,却又刻意保持了些分寸似的。   “傻孩子,有什么话,您尽管说。皇额娘听过了便罢,决计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权当是你与皇额娘之间的秘密。”兰昕温和的笑着,想起从前哲妃的样子,禁不住刻意去模仿了下。她希望永璜看见自己的时候,能多多少少觉得温暖。   “儿臣……一直怀疑额娘的死,乃慧娘娘所为。”永璜坦言相告,一席话说的很是隐忍。   即便如此,还是惊得一旁立着的香莲如遭雷击,当即脸色就青黑了起来。“大阿哥,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这些无凭无证的谬言。若是传了出去,奴婢唯恐会危及您的安危啊。”   “皇额娘又不是外人,永璜信皇额娘。”永璜的话铿锵有力:“香莲乳娘,你先出去吧,儿臣有些话,只想私底下与皇额娘说。”   香莲想再劝几句,无奈皇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了。“奴婢告退。”她极度不安的想要隐藏自己的关心,未免皇后生疑,也只得按照大阿哥的吩咐,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慧贵妃因着你额娘暴毙于后窗下,也受了惊。至今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永璜你都不信么?”兰昕的口吻很委婉,她并没有急着问永璜为何这样怀疑。只是将她所知道的情形说出来,试图让永璜自己看透彻。   毕竟有些事情,唯有自己面对才作数,旁人说的天花乱坠,也难逃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儿臣不信。”永璜皱着眉头,坚信自己不会看错:“额娘暴死在了圆明园啊,那可是皇家的园子,旁人根本就进不去。加之慧娘娘又是皇阿玛新封的侧福晋,那会儿正是恩宠鼎盛的时候。宫里的人也好、府里的人也罢,巴结讨好都来不及,谁又会冒这样大的奉献去嫁祸她呢。”   伤心的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了出来,永璜只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皇额娘啊,我额娘的确是跋扈了些,从前也得罪过慧娘娘,可她罪不至死啊。为何慧娘娘要这么狠心,非要我额娘的性命?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了许久,很想亲口问一问慧娘娘。可儿臣没有证据,即便是说给皇阿玛听,他也必然不信……”   兰昕拿起方才那条软巾,捏在掌心,替永璜拭去脸上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永璜你是皇上的大阿哥。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要给弟弟们做表率不是。”   永璜点了点头,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皇阿玛不喜欢儿臣落泪,儿臣便不哭。”   “这就对了。”兰昕赞许一笑,眼眸只是一瞬间的明亮,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忧心。“这些天,皇额娘一有功夫就来看你,一来是关心你的身子,二来也是你皇阿玛的嘱托。永璜,慧贵妃当真与你额娘暴毙之事无关,这不是皇额娘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此事,你皇阿玛暗中着人调查过好些回。而慧贵妃不过是凭白遭冤,也和你一样满肚子的委屈。至于那为祸的门子,是皇额娘带进潜邸的不假,实则他受了谁的唆使,已经是死无对证了。即便你不信皇额娘,也总该信你皇阿玛不是。   他这样看重你,希望你争气,做所有阿哥们的表率,又怎么舍得你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亦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将来挣一份锦绣前程,给富察氏一族争光不是么!冲着你额娘唯一的心愿,你也得保全自己,后宫的事千头万绪,并非你想象的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你可明白?”   永璜似懂非懂的应了声,低靡道:“皇额娘,儿臣还记得,当初额娘教儿臣习字、背古文的情形。您说的没错,额娘她一定是希望儿臣争气。一定是这样。既然慧娘娘不是害死我额娘的真凶,那儿臣求您了,您一定要帮儿臣查出真凶。一年不行,两年三年,哪怕十年都好,儿臣愿意等下去。求求您!”   兰昕一把将永璜揽进自己的怀里,彼时已是泪落如雨:“好孩子,皇额娘答应你便是。皇额娘一定替你查出真凶,以告慰你额娘的在天之灵。你也要答应皇额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令自己犯险,你做得到么?”   永璜止住了啜泣,一本正经道:“做得到。”   “那便是最好的了。”兰昕稍微安慰了些,虽然永璜没有明着承认先前的两件事,乃是他一手策划的。可只要他真的能安分下来,从前的种种或许根本就不要紧。   又说了好些宽慰之言,兰昕叮嘱永璜好好歇息,这才擦干了泪痕让锦澜伴着自己回宫去。   永璜坚持送了好一段路,这才兀自返回了阿哥所。   香莲见他满面是泪的转回来,轻蔑的揶揄道:“皇后娘娘的眼泪可真是值钱了,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感化了咱们的大阿哥。若是你额娘真的在天有灵,不知道是否能如你这般感动,这么上心。”   “姨母,你胡说什么。”永璜见四下里无人,才谨慎的斥驳了这一句。“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让皇后安心罢了。还真当我如此蠢笨,相信她的花言巧语么。”   见他是真的动了气,香莲不禁软了脸色:“好了我的大阿哥,别生气了。我不过也就是一句逗你玩的话罢了。若不是亲眼瞧见了,我怎么知道我们的大阿哥这么会做戏。可比你额娘强多了。”   永璜长叹了一声,心有不甘的挑了挑眉:“若非我额娘性情直爽,怎么会遭了皇后与慧贵妃合伙的算计。还有脸来阿哥所劝我保全自己,孰不知她便是最容不得我的人了。没有我在前面挡路,她的永琏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十足十的皇太子呵。”   额上爆出了一条条分明的青筋,永璜咬牙切齿的攥紧了拳头:“皇后好歹毒的心思,竟然还想将我寄养在慧贵妃宫里,分明是怕她折磨不死我,就找个人代劳。那黄嬷嬷,百般的刁毒于我,难道会不是她的授意。竟然还装的清高至极,做给皇阿玛看,以彰显她的母仪风范,慈惠心肠。好人恶人均是她,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看着大阿哥憎恨的模样,香莲觉得心都疼了。“我与你额娘,是血亲的表姐妹。原是以为,她命极好,能嫁给宝亲王享福。谁知自己的夫君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她却暴死而亡,一命呜呼。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背负这血海深仇,若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呢!”   永璜卸下了怨恨与心痛,俨然成了孩子的模样:“所以永璜知道,整个紫禁城里,唯有姨母待我是真心的。皇阿玛如今已经有了三个皇子,往后不知会添多少个,有我无我根本没有差别。”   “胡说。”香莲板起脸来,不满道:“你必会是你皇阿玛所有的皇子里最争气的一个。这是你额娘希望看到的,亦是你姨母我希望看到的。皇后再虚伪都好,她有一句话说的极为正确,那便是得好好保全你自己,永璜,凡事千万不可冒进。你今天可真真儿是吓坏了我。”   “放心吧,姨母,不当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会从永璜嘴里冒出来。”眉梢略带得意:“我这么说,无非是想宽皇后的心,让她失去防范罢了。” 第一百九十章:步障移春锦绣丛   金沛姿与苏婉蓉并身走在最前头,婉贵人与秀贵妃默默的伴在纯妃一侧,不远不近的隔开了慧贵妃。而慧贵妃因着自己身怀六甲,也不去和她们争什么前头后头的,反而安于现在的位置,由着她们在前头叽叽喳喳。娴妃则因为身子恢复的并不算好,行动迟缓,更是缀在了慧贵妃之后一些。   其其格却一到早就已经帮衬着内务府张罗了,毕竟这是皇后的好意,邀六宫妃嫔从御花园一路观景,再辗转到漱芳斋听戏。也难得宫里许久没有热闹过一回了,配合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能不叫人心情愉悦呢。   兰昕瞧着海贵人忙碌的身影,心里微微舒坦,便让锦澜唤她坐下歇歇。   “皇后娘娘,臣妾不累。”其其格笑意盎然,欢欣的不行。“难得宫里热闹一回,您就让臣妾帮衬着做点什么吧。成日里躲在自己个儿的厢房里刺绣,臣妾只觉得自己都快和那淋了雨的铁刀片子似的,生了锈呢。”   兰昕还未开口,就听见薛贵宁在殿外疾呼了一声:“皇后娘娘,前头去接娘娘、小主们的内侍监传来话,说御花园的池水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惊得慧贵妃娘娘险些晕厥过去。”   “什么?”兰昕当即脸色阴沉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么档子事儿。”   “可不是么娘娘,还偏是择了这样好的一日,扫兴不说,还当真是晦气的紧。”其其格一心来凑热闹,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热闹。心想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躲在厢房里刺绣呢,总不会刺着刺着就刺死个人吧。   “走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兰昕虽然不悦也无从逃避,只好暂且搁下这漱芳斋的活计。“看来这戏今儿是听不成了,锦澜,你吩咐他们先回去,再等本宫的懿旨吧。”   其其格撇了撇嘴,还真是想弄清楚谁死的这么不是时候。“皇后娘娘,臣妾也陪着您同去吧。左右这里是不需要打点了,臣妾若不去瞧瞧,心里也怪不安的。”   兰昕和颜悦色的朝她点了点头:“多个人多个照应,慧贵妃身子不便,娴妃又没好利索。这满后宫病的病、伤的伤,又赶上了这么档子事儿。本宫也合该去祈安殿彻夜诵经,以求佛祖庇护,再降祥瑞福泽了。”   许皇后说的不过是句随口的话,可其其格却是认真的听了进去。“娘娘也别忧心了,这么大的紫禁城这么大的皇宫,总不是有些难以预料的意外么。大清福泽深厚,皇上隆起鼎盛,娘娘又是福慧双修之人,臣妾等沐浴福泽之中,备受泽润,心中感激。”   兰昕暗道,这海贵人是越发的嘴甜话美了。也难怪他,皇上进来去瞧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心思落不到皇上身上,必然是要朝着自己贴过来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不想太在意这些心思藏不住的人,真正的大智慧则是永远别叫旁人觉出你的心思来。   走了一会儿,却是纯妃领着侍婢迎了上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行色匆匆,略微气喘。   “水里的人是不是已经查明了身份?”兰昕知道她来必是有话要说,遂径自开口相问,免去了不少啰嗦。   “正是。”苏婉蓉忧心的说:“那水里的人似乎已经泡了几日,肌肤浮肿发胀,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可慧贵妃娘娘的侍婢碧澜一眼就认出了尸首所穿的衣料,说是贵妃赏给宝澜的。”   兰昕一怔,没想到竟然是慧贵妃身边儿的人。“你说那尸首是宝澜?”   苏婉蓉虽然是点头,却不那么笃定:“慧贵妃说,好几日前这丫头就不见踪影了。还当是偷懒躲到下院去了,谁知道竟然死在了池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贵妃自己也说不清楚。加之贵妃最见不得这个,晕了几回,臣妾也问不出旁的什么了。”   听见纯妃口里说出“浮肿发胀”几个字,其其格就已然吃不消了。加之纯妃形容慧贵妃晕厥之类的言辞栩栩如生,更让她心生抵触。这么恶心的东西,还要上前去辨认,其其格有些后悔方才草率的请求与皇后同行。   可这一会儿既然来了,便不好再寻个什么借口溜掉。懊恼让其其格的脸色愈加的不好看了。   “还是得本宫亲眼瞧见了才能分辨。”兰昕坚持亲赴池边看个究竟。其其格只要将嫌恶深深埋藏在心里,硬着头皮攥着拳头随在了皇后身侧。   苏婉蓉瞥了她一眼,见她竟然是这么个架势,险些失声笑出来。却少不得凑近了海贵人,刻意叮嘱道:“海贵人身上是否带着香囊、香包之类的物件,待会儿近前时,可得搁在鼻前嗅着。那股子的尸臭味儿,能活活呛得人好几天吃不下饭呢。”   其其格只觉得有一股酸水涌上来,险些喷在纯妃脸上。幸亏她及时的瞥了一眼皇后,被皇后肃清的脸色震住了心,这才生生的忍住。“纯妃自不必糊弄我,你不是才从那池边过来么。也没见你怎么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怎么同呢。”苏婉蓉眸子一转:“我出身汉军旗,自幼吃了不少的苦,什么是没见过的。可不比海贵人蒙古宗女那么高贵的身份,自当是没见过这些的。”   其其格少不得剜她一眼,掐的自己掌心都疼了:“劳纯妃担忧了,我虽然出身高贵些,可也不是纸糊的。算不得什么。”未免皇后不悦,其其格加快了步子跟上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回首对纯妃道:“纯妃与其有功夫担心臣妾是否挨得住,倒不如帮衬着慧贵妃娘娘查查,究竟是谁害了她近身的人更好。也省的让皇后娘娘担心不是。”   苏婉蓉也没有客气,清冷一笑回敬了海贵人一句:“那是自当的,也着实不比海贵人替本宫操心。”   这些话兰昕并非没有听见,相反的,她们竟然敢当着自己来说,就必然是不怕自己听见了。若此,兰昕也懒得斥责她们多话,这个时候还不让人安生,反而犹如不闻一般,只管朝前走。毕竟性子不是一天能改的,尤其是这纯妃,见了谁都要斗一斗,倒是一点也不见从前的柔婉,活脱脱成了斗鸡红了眼。   “皇后娘娘吉祥。”女眷们看着皇后来了,异口同声的行礼。   而戍守在御花园的侍卫连同及名内侍监,早已经将那具尸首抬了上来。说来也巧,闻讯而来的御前侍卫竟然分别有萧风和傅恒领着,从不同的方向聚齐在这池水边儿上。登时热闹起来。   傅恒不喜欢萧风,而萧风也忌讳傅恒。两个人均是皇上信得过的近身,可彼此间的隔阂似乎与生俱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谁都不想让,气沉丹田一般的声响,着实在在场的人感受到了那股子不寻常的气焰。   兰昕从前并不曾发觉这心病,没想到一发觉,便已经这样的严重了。她轻微的点一点头,慢语道:“储秀宫的侍婢认出这具尸首所穿的衣料,是慧贵妃日前赏给近身侍婢宝澜的。由于尸体已经发胀,面庞难以辨认,一时间难以判断是否宝澜其人。本宫以为,先交给仵作检验,再议不迟。”   “嗻。”傅恒与萧风异口同声道。   二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均不愿对方带来的人将尸体搬走。好像在他们眼中,谁能亲自办这件事,谁就更得主子的看中。   而萧风最恼的,便是傅恒依仗皇后的威严,愈加不把他放在眼里。需知御前侍卫乃是贴身侍奉皇上的护卫,又不是皇后跟前儿的哈巴狗,为何这傅恒得意的连下巴都要扬到头顶了。   为打破僵局,兰昕含了一口气,清冷道:”萧风,你是御前侍卫副总管,此事交给你去办本宫方可安心。”   傅恒闻言,眉目情不自禁的挑了起来。可当着后宫这么多位娘娘、小主的面儿,他实在不敢唤一声长姐。只得恭顺的看着萧风将指挥底下人,将尸首抬走。别提有多泄气了。   “傅恒,你吩咐其余人护送给位娘娘、小主回宫。”兰昕见她不悦,少不得缓和了口吻:“另外尸体是在这池子里发现的,沿着池子绵延搜索一遍,或许凶手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这倒是立功的好机会,傅恒一听,心里就没那么憋屈了。“奴才遵旨。”他响亮的应了这一声,连忙召唤了底下的人四散开,按皇后的吩咐来办。   到底是年轻人,心思还是太浅显了。兰昕总觉得放不下心来,若不是有自己这样时时盯着,真不知道这幼弟会惹出什么乱子。   苏婉蓉但笑不语,似乎看透了皇后的心思。唇边的笑意却在与皇后四目相对时,慢慢的隐退去:“娘娘,您看这事儿要不要知会皇上一声儿?”   摆明了是纯妃想借此良机,于皇上面前讨巧。兰昕自然点头:“也好,还是纯妃想得周到,那么此事就交由你去办了。本宫先行回宫,敬候佳音便是。” 第一百九十一章:宝妆蝉鬓軃金翘   “还不走?”盼语见乐澜痴愣愣的看着地面——方才搁过尸首留下的水痕发呆,不免奇怪:“你这是想什么呢?”   乐澜连连点头,扶住了娴妃的手缓缓道:“是,娘娘,咱们回去吧。”心里的疑影,乐澜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一一讲明。   兰昕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恩宠万千的慧贵妃。少不得叮嘱碧澜几句:“暂且不管是不是宝澜,好好伺候你家娘娘,别在让她劳心了。”   碧澜的手一直紧紧的扶着慧贵妃的玉腕,生怕力道稍微一松,贵妃便顺势垮下去。“是皇后娘娘,奴婢定然尽心。”   方才还满面喜色的秀贵人,如今只是一脸的茫然,与婉贵人递了眼色,便默默无声的退了下去。颇有些事不关己的味道。   索澜心里怨怼,这么好的时候竟然如此触霉头,莫非是有人故意与皇后过不去么?“娘娘,咱们也回宫去等消息吧。这儿毕竟才……不吉利。”   “那臣妾也告退了。”其其格顺势退了下来,这才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方才好几次险些吐出来,还凭白的遭了纯妃的嫌恶,真是可恶至极。她心里不满,嘀咕着早晚向纯妃讨还回来。   兰昕倒是不怕有什么不吉利的,却也觉得该回宫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了。   而盼语与乐澜的脚步是最快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匆匆忙忙的赶回了承乾宫。身子到底发虚,疾走了这一段儿,盼语的气息不免急促起来,虚汗沾湿了贴着脊梁的小衣。她还顾不得喝上一口水压压风,便急切的抓过丝绢就往脸上一抹:“你到底有什么隐瞒?”   乐澜十分愧疚,因着自己方才在人前显露了异色,才让娴妃娘娘这么不安。“娘娘,奴婢并不是存心想要隐瞒什么,而是……那尸体上穿着的衣料您瞧见了么?是内务府新派下来的春季料子,和您赏赐给奴婢的竟然一模一样。”   “哦?”盼语不免一惊:“你是说本宫赏赐给你的那一块料子?你不是已经做成了衣裳,还穿过一回!”   “是呢,娘娘好记性。”乐澜说这话,转身去了耳房拿了那件衣裳。“您再仔细看看,有没有这么凑巧的,连纽扣的样式,竟然都不差。分明是比照着奴婢这一件做的。”   盼语方才没有留心那尸首身上的纽扣,但见乐澜说的言之凿凿,心里的疑影似乎越发的清晰了。“难道是刻意的?可做这么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是要做什么呢?”手顺着衣服往下摸,却忽然停在了某处:“乐澜,你怎么这样粗心,衣裳的纽扣少了一颗竟然不觉。”   “啊?”乐澜正想说奇怪呢,昨个儿洗净叠好的时候,衣裳的纽扣还是好好的。怎么搁在耳房一晚上,竟然少了一枚。“奴婢去瞧瞧是不是落在地上了。”   “快去。”盼语的心里缓缓腾起了不祥的预感。倘若能在耳房找到那一枚纽扣,便算是她多心了。可真就是找不到,那纽扣就必然是落在御花园的某一处了。紧紧闭上眼睛,盼语试着将这些奇奇怪怪的线索串连起来,宝澜的死,与乐澜同样的衣裳,纽扣不见了一枚……   难道是有人逼迫宝澜穿上与乐澜同样的衣裳,做了些不当做的事儿,伺机嫁祸给乐澜。为保万无一失,杀人灭口,让宝澜再不能说话?   “不好了,娘娘,奴婢怎么也找不到这颗纽扣。”乐澜急的眼睛都红了,她知道这纽扣的不翼而飞,绝壁不是小事。说不定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时会害了娴妃娘娘。“奴婢明明记得,那纽扣昨天还在的。怎么过了一夜就不翼而飞了,是谁拿走了奴婢的纽扣?”   盼语从前以为,除掉了溪澜,身边儿再也没有吃里扒外的奴才了。可看如今的情形,这承乾宫里指不定还藏匿了多少歪门左道的心眼儿。“别说了,现在还是想想,该怎么应付过去此事才好。”   灵机一动,盼语紧忙嘱咐了一句:“乐澜,你记着。倘若皇后问起,你什么时候去了哪里,你都说是在本宫身边儿侍疾。有本宫为你作证,想要冤枉了你去也并非这般容易。”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乐澜左思右想,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而她心底隐隐担忧着一个人,怕他也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累。   “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的声音,真真儿是突然。   盼语抽进了一口冷风,只觉得胸腔顶的生疼,脸色一下子泛了青。“迎驾。”   乐澜的心就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紧忙将自己的哪一件衣裳塞进了就近娴妃的衣柜,这才火急火燎的扶着娴妃出迎。   门槛儿还没迈出去,皇后已然闪身走了进来。   连连往后退了三步,盼语这才屈膝福道:“皇后娘娘万福,臣妾以为娘娘径自回了长春宫,不知您驾到,有失远迎了。”   “迎与不迎不在身,在心。娴妃身子还未康复,步子却走得这样急,不是显然已经预料到本宫会来么?”兰昕想起方才在御花园娴妃病病歪歪的样子,再看她返回宫中的步态,心里便觉得蹊跷。   “娘娘误会了。”盼语盯着皇后疑惑的目光,平和而虚弱的微笑:“臣妾是忽然反胃,怕在御花园呕坏了景致,也惹得其余姐妹难受,这才快步回宫的。”一眼扫见了搁在几上的药丸儿瓶,盼语长舒了一口气:“乐澜才伺候臣妾服用了几粒药丸,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兰昕根本不信,眉头依然蹙的很紧:“娴妃是不是还有旁的话未曾对本宫说明?”   盼语疑惑不已,连连摇头:“臣妾幽居养病,成日里不出宫门的,哪里会有什么旁的话。只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别为了臣妾的些许小事儿操劳,伤了身子就好。”   “娴妃这一病,性子也跟着软糯下来了。”兰昕冷眼旁观,瞧着这主仆必有问题,便将话头直接指向了乐澜:“那么你呢,难道也是伺候在主子身侧,没有步出过承乾宫的宫门么?”   想起方才娴妃娘娘的叮嘱,乐澜郑重的点了点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的的确确是陪在娴妃娘娘身边伺候着,没有踏出宫门。因着宫里伺候的人手不足,新调配来的侍婢又摸不准娘娘的脾性,奴婢实在不愿意假手于人,故而事事亲力亲为不敢马虎。”   索澜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娴妃的衣柜缝隙里,夹着一小片衣料。而那衣料的样子,可还真就是眼熟极了。“乐澜姑娘可别心急,总要想想清楚才好回皇后娘娘的话不是。”   乐澜脸色一僵,自觉索澜这话刺耳至极,少不得反驳:“奴婢想得一清二楚,何况伺候娴妃娘娘是奴婢的本分,本分当为之事,又怎么会记错。”   “那就最好了。”索澜并未和她硬碰硬,说话的语调也没有尖酸刻薄之意。反而处处向皇后看齐,宽和的让人觉得难以承受。“内务府新一季赏赐的料子很是好看,其中有一块花色最好,慧贵妃娘娘赏给了宝澜,而承乾宫也分到了一块。”   盼语佯装不明,疑惑的抿唇问道:“索澜所指何意,本宫宫里领了新衣料有什么奇怪。难道与慧贵妃赏给宝澜的一样,那便是要怀疑本宫杀人了不成?”   索澜脸色一暗,低低福了福道:“奴婢不敢,娴妃娘娘息怒。不过是方才有人禀告皇后娘娘,日前曾经见过穿了这花色衣裳的女子,漏夜于畅音阁偷会情郎。”   “什么?”盼语的脸色当即大变,在后宫之中最难听的便是不守妇德之类的讹传。关乎女子的清誉,本来就不是能玩笑的事儿。何况这清誉还与皇家的尊严捆绑在一起。这样的气,漫说是乌喇那拉氏族里女子不能承受的,即便是寻常的农妇也必然无法容忍。   “嚯”的站起了身子,盼语脸上再瞧不出半点温和:“怀疑人须有证据,何况本宫尚且还在病中,这样莫须有的指控是要活活逼我去死么?”   “娴妃言重了。”兰昕的脸色也并不怎能好看,却依旧能保持着得体的气度。“索澜之言,无非是方才得报的内容,从头到尾并没有一字指控你与此事有关。本宫前来,不过是想要弄清楚那同样的布料是否裁制成衣。又是何人穿过,你何必这样杯弓蛇影,敏感过头。”   乐澜已经抑制不住双腿的颤抖,说出去要死,不说出去亦是个死字。可娴妃对她不薄,左右不能连累了她啊。手心里的冷汗,让她攥不紧拳头,回头看一眼娴妃的衣柜,乐澜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皇后娘娘,此事与娴妃娘娘无干。请您不要听信旁人的蛊惑,冤枉了我家娘娘啊。”   兰昕审慎的目光,不怒而威,像是“不是娴妃,那是谁?究竟乐澜你知道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物不自愁人替愁   “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单凭奴婢对娴妃娘娘的了解,便知娘娘一心恋慕皇上,绝壁不会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乐澜咬住了不松口,只希望萧风能躲过这一劫。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情愿了断了自己。   听了乐澜的话,再看一眼乐澜此刻的表情,盼语顿时觉得心都凉了。凭着她对乐澜多年的了解,盼语可以肯定,那去畅音阁私会男子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乐澜。而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必然就是萧风。   “怎么,娴妃娘娘贵人多忘事,并不记得那料子的去处了?”索澜瞧出娴妃的迟疑,便顺势逼问了这一句。“娘娘您若是忘了,不妨让奴婢帮着您回忆回忆。据裁制衣裳的嬷嬷说,那料子是按照您宫里乐澜姑姑的身形剪裁的。不知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呢?”   盼语闻言不由冷冷一笑:“既然索澜你的记性这样好,何必又来问本宫,什么不是都摸清楚了么?那料子本宫的的确确是做了一身衣裳,就搁本宫的衣柜里,难道因着这一件花色相同的衣裳,就要给本宫定罪。”   许久不费神去想这些,盼语有些力不从心。现在想着,刚才发觉纽扣掉了一颗,就该把其余的也扯下来,没有比照能说明什么?偏是不信有心人连乐澜衣裳的扣子是何样式,都看得一清二楚。若真就是记得清楚也说的清楚了,便是真真儿的别有用心!   然而迟想到这一步,盼语心知皇后一定会拿这个“巧合”大作文章,心中懊悔不已。   果不其然,索澜紧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纽扣,笑吟吟道:“这是方才从畅音阁找到的物证,用那同样的料子包成的纽扣。尸首的衣裳完好无损,想来不是宝澜之物,奴婢也只好斗胆来麻烦娘娘比对一下了。”   盼语冷哼一声,不觉露出淡漠的神情:“奴才们是愈加得力了,从发觉尸首,到本宫回承乾宫,再到皇后娘娘凤驾抵达,叠加一起,前前后后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能弄得清清楚楚,着实令人刮目。岂非显得本宫乱中有错了。”   扬起病后消瘦的下巴,盼语眉目冷清:“不错,日前本宫将衣裳送去浣衣局清洗过,再拿回来的时候发觉少了一颗纽扣,是什么时候遗失了,还是让有心人拣去故布疑阵,本宫就不得而知了。也是因为抱恙,本宫自觉清减不少,乐澜的身形与本宫从前相仿,故而让她代替本宫裁量的尺寸,也省得日后丰腴,又穿不得了,白可惜了那么好看的料子。”   兰昕一直听着娴妃的辩解之言,丝毫没有从她脸上瞧出破绽。心想这样缜密的言行,倒像是从前的侧福晋。只要不牵扯到她与皇上的情分,她的心便真真儿是静的。“索澜,娴妃娘娘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索澜恭敬的福身应下,转首对娴妃和悦致歉:“娴妃娘娘莫要怪罪奴婢,奴婢也是想要将此事弄清楚。既然娘娘您说这衣裳是自己穿着的,而您又于承乾宫幽居养病,那么此事想来与您无关。奴婢自会让底下的人详加查明,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包涵。”   “果然是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丫头,玲珑剔透,聪慧可人。”盼语摒弃了愠色,大大方方的朝皇后一福:“方才臣妾若有言过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海涵。毕竟事情关乎臣妾的清誉,盼语实在不能不着急。”   “本宫心中有数。”兰昕缓缓的起身,就着索澜的手欲离去。经过盼语跟前的时候,仍旧不放心连连叹息。“本宫瞧你的气色沉重带促,想来是上一回的余毒还未彻底清除净。精心调养着的确必不可少,可你宫里头的人与事也得谨慎操持着。   娴妃啊,不是本宫危言耸听,后宫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的地方。一旦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上,漫说本宫顾不了你周全,即便是皇上也未必就有胜算能保你全身而退。底下的人,无论有什么行差踏错,责任都会归咎到当主子的身上。既然是你皇上的娴妃,是这承乾宫的主子,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松劲儿,你必得明白。或许正有人,眼巴巴的盼着你软下来,甚至倒下来……”   这样的话听着才贴心,盼语总算是露出了会心的笑意:“臣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身为皇后,自然不是什么话都能明说。可这会儿能推心置腹的说这么多,依然是将自己看得极为贴心了。   在人前摆一摆皇后的架子也是必然的事,盼语并不怪皇后方才的恼怒、怨责。正因为有了怨怼,有了不满,皇后还肯对自己说上这些贴心的话,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乐澜却犹如跌进了深渊,浑身上下竟是刺骨锥心的痛楚。皇后的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今天她是可以不认,可迟早都会寻出蛛丝马迹的。届时,非但自己性命不保,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要跟着一并受责。   萧风好不容易才攀到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位置,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将他的前途毁于在自己手里,毁在这不可违背的宫规手里。   桂奎送了皇后出去,乐澜便重重的跪在了娴妃身前。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她呜咽着,垂首默默落泪,却怎么也不敢仰起头对上娴妃的眸子。“奴婢辜负了娘娘的信任,竟与那溪澜没有什么不同。求娘娘处置了奴婢吧!”   “你是该死,可不需要万死,一死便了了。”盼语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遂才说这些负气的话。话说出口,心里就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平复了心绪,盼语玉珠落盘般道:“乐澜啊,你可知本宫的清誉险些就要被你给毁了。若非本宫的余毒未清,身子还没好利索,根本不能踏出宫门。六宫里那些可畏的人言,该怎么编排本宫,该怎么诋毁本宫对皇上的心,你可知道啊?”   “娘娘,是奴婢糊涂了,奴婢实在喜欢萧风,奴婢控制不住自己啊。”乐澜呜咽的险些避过气去,一双眼又肿又红,犹如胡桃一般。“奴婢知道,萧风不过是把奴婢当成了替代,他心里原原本本喜欢的人,唯有从前的芷澜。可奴婢依然喜欢他,哪怕要奴婢粉身碎骨。   只是,奴婢从没想过,这样竟然会连累娘娘您。乐澜不是有心的,乐澜亦不敢对娘娘您不忠啊。”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盼语有些灰心:“本宫从入宫以来,就备受皇上的冷落。日渐瞧着慧贵妃比过了自己,却束手无策。谁知道后宫里的阴谋诡计,又从来未曾避开过本宫。她们拜高踩低,都恨不得趁着我没落,将我置于死地。”   脸上的笑意愈加森冷,盼语示意乐澜起身:“其实说到底,未必是你害了我,极可能是因为我,才让你的事情败露了。”   乐澜不可置信的看着娴妃,好半晌才唇瓣哆嗦的问道:“娘娘,您是说,这回的事儿是冲着您来的?”   “不然,为何她们不在你与萧风私会的时候捉个现行,反而弄个纽扣捕风捉影,又让宝澜无辜枉死是为何?”盼语认定此事必然与慧贵妃有关。“除了慧贵妃,这满后宫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怨恨宝澜的人了。她自己身怀有孕,又是她自己身边儿的奴婢暴毙了。怎么这么凑巧,偏偏是和乐澜你有一样的衣裳。哼……”   好像是有许多只蚂蚁啃噬在身上,那痛楚却无法当即就止住。乐澜恨不得倒在地上,狠狠的打几个滚,却生生的咬着嘴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奴婢必然会和萧风断的一清二楚,往后不再见面。绝不给旁人再揪出此事的机会。”   “自是不必说的。”盼语觉得这还不够。“宝澜的死查不出真相,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事接踵而至。慧贵妃到底是有孕在身的,越是这样多是非的时候,咱们越得加倍小心。”   灵机一动,盼语忽然有了主意:“这么着吧乐澜,你立刻吩咐桂奎,入夜后锁闭承乾宫大大小小的宫门,明日一早只管禀明皇后娘娘,经过御花园的事,本宫吓坏了,病势愈发沉重。咱们不出宫,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那些流言蜚语的终究不是利箭,刺不破皮儿。”   乐澜一个劲儿的摇头,心里有一丝更不好的预感:“娘娘,这么一来,外人怕是更会以为您此地无银的。若是歪风刮进了皇上的耳朵,当真以为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那奴婢岂非是死了也补偿不了亏欠娘娘您的。”   思来想去,乐澜打定主意,唯有自己一死,才能彻彻底底的了解了此事。可这样的话,她不敢对娴妃宣之于口。   “且慢。”盼语忽然觉出不对来了:“乐澜,你与萧风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不可再隐瞒本宫,必得如实相告!” 第一百九十三章:泪珠滴尽愁难尽   乐澜到底是未曾出阁的女子,脸一下子烧了起来。那一片滚热的绯红,像是要烧尽她的纯真,却没有微笑,仅仅是满脸的苦涩。当苦涩褪尽,乐澜猛然清醒过来:“娘娘,您是不是怀疑奴婢……”   手轻轻搁在自己的腹上,乐澜惶恐而又麻木的点了点头。“奴婢的月事,足足有三个月未曾来……奴婢看过御医的,御医只说是不调,并未曾说过奴婢是,是……”有孕了三个字,乐澜怎么也不敢宣之于口。倘若这是真的,那便是铁证如山。   “万一,奴婢万一要是真的……她们会怎么对待奴婢和孩子?骑木驴?浸猪笼?”乐澜的脑子里不断的闪过各种受刑的情景,心不可抑制的抽搐:“娘娘,您说话啊,你告诉乐澜吧。”   盼语已经愤懑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原来被人这样的算计了,她竟然还不知道。这个局根本不是现在才布下的,而是早在两三个月前,对方已经知道乐澜与萧风的丑事了。“她们绝不会容下你和这个孩子。”简短的一句话,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乐澜松开了握着娴妃腕子的手,两眼一抹黑似的。“娘娘,奴婢该怎么办才好?”嘴上这样问,心里却黑焦焦的烧成了炭:“是不是奴婢死了,便没有人会再来追究此事?”   “死?”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便是狰狞的冷笑:“漫说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假如她们手里有铁证,即使你真的死了。她们也势必剖开你的肚子,将你腹中的孽障取出来,让满后宫的侍婢们轮流一观,以儆效尤。”   “不,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啊。”乐澜疯魔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肯松开。“求求您娘娘,别吓唬奴婢,别……”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汨汨的往下落,乐澜除了畏惧,心里唯有怨恨。恨自己的际遇如此不堪,恨这个皇宫里的人心险恶,也恨娴妃不是呼风唤雨的主子,不能救下她与这个可怜的孩子。   唯独不恨萧风,好像这一切都是萧风给她的奇妙。即便是死,她也仅仅是贪婪这奇妙的短暂而已。   “我吓唬你?”盼语恨不得一盆冷水浇下去,让乐澜赶紧清醒过来。“乐澜,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啊?三番两次的欺瞒本宫,竟然还敢与萧风私定终身。我不是说过么,待你年满二十五岁,必然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可知你这么做,非但得不到你渴望的一切,还会随时连累了旁人,以及你的家人。   你可还记着,皇后是怎么处置黄嬷嬷的?黄嬷嬷怎么说也是在大阿哥身边儿伺候的老人,可她死了,连全家老小都跟着遭殃。皇后的心本就是坚硬如铁的,加上她又得顾着后宫的风气,对你,绝不会网开一面的。你想过没有?   再说说萧风,他能从四爷身边的小跟班儿,混到今日御前侍卫副总管的位置,又挨过了多少你会不知道么?现下是皇后娘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倘若知道了,那他的一切岂非全叫你给毁了?乐澜啊,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犯起这种糊涂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娴妃的脸都别的有些发紫。她声嘶力竭,吃力得紧,这才发觉乐澜已经面如死灰,再无一点生气似的。   毕竟是陪在自己身边儿的人,盼语也不希望她走上绝路。“乐澜,现在开始,你便将与萧风的前因后果,逐一告诉我。我必得弄清楚,到底是谁操纵着这一切。首先要讲明的,便是替你诊治的御医为何人。”   乐澜也心痛够了,闻听娴妃的话,好不容易忍住了泪水,慢慢的说了起来。   回到储秀宫,高凌曦的脸色登时好了起来。虽然脑子里依旧是宝澜浮尸池里的凄惨模样,可她的心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恐慌。“那丫头死的时候,还穿着本宫赏赐与她喜欢的衣料,也算是本宫待她恩厚了。”   碧澜随之点头,赞成慧贵妃的说法:“娘娘容许她活到现在才死,根本就是仁至义尽了。否则当时于下院做粗活的时候,随随便便动动小手指头,也能要了她的命。”   高凌曦知道碧澜的性子,绝非天生的歹毒。从前心里也存着仁厚,对宝澜总是忍着让着。可这会儿连她口里也说出了这样怨毒之言,可见那宝澜是真的该死了。“若非本宫让你穿着与乐澜一样的衣裳,偷偷的私会萧风,且让宫里的好些人看到,误以为与萧风私会的人是乐澜。叫宝澜这丫头撞见了,或许她不用死得这么早。”   “这怎么能怪娘娘,根本是她自己福薄。”碧澜想起宝澜质问她的模样,心里便恨的不行。“幸亏奴婢是懂水性的,否则被沁在池底的,恐怕就是奴婢了。现在好了,有了那身儿衣裳,连带着杀人的罪责,也能一并推给承乾宫不是么!”   挣扎间,宝澜抓伤了碧澜的手臂。碧澜心恨在伤处又以剪刀狠划了一下,使伤口深的不似寻常的抓痕。“娘娘宽心,奴婢确保此事干净利落,绝不会让人发现蛛丝马迹。”   “难为你了。”高凌曦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将袖子卷起来。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却遮挡不住伤口嫣红的血色。“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本宫固执的非要做针黹,你劝本宫有孕不可,本宫不听。夺剪子时不甚划着了你。”   “是,娘娘,奴婢心里有数。”碧澜想起往日对宝澜的容忍,却依旧化解不了宝澜对她的怨恨心里就憋气。加之临死前,那宝澜还大放厥词,说什么萧风宁可选择乐澜那种脸蛋儿好看的,亦不要她……   对于萧风,碧澜又爱又恨,爱是从前在王府上的时候就有的。可恨却是入宫以后,与日俱增的情绪。“娘娘,既然奴婢扮成了乐澜,故意引萧风出现,还穿着宝澜身上的那件衣裳,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站出来指证萧风?”   “审时度势。”高凌曦简短的四个字,囊括了后宫所有的人心。“他们并非是没有怀疑萧风,可毕竟萧风的身份摆在哪里,平白无故的,他们不敢胡言乱语。但是倘若萧风发难了,皇后娘娘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届时那些看见了疑影的人为了邀功,必然会将此事添油加醋的表述出来。”   凄婉的笑了,高凌曦垂下眼睑,让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泫然道:“人心本就是如此的邪恶,从前本宫不信,总想看见春日里的娇花烂漫、冬日里的白雪纷飞,却不愿看见秋日枯萎衰败。其实花儿哪有百日红呢,不过是人们自己自欺欺人的渴望美好罢了。”   碧澜不想同慧贵妃这般,去唏嘘时光感慨人心,她更想知道该怎么逼迫萧风现形。不能去爱的人,便要彻底的恨下去。唯有这样麻痹自己心里的痛,才不至于让麻痹的心在痛彻一次。“娘娘,咱们接着该怎么做?”   高凌曦见她有些沉不住气,不免摇了摇头:“碧澜,当日萧风抱着昏迷不醒的芷澜,硬带去了皇后面前,由着皇后赐了一壶毒酒的那桩事儿,你可还记得?”   忽然说起了这个,碧澜的心不免一揪。“好端端的,娘娘何故提起来芷澜。此事奴婢当然记得,却不知道萧风为何要这么做。”   “因爱成恨。就是这么简单。”高凌曦没有婉转的表述自己的想法,亦是为碧澜提个醒。“我知道你的心思碧澜,咱们是一起遭过罪的。患难见真情,我总把你当成自己的嫡亲的姐妹。乐澜为了萧风,背叛了娴妃,正是因为一个情字。   而你为了萧风,险些丧失了自己的本性,也是为了一个情字。我不能说萧风就真的那么不好,可我要说,他真的不是唯一。你想想你的亲人,想想往后的日子,离你二十五之年也算不得远了,若你想出宫,我一定会为你铺路……”   “不,娘娘。”碧澜打断了慧贵妃的话。“奴婢在宫外的确是有不少亲人,可她们不是奴婢的父母,只是狠心将奴婢卖进王府,抓着钱袋子欢笑的亲人。奴婢不想出宫了,宫外的日子已经不是奴婢期待的。若是您不嫌弃,就让碧澜跟着你、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吧。”   “傻丫头,女子总得嫁一次才好,你不能因为……”高凌曦看着她可怜,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其实她自己何尝不傻呢,经过这一次假孕之事,她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皇上对她的恩宠,只有宠却没有爱。否则,他怎么会忍心让她顶着别人的光环,当他心上的女子?   他以为这是为她好,孰不知她根本一点儿也不稀罕。   “罢了,这些都是后话。”高凌曦敛去了心里的怨怼,不慌不忙道:“你方才问我往后该怎么办,其实很简单。咱们不是买通了御医么,你只管让他想法子通知萧风,说乐澜有了他的骨肉。剩下的事儿,便简单的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玉纤弹处真珠落   “娴妃娘娘,您怎么来了?”陈进忠看着娴妃,惊讶的下巴都掉了一截。“奴才听说您身子不适,正在宫里修养呢,这会儿烈日当空的,怎么有功夫来养心殿?”   这语调阴阳怪气儿的,盼语可真是听不习惯得紧。“烈日当空?”她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瞥了陈进忠一眼:“本宫没糊涂呢,春日里阳光明媚,哪儿有什么烈日当空的说头。是陈公公嫌站在庑廊久了,眼睛都晃瞎了,不爱干这份差事了吧?”   陈进忠闻言当然有些心慌,连忙赔了笑脸,玩笑似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瞧奴才这张嘴啊,净喜欢胡说。娴妃娘娘说的极是,春光明媚的哪里有什么烈日呢。只不过娘娘有所不知,嘉嫔娘娘正在里头陪着皇上说话呢。”   “嘉嫔?”盼语有些奇怪,方才与御花园分开的时候,明明是纯妃咋呼着要来请皇上主持公道。怎么这会儿过来,陪着皇上的人却是嘉嫔?那纯妃怎么就肯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是呢。起先是纯妃娘娘来了,皇上那会儿不得空。纯妃娘娘一走,嘉嫔娘娘又来了。皇上让奴才请了娘娘进去,便是到了这会儿还未曾离开。”陈进忠原本是想,娴妃入宫以来根本就不怎么得宠,加之她有是病病歪歪的身子,有事儿没事儿只管躲在自己宫里不出门的,便不想巴结讨好。   谁料娴妃嘴皮子这样厉害,三两句话便戳进他心里。陈进忠这才不得意卖卖乖,心里还是看不起娴妃的。   只不过这点小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盼语的眼。后宫里人心叵测,也不是头一回见着了。实在没有必要跟这样低三下四的小人置气。“乐澜。”盼语轻哂的唤了一声:“把那好东西给公公瞧瞧。”   娴妃一声吩咐,乐澜紧忙从袖子里掏出金灿灿的一物:“请公公瞧瞧吧。”   陈进忠一见到金子就犹如见着了亲娘,喜不自胜的连连道谢:“多谢娴妃娘娘,这可是让奴才开了眼界了。”   “喜欢你就收着吧。”盼语漫不经心的含了笑意在唇边:“就是不知道这金子使唤不使唤的动公公。本宫想见皇上。”   “呦,瞧娴妃娘娘您说的啊。您可是妃主啊,想见皇上还不容易么。奴才这就去给您通传,您情好吧。”   乐澜含着怨愤努了努嘴,却心疼娴妃:“都是为了奴婢,才让娘娘您看尽了脸色。陈进忠这样的,给娘娘您提鞋都不配,竟然还敢阻拦您面见皇上……”   盼语原本就心慌意乱,这会儿乐澜的话她更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好了,你别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是陈进忠拦着本宫不得入内,说不定皇上也是这心意。”   鲜少娴妃会对自己这样不耐烦,乐澜知道,一定是自己一时的糊涂,让娴妃真的动怒了。可她也不想这样啊,若不是真的喜欢萧风,她有怎么会拼尽全力去争取每一次和他亲近的机会。哪怕明知道自己不过是芷澜走后,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填补空缺的替代。   依旧无悔。   乐澜以为,娴妃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她会明白自己的苦况。   可如今看来,娴妃是为了自救才不得已替她出头,希望皇上能在众人发觉此事前,就给自己与萧风赐婚。唯有这样,她这个做主子的才不会颜面无光,甚至被无辜牵累。   原来,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乐澜的心已经凉了大半,想起娴妃被禁足的那段苦日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都是陪着她,什么也都是为了她,可到头来自己有难的时候,她竟然这样不讲心。   盼语其实并非是真的怨怼乐澜,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信任的丫头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来。眼见着陈进忠折回来,盼语隐隐约约从他的眉目中瞧出了不好:“怎么样陈公公,皇上是不是传我进去?”   陈进忠懊恼的摇了摇头,愧疚道:“奴才没给娘娘办好差事儿。皇上说,宝澜之死全权交给皇后娘娘查处。无论牵涉何人,均可以先斩后奏,不必事事请示。这一番话,方才也是这么与纯妃娘娘讲的。现下,皇上依旧还是这个心思。”   盼语闻言,更是觉得心中窒闷:“那方才纯妃来请安的时候,皇上到底在阅谁的折子,哪位大臣在商议要事?”   语气很是急躁,可盼语压抑不住心里的痛楚。方才陈进忠说什么,与对纯妃娘娘讲的一样。难道在皇上眼里,她与纯妃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么?   “娴妃娘娘息怒,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皇上那时候正在给嘉嫔娘娘绘像。说是等娘娘来了,要给她一个惊喜……”陈进忠看了看,四周戍守的御前侍卫离得均比较远才敢说。   “明白了,多谢公公。”盼语冷冷的笑着,心知皇上是不会见她了。可嘉嫔何时开始,竟然如此得皇上看中了呢?这又是皇后亲手安排的吧?   原来从头到尾,这宫里竟然没有一个真心之人。真到了她有事的时候,皇上避而不见,皇后更是大兴问责,更别说慧贵妃、纯妃之流了。她们自愧身世不如自己,早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眼中钉,恨不得拔去了才痛快。   盼语真恨不得一头碰死在眼前,这一份屈辱,是她打出娘胎来,就从未受过的。且还是她心里最在意的人赏下的。“回宫吧。”她有气无力的朝身后的乐澜低低道。   “不,娘娘,奴婢不能跟您回宫。”乐澜抵死不肯,呜咽道:“求皇上赐婚是奴婢最后的胜算了。娘娘,您不为奴婢争取,奴婢不怪您。可若是就这样回去,奴婢只有等死了。您是知道的,奴婢死不要紧,可奴婢腹……是何其无辜啊。”   乐澜连哭带嚎的,着实惊着了盼语。她以为会这样的无非是溪澜、宝澜之类的丫头,却不想她那么看重的乐澜竟然亦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儿来。一肚子的委屈加之一肚子的羞愤,盼语简直觉得自己快要被气顶得四分五裂了。   “皇上这会儿正与嘉嫔说话,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哪里是来求赐婚的,分明是来求赐死的。”盼语恨铁不成钢一般的苦心,恐怕乐澜是无法理解了。“就不能等嘉嫔走了,晚些时候咱们再过来么?若是让旁人看见听见你方才的说辞,你觉着本宫还有什么回天之术保全了你?”   冷冷的笑着,乐澜垂下头,不让娴妃看见自己眼中怨恨的目光。“娘娘大可以不必保全奴婢,反正奴婢贱命一条,早晚也是一死。又何必痴心妄想呢。”   “你……”盼语被她气的血气翻涌,险些一口腥咸喷出来。死忍活忍,却还是感觉到那血水顺着唇角慢慢的往下滴。“你是想活活气死本宫么?”   “娴妃娘娘言重了,奴婢怎么敢。”乐澜慢悠悠的说着话,茫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犹如一片浮在空气里的悬尘,飘摇无依,微乎其微。“娘娘是贵人,贵人大多都健忘,从前府上的好多事儿,奴婢是陪着您一起过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仅仅是因为我不能面见皇上替你求恩旨,你便要与我反目了?”   “奴婢不敢。”嘴上说不敢,可方才的威胁之意已经清清楚楚的表明了她的心迹。“若是娘娘不愿意帮衬奴婢,奴婢情愿跪在养心殿前不走,直到皇上肯面见奴婢。届时,奴婢有什么话都会一并对皇上说明。娘娘您别怪奴婢,唯有这样,奴婢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人性的丑恶,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盼语做梦也没有想到,同一天之内,上天要她饱尝这么多苦楚。就连身边最亲近侍婢,也不过是披着人面兽皮的恶鬼。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糟糕的让她忘记自己还苟延残喘着。   “本宫无愧于心。”盼语高傲的仰起头,铿锵有力道:“无愧于心,便是无畏,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如实对皇上说,实在不行,你便去求皇后娘娘吧。她亦能为你赐婚,你只消把本宫从前在府上做过什么,逐一想皇后说明,你卖她这样大的人情,她必然会圆你心愿的。”   盼语对这桂奎招了招手:“送本宫回宫。”   桂奎一眼就瞧出,娴妃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实则内里已经很虚弱无力了。紧忙走上前去,恭敬的把住娴妃的手:“娘娘请上肩舆。”   去求皇后?乐澜的双眼已经模糊了,她看不清娴妃的轮廓,却一门心思的在想娴妃的话。卖皇后一个人情,皇后真的能偿自己心愿么?这听起来好像果然不错,乐澜的心为之一动,仿佛死灰复燃。她疯魔的站起了身子,猛烈的朝长春宫的方向奔去。   桂奎大惊,连忙问道:“娘娘,您真的就容她去禀明皇后娘娘?”   “去吧,由着她去。”盼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凉薄刻毒道:“去了便是个死,绝无意外。” 第一百九十五章:清香细细嚼梅须   独自一人坐在冷寂的福寿绵延桌前,盼语弄不清楚自己为何撑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倒下去。她知道,若是乐澜还念在一场主仆情分,会回心转意,自己回来的。否则,即便她真的赶去了长春宫阻止,也只能白白的在皇后面前丢脸。   一个人的心若是不向着你了,那么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挽回不了。无论是侍婢,还是皇上,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溪澜被打发了,承乾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指望着乐澜与桂奎。盼语没有再从内务府指派的奴婢里面甄选合心意的伺候在侧。这会儿子,粗婢们都打发出去干活了,盼语这才觉出偌大的承乾宫,静寂的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坟墓。   里头的人走不出去,外头的人只惦记着里头将有怎么样的乐极生悲。   桂奎端了御药房送来的汤药,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加倍小心的捧着进来。谁料越是在意手上的药汁儿会洒出来,越是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儿,这一绊不要紧,药碗啪的摔在地上,脆生生的响。稠苦的汤汁儿四溅,满屋子都飘散着那股熏人的味道。   ”奴才该死,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好,娴妃娘娘恕罪。“桂奎跪在了碎片前,连连叩首:“奴才这就让人重新再熬一碗,耽搁娘娘服药,是奴才的罪过。”   盼语抹去了脸上泪水,叹了口气才道:“你起来吧,本宫的病从来就不在身上,而在心上。若非跟皇上别着劲儿,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现下,连自己身边的宫女起了反叛之心,亦是被我这股子倔强给逼出来的。怎么能怨怼了你。”   虽然不想问,可心里还是难受的紧。盼语终究还是敌不过心软:“桂奎,这里让人收拾就行了,你去盯着,看看长春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嗻。”桂奎知道娴妃娘娘不是铁石心肠,否则乐澜的事儿最简单,便是将她交出去,由着皇后处置。   “等等。”盼语的目光忽然瞧见了衣柜里的那件衣裳,登时又呛起了怒火:“咱们宫里看起来冷清,实则心思太重,重的让本宫猝不及防。桂奎,这些天除了你和乐澜,还有谁去过耳房,动过这件衣裳?”   桂奎猛然一惊,他哪里会晓得这些,心下畏惧娴妃是怀疑了自己,连连摇头道:“奴才的的确确入夜当职,却也是在廊子里卷了绵被来睡。根本不曾去过耳房安歇,何况娘娘您的身子不好,乐澜怕夜里有事儿,一直都在耳房候着。奴才也不好进去叨扰……”   看着他辩解的样子,盼语轻轻转了转眼眸:“本宫并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发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换句话说,这几日入夜,尤其是昨个儿入夜,有没有人去过耳房,或者在奇怪的时候出过宫门。”   但见桂奎一脸的疑惑,盼语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罢了,你慢慢去想吧,这件事不急。还是去办本宫方才说的哪一件要紧。”   “嗻。”桂奎应声退了下去,懊悔自己没有多留个心眼儿。到底宫里不安分的人是谁呢?他真就没有察觉有什么可疑的。   兰昕服过安神的汤药,换了一件如常的衣裳,这才宣了乐澜觐见。“娴妃有什么话说?”   乐澜听皇后这样一问,禁不住有些迟疑了。原是和娴妃赌气,才会疯魔似的跑了来长春宫。本想着折回去,谁知索澜像是一早等在宫门外一样,不由分说就将她拉了进来。   在等候皇后的传召这段功夫里,乐澜思前想后,总觉得不该这么莽撞。却也盼着娴妃能来,岂料皇后近在眼前了,娴妃还是没有出现。她真的很失落,也很沮丧,看来面前的路唯有一条了。   “奴婢有事请皇后娘娘恩准。”言罢,乐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等着皇后吭声。   锦澜伺候着皇后吃下了一颗蜜饯,又递上了温热的湿绵巾给皇后擦手。口里忍不住斥责乐澜道:“你不过是娴妃身边儿宫婢,就算有所求,也当是先求了娴妃。再由娴妃娘娘亲自禀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是同意,必然会有懿旨。可你有什么资格,越过自己的主子直接求到这长春宫里来?”   “姑姑明鉴,实在是娴妃娘娘身子不爽,奴婢……奴婢没有办法,这才斗胆来求皇后娘娘的恩旨啊。”乐澜伏在地上片刻,一颗心就已经七上八下的难以安生了。加之皇后一直不开口,她弄不清楚皇后到底是希望她说,还是不希望。   瑟瑟不止的颤栗,一肚子难以吐出来的苦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乐澜的心狠狠的揪着,她要怎么开口,求皇后娘娘为她与萧风赐婚呢。皇后娘娘肯于不肯,她与萧风的私情均要暴露人前……   “说吧。”兰昕见她好半晌不开口,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你既然都来了,还会害怕说么?”   这话打断了乐澜的思绪,她紧紧的攥着拳头,灵机一动道:“奴婢日前收到家书,说奴婢的家乡干旱失收,额娘又得了重病,奴婢实在放心不下,想求皇后娘娘恩准奴婢提前出宫。”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吧?倘若能出宫,便没有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倘若能出宫,娴妃娘娘也不会再被自己拖累。   “可笑。”锦澜冷冷嗤鼻:“家乡闹饥荒、额娘又病重,这样的借口内务府不知每日要听多少宫人抱怨。倘若个个都像你这样,动辄就来求皇后娘娘开恩,岂非要让皇后娘娘难以安宁了。何况你年岁也算不得太轻了,再过几年,出宫还不是必然的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兰昕不怪锦澜,之前一直都让索澜跟着自己,也难怪锦澜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事儿。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对锦澜道:“蜜饯太甜腻了,糊在喉咙里很不舒服。你去给本宫取一盏清茶来,润一润嗓子。”   “是皇后娘娘。”锦澜觉出不对来了,虽然不情愿退下,却也不敢违背皇后的意思。   待她出去,兰昕才吁了一口气:“纸包不住火吧,漫说是几年,就是几个月你恐怕也等不了了吧?”   “皇后娘娘……”乐澜惊诧万分,瞪大了双眼对上皇后雪亮的眸子。“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   “与人私通又珠胎暗结,乐澜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啊。”兰昕伸手将几上的一本册子打翻在地,怒意难消:“看看这脉案,上面一清二楚的写着你的脉相,即便有娴妃袒护你又如何。本宫只消再传御医,当众替你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届时不光是你有罪,娴妃也将因为你而受到牵累。   这样的丑事,只会让内廷无光,让本宫与娴妃跟着颜面扫地。倘若传到太后耳朵里,你当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紫禁城么?”   “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求您开恩啊。”乐澜呜咽不止,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方才皇后拿到脉案的时候,已经可以将她擒住,移交慎刑司发落。可这会儿还肯与她说这么多,显然是想给她一次机会。乐澜这么以为,心扭曲的更加厉害。她蠢笨的以为,皇后是想从她嘴里套出娴妃的种种不是,以换取她和腹中孩儿的性命。   兰昕正预备开口,却是乐澜猛的跪到自己身前,扬起一张无比惨白的脸,动容道:“求皇后娘娘开恩,饶恕了奴婢与腹中的孩儿吧。倘若娘娘您愿意给奴婢这个天大的恩惠,那么奴婢也定然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恩德,衔环以报。”   这倒是让兰昕震惊不已,她原本就想恩准乐澜出宫。毕竟宫里多一缕冤魂算不得什么好事,可能让她出宫,后宫将少许多麻烦。兰昕甚至不想知道,和乐澜私通的人到底是不是萧风,只要把人悄无声息的送出去,那么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了不得的烦恼了。   待到事情淡了,娴妃寻个什么机会,让皇上赐婚什么的,便算是圆满了。可没想到,这乐澜竟然有反叛之心,显然是不吐不行的。   “你怎么个衔环以报?”兰昕故意这样问,却希望自己猜错了乐澜的心思。   乐澜已经到了濒临疯狂的境地,她无从分辨皇后的心意,只按照自己心中所想道:“皇后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在府上有一位樱格格,极为爱美的樱格格。”   兰昕的眸子因为乐澜的话,猛然迸射出骇人的青光:“樱格格,樱格格怎么了?”   “樱格格是让娴妃娘娘害死的,后来却说,樱格格是自己疯魔跑出王府不见了。其实,根本是娴妃娘娘在樱格格的胭脂里做了手脚。是娴妃娘娘指使奴婢在樱格格的胭脂里做了手脚,皇后娘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您能恩准奴婢出宫,奴婢保管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写出来。”乐澜想起了当年的事儿,禁不住有些心虚。那是她害了的第一个人啊。   心里的那种恐惧,知会随着时光逐渐增加。或许表面上看来,仅仅是埋藏的更深了。但其实根本不曾忘记。   兰昕怕自己听的不真亮,刻意有问了一遍。“你是说,樱格格不是自己疯癫跑出王府再没有回来,而是娴妃在胭脂里做了手脚,早已经害死了她?且还是让你下的毒?乐澜,你真的没有诓骗本宫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芳心已解品朱弦   看着皇后迫切想知道原委的表情,乐澜犹如看见了一道曙光:“娘娘,奴婢不敢口出妄言,奴婢连樱格格的尸首埋在哪里都一清二楚。那儿还有樱格格随身的饰物,保管皇后娘娘见了一定认得。”   “好。”兰昕震心应道:“你带着薛贵宁出宫去找,寻回饰物,本宫便恩准你出宫,将你送回故土。”   乐澜喜极而泣,千恩万谢后,急不可耐道:“皇后娘娘,奴婢现在就去,奴婢现在就领着薛公公去。”   兰昕温润的眉眼露出惊讶的神色,缓缓的笑了起来:“乐澜啊,你伺候娴妃少说也有七八年了,怎么这些年的主仆情分,真就这么淡么?你就这么巴不得她走上绝路么?”   “皇后娘娘!”乐澜没有想到皇后会有此一问,顿时哽在哪里说不出话来。是啊,从前娴妃待她总是极好的。没有打骂过,更别说责罚了,有什么好东西也总会留给她和溪澜一份儿。溪澜背叛娴妃时,自己唾弃嫌恶的不行。这才多少功夫,怎么竟然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本宫倒是情愿你还能有些办法。”兰昕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的时候,眼里已经看不见惆怅与失落了。“这时候送你出宫,只会引人耳目,待到入夜罢。薛贵宁。”   薛贵宁立在庑廊下,听见皇后的召唤,麻溜的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将承乾宫侍婢乐澜,暂且扣在长春宫内,未经本宫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此外,旁人问及,上下都是一个口风——一概不知。”兰昕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让乐澜将这些风言风语传出去。   其实娴妃得不得宠有什么要紧,没有娴妃也一样会有别人。兰昕这么想着,眸中的神彩渐渐的深邃了好些。“本宫乏了,今儿什么人也不想见。御花园浮尸之事,待到他们原原本本的弄清楚了再来知会本宫。”   索澜是在薛贵宁领着乐澜退下去后才走进来的。见皇后愁眉不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娘娘,奴婢扶着您去歇歇吧。”   兰昕轻微的点了点头,特意嘱咐了一句:“许多事都是你陪着我看过来的,旁人不知也便不知了罢,无谓多言,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不当说的话,一个字儿也甭想从奴婢嘴里冒出去。”索澜警惕一笑,扶着皇后缓行慢步的往里走。   哪里预料得到锦澜就立在身后,一双空洞的眸子道出满心的伤怀。   一入夜,储秀宫非但没有静寂下来,反而热闹的不行。王喜子领着十来个小太监,就站在殿前的正院里待命。   碧澜伺候着慧贵妃更换了衣裳,边穿戴好斗篷,口里还边劝:“娘娘,您还是不要去了。毕竟您身子不便,王喜子激灵,十来个小太监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一对储秀宫戍守的侍卫随行,必然能拿下萧风。”   高凌曦微微一笑,动人不已:“听你的口气,心里似乎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左不过都是这个样子。强扭的瓜不甜,碧澜已经认命了。”这话说的很是丧气,却不是赌气之言。碧澜不是没有争取过,亦不是没有奢望过,可到头来萧风之于她不过是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她之于萧风,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缕清风,甚至可以说什么都不是。   “本宫想亲自去看一看。”高凌曦体贴的握住了碧澜的手:“何况我知道,如果不去,你也不会甘心的。”   “多谢娘娘。”碧澜道完这一句话,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一行人就这么声势浩荡的走在宽而平坦的宫道上。高凌曦仰起头,遥望夜空,才发觉星光如此暗淡。“王喜子,你带着人先行一步。本宫与碧澜正好看看这月色,晃过去的时候,想来你已经得手了。”   “嗻。”王喜子机灵,见风使舵的手法又堪称一流。“娘娘您就等着奴才的好消息吧。”   碧澜一想到萧风就要被捉个现形了,心里有些失落。往后就连遥遥看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感觉空洞洞的。正想说什么,忽然瞧见两个人影迫近,看样子并不是王喜子领着的人。碧澜大惊:“是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看见慧贵妃娘娘了竟然还不过来请安。”   高凌曦也唬了一跳,一来是没弄清对方何人,二来是怕来者搅和了自己的好事。   “慧贵妃娘娘吉祥。”盼语不疾不徐的语调,一如往常清冷。停在慧贵妃身前的时候,她点到即止的曲了曲膝。   “是你?”高凌曦笑意浓稠且平和的看着她:“本宫以为只有我才有这么好的兴致,不想娴妃竟然也有。看来这紫禁城的夜色到底比白日更有看头。艳阳当空,遮不住丑态,亦唯有这个时候看着,娴妃才是最温婉可人的。”   桂奎闻言不由缩了缩身子,这个时候,唤作是宫女,可能还会替主子叫声屈。可他一个内侍监,哪里敢多口多舌,与慧贵妃娘娘叫板。   他这一缩不要紧,让碧澜瞧了个清楚。“怎么不见娴妃娘娘身边的乐澜,倒是桂奎一个人陪着。进进出出的,娘娘也不怕不方便么。”   盼语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的的确确就是不方便了。碧澜你既然问起,本宫也正好想说个明白呢。乐澜是我宫里头的人,平日里是否循规蹈矩,是否精心奉主,尚且都有我这个承乾宫的主子说了才算。怎么慧贵妃娘娘孕中还操劳过甚,连本宫宫里的丫头好与坏也要弄个清楚。是不是有点管的宽了些?”   今时今日,能同高凌曦这样说话的,除了皇后便也只剩下娴妃了。于是高凌曦一点也没有愠怒之色,反而坦然的对着她柔和的笑了起来。“娴妃说的太好听了,其实你的意思可以更直白的表述。不就是本宫吃饱了撑的么。”   “盼语不敢,话可是慧贵妃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高凌曦依然笑着,明眸皓齿,纵然在月色之下依旧不减半分清丽。“你宫里的人,管的好管的不好,都凭你一句话。这原本就没有什么错处。可你别忘了,本宫是贵妃之尊,倘若娴妃你力不从心,那么本宫就得帮衬着皇后娘娘,训诫六宫众人。   区区一名宫婢的好与坏,本宫同样有资格多这一句嘴,管得宽上一回。娴妃若是不满,尽可以禀明皇后娘娘处置。而本宫心甘情愿听凭皇后做主。”   话说的很干脆,高凌曦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娴妃,除非是皇后的懿旨,否则妃到底越不过贵妃去。   “娘娘说的不错。”盼语也随着高凌曦的笑容,缓缓的露出笑意:“臣妾是怕您自顾不暇,分身乏术,若是为了承乾宫的事儿,伤了您的身子,那盼语的罪过可就大了。既然娘娘您主意已定,那盼语就唯有悉听尊便了。”   看惯了娴妃伶牙俐齿的模样,她这一服软,高凌曦却有点心慌了。娴妃猜出自己的心意根本不难,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存心积虑了数月,就等着这时候利用乐澜对付她。这么一来,她必然也知道萧风在自己的算计之中,难道……她有所防范?   “怎么了慧贵妃娘娘,您还不去么?”盼语挑衅一般的笑着,还佯装讨巧的模样。“若是再不去,可收不回成命了。到那个时候,您可别怪臣妾没有事先提醒您。”   “你想说什么?”高凌曦强忍着心里的好气,平静的问。   盼语摊了摊手,毫不关心道:“慧贵妃的谋算岂会在我之下。否则乐澜这样聪慧的丫头,怎么竟然会连自己有孕数月都不知晓。既能诓骗当事者,又能保存好脉案呈交给皇后娘娘,慧贵妃怎么会捉不住那令珠胎暗结的始作俑者呢。”   “娴妃现在才洞悉这一切,会不会晚了点?”高凌曦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本来盼语口中的这一切也真真儿就是她做的。出自自手的事情,高凌曦从来不预备隐瞒,毕竟真相从来就不是能隐瞒得住的。“本宫已经让人偷偷盯着萧风了,且说该他知道的消息,他一点不差的落进耳中了。当然,中不中这个圈套,还要看萧风对乐澜有多少情分在。本宫也不是十拿九稳一定能引他入局。”   “不错。”娴妃承认这一点,否则慧贵妃可以在萧风与乐澜苟且之时,就捉贼那脏的将两个人扭送到皇上面前。却偏偏先抓了乐澜个现形,有施计策后擒拿萧风这么费事儿。“慧贵妃无非是想处事间卖皇上一个情面。毕竟是皇上身边儿的人,这么给抓着,皇上的颜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高凌曦幽然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娴妃了解本宫啊。倘若你我不是对立的,那便是可以倾诉衷肠的好姊妹了。”   “可惜娘娘要失望了。”盼语转过身的时候,正瞧见王喜子气喘吁吁的奔过来,不禁长叹一声:“臣妾说错了,今儿这一晚上,怕慧贵妃娘娘要再失望一回了。您若不信,尽可以问问王喜子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霞拂脸新妆媚   高凌曦秀眉一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便隐隐迸射出光芒,像极了夜里看见猫儿的双眼,那么的炯炯有神,同样也是那么的骇人。可她笑着,澹澹的笑着。“王喜子,娴妃既然说你知道,那么就你来说吧。”   王喜子打了个寒颤,张了半天嘴才敢哑着嗓子说道:“人是抓住了一个,可并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大人,而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富察大人。”   “富察傅恒?”高凌曦果然是有些发懵了,这怎么可能。据她所知傅恒与萧风面和心不合,而乐澜与傅恒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怎么会不顾富察氏的名誉,不顾皇后的颜面,替一个自己如此痛恨的人承担罪责?   究竟娴妃做了什么手脚,才弄得马上就要浮出水面的事情,横生枝节,变得如此复杂?   心里多不喜欢,高凌曦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依旧明艳绝伦的笑着,轻轻的垂下眼睑:“本宫当娴妃久病幽居,已经鲜少过问后宫之事了。不成想运筹帷幄之中,娴妃始终快人一步,想得又深又远。”   盼语听了高凌曦不咸不淡的挖苦,只平和的笑了笑:“慧贵妃娘娘抬举了,此事的种种,有你筹谋在前,自有人防备在后。来来去去,我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若非关乎乐澜,想来我会如慧贵妃所言,一直幽居养病,鲜少过问后宫的人与事。可没办法啊,树欲静风不止,许多事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你这么说,便是怪我了?”高凌曦抿着樱红的唇瓣,笑眯眯的朝娴妃走进了一步:“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一个‘服’字,你有你的筹谋,我亦有我的打算。比的不是谁更心狠手辣一些,而是谁的命久一点。也许走到最后的那一个不是我,但也未必就是你。   我若是你,首先要顾及的,便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了。你这样误打误撞的搅了傅恒进来,你当皇后会放过你么?”   借着银色的月光,盼语正好看清楚面前的慧贵妃。肌肤胜雪自然是不必说,加之融融的银光耀着,竟然闪动无比莹白的光芒,晶莹剔透的有些晃眼。忽然很想伸手触及这吹弹即破的感觉。只是有了这样的念头,也随即有了自卑之意。   盼语的手终究是伸不出去的,她只是疑惑的问:“怎么咱们不是比谁更得皇上的欢欣,不是比谁能让皇上垂青,谁才是真正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么?原来慧贵妃在意的并非是恩宠,反而是性命,盼语走眼了,从前根本未曾发觉。还当贵妃您是那种倚姣作媚,仗势凌人的主儿呢。”   碧澜往前了半步,想与娴妃理论,如此不堪的话,竟然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可慧贵妃浅淡的一个微笑,按住了她的心气儿。碧澜也只好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犹如从来没有听过这些话,沉着头,只生闷气。   “娴妃何必自欺欺人呢。”高凌曦的口吻软糯的有些像纯妃,谈吐间看不出平日里半点的趾高气昂,仿佛是回到了从前在王府时的情形。   “什么自欺欺人?”盼语不满这种说辞:“我又何须自欺欺人?”纵然这么问,可是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放才说的是得皇上的欢欣、垂青,被皇上捧在手心。可这些是什么?是恩宠,却不是恩爱。   看着慧贵妃空洞的有些茫然的眸子,依旧是黑曜石一般的光彩夺目,可总觉得失了些真谛。那便是她对皇上的用心么?   “娴妃觉得不需要,便不需要吧。觉得不是自欺欺人,那就尽管继续走下去。”高凌曦扶着腹部,略觉得站的有些吃力:“本宫自觉双腿都肿胀起来了,就不陪着娴妃多说什么了。王喜子,既然人不是咱们要擒住的那一位,致了歉,就请富察大人回去吧。   相信皇后娘娘那里,富察大人自然会有所交代的。”   有那么一瞬间,高凌曦挺感激娴妃的。若不是她立在这里候着,想来自己就得于傅恒面前出丑了。于是高凌曦有意提点了一句:“若是闲来无事,娴妃的病情也好转,就好好盯着手下的人吧。说到底,若不是真有这样的丑事,旁人何来的机会编排呢。这可真真儿不是什么栽赃陷害,娴妃心里明白。”   盼语听慧贵妃的话已经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栽赃陷害如何,旁人宫里的事儿到底轮不着外人伸长了手管着。若非我宽宏大度,今晚也不会在此后着慧贵妃娘娘了。但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希望娘娘不介意一听。”   “你说吧。”高凌曦不温不火的笑了笑。   “保全自己,才是后宫制胜的法宝。与其有功夫捉别人的痛脚,倒不如多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孩儿好。”娴妃总觉得慧贵妃这一胎是生不下来的。这也许是出于她心里的嫉妒,尤其是她幻想着,当皇上贴在慧贵妃高高隆起的腹部,去听那幼小生命的心跳时,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颤个不停。   原来,娴妃还不知道。高凌曦看着她嫉妒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痛。“你曾经也有过身孕,本宫不记得,米那一胎在四个月还是五个月的时候……但怀过身孕,你必然晓得是什么感觉对么?”   “慧贵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盼语的火一下子被挑了起来。这是她心中的最痛,她不许旁人捡起来说三道四。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个无辜的孩子究竟被何人所害,她甚至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那么的严丝合缝,那么的密不透风,这究竟是谁才能做到的,又或者说,是谁和谁联手做到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凌曦瞧着娴妃有这么大的反应,禁不住又心生一计。她与娴妃离得本来就近,忽而又往前迈了一步,像是得瑟一般用自己的腹部撞在了娴妃的手臂。   “你……”娴妃本能的后退一步,随即觉出了不对。她颤抖着伸长了手,按在了慧贵妃那惹来无数人嫉妒的腹部上——软的?竟然是软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腹中的骨肉是假,肚子上帮这个布包却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皇上天天去储秀宫陪着慧贵妃,难道皇上会觉察不出么?还有,御医是怎么证实的,连太后都被蒙在鼓里了?   盼语忽然很想大叫,忽然很想扬声高喊出真相。可是悸动的心绪终于被她的理智所镇压,她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有太多的躁动情绪。“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高凌曦的笑了终于露出了冷意:“不让你知道,你知会无休止的记怨我。其实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幽居承乾宫里不笑得而已。”   声调渐渐弱下去,盼语几乎是气声在说话:”皇上他怎么会容许你……“   “娴妃聪慧,相信不多时你必然能弄清楚原因。本宫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高凌曦的目的达到了,她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不想为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保全这个孩子。娴妃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或许她知道了真相,事情会有转机。   届时皇上也未必会怪她,岂不是最美妙的事了么。   这么想着,高凌曦露出一个无比惋惜的神情:“所以你说得对,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而并非恩宠。娴妃,你自己又好得了多少。你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还不是一样弄不清楚缘由么?王府也好,后宫也好,咱们的主子从来就只有一人。”   说到这里,高凌曦就着碧澜的身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留下一个无比清瘦的背影,久久落在娴妃的眼眸里。   这个背影道出了辛酸、凄凉、孤苦无依,甚至心灰意冷。不夸张的说,很多年后,盼语只要一想起慧贵妃,便最先会想到这个背影。   “慧贵妃请留步。”盼语多有看不下去之意,紧走了几步,追上了高凌曦的步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高凌曦茫然一笑:“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不需要自欺欺人么?皇上真心待你好,你尽管可以去求皇上。”   “看来你知道我想求什么了。”盼语想让慧贵妃放过乐澜,虽然乐澜不仁,可她不想不义。毕竟谁都是偶苦衷的,这么些年的情分,实在不必如此。   “知道。”高凌曦也不瞒着她。“非但知道,我还知道乐澜现在深陷长春宫,生死不明。皇后娘娘的心意岂是你我可以洞悉的,可若是有皇上的恩准,或许她会放过乐澜也未可知。能不能得到皇上的赦免,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欲走,高凌曦又觉得不妥当:“差点忘了,其实乐澜那样的丫头,留着也是祸害,娴妃何必为了旁人的事扰乱自己的心?再者,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皇上的心思难以琢磨,你可别再没头苍蝇似的的乱撞了。需知,没有人会永远的包容你,适可而止亦要量力而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湛湛河源翡翠碧   一大早,兰昕已经是坐立不安至极了。傅恒的身影才走进正殿,她便吩咐索澜领着诸人退去。“昨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何慧贵妃如此大阵仗的去寻人,却生生将你擒住?春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长姐?”   傅恒还未行礼,见长姐已经如此心急火燎的了,心知后宫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遂道:“长姐误会了,其实事情并非您想象的那个样子。反而臣弟亦是有苦衷的。”   “事到如今,你便别瞒着我了,你究竟有什么苦衷?”兰昕其实昨夜已经得了信儿,彼时睡的真沉,却忽然被唤醒。当得知这一回事儿,睡意全无是必然的,这一整夜的辗转,她都在思量该怎么向皇上解释,怎么保全傅恒的前程。   看着长姐焦心的模样,傅恒垂下头,谨慎道:“是傅恒大意了。昨个儿,听闻御药房有御医来侍卫房请脉,偶然得一个小太监走嘴,说承乾宫有宫婢与侍卫不检点,还珠胎暗结。春和随即将储秀宫宝澜溺毙御花园池里的事情联想在一起。   以为是宝澜撞破了这两人的好事,而被人杀之灭口,遂想方设法的去打探消息。想要揪出那个藏匿的御前侍卫。辗转得到了一张信笺,竟然是承乾宫的乐澜着人送来的,且约好与那侍卫在畅音阁有事商议。”傅恒说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也是春和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截获了信笺,再去擒住两人,便算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可谁知去了哪里,除了遇着慧贵妃手底下的侍卫、内侍监,根本没有看见承乾宫的人影,就连乐澜也根本不曾出现。对了,那信笺春和还留着。”   说这话的同时,傅恒将自己的官帽下,取出一个卷成筒状的纸卷,搁在掌心,缓慢的走上前递给皇后。“请长姐过目,也正好验证一下,是否乐澜的笔迹。”   兰昕闻言这才稍微送了口气,却还是一个劲儿的怨恼傅恒糊涂:“这么大的事儿,你何故不寻些人陪你一同前往,偏是自己一个人以身犯险。孰不知,若非有本宫在,慧贵妃会怎么编排你的种种行径。”   边说着赌气的话,边将那纸卷展开了。并不算娟秀的字迹一目了然,兰昕并不认得乐澜的笔迹,可有了这信笺,总算是能证明傅恒没有说谎。“字迹我自然会找人辨认,可是春和,长姐是真不得不提醒你两句,宫里的事从来都是盘根错节,千头万绪。   就拿这一回来说,慧贵妃与娴妃不睦已久,表面上死的是慧贵妃身边的宫婢。看似娴妃最为可疑,可实际上,不过是慧贵妃想要揭穿娴妃身边有不安分的宫婢。而宝澜的死,不是灭口便是刻意要将此事化大,慧贵妃也正好趁机除掉隐患。”   兰昕从前对后宫之事都是闭口不谈的,毕竟在她眼里,傅恒还是个孩子,是个当有志气有作为的孩子。他肩负着富察氏的荣耀,也必将接替阿玛、两位伯父,替皇上效命,保大清昌盛。   可这情形看来,若是她再不说明白前因后果,傅恒很可能稀里糊涂的给人害了。卷进这深不见底的泥潭绝不是好事情,何况兰昕真的很疼这个幼弟,无论如何亦不希望他身处险境。沉着脸子,兰昕接着说道:“所以春和,你不能光凭一件事来判定一连串事件的对与错。更不能一个人冲锋陷阵,你必得有后援,进可攻,退可守,左右逢源。你明白么?”   傅恒从未见过长姐这样的焦虑不安,六神无主,遂匆匆的跪在她身前,自愧道:“是春和冒失了,让长姐忧心,春和再也不会如此了。”   兰昕轻轻的叹了一声,示意他起来说话:“咱们这一家子里面,最有出息的便是春和你了。长姐这一生大抵是如此了,可你不同,你才刚刚开始。”   话也不想说的太多太重,无谓增加他的负担。于是兰昕微微一笑,缓和了口吻:“这件事既然是误会,本宫自然会向皇上解释,你便不要再理会了。至于乐澜,本宫会寻个由头,恩准她回乡,再不会让人抓住什么痛脚了。”   傅恒点了点头:“春和谨遵长姐的吩咐。”   兰昕温和的点了点头,想起宝澜的事,缓慢道:“至于宝澜的事,本宫已经问过验尸的仵作,尸首没有外伤,权当她是失足落水也就是了。这件事看似是牵扯人命,其实不过是宫嫔的内斗罢了。总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宫婢,就牵累到上头的主子。   即便长姐有心有力能查他个水落石出,却也得看看做的事情,是否合乎皇上的心思。而你自己也一样。许多事情,并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的双手又是纯粹意义上的那么干净呢!”兰昕冷笑一声,沉重的闭上双眼:“往后有事,你不如多多揣测圣意。这便是为人处世的唯一准则。”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傅恒听得十分明白,亦认同兰昕的说法。   富察家族的的确确是风光无二的大氏族,就连伺候着这一氏族的包衣奴才,都比旁人家里的神气。可这些都是先帝给的,皇上给的,主子给的!主子给的一切,主子一样能要回去。想要长长久久的守住这看似华贵的一切,就得懂得讨主子欢欣。   傅恒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恨萧风。只是他仅仅是温和的笑着,不敢让自己显露半分的恨意来。只有这样,长姐才不会继续担忧了。   索澜走了进来,恭敬对皇后道:“娘娘,慧贵妃娘娘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春和,你先去吧。长姐有功夫再与你说话。”兰昕打发了春和,好整以暇的瞧着慧贵妃走进来。   高凌曦与傅恒擦肩而过时,不禁垂下眼睑露出歉意的模样。   可傅恒谨慎而又规矩的垂首行礼,并未曾看上慧贵妃一眼,以至于根本不晓得她的心思。   兰昕待慧贵妃行了礼,才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道:“慧贵妃何故面露愧色,难道说昨天夜里的事儿不是巧合,而就是你存心安排的么?”   皇后开门见山的问,高凌曦当然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回皇后娘娘的话,事情的确是臣妾事先就安排好的。若是娘娘得空,臣妾可以慢慢的说给您听。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讲起。”   “三个月前?”兰昕不以为意的重复了这一句,随后却是温和的笑了:“慧贵妃深谋远虑,竟然连三个月钱的事情也考虑的如此详尽。本宫想不佩服,竟然也不容易了。可惜本宫没有这么多功夫,你不妨长话短说吧。”   “臣妾遵旨。”高凌曦动容一笑,也不恼火,平和的像一只软茸茸的小兔子:“臣妾发觉乐澜有些奇怪,就让人偷偷的跟着。没想到竟然发觉她与男子厮混。可惜啊,这不过是巧合发觉的事情,没有看清楚那男子是谁。于是臣妾便暗中让人盯着乐澜,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她竟然珠胎暗结了。”   说到这里,高凌曦有些遗憾:“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当初若是臣妾直接禀明了皇后娘娘,可能乐澜也不至于弥足深陷。但转念一想,臣妾与娴妃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万一要是一场误会,人没抓住,证据又没有,娴妃追究起责任来,臣妾岂非落得诬陷之嫌。   故而一拖再拖,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脉案是臣妾找出来的,替乐澜请脉的御医是拿了她不少好处的,臣妾也一并处置了。原是想着,最好能人赃并获,便着人偷偷去了侍卫房走漏消息。   谁知误打误撞的,居然让傅恒大人代人受过了,还是凌曦事先没有考虑周全所致。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一番话说下来,听起来头头是道,可实际上云里雾里。兰昕没有糊涂,亦不敢在关乎傅恒之事上犯糊涂。遂脸色一直阴郁,并未有所好转。“慧贵妃是有了身孕,兼顾不了那么多闲碎事儿,才弄得一塌糊涂吧?”   高凌曦闻言眼尾一紧,随即笑着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皇后赔不是:“皇后娘娘说的一点不错,臣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非但没有功劳,反而是多做多错。求皇后娘娘代臣妾向傅恒大人赔个不是。往后凌曦自当谨慎处事,决不再犯这样的糊涂了。”   兰昕依旧不悦,脸色阴沉的有些唬人:“若本宫非要以为,慧贵妃你是故意为之,又当如何?你明知道傅恒是本宫的幼弟,绝不会做出与人苟且之类的事,却还要恣意妄为,让他于畅音阁被人当众揪住。一场误会的确是很好的辩解,可本宫颜面无光亦并非是作假。难道还不能,这便是你的高明之处么?”   高凌曦眉头一紧,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皇后娘娘,臣妾为何要冒犯您的威严,这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   “误会?”兰昕冷冷的目光,犹如钢刀一般划过高凌曦的脸颊:“你是怪本宫没有帮衬着你,打落莫桑腹中的骨肉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绕船明月江水寒   高凌曦没有想过皇后会这样疑心自己,也没有刻意去解释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梅花链子,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臣妾的的确确是这样想过。但并非怪罪娘娘,说到底,这也是臣妾自己个儿身上的事儿。且犯不着让娘娘您来费心。   若有本事做到,不留下蛛丝马迹让皇上疑心,臣妾绝不会耽搁。可在没有确凿的把握之前,臣妾亦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冲着莫桑,而是关乎臣妾母家荣辱以及自身的恩宠,不得不如履薄冰。”   兰昕看着慧贵妃如此平静而真诚的脸颊,不觉动了动眉。“听起来可为你心里的大实话了。”   唇角勾起,高凌曦薄薄的胭脂,将她的笑意装点的格外温暖。“娘娘明鉴,这的的确确是臣妾心里的大实话。凌曦虽然没有娴妃的铮铮傲骨,也不如纯妃温婉可人,但有一样,臣妾一直牢记在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   “是什么?”兰昕佯装不觉,平和的问道。其实她已经知道慧贵妃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想着让她自己说出来。不为旁的,慧贵妃到底是贵妃之尊,该给的尊严,兰昕也不会吝惜。   高凌曦对上皇后明澈的目光,浅笑辄止:“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首。臣妾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敢心存不敬。”这是实话,也是假话。高凌曦说的波澜不惊、言之凿凿,可无非是过了过嘴。   倘若她膝下也有皇子,倘若她的母家亦能有富察氏家族的荣耀,她也想当皇后。可惜,尚且没有这一切的时候,尊敬皇后、安分守己,是她最好的护身法则。这要比成日里与娴妃勾心斗角,鹬蚌相争简单得太多了。   “皇后娘娘的心意便是臣妾的心意,凌曦不敢无非是不想娴妃再度复宠,一朝成为皇上眼底唯一的宠妃,所以才会将乐澜的丑事揭露出来。说白了,这不是臣妾的诬陷与诋毁,而根本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   娘娘您要怪凌曦心胸狭隘,无风起浪,凌曦没有任何怨言。可您疑心凌曦借此陷害富察大人,往皇后娘娘您的脸上抹黑,这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凌曦腹中怀着旁人的孩子,却还要当成自己的光环,日日笑面迎人,难道臣妾过得还不够苦,非要在这个时候与皇后娘娘您横生枝节么?”   一番话说的极为触动情肠,高凌曦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嘉嫔、海贵人甚至娴妃都已经怀疑臣妾的身孕了。若不是借着乐澜的事儿,将麻烦一股脑的推去了承乾宫,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挨,臣妾当真不知啊。”   兰昕很少能见到这样凄楚美丽面庞,纵然是泪落如雨,却也显得格外清丽。好像芬芳的清荷,托着晶莹的水珠,明明是娇丽而柔弱的,偏偏又迎风柔韧,百折不屈。“就当你说的是真话,本宫不想也不会去追究什么。   可是慧贵妃,本宫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富察家族的光环是富察氏几代人,以鲜血灌注了身躯,硬生生打拼回来的。而傅恒这幼弟,更是富察家族的指望,本宫断然不允许有人对他心存歹念。”   看着慧贵妃似乎是明白了,兰昕才接续说道:“至于你和娴妃,从潜邸一直斗到后宫,这一晃也不少年了。从前是她远远的胜过你,而今你又凌驾于她之上,摧毁了她一切的优越感,难保来日她不会一跃而起,再胜过你一回。   这争斗根本从无休止,而评定胜负的标准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君恩而已。本宫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后宫平分春色,个个都一样好。谁也高不到哪里去,谁也低不到哪里去。六宫雨露均沾,皇上龙颜大悦,而大清子孙繁盛,才算不枉费本宫这些年战战兢兢的祈盼。”   高凌曦温和的面庞,露出一缕冰霜的寒硬:“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始终希望臣妾与娴妃相安无事。”   “这或许是最好的打算。”兰昕不置可否。   将梅花手链取了下来,高凌曦搁在掌心掂量了分量,才慢慢的说道:“若然不能呢?皇上的心意,臣妾不敢妄自揣测,可皇后娘娘,乌喇那拉氏族也是带着光环的大氏族。倘若将来娴妃诞育了一男半女,您又能保证她就没有僭越之心么?”   “娴妃的心头高不高,根本不要紧。”兰昕怜悯的看了慧贵妃一眼,愁色深深的从眼里透出来:“慧贵妃啊,本宫怕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看清楚皇上的心么?”   “皇上的心?”高凌曦真就是被皇后问住了,什么才是皇上的心呢?一时间难以想明白,再想要追问的时候,她看见皇后眼里的不忍,竟然胆怯了。或许不明说也好,高凌曦心灰意冷的叹了一口气:“不瞒皇后娘娘,臣妾从未看透过。但愿有朝一日能看明白,此生便没有遗憾了。”   “莫桑的事,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关乎皇上的心意,不轻举妄动亦是对的。本宫还是希望,你和娴妃能安安稳稳的博自己的恩宠,好自为知吧。”兰昕说完了当说的话,瞧着慧贵妃适可而止的样子,心里还是赞叹她聪慧。其实这样的女子,若不是进了宫,她岂会明珠暗投呢。“去吧。”   高凌曦起身,依旧动作轻灵的向皇后福了福身,肚子是有,不过布包一个。丝毫不影响她任何的动作。可当着旁人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小心,装足了派头,这算不算也是心里的苦闷呢。   高凌曦前脚才走,索澜就领着娴妃进来了。   “今儿倒是人齐了。你与慧贵妃八成是说好了的!”兰昕的气儿还未理顺,也知道傅恒的事必然与她有关,心里懊恼的不行。“娴妃虽然幽居养病多时,可手段依然刁毒得很。三两下子,便将本宫的幼弟拉出来挡了劫难,凭白的便宜了萧风。”   盼语恭顺的朝皇后福了一福,愧笑道:“所以臣妾今日是特意来向皇后娘娘赔不是的。那冒充乐澜字迹写的信笺,正是臣妾让人给了富察大人的。以至于富察大人误中副车,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娴妃凭什么以为,本宫会谅解你?”兰昕轻轻的站起身子,缓缓从凤椅上走下来。停在娴妃面前时,隐约瞧见她眼里些许的血丝。“娴妃昨晚上一定睡得不好吧,也难为你了。身子还未痊愈,又得为底下人筹谋。溪澜不争气,连乐澜竟然也这般信不过……”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兰昕才凄厉的笑了起来:“所以娴妃你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根本就是蠢到不长脑的?自己身边儿的人一再的看不住,辜负了本宫的期望。”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盼语愕然的看着皇后,并不晓得皇后为何这样震怒。“娘娘若是怪罪臣妾利用了富察大人,尽可以责罚。何以要动这么大的气呢。在娘娘您的眼中,六宫妃嫔何尝不是蠢笨不堪,何尝不是不长脑的,又怎么是臣妾一个佯装大智若愚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娴妃啊。”兰昕气她怨她,不单单是因为真正利用了傅恒的人是她,还因为乐澜的话。“樱格格是怎疯魔从王府里跑出去的,娴妃你可还记得?”   盼语仰起头来,咬着唇瓣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皇后娘娘是说,乐澜还是对你如实禀明了?”   “乐澜?”兰昕恨不得一个巴掌盖过来,却生生的忍住没有动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去关心那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将你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难道你不会害怕么?你还要念着她的好么?”   “臣妾当皇后娘娘介意什么呢,原是樱格格的事儿。”盼语的唇瓣轻轻朝一侧扯动,露出鬼魅的笑意:“乐澜无非是说,樱格格被臣妾下了毒,又将尸首埋在了哪一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稀奇的。这件事,从头到尾皇后娘娘您可比臣妾清楚得多。”   这倒是有趣儿了,今日的慧贵妃什么真话都往外蹦,可今日的娴妃呢,什么话都往心里绕。这两个人的态度,正正好好的对调了。慧贵妃不勾心斗角了,娴妃也不大义凛然的冒疯话了,兰昕自觉根本适应不了这个节奏,唯有冷冷嗤鼻。   “本宫是清楚,非但清楚你清楚的这些,还清楚你不清楚的一切。”兰昕饶有兴味的随着娴妃的话绕起了嘴。“就是不知道娴妃你有没有胆子,清楚一下你曾经不清楚的事儿。”   脸色先是有些紧张,随即又平缓了下来,最终反而是茫然多过好奇:“皇后娘娘想让臣妾知道什么?莫非关于樱格格的死,还有内情么?当年臣妾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今时今日,即便是皇上问起来了,臣妾也是这么说。”   “好一个娴妃,这才是你的性子。”兰昕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动怒,亦颔首应下:“不错,樱格格的死的确是本宫的心意,即便是到了皇上面前,本宫也不怕承认主使你下毒之事。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一切仅仅是本宫的心思吧?” 第二百章:种竹移花及此时   盼语有些失了底气,她怕皇后一开口,便是她难以承受的结局。其实从入府开始,她所见到的福晋,便不是四爷口中那个温和贤惠、仁厚心慈的富察兰昕。她总觉得福晋表面上很大度,实则睿智无比,阴戾异常。而樱格格的死,便是最好的铁证。   她也怀疑过是福晋用了法子,让她失去了孩子,毕竟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女,不得不对旁人的下手。可府里,富察寻雁、苏婉蓉都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四爷的孩子,或许福晋不会只针对她的。   盼语再三衡量过,自己依附着福晋,又处处听她的吩咐,虽然得宠亦没有旁的心思,福晋也确实没有必要伤害她的孩子啊。那时候不是在宫里头,无关大统,她的孩子不是非死不可的。   随后高凌曦一跃得宠,为求自保,她更不能随意与福晋反目。直到福晋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她与高凌曦成了妃子,府上的陈年旧事才算是揭过去了一页。若不是乐澜真的沉不住气,将此事抖落出来,盼语永远也不想记得,曾经这双手是怎么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怎么了?娴妃是不敢问出口,还是已经猜到了原委?”兰昕见她神思不属,便问了这一句。   娴妃头上,有一支很好看的簪子。胭脂红的海棠花瓣,一层又一层的娇艳动人,以红玛瑙雕刻而成。而海棠的叶子,却是极好的浅绿翠玉,纹路清晰,造型逼真,泛着柔和的玉光。别在她平整的发髻一侧,既不奢靡又恰到好处的添了喜气。   仿佛因着簪子的精致,你会忍不住想去多看上娴妃几眼。   “臣妾猜不到,亦不想知道。”盼语轻轻的摇了摇头:“若不是慧贵妃将乐澜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臣妾亦不会让富察大人卷入其中的。请皇后娘娘相信,由始至终,臣妾都确保大人安然无恙。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冤枉了无辜的人。”   兰昕不理会她的说辞,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樱格格的确是极好的性子,活泼开朗,明艳照人,既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又融汇了小家碧玉的可人。才一入王府,四爷就连连去了她房里三日。几乎形影不离,风头根本就胜过了当时的寻雁与你。”   看这情形,皇后是必然要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倒出来了。娴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慢的朝皇后福了福:“说来话长,皇后娘娘还是宽坐,再慢慢与臣妾说不迟。”   索澜闻言轻巧的走了过来,扶着皇后于凤椅上坐稳。   兰昕这才沉了一口气于丹田,慢慢的说话:“本来她的出身算不得太好,但只要能得到四爷的喜欢,在府里也总算有立足之地。可能你并不知晓,不过半年的时光,四爷已经准备将她纳为侧福晋与你比肩了。”   盼语抽了一口木兰坠露入肺,险些轻咳出来。脸颊泛起潮红,使她看起来极度不自然:“正因为她风头过盛,皇后娘娘您便容不下她了么?不然,您为何要臣妾……”   “那时候难道你没有私心么?你不也是纡尊降贵的放下了自己高傲的身段,与她交好么!实则,你真的喜欢樱格格的性子么?那可是跟你截然不同的一种妩媚呵。”兰昕的脸色没有特别的阴沉,只是从容澹然:“本宫将毒药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不一样紧紧的攥在了掌心么?”   兰昕轻蔑的笑了笑,捏着帕子拭了拭已经干涸的眼尾,并无泪意。“其实这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还是把藏在心底好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只为着这一吐,兰昕顿时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轻了许多。   而对于盼语来说,心里的污秽非但没有轻,反而随着那话在脑中明澈过来,胸口更加窒闷的厉害了。“四爷为何如此啊,臣妾不信。”她略带孩子气般的执拗,此时显得很让人伤感。   是出于对夫君的维护,还是不肯为自己的过失开罪,盼语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她真的不信皇后的话,亦不愿意再听下去。“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了。”   “娴妃几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了?”兰昕没有恩准她跪安,反而慢慢的接着往下说。“四爷对樱格格是真的动了心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忍受她的背叛。那樱格格,原本已经有了心上人,且还预备夹带私逃,与那人逃离京城双宿双栖。”   盼语登时一惊,竟然以为自己是在听皇后说着戏文。“娘娘,这怎么可能。宝亲王府岂是说走就走的地方。”   “其中的详情,本宫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给你听。但有一样,樱格格失踪之后,四爷只是象征性的让人去寻,并未知会顺天府着手调查,这你也是知道的。”   盼语还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皇后说的这一点,正是此事当年最大的疑惑。她根本就弄不明白,为何四爷这么在意樱格格,却草草的将她以失踪论,从此不再提及。难道真的是皇后所言的这般?   兰昕瞧着娴妃已经入了迷,轻咳一声,复又继续道:“而数年未曾找到樱格格本人,府中也无人再提及。即便是皇上登基为帝,史册上,亦没将樱格格的失踪当成是暴毙、薨逝处置,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皇上连死后哀荣也不想赐给她么?”盼语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皇上真的就这么痛恨樱格格么?”   “不错。”兰昕笃定的应声,底气颇足。“皇上嫉恶如仇,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哪怕是小小的污秽,也绝不能纵许放任。你且看婉贵人便知。她不过是旧情难舍,人之常情的落了几滴泪。可她的前程、荣宠甚至家族都因为她这几滴泪,毁于一旦了。”   盼语终于弄清楚,皇后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了。“娘娘苦口婆心的训诫臣妾,无非是希望臣妾收敛脾气,不要再做出令皇上难以容忍的事情了!其实娘娘您大可以直说,何必兜圈子说了这好些从前的旧事呢。”   兰昕玩味儿一笑,轻挑的扬了扬眉毛:“平铺直叙,娴妃你听得进去么。即便听得进去,你又怎么会更深一层的看尽皇上的真心。当年樱格格的恩宠比起你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她不是一样死的很凄惨么。先是脸颊溃烂发疯,后来直接毙命,你又赐了她一卷草席,随随便便裹起来就埋了……”   猛的站起身子,盼语惊恐的对上皇后的眸子:“皇后娘娘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从当年,您就一直暗中观察臣妾的一举一动?连臣妾怎么处置樱格格的尸首你都……”   “天子是无所不能的。本宫近旁伺候了多年,也总算能学会一招半式。”兰昕没有盼语那么认真的表情,只是垂首兀自说着心里的话:“本宫当年让你着手去办此事,一来是看中你有这个能耐,二来亦是希望你能好好的陪伴在本宫身侧。时至今日,本宫不改初衷。你与慧贵妃之间,本宫依然倚重于你。”   一时无语,盼语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皇后,不知道是该千恩万谢的道一声感激,还是冷笑着与她决裂,从此分庭抗礼,各自笼络圣心。再不必依附皇后,做一个言不由己的傀儡。   想到这里,盼语忽然又觉出奇怪来:“慧贵妃从前,也就是出身不如臣妾,且说她笑面迎人,又最能吃准皇上的心性,比起臣妾的执拗,不知死活好得太多太多。盼语斗胆问皇后一句,为何娘娘不喜扶植她效力,反而对臣妾这般包容?”   “问得好极了。”兰昕就是等着她这一句问。没有即刻打她的话,却对上她温润而透着倔强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这些年,皇上身边儿的女子,来来去去总也不少。本宫品着,皇上待你是最与众不同的。试问一个再聪慧的女子,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心,本宫扶植在侧又有何用?”   盼语闻听此言,一下子就怏了下来。她不敢正面回应皇后的话,是因为她从来不觉得皇上对她有这般不同。“多谢皇后娘娘坦言相告。”   兰昕看了看天色,心里的不忍又徐徐的腾升起来。“娴妃方才不是说乏了么,那么早些解决了当解决的事儿,也好回宫歇着。”   “当解决的事儿?”盼语一个激灵:“皇后娘娘,您是说乐澜?臣妾斗胆猜测,皇后娘娘您一定应承了她出宫,为何要出尔反尔,您明知她已经有了身孕……难道这样可怜的女子不值得同情么?再者说,偷偷将乐澜送出宫,对您来说根本是易如反掌之事。   慧贵妃在臣妾这里吃了亏,想来也必不敢再将此事闹大。”说着话,盼语轻轻的跪在了皇后面前:“求娘娘看在臣妾的份儿上,就饶恕了乐澜吧。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何况孩子是无辜的。”   “住口。”兰昕不愿意再听她啰嗦下去:“若是她没有说出那番话出卖你,本宫已经将她送出宫去了。可对于这样不忠不义的奴才,本宫没有那么宽的胸怀。谁又能保证她往后不会再对旁人提及此事了,为保皇家尊严,皇室隐秘不外泄,最好的法子娴妃你清楚。”   站起了身子,兰昕冷着脸色道:“娴妃知道该怎么将功补过,断魂酒本宫已经备好了。乐澜与你主仆一场,你就替本宫送一送她吧。自然,本宫绝不会食言,待她死后,本宫定会命人将她的尸首运送回乡。” 第二百零一章:鸾琴凤乐匆匆卷   索澜领着娴妃穿过长春宫后花园,缓慢的走上一条竹林掩映的小路。   铺就地面的鹅卵石并不算平坦,盼语总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很吃力,一个不留神,随时都会扭伤脚踝。身后还缀着两个脸生的内侍监,手里分别捧着精致的小菜和皇后赐下的琼浆玉液。这时候没有人来扶她,再不好走都得是她一个人默默的走过去。   看出娴妃的拖沓,索澜轻微的卷了卷唇角:“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各人有各人的命,若不是她自寻死路,这会儿皇后娘娘已经将她送出宫去了。不瞒娴妃娘娘,就连预备送她出宫的马车都预备了。”   “只差这一步。”盼语懊恼的不行,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早知道我便不同她赌气,让桂奎将她截住,带回承乾宫去。见不着皇后,说不出那番罪恶之言,便不会落得如斯田地了。”   索澜看着娴妃是真的心痛,禁不住鼻子也泛起了酸意。“奴婢明白娘娘您的苦衷,可奴婢并不赞同娘娘您的做法。乐澜带回了承乾宫又如何,她的心不向着你,早晚都会有背叛您的一日。更何况与侍卫私通是满门抄斩的死罪,皇上必然不会恩准什么赐婚的。   娘娘该明白,皇后娘娘这么做,亦是为了您好。为了区区一名罪婢,您犯不着再与皇上起争执。”   盼语并不赞同她的说法,亦不想再与她苦辩,只轻蔑道:“那本宫就要问一问索澜你了。倘若是你呢,你若是做了违背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倒头来,你是会奋力求生还是甘愿求死?”   “娘娘的问题尖锐,奴婢不敢妄言回答。”索澜不会来虚的,事实上她的确是没有经历到这些。人没逼上绝路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反抗。正因为如此,她不想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背叛皇后,亦不愿意作假佯装自己多么的忠心。   “可奴婢能肯定一件事,皇后娘娘是奴婢唯一的主子,但凡是主子有吩咐的事情,奴婢都得认认真真的办好。”索澜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厢房:“娘娘请看,就是那间门外站着两名内侍监把守的那一间。奴婢不敢耽误娘娘与乐澜话别,就在这里等候了。”   忽然觉得没有选择余地的事情,真真儿很糟心。盼语轻轻的点了点头,兀自迈着沉重的步子,缓慢的朝那厢房走去。   索澜留了个心眼儿,对捧着琼浆的内侍监道:“你就在门外好好的听着,若是娴妃力有不逮,你便替她送乐澜一程。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决不可草率。”   内侍监小心的点头,更加谨慎的捧着手里的毒酒,一步不离的跟着娴妃走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盼语再一次见到了乐澜。   乐澜很平静的坐在床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嘴角还留着一抹慈祥的笑意。却在娴妃推开房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凝结成一朵僵硬的冰花。随时会被晒化了,烤干了,吹尽了的冰花。“娴妃……娴妃娘娘,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盼语一开口,泪水便涌了出来:“乐澜,你真的好糊涂啊。你相信皇后娘娘的承诺,你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事情。你可知道,我这唯一一件双手染满血水的事情,正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做的。你当着她的面儿,揭穿了她的隐秘,难道你还指望着能活着走出这长春宫么?”   乐澜惊得不知道该怎么样,她猛然站起了身子,动作幅度过大,头晕的厉害。“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娴妃娘娘,您一定是气奴婢……气奴婢背叛了您。其实乐澜不想的,乐澜也不想这么做的。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恕了奴婢吧,求求您。”   气息十分的急促,乐澜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发青,这让她看上去格外不自然。“娴妃娘娘,您是皇后娘娘一心扶持的妃主,她不会害你,她真的不会害你,奴婢心想,即便是皇后知道了,也只会要挟你而已。这才会对她如实禀明的……乐澜跟了您这么久,当真没有害您之心啊?”   看着乐澜哭成了泪人,盼语的心里也格外不好受。在生与死之间痛苦挣扎,这种滋味大抵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还能怎么办,皇后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绝了,即便是去求皇上,后果也可想而知。   事到如今,自己根本别无选择,能替乐澜最后筹谋的,便是让她痛痛快快的走完这一程。不再有更多的恐惧与痛苦。“皇后娘娘赏赐了毒酒,是入口气绝的剧毒。保管你喝了立时就会没有知觉,用不着受太多的痛苦。这是本宫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不,或许还有一件。本宫会让人带一些金银之物给你乡间的亲人。让他们的生活能得到改善,不再缺衣短食,不再挨饿受冻。你且放心的去吧。”   “娴妃娘娘,您真的要乐澜去死么?”乐澜重重的跪在了娴妃的身前,泪落如雨:“奴婢死不要紧,可是奴婢腹中的孩子怎么办?不然,不然这样吧,娴妃娘娘,您去求皇后娘娘开开恩,让奴婢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   只要奴婢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死而无憾了。行么娴妃娘娘,奴婢求求您了?奴婢求求您了,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奴婢不至于如此啊!”   乐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碎了盼语千疮百孔的心。她恨不得替乐澜喝下这一盏毒酒,恨不得替她去死,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死了,也换不回这两条性命。“本宫罪错的事,便是没有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不然,本宫一定早早将你许配给萧风。   哪怕是哀求皇上都好,也必然圆你心愿。可惜乐澜啊,本宫这个主子做得太窝囊了,连自己身边的丫头也保护不了。事到如今,本宫没有颜面再对你说旁的什么话了。若你顾念咱们主仆一场情分,自行喝下毒酒了断了吧。”   盼语怜悯的看了乐澜一眼,可泪光却道出心里的决绝:“奴才们的手太脏了,本宫亦不想你连死,都死得没有尊严。”   当一切已成定局,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给你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你还会一如反顾么?还会飞蛾扑火么?还会像当初一模一样的勇敢么?   这些盼语无声的哭诉,亦是她心里的症结。她亲自端起了那一把玉壶,将毒酒缓慢的倒进了碧色的酒杯里。流水潺潺的声音,曾几何时那么温润悦耳,叮咛有声。可现在却如同催命符一般,狰狞在主仆二人的心里。   “乐澜不怪娴妃娘娘,只怨自己不该入宫。”乐澜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是佛祖也无力回天了。“求娘娘替奴婢,将这一块玉佩还给萧风。”她说着话,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坠子。“此生乐澜没有这个福气,但愿来生,他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我。”   盼语双手托起乐澜递过来的玉佩,轻轻攥在掌心,犹如捧着两天即将消逝的性命一样。那么的小心那么的不舍。“本宫答应你。”言罢,她旋身而去,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乐澜服毒。可盼语还未曾踏出房门,就听见酒杯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   “嘭”的一声,乐澜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胸口火烧一样的痛楚渐渐的消失了,娴妃果然没有骗他,这毒真的很烈。烈到连痛楚都可以缩短,真的是太难得了。   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萧风俊朗的面容,无论是府中那个稚气十足的大男孩,还是宫里,那个带着刀面无表情的侍卫首领……她都是极爱的。爱的可以失去自我,爱的可以不顾一切。   乐澜很想问萧风一句,若是没有芷澜,会不会从一开始,他便爱上自己。   唇瓣微微的蠕动,乐澜说着自己都听不见的气声:“萧风,你会不会难过……你会不会为我感到难过?会么?”   不敢回头,盼语悬在空中的脚怎么也落不下去。那种滋味,像是自己踩在了旁人的尸首上活下来一样。皇后赏的毒酒不假,却是她亲手倒在酒杯里,劝乐澜喝下的。泪水无声无息的往下掉,一串一串,似乎已经是无意识的一般,只顾着汨汨的流淌。   索澜走上前来,将定在原地的娴妃扶了出来。“娘娘不必难过,有时候死并不是极大的惩罚。起码死了,心便不会痛了。”   盼语没有说话,由着她将自己从那厢房门里扯出来。生与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罢了。她忽然就失去了信念,失去了支撑自己苦苦煎熬在这红墙里的信念。   皇上的薄情,皇后的狠戾,高凌曦的咄咄逼人,其余宫嫔的冷眼旁观、讥讽耻笑……这便是她生活中的全部了。手里的玉佩还残存着乐澜的体温,盼语终于敌不过自己的心痛,摇摇晃晃的跌倒在自己漫长无休止的痛苦之中…… 第二百零二章:梁燕语多惊晓睡   “皇上,臣妾有事相求,请您见臣妾一面吧……”   秋香色的镂空的香罗垂地,镶滚的银边儿淡淡的划出丝缕银光,绥带鸟栖竹啄梅花的暗花,意欲传递着举案齐眉的良好之愿。那轻轻灵灵的鸟儿,随着微风而晃动,仿佛能听见人心底凄凄的哀诉。   兰昕伴着弘历缓缓的走了进来。   索澜与锦澜凝重着脸色,一左一右的打了帷帐。   弘历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盼语,挥动着细若竹枝的手臂,像是苦寻着什么终究不得一样的痛苦,心里难受至极。“好端端的,怎么会高烧不退?”   兰昕侧了侧身子,由着皇上近前落座于床榻,看着他握住了娴妃挥舞的纤纤玉手,紧了紧眉头。“并非是好端端的,娴妃是郁结在胸,活活气成这个样子的。”   “气?”弘历不解的看了兰昕一眼:“有什么话,皇后你便一吐为快吧。”   “娴妃身边的乐澜与宫中侍卫有私情,珠胎暗结。娴妃得知此事,心中有愧,只觉对不起皇上与臣妾。可乐澜毕竟是她身边伺候的人,这么些年来,总有些主仆情分在。”兰昕说到此处,泫然失神:“遂来求臣妾宽恕了乐澜,只将她发落出宫便罢了。臣妾原本也想着将乐澜发落出宫便罢。   谁知乐澜嘴硬,抵死不肯交代谁才是与她私通之人。这也算了,谁知,臣妾还查出慧贵妃身边的宝澜于御花园池水中溺毙,竟然也与此事相干。只因宝澜误打误撞,撞破了乐澜与侍卫的奸情,于是惨遭灭口。事后,又被乐澜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妄图掩人耳目。”   兰昕知道整件事并不是自己说的这么简单。可实际上,和皇上说的越简单明了越好。   弘历听着兰昕的话,眉心微微蹙了蹙,却没有说什么。   兰昕见皇上不语,凝重了脸色继续道:“臣妾未能尽心训诫六宫,致使此歪风邪气弥漫,后宫乌烟瘴气实在愧对皇上。遂赐了琼浆玉液毒酒,让娴妃亲自送乐澜上路,也算是将此事有所了结。而那名隐藏在深处的侍卫究竟何人,臣妾以为……如今死无对证,便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锦澜一个哆嗦,险些惊声叫出来。皇后这话说得未免让人费解,这藏匿于宫中的侍卫杀了慧贵妃身边的侍婢,又使乐澜做出此等德行败坏之事,皇后竟然以死无对证作为由头,不再继续追查!这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了。皇上听闻怎么会不龙颜大怒,怎么会不责备皇后未曾尽心……   相反,索澜却不这么觉着。皇宫原本就不是一个能说清楚是非的地方。许许多多的冤假错,在这里早已算不得什么稀奇之事。皇后将宝澜的死推给乐澜这个已死之人身上,是最好的法子亦是最省力的法子。   而这么做最要紧的则是保住了萧风。萧风毕竟是皇上身边信任是人,保住了萧风,便是保住了皇上的颜面。索澜打从心里佩服皇后,虽说这样不清不楚的交代,让人觉得她很有些“懈怠”甚至“昏聩”,可只要看清楚她的真心,那便是满满当当对皇上的爱慕。   果然,弘历如索澜所想一般,沉稳的点了点头:“皇后既然已经查明,朕也不预备再浪费功夫。后宫本就是一池湖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既然乐澜已经赐死,此事到此为止亦好。”   微微一叹,弘历还是不忍娴妃受如此的摧残:“倒是难为了盼语,乐澜毕竟追随她多年。”   兰昕不知道皇上这话,是不是怪她狠心。赐死乐澜这样的事情,未必非要娴妃亲自动手。可这也的的确确是兰昕的用心良苦,娴妃若不是亲眼瞧见乐澜垂死之前的那种恐惧,而她自己又真的束手无辞的感到绝望,她是永远都不会学乖的。   背着刺猬一般坚硬的利刺为妃,吃亏的早晚是她自己。   可这些话,兰昕如何能对皇上讲出来。难道她要告诉皇上,这是为了自己扶植一个得力帮手而不得已的招数。还是告诉皇上,她希望娴妃也能学会慧贵妃、纯妃的柔婉,能更好的侍奉在皇上身侧?   心里的难过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兰昕愁云惨淡,却硬撑着隐去哀伤,唯有深深的怜悯。“臣妾和皇上一样心疼娴妃,会时常来承乾宫照料娴妃的身子,直道娴妃康复。请皇上放心。”   这一句暖心的话,多少缓解了弘历心里的不满。他薄薄的唇微微舒平,宽慰一笑:“你自己也要顾着身子。不几日,永琏便要从行宫返回皇宫了,得空也去瞧瞧他。”   “多谢皇上。”提及永琏,兰昕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难过。永琏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虽说在宫里的时候,兰昕也鲜少去瞧他。可好歹离得近,每日还能问过乳娘他的起居。这一分离却是真真儿的远了,兰昕不敢屡次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怕他知道更念着自己。亦怕宫里其余的妃嫔瞧见了,纷纷效仿,坏了祖宗的规矩。   其实真的很令人心痛,身在皇宫,连为母的情怀都要这般的隐忍,这般的小心翼翼。兰昕倒是有些羡慕娴妃,能执拗的时候恣意一回,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   权当是宽慰自己蜷缩、压抑的变了形的心吧。   “操劳整日,兰昕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朕想在这里陪一陪娴妃。”弘历的话温和得紧,犹如一缕春风徐徐送来。   “臣妾告退。”兰昕恭敬的朝皇上行了礼,生分的有些失了情分。她很想告诉皇上,今晚是十五,是朔望之日。皇上本该去她的长春宫坐一坐。在绕过屏风之前,兰昕抑制不住失落的回望了皇上一眼。才发觉那秋香色的香罗已经垂了下来,遮挡住一双人影,缱绻也好氤氲也罢,终究是与她没有半点的关系了。   若不是皇后,只是个寻常的妃子,兰昕也想嘟着娇嫩的唇瓣,撒娇撒痴的攥住皇上的手,不依不饶的求他陪自己回长春宫去。若不是皇后,只是个得万千恩宠的妾侍,兰昕便不用日日守着祖宗空洞洞的规矩,绑手绑脚,端着一脸的冷清,在寂寥落寞的深宫之中,翘首企盼太子夫君的到来。   若不是皇后,为何不能日日端着汤羹,往养心殿伴着他皮阅折子。哪怕红袖添香在侧,彼此相视痴望,一个不经意的微笑都好,那也是慰藉心灵最纯真质朴的情怀,能填满人心,最浅淡真实的温暖了。   偏偏她是皇后,她是复查家族的女儿。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攥着索澜的手,硬生生在她光洁的手背上掐出一道青黑的印子。将心底所有的感触,深深的压制在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心中,越发端庄的迈出沉稳的步子。   没有那么多“若不是”,更没有回旋的余地。   妃子若不得圣心,遭贬黜或许还能活下来。皇后却不同。   索澜吃痛,却没有吭一声,依旧身姿婀娜的陪着皇后缓慢的前行。直至上了肩舆,皇后才松开她的手。   那赫然分明的印迹着实把兰昕唬了一跳,只是当着奴才她不便问。反而回了宫之后,掩上了后宫的宫门,又关上了凤舞九天四交花菱的双扇门,她才吩咐锦澜:“去把药酒拿来。”   “娘娘,奴婢皮粗肉厚的,不要紧。不若您早些歇着吧,何必为此等小事心烦?”索澜乖巧的抚了抚鎏金的茶壶壁,见水已经凉了,不禁温和道:“奴婢这就去换一壶热水来。”   兰昕摇了摇头,示意她搁下茶壶。“本宫心里堵得慌,即便是就寝也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倒不如坐着,对着你们说些话。好歹心里不那么空了,不用想太多。”   锦澜拿了药酒来,轻轻搁在一边的小几上,欲替索澜揉一揉。   “让本宫来。”兰昕稍微提了提袖子,取下了尾指长长的鎏金米珠护驾:“本宫造的孽,理当本宫承担。”   索澜哪里还敢让锦澜递上要就,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奴婢当不起您这样的重话,更当不起您亲自为奴婢上药。不过是一点小事儿,您何须如此自责。”   锦澜也随之跪了下去,连连劝道:“娘娘,奴婢知道为着乐澜的事儿,您心里不痛快,可说到底也是她自作孽,怨不得谁啊。”   兰昕点一点头,脸色如霜:“本宫心里想着,这些年断送在这双手里的性命,似乎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从前还能如数家珍的数出来,可现下,还想都糊成一团乱麻,酱成一片血色,密密麻麻的铺就在本宫心上……”   “皇后娘娘,您别说了。”锦澜呜咽不止,连连道:“您也是没有办法的啊,是她们逼您的。若是您不这样做,府上与宫里,怎么会有片刻的宁静。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无论如何您都要撑下去啊。皇后娘娘,后宫里,唯有您才是真真正正的主子,您的心意便是六宫的心意。” 第二百零三章:草色烟光残照里   心里不宁静,兰昕断断续续的落泪好半天的泪。身子有些吃不消了,这才除去简单的饰物,更换了舒适的水衣就寝。   锦澜点上了最能安神的安息香,又将内寝的宫灯去了大半,只留下离百子纳福的床榻远远的两盏。亦唯有这样,光亮才不会晃得眼疼,她猜测皇后一定辗转难眠。   索澜依然不放心,对锦澜道:“姐姐去耳房歇歇吧,晚点再来换我。我便和薛贵宁守在这庑廊下,若是皇后娘娘那里有什么动静,也能听得清楚些。”   略微点头,锦澜赞同索澜的说法:“皇后娘娘心里不痛快,廊子下留人伺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索澜你毕竟才伺候在长春宫不多时候,若论了解娘娘的习惯,洞悉娘娘的心思,你又怎么会比我更清楚。还是让我和薛贵宁在这里伺候吧,你去耳房歇一歇。若我们力有不逮,自然会唤你帮手。”   这显然是分亲疏远近的话,索澜聪慧,不可能听不明白。遂低了头道:“姐姐说的是,那索澜便去耳房躲躲懒了。”脸上的笑意澄清而明媚,像是心里一点也不介怀。可真的就不介怀么?索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道姐妹之间,也要比个高下,看谁的恩宠更胜一筹么?   如果一定要比,一定要分出高下,看谁更得皇后的喜欢,索澜并不畏惧。可实际上,她是很尊重锦澜的。她能有今天,也少不得这个姐姐的帮衬。于是她情愿忍下去,处处以锦澜危险,也不愿意姊妹反目,弄得长春宫更加乌烟瘴气。   薛贵宁看着索澜退了下去,便小心的走进了锦澜身侧:“姑姑何必这样防着自己人呢。索澜、朵澜,不都是姑姑在宫里最亲近的姐妹么?撇开血统不血统的不说,到底是贴着心的人呢。”   锦澜闻言脸色不免僵硬起来,连薛贵宁都这般容易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要说索澜完全没有防备,怎么可能。   “奴才多嘴了。”看着锦澜的脸色不大好,薛贵宁连忙赔不是:“奴才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姑姑可别往心里去。”   “从前是芷澜,现在又是索澜,皇后娘娘的心思,偏是我怎么也猜不透。”锦澜有些懊恼,更多的却是苦涩与悲凉之意:“这些人里面,我伺候皇后算是最久的了。为何皇后娘娘就是不喜欢我,与我不贴心呢?薛贵宁,或许你冷眼旁观,能知晓究竟?”   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薛贵宁,锦澜也渴望从他嘴里知道一些,自己忽略了的什么。“如果你清楚,就告诉我吧。省的我终日去猜,搅得心愈发不宁静了。”   薛贵宁见锦澜的脸色诚恳,并没有埋怨之意,才幽幽道:“奴才以为,姑姑事事规矩,一丝错处也没有。像足了平日里皇后娘娘的派头。可……可奴才总觉得,那是被规矩捆绑着的样子,不该是真性情。从前的芷澜姑姑,如今的索澜姑姑,处事间总有几分自己的性子……”   锦澜恍然大悟,那感觉真真儿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上淋下来。“你这么说,我便是真的明白了。有谁愿意让规矩捆手捆脚的,身边再立上一些扯线木偶的人来伺候……”怔了好一会儿,锦澜才朝薛贵宁一拜:“多谢薛公公赐教,奴婢心里有数了。”   “姑姑客气了,奴才哪里当得起姑姑一拜。”薛贵宁的年岁比锦澜稍微轻些,又是入宫后才伺候皇后的奴才,自然事事以锦澜为先。   两人又是一番客套,终于倚着庑廊结实的柱子沉了声音。这后宫里,有太多这样的不眠之夜。有时候主子甚至不如奴才,奴才们疲倦了一天,劳累了一天,不当职伺候的时候,倒在床上就能安心的入睡了。主子们却无时无刻不在计算,哪怕是在自己的梦里,也没有例外。   盼语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手痒痒的,时不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喷过来。她以为是奴婢将手炉放在了近处,还未睁开眼睛,就顺着那热热的气息抚摸过去。   “你醒了,盼语?”忽然有一只手,轻缓缓的触到脸上。弘历本来睡得就轻,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问,盼语才觉出是皇上的声音。吃惊的睁开了眼睛,内寝里昏暗的灯光并没有刺得眼太痛。“皇上……臣妾能梦见您真是太好了。本想求您赐婚,可是乐澜她太不争气,让臣妾伤心。皇上为何不肯见臣妾一面,您可知臣妾的心里很难过……”   脑子还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盼语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可无论是说什么,她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疼的厉害。这种痛楚,不像是梦里的感觉,竟然那么真实那么的难以摆脱。   弘历心里不忍,轻轻的握住了她瘦如竹枝的手:“朕在这里,盼语你不是做梦。朕真的就在这里。”   “皇上……四爷……盼语不是在做梦么?那为何心会好痛。”盼语支撑着身子,想要做起来。   弘历原本是伏在床边的,顺势起身将盼语揽进怀里,再一并坐好。“傻丫头,你的身子本来就本有痊愈,加之动了大怒,郁结于胸,当然会心痛的厉害。”   盼语感觉到弘历的体温,感觉到他的心跳,这才发觉自己原来真的不是做梦。满满的心痛瞬间与激动互撞,孱弱的身子竟有写吃不消的颤栗起来:“皇上,原来这不是梦,臣妾不是在做梦。”   泪水顺着她莹白的脸颊,带着体温往下落。“皇上,这里是承乾宫,您怎么能彻夜不眠的守着臣妾。盼语当不起这么大的罪责。若是皇上一会儿天明时,没有精神早朝,那臣妾岂非成了迷惑君上的妲己、褒姒、杨贵妃之流。”   挣扎着推开皇上的螳臂,盼语心里堵着一口气就是憋得难受:“皇上,臣妾无德无能,不能使君心长悦。皇上何必在臣妾身上浪费功夫,有慧贵妃、纯妃、嘉嫔相伴,不是已经足够了么。臣妾这病病殃殃的样子,也实在不敢污秽了龙目。承乾宫病气过重,皇上请便。”   弘历登时被盼语这判若两人的样子,怄的有些气恼。病时,她虚弱无力,高烧不退,却满口胡话的一遍一遍唤着自己。可醒来,清醒了,却这样百般的别扭,竟然还这样不管不顾的与他置气,口出狂言的赶自己走。   “娴妃,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弘历脸色一僵,方才眼底的温柔便泯灭的看不见一星半点。“妒忌宫嫔、埋怨朕,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将朕比作商纣王、周幽王之类昏聩无道的昏君。”   声音有些颤抖,弘历气恼的并非是将他比作昏君,而是觉着,难道自己在她乌喇那拉氏的眼中,真就如此的不堪么?   盼语被尽在咫尺的龙威震住,脑子一热,心便凉了几分。是呀,她在说什么?好端端的干嘛把心里的怨气都撒在他身上,明明真心不是这个样子,明明她很舍不得离开他。可为什么要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这么多怨怼的话惹他生气?   然而,难道他也不懂么?真心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那个样子,他一点都感觉不到么?盼语执拗上来,就是僵持着不愿意说一句软话,更不愿意说一句心里话。最终出口的,仅仅是没有温度的一句官腔:“臣妾病糊涂了,口不择言,还望皇上恕罪。”   弘历等的并非这一句,他很失望。为何盼语变了,变得不能像从前在府上,那样呢喃细语的与自己说笑,又说者温柔体贴的为自己打点好膳食之类……   等了好半天,弘历都没有听见盼语再有话说。两个人一个气鼓鼓的站着面向床榻,一个别别扭扭的转过身子,脸朝着罗帐。谁也不愿意服输。赌气亦赌着情意。   一室的芬芳旖旎瞬间被冰冷寒凉吞没。弘历从来没有这样对谁用过心,可到头来,竟然是这样一种自己吞咽不下去的侮辱,娴妃不领情。“李玉。”   犹如惊雷一般的声音,震得盼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她随即转过头来,却只瞧见弘历愤然而去的背影。   “给朕备辇,回养心殿。”弘历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李玉心慌意乱的吱应着,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出。皇上来的时候,还忧心如焚,怎么这会儿子气急败坏的嚷嚷着要走,更何况都是这个时辰了。当然,李玉一个字儿也不敢问,生怕火上浇油,唯有麻麻利利的预备好御辇,伺候着皇上迅速的返回了养心殿。   盼语听见最后的动静,便是李玉清亮而极富穿透力嗓音吆喝的一句:“皇上起驾。”   泪水这才决堤,盼语整个人软了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将所有的不满都撒在皇上身上。明明那个逼死了乐澜的人,是她自己。   才调进来伺候的小宫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瞧见娴妃哭的死去活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娘……娘娘,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   “滚出去,给本宫滚出去。”盼语随手抓起了一个软枕,狠狠的朝那侍婢丢了过去。“本宫不想再见到任何人,给本宫滚!滚呐……” 第二百零四章: 小槽春酒滴珠红   “臣妾活到如今,亦有二十多年了。不瞒各位姐姐,打从记事儿起,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笑话。”其其格抿唇嫣红的唇瓣,随手端起了桃花茶,嗅着苦涩的桃仁气,徐徐的抿了一小口,才接着笑道:“你们说,哪儿有这样可乐的妃子啊,她娴妃可真就是吃了豹子胆了。”   高凌曦捻着自己手上的玛瑙珠子,但笑不语,根本不为所动。承乾宫将皇上赶了出来,这事儿不到天明时分就传的后宫人尽皆知,看似是娴妃极大的笑话。可说白了,皇上的面子也未必就能挂得住。与其有功夫说笑,倒不如想想怎么宽慰圣心才好。   打定这个主意,高凌曦更沉了一口气在胸腔,看着面前花枝招展的宫嫔们笑逐颜开,只将自己的心思从容的隐匿起来。   “有这么好笑么?”金沛姿看着前仰后合的海贵人,眉头锁了起来。“娴妃是病了,病人难免矫情。再者,皇上一早还要上朝,难免得顾着身子不是么。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后宫里的丁点小事儿,也值得搬到这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来说么?”   其其格听金沛姿不赞同自己的说辞,轻嗤了一声:“病人矫情也就罢了,那娴妃何时不矫情了?嘉嫔一口一个‘难免’,什么都难免,岂非说咱们都是苦熬着的了。旁人我却不知,可其其格自觉没有什么苦不苦的。想避免,怎么都能避免,难不难,只在自己的心上罢了。”   这话逗乐了苏婉蓉,她温和的笑了笑,轻声细语的说道:“海贵人这话倒是极为中肯的。矫情就是矫情,不分病里病外。就拿你当日不慎中毒来说吧,皇上不也是亲自去陪了你好大的功夫么?虽说没有独自守夜在你宫里,可到底是一样的心思。可你是懂事儿的,大抵只记住了皇上的好,哪里会如娴妃这般连夜就……还真就像你说的,难不难只在自己的心上。”   “臣妾是何等的身份,怎么敢跟娴妃相提并论。”其其格心里暗恨,那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一件事儿。“纯妃娘娘性子是最温和不过的了,自然是自己不会去做矫情的事儿了。皇上六宫雨露均沾,又心系朝廷大事,能陪在臣妾身边儿哪怕一时。臣妾都感恩不尽,永记于心。”   苏婉蓉的性子也不是海贵人说的那么的谦和,见海贵人真的急了,她反而来兴致。“可不是么。你中毒总算还得了个贵人的封号,可娴妃中毒却把皇上都得罪了。谁会用心,相形见绌,一下子就分出胜负来了。”   故作娇嗔,苏婉蓉也不预备真与海贵人撕破脸,遂将话头搁在了那病歪歪的娴妃身上:“承乾宫也是的,不就是没了两个得力的丫头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有那朱阿福,就吃带毛的猪了?娴妃也真是病的糊里糊涂了,犯得着跟皇上较真儿么!   皇后娘娘不也叮嘱内务府好生择人来伺候么?就算她娴妃的眼界儿高,一般人入不得眼,又不喜欢比自己年轻太多,嫩水儿似的宫婢来伺候。那也不能这么摆谱子吧!好在本宫的钟粹宫里,不少堪用的宫婢,都是府上一并跟过来的。娴妃若是看得中,那就只管让她来挑好了。”   看着纯妃得意的那股子劲儿,高凌曦心里便觉得恶心。潜邸的时候,她对谁不是成日里殷勤得紧,动辄娇滴滴的笑着赔着客套,装得跟小鸟依人似的,一股犹如温泉一般的性子,任是谁都觉得喜欢。   可一入宫,有了三阿哥,她的本性便暴露出来了。日渐跋扈自然不必说,却还在皇上面前装得一如从前,随意就糊弄到了妃位,这可好,现下竟然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最让人忍无可忍的则是,她纯妃竟然还敢同自己攀比,一心的巴结起太后来了……   心未免也太野了。   “到底是还是纯妃最大度,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宫里的人指出去了。”高凌曦不温不火的声调,让人听得出来是不满,却无从辩驳。“你是妃,娴妃也是妃,怎么她就要拣你宫里的人来伺候呢?听上去像是要等你来施舍一般。还是纯妃你竟觉得,自己就是比娴妃强一些。”   谁的话茬慧贵妃都不接,偏是自己才揶揄了娴妃一句,就朝着自己来了。苏婉蓉看着慧贵妃雍容华贵,端方大雅的样子,不禁低了低眉:“臣妾哪里是施舍,不过是想为皇后娘娘分忧么。娴妃那么矫情,内务府挑选的怕是看不上。而自己身边接连出事儿,怕是常日里伺候的也信不过。这臣妾才想了两全其美的法子,仅此而已。”   谁不知道慧贵妃是最不待见娴妃的人,这下可好,因着自己时常去太后的慈宁宫,矛头便朝着自己掉转而来。苏婉蓉品着慧贵妃的眼神,似乎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那么便看谁能哄得住皇上,哄得住太后!   “难纯妃还真是用心良苦啊。”高凌曦用力一转珠子,那红玛瑙串子竟断了,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滚,不一会儿便落满地尽是。   锦澜大惊,连忙福身道:“贵妃娘娘,您千万别动。奴婢这就吩咐人将珠子捡起来。您身子重了,若是有什么不慎可怎么是好。”   高凌曦看了看还挂在手上的六股线,不禁眉心微微跳动:“本宫安稳的坐着便是,尽管吩咐人捡起来。”   苏婉蓉咂了咂嘴,惋惜的不行:“若是臣妾没有记错,这条玛瑙的手链还是皇上于宝亲王府时赐给慧贵妃娘娘的。这才短短几年的功夫啊,竟然珠子都散了,未免有些不吉利。娘娘您又怀着皇嗣,珠散珠落,这可不是什么极好的兆头呢!”   兰昕正巧这个是好走了进来,偏偏听见纯妃这样一句没轻没重的话,当即恼了。“纯妃满口胡邹什么呢。诅咒皇嗣,恐吓孕中的慧贵妃,你可知罪么?”   没想到皇后忽然而来,且带着如此的怨念,苏婉蓉当即就起身,端端正正的朝皇后一福:“臣妾失言了,可皇后娘娘您也误会了。臣妾不过是想说,兆头不好,往钦安殿祈福便能避过灾祸。又或者有皇后娘娘您精心照顾慧贵妃的龙胎,定然能安稳无虞。从头到尾,臣妾可没有半句诅咒、恐吓的意思,还望皇后娘娘您明察。”   “言多必失,何况是当着本宫的面儿。”兰昕恨不得一眼望尽纯妃的心思。“后宫里的口舌愈多,本宫的心越不宁静。成日里有这功夫斗嘴说细碎之言,倒不如想想怎么侍奉好皇上。”   “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苏婉蓉暗恨不已,面上却极尽柔顺。   待她说完,一众宫嫔才纷纷起身,正经了脸色齐齐赘音:“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兰昕嘶的吸了一口凉气,心情依旧难以平复。的确是很疲倦,很没有精神来应付后宫里这些娇艳的面庞。可疲倦也得忍着,谁让她是皇后。“后宫里发出了一桩本宫颜面无光的事,在这里本宫不想多说什么。可即便本宫不说,你们也都是伺候皇上有些年头的老人儿了,往后这宫里一准儿还要再添新人进来。该维持什么的身份,你们心里都得有数。”   言罢,兰昕轻微的示意,薛贵宁连忙捧着厚厚的册子走了上来。“皇上登基以来,这首一次的选秀尤为有人瞩目。这些还只是京城里敬奉来的绣女名单。”   说着最让人揪心的话,兰昕的举止格外优雅。“你们也都看见了吧,光是京畿之地,便有如此之多的待选绣女。更何况是整个大清国的。不是本宫觉着你们容姿不复清丽了,喜新厌旧到底是人之常情。语气有功夫在这里内斗,倒不如想想,当以什么样的姿态小心的伺候在皇上身边,使圣心长悦为好。”   苏婉蓉的眸子随之黯淡起来,皇后的话句句在理,正如一根根看不见的刺,扎在身上。能得妃位如何,即便是真的做了皇后又如何,把持不住皇上的心,一切都是虚妄之言。姑且只看皇后满面的愁容,眼下青黑成团便可知。   但怎么才能笼络住皇上的心呢?苏婉蓉底气不足,尚且如娴妃之流,最终不也是落得被弃的可悲遭遇么?   高凌曦却不如苏婉蓉这般惆怅,经过假孕之事,她完完全全领略的了皇上的“真心”。如此一来,争宠这回事,便简单的只与自己的家族拴在一起,根本无关自己对皇上的心。可就在她预备落座的时候,忽然发觉苏婉蓉身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撞在了手边的小几上。光洁的额头顿时涌出了鲜血,那血水滴在她水仙蕊黄的衣襟上,一片一片的扎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纯妃好端端的怎么摔着了?”兰昕大为诧异,她哪里知道慧贵妃的玛瑙玉珠子滚落了一地,又怎么会知道,正好给纯妃踩在了脚下。 第二百零五章:云髻半偏新睡觉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纯妃扶起来,按着额头止血的,攥着纯妃的手宽慰的,以及端了热茶来伺候的。一众人乌七八糟的将纯妃围在了长春宫的正殿上。   锦澜一脸青色,自责不已:“皇后娘娘,都是奴婢不好,方才慧贵妃娘娘手上的玛瑙珠串儿断了,珠子滚落了一地。奴婢已经让人仔细的寻找了,不想还是漏掉了一颗。奴婢办事不利,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兰昕不听还好,一听这话,当即就着索澜的手走了下来。“慧贵妃,好端端的,你手上的玛瑙珠串儿怎么会断了线。你现在身子不便,若不是在这殿上断的,岂非……”   高凌曦没有躲避皇后怀疑的目光,只微然有些忧色:“若非臣妾的玛瑙手链断了,纯妃也不会说那番珠散之类不吉利的话了。倒是臣妾无碍,却伤着了纯妃自己。”   苏婉蓉头疼的厉害,自己将手一抚,嫣红的血水便沁的手心满处皆是。“皇后娘娘,臣妾方才说话的功夫,脚下还没有珠子呢。这分明是慧贵妃刻意滚落到臣妾脚下的。慧贵妃定是因着臣妾的话不高兴了,故而这般阴险,害臣妾受伤。万一臣妾不小心撞着慧贵妃娘娘的身子,岂非要背负谋害皇嗣的罪名了。”   明知道皇后不会帮衬自己,可苏婉蓉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如锦澜所言,她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都没有发觉遗落的,偏是让臣妾踩了个正着。除了慧贵妃手里还有几颗,其余的早就已经搁在那珍宝珐琅里头了。臣妾当不起毒害皇嗣的罪责,望娘娘明鉴。”   言罢,苏婉蓉哀怨的睨了慧贵妃一眼:“娘娘若是怨怼臣妾的话,只管明说便是了。何必要对臣妾下如此的毒手?”说着话,苏婉蓉使唤身边的侍婢,将滑倒她的那颗珠子拣了起来,稳稳的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像是生怕丢了什么物证似的。   兰昕并不理会苏婉蓉的说辞,只吩咐唤了一声锦澜:“你再让人细细找一遍,问一问慧贵妃这手链统共有多少颗玛瑙珠子。一颗都不许丢,确保不会再有人踩了滑倒。”   锦澜总觉得皇后是在责怪自己,脸色阴沉的厉害。“是,皇后娘娘。”她不敢让人察觉心里的不痛快,唯有更加谨慎的听从皇后的吩咐。   高凌曦亦不理会纯妃的无稽之谈,只对锦澜道:“这珠子是在府上的时候,四爷赏的。一十九颗成串,加上本宫手里还有三颗,也一并放进那珐琅去再数一数就是了。”   锦澜恭敬的接了慧贵妃手里的三个珠子,小心的攥在掌心,搁进了方才的珐琅里。这么一数,足足有十九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那踩在纯妃脚下的珠子,是从哪里来的?那一颗珠子,不是此刻正被纯妃捏在了手里么?   额头上的冷汗涔涔汨汨的往下掉,锦澜不敢当着皇后与其余人面前胡嚼。只得颤颤巍巍的捧着那珐琅,小心的呈递到皇后面前。   兰昕见她脸色不大对,忙不迭的示意索澜点数。   索澜一颗一颗的数着,当着众人的面数出了声音,直到数到第十八颗的时候,她也愣了神。“皇后娘娘,珐琅里一共十九颗玛瑙珠子,一颗不少。”她于皇后耳畔,吐字清楚道。   “一颗不少?”苏婉蓉以丝绢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示意旁人让开。“这怎么可能,那臣妾手里攥着的这一颗,岂非是从天而降的了。”也顾不得头晕,苏婉蓉支棱着身子站起来,动作缓慢的走向皇后,却坚持不要旁人把扶。“皇后娘娘请过目。”   张开手心,苏婉蓉眼前有些模糊,那手心里的珠子的确与方才散落一地的玛瑙珠一模一样,无论是色泽还是大小,几乎没有什么分别。“这东西是皇上赏赐给慧贵妃的,必然是最好的成色。臣妾总不能随手抓来一大把,诬陷慧贵妃娘娘别有用心吧。”   金沛姿连连从纯妃口里听见诸如此类的话,有些憋的恼火了。她轻轻的站起来,灵动一笑,也凑近皇后去看个热闹似的。随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慧贵妃娘娘的玛瑙手串是皇上赐的,这样贵重之物有多少颗珠子,想必没有人比慧贵妃更清楚了。   现下加之纯妃你手心里的,无端多冒出来一颗。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说身怀有孕的慧贵妃能做如此的手脚来陷害你么?”   “嘉嫔这话,是说我自己留下一颗踩在脚底,妄图谋算慧贵妃喽?”苏婉蓉不客气的回敬了嘉嫔一个凌厉的眼神。“若真是如你所想,我何苦自己磕着鲜血之流的。”   “谋害不了,还不行用个苦肉计么?”其其格凑趣儿似的插嘴道:“若是你将这珠子踢到慧贵妃娘娘脚边了,那跌倒的可就不是你了。一法不行,只得另一法,自己摔着,也正好将矛头指向了旁人,不是么?”   “岂有此理。”苏婉蓉纵然一向人前隐忍,可闻听这样的说辞,她还是涨红了脸颊。“你们凭什么说这珠子是我有心踩在脚下陷害慧贵妃的。我又怎么知道慧贵妃的手串会断,预先准备好一颗一模一样的?怪人需有理,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别怪我去皇上面前告你们诬陷。”   金沛姿与其其格均以为此事就是纯妃故意而为的,对上她这样不依不饶的凌厉态度,心里的怒火也是蹭蹭的往上冒。   “纯妃是妃主,若是觉着臣妾等拿不出证据,胡乱诬告,大可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发落了臣妾等。何必动不动就扰乱圣心,皇上日理万机,做得可都是大事儿。这后宫里一颗珠子也好,一条手串也罢,不过是女人之间的细碎事儿罢了。”金沛姿没好气的白了纯妃一眼,徐徐的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其其格这才冷笑了一声,接着话头道:“嘉嫔所言不错,纯妃自信皇上能主持公道,难道就不怕这公道正是拆穿了你的别有用心么?那珠子怎么就在你脚下踩着,你说得清楚么?光是这一点,相信纯妃就得给大伙一个交代。还有,一模一样的珠子肯定不是一天就能找着的。纯妃你蓄谋了多久,只怕皇上也必然感兴趣。”   苏婉蓉恨的硬生生怄红了双眼,含恨道:“从前我总以为这后宫里的风是无所不在的。却不知人心竟如同墙头草,尽数会随着风向而转,哪里会有半点道理可言。今儿事情出在我身上,你们尽可以胡乱的指控,可来日,当事情落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给你们提这个醒。”   “那就谢谢纯妃一番好意喽。”金沛姿与其其格异口同声道。   “说够了没有?”兰昕捻着让苏婉蓉滑倒的那颗玛瑙珠子,冷喝道:“勾心斗角,唇枪舌战,当着本宫的面竟然一点也不晓得收敛。我方才的话,你们全都当作耳旁风了是么?”   皇后大怒,宫嫔们自然显露戚戚之色,惴惴不安,悻悻的闭上了嘴。   高凌曦最先起身,领着其余人恭敬的福身:“臣妾等诸多不是,让皇后娘娘劳心了。谁知道一条跟了臣妾好些年的手串,竟然会断了线呢。这下可好,臣妾没伤着,倒是让纯妃吃尽了苦头。”   其实高凌曦没想过,纯妃会用这掉线来的珠子来损伤她的龙胎。毕竟这是突发的事件,她自己也没料想到手串会断,纯妃哪里就会有这么聪明了。   兰昕瞥了慧贵妃一眼,只道:“把方才断掉的丝线拿过来,让本宫看一看。”   高凌曦不敢马虎,让碧澜捡了起来,兀自上前双手递给了皇后。   “若是本宫没记错,这手串有些年头了。怎么丝线还这样新?像是从未被水浸湿过,淡淡带着些柔光。”兰昕一眼就觉出不对来了。   “回皇后娘娘,手串是昨个儿才交给内务府翻新了的。因着之前娘娘将桂花蜜打翻,弄脏了珠芯儿。特意让内务府的奴才转交珍造处重新清理过、穿好了,又送回来的。”碧澜谨慎的回了皇后的话。“今儿一早过来之前,手串才送来。因着慧贵妃娘娘喜欢,便连忙来带,故而丝线是新的,的确未曾浸过水。”   被碧澜这么一说,高凌曦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了。“难怪本宫轻轻一扭珠子,那线就断了,原是线不结实啊。”   兰昕听了她的话,双手捏住丝线断了的两端,稍微一扯,果然丝线“咯嘣”一声就又扯断了。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   众人大惊失色,均满面狐疑的看着慧贵妃。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高凌曦愠怒且浮躁:“好么,内务府的奴才是越发的不上心了。竟然连本宫也敢糊弄。碧澜,你速速着人去问,究竟这东西经过了谁的手,给本宫带来长春宫,让皇后娘娘仔细查问。”   苏婉蓉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也就是说,即便是有人加了一颗珠子上去,慧贵妃娘娘您也无从发觉了。这么说来,臣妾这伤却是您一早就为婉蓉注定了的。”   “胡嚼。”高凌曦哪里会赞同纯妃这样中伤:“玛瑙手串是皇上送的,有多少颗珠子,手串有多长,本宫日日摩挲于手掌腕上会不知晓么?纯妃不要太恣意妄为,什么话也敢顺着嘴往外喷。” 第二百零六章:江月何年初照人   “若论到对此珠子的熟悉,除了皇上,想必也唯有成日里戴在身上的慧贵妃,你自己。”苏婉蓉绷着脸道:“若是你预先准备好一颗一模一样的,丢在臣妾脚下,再冤枉臣妾想要谋害你,便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也唯有你,才未卜先知一般,一早就知晓这手串会断。”   这么听来,的确是慧贵妃最有嫌疑了。众人默默的看向慧贵妃,心思各异。   其其格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已经不想出声了。越是精彩的地方,越要屏住呼吸慢慢的看,仔细的听。也唯有这样,才能瞧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要让自己跟着这种紧张的氛围,情绪动荡。唯有镇定心神,才是出奇制胜的法宝。   于是她暗中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默默的猜测到底是谁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如此这般,她竟乐在其中。   兰昕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慧贵妃再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实在犯不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与纯妃为难,需知若是出现什么偏差,岂非要众人均知晓假孕之事。皇上那里毕竟不好交代。也实在太显露她的用心了。   光凭这些珠子,兰昕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说白了,此时也唯有等到内务府将经手之人带来,详查过后再做定论了。“薛贵宁,你着人备肩舆,先送纯妃回宫,再请御医来瞧她。”   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皇后也并没有责问慧贵妃一言半语,就因为皇嗣在腹,贵重些么?谁又没生过了,且她慧贵妃腹中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苏婉蓉见皇后有心偏袒慧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皇后娘娘,臣妾挺得住。事情毕竟发生在臣妾身上,伤也受了,血也流了,臣妾总得知晓到底何人所为,心里才不堵得慌啊。”   兰昕凌厉的目光,如小箭一般刺进纯妃的眼眸,不可违抗道:“纯妃到底是永璋的额娘,若是有什么损伤,最可怜的却要数无辜的孩童了。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想想那么小的孩子若是没有了额娘,会多么的凄惨。既然是受了伤,流了血,就早些回宫歇着吧。   再者,纯妃你不必一口咬定,就是有人故意害了你。依本宫看,也未必就真是旁人做了什么手脚,才致使你伤着。或许这一切仅仅是个意外而已,纯妃不要太冒进了,失了往日的温婉。皇上与本宫,到底还是喜欢从前那个柔顺似水的你。”   皇后以永璋作为要挟,苏婉蓉再不敢多言其他:“臣妾遵旨便是。”她哪里是肯屈从的,只恨自己不能得到太后的信任,尽早将慧贵妃拔去,再与皇后分庭抗礼。恼火与担忧并重,苏婉蓉不得不为永璋着想,只好忍气吞声的由人扶着退了下去。   纯妃中途跪安,让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届时得到了缓解。再没有人敢如她一般,剑拔弩张的针对慧贵妃了。毕竟人家母凭子贵,身份不同,谁又蠢笨到会以卵击石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婉贵人陈青青倒是发觉了什么似的,于末尾的位置走上了近前来。“皇后娘娘,可否让臣妾看一看方才的丝线?”   兰昕将扯断了的丝线交到婉贵人手中,由着她于之间摆弄了好半天。见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吩咐索澜:“把珐琅盒子里的红玛瑙珠子也给婉贵人看看。”   陈青青微微一笑,似乎是感谢皇后的信任,随即蹙着眉头接过了盒子,仔细的瞧了起来。几乎是每一粒珠子,陈青青都仔细的瞧了瞧。末了,她又是微微一福:“皇后娘娘可否借臣妾一些白色的细蜜粉用一用?”   “奴婢去取。”索澜伶俐,想着皇后定然恩准,便脚步轻快的取了写来。   当着大家的面,陈青青将其中一粒红色的玛瑙珠子丢进蜜粉里滚了一滚,随后拿出来让皇后过目。“旁处娘娘尽可以不必看,单是看着珠芯儿处,娘娘您发觉了什么?”   兰昕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仔细一看,竟然发觉有一块儿破损。“蜜粉原是填满了珠子的芯儿,稍微一倒就干干净净。可因着这一块破损并不光滑,蜜粉沾在不光滑的地方,却不容易倒掉。婉贵人好锐利的目光啊,竟然能发觉这么细微的缺损。”   “皇后娘娘过誉了,臣妾不过是瞧着原本该光滑的丝线有写略微的毛躁,又是六股而成。区区十九颗珠子并不重,不可能轻易就断开。除非有人在珠子上做了手脚,使珠子内芯儿变得锋利,能划伤丝线。于是慧贵妃娘娘稍微用力揪一揪,线就轻而易举的断了。”婉贵人言罢,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慧贵妃就着碧澜的手,也走到了皇后身边。“想到这么精细的功夫来害臣妾,还真是难为他们了。如此说来,若非臣妾今日随手弄断了珠子,这手串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绊倒臣妾呢。”看着沾满蜜粉的玛瑙,高凌曦轻咬贝齿:“到底是谁这么容不得臣妾与臣妾的孩子?”   婉贵人摇了摇头,无从知晓。当说的话说完了,她便屈一屈膝,安静的退了下来。又回到她自己于正殿之上,末尾的位置坐下。好像来来去去,根本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既不要旁人关注,也不为自己的没落寂寥而伤怀,超然物外。   金沛姿看在眼里,倒是觉得这个婉贵人真真儿好心。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敢问慧贵妃娘娘近来可还有什么饰物送去内务府过,或者内务府的奴才又为娘娘新添了什么?这样包藏祸心之事,总是不得不防着的。”   高凌曦微微一笑,眸子里的光彩犹如春枝烂漫:“多谢嘉嫔的关心,本宫近日没在送过什么去内务府,也因着身子不便,已经鲜少用内务府送来的饰物了。一应的需求,都有碧澜领着宫婢们精心侍奉着,到底不会如这手串这般莽撞的带了上。”   说着话,高凌曦惋惜的笑了笑:“唯独可惜了这么好的红玛瑙。颗颗都有如此的破损,岂非糟蹋了东西。”   兰昕摇一摇头,将其他的珠子倒进了蜜粉盒子里:“那也未必,方才婉贵人检查的时候,本宫也顺道看了看,可能只有这一颗被动了手脚。其余十八颗依旧完好无损。”   果然,索澜将每一颗滚上蜜粉的珠子又在检查一遍,果真颗颗完好无损。“加上纯妃娘娘方才递上的那一颗珠子,正正好好有十九颗。若是慧贵妃娘娘不嫌弃,只管让人重新制成手串,瞧不出有什么不同。”   高凌曦面色入土,心里竟然是大为不悦:“终究不是皇上的心意了。即便旁人看不出来,也未必就代表本宫不介怀。”   索澜不想笑面迎人的慧贵妃竟然会如此严肃的不满,连忙赔不是:“奴婢多嘴了,还望贵妃娘娘息怒。”   锦澜不由得凑上前道:“慧贵妃娘娘说的极是,何况这第二十颗珠子,并不知道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就这么穿上戴上,总归心里别扭。”言罢,她不满的瞥了索澜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乱嚼舌根。并不是每一位宫嫔都如皇后一般宽惠,而即便再聪慧伶俐,也不见得能讨所有人的喜欢。   兰昕摆一摆手,让人暂且将这些珠子收好。“内务府的奴才办事不得力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本宫必然能查的水落石出。至于这玛瑙,是皇上的一番心意不假,多一颗少一颗也不影响什么。慧贵妃何必为了一粒珠子大小的事儿,伤了自己的身子。左不过本宫请皇上再赏你些什么也就是了。”   东西没了,能赏新的,可情分不在了,皇后又有什么法子能力挽狂澜呢?高凌曦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问。因为她知道,皇上的心既不在自己这里,更不再皇后那里。来来去去,不过是在一个敢于冲撞他、无视他,甚至赶他出宫的娴妃那里。   “罢了,是臣妾的就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的,臣妾无论怎能用力,终究还是攥不进手心里去的。”高凌曦长叹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窗棂处。清晨的光芒真真儿是柔和的,加之一层窗纸澄清的掠净,能看到的只剩下一片温润。   “珠子若是人存心弄坏的,臣妾求皇后娘娘严惩不贷。若是无心的,也便罢了。”高凌曦试着敞开胸怀,让那一束清新温暖晒进自己濒临发霉的心房。“只是纯妃那里,臣妾求皇后娘娘代为解释,说到底,臣妾也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兰昕从慧贵妃的眸子里,看到了被阳光浸透的明媚,那是一股子彻底的哀伤之色,撩动着人心中最软的弦。“慧贵妃能想通是最好,本宫自当会对纯妃解释清楚。至于内务府的奴才,着人带上来查问,若无可疑,也只管如你所言。   倒是你自己,好好注意身子。往后月份大了,心情浮躁是在所难免。别为了宫里一丁点的小事,风吹草动,乱了自己的方寸。” 第二百零七章:神全形枯近有道   审完了内务府、珍造司经手的奴才,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表面上看起来,无非是有人手脚不利落,在更换新丝线的时候不甚崩了珠子,再问不出旁的了。至于那冒出来的第二十颗珠子,却无论怎样也查不出来处。   内务府没有储备如此珍贵的红玛瑙,即便是有,出入的记档也一清二楚。奴才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有妄动者。更何况没有呈交六宫的记录,根本无从查清楚是谁扔在了纯妃脚下。可以肯定的则是,当时在场的宫嫔或多或少都有些嫌疑。   兰昕按照一贯的方式,将不甚的奴才发落了出宫,算是小惩大诫。又着人带着些许药材、补品往钟粹宫探视纯妃,以表安抚。将此事做意外处置,不再予以追究。   待忙罢了这些事,兰昕总算能静下心来抿一口茶。御膳房送来的佳肴早已经冰冰凉了,索澜与锦澜又只好吩咐了小宫婢逐一热过,复又端了上来。   彼时,兰昕已经没有什么胃口来吃了。“随便给本宫留下几道素食即可,剩下的,你们端下去分了罢。”揉着因蹙得紧而略有些酸疼的眉心,她轻轻的看了摆在面前精致的宫廷御膳,却没有半点舒心之感。   锦澜瞧着皇后脸色不大好,才缓缓的说道:“娘娘,方才香莲让人传过话来,说二阿哥已经回来了。”   “永琏回来了?”兰昕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一离宫便是数月,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锦澜,你让小厨房备些糯米汤圆,给永琏送过去,他最爱吃这个,看见了一准儿高兴。”   “好是好。”锦澜略带些不忍,脸颊的红润之色薄薄的罩着些淡白:“可让奴婢送过去,哪里会有皇后娘娘您亲自送过去好?奴婢猜想,二阿哥定然是想您想的辛苦。何况皇上不是已经恩准了娘娘去瞧二阿哥么,左不过是来回一趟的功夫,费不了多少时候,也耽误不了二阿哥的课业,娘娘您就走这一趟吧。”   兰昕被她说的有些心动,连搁在面前的成日里一个模样的菜色,竟然也变得有滋味儿起来。“那咱们这就去吧。”   索澜扑哧一笑,拦了皇后道:“娘娘,那糯米汤圆准备也需要时候,不若您先进点膳。奴婢这就去准备。”   锦澜连忙拿起了长筷,为兰昕布菜:“是呢娘娘,不进点东西,一会儿哪有力气陪二阿哥说话呢。”   “也好。”兰昕的脸上,鲜少能见到如此温婉的笑容。从头到尾,只是额娘对幼子疼惜的慈祥,没有束缚更没有期望,纯纯粹粹的怜子之情,看上去竟然是这么难能可贵。只是兰昕自己没有觉出什么,大部分的时候,她对永琏越是疼爱便越是苛责。   永琏痴愣愣的看着窗外,这一站就是好一会儿的功夫。   近身伺候的乳娘荷欢瞧出了她的心思,便轻悄悄的走上近前:“二阿哥一准儿是想皇后娘娘了吧?这才回宫,沐浴更衣,连饭都没顾上吃,就立在窗边盼了许久。若给皇后娘娘知晓了,必然要怪奴婢不会伺候二阿哥,让您饿着肚子了。”   没有回头,永琏只带着一抹哀愁,低低道:“好奶娘,你就让永琏再看一会儿吧。说不定皇额娘一会儿就来了。伺候大阿哥的乳娘香莲,已经去长春宫知会过了,皇额娘知道儿臣今日回宫,必然会来看我。”   这话说的很没有底气,永琏一直没有回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竟也不觉得腹中饥饿。   荷欢知道劝不住他,便只要端了一碗热**来:“二阿哥先喝点这个垫垫肚子吧,等会儿荷欢再去给您准备些精致的小吃,一准儿比行宫的可口。”   永琏没有说话,也并未接热腾腾的**,反而是嘀咕了一句:“大阿哥的衣裳可真好看,听香莲说,那是皇额娘亲手给他做的。奶娘,你还记得上一回皇额娘给永琏缝制衣裳,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么?”   这话让人听着心酸,荷欢转身搁下了手里的玉碗,认认真真的回道:“怎么会不记得。二阿哥身上穿的靴子,还有腰上扎着的腰带,悬挂玉佩的流苏璎珞,不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了差人送来行宫的么?皇后娘娘是二阿哥嫡亲的额娘,最疼的必然是二阿哥您了。”   “当真?”永琏稍微转过脸来,一双墨色的眸子乌溜溜的转动着期盼:“奶娘,你可别骗我。皇额娘鲜少来阿哥所看我,即便来,也总去大阿哥那里坐坐。但凡是送来的东西,有我的,便总也有大阿哥和三阿哥的。永琏到底没觉出有什么不同来。”   其实这只是永琏部分的心思,要说道委屈,那真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塞在他心里的,除了对皇后深深的思念,便是这些年饱尝的辛酸了。   每每见到皇后,永琏都很想问一句,究竟他是不是皇后嫡亲的儿子。为何总是这样苛责以待,总是不愿意多多陪伴,从前哲母妃在的时候,虽然也训斥过大阿哥,可总也不像他与皇额娘这样疏远。   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永琏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目光:“奶娘,永琏饿了,你去准备膳食吧。看来今日,皇额娘是不会来了。”   荷欢最不忍见的,便是二阿哥这个样子,心里一酸她赶紧点了点头:“那奴婢这就去了,二阿哥请稍微歇会儿。”   “三阿哥,您别跑啊,当心摔着。三阿哥……当心啊……”剪影领着两个小太监,心急火燎的追着三阿哥满处跑。   偏是永璋最不肯听奶娘的话,又才三岁,最调皮的年纪,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呢。绕着阿哥所跑了好几圈,趁着没有人注意,永璋竟然躲进了永琏的厢房。   “永璋,你又调皮了?”永琏见他跑的气喘吁吁,不免摆出了哥哥的样子。“快别跑了,看回头摔着了,照顾你的宫人又得挨罚。”   拦住了永璋,永琏轻轻的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汗珠:“这好几个月不见,永璋你又高了不少。”   “二阿哥。”永璋脆生的唤,小手却不自觉的握住了永琏腰间的玉佩:“这个好看,给我!”   永琏一低头,发现永璋攥住了缨络,小手格外使劲儿,顺势就要往下扯。“永璋你松手,快松手啊。”永琏是不心疼那玉佩的,却因为方才荷欢的话,他心疼极了这一条流苏。那是皇额娘亲手给他编好的,成日里陪在他身边,从不曾分开过。   正如同皇额娘慈惠的关怀,永琏不愿意让人触碰,更不愿意被永璋这样胡闹着弄坏了。   “永璋,你快松手,我来取,玉佩可以给你,你松开。”永琏急了,使了好大的劲儿去掰开永璋的小手。偏是永璋淘气的紧,越发用力的攥着,死命的往下扯。   两个人谁也不肯屈从对方,可永璋毕竟才三岁多些,哪里是永琏的对手。起先永琏也顾着他年岁轻,没有真的使太大的劲儿。可当永琏发觉缨络被永璋扯的松散,几乎要掉下来了,他便是再也沉不住气,硬生生的掰开了永璋的手,一发力将他整个推倒在地,人仰马翻的摔哭了。   “呀,三阿哥,你这是怎么了?”永璋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伺候她的乳娘与内侍监。人们闻声而来,只瞧见三阿哥躺倒在地,脑后渗出一滩嫣红的血水。   永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大错,他只是很委屈的捧着那个已经不成形状的缨络,无声的落泪。这是皇额娘的心意,也是他与皇额娘鲜少的关联。到头来却被永璋弄得乱七八糟,他怎么会不心疼呢。对他来说,皇额娘的关怀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快去禀告纯妃娘娘,快去请御医。”剪影急切的捧起了嗷嗷啼哭的永璋,悲愤交加的白了永琏一眼,却硬生生的不敢出言质问。毕竟那才是皇后嫡亲的骨肉,她一个奴婢的确是不敢僭越。   可若是不将此事禀明纯妃,皇子受伤,这罪责她怎么担待的起。心里一恨,剪影便沉不住气的大吼了起来:“伺候二阿哥的奴才都滚到哪儿去了,怎么任凭三阿哥受伤也不拦着。看我不禀告纯妃娘娘严惩了你们。”   这一嗓子极为响亮,震动了永琏的心。他这才发现地上有一滩嫣红的血水,而被捧起来的永璋,依旧哀泣不止。剪影的捂在他脑后的指缝间,竟渗出了一抹嫣红。   永琏当即慌了,是他不慎推倒永璋撞倒了头?心里一害怕,永琏不禁大声的唤了乳娘。   岂料荷欢没有听见二阿哥的呼唤,却让兰昕听得一清二楚,登时大惊。兰昕就着索澜的手,快步的走了进来。   “皇额娘……”永琏惨白的脸上,露出心虚的青灰色。他想过皇额娘回来,却竟然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下。他很想开口辩解,可未曾开口,已经知道皇额娘会说什么了。千错万错,似乎都是他的错,可他只是想额娘了,他只是不允许旁人动额娘给他的东西,这有什么错?   “皇后娘娘,您来的正好。”剪影哽咽道:“二阿哥动手打了三阿哥,您瞧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出手这么重。这不是存心要三阿哥的命么?” 第二百零八章:醉死愁生君自择   只看了个大概,兰昕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虽然心疼永璋,可对上永琏怯生生的眸子,她心里也是纠结的厉害。加之剪影的话格外不中听,兰昕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唬人:“什么存心要命,这样的话岂是你一个奴婢敢造次的。”   嘴上这样问责,并不代表兰昕是要偏袒永琏。相反的,倘若真是永琏不对,兰昕定然会比旁人更加严苛。她是不会允许永琏犯这样的错误,哪怕他还小,亦不会仁慈以避之。真正的母爱,绝不是偏袒和宠溺,兰昕这么觉得,脸色有不禁阴沉了几分。   可剪影哪里会猜到皇后的心思,自己照顾二阿哥不得力,心里本就诚惶诚恐的。但见皇后的架势,又有偏袒二阿哥之嫌,她更是口不择言:“皇后娘娘,三阿哥还这么小,哪里经得起二阿哥这么一推。您再看看这三阿哥的手,青紫了这么大一块儿,岂会是无心之失。奴婢的确不该口出厉言,事实就是事实,根本显而易见。若是皇后娘娘存了私心,奴婢只好如实禀明皇上,请皇上替三阿哥与纯妃娘娘做主。”   锦澜猛的迈了大步,结结实实的朝着剪影的脸颊劈下一个巴掌,惊得三阿哥哭得更响亮了。   索澜见势头不对,连忙从剪影怀里将三阿哥抱了下来。还不安心的以手肘轻轻触了触锦澜的身子,示意她不要妄动。毕竟事情还没查清楚,她这样不由分说就打,没的显得皇后娘娘气量狭窄,私心偏袒,更对二阿哥不利。   岂止锦澜是怄红了眼的,她想若是芷澜还在,必然也会挺身而出,维护皇后的尊严。于是乎,她更加不愿受拘束,不由分说的朝着剪影的腿弯处又是一脚。剪影吃痛,当即跪在了皇后面前。   锦澜这才义正词严的朝她发难:“三阿哥受了伤,皇后娘娘岂会不心疼。何故你一个奴婢竟然敢对着主子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事情尚未查明,你就搅得阿哥所不得安宁,是要存心挑拨主子之间的关系么?竟然还敢搬出皇上来压制娘娘,当你是谁,竟有这样的资格。”   兰昕不悦的轻咳了一声:“锦澜,说够了。”   锦澜听出皇后声音里的不悦,连忙缩了缩身子,刻意让开了位置。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剪影你慢慢来说!”兰昕沉着脸,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可关乎这么小的孩子,她也是真的不放心。“御医去请了没有,再派人去催。另外,请皇上、纯妃过来。”   索澜连同另外两个小丫头得了皇后的脸色,匆匆忙忙将三阿哥捧上了床榻。七手八脚的先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而剪影挨了一巴掌、一脚,这会儿也清醒了过来。连忙俯在地上道:“奴婢有罪,奴婢并非敢对皇后娘娘与二阿哥不敬,实在是三阿哥不知怎么跑进了二阿哥的厢房,奴婢等人是听见了哭声才跟进来找的。彼时二阿哥已经受了伤,仰面倒在地上。而室内唯有二阿哥一人。”   兰昕沉了声音,半晌才回过一口气来:“永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来说!”   永琏抬起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惶恐与哀伤,好半天没有吭气。   岂止永琏没有痛痛快快回了她的话,反而这样避避缩缩,躲躲闪闪的,打从心底招致来兰昕更多的不满。“没听见本宫在问你话么?永琏,究竟永璋为何会受伤,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告诉皇额娘。”   唇瓣哆嗦着,永琏委屈的想哭,却偏是当着皇额娘的面儿,他撑着、忍着就是不愿意掉下一滴眼泪。   “皇额娘,是他推我,二阿哥推我。他还硬生生的掰我的手,您看啊,都紫了。”永璋忽然呜咽着开口,一只小手伸的直直的,恨不得离着老远就让皇后看得一清二楚。“永璋只是想看二阿哥的玉佩,他就打我……”   这一番话,将永琏满心的委屈噎在了喉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其实永璋说的没有错,他的确是硬掰他的手了,的确是把他推倒在地撞上头了,也的的确确是不愿意给他悬挂玉佩的缨络。扬起脸,永琏很想从皇额娘的眼中看见一星半点的疼惜,可惜到底没有。   有的只是怒气,是冷对,甚至失望。   “永琏,到底永璋说的是不是真的?”兰昕没想过这个孩子竟然这么不争气,为了区区一块玉佩,竟然对自己嫡亲的弟弟下如此的狠手。“你告诉本宫,永璋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声音已经濒临咆哮,兰昕第一次当着奴婢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恨不得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永琏面上,逼问清楚他为何要做出这样让自己失望的事,让皇上失望的事。可心会疼,兰昕僵硬的手抬不起来,亦舍不得打。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拿着刀子,一片一片的切开自己的心,痛的让人备受折磨。   咬着牙应了一声是,永琏迎上了皇额娘的目光,他哪里晓得什么是恨铁不成钢,又怎么明白额娘的苛责尽然是苦心一片。只是很委屈又很怨怼的狡辩道:“若不是永璋没头没脑的闯进来抢我的玉佩,儿臣又怎么会推倒了他。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若当不成额娘喜欢的儿子,永琏情愿让额娘生他的气,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引起她的注意。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有额娘的孩子。“反正皇额娘您待儿臣,从来不及对大阿哥那么体贴入微,更不及对永璋那么疼惜宠溺。儿臣亦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嫡子,不需要皇额娘分心教诲。”   冲口而出的话的确带着稚气,却让人揪心不已。   兰昕以为自己被雷击中,焦灼了身与心,竟然是这样的疼痛难忍。“你说什么?永琏你在说什么?”   锦澜连忙拦着意欲上前的皇后,含着泪道:“皇后娘娘息怒,二阿哥定然是吓坏了才会失了方寸。事情必然不会如此,皇后娘娘,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索澜也顾不上去管受了伤了的三阿哥,三步并作两步,迅猛的跪在了皇后身前。“皇后娘娘,二阿哥毕竟还小,犯了这样的错难免心慌意乱,兴许二阿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您实在不必与他置气啊。”   “置气?”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犹如痉挛一般的疼。心被撕裂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他这哪里是在与本宫置气,分明是不满本宫的管束。好么,不想当皇后的嫡亲子,那你是不是连皇上的阿哥也不愿意当了。   本宫现在就命人将六宫宫门敞开,随便你从哪一道宫门滚出去,永远别踏进紫禁城一步。”   尾音颤的很厉害,兰昕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怕永琏再不服管教,也怕永琏真的听了她的话转头就跑。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可丝毫没有模糊她的视线,兰昕分明看见了那个倔强不屈,不服管教,让她大失所望的那一张面孔……竟然是她的永琏。   是她的永琏么?这真的是她的永琏?   “皇上万福金安。”锦澜与索澜异口同声向才走进来的皇上请安,可脸上并未曾有半点喜气,反而僵硬的唬人。   弘历走进来便瞧见气的浑身发抖的兰昕,以及哭成了泪人的永琏。这对天下间最为尊贵的母子,却不如寻常人家的母子那般亲厚,反而竟然会互相折磨。着实让弘历有些摸不着头脑。   兰昕忍住悲伤,兀自转身请安,随即跪了下去。一则是自认为有错,二则是她真的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了。索性伏在地上好,不用强忍着浑身的痛楚,也不必非得站出母仪天下的风范来。“臣妾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永琏哽咽着跪了下去,却没有方才那么别扭了:“是儿臣推倒了三弟,还弄伤了他的手,请皇阿玛责罚儿臣。”与皇额娘无关这句话,永琏说不出口。豆大的泪滴因他垂着头,而跃出眼眶,落在冰冷的地面,仿佛有声。   弘历冷哼一声,却没有开口,兀自朝着床榻上哭闹不止的永璋走了过去。“伤着哪儿了,让皇阿玛瞧瞧。”   永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了指脑后,又将手递到皇上面前:“皇阿玛,疼,二阿哥打我。”   兰昕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心里的苦楚,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如此失败。一颗心扑在皇上身上却不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想为他教好后继之君,却原来这永琏这样不争气。自从入宫以来,六宫风波不断,她屡屡失职。   心力憔悴也就罢了,可经手之事竟然没有一样能让他满意……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弘历抚去了永璋脸上的泪水,宽言抚慰道:“你二阿哥一定不是故意推你、打你的。皇阿玛代他向你道歉。男儿有容人的胸怀,你便不要再与他生气了可好?”   永琏闻言不由转过头去,连床榻上那个捧着三阿哥的皇阿玛,竟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为何自己嫡亲的额娘偏不肯信自己半分呢? 第二百零九章:瑞龙透顶香难比   “永璋……永璋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否则为娘当如何才好?”一路上,苏婉蓉心惊肉跳的百般不安,嘴里止不住的嘀咕、祈求甚至咒骂,也仅仅是希望永璋平安无事。   肩舆才落地,她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猛的跳了下来。“永璋,额娘来了,你别怕,额娘这就来了。”苏婉蓉一阵狂奔,径直去了永璋的厢房,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正在焦急的时候,却见着小宫婢领着御医往二阿哥的厢房去。   于是她也即刻跟着御医往里闯,直到发觉皇上、皇后均在,她才微微收敛了急切的脸色,恭敬而焦虑的朝皇上福身请了安,就朝着永璋扑了过去。“永璋,你怎么了,伤着哪儿了,让额娘看看。”   弘历叹息一声,随即起身让出了位置:“御医正要给永璋请脉,婉蓉正好你陪着他吧。”   “谢皇上。”苏婉蓉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微笑,眼中唯有永璋一人而已。   “永琏,你随朕来。”弘历示意索澜扶着皇后起来,却并未曾对兰昕多言什么。反而是轻轻淡淡的唤了永琏,二人一前一后的步出厢房。   兰昕跪了这一会儿,膝盖已经酸麻。瞧着皇上唤走了永琏,像是被抽走了心底的热乎气儿一般,目光呆滞的看着门边,好一会儿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索澜半蹲下身子,拂去了皇后膝上的浮尘,轻声宽慰道:“娘娘,关心则乱,事情未必就是二阿哥赌气说的那个样子。您总得给二阿哥辩解的机会不是?”   正预备点头,兰昕听见永璋带着哭腔的稚音向纯妃告状:“额娘,是二阿哥推倒了儿臣,还硬掰儿臣的手。儿臣不过是想看他的玉佩,皇阿玛还说他不是故意的。”   苏婉蓉泪落如雨,想揉一揉永璋的小手,却怎么也不敢使劲儿似的。唯有信任前来问诊的御医:“你快瞧瞧,永璋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别耽搁了啊。”   “纯妃娘娘稍安勿躁,臣必然会尽力。”御医谨慎的替三阿哥请脉,表情严肃而凝重。“只不过三阿哥伤在了后脑,年岁又轻,到底是有些麻烦的。”   这让苏婉蓉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若是永璋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是好。心里是怕极了,这滋味儿她从来没有尝过,可除了怕,更多的则是怨恨。对皇后的怨恨,对二阿哥永琏的怨恨,正是他们母子联手,才害的永璋这样可怜。   永璋才三岁啊,他真的就要承受这样的苦么?还是皇后太过心狠手辣,连一个三岁的孩子也防着。   猛的转过脸,苏婉蓉对上了皇后空洞的目光:“臣妾早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才伤了额头。不成想臣妾这伤还未好呢,连永璋也受了伤。皇后娘娘,您说臣妾是否流年不利,当去钦安殿诵经几日,以消除心中的魔障?”   皇后不是惯会责罚人抄经自省么?苏婉蓉没有把话说的太过难听,全因为皇上还在这里。永璋太可怜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兰昕敛着委屈,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凄楚。“这回是永琏的错,本宫教子无方,理应陪纯妃一并诵经祈福,愿上苍庇佑永璋平安无事,早些康复。”   苏婉蓉并没有因为皇后的一句软话而低了态度,相反的,她一脸清肃,怨恨像是要撕破脸庞翻滚着迸射出来。“皇后一句教子无方便算了么?可怜臣妾的永璋才不过三岁多些,就要受这等皮肉之苦。再不济,永璋也是皇族血脉,是皇上的三阿哥。皇后娘娘您也是他的嫡母啊。   虽然,虽然臣妾出身卑贱,不如宫里有些妃嫔那么尊贵。可罪不及稚子啊。臣妾摔破了头,皇后娘娘说是意外,那么臣妾便认了。可永璋呢,这手上的淤青,这脑后的肿胀,总不会是意外了吧。难道皇后娘娘几句话,就想打发了臣妾母子么?”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苏婉蓉暗恨肆意,偏是语速很慢,一字一句道出内心的种种不满。   “那么依着纯妃,你希望本宫如何?”兰昕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担忧。却不是为纯妃的刁难。方才在气头上,她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了永琏。可这会儿静下心来一想,永琏一定很伤心吧,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心里也必然会害怕。   作为额娘,兰昕没有第一时间安慰他,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那么小的孩子,他哪里吃得消呢?   苏婉蓉看着皇后哀戚的脸色,不禁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哪里敢让您依着我。只是永璋这么小……臣妾恳求皇后娘娘恩准,让臣妾将永璋接回钟粹宫养伤。直至伤愈再送回阿哥所照看。”   兰昕动了动唇,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难道皇后娘娘连臣妾这么小的请求都不肯恩准么?”苏婉蓉伤心不已,泪水便多出眼眶。   弘历走了进来,沉声道:“也好,永璋毕竟还小,婉蓉你便接他回去养伤罢。一月后,待他伤愈,再送回阿哥所照顾便是。”   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苏婉蓉半个不字也不敢嚼,只得千恩万谢。对与二阿哥永琏的处置,苏婉蓉更是不敢多问。心里只懊恼一个月的时间毕竟太短太短了,未免耽搁功夫,苏婉蓉即刻吩咐了身边的人回宫去准备。再征求过御医的意见后,她抱着永璋,恭敬的朝皇上行了礼:“臣妾这就带永璋回钟粹宫好生照料着。皇上请恕臣妾先走一步。”   兰昕从皇上进来,就一直看着门外,却始终不见永琏的身影。直到纯妃一行人,噼里啪啦的闹出一串动静又悄然离开后,她才缓缓的走到了弘历身旁,悲切的问道:“皇上,永琏他……”   弘历示意兰昕伸手,只将一物搁在她的掌心。“你自己的儿子,却不知他的心性么?”   兰昕被他问的有些惭愧,垂下眼眸连连摇头:“臣妾愧为人母。”   叹了口气,弘历才握住兰昕攥着玉佩的手:“先帝是多么喜欢永琏,你可还记得?朕膝下的阿哥虽然不多,可最看重的也是永琏。他是你嫡亲的骨肉,朕的嫡子,为着这一点,朕也多疼他几分。你是知道,朕的出身尴尬,于是以嫡子继承皇位,是朕梦寐以求之事。”   场面上的话说完了,弘历语重心长道:“只是兰昕,你的心太硬了。”   弘历的话正戳中了兰昕的痛处,她颤颤巍巍的便要跪下,却被他宽厚的双掌托住身形。温温切切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身为皇后,处处要为六宫表率。祖宗不许后妃与皇嗣亲近,你便鲜少去阿哥所探望永琏。你希望她坚韧,希望他**,却忘记要让他知道你的心了。   哲妃去的早,兰昕你对永璜你却视如己出。却不知道,这样的疼惜在自己嫡亲的儿子看来,竟然是奢望。永璜身上穿着你才缝制的衣裳,可永琏呢?那玉佩上的流苏缨络,还是早几年你替他编好的。朕知你用心良苦,不娇惯,不宠溺,但是兰昕啊,永琏只是个孩子,他心里决不会想要肩负起大清重任,就失去额娘的疼惜。你可明白?”   弘历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眼眶也微微发涩。“朕自己受过这样的苦,不愿朕的骨肉再受同样的苦。那种滋味儿,即便是朕如今贵为当朝天子,亦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朕时常因为童年的委屈而惊醒,烙在心里的痕迹,如何能磨灭。且看朕现在与太后的关系便可知。难道这会是你想要的么?”   这番话,不是皇上对皇后说的,而是夫君对妻子说的。   兰昕不住的点头,不住的哽咽,不住的想要将它牢牢记在脑海中。“是臣妾糊涂了,臣妾不配当永琏的额娘,更不配为大清的皇后……臣妾心力憔悴,明明想做好每件事,可偏偏到头来样样都做不好,皇上,臣妾心里难过。”   这样的兰昕,是弘历许久不曾见过的。虽然泪眼婆娑,失了皇后当有的尊贵。却格外真实,柔柔弱弱的需要呵护。弘历没有多想,只紧紧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兰昕,你可还记得,成为朕妻子的那一日,朕对你说过什么?”   兰昕似乎想起来了,可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心痛,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来自弘历的体温。此时此刻,内寝之中再无旁人,她就这么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任凭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依然舍不得放手。   弘历见她不语,则动容道:“朕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朕都愿有你在身边患难与共,相扶相持。你可还记得么?”   兰昕重重的点头,却依然不愿意开口。她怕艰涩的声音很突兀,很刺耳,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时刻。   “时至今日,朕也是这么说。”弘历心里明白,兰昕承受了许许多多她本可以摒弃的痛楚,而这痛苦的根源,却是她心里满满当当的爱。“后宫比王府更难管治,朕知道难为你了。可有你在朕身边,才让朕觉得很安心,可以放开手去做任何朕想做的事。”   “一切得赖你的扶持,帮衬,与朕患难与共。”弘历轻轻的落吻在兰昕的额头上,薄薄的唇温润不已,尽是笑意。 第二百一十章:楼阁玲珑五云起   珊瑚珠制成的垂帘轻轻一动,苏婉蓉便警惕的转过了身子。看见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她无端的有些失落。“你还是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   和合二仙嬉蝙蝠的床榻上,永璋睡得正香,昏暗的宫灯柔和的橙色光彩,耀的他十分可爱。苏婉蓉只看了来人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为了永璋,我岂会三番两次的受你操控,于皇后以及众人面前装疯卖傻。现下来永璋都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弘昼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窗外。索性钟粹宫的侍卫并不算多,且都在宫外把守,于是只要进了内宫的范围,倒也安静。“你当我想来么!若是不来,此事你会作罢么?”   苏婉蓉冷哼一声,却十分的轻柔,生怕吵醒了永璋,口吻之中添了一抹急促:“有什么事,你说了快走吧。如今我这一颗心都扑在永璋身上,实在懒得去理会你那些所为的谋算。”   冷笑着,弘昼慢慢的走了过来,轻轻的于苏婉蓉身旁坐下。   这举动惊得苏婉蓉险些跳起来:“王爷请自重。”   “自重?”弘昼阴冷的面庞露出无比不屑的神色:“你若真是那么冰清玉洁,何故寝宫里会时常出入男子。本王倒是可以自重,偏是你不行。”   苏婉蓉当即起身,恨的咬牙切齿:“诬陷也要有真凭实据,我钟粹宫何时有男子出入了,和亲王自己不检点不打紧,可别往臣妾身上泼脏水。”   见苏婉蓉是真的急了,弘昼垂下眉目,轻轻的抿着唇瓣摇了摇头:“本王不就是其中之一么。玩笑罢了,纯妃不会当上了妃主,就连这么小的玩笑也经不起了吧?”   深深的不悦,让苏婉蓉的脸色格外难看:“若不是我多事,想弄清楚王爷与皇后娘娘到底有怎样不堪的一段往事,也不会失策被你要挟利用至今啊。表面上,我处处针对皇后,用心歹毒,可实际上,我也帮衬着你保全皇后这么久了。   和亲王,功劳我不敢领,可苦劳总有吧。若非我这么明里暗里的别着劲儿与皇后残斗,旁人怎么会静待时机,看好戏一般的甩手候着。当然,这些都是你精心的安排,用这种迂回的法子保全你心上的女子。   可是你总得为我想想吧?我招致来的,可是皇后十足十的怨恨。她哪里晓得我实在帮衬她啊,她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永璋死。而这一切,都是拜和亲王你所赐。”   看着纯妃怨声载道,弘昼反而抿着唇笑了起来。“宫里人皆以为纯妃你,是得了皇嗣而愈发的跋扈起来。正如同昔日的富察寻雁一般,是个空有外壳却败絮其中的美人。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从纯嫔到纯妃,以你的出身,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已经风光人上了。可想而知,为皇后避祸的同时,你不也为自己谋了一条很好的出路么?本王总算对你有恩不是么!纯妃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就不怕遭报应?”   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让人不敢亲近的森冷,苏婉蓉只看了弘昼一眼,心便禁不住颤抖起来。“有话便快说,无谓惊动了旁人。王爷到底要臣妾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是弘昼出现在钟粹宫,次日她便得想方设法的与皇后产生矛盾,大闹一出。有时候苏婉蓉真心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富察寻雁,除了撒泼耍横,骄纵轻狂,她简直再没有其她的心性了。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和亲王能如鱼得水一般,于这样夜色漆黑之时穿梭皇宫内外。光是这一份本事,已经让她无所遁形。更何况自己知道了他与皇后昔日的秘密,倘若不乖乖听话,被碾死在他脚下,根本费不了他半分的力气。   “纯妃还真是误会了本王的心意。”弘昼微微动了动唇,略微有些软了态度:“本王是想告诉你,永璋的伤纯粹是个意外。皇后不会因为对你有不满,而让自己的永琏犯险去加害永璋。”   弘昼认识的兰昕,从来不会如此。即便真的恨透了纯妃,也断然不会用孩子来报复。她是善良的,善良的让人心疼。于是自己才会选择这条看似荒唐的路来走,即便她不是自己的皇后,却也要她成为大清最好的皇后,安稳的陪伴在另外一位君王身侧。   “王爷冒险入宫,就是为了说这个?”苏婉蓉愕然无语,一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和亲王。一直以来,和亲王在她眼里都是冷酷、自私的,她以为让自己与皇后明斗,也是他计策之中的一部分。   可他到底谋算什么,苏婉蓉不敢猜,也不敢去想。但心中执着的认为,和亲王到底不是什么好人。如今这么看来,他竟然是真的喜欢皇后……   “不然呢?”弘昼被她这样不加以掩饰的惊诧表情气着,脸色一沉,语调便冷了下来:“纯妃难道忘了你现在是处境么?倘若不是本王暗中给你支招,叫你如何趋吉避凶,你以为你有本事能活到现在,安稳的坐在妃位上么?   慧贵妃不喜欢你是必然的,娴妃更加痛恨与你比肩,齐齐列为妃位。更不用说还有一贯维护皇后的嘉嫔……”弘昼如数家珍的罗列着六宫里的女子,在威慑苏婉蓉的同时,也暴露了他自己的用心。   苏婉蓉将冷笑与讥讽泯灭在心里,搅拌着深深的钦佩,最终涌上眼底的,只是哀凉的目光,再无其他。“臣妾多谢王爷的帮衬了。可是王爷总得替臣妾想一想。皇后毕竟是中宫皇后,臣妾屡次的冒犯,怕已经深深的让她恨恼不已了。   我不过是寻常官家的女儿,又是汉军旗,身份低微自然不言而喻。没有母家的帮衬,在宫里如履薄冰。王爷何不看在婉蓉帮衬了这些次的份儿上,饶恕了我们母子呢?权当是婉蓉求王爷垂怜了。”   苏婉蓉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有朝一日,若得真凭实据在手,定然向皇上揭发和亲王与皇后的种种不忠不贞。可面上,她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柔弱无助的祈求,充满了楚楚与心酸。   “由不得你选了。”弘昼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今日让你弄伤自己的额头,便是希望你亏缺退隐几日,暂避锋芒。不想连永璋也伤着了,如此一来,你冒犯了皇后,违背了本王的初衷,又擅自将三阿哥带回自己的宫里照拂……条条都与本王的心意相悖。”   “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苏婉蓉有些急恼,愠怒让她的脸上泛起潮热:“难道说永璋伤着了,臣妾作为额娘还不能将他带进自己的宫里来照顾么?何况这与王爷您又有什么干系?您要顾全的不过是皇后娘娘一人罢了。”   弘昼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永璋,顺了顺心气儿,才澹澹道:“你为了永璋,是真心要同皇后决裂了。以为本王看不出来么?现下儿子是养在了你自己宫里,可你别忘了,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一个月之后,你难道忍心送他回阿哥所么?本王已经想到你预备怎么对付皇后与本王了!”   苏婉蓉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说这番话的时候,弘昼周身散发出来,能够压倒一切的骇人之气。他很聪明,亦很狡猾的看穿了自己的真心。于是想要装假未免太冒险了,苏婉蓉不知道该怎能遮掩过去,却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娘娘,皇上驾到钟粹宫了。”雪澜并不知道和亲王会在纯妃的厢房里,只隔着门欢喜道。   “知道了。”苏婉蓉有些慌乱,声音听着不那么平顺。“你去将皇上挡在外头,只说永璋才睡了,本宫要陪着他才安心,请皇上早些回宫安歇。恕不奉陪。”   雪澜惊讶的险些咬着舌头,这话岂是从纯妃娘娘口中说出来的。“娘娘,皇上也是好心来探望三阿哥啊,总不好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儿……奴婢还是觉得,您不该……”   “放肆。”苏婉蓉急了:“你是纯妃还是本宫是纯妃,本宫要你如何回话,你就如何去做。”见门外的人影匆匆而去,苏婉蓉才急切的推开了弘昼:“王爷是存心要害死我么?与人私通是多么大的指控,臣妾清白此身,怕是尽数要被您毁了。”   弘昼玩味儿一笑,斜斜的撇了撇嘴:“纯妃放心,本王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但本王也很好奇,皇上若是看见了臣弟,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苏婉蓉眼见着皇上就要到了,心知雪澜根本拦不住圣驾,急的几乎七窍生烟。可无奈和亲王就是不肯走,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王爷,臣妾求您了,再不走,御前侍卫来了,您便走不了了。臣妾答应您,不会把永璋伤着的事儿归咎到皇后娘娘身上,更不会心存歹意陷害娘娘,您总该满意了吧?”   弘昼轻巧的站起身子,冰冷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愿纯妃记住今日对本王的承诺。”言罢,他快走几步,推开其中一扇格外不显眼的窗子,一个飞身跃了出去,动作迅速的消失在苏婉蓉面前。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秋光满眼无殊品   “皇上,是纯妃娘娘不让奴婢领您进去。这会儿三阿哥才睡下,您还是早些回宫安歇吧!”雪澜哭着一张脸,胆怯的低低说道。她不明白纯妃何以忽然转了性子,对皇上也胆敢拒之门外。却知道,这不是一份好差事,随时会惹恼皇上,让自己掉脑袋。   李玉得了皇上的脸色,一闪身挡在了雪澜面前,看似平顺道:“皇上与纯妃娘娘之间有什么话说,咱们当奴才的就甭管了。姑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趁着李玉挡住雪澜的功夫,弘历已经辗转来到纯妃的门前。自然他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只是忽然推了门进去。   这个推门的动作相隔弘昼飞身出窗的动作,相隔也就是一盏眼的功夫。   苏婉蓉惊恐的表情还未曾收敛,皇上已经立在自己面前了。“皇上万福金安。”她连忙福身垂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着实难以抑制。心里只存了一个疑问,那便是皇上到底看见了和亲王没有。   “你这是怎么了?”弘历一眼就看出了娴妃的慌张,不是她平日里温婉和顺的模样。“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是你有事瞒着朕?”   皇上这一问,苏婉蓉自觉心更加不镇定了。“臣妾能有什么瞒着皇上的?”纵然嘴里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很紧张,苏婉蓉情不自禁的瞟了一眼还在摆动的窗扇,心里一紧。   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弘历有些奇怪:“永璋病着,都这个时候了,窗为何不关好?”   苏婉蓉抽了一口凉气,心简直蜷缩成了一个硬疙瘩:“御医说通风好些,臣妾怕永璜觉着窒闷,就开窗散一散厢房里的药气。没成想皇上竟然来了,臣妾未曾更换衣裳,方才喂永璋喝药的时候,弄脏了大襟,怕圣前失仪故而有些慌乱。”   她这话倒是不错,衣襟上非但有永璋任性打翻的药汁,且还有些血渍。加之她又抱着永璋哭过,发髻有些散乱不堪,妆也花了。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又将碎发别在了耳后,苏婉蓉红着一双眼道:“臣妾不想让皇上看见臣妾现在的样子。为何皇上连这仅有的一点尊严都不留给臣妾?”   弘历闻言有些诧异,不成想纯妃竟然也有别扭的时候,于是勾唇间淡淡有了些笑意。“朕以为你知会如江南的小桥流水一般柔婉,不想即便是小桥下的流水,也有力劲之时。是朕唐突了,可朕并非故意让你伤心才来,相反,朕是希望你知道,疼永璋的不仅仅只有你自己,还有朕。”   苏婉蓉鼻子一酸,泪水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心里明白,皇上这会儿才来,必然是哄好了皇后与二阿哥,这才轮到哄自己。然而面上,她却表现的极为欣喜,像是如获至宝一般的将这份轻飘飘的情意,佯装很重似的捧在了手心里。   “皇后娘娘无碍了吧?二阿哥没受到惊吓吧?”苏婉蓉关切之色逐渐深邃,像是将心比心一般:“臣妾于阿哥所的时候,因为心急而冒犯了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不好。而儿阿哥,他毕竟也还是个孩子,遇着这样的事儿多半也是吓坏了。臣妾没有安抚他,是臣妾未够宽宏。”   弘历点了点头,赞许一笑。“所以朕总觉得,和婉蓉你在一起很舒心。你永远能察觉旁人的心思,且宁愿自己吃亏些,也要为旁人着想。这正是朕最喜欢你的地方,难能可贵。”   嘴上这么说,弘历的心里却并非真的这么想。这一段时间以来,后宫里的风言风语他听进了不少。纯妃与皇后面和心不合的传言,更是沸沸扬扬。   原本他也并非一定要来钟粹宫,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弘历总觉得永璋无辜。未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情愿走这一趟,让纯妃安心。让她觉察出自己的关怀,于是少生些是非。   “多谢皇上夸奖,可婉蓉自问当不起这样的话。”苏婉蓉将信将疑的扑进皇上的怀抱,潸然泪下。“不瞒皇上,永璋伤成了这个样子,臣妾真真儿是心疼的厉害。”   轻柔的扶着苏婉蓉的背脊,弘历也不预备隐瞒心里所想。“永璋还小,受这样的罪的确让人心疼。可皇嗣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他们生就肩负着重担。朕知道你对永璋寄以厚望,朕何尝不是呢。大清国看似富强昌盛,可隐患处处,总是需要骁勇善战的勇士戍守边关,战死沙场,才能换来长久的太平,你可明白?”   苏婉蓉一愣,不知道皇上这么说是什么用意。   弘历见她不语,继续说道:“朕知道,你一直介怀自己的门楣,总觉得汉军旗没有满军旗出身显贵。但其实无碍,等来日永璋长大成人,为国立下功勋,朕便赏他亲王之位,也权当是为你母家增光了。”   原来是说这个,苏婉蓉总算明白了皇上的心意。这一回她不敢再迟疑,连忙道:“皇上这样疼惜永璋,肯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在是臣妾母子的福分,臣妾一族的福分,谢皇上恩典。”   软折腰肢便要跪下去,苏婉蓉不是因为感激才如此,而真真儿就是怨恨的不行。在皇上眼中,她的母家不够显贵,于是她生下的孩子,只能是一个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武将。只能是一个平庸无能的闲散王爷。   那么她还有什么指望,她受尽了旁人的胁迫,事事由不得自己的真心,她在这后宫里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又为了什么?   轻盈盈的伏倒在明黄的龙靴边,苏婉蓉只觉得那黄色刺痛了红肿的双眼,恨不得将他剪碎,扯成小片,一片一片的扬撒在半空中泄愤。   “你明白就好。”弘历稍微俯下身子,将苏婉蓉扶了起来。“婉蓉啊,这些年你陪在朕身边,精心侍奉。又为朕诞下了永璋,功不可没,当得起妃位。朕亦希望你能陪着朕好好的走下去,不要因为些许不如意,坏了朕与你的情分。”   苏婉蓉含泪点头,却钦佩皇上能把要挟之言说的如此天花乱坠,温婉动情。若是她再蠢笨一点,若是她真心听不出那话里恐吓震慑之意,将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儿。可偏偏,她不傻也不蠢,是真心的疼惜还是警告,她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刻在了心里。   弘历又看了看永璋,说了些宽慰安抚的话,便让李玉备好了御辇,匆匆忙忙的返回了养心殿。   雪澜端着热汤走进来的时候,见纯妃柔弱无力的瘫坐在地,不禁大惊。紧忙搁下手里的汤碗,雪澜麻利的上前来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深夜还来探望您,不是一桩极好的事儿么?您怎么……”   “极好的事儿?”苏婉蓉有些哭笑不得。“若非是为了皇后与二阿哥,皇上会下这么些功夫么?雪澜,本宫教了你多少次,看事情不能太表面,时至今日,难道你还察觉不出皇上的真心么?因着富察氏一族的荣耀,二阿哥必然得当太子了。   永璋呢,他即便再优秀,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不为旁的,就因为他庶出的身份。雪澜,是我,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是我令他不能成为这天下间最显贵的天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雪澜冷叹一声,却不像纯妃这样失魂落魄的:“娘娘啊,您这是怎么了?皇上的心思您已经知道了,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婉蓉不解的看着雪澜:“好什么?”   “娘娘您想啊,若是不能知道皇上的心意,咱们还得猜来猜去的。那才叫人坐立不安,寝食不宁呢。如今知道了,岂非省去了不少麻烦。既然皇上看重的不是二阿哥的聪明才智,而是他嫡出的身份,那反而好办了。”雪澜目光里透着一股杀意,一下子就灌进了纯妃的眼中。   “你说得对。”苏婉蓉猛然清醒过来。“不是嫡出,可以成为嫡出。不是长子,也可以变成长子。无非是看本宫肯不肯花这个心思了。”   目前的障碍,最大便是皇后与二阿哥,当然,大阿哥也算是一个障碍。   苏婉蓉以为,让皇后难以翻身的,必然还得是和亲王。她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即便真的没有,只消让皇上相信有变得了。   至于慧贵妃与娴妃,苏婉蓉也不得不防着些。“本宫听闻有一件怪事,皇上这些日子鲜少往后宫走动,却动不动就让御膳房准备炖品。还是最滋阴补身的那一类。”   雪澜当即就明白了纯妃的心意:“娘娘是说,这补品不是皇上自己进,更不是给后妃娘娘们准备的,那便是令人受益人了。”   点了点头,苏婉蓉谨慎道:“且这个人,还就是皇上身边的近人。本宫怀疑是那个新入宫的女官,叫什么莫桑的。这个女子格外奇怪,虽未女官,却鲜少于后宫走动,仅仅于养心殿陪着皇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苏婉蓉的心思便是藏不住了:“派人去查一查,决不能姑息。许说这个莫桑,还能帮上咱们大忙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千叶早梅夸百媚   莫桑穿着宽大的衣裳,又以白棉布裹好了腰身,虽然稍微显得臃肿了些,可毕竟不太显孕。这正是她所希望的。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她不想无端的招致灾祸。   说白了,亦是她没有想清楚,这个孩子断送在谁手上,才对她更有利。   高凌曦几乎每日都来养心殿,不是陪着皇上品茗吟诗,就是对弈弹琴,旁人不知,还当是皇上多么眷顾她的身孕。实则,这仅仅是高凌曦的私心,她想要皇上记住,为了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于是莫桑与高凌曦便经常能见着,无关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那种见面。   这一天,偏是京外述职官员入朝议事的日子,高凌曦明知道皇上不会这么早下朝,却早早的侯在了养心殿。   莫桑得知慧贵妃来了,心里寻摸着必然有事,便无所畏惧的迎了出来。   碧澜心里不喜欢莫桑,亦不想多听主子的是非,于是蹙眉道:“娘娘,奴婢先将预备好的糕点搁在小厨房,等会儿再拿出来。”   高凌曦点了头,随即冷冰冰道:“莫桑姑娘请坐,既然皇上还不曾下朝,你我就趁着这个空当说会儿话吧。”   “慧贵妃娘娘在宫中位分显贵,必然有不少耳目。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您不可能不知晓。于是这么早前来,为的必然不是见皇上一面。根本就是为了与奴婢说话,既然如此,慧贵妃娘娘也实在不必兜圈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莫桑温和的样子,透着几分凌厉,十足的金枝玉叶派头。   “年府出来的果然不一样。你父总算也是先帝爷的开国功臣,姑母又是敦肃皇贵妃,难为你一口一个奴婢的自谦。”高凌曦将莫桑的底儿摸透了,正因为如此,她才憋不住前来。“凭你的身份,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该生下来。先帝爷的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怀当今圣上的龙裔?”   这些话分明是森森的剑戟,可从慧贵妃口中说出来,一串骊珠似的,悦耳动人不说,且还能从她明艳照人的脸上,看出明媚的笑意,使人感觉到如春的气息,身心舒泰。莫桑并未动气,相反的,她被慧贵妃这样与众不同的气势倾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娘娘并非后宫里第一个发觉奴婢身份之人,亦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奴婢身份之人。莫桑见不见得了光,全凭娘娘一句话。倘若这风透出去,聪明的宫嫔自然晓得皇上的心意。那些哭闹抹泪将祖宗家法通通搬出来的,怕是永远都得不到皇上的垂注了,也不失为一个铲除异己的好法子。”   高凌曦轻轻的勾唇,一抹凉薄从她的唇角慢慢泯去:“你是说我知道也无妨,因为我不敢对旁人道明是么?”   “莫桑一直觉得,慧贵妃娘娘蕙质兰心,是最合适替皇上抚育这个孩子的人了。”手搁在自己的腹部,莫桑轻轻“哎呦”一声:“贵妃娘娘,他踢我了,他又踢我了,小胳膊小腿儿的可真是有劲儿呢。您要不要摸摸看……”   这话已经让高凌曦的脸色有些僵冷了,可莫桑却还觉得不够。“奴婢猜测,这样的滋味儿,慧贵妃娘娘您一辈子也未必能体会到。”   “不错。”高凌曦没有翻脸,反而诚然颔首:“若是本宫能体会到,何必要你生下这个孩子。”   唇角随即轻轻上扬,高凌曦的目光也存了一丝轻践:“有一种滋味,本宫想来,莫桑你这一辈子也必然体会不到。”   自然是不服气的,莫桑转了转眼珠子,轻轻一笑:“哦?奴婢也不能体会到的?莫不是当贵妃吧?”   高凌曦随着她的笑声,跟着轻轻的笑了起来。“莫桑姑娘还真是聪慧呢,一猜即中。不过,你到底说的不够准确。当不当贵妃的,以你的姿色……”   讥讽的话高凌曦不想说的太直白,反而是惋惜的不行:“本宫怕你最后,连堂堂正正成为皇上的女人也不可,更别说什么贵妃不贵妃的了。痴人说梦也好,痴心妄想也罢,终究是要梦醒的。本宫能推心置腹的对你说这番话,也是看在你腹中这个孩子的份儿上。   皇上既然想要他,那么本宫便甘心情愿的代替你抚育他成人。无论是位小公主,还是位小阿哥,本宫都将视如己出。”手摸着自己胸前的珍珠项链,感觉到那如丝般光滑的质感,高凌曦缓慢的笑了出来。   “早些年的时候,人们从贝壳里取珍珠的手法格外残忍。往往珍珠取出来了,那贝壳也活不了了。”像是感叹什么似的,高凌曦幽然的吁了口气。“而今,这取珠的手法娴熟了,能存活下来的贝壳逐渐多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莫桑不以为意的垂下了眼睑,目光略在自己的腹部:“慧贵妃娘娘这是说什么呢,奴婢可听不明白。”   “贝壳若是没有了珍珠或许还能活下来。但你呢,你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或者诞下了这个孩子,你都得死。”高凌曦像是嘴里含着一块儿糖,说的那么清甜。   “胡说,皇上不会这样对我。”莫桑梦的站起来,只觉得小足用力过猛痉挛起来,疼的险些站不稳。   高凌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禁啧啧道:“瞧你,这还没生呢,就已经站不稳当了。待真生下来了,你还有什么本事留在这宫里头。”   这话说中了莫桑的心事,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便是如此。孩子一旦抱给了慧贵妃,她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宫里。总不能做不成女官,该做乳娘了吧?即便皇上恩准了,慧贵妃也不会愿意。   即便慧贵妃愿意她和自己嫡亲的骨肉团聚,那乳娘也绝不是自己心里渴望的位置。莫桑强忍着极大的痛楚,缓慢的坐了下来。可若是没有了这个孩子,她马上就会被送出宫去,皇上更不会想要给她个什么名分,那么这一切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左右为难之际,莫桑察觉出慧贵妃脸上的异色,终于明白了什么。“慧贵妃娘娘今日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吓唬奴婢的么?”   “随便你怎么说,但本宫能肯定的事,你绝对知晓我的心思。”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不过盯着莫桑些许功夫,就已经令得她有些无措了。见状,高凌曦只慢慢的笑了出来。“你放心吧,吓唬你并非是我的本意。虽说你认识皇上比本宫还早些,可到底本宫比你更为了解皇上的心思。   若想保住性命,又留在宫中奋力一搏,唯一的法子便是……”   言至于此,高凌曦吊足了莫桑的胃口。   “娘娘何必吞吞吐吐的戏弄人,既然您有心帮衬莫桑一把,何不一吐为快?”莫桑虽然知道慧贵妃没安好心,却也无谓得罪了她。“还是娘娘您想让莫桑帮你做些什么?”   “本宫喜欢聪明人。”高凌曦不紧不慢的坐直了身子,示意莫桑偏过头来靠近自己耳畔。“本宫查到纯妃对你也很有兴趣,纯妃近来与皇后娘娘不睦,本宫不能坐视不理。倘若你有法子,让纯妃受挫,知进退懂尊卑,那么本宫就偿你留在宫里的心愿。”   话说的如此好听,可高凌曦哪里有半分是为了皇后。她最气不过的,便是纯妃处处讨太后的欢欣,让她这个代孕的贵妃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没有真正的皇嗣,没有皇后的帮衬,若是再失去太后的眷顾,高凌曦简直不敢想象,往后宫里的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可我凭什么信任你?”莫桑冷冷的眸子,道出内心的不满。“若是奴婢帮衬了慧贵妃娘娘您,而您却没有法子帮奴婢,又或者卸磨杀驴之类,将奴婢赶尽杀绝,那又当如何是好。娘娘您也知道,年氏开罪了先帝爷,留下的血脉唯有莫桑而已。   倘若稍有差池,岂非莫桑手里断送了整个家族的希望。这一博,赌注太大了。奴婢还真心是怕了。”   高凌曦冷笑了一声,缓缓的站起了身子:“随便你怎么选择。我能来找你,亦是看重这个孩子的缘故。毕竟是皇上嫡亲的血脉。倘若你不肯,那权当是我枉做小人了。左不过是我没有子嗣可以相依,到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言罢,高凌曦便要走。   莫桑想了想,还是将她拦在了门前。“那么慧贵妃娘娘,您要奴婢怎么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高凌曦依然笑着,樱红的唇瓣娇嫩欲滴,看起来格外饱满:“投诚!”   “您是说,让奴婢主动向纯妃投诚?”莫桑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了心,有些愕然:“那岂非连您假孕之事,也要尽数禀明纯妃了?倘若,倘若纯妃娘娘真是有办法的,将此事闹大了,皇上那里您要奴婢如何交代?”   “才说了你聪明,竟然又犯起糊涂了来。”高凌曦蹙了蹙眉心:“纯妃要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不留下蛛丝马迹,皇上又怎么会疑心你呢。旁人要去飞蛾扑火,还是自寻死路,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替本宫钳制了纯妃,本宫自然有法子让你得偿心愿,这才是正经!” 第二百一十三章: 娅姹黄鹂胜品弦   晚些时候,高凌曦去皇后的寝宫请安,谁知坐在肩舆上已经看到长春宫宫门时,薛贵宁嘹亮而恭敬的声音便随风飘入耳际:“呦,娴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当心着些。让奴才扶您下来。”   “快走几步。”高凌曦催促了一声,瞧清了身前那道藕粉色的身影,笑意便深邃了些许:“若论到凑热闹,本宫竟然是比不上娴妃的。说来也巧,皇后娘娘这里今晚颇为热闹了些。”   盼语转过身子,看见慧贵妃一身轻粉色的旗装,即便傍晚也依然衬得她娇俏妩媚,不免有些羡慕。若轮到绝色,后宫里的第一人便要数这位高氏了。“慧贵妃身怀有孕,也不辞劳苦特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无非是区区病愈之人,又怎么敢不遵循后宫礼数。”   “还是一张利嘴。”高凌曦半玩笑半认真道:“看来娴妃的病真是痊愈了。”   等慧贵妃走近自己身旁,盼语轻巧的靠了过来:“让臣妾扶着贵妃娘娘走这一程吧。”   高凌曦见娴妃身边没有宫婢相伴,不免蹙了蹙眉,将手搭在了娴妃手背上,十分惋惜道:“妹妹好歹也是妃位,身边连个像样伺候的人也没有,成何体统呢。想必妹妹特来长春宫,也是为着此事吧?”   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凌曦兴味儿泼浓的笑道:“日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纯妃还提议娴妃你从钟粹宫挑选何用的侍婢伺候在侧呢。本宫当时还义愤填膺的斥责了几句,不成想内务府挑选的人,妹妹你果然看不上眼。”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偏殿的庑廊下,高凌曦只是不经意的侧过脸来,忽然心就是一颤。身侧的盼语,似乎是在笑着,可那笑容看上去很空洞,空洞到没有喜怒哀乐,仿佛是她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   这是自己认识的娴妃么?高凌曦有些愕然,更多的则是疑惑。“你怎么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盼语敛去了笑意,温然正色:“臣妾病愈了,如是而已。慧贵妃娘娘搭着臣妾的手,难道你觉不出臣妾的手是温热的么?血气顺畅,连手指都没有僵硬冰冷了,足可见臣妾是真的好了。娘娘您该不会担忧盼语将病气过给了你,以及腹中的小阿哥吧?”   停下了脚步,高凌曦轻叹一声:“娴妃不仅仅是身子好了,心病也治愈了。只是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虚话,颇为没意思。你明明就知道……”   含了一股怨气在口里,高凌曦没再说下去,反而抿唇一笑:“身如柳絮随风摆,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旁人有孕本宫也有孕,本宫这孕却比旁人要轻好些。”   盼语终究释然而笑:“若是一天前慧贵妃同臣妾说这番话,臣妾必然不晓得是何意。可此时听来,无非是贵妃娘娘您心里有气罢了。如同之前病入膏肓的臣妾一样。可病入膏肓的臣妾都能活过来,更何况是恩宠优渥的慧贵妃娘娘您了。”   “别再说这样七拐八绕的话了。”高凌曦低了眉目,以略带些哀伤的笑容掩饰自己的怨怼与不满。“你明明就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何必要强忍着,压抑自己的心痛。却不晓得,越是这样,越会难受。”   “苦啊,熬啊,难受啊之类的话,臣妾真心听怕了,也听够了。”盼语轻轻的摇头,并不认同慧贵妃的话。“既然知道自己为何难受,又何必为难自己难受呢。”   这听似拗口的一句话,娴妃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说,高凌曦马上就会意了。是呀,明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难受,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呢。她有些心动,眉宇间透着一股豁然。   可这感觉如同风中的蜡烛,才发出微弱的光,便已经摇摇欲灭。   “怎么?”盼语瞧着慧贵妃有些别扭,不禁问道:“娘娘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高凌曦又是幽然一叹:“罢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咱们,别再说了。”她是过不去自己的心,她做不到如同娴妃那么洒脱。能在最狼狈的时候站起来,即便摔的满身是泥也不在乎。   高凌曦做不到。她宁可欺骗自己,皇上对她是爱不单单只是宠。也不愿意让自己看见他的真心。   兰昕倚着芙蓉花开的红木小几,看永琏的篆书,眉目含笑。那一笔一划,都格外的浑厚有力,一点也不似孩子的手笔,果然他是用了心的。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高凌曦与盼语几乎比肩而入,笑靥如花般齐齐向皇后请安。   搁下手里的字,兰昕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一个轻粉色,一个藕粉色,都是那么甜美舒适的颜色,衬得她们娇美清丽。   “都平身吧。”兰昕示意索澜看座,就着锦澜的手缓缓的坐起了身子。“这会儿乏了,就倚着桌几看永琏的字,不知不觉也有些功夫了。”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尽管是闭着眼的,可兰昕脑海里依然浮现着两人娇俏的容姿,挥之不去。   “本宫见娴妃脸色红润,身子可是痊愈了么!”兰昕轻轻摩挲着腕子上的珊瑚手串,澹然笑着:“皇上午膳时还问过本宫,因着这几日多去阿哥所走动,便没顾得上瞧你。”   盼语含笑,轻缓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的身子已经痊愈了。故而特意来感谢娘娘,每日着人送了滋补的汤羹以及名贵的药材。”说到这里,盼语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娘娘对臣妾的关怀无微不至,连换季的衣裳也送了好些来,盼语自觉无以为报。”   兰昕微有些不解,诧异的看了慧贵妃一眼。   岂料,高凌曦也是同一口径,随娴妃谢道:“臣妾宫里也是得了皇后娘娘送来的好些新衣,且都是臣妾喜欢的款式。这样的事儿,也劳得皇后娘娘这样费心,臣妾感激不尽。”   “本宫……”兰昕险些冲口而出,事实上她的确让人送了药材和补品去娴妃那里。也的的确确送过衣料给承乾宫和储秀宫,可到底没有送过什么成衣,怎么会有如此一说?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皇后的名义给贵妃、娴妃送东西呢!   这个念头一起,兰昕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太后。若是太后吩咐内务府的奴才经办,那便是再合理不过。   见皇后面露异色,高凌曦与盼语不禁对了一眼。   “本宫不过是想着,慧贵妃孕中,宫里不宜做些针黹的功夫,故而让人弄好了给你送去。而娴妃身子还未好利索,理当静养,遂也吩咐人置办好了。既然你们都满意,本宫也就安心了。”兰昕泫然一笑,心里却打起了鼓。   倘若是太后所为,太后意欲何为呢?   总不至于在衣裳里缝一些麝香当门子之类,害宫嫔不能成孕吧?这样无稽的想法,让兰昕自己都觉得好笑。更何况太后不是随性而为之人,每做一件事,必然有她的意图。   盼语感激的笑着,略微不好意思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请皇后娘娘恩准。”   兰昕略微点头示意她说。   “臣妾宫里伺候的人虽然不少,可得力的却少。内务府送来的那些宫婢,一水儿嫩花似的,看起来轻浮有余,沉稳欠佳,并不合用。”盼语有些不得劲儿的抿了抿唇:“并非臣妾挑剔,只是……”   “娴妃已经有合意的人选了吧!”兰昕也并非没有感觉到娴妃的变化,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功夫,可她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缜密而冷静,不显山不漏水的娴妃。“只消告知本宫便可稍后本宫自会让薛贵宁将人领到你宫里去。”   “臣妾不要别人,皇后娘娘身边儿的朵澜姑姑正好何用。另外还有个叫禾澜的粗婢,是花房专门侍弄花草的丫头,臣妾也颇为喜欢。”盼语之所以为难,是因为朵澜乃皇后身边儿的人。   兰昕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朵澜从前跟着仪嫔没少吃苦头,在本宫这里也就是端茶倒水的侍奉些粗活,到底可惜了。娴妃喜欢她,觉着她中用是她的福气。索澜,你去知会朵澜一声,让她随即就跟着娴妃回去吧。   至于那叫禾澜的丫头,本宫自然会让薛贵宁领到你宫里去。除此以外,你若还有什么需要,亦可以再与本宫说。”   “多谢皇后娘娘,盼语别无所求了。”没想到皇后答应的这么爽快,盼语眼中沁出了笑意。似乎这件事很让她满意。   然而高凌曦却看不透了,宫里最忌讳的,便是用旁人的近身侍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她包藏祸心,岂非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可娴妃怎么偏要皇后身边的人?难道是用来向皇后投诚么?   故意安插一个皇后可心的人在自己身边,显示她娴妃并没有异心,如此一来,或许皇后会更放心的重用了她?可就不怕万一她收服不了朵澜,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娴妃到底想做什么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梅蕊新妆桂叶眉   娴妃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兰昕品着慧贵妃也合该是要开口了。"便让索澜奉了三盏红枣茶过来。“红枣润心润肺,止咳,治虚损,养脾,除去肠胃癖气,补血,是一味极其普通却功效显著的好药材。近来本宫时常觉得乏力,御医便叮嘱时常吃一颗,你们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才好呢。”   高凌曦轻轻颔首,却忧心忡忡:“臣妾知晓皇后娘娘您劳心劳力,却汲深绠短,未能替娘娘分忧,心中有愧……”   静默的端起红枣茶,盼语吹散了茶气,搁在唇边轻轻抿了小口,那温热的茶汤便将甘香的枣滋味儿送入口中,果然喝着很舒坦。她不多言,只是想听听慧贵妃的真心。   “是不是凌曦你听见了什么?”兰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轻轻锤了锤肩头:“若说到汲深绠短,本宫亦是同样。后宫里的麻烦事儿接连不断,本宫心中也觉着愧对皇上。可说白了,后宫不是本宫一个人的后宫,亦不是你们谁的后宫,而是皇上的,是大清的是咱们共同的后宫。”   垂下头去,兰昕看着茶盏内的白璧,因为红枣的关系被茶汤映得发黄,不禁又是一声叹息。“话是扯远了,未必谁能都想那么多。本宫的心意却是,既然是咱们共同生活的四面红墙,一方蓝天,总得共同的承担些什么。私心以为,有你们的帮衬,本宫便能踌躇更多的时辰陪一陪永琏不是么。”   这番话说的很动容,仿佛皇后不是将自己摆在了凤椅上,而是以一个普普通通慈母的身份来讲。从头到尾,尽是她的怜子之心。   “臣妾听闻,纯妃宫里有异动。”简短的一句话,囊括了高凌曦许多的心思。然而随着她黑曜石一般转动的眸子荡漾在眼中的光芒,仅仅唯有担忧而已。   不得不说,即便是从盼语这个角度看过去,亦只能瞧见她的忧心和焦虑,半点妒怨、不满、愤恨的影子都寻不着。可谁又会不明白,她的真心究竟意欲何为!   兰昕微微点头,面露赞许:“慧贵妃说的,非但本宫知晓,就连皇上也知晓。日前永琏无心伤着了永璋,皇上随后便允了她亲自照顾一月,又亲往钟粹宫安抚,足可以见皇上的疼惜了。”   这么说,便是兰昕意在告诉慧贵妃,永璋在钟粹宫的这一个月,纯妃是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的。而她亦可以趁着此月,好好理清自己该做什么,才能将纯妃连根拔起。   彼时的兰昕,并不知晓苏婉蓉背后那些难以启齿的胁迫。更不知道和亲王弘昼,究竟在这紫禁城里,在皇上的后宫里,耗费了多少功夫。因此,她心里真的不喜欢纯妃,而对她所有的包容只源于她是永璋的生母。   高凌曦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心里微微踏实了不少。“臣妾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就不耽误皇后娘娘安歇了。”   她这一起身,盼语便随着将起身来:“那臣妾也一并告退,皇后娘娘好生安歇。”   兰昕点一点头,很是欣慰的模样:“本宫瞧着你们,那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的王府。后宫里早晚要添新人近来,可唯独你们是一直陪在皇上与本宫身边儿的人,当好好珍惜这情分才是呢。去吧!”   二人均含着甜融融的笑意,齐齐行了礼,才又含着笑退了下去。   于长春宫前话别,盼语只对慧贵妃说了一句:“娘娘若是真不想受人的恩惠,必然要假借旁人之手,纯妃看来是最好的刀子。”   高凌曦温和的笑着,并未因娴妃的话有显露赧色:“若说到对本宫的了解,又有谁能与娴妃你媲美。若你我互相扶持,同进同退倒也罢了。否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言罢,二人各自上辇,谁都没有再说只言片语。   而皇后的话很快就应验了。约莫十来日的功夫,承乾宫便传来一则震动后宫的消息。皇上要纳新人入宫伺候了。   这看似寻常的旨意,让所有宫嫔为之一震,她们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么的快,这么的突然。   于是这一日给皇后请安,宫嫔们来得特别早亦特别齐。就连一直照顾在永璋身侧的苏婉蓉也不例外,早早收拾停当就赶来了长春宫,生怕看不清楚皇后的心思一样。   索澜伺候着皇后簪花,又让小宫婢拿着镜子好一番比照,这才满意的笑道:“今儿是个什么好日子呢,连花儿也开得特别精神。皇后娘娘觉着可好么?”   兰昕对着镜子照了照,含笑道:“索澜你的手就是巧,再寻常的发髻经你一摆弄,就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那也得是锦澜姐姐会教啊,奴婢这双手从前做得,可尽是粗活。承蒙娘娘不弃,才能得此荣幸。”索澜看了一眼替皇后整理衣饰的锦澜,隐去了眼里的忧色,诚然道:“奴婢无以为报。”   锦澜看了她一眼,鼻子微微发酸:“大早上的,说话怎能酸溜溜的。是否真让那殿上的娘娘、小主们熏着了。”稍微停顿,她又有些不解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多嘴一问,皇上毕竟没有旨意,这消息怎么会一夜之间就震动了宫闱呢?”   “皇上虽然没有旨意,可皇上可以透出风来。”凭着兰昕对弘历的了解,她知道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多半是他故意而为的举动。如此一来,既可以预先平息后宫的风波,又可以让后宫心中有数,岂会不是一桩好事。   薛贵宁于门外轻轻咳了一声,道:“皇后娘娘,奴才手上有内务府着人送来的上谕,请娘娘过目。”   “呈上来。”兰昕即便不看,也知晓是何事。展开索澜从薛贵宁手里接过的上谕,兰昕清淡平和的目光迅速的划过,嘴角的笑意便缓缓的浮现出来。“柏士彩之女,柏氏絮妤。三日后入宫,皇上赐了她贵人的位分。”   “柏士彩不过是一介武臣,怎的这位小主一入宫便赏赐了贵人的位分……”锦澜不解,心里所想,嘴上便问了出来。   兰昕将上谕重新递回到索澜手中,不紧不慢的吩咐了薛贵宁:“你去回江连,本宫心里有数了,让他着人收拾好……就景仁宫吧,给咱们这位新贵人住。一应所需,均按照贵人的位分添置,不过分奢靡,亦不显得寒酸。”   “奴才明白。”薛贵宁郑重的颔首告退。   索澜却是想不明白了,那景仁宫从前是仪嫔黄氏住的地方。自从仪嫔没了,就一直空落至今,平日里奴才们连打扫都是糊弄着的,为何皇后娘娘单独赏了新贵人来住。   “得了,就这样吧。”兰昕看出了索澜的心思,让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扶着自己站起身子来。“新贵人尚且还未入宫,你们就瞧见了外头那些宫嫔的急不可耐吧。本宫是想,赐她景仁宫居住,好歹能平息后宫里不少醋意。”   没想到皇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索澜赧红着脸垂下头去:“娘娘辛劳,无时无刻不得以大局为重。奴婢只是怕那位新贵人知晓了景仁宫从前……会对您有什么误解。毕竟现下咱们还不知道这一位新贵人是否能扶摇直上呢,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锦澜不赞同索澜的猜想,牢牢实实的摇了摇头:“漫说这位贵人仅仅是武臣之女,即便她貌若天仙,依着宫规也只能慢慢的晋封。就算炙手可热,也不过是小小的贵人,更何况她才入宫,后宫里多少虎视眈眈的目光呢。她若要有半分的聪慧,也必然不敢与皇后娘娘起误会。”   其实索澜是想说防不胜防,人心本就叵测。可对上锦澜笃定不已的目光,她只宁静而赞同的一笑:”到底是姐姐看得远,奴婢杞人忧天了。“   兰心没有说话,只是迈着稳健而优雅的步子缓缓走着,于她而言,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得很。皇上身边总会再添新人的。可心里的确酸涩,这滋味能很好的掩饰起来,不让人看见,却终究骗不了自己。   远远的听见殿上莺声燕语不断,热闹非凡,兰昕更觉得气郁难抒。脸上却浮现了一个无比轻缓的微笑:“其实何必这样抵触呢,早晚也是心甘情愿的接受。倒不如从开始就让自己坦然以对,投其所好,或许自己也会舒服些。”   投其所好,才是兰昕的真心吧。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皇上喜欢的她便喜欢,这是她走到今日唯一衡量好坏的标准。于是,再不喜欢谁都好,但凡是皇上喜欢的,她便再怎么艰辛也要忍下来。   一路走下来,兰昕早已经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了。   大殿之上,面色最为阴沉的必然要属慧贵妃了。她听着耳边叽叽喳喳不停抱怨的扰攘,只觉得头疼欲裂,难以忍受。“你们说够了没有?”那股怒火,终究从她填满愤懑的胸腔上涌喷射而出:“上谕还未曾发出,你们便已经这样按耐不住了。试问明年开春的殿选,你们要如何应对?可曾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濛濛一气双烟共   踏声而来,兰昕的面色愈加严肃。待她安稳的落座于凤椅之上,看着一众宫嫔福身请安,才缓缓的道一声:“起来吧。”   因为皇后的声音清亮而肃和,宫嫔们均面色戚戚,谁也不敢再乱嚼舌根,只依足礼数安安静静的落座于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殿上恍若无人,除了弥漫在空气之中各色的花香、粉香,谁也不曾注意到身边其实还有许多同样焦虑的心思,正压抑在皇后的威严之下,久久不敢妄动。仿佛是妃嫔间可以的攀比,看谁更沉不住气就谁先开口一般。   最终,其其格站了出来。   她慢慢的走到了正殿中央的位置,走近了凤椅之下,以一种看似平静却格外好气的语调,不紧不慢的问道:“皇后娘娘请恕臣妾多嘴,其其格一向是憋不住话的人。日前听闻承乾宫有消息,说皇上预备纳一位新人入宫,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还是仅仅只是宫里奴才们的口舌误传?”   兰昕见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其其格身上,朝着自己头来,便微微露出了笑意。“此事并非误传,在本宫预备来正殿之前,已经看过皇上给内务府下达的上谕了。新人于三日后入宫,本宫已经着人整理景仁宫,往后她便可以如同你们一般,伺候在皇上身侧了。”   “竟然不是讹传……”其其格自然心里不痛快,这小声的嘀咕,皆因为她已经失了方才的底气。   “那么,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子有这样的福分?”苏婉蓉满面青光,竭力攥拳,长而坚硬的指甲嵌进肉里,却并未让她觉出半分的痛来。   金沛姿瞧着她的样子,不禁抿着唇偷笑:“是哪一家的女子都好,只要能入宫便是有福分   的。正如同纯妃娘娘与臣妾等,不皆是这个道理么。”   原本就心里有气,苏婉蓉才问了这一句就被嘉嫔不由分说的给顶了回来,当即就气的她险些避气。“早晚也要知道这女子的身份,嘉嫔口中的道理本宫不甚明了。”   高凌曦不理会两人的龃龉,只端起手边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其实她倒是将此事看得很淡,反正选秀和纳新人是必然的,即便气死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顺水推舟,在大家将注意力集中于此事的时候,好好想想该如何让自己生不下这个孩子。   “纯妃娘娘这么说,便是臣妾多事了。”金沛姿虽然没有恼怒,可口吻已经不是平日里的平顺了。她心里的怨怼,既是冲着纯妃,又是冲着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她与皇上的情分看似好了许多,时常出入养心殿、南书房,陪伴在皇上身侧。   可就算是这样,皇上要纳新人入宫的消息,她也是才知道的。皇上有这个打算总不会是一时兴起吧,既然早有筹谋,为何私下见面的时候,不与自己言语一声?   金沛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件衣裳,可有可无的衣裳。皇上喜欢的时候,就拿来穿穿,不喜欢的时候秋扇见捐、束之高阁,没有随手扔掉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了。   若是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在她金沛姿眼里看来,这是极大的侮辱与讽刺。她实在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夫君,竟然将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卑微的角落里。   “嘉嫔既然知道,又何须一问。”苏婉蓉也不是好惹的,脾气上来了,温婉的样子依旧,娇滴滴的语声依旧,可是言谈间凌厉大现,已经没有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了。反而眼眸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   兰昕轻轻的将手上的珊瑚珠手串取了下来,轻轻搁在旁边的几上。目光阴沉森冷的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女子们,终究没有开口。   盼语看出了皇后的无奈,遂清了清嗓子,扬声喝止:“你们说够了没有。纯妃,你好歹也是妃主,即便是关心此事,也不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失了分寸。嘉嫔,亦是。正因为身份摆在这里,才更要谨言慎行。上谕既然已经发了,即便你们吼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高凌曦扑哧一笑,紧忙以绢子拭了拭唇角:“娴妃可说了一句大实话呢。的的确确还真是没有作用。”   因着慧贵妃这句半认真半玩笑的话出口,在场的气氛算是缓和了不少。   苏婉蓉自觉不当,别过脸去没有再言。   而金沛姿也垂下眼眸,她心底的失落,并非谁都能明白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苦苦苛求的是什么。皇上不会只垂注她一个人,可连最起码的尊重他也没有给自己。难道成为他的女人,成为全天下看似最高贵的妃子之一,就注定了她得放下全部的尊严,一心为他而活么?   下一瞬间,金沛姿忽然投了一束目光,以一种无比钦佩的目光看向皇后。或许整个后宫之中,唯一能做到的人便是皇后了。   正殿再度陷入沉静之中,兰昕才幽幽的低叹一声,随即明眸一转,语调温和道:“新纳入宫的贵人是当朝武将柏士彩之女柏氏絮妤。”   话一出口,妃嫔之中又是不小的骚动。   高凌曦温和的眸子,透着一股新鲜之感:“出身将门的女儿是否性子也会特别刚强,咱们这后宫里一水儿的柔和温婉,说不定真能令人耳目一新呢。臣妾倒是很想快点见一见这位妹妹。”   听着慧贵妃违心的话,盼语带着护驾的尾指情不自禁的颤了一颤。“慧贵妃娘娘想得深远。”   苏婉蓉倒吸了一口凉气,总算这位新人的位分和出身都算不得高。柏氏,她的笑容渐渐恢复了方才的温度。许说是皇上想要征战哪里、平叛哪处,才不得不倚重武将。毕竟柏士彩不过是寻常的四品武将,算不得多高的地位,而他女儿入宫的道路也不尽然会同慧贵妃那么平顺。   这么一想,苏婉蓉的心越发沉静了下来,她轻轻的站起身子,恭敬朝皇后福道:“方才是臣妾冒失了。皆因永璋还在钟粹宫等着臣妾陪伴、喂药,故而臣妾心急了些。请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略微颔首,关询道:“永璋的伤好些了么?本宫日日让人送去的汤羹、糕点他可喜欢?”   “多谢皇后娘娘垂爱,永璋已经好多了。他最喜欢福寿白糖糕,以及燕麦牛乳羹,臣妾还未曾向皇后娘娘道谢。日日劳烦娘娘,婉蓉只觉心里难安。”苏婉蓉的笑意瞬间温和起来,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罢了,你且回宫去陪伴永璋吧。”兰昕没有精神与她在这种氛围下多言其他,也知晓她必然是想走的,便成全了她的心愿。   金沛姿见纯妃告退,脸色才逐渐的恢复过来。其实她也不全是冲着纯妃,个中滋味,自己明白就好了。   得知柏氏入宫的消息之后,慧贵妃、娴妃均没有再说什么。倒是人前一直默默无声的婉贵人颇为欢愉,只对皇后澹然道:“这位柏氏妹妹,臣妾年幼时好像有过一面之缘。倒是个心灵手巧、蕙心兰性的姑娘。并不似慧贵妃娘娘感觉的那般刚毅。”   “哦?”这话提起了高凌曦的兴趣:“佳人难再得,若真是极好的女子,能日日相伴在侧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兰昕听得婉贵人的话稍微安心了些:“如此便好,柏贵人初入宫闱必然不惯。婉贵人若得空只管好好陪她她,总算也能让本宫安心些。再者,咱们都是伺候在皇上身边许久的老人儿了,许多事柏贵人必然不知。该提点的时候,也别吝啬你所知的。凡此种种,就交给青青你了。”   难得皇后信任,陈青青温和一笑,随即亲身恭敬的应下。   言罢,众人便觉得索然无味了,先后由慧贵妃与娴妃带着,纷纷退了下去。这一回,正殿之上才是真真切切的安静。   兰昕拣起方才的手串递给了锦澜:“这东西平日里看着极好,可今日就是觉得突兀。还是替本宫收起,不带也罢。”其实兰昕也和金沛姿一样的别扭,这么大的事儿,连她也是听尽了风声才知晓的。   莫非皇上连她也不信任了么?不!兰昕打定主意,这一定是皇上突然的决定。“索澜,替本宫更衣,等会儿皇上下了朝,本宫要去养心殿请安。” 第二百一十六章: 柳柔花媚娇无力   李玉、陈进忠、王进保三人都在皇上近前伺候着。   弘历伏案,正在翻阅军机处今日呈上的折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抬了头问:“柏氏入宫之事,朕是否还未曾向六宫交代?”   陈进忠看了李玉一眼,怕皇上怨怼他不曾提醒,遂没敢多话。王进保在圣前一直谨小慎微的伺候着,皇上既然没有指名道姓的问他,他也并不预备接茬。   饶是李玉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皇上的确还未曾知会皇后娘娘,可奴才想着,内务府既然得了上谕,一准儿要请示过皇后娘娘才算稳妥。”   搁下了手里的奏折,弘历拍了拍袖口:“摆驾长春宫,此事必得由朕亲口与皇后说好才算作数。”   陈进忠低声嘟囔了一句:“皇上,奴才可听说这消息不胫而走,今儿一大早,六宫的妃嫔娘娘、小主们都齐齐聚在了长春宫呢。皇后娘娘想必是一早就知道了。”   眉宇稍微蹙紧,弘历随即按了按鼻梁骨,醒了醒神。“不胫而走,朕还当前朝的事儿与后宫扯不上关系,不想昨个儿决计的事儿,今儿就已经拿到长春宫的正殿来商议了。”   李玉心道不好,皇上八成是怪罪身边的奴才多嘴了。于是紧忙赔笑,释疑道:“皇上纳了一位新贵人,还是入宫以来的头一遭呢,也难怪奴才们听着欢喜。得了圣意便开始欢欣的张罗起来。原也就是喜庆的事儿,知道的人多,不是特皇上乐呵么。”   仿佛明白自己说错了话,陈进忠脸色僵的有些难看,眼尾的余光更是刮骨一般的划过李玉的脸庞,真心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显摆什么。不就是皇上同他多说了两句话么!   “但愿如你所言吧。”弘历不喜欢这种感觉,身边被人盯着似乎是历代君王都有的困扰。可到了他这里,皇权唯我独尊之下,必然容不得半分的不轨与勾心斗角的猫腻。   尤其是不忠于主子的奴才,决不可姑息。弘历先前没有留心,方才听了陈进忠的话才明白,原来养心殿随便的一个喷嚏,都能掀起后宫一阵狂风骤雨。   外头的小太监匆匆迎了上来,正好与皇上碰头。“奴才给皇上请安,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的凤辇已经停在了养心殿外。”   李玉忙道:“奴才这就去迎皇后娘娘进来。”   弘历颔首,心里微有些歉意,若是自己一早就想着知会兰昕一声,此事必然不会搅得她心绪不宁。现下六宫一片危言,这皇后必然是不好当的。   旋身回上书房的时候,弘历转首吩咐了一句:“这里有李玉伺候着就好,你们暂且退下。”   陈进忠机灵的应下,领着王进保一块儿退开了皇上的视线。“瞧见了吧,皇上最喜欢的还是李玉。你和我都不过是摆设罢了。”   王进保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兰昕没想到皇上站在西暖阁外迎她,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许是皇上一时忙着,忘记提前知会她一声了。这么安慰自己,兰昕顿时觉得心里宽松多了。而脸上因为担忧而拘谨的笑容,此时此刻也尽情的舒展开了,朱丹润唇看清去极为柔软。   她轻灵端庄一福,柔和如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来的正好,朕正想去长春宫。”弘历拉着兰昕的手,将她带进了暖阁。李玉与索澜识趣儿的退了下去,远远的站在了庑廊之外。   走进了西暖阁扑面一股栀子花醉人的幽香,兰昕看了一眼摆在两侧的鲜花,不禁称赞:“园中的花匠越发的巧手了,这几盆栀子种的竟然如此好看。青瓷的花盆造型竟也很是别致,恐怕整个后宫唯有皇上这里才能瞧见。”   弘历轻缓一笑,透着一股很巧妙的欣喜:“皇后若是喜欢,朕便着人送两盆过去。”   “臣妾可不要。”兰昕抿着唇瓣,颇有意味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臣妾虽非君子,可亦晓得这个道理。既然是皇上喜欢的,理应搁在养心殿,臣妾偶尔能瞧见已经很是满足了。”   “非也。”弘历笑意更深,兴致满满:“朕不过是想同你分享罢了。想着朕嗅着栀子馥郁的气息时,兰昕你也能嗅到。如此一来,即便你不在朕身边,朕也总觉得,如同咱们离得很近。”   这样情意缱绻的话,兰昕许久未从皇上口中听见了,只这一句,便感动的不知当说什么才好。眼眶泛起了红意,再看这满目明黄、赭石的寝室,兰昕忽然觉得这里并非皇宫,而是从前的乾西二所。“臣妾虽然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皇上身边,可臣妾的心一直搁在皇上这里。”   “朕有何尝不是。”弘历握着兰昕的手坐下,动容道:“兰昕你与朕结缡十余年,相扶相持的走过了多少岁月。即便朕身边环肥燕瘦,美色如云,可你却是不同的。”   话说到这处,弘历也正好将纳柏氏入宫之事道明:“朕忽然决计纳武将柏士彩之女入宫,事出有因。柏士彩乃是当朝四品武将,却一直投闲置散。也因朝廷上有所需要,而柏士彩之女又是待选秀女……”   兰昕嗤嗤一笑,轻轻将头贴在了弘历的肩上:“皇上忘了么,后宫不能干政。何况皇上已经下了上谕,臣妾又岂敢不遵从。”言语里有拈酸吃醋的小女儿心性不假,可兰昕说的也尽是真心:“即便柏氏不是秀女,即便柏氏之父并非四品武将,假如皇上喜欢,纳了谁臣妾都没有片言的说辞。”   “这可是兰昕你的真心话?”弘历见她这样大度,故作得意:“那可真真儿是好了,朕觉着你身边儿的索澜不错,慧贵妃身边儿的碧澜也不错。还有太后宫里也新添了好些年轻美貌的侍婢,个个如同杏花春雨娇嫩怡人,若是皇后没有异议,朕便一日纳一位也好啊!”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么?”兰昕知道他是在与自己玩笑,不禁端起了皇后的架子:“既然如此,那臣妾即刻就得吩咐内务府,扩建后宫,加盖宫苑,否则皇上这么个纳法,不过一年半载,这紫禁城里还不得塞得满满当当皆是宫嫔、皇嗣。”   托着兰昕的手,弘历因着“皇嗣”两字沉了脸色。   “是不是臣妾说错了什么?”兰昕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弘历的变化,少不得敛去了欢喜的神色,正经道:“若是臣妾猜的不错,此事必然与慧贵妃的龙胎有关。”   弘历对上兰昕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心里略微安慰:“满后宫之中,上至皇额娘,下旨寻常宫人,他们对着朕的时候,总是避重就轻,隐而不坦。唯独兰昕你是不同的,你知道朕心里担忧什么,却从来不对朕虚以委蛇。这是朕最欣赏的所在,亦是最难能可贵的所在。”   兰昕默默的点了点头,忧愁缭绕在她的眉眼之间:“皇上,慧贵妃那里总算好说,她与臣妾一般以皇上为天,即便是有些委屈,但总也能顺从了皇上的圣意。臣妾斗胆坦言,症结所在却是莫桑……”   “倩桑的确是朕的一块心病。”弘历不奇怪兰昕知晓的如此透彻,毕竟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反而兰昕说的这么坦然,更让他放心了不少。彼此之间当没有秘密,这才是他决计最好的夫妻。   “臣妾愿意替皇上分忧。”兰昕只轻缓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且,这话还真就不是第一次说。   弘历恍惚想起了当年的樱格格,他发觉樱格格对自己不忠的时候,也只悄悄的告诉了还是福晋的兰昕。那时候,兰昕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轻飘飘的说了这句让他安心的话。“倩桑乃是年氏之后,当年先帝爷有旨,年氏一族欺君罔上,叛逆谋反,斩首、流放、充军,所有人永远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可朕非但违背了先帝的嘱托,竟然还与倩桑有了子嗣……”   “皇上,孩子是无辜的。”兰昕想起了薇澜的孩子,心里微微痛了起来。“何况那个孩子,理当是慧贵妃的骨肉。皇上实在不必为这些事情费神,臣妾必将妥妥当当的办好。”   将兰昕抱在怀里,弘历何尝不是如此设想:“朕也舍不得那个孩子,否则倩桑根本不必入宫。”说到这里,弘历底下了眼睑,似乎不忍:“但朕有何尝不是舍不得倩桑呢。毕竟是与朕青梅竹马的旧识,若非年氏一族起了异心……或许……”   有好多话,弘历不愿意宣之于口。可兰昕凭借这一份凝重的不忍,已经读懂了皇上的心思。若不是决计要莫桑的性命,皇上绝不会这样难过。也就是说,这孩子诞下的一日,莫桑必得赴黄泉。   不管她是否愿意,也不管昔年的情分到底有多么可贵。命数如此,皇上的心意如此,那便是谁也不可违抗的。   兰昕忽然有些害怕,倘若她是莫桑,会如何选择呢!甘心情愿的为了他去死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问云何处最花多   兰昕亲手熬好了紫参乌鸡汤,又备下了几样精致的小菜,领着锦澜、索澜赶在慈宁宫用膳之前,奉于太后。怎料到她这份儿心意并非是独一份儿的。且慧贵妃与纯妃均一早就已经聚在了身侧。   雅福见皇后来,笑眼眯成一条细缝儿,含春道:“皇后娘娘您也来了,今儿慈宁宫可真是热闹极了。奴婢这就去知会传膳的奴才一声,今儿御膳房不用给太后送膳食了。”   看了一眼金凤凌云的膳桌上备下的精致食物,兰昕不禁端然一笑:“慧贵妃与纯妃真真儿是有心的。只是加之本宫准备的这些,也不过区区十数样菜,哪里有御膳房为太后准备的多又好呢?姑姑着人不必送膳过来,岂非是委屈了太后。”   太后就着纯妃的手,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怎么会是委屈呢,有皇后亲自下厨替哀家熬汤,即便光看着心里也倍觉舒坦。”   “臣妾给太后请安。”兰昕见太后着了一件深枣红的旗装,领口与袖口的连绵的滚边儿均是富贵的牡丹,不禁染上了一丝春意盎然,笑容越发可掬:“臣妾见太后精神饱满,心中欢喜,请太后入座,也尝尝臣妾等的手艺。”   高凌曦因为身子不便,随在太后身后慢慢的走了进来。却不如纯妃与太后那样亲密无间,脸上的笑意恭敬而沉稳,像是画卷上的美人,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距离。   待纯妃扶着太后稳稳当当的坐下,高凌曦才与她一并朝皇后福了福身。   兰昕温良而笑,随和道:“既然是在太后的慈宁宫,就不必多礼了。本宫与你们同一心愿,总是希望能尽一尽孝心。”   说来也奇怪,苏婉蓉准备的汤是青红萝卜肉圆汤,而高凌曦则准备了最早呈入宫来的贡品,最是甜美的青葡萄给太后尝尝鲜。加上兰昕的参汤,这几样搭配在一起便很有了问题。   参汤不能与萝卜同食,亦最好不要和葡萄同进,这样浅显的道理漫说是太后明白,就算是底下伺候太后用膳的内侍监也必然明白。   于是当太后看见了眼前的食物,心里便有些诧异了   兰昕连忙道:“臣妾疏失了,此时春过,眼看着要入夏了,参汤或许太燥热了,不知合不合太后的脾胃。”   雅福瞧着太后也犯了难,毕竟喝了皇后的汤就不能沾纯妃的,若是不喝参汤,却可以吃一串浅绿透亮的水晶葡萄。可皇后的位分摆在那里,怎能好吃了妃子的,却偏偏不理皇后的。心思一转,雅福便含笑道:“太后平日里饮食清淡,这几日食欲又不振,不若奴婢让人熬些白粥来,给太后压压低。”   膳食已经摆在面前了,若是此时熬粥,必然又要登上些许功夫。太后看了一眼雅福,轻微的摇了摇头,随即道:“哀家想尝一尝皇后的紫参汤,皇上曾经大赞皇后的手艺,哀家也想看看究竟是言过其实还是实至名归。”   这话说的极为有趣儿似的,语气是那么的松缓,太后像是刻意同皇后玩笑,使当时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苏婉蓉也是极为聪明的,方才瞧见皇后送来的汤,心当即就凉了半截。她知道太后必然会给皇后留情面,而自己的处境便会尴尬了几分。不想太后也并非没有顾全她的面子,皇后的汤前,太后夹起了一小块如意糕,津津有味的吃了。   “雅福姑姑,劳您将这青红萝卜肉圆汤撤下去吧。”苏婉蓉含笑道:“臣妾想起来,这汤似乎浓稠了些,手艺未能精进,还是请太后下回再品尝吧。”   所有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苏婉蓉更宁愿归咎到自己身上。   雅福得了太后的许色,恭敬的吩咐侍婢撤了下去,才道:“皇上是最有孝心的,太后用过什么,日日均着人来慈宁宫关询,查问,隔三差五还亲自侍奉在太后身侧一同进膳。奴婢瞧着,这些日子太后似丰腴了些,精神也格外饱满了。”   闻听此言,太后不禁笑意更浓:“皇上待哀家总算是有心,若此哀家也心满意足了。都说心宽体胖,哀家这福气才刚刚开始呢。”   兰昕见太后饮下了一碗乌鸡汤,连忙又优雅的递上一碗:“没有什么比太后凤体安康更为要紧的事儿了。皇上能时常陪伴在太后身侧,亦属应当,倒是臣妾等,未能时常尽孝,心中有愧。”   稍微摆了一下手,太后没有接皇后手里的玉碗。反而是看了一眼沉默微笑的慧贵妃:“哀家这个年纪,宫里的血雨腥风早已经见惯了。最让哀家放心不下的,却是皇上的子嗣绵延。才入宫那会儿,秀贵人有了皇嗣,哀家便一心期盼着能再抱上孙子,可惜……”   听闻此言,苏婉蓉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秀贵人原是臣妾宫里的人,臣妾未能尽心照顾,惹太后伤心了,臣妾罪过。”   高凌曦闻言,笑意浓郁的白了纯妃一眼。心想,皇后还没有自责呢,你区区以个妃主哪里就敢拦下了太后的话。可更为令她忧心的则是,太后接下来要说什么。难道是对自己腹中这个“布包”寄以厚望么?   兰昕脸色也颇为不好,忧心难解道:“臣妾未能谨慎照顾宫嫔及皇嗣,才真真儿是罪过。还望太后责罚。”   “瞧你们,哀家岂会是要责罚的意思。”太后见两人均福身告罪,不免示意雅福将皇后扶起。“哀家不过是在想,有时候缘分的事儿真心不能强求。就拿哀家和皇上来说吧,这不是也经历了许多的误会,最终才能共享温情么。   宫嫔能否诞育皇嗣,又能否平安的抚育长大,都并非自己能决定的。哀家只是惋惜后宫清冷,不愿意瞧见宫嫔们遭罪。也希望凌曦能平安的诞下皇嗣,以偿哀家求孙的心愿。”   心有些抽冷,高凌曦温婉而娇嗔的笑着:“臣妾却不知腹中究竟是个阿哥还是位小公主,怕自己不争气,让太后和皇上失望了。”   “诶!”太后轻缓一笑,凤目微虚:“哀家是过来人,瞧着你的腹部坚挺而结实,便知一定是位小阿哥。即便诞育了小公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你们瞧如缤不就是极为可爱的么,也和皇后贴心。”   兰昕虽然将如缤养在了长春宫,可成日里还是由奶娘照看,领着她时常来慈宁宫请安。自己顾及的时候很少,毕竟后宫里的事儿已经令她焦头烂额了,她也实在无暇去理会儿近在身边儿的女儿。   于是听闻太后所言,兰昕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高凌曦赞同的点了点头:“如缤乖巧伶俐,又最是听话懂事,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却不是臣妾能羡慕得来的。”   “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慧贵妃娘娘也实在无需妄自菲薄。”苏婉蓉温婉的模样,让人瞧不出她的心思,可光凭她这一句话,任是谁也能猜想到她的怨怼。   不错,苏婉蓉就是不喜欢倚姣作媚的慧贵妃,而她也清楚的查明了一件事儿,那便是莫桑的真实身份。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接一个这样的女子入宫呢?苏婉蓉凭借自己对皇上的了解,已经很清楚的想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当她得知慧贵妃要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兼送膳食,她便毫不犹豫的跟着来了。掩饰的再好又如何,总归是有破绽的。   太后又吃了一块如意糕,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日前皇上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瞧见他身上悬着一块儿和田玉。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可那悬着玉的丝线,那缨络却很是特别。不似珍造司那帮绣娘的手艺。不知是否出自你们的巧手?”   这话让兰昕的心一紧,面上去和婉端惠:“太后见笑了,臣妾粗手粗脚的,搓个鹿尾线、打个简单的缨络倒是会,但恐怕入不得皇上、太后的眼。”   高凌曦掌着脸明媚一笑,洁白的贝齿衬得她愈发的樱唇红润:“臣妾也不曾为皇上打过缨络,太后瞧见的,一准儿不是臣妾的手艺。”   “那便是婉蓉你了?”太后咂嘴赞道:“哀家从前只知道你是江南人家的女儿,这会儿才知道你不禁生的娟秀轻灵,还这般心灵手巧。”   苏婉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的的确确给皇上做过好些缨络、鞋袜,甚至水衣。可皇上哪里肯穿呢,禁不住都搁下了。这么一想,她的鼻子便酸了起来,却佯装无谓的模样道:“皇上哪里肯用臣妾的东西,一则难太过简单粗陋,二则,臣妾小门小户的出身,手艺不必宫里的绣娘呢。”   “哦?”太后有些诧异:“不是皇后做的,不是慧贵妃也不是婉蓉你,那皇上身边儿还有谁会如此的心灵手巧。莫不是娴妃吧?”   雅福轻轻的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太后怎么忘了,娴妃接连的冲撞了皇上,这会儿子还未缓和呢。皇上又怎么肯将娴妃的东西带着身上,成日里对着。奴婢倒是听说,皇上身边有个新入宫的女官,叫什么莫桑的。许是她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斜月沉沉藏海雾Z   提及莫桑,众人均悻悻的闭了口。方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泯灭在眼底、唇角,终究是寻不出一点痕迹了。   太后不以为意的轻轻笑着,又吃了慧贵妃敬奉的藕盒饼:“凌曦果然是很有心思的,这藕合饼虽然是油炸烹制,却一点也不油腻,入口酥脆。”   众人闻听太后转了口风,悬着的心不禁松乏了许多,连连赔笑。   岂知太后仅仅才吃了一口,话锋一转又兜了回来:“那莫桑是什么人,能得皇上的提拔,赏了女官还日日恩准御前伺候?”   慧贵妃与纯妃不约而同的看了皇后一眼,似乎是想让皇后与太后说个明白。可她们心里有各自的计较,谁有会不知道太后的心思了。   兰昕沉稳一笑,从容道:“说是颇为有才华的女子,臣妾只匆匆见过一面,并未曾详细问过。想来皇上也是看中了她的才华,这才留在了御前。些许小事儿,岂劳太后劳心惦记。”   太后打量着众人的脸色,便知其实莫桑的秘密在后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此也好,既然大家都心领神会,再与皇后说话,便可不必兜圈子了。   拿起搁在手边的湿绵巾,太后沾湿了嘴角,温润的湿意将唇边的餐渍擦拭的一干二净。“哀家饱了,今儿这一餐真真儿是比御膳房做的好多了,又有你们几位近前伺候着哀家用膳,实在难得。”   兰昕最先表率:“能侍奉在太后身侧,不惹得太后心烦,已经是臣妾等天大的福分了。”   高凌曦也作势就要福身,却被太后所拦:“哲妃富察氏去的早,这宫里诞育过子嗣的也就剩下皇后与纯妃。眼见着你月份也打了,许多事儿不便,就不必成日里总来哀家的慈宁宫伺候了。待到你平安诞下皇嗣,哀家一准入去承乾宫探望。”   “多谢太后恩典。”高凌曦心里很是不痛快,这么说来,往后的这几个月,她就得任凭纯妃使尽手段博取太后的欢欣喽。不满加之微微的不爽,让高凌曦很是恼火。   谁知太后之后的所言,更是让她恨不得咬破了舌头。   “婉蓉啊,你到底比凌曦先诞育了永璋,经历过这些苦楚。不然这样吧,当注意什么,什么不得不谨慎,就由你来告知凌曦。”太后听似温和的话语,震慑了两颗悸动的心房。“没有旁的,哀家只盼着凌曦能平安的诞下这一胎,后宫里又要热闹好一阵子了。”   苏婉蓉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也听明白了太后的话意:“那臣妾这就扶着慧贵妃回宫,将各项事宜解释的一清二楚,再吩咐底下的人什么当谨慎,提点她们仔细照顾,以求慧贵妃能为皇上再添个小阿哥。”   太后喜欢又聪明又懂事的宫嫔,于是慈爱的点了点头:“那哀家可真真儿就能安心了。”   高凌曦强忍住心里的不满,含笑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后泫然一笑:“雅福,你去松一松慧贵妃与纯妃。”   很显然,太后没有吩咐兰昕跪安,明摆着是有话要问。而兰昕也猜着必然是与莫桑有关,自己能查到的事情,太后又岂会查不出来。更何况莫桑来过太后的慈宁宫,这件事儿兰昕从一开始就清楚。   莫桑是年羹尧的幼女,说不定儿时就曾随着父亲入宫请安,早就已经见过了太后也未可知。   心里想着这一桩事儿,兰昕的脸色便阴沉着不那么好看了。她怕太后是此刻就容不得莫桑活着,更别说待她平安的生下那个无辜的孩子了。   果然,兰昕的担忧一点都没有错。见人都出去了,太后便开门见山道:“年氏功高震主,私结党羽,威胁到先帝的皇权,于是被先帝发落,一族人贬黜的贬黜,斩首的斩首,为奴、流放,且再不许他们入京、为官,这已经是极大的惩罚了。”   兰昕没有吱声,只是听着太后苍凉而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不置可否。   太后虚了虚凤目,见皇后没有话说,便继续说道:“皇上是哀家嫡亲的骨肉,他的心性哀家如何会不知道。这么说吧,这年氏的孽种即便是生下了皇嗣,也必然活不到足月。与其早晚要死,不若痛痛快快的了断,皇后以为如何?”   “臣妾……”兰昕轻轻咬了咬贝齿,缓缓道:“臣妾不敢有自己的心思。”   “那很好哇。”太后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扬之言:“哀家就是喜欢皇后对皇上一心一意的效忠。”   其实那个孩子真是无辜的。兰昕想说的,唯一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莫桑的命运她无从改变,更无从挽留,可那个孩子,可以当做是慧贵妃的不就好了么。   像是瞧出了皇后的心思,太后冷冷的叹了一句:“你有所不知,当年的敦肃皇贵妃是多么得先帝的恩宠,先后为先帝诞育了三子一女,早已经远远的胜过了哀家。”   “太后请恕臣妾多言,敦肃皇贵妃已经故去了这么许久,您又何必……”兰昕不敢把话说的太过直白,皆因近来这些日子,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当真缓和了不少。于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违抗、不满,而再度掀起皇上与太后之间的疏离战。   太后沉了脸,蹙眉道:“可说来也巧,哀家一看见那年氏倩桑,就将当年敦肃皇贵妃强加在哀家身上的苦楚之事,一件一件的回想清楚了。”   长长的叹息过后,太后正经了脸色:“敦肃皇贵妃诞育的三子一女,最终不是一个个的没有了么!那福宜是何等的聪慧睿智,福惠又是何等的英俊,福沛又是相貌最似先帝的孩子,凡此种种,最终不还是以惨淡的收场结尾了么。   皇后啊,哀家看尽了宫里的血雨腥风,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不可强求’,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剩下的苦果唯有自己慢慢吞噬。可怜了敦肃皇贵妃这么好的出身,这么美艳的模样,到头来还不是红颜薄命。   先帝对她的的确确是有情分在的,可这情分再深,也终究敌不过年氏的罪恶。”   兰昕一言不发,听着太后如数家珍一般的数落她内心对年氏的怨恨,心里只是渐渐的凉了下来。   “与其来日,让人发觉慧贵妃诞下的孩子,竟然是年氏血脉,倒不如尽早的防备,铲除对皇上不利的一切。”太后言明至此,终是沉默无声的垂下了头去。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说道:“其实再过几个月,年氏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届时,臣妾自然会妥善的安排好一切,让那个孩子真真切切成为慧贵妃的骨肉。年氏的命,也仅仅剩下这最后数月了,臣妾斗胆请求太后,饶了这个无辜的孩子吧。”   “哀家的确可以如皇后所愿。”太后并没有因为皇后不从而恼火,相反,她很平易近人道:“可皇后你想过没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替年氏接生的稳婆、御医,却要因为皇家这见不得人的秘闻,永远的闭上嘴。就连养心殿成日里见过莫桑的侍婢、内侍监也要一个不留的斩草除根。多少性命要断送在她手上,皇后你可曾想过。”   神色愈发的深邃,目光森然,太后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现下,那年氏还没有暴露,虽然宫里、朝廷不少的疑惑与猜忌,可总归她能掩饰得住。可,再过几个月,她大腹便便,她身形臃肿,她忽然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指着皇上的鼻子说,她腹中的骨肉,便是皇上预备过继给慧贵妃的孩子,那会成为怎样的一种局面皇后你又可曾想过?”   兰昕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太后言辞锋利,可说的竟然是没有一点的错处。倘若皇上真的能说服莫桑,只消在宫外诞下这个孩子便好了。为何又要冒险将她带入皇宫来呢。   摆明莫桑从一开始,就已经惦记起自己的身份和前程了。她又怎么会甘愿让慧贵妃抚育她的   骨肉,那可是她翻身、她替年氏翻身的最后机会了。   看着皇后的心已经不停的颤动起来,太后满意的敛住一口心气儿:“兰昕啊,哀家知道你是好心,想保全皇上的血脉。可当断不断必留后患,皇上还年轻,子嗣绝不会少。可年氏的罪人,一旦诞下了皇嗣,那便是大清的劫难,是先帝最不情愿看见的事。”   口吻愈加肃和,太后紧紧攥住兰昕的手腕:“你想想清楚,你真的要让皇上冒违背先帝圣旨的风险,掩护莫桑诞下这个孩子么?倘若那个时候,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你要让皇上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上?”   兰昕只觉得手腕快要被太后扭断了,疼得有些难以消受:“臣妾必然会规劝皇上,将莫腹中的龙胎打掉,将其赶出皇宫。”   “不。”太后咬牙切齿道:“哀家不许年氏任何一个人,与哀家眼前作威作福,不许任何与年氏有关的人,迷惑皇上,更不许她莫桑,活着离开紫禁城。你是皇后,兰昕,你是堂堂大清的正宫皇后,你一定有法子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对不对?” 第二百一十九章:雨洗娟娟嫩叶光   兰昕紧紧闭上双眼,回想起皇上那一日说话时的神色,隐忍、惋惜、无奈,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意欲伤害那孩子的意图。实际上,若不是莫桑的身份尴尬,皇上必然会赐她个位份。   太阳穴突兀的跳着,兰昕只觉得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哑忍。一瞬间燃气温热光彩的眸子,顷刻间将内心的不满宣泄出,在看向太后的那个瞬间,如同锋利的刀尖刺了上去。   “臣妾明白太后的心意,一切尽是不能辱没了皇族的尊严,无论是先帝的还是皇上的。可臣妾想要保全那个孩子,亦同样是为了皇族的血脉着想。莫桑的命不会久了,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为能让这个孩子顺利的成为慧贵妃的骨肉,臣妾愿意亲自安排相关事宜,确保无碍。”   这番话说的惊心动魄,兰昕很害怕激怒了太后,使其忽然翻脸,恨不得顷刻间就扭断莫桑的脖子。眼尾的余光,因为恐怖而显得飘忽不定,兰昕根本看不穿太后的心。   她能做的,要做的,仅仅是表达自己的心意罢了。   太后果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好不退缩的盯住了皇后的目光,似乎无论是锋芒毕现还是森冷蚀骨,都不能改变太后半分心意。“哀家的话,皇后是没有听明白么?”   “臣妾听明白了。”兰昕垂下头去,惋惜道:“正因为听得明明白白,才不敢赞同。臣妾侍奉皇上十数年,从不敢忤逆皇上的心意。既然皇上要莫桑腹中的骨肉,那么臣妾便也要这个孩子。”   “倘若换过来呢?”太后不疾不徐,口吻深邃道:“现在濒临灭顶的人是你自己,你觉得那莫桑,那慧贵妃,那纯妃娴妃甚至嘉嫔,她们会如你这般舍弃自己的利益,公然违抗哀家的懿旨么?”   兰昕很清楚,这必然是不可能的,却坚持己见:“臣妾不改初衷,即便旁人未必会这样善待臣妾。”   “善待?”太后叹息了一声,取下鬓边一支凤吐明珠的簪子。簪子上,一颗圆润无比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彩,犹如盈盈皎洁的明月。“这支簪子,原本是先帝打算赏赐给敦肃皇贵妃的东西,虽说凤凰的图腾,非正宫主位不可僭越。可先帝喜欢,既然是喜欢便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要怪也只能怪敦肃皇贵妃命不好,簪子还未做好,她就先走一步了。先帝捧着簪子,垂泪颔首之际,哀家便主动请求赏赐,希望能代替敦肃皇贵妃日日带给先帝观赏。其实啊,这些不过是哀家的讨巧之言罢了。难道普天之下,会有大度如斯的女子么?   谁有情愿自己的夫君,成日里记挂着旁人的骨肉。你所为的‘善待’,不过是用以掩饰你真心的说辞罢了。兰昕,本宫在这满地尸骸的后宫一待,就是十数年,你这点小心思,还是不要拿出来惹人嘲笑为好。”   兰昕看了一眼那凤凰吐珠的簪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转念一想,其实她并非没有醋意,也并非没有怨怼。刚得知莫桑坏了皇上骨肉的那几晚,她夜夜难眠,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究竟皇上是怎么会被莫桑所吸引,而这龙胎又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没有派人去打探,可皇上做的格外隐秘,竟然无人知晓究竟。兰昕唯一能让自己接受的说辞,便是莫桑不光彩的身份,私以为为着这极大的污点,皇上就是再喜欢她,也必然不可能把她捧到手心去。   这,便是最好的安慰。   “太后说的没错,兰昕亦觉得自己仅仅是可笑而已。”缓缓的捧起金簪子,兰昕双手呈交于太后面前:“既然这簪子,先帝已经赐给了太后您,就是您的饰物了。敦肃皇贵妃没有太后您这样的福气,臣妾以为过去的事儿便过去了吧。”   太后接过了簪子,却没有别回自己的髻前,反而示意兰昕偏过头来,轻轻道:“簪子是中空的技法打造成,芯儿里填满了毒药,只消一点点便能毙命,即便是华佗再世也药石不灵。”   不待兰昕反应过来,太后已经满意的将簪子别在了皇后头上:“唔!好看,兰昕你肤色莹白,又是女子最有韵味儿的年纪,带着比本宫好看得多。有了它,随时随地尽可以让不喜欢的人从自惭形愧,彻底的从眼前消失是不是!”   兰昕顶着这簪子犹如顶着莫桑与孩子的两条性命,顿觉整个人不那么舒坦了,头沉的根本抬不起来。   “哀家与敦肃皇贵妃的心结,早在她辞世之时便解开了。没想到她去了这么久,如今还有她的后人迷惑皇上。看来这年氏注定要与爱新觉罗氏羁绊纠缠几代了。”凤目虚着,太后眼中的光彩却逐渐的亮起来:“但愿到了皇上这里,便是最后的痴怨。”   “臣妾从来不喜欢金银珠玉,更不配享有如此名贵的金钗。”太后说的话兰昕一句也听不进去,然而兰昕百般的不情愿太后却又充耳不闻。   两个人僵持着站了好一会儿,太后的手一直不曾从兰昕握着金簪子的手上移开。   “太后。”兰昕发自内心的唤了这一声。“皇上有自己的打算,即便您是为了皇上好,也不该将自己的心意强加在天子身上啊。”   太后闻言不由得冷冷一笑:“兰昕你还是不明白哀家的心意。罢了,哀家也不难为你,三日,就给你三日的期限。倘若三日之后,年氏依然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皇上的身边,出现在养心殿,那么就别怪哀家不客气。”   “太后……”兰昕为难的蹙了蹙眉,咬着唇瓣道:“臣妾知道,太后要取莫桑的性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臣妾不明白,太后为何一定要逼迫臣妾来做这件事。”   这才是症结的所在吧,太后不喜欢莫桑,动动小手指头便可以了。为何不让雅福从中谋划,为何不让高翔直接下毒,甚至大可以命人趁其不备,将她推进皇宫的某一口枯井里,做的不留下一点痕迹。   总之,太后什么法子没有见过,什么招数没有出过,为何一再的苦苦相逼,逼迫自己去做这万般不当的恶事。   “因为你是皇后。”太后的回答简洁明快,铿锵有力。   兰昕有些无奈,更多则是悲怆与不满:“是皇后,便要做太后您的傀儡,替您铲除一切挡在眼前的障碍么?”   “是也不是。”太后冷冰冰的目光忽然存了几分温热:“哀家的障碍便是皇上的障碍,皇后是没有意识到真正的为难所在。”   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太后轻轻的松开了手:“这簪子皇后不喜欢可以搁起来,但是你要明白,哀家给出去的心意也好,懿旨也罢,从来没想过收回。罢了,你下去吧。”   兰昕看着不温不火的太后,也明白终究没有再说话的必要。她握着那凤凰吐珠的金簪,像是捏着两条性命一样,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雅福一直侯在门外,见皇后走了出来,端庄的福身相送:“庑廊有些长,不若由奴婢送皇后娘娘上辇吧。”   “姑姑怕是有话要说吧。”兰昕听过了太后的话,心里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旦请直言不讳。”   “实际上没有那个孩子对皇后娘娘您大有裨益。各种究竟奴婢不必多说,皇后娘娘可也别忘了,即便日后那个孩子成了慧贵妃的骨肉,也到底威胁到二阿哥不是么。”雅福满心以为,皇后即便不为自己,也总该为二阿哥着想。   兰昕轻轻一笑,从容道:“以姑姑的心智,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本宫说这番话。其实你想什么,太后未必不知晓。姑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雅福闻言神色有些不愉,偏过脸道:“宫里的事儿可以做但不可以说,皇后何必为难奴婢。左不过是奴婢不想看着太后难受罢了。”   “但愿太后亦不想看着姑姑您难受。”兰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凤凰吐珠的金簪握在手里更紧了些,直道那簪身凤凰的图案印在了掌中,她才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不必送了。”   看着皇后远去的背影,雅福有些说不出的窒闷。于公,她必得将太后吩咐的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于私这些年潜伏在宫里,苦熬岁月,心中也只有一个信念。   莫桑,若是真的关系到皇上的尊严与威信,那么她就得死。雅福看了一眼不着边际的四方蓝天,终究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留步。”   “姑姑还有什么话说?”兰昕总觉得雅福今日奇奇怪怪的,与从前那个镇定、淡漠的样子相较,简直判若两人。“太后的话本宫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亦有自己的打算。姑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看着皇后神情不悦,雅福只言简意赅道:“奴婢不懂皇后娘娘存那么多仁慈之心究竟意欲何为,但有一句话必得亲自禀明娘娘才能安心。太后的心意才是皇上的心意,而皇上的心意必然是六宫的心意。皇后娘娘若不想来日万劫不复,就照太后的懿旨吧……权当是奴婢求您了。”   伴随着话音落,雅福稳稳当当的跪在了皇后脚边。   兰昕沉吟了片刻,终究没有说话,含了满腔的愤怨,决然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行宫见月伤心色   苏婉蓉跪在钦安殿前,身披五彩吉祥衣,戴五彩吉祥配饰,似模似样的祈求着什么。身边除了雪澜,别无旁人,于是这诺达的钦安殿就显得格外静寂,甚至听不见一丝风过。   这样安静的时候,却忽然有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似乎算不得清晰,低低闷闷的,却足可以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唇角卷起一抹不明朗的笑意,苏婉蓉等了这几日,这一位总算是舍得出现了。   “纯妃娘娘好心性,入夜时分,不高床暖枕的安眠,反而有兴致来这里钓鱼。”女子的声音婉转清澈,像是一股清泉潺潺流淌,煞是好听。   “钓鱼?”苏婉蓉没有转过脸来,只是有些诧异的问道:“莫姑娘将自己比作周文王了,本宫自问可没有姜太翁的本事。”   莫桑清冷一笑,摆摆手让身边跟着的小宫婢退下去。“守着门口,若有人只管说纯妃娘娘正在祈福,不准人进来打扰。”   “莫姑娘真是够谨慎的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钦安殿又不是养心殿,岂会有人打扰?无非是杞人忧天罢了。”苏婉蓉缓缓就着雪澜的手站了起来,慢慢的转过身子:“好一个美貌清丽的佳人啊,难怪皇上对你魂牵梦萦成日里只管恩准带陪伴在身边儿。”   听了这讽刺意味浓厚的夸奖之言,莫桑略有些恼火,只是脸上泛起薄薄的粉红,并不曾有丝毫的减退:“若论容貌清丽,上有皇后娘娘艳冠群芳,中有慧贵妃娘娘、娴妃娘娘以及纯妃娘娘您光彩照人,奴婢恐怕只算得下下之选,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这算是自谦的话么?苏婉蓉嚼着恨慢慢的品。实际上,她是很讨厌与莫桑相提并论的,可如今宫里的局势,若不寻一个能伸出援手的,单凭她自己,如何能斗得过皇后与和亲王一左一右的夹击呢?   “好甜的一张巧嘴,年羹尧大将军的女儿、敦肃皇贵妃的侄女果然不是池中物啊。”苏婉蓉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怨怼,她还没弄明白这莫桑为何要入宫,而皇上究竟对这个前朝的叛臣之女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意。   两人趁着夜色说着诡异妖冶之言,却均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旁人的目标。   长春宫内,兰昕端身正坐,衣裳还是方才去慈宁宫请安时穿戴的那一套,即便夜色浓重,也不曾更衣。心中颇为不宁。   索澜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朝皇后微微一福,道:“奴婢已经查清楚了,今晚纯妃娘娘去了钦安殿。而就在方才不多时,莫桑也趁着夜色,往钦安殿去了。”   锦澜替皇后蓄了茶汤,忧心道:“皇后娘娘,这两个人搅在一块,一准儿没有好事儿,不如趁着夜色,随意弄个什么由头,诬陷她们有不轨的图谋,让皇上将莫桑赶出宫去……”   兰昕瞥了一眼满满登登的茶水,轻轻将盖子阖上,这才慢慢的说道:“莫桑不能活着出宫。”   “娘娘,这……”锦澜大惊,却没想过皇后也起了杀心。心里如同打鼓一般,咕咚作响,一双眼睛谨慎而惶恐的不知该看向何处才好。   “由着她们吧,无论纯妃是什么心意都好,同莫桑搅合在一起,便是死了一条。何况纯妃打探到的消息,必然是太后希望她知道的事儿。太后若不希望她知道,便是用尽了钟粹宫所有的人力物力,也是徒劳无功。”兰昕这话有些赌气,皇后与雅福,一个唱起来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威逼利诱,一个凄婉哀求,左右都是为了要莫桑的性命。   可她们都是谁啊,她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一个是陪伴了皇太后数十年,看见宫里鲜血淋漓的大姑姑。她们想要取莫桑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扑火的飞蛾还要容易!却偏偏,她们非要逼着自己去做……   兰昕心里是百般的不情愿,可能怎么样?倘若她不出手,太后会不出手陷害么?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说,撇去孩子的这一层,兰昕也觉得太后的话有几分道理。倘若莫桑不是为了地位与权势,她何必冒险非要入宫呢。从她有了皇上的骨肉那天起,一直盘算的便是能如何稳稳当当的成为皇上的妃子。既能为年氏一族洗刷冤屈,又能得偿心愿,她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索澜见皇后愁眉不展,灵机一动道:“娘娘,奴婢听出宫办差的小太监提起,说和风班儿进京了了。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戏班子啊,会唱好多戏码呢。”   锦澜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僵住,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着皇后。   兰昕却是点了点头:“这么着吧,让薛贵宁带上银子,请和风班到宫里唱一出戏。皇上与太后是最喜欢听戏的了。”   “奴婢这就去安排,但不知皇后娘娘想几时听?”索澜的笑容里只能看到欣喜与欢愉,没有半点哀戚之色,真心像是说着一件令人开怀的事儿。根本无关人命。   “就两日后吧。”兰昕想着太后的期限,不禁心有些颤抖。“也正好就是新贵人入宫的日子,庆祝庆祝也总归是好的。”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索澜机敏的回了一个如同说“安心”一般的眼神,谨慎的退了下去。   而此时,锦澜才算是明白了过来,皇后需要的正是一个人多手杂的机会。心里有些不服,可更多的则是怨恼。怎么自己就想不出这样的计策,在这真真儿关键的时候,给皇后娘娘出出主意呢。   “啪”   钦安殿神台上的蜡烛忽然爆出一个响亮的火花。   正巧给莫桑看见了,眼里不禁抹上了几分笑意。“灯花爆了,这可是极好的兆头呢。可见纯妃娘娘知晓了臣妾的身世,绝不会是一件坏事。”   苏婉蓉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很是不以为然:“莫姑娘,哦,不,迎该是年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单凭你,能让这后宫里有什么喜事?”   莫桑瞧着苏婉蓉一片茫然的脸色,扑哧就笑了出来。“奴婢原以为娘娘您什么都知道呢,原来您什么都不知道哇。”她往前迈了两步,纯妃便往后退了两步,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奴婢又不会吃人。”莫桑大步近前,一把攥住苏婉蓉的腕子:“得亏了娘娘您还是诞育过皇嗣的人,奴婢与您说了这好一会的话了,难道您还瞧不出来么?”   手搁在莫桑腹部的那一个瞬间,苏婉蓉惊讶的险些跳起来。“怎么会?这是怎么会……”   惊恐之余,苏婉蓉怒气上心,脸色更为难看了几分:“难怪皇上对你这般包容,明知道你的身份还不顾非议将你弄进宫来,却原来是你的手段这般高明,迷惑了皇上去还不算什么,竟然还珠胎暗结……你想凭着这个孩子,让皇上替年羹尧平凡么?简直痴心妄想。”   气的喘着粗气,纯妃看起来竟然这么不冷静,莫桑有些失望:“看来纯妃娘娘您在这宫里,还真就没有什么好人缘。以至于旁人早已经洞悉显而易见的事儿,在你这里仍然是一个谜。”微微低下头去,莫桑不想再浪费时间:“娘娘不是莫桑要找的人,奴婢不敢耽搁娘娘祈福了,告退。”   “紫禁城是一个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么?”苏婉蓉冷着脸子,愤恨道:“你让本宫知晓了一个掉脑袋的秘密,难道能这样说走就走么?”   “不然呢,娘娘您想怎么样?”莫桑转过头来,对上纯妃剑戟森森的目光,沉了一口气于胸口,平和道:“奴婢敢走进来,就知道一定能走出去。谁也不是笨蛋,总会留下后招的是不是。漫说是对娘娘您了,即便是对皇上,奴婢也不得不防着。   说句极为现实的话,娘娘勿怪。倘若皇上让奴婢受尽了委屈,那么奴婢也总得让皇上吃一点苦头不是么。”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婉蓉审慎的斟酌着莫桑的话。对皇上也留了后招,莫非是皇上根本就不想要莫桑腹中的孩子?方才莫桑还说,自己是知道最晚的,人缘不好。那么也就是说,旁人早已经弄清楚了原委……   眼珠子乌溜溜的滚动着,苏婉蓉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慧贵妃,是不是与慧贵妃的龙胎有关?假孕……可别告诉我,慧贵妃的肚子里不过赛这个布包,而真正的皇嗣却藏匿在你腹中!”   莫桑这才笑了出来:“纯妃娘娘聪慧,一点就透。也不枉费臣妾找对了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苏婉蓉倒吸了一口凉气,才觉得这夜色终究不如温暖的艳阳天,而莫桑这汤浑水未免太深了。不但是涉及到皇上的喜恶,还牵扯皇嗣以及先帝的尊严。   “好么,那就实话实说。奴婢知道,一旦这个孩子落地,奴婢的性命就难保了。可若是奴婢贸然将这个孩子打掉,恐怕就得死在眼前了。”莫桑忧愁的看了苏婉蓉一眼:“纯妃娘娘一定有法子,帮奴婢渡过这个难关,对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高情已逐晓云空   苏婉蓉不情不愿的转过脸来,一时巴不得能赶紧离开。毕竟牵扯了这么多,不是玩笑之事,倘若走漏风声乃属她所为,皇上龙颜大怒,势必要连累永璋。   如此一想,苏婉蓉竟然不惧认怂:“年姑娘太抬举本宫了,这么难办的事儿,漫说想法子,即便是独善其身本宫也做不来。何况既然事情出在你与慧贵妃身上,姑娘只消去求慧贵妃不就好了么?又何故来缠着本宫想法子。”   莫桑闻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方才奴婢的话,怕娘娘您是不记得了。奴婢说过,做什么事儿不要紧,要紧的则是有后路。娘娘此时就这么走出去了,明儿一早,皇后娘娘肯定要传你去长春宫问话的。”   “你胡嚼什么?”苏婉蓉冷哼一声,神色凌傲:“漫说是你的事情与本宫无关,即便是你真有心拉拢本宫,皇后娘娘也不是糊涂之人,难道会清新了你不成?”   “那么倘若我禀告皇上,你强行将红花灌进我的口中,意欲危害皇嗣呢?”莫桑边说这话,边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这里面儿搁的,可是秘制的红花丸,药力迅猛无比。我只消吃下一丸儿,就盯喝三副药。纯妃若是不帮衬奴婢,那奴婢唯有当场吞服。   然后拖着满身的血红,仓惶的狂奔去皇上的养心殿又或者是皇后的长春宫,纯妃您觉着您还能全身而退么?”   苏婉蓉没有被她的话唬住,却满心怨恨:“年氏不亏是当年的大氏族。一方面能帮衬着先帝登基,一方年又赶紧着在后宫安插女眷。前朝与后宫相互扶持,看似风光无限,可到头来不还是抄家灭族,落败至此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宫信你有几分本事。否则皇上也不会将你这叛臣之女接进宫来。   可惜啊年姑娘,本宫既然有本事进来,就一定有本事走出去。漫说你吃下一丸儿红花,就是将这一瓶都吞下去,本宫又何惧之有。御药房没有本宫使用此药的记档,内务府也并无本宫身边儿出入宫门的记档。   就是神武门、重华门、甚至顺贞门亦都没有本宫差遣人出宫办事的记档。你说这药丸儿是从何而来,本宫怎么会有?单方面的诬陷,皇上会信么?何况你的心思,皇上又岂会猜不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或许皇上现在正后悔与你有了骨肉呢。正巧胎落了,先前的种种麻烦与困扰便显得无关紧要不是,正中下怀。”   脸色愈加的明和起来,苏婉蓉抿着唇瓣娇媚一笑,尽现南方女子的阴柔与和顺。“怎么了年姑娘,你倒是吃啊?”   “纯妃果然是谨慎之人。”莫桑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白,可再看久了,依旧是处变不惊的镇定。“娘娘当敦肃皇贵妃薨后,后宫里便再没有人效忠年氏了么?那么莫桑是怎么巧妙的接近了皇上,又是怎么能令自己一索得孕呢?”   “无耻。”苏婉蓉嗤之以鼻,脸颊因为恼怒而泛起潮红:“亏得你还敢对本宫讲这种话,年氏的本事之中,必然包括一样皮厚功。”   骂的是有些痛快了,可苏婉蓉却忽然从莫桑诡异的笑容里,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你买通了御药房的人……你……”   “纯妃娘娘是聪明人,方才奴婢也说了,娘娘一点就透。”莫桑站的有些疲倦了,兀自寻了一处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奴婢不过是想寻求娘娘的帮衬罢了。说到底,对娘娘您没有一丝坏处。奴婢若有得势了一天,必然感念娘娘的扶持。   奴婢若是时运走低,没有得势的一天,也定然不会亏待娘娘。慧贵妃不过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罢了,何以能越过娘娘去。那贵妃的位置原本该是你的。”   莫桑说的眉飞色舞,苏婉蓉却大笑起来:“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就凭你,还敢许我贵妃之位,你凭什么?凭你年家在宫中还有残存的细作,还是凭你年家当年留下不少效忠的奴才?今非昔比了,狡兔死走狗烹,难道这个道理还要我来告诉你么?”   “凭人不如凭金。”莫年含笑道:“人是不可靠,可金子银子却无所不能。”   “什么意思?”苏婉蓉有些不解:“你想用钱来收买人,哼,你当紫禁城是什么地方了?”   莫桑冷冷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年先帝下旨抄家的时候,并未曾掠夺了家父全部的金银。娘娘您也必然知道,家父因何而开罪了先帝,还不就是银钱与权势作祟么!而留下来的钱银,足够纯妃娘娘收买去朝堂上过半的官宦、贤能。有他们辅佐三阿哥,害怕将来没有前程。再说句不好听的,宫里的人,不是宦官就是宫女儿,他们除了钱还能有什么指望……”   轻轻的从腕子上取下了一物,莫桑“哐啷”一声丢下地上。   苏婉蓉闻声瞧了过去,竟然是一只流光溢彩,缀满宝石的金镯子。   “奴婢知道纯妃娘娘剩余江南,与从前的仪嫔娘娘都是清零的南方女子。可若论及家境,娘娘您与仪嫔根本没得比。小门小户的出身,不光是娘娘您脸上无光,就连三阿哥也跟着跌份儿不是么。倘若您手里攥着一大笔金银,往后办起事儿来,岂非如虎添翼。   而奴婢所求,不过是性命无虞,顺带着能在皇上身边儿,久久的做个女官而已。说白了,奴婢与娘娘互相扶持,这宫里的日子也就不难挨了。”   苏婉蓉不是贪财之人,对莫桑提及的财富也根本没有什么兴趣。可偏偏,莫桑说中了她心里最软最痛的地方,正因为没有绝好的出身,她这一路走来才会格外的艰辛。倘若她生在乌喇那拉氏,如娴妃一般,至少也是个侧福晋不是么。   现下倒好,因为出身的关系,依然牵累了永璋的前程了……   心揪痛起来,苏婉蓉好不容易才镇定了自己的心神。“我凭什么信你,这才见面多一会儿的功夫和,你对我威逼利诱,使尽了各种手段。倘若有朝一日,你一跃千里,难道还会把我放在眼里么?为了区区的银钱,我便要与虎谋皮,顶着雷做人?”   “娘娘,您还不明白么?”莫桑苦口婆心道:“不是奴婢选择了您,是您选择了帮衬奴婢。从您想方设法的让身边儿的侍婢接近奴婢,引奴婢来这钦安殿的开始,您就已经有心帮衬奴婢了不是么!更何况,在皇后娘娘眼里看来,您必然已经走上了奴婢这条船了。同舟共济,娘娘想要中途下船,恐怕命在旦夕,一个不留神就卷进江底也未可知。”   “你……”苏婉蓉以为自己计谋多端,辗转查明了年氏真正的身份,便能比旁人早的钳制了她替自己办事。不成想后宫里竟然是一把声音,没有人对她道明年氏有孕这件荒诞而无耻的事。   还真就让莫桑说着了,满后宫之中,恐怕再也没有比她人缘更差的了。就算是从前得理不饶人、无风起浪的海贵人,亦比她好太多了。   正因为自己的疏失,苏婉蓉一下子掉进了莫桑的圈套,竟然无从抽身。“好吧,既然是我计不如人,也无话好说。可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莫桑倒吸了一口凉气,稍微舒心道:“既然纯妃娘娘肯帮衬奴婢,就请您想个绝好的法子,将我腹中的孩子滑去。”   “旧话重提?”苏婉蓉不解的看着莫桑:“你是说真的?”   莫桑虽然没有出声,却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是为何?你明知道这个孩子是你依附皇恩唯一的筹码,倘若没有了他,皇上岂会留你在宫里?”   眼眶禁不住心酸红了起来,莫桑也实在不愿意这般狠心。“这孩子是皇嗣不假,是龙裔不假,可更是奴婢的催命符。一旦他平安落地,奴婢的性命就再也保不住了。娘娘聪慧,必然有法子让皇上怜悯奴婢痛失孩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   苏婉蓉看着她软下来的样子,亦不免有几分同情。事到如此,也容不得她来选了。“让本宫好好想一想,这事情虽然难办,却也不是没有转机。皇上到底是待你极好的,否则也不会冒着悖逆先帝的罪名,将你接近宫来。   倘若是他最心爱的人,伤害了你,令你失去了腹中的骨肉。届时,你再以退为进,主动想皇上请求一死,皇上必然心软。”苏婉蓉低下了眉目,有些难以抉择:“只不过,谁才是皇上最心爱的?而皇上最终是否又会将你留在身边,却到底难说了。”   莫桑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赞同纯妃的话:“博这一次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不博,奴婢只能任人鱼肉。既然如此,就请纯妃娘娘从中周全。至于谁才在皇上心目中最有分量……”   苏婉蓉真的弄不清楚:“许是娴妃吧,不然皇上为何三番两次的纵容她。可皇后也未必就不是……” 第二百二十二章:褪花新杏未成酸   李玉捧着内务府呈递的戏单于皇上面前,毕恭毕敬道:“皇上请看,这是皇后娘娘安排好的戏码,已经着人呈递太后过目了,请皇上定夺。”   弘历闻言欣喜,虽说能入宫献唱的戏班儿都是一早定夺好的,可难得皇后有这份儿心意,请和风班儿也是临时的决计,但或许都不要紧。翻看了戏单,弘历一一过目,不禁颔首:“皇后心思细腻,所点的戏码均是朕与太后喜欢的。就这么办吧。着内务府的奴才仔细着些。”   “。”李玉见皇上心气儿顺,不免笑着拣了两句好听的话:“奴才瞧着,皇后娘娘当真是有心的,昨个儿还亲手熬了紫参乌鸡汤去慈宁宫侍奉太后用膳呢。”   眉头微微一动,弘历从漠然转为赞许:“有皇后替朕分忧,朕才能更好的应酬后前朝之事。李玉,内务府那便你也仔细盯着,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提点他们一二。就这么一两日的功夫筹备,难免忙中又乱。此外,新贵人入宫也必然依足礼数。”   “,奴才遵旨。”李玉答应着就要退下去,正逢莫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弘历见她体态似乎又凤舆不少,眸子里沉了些墨色,浓稠的看不见深处。那是直入了心的深处。“你怎么过来了,朕不是吩咐你没事好好歇着么?”   莫桑轻微福了福身,才兀自漫步走到了弘历身边。“皇上,桑儿久久待在养心殿的偏室……”后半句话莫桑没有说,尽管如此,清澈的泪水已经顺着她的脸颊缓缓的滚了下来。   沉吟片刻,弘历终于还是拿过了自己明黄绣了金龙的帕子,递到莫桑手里,却没有替她擦去泪水。“朕既然已经将你接入了宫里,就预料到会有今日的危言。后宫从来就不清净,即便你成日里躲在朕养心殿的偏室,也一样逃不过流言蜚语。”   “皇上是后悔了么?”莫桑垂泪,由着帕子捏在颤抖的手中,却固执的不愿意擦去泪湿。“若是皇上后悔了,桑儿可以马上出宫,只求皇上留下桑儿腹中的孩子吧。他是年氏罪臣的血脉不假,可他同样是皇上的血脉。   桑儿情愿一世以‘莫’为姓,永远不对他讲起身世的种种。他不会知道自己是年氏的后代,甚至不会知道自己的阿玛是谁。桑儿保管好好教导他,绝不给皇上抹黑……”   弘历并没有因为莫桑的这番话而动容,相反的,他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唬人。声调也逐渐的冰冷了起来。他问:“倩桑,这是你的真心么?”   没有马上就回答皇上的话,莫桑仅仅是软绵绵的跪在了弘历身边。像是一只温和的猫儿取悦主人那样,她将自己的脸搁在皇上的膝上。任凭龙袍上的金丝银线硌在光洁细滑的肌肤上。“原本这不是桑儿的真心。皇上是明白的。”   “这么说,你接近朕,果然是有目的的!”弘历的语调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可即便如此,他俊逸的面庞也没有显露半分的杀意。只是淡漠与镇定,瞧不清他的心。   “桑儿是想如自己的姑母那样,成为皇家尊贵的女人。”莫桑的声音也柔和,听起来不比纯妃差。且说,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心疼的酸涩,听得入心之时,弘历情不自禁将手扶在了她的鬓边。   “自从桑儿幼年与皇上一见,心中便早已经认定此生。谁料父亲会成为先帝的叛臣,顷刻间,宝亲王府桑儿是进不了了,从此还要与皇上天涯两边,长久不得相见。这便也罢了,谁知道我日日的思念,终究换不心上人的顾怜。”   莫桑微微仰起头,对上弘历若水一般的眸子,微微笑道:“皇上,您可知,若非您登基为帝,大赦天下,倩桑早已经死在了他乡,哪里还有命活着回来见您。是奴婢欠了皇上的太多……不该让皇上以名誉、威严冒险。”   弘历唏嘘不已,当他得知年羹尧被先帝斩首的上谕昭告天下时,已经来不及救倩桑了。他无比的懊悔,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早早就将倩桑娶了回来,也不会有分开的命数了。可为迟已晚,身为人子,他怎么能在皇阿玛狠毒了年羹尧之时,提议自己与倩桑成婚之事。   他们一个是高贵的皇子,一个是卑贱的奴婢,早已经不再是般配的一对了。   也为着自己的前程计,弘历没有向先帝求过情,任由倩桑被发配披甲人为奴,吃尽了苦楚。看着如今身怀自己骨肉的倩桑,弘历无时无刻不后悔,也正因为心里觉得亏欠,他才会冒着风险接她入宫。“你与朕之间,谈不上谁亏欠了谁的。”   “不,皇上。”莫桑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先前是你您欠了了桑儿的。可如今,是桑儿欠你的。这一笔一笔的债,怕是唯有桑儿命丧黄泉才能了结清楚了。”   抚摸着她吹弹即破的肌肤,弘历不敢去看她身上的伤痕:“你说得对,朕的确亏欠你。”   “桑儿起初是恨透了你,弘历。”莫桑挺直了身子,双目饱含着热泪,随着眸子幽幽的转动,直搅的人心难安。“凭什么你可以登上皇位,坐拥天下美色,弹指间就可以毁掉一个人的性命。可我偏偏要在那么凄凉的地方苦熬一切?   为何你不能将我带回皇城来,为什么你不能昭告天下纳我为妾?我的心里,满满一颗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你。可你呢?你嫌弃我,猜疑我,甚至……甚至想过亲手了断了我,当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么?”   弘历不置可否,只平静的看着青梅竹马的桑儿,一个随时会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殒命的可怜人。   “我真想替父亲平反,替年氏一族夺回属于我们的荣光。父亲再不济,也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可皇族没有顾及年氏的功劳,反而恩将仇报,将我族人杀尽。根本就是皇族亏待了我们,是先帝愧对我父亲。皇上你更加愧对我!”莫桑双眼充血,一口咬在了弘历的膝上,恨不得将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尽。   她愈加的用力,恨意翻滚,理智早已经沦丧在仇恨之中。直道明黄的龙袍沁出嫣红的血水,满嘴的腥咸,莫桑才猛然的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   送了口,她萎缩着身子仰起头:“皇上……”   弘历蹙着眉,却纹丝不动,仿佛钻心的痛楚对他而言,不敌心中的半分苦闷。他也有无奈,他也不能选自己要做的。他是皇上,可皇上不过是最可悲的孤家寡人罢了。“先帝没有错,年羹尧该死。”   莫桑没想到皇上会说这一句,悲愤交加让她泪落如雨。“奴婢卑贱之人,的确没有资格与皇上谈论先帝的功德、皇威种种。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处心积虑的想要博取你的欢心。可现在不同了,后宫的风言风语皇上充耳不闻,对我的关怀与呵护竟也一分不少。   其实足够了,皇上,真的足够了。倩桑想得一清二楚了。”   她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将他的帕子捂在了方才咬过的地方:“皇上何必等到这个孩子诞育在取我的性命呢。需知,我留在后宫里多一天,便让您的威信多受损一分。更何况在您眼中,先帝是不会有错处的,您也不然百般不情愿忤逆先帝的圣意。   若此,就请皇上恩准倩桑离宫吧。像方才说的那样,倩桑绝壁不会回头,更不会再出现在皇上面前。权当是皇上留下这个孩子,陪着倩桑安度下半生吧。”   弘历沉着脸,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是处心积虑要留在朕身边,成为朕的宫嫔么?为何现在有要走了?”   他没有否认他的杀心,亦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这在莫桑眼里看来,无疑是凉薄至极,令人绝望的行径。   她仰头大笑起来,狰狞而扭曲的表情一下子让她变得邪佞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却觉得自己看尽了天下间最不堪的情意。那便是恋上了皇帝,那便是痴心妄想着能得到皇帝的真心……   “皇上真的想知道答案么?这个答案简直太令人啼笑皆非了。”莫桑的眼中噙满了血红一般的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了力气大声的叱喊道:“因为倩桑爱弘历,因为倩桑爱弘历……”   这声音无比的凄楚,却无比的震撼。像是一道极为强悍的闪电经过了弘历的心。   “皇上当然可以不信,皇上当然可以当臣妾没有说过。桑儿不求你信,不求您信,真的。桑儿的命一早就攥进了皇上您的掌心。您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桑儿就可以暴毙当场,甚至连尸首都不被人发觉。   这后宫是您的天下,这紫禁城是您的天下,这大清同样也是您的天下。桑儿根本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其实这些日子,能时常陪伴在您身边,已经足够了。哪怕您佯装疼惜,哪怕您虚以委蛇,桑儿都当做是真的了。   现在,桑儿只求皇上您金口玉言,亲口对桑儿说,我必得死,才能安您的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落英飘去起新愁   莫桑心中凛然,强压制着畏惧与惶惑与皇上四目相对。这个时候,无论是他蹙眉,还是抿唇,哪怕只是眼眸一紧都好,再细小的动作也逃不过她的双眼。   岂料弘历平和的犹如一滩泥浆,没有清澈见底的透亮,也根本就不预备,轻易让人瞧见了真心。冷峻的神色,甚至没有半分微动,他越是这样沉静自若,若是让人寒意丛生,愈加束手无策。   “你起来吧。”弘历最终还是没有给莫桑一个准确的回答。只道:“在西暖阁憋的太久了,也难免容易胡思乱想。不日宫里有戏听,必是要热闹一番的,你也跟着来瞧瞧吧,权当解闷了。”   这番话是何心意?莫桑似懂非懂道:“皇上依然不该初衷,是只想要保全这个孩子,让慧贵妃抚育成人,决计不让桑儿苟且于世了么?”   冷冷的笑着看尽了他的绝情,莫桑反而没有泪水了:“既然皇上心意已决,为何就是不肯明明白白的告诉桑儿。难道一个‘是’字,真就让皇上这么为难么?还是您始终觉得,您高高在上,桑儿根本不配问。”   “朕不是做什么都需要对你交代。”弘历仅仅用这么简单的一番话,就打发了莫桑。“时候也不早了,你跪安吧。”   莫桑总算是体味到了,心如死灰的滋味儿。从一开始,她痴心妄想着成为他的宫嫔,走姑母的旧路,到现在,她想抽身离开这紫禁城,离开他的魔爪,一路上怎么挨过来的,唯有自己知道。   敛去了泪水,莫桑隐退了眼底的绝望。一丝诡异的笑容瞬间挂上了唇角,她轻轻跟自己的心说:弘历,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意了。   “莫桑告退。”她好不容易支撑着身子起来,谨慎的迈出端庄的步子。轻轻用手背拭去了唇边,那属于他嫣红的血水,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弘历这才觉得膝盖上的伤口无比钻心的疼,其实他不怪她,即便她咆哮君王,她诋毁了先帝,目空皇权,他依然放任了她。或许自觉心中有亏欠,或许皆因她还怀着他的骨肉,总归弘历不想对她说出残忍的话,可那的确是他的真心!   “李玉。”弘历唤了一声,又沉下脸来。   李玉才去过内务府,慌慌张张的赶回来,气儿还没喘匀就听见皇上召唤,随即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走了进来。“皇上,您叫奴才来着?”   “替朕做一件事。”弘历脸色不大好看,满心忧郁,忽然眸中一凛:“和风班唱戏离宫时,你替朕送一个人出宫。”   见皇上言语谨慎,李玉便没有多问,只道:“皇上放心便是,奴才保证巧妙安排,不让人察觉不妥。”   也许走对倩桑来说,才是最好的吧。弘历已经不执著她腹中是否还有皇族的骨肉。从前的情分当真就很难再回头,皇权是障碍,先帝的圣旨是障碍,而她心里的恨意有何尝不是障碍呢。这么想着,脸上的霜色愈深。   弘历见李玉还未曾退下,便道:“朕记得,日前有一批新进宫的香料、香粉,其中不乏昂贵的卺欢香是么。”   李玉去内务府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记档册,皇上既然问起,他便小心回道:“启禀皇上,香料香粉以及胭脂、蜜粉均进贡了不少。唯独卺欢香只有一珐琅盒,极为珍贵。内务府的奴才们正不知当送去哪一宫院,还望皇上示下。”   “给慧贵妃吧。”弘历心里觉着有些愧疚,毕竟当初没有与她商议就强行带了倩桑回宫。如今倩桑的孩子不必养在慧贵妃膝下,也就等同于她的孩子根本不能降生。“朕记得凌曦最是喜欢奇香馥郁,便只给她好了。”   “,奴才这就去办。”李玉抹了抹头上的汗,总觉得有些蹊跷。他才离开养心殿不一会儿的功夫,为何皇上的脸色竟如此的不同。且说,涉及到如此名贵之物,必得先往长春宫送,皇后自己不喜欢,赏了旁人也就罢了。   可这回,皇上并没有如此,反而直接赏了慧贵妃,又是因为什么?   送一个人出宫!   李玉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皇上是想送女官莫桑出宫!如此一来,慧贵妃的龙胎……心里有些按耐不住,后宫看来又要起波澜了。   和风班入宫的那一日,天气凉爽得紧,似乎天公作美,夜间下了一场大雨,赶走了不少紫禁城里的燥热。   宫嫔们早早便来了长春宫请安,再随着皇后一并前往慈宁宫,迎太后通往畅音阁听戏。   早有奴才们将畅音阁打扫的一尘不染,光洁如新,瓜果茶品一应俱全,这铺天盖地的欢愉顿时让宫人们忘了心中的困扰,都恨不得丢下手里的活计,来瞧一瞧这和风班名动全国的风采。   而这一天,同样有另一桩喜事儿。新晋封的贵人柏氏絮妤入宫了。   相比畅音阁的热闹非凡,她的景仁宫要冷清得多。领路的嬷嬷将她带进了宫内,随意吩咐了侍婢服侍,便一刻也不耽搁的退了下去。   柏絮妤哪里知道,美其名曰是为了庆贺她入宫才搭建的戏台子,根本没有请她同往的意思。她甚至不知道,何以皇上皇后都没有宣她入宫请安,单单是撇下了她便不闻不问了。   侍婢丁澜谨慎的将床榻整理好,又换上了粉亮亮的软褥,看着屋内的陈设总算焕然一新,才停下手上的功夫,恭敬道:“贵人吉祥,奴婢丁澜是奉旨侍奉在您跟前儿的侍婢。贵人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吩咐奴婢来办。”   柏絮妤舒心一笑,齿若编贝:“絮妤才入宫,不懂宫里的规矩。还得劳姑姑多多提点才是。”   丁澜连忙福身,颤巍巍道:“奴婢可当不起贵人这番话,奴婢既然侍奉在景仁宫,就必然尽心竭力,请贵人安心。”   “好么,姑姑别这么客套了。”柏絮妤虚扶了丁澜一把,又握住她的手,顺势将自己腕子上的玉镯一推,套在了丁澜的细腕子上。   “贵人,您这是……”丁澜愧不敢收,连忙就要取下来。   柏絮妤却不肯:“好姑姑,你就带着吧。这无非是我的一点心意,算不得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有一件事我颇为不解,新宫嫔入宫,不是应当去向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么?何以嬷嬷领着我就来了这景仁宫呢?”   丁澜见柏贵人坚持,便笑着收了那玉镯:“贵人有所不知,为了庆贺您入宫之喜。皇后娘娘刻意宣了和风班入宫唱戏,这会儿太后与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宫里的各位娘娘、小主应该都在畅音阁听戏呢。故而未曾宣您前往请安。”   眼眸一转,柏絮妤便觉出奇怪来了。既然是为了替她贺喜,嬷嬷又何不将她领去畅音阁。反正那儿人也齐,逐一拜过便是了。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出口的,只轻声道:“那不知这戏要听多久呢?晚些时候,我要去请安么?”   也没多想,丁澜只以为贵人新入宫,对规矩不慎明了,便道:“贵人有所不知,宫里的规矩戏班子入宫,多则十日,少则三日,一唱就是连着几场。奴婢以为,皇上若是不曾宣召,贵人尽可以自行将息。”   看了看天色,丁澜略微一福:“贵人,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这就去为您传膳吧。待会儿自有人备好热水,届时贵人便可沐浴更衣,早些安歇了。”   “好。”柏絮妤忍住心里的失落,含笑应声了。可她是真心想问个明白,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把她召进宫来,就这么晾着了。和风班的戏唱不完,她硬是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了么?用罢了膳便沐浴,沐浴好便可以将息了,这才什么时辰啊?   心里有些发慌,柏絮妤知道,后宫牢笼一般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敢妄言一句。   高凌曦来的稍晚了些,却也是最有心的。“皇上,您尝尝这蜜荷糕可好么,是臣妾亲手准备的。”不得不说,温婉的样子,着实好看。虽然腹部还裹着那个布包,可她轻灵优雅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福过身,翩然朝皇上太后走去,经过皇后与纯妃、娴妃处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沁入人心,格外的突兀。   盼语情不自禁的将手挡在了鼻前,却抵不住这股味道的甜腻。仿佛喝进口里有些苦涩的清茶也变了滋味儿,随着香甜划入喉头,着实令她有些想呕。   “慧贵妃这是用的什么香粉啊,味道这样特别。仿佛迎着风吹,也竟然经久不散呢。”纯妃看着戏台上伊伊呀呀的人,说着娇媚柔和的强调,却不自觉带出了心里的醋意。那可是皇上单独赏了她慧贵妃的好东西,这不,一得着就使劲儿往身上撒,生怕人闻不着是的。   兰昕并非没有闻到那股浓郁的气味儿,却只作不觉。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雅福身上,丝毫不敢怠慢。生怕一个不留意,太后便会遣走雅福,趁着皇上不在养心殿的档口……   心下正难以安宁之际,兰昕竟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天啊,是年倩桑,她怎么敢光天化日出现在畅音阁一角? 第二百二十四章:流多暗湿铅华薄   高凌曦没有理会纯妃,也没瞧见皇后眼里的惊疑,只是将糕点奉于皇上,随即又从碧澜手中端过一盘如意糕:“臣妾记得太后喜欢如意糕,就做了些,请太后品尝。但愿不会比宫里的御厨逊色太多。”   雅福笑着接过糕点,就近搁在太后手边的檀香福寿几上。“御厨的手艺再好,也终究是不及娘娘的一番心意。奴婢觉着,太后光是看见这糕点,已经心甜了。”   虚了虚凤目,太后似乎赞同的雅福的话,随手捻起一小块。“凌曦你身子不便,来哀家身旁坐下,只管看戏便好了。”   弘历吃了几块糕点,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而手边的茶刚好饮尽。于是他眼珠微动,向李玉递了个眼色。   而李玉会意的同时,兰昕清楚的看见莫桑捧着一壶热茶,身姿缓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眉心一动,兰昕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是要做什么呢?当着太后的面儿,当着后宫如此之多宫嫔的面儿,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就不怕污损了皇上的声誉么?   身子才往前一倾,索澜就轻轻的咳了一声,像是有意提点自己不要妄动。兰昕深吸了一口气,尽量镇定自己的心,毕竟若不是得了皇上的允准,这莫桑无论说什么也不敢冒死前来。   那么,皇上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   为了不打搅各位主子看戏的雅兴,莫桑只轻轻的福了福身,随即恭敬的为皇上添了热茶。她的动作很轻盈,茶水倒进杯盏的声音仿佛能听见清澈之感。却有些模糊,正被戏台上那字正腔圆的唱艺所盖,只在近处的人才能听见。   太后浅浅的看了莫桑一眼,似乎没经过心一般,又看了一眼她倒进茶盏里的热茶汤,才轻缓道:“看样子的确比哀家的好,雅福,也让皇上身边儿的女官给哀家上满上茶盏。”   “是,太后。”雅福绕过众人之前,从身后靠近了莫桑,为的只是不搅扰众人看戏的雅兴。可当莫桑出现在皇上身边之时,谁又有雅兴继续去看那些伊伊呀呀大大花脸了。她们更有兴趣看一看,这位被外间传闻乃皇上新欢的佳人,究竟有多么的仪态万方。   太后的茶盏里原本冲泡的是华顶云雾,雅福怕两种茶的味道不同,污了太后的金口。故而将茶盏里的茶叶与茶水一并泼洒在地,才将茶盏端平在莫桑面前,和气道:“劳姑娘替太后奉茶了。”   “是。”莫桑温和的笑着,一点也看不见她眼里的酸涩与恨毒。兰昕一直眼珠不错的盯着莫桑的手,生怕她有什么不轨的图谋,可是真的会有什么不轨的图谋么?当着皇上的面儿,她哪里敢呢。   可悬着的心就是放不下,兰昕总觉得心跳的很快,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雅福将茶奉于太后手中的时候,兰昕的心已经悬在了半空。与此同时,皇上也端起了茶盏,只待太后饮下,皇上必然奉陪。   兰昕猛得扬起头,对上莫桑清澈如流水一般的眼眸,心下波涛汹涌。莫桑莫非已经知道皇上的真心,寓意替族人与自己复仇了?   “娘娘您的茶凉了,奴婢也给您换一盏热的可好?”索澜的话音儿打断了太后与皇上的说话,也将皇后从满腹狐疑之中,拉回了现实。   其实在来畅音阁之前,兰昕接到密奏,密奏的意思很隐晦,龙游浅水遭虾戏。短短的一句话让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莫桑于畅音阁出现,兰昕才想通了,天子便是龙,龙游浅水已经是时运不济了,偏偏身边还有奸佞小人……   这人不是莫桑还会是谁?   “皇后也想尝尝这莫桑的茶么?”天后虚着凤目,含笑问道。“看来这茶还真是非同一般的香茗。”   索澜乖巧伶俐的走上近前来对莫桑道:“有劳姑姑。”   莫桑依然是温和一笑,恭敬的替皇后满上了茶盏。而索澜在转过身面对皇后的时候,飞快的将藏在袖子里的银针探进了茶盏之中,索性那银针并未变色,茶水根本没有毒。   兰昕总算是送了一口气。见太后呷了小口,而皇上也抿了一抿,自己也随着喝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馥郁醇香,带着一股薄薄的苦涩,却品不出是什么名堂?”   “前峰雪莲。”莫桑柔声细语道:“茶是取自天目山上,而水则取于江源头水,高冲于紫砂茶壶之中,再撒入茶叶。看前峰雪莲鲜叶形似兰花,叶肉玉白,如同枝条水中曼舞,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翠绿沁香。”   随着莫桑娓娓之言,宫嫔里好些人不耐烦,生生的别过脸去。   太后却啧啧赞叹:“哀家到此时,也算是尝过此茶一遭,身心舒畅。还是皇上有眼光,这样清丽脱俗的女子,又精通茶道,到底是配御前伺候着的。”   高翔领着一个小宫婢过来,恭敬道:“太后您的百合薏米粥熬得了,奴才不敢耽搁,就让人给您端到畅音阁来了。您可要现在进一些么?”   手里还端着莫桑敬奉的香茗,太后瞥了一眼那浓稠的粥不禁蹙眉:“哀家没有胃口,先端下去吧。”   雅福闻言连忙劝道:“太后,这粥可是足足用文火熬了几个时辰才得的,搁凉了就不好了。不若少进一些?”   弘历也想来劝,这些日子没见,似乎太后清减了不少。自从玉牌的事情弄清楚了,他冷静的想了想前因后果,总觉得太后的话似乎是真的。存心有人想要挑拨这深宫里的一份极为尊贵,也是艰辛的母子之情。遂有些自责,毕竟太后是抚育他登上帝位的额娘……   “这样吧。”太后澹然一笑,对雅福道:“莫桑敬奉了这样的好差给哀家,这碗粥就当哀家赏给她的回礼罢。雅福,你给莫桑端过去,让她慢慢喝。”   “是太后。”雅福本是想劝太后进些的,无奈太后坚决,她也只好遵从太后的懿旨,捧着粥碗,又一次绕道莫桑身边。   只是这一回,她在经过皇后身边的时候,似乎有意的转侧过身子,不让皇后看见她手里的碗。   锦澜蹲下身子,接着替皇后整理花盘鞋上的五彩流苏的时候,轻轻凑近俯下身子来看的皇后耳畔,低声道:“手指搁进了粥碗里。”   手指搁进了粥碗里?兰昕猛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长有三寸的指甲里,若是隔上毒药粉混入碗中,一点也不成问题。她猛的想起太后赏赐她凤凰吐珠的金簪子,说的那番话,当即惊了心。   手情不自禁的去触及还在她鬓边的簪子,脸色青的唬人。“不要。”兰昕忽然站起了身子,脸色极为难看。   众人被皇后失态的举动吸引了目光,当即奇怪的看了过来。   兰昕却一直盯着雅福手里的粥碗,看着莫桑从她手里谨慎的接过来。   “皇后是怎么了?不要什么?”太后的声音稳稳的震住了皇后的心,却偏是让皇上与其他人都听不出异样来。“是不是今儿天气不怎么好,这会儿窒闷起来了,皇后不想听戏了?”   弘历顺着太后的话问道:“皇后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若朕吩咐人先送你回宫去歇着。”   “臣妾无碍。”兰昕脸色一僵,随即将目光投向戏台上的旦角:“臣妾不过是看了方才那一出戏感伤,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打扰了皇上与太后的雅兴,臣妾冒失了。”   莫桑虽然觉得皇后有些奇怪,却并不曾有什么防备。毕竟皇上在这里,而她也已经清楚了皇上的心。其实若说没有一点爱的成分,就连自己也骗不过去,可明明是仇恨胜过爱。心只是支离破碎的一颗心罢了,能承载多少又能忘却多少?   捧着雅福递过来的粥玩,莫桑嗅到浓浓的米香味儿,谢过了太后,便轻轻的搅动起碗里的勺子。一下两下,仿佛搅动的不光是浓稠的粥,还有她的性命与孩子的性命。   兰昕浑身冒着冷汗,她很想告诉皇上,可即便是没有看向太后,她也能感觉到太后那剜骨一样的目光。说了,太后与皇上必然决裂,不说,皇上的龙裔便要死在当下。   从来没有这样左右为难过,兰昕听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声音。而她今日安排和风班入宫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人趁乱将莫桑送出宫去。   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谁会晓得她派出去的人于养心殿苦苦搜寻,而莫桑却竟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事到如今,娘娘万万不可自乱阵脚。”索澜含着笑,将热茶搁在了皇后的掌心。复又刻意出声道:“娘娘,这茶闻着可真香呢,您再喝一点吧,定一定心神。戏到底是戏,太投入了,伤心呢。”   兰昕忍着满腹的忧虑,麻木的喝了一口索澜递来的茶。这一口灌下去,从喉咙一直烧到胸口,太烫了,烫红了她的双眼。   “噗通”一声,伴随着一声无比惊恐的尖叫。   兰昕手里的杯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可当她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顿觉天旋地转,几乎要昏死过去。“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百二十五章:一掬天和金粉腻   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兰昕只觉得脑子轰一声响,入目的尽是满眼血色。星星点点的污血,红的有些发黑,喷溅在皇上明黄色的龙袍甚至脸上,密密麻麻。且带着一股子浓厚的腥味儿,熏得人几欲干呕。   弘历莫名的站了起来,看着年氏直直的倒下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真的有些弄不清楚了。   莫桑手里的粥碗先落地,碗里浓稠的粥四溅,甚至沾在皇上的龙靴,她自己的脸上,可倒在地上的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顷刻间的心肺具裂,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随即痛楚消失了,她的意识也渐渐的模糊了。   那一声尖叫,是身旁的小宫婢发出的,也是年倩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身边的宫嫔一下子乱了起来,而台上的戏子更是僵住了手上的动作,这一刻,仿佛畅音阁空无一人,鸦雀无声。而空气里经久不散的,唯独慧贵妃一身的卺欢香以及倒下去的年氏,喷吐了皇上一脸的血水腥味。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高凌曦惊的不知道如何才好,因为她来的晚些,就坐在了弘历身侧。此时此刻一颗心不停的抽搐,高凌曦已经不能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了。   弘历忽然转过头,目光苍劲而凛然的对上兰昕的眸子:“朕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兰昕哆嗦着唇瓣,努力镇定自己的心,连忙从襟上扯下丝绢:“皇上先擦一擦脸上的血痕吧!”   还是太后四平八稳的坐着,一点也没有因为眼前的变故而慌乱或。“高翔,就唱到这里吧,着人请和风班往别苑歇着,若无皇上的旨意,暂且不许出宫。无关人等也一并遣离。”太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粥碗,愤恨道:“马上着人来,验一验这百合薏仁粥。”   “。”高翔得了令,连忙召唤手底下的小太监,连同在场的御前侍卫,将和风班的人一并带离了畅音阁。   随即,便有专职试毒的内侍监躬着身子走进来,半蹲在已经没有呼吸的年氏身侧,将银质的细条搁在粥里来来回回的搅动了即便,又拿出来搁置了一会儿,再以白棉粗布稍微擦拭。而那银条始终光洁如新,并未曾有半点变色的痕迹。   这个结果顿时让兰昕惊呆了,方才雅福的假动作,将指甲搁进粥碗里的假动作竟然是刻意为了引她上钩的。于是当着皇上的面儿,她已经失态又暴露了真心。如此一来,再说什么辩解之言,皇上也都不会信了。   且说,弘历真的没有从兰昕手里接过帕子,仍旧由着那一脸可能有毒的血点子,留在自己轮廓分明的脸上。亲眼瞧着小太监检验了粥无毒,弘历才泫然叹了口气:“皇儿并无怀疑皇额娘之心,出了此事,想必皇额娘也惊着了。不若先让雅福姑姑,送皇额娘回宫安歇。这里的事儿,想必皇后一定能处理妥当。”   太后点了点头,沉着的站起了身子:“新贵人入宫的第一日,宫里便出了这样的事儿,哀家始终觉得不太吉利。”眼尾瞥了皇后一眼,太后锋利的目光充满了凉薄的嫌恶:“皇后要多担待一些才好。”   这一句一语双关的话,着实噎的兰昕有些吃不消。   弘历见慧贵妃脸色不佳,又知纯妃常往慈宁宫侍奉在侧,便道:“凌曦、婉蓉你们代朕侍奉太后回宫,谨慎照料着。着御医来瞧瞧。”   高凌曦与苏婉蓉闻言,一丝也不敢懈怠,连忙起身领旨。神色凄凄的簇拥着太后一并离开了畅音阁。   “别动。”弘历见李玉朝着年氏走过去,冷声喝止:“谁都不许动,去传曹秦川来,朕要他亲自检视。”   兰昕一直不敢说话,并非她心虚。只是她没有想到,太后竟然连这一会儿也等不了了。原本过了今天,她就能送莫桑出宫了,一旦莫桑出了宫,她便会委托母家的人将莫桑一路护送至京外安全之地,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对皇上不利的流言蜚语。   这一切,她暗中叮嘱春和妥善筹备了,断然是不会有错的。可谁能预料到,仅仅是第一场戏还未唱完,莫桑就暴毙在皇上眼前了……   娴妃本是坐在离皇上皇后比较远的位置,这会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才对身后的嘉嫔道:“劳姐姐领着其余人回宫安歇吧,今日畅音阁之事,万勿私下里再多言才是。”   金沛姿瞧着皇上的脸色,便觉得娴妃的话实在是情理之中。“臣妾等告退。”她领着众人一并退了下去,却不放心的睨了皇后一眼。方才她的反常势必引起了皇上的猜忌,可莫桑已经死了,皇上真的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以及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怨怼结缡十数载的皇后么?   “皇上……”兰昕蹙着眉唤了这一声:“臣妾以为,莫桑毙命若非喝了百合薏仁粥,必然就是如畅音阁时就已经中毒了。还是让薛贵宁去查一查,养心殿有什么不妥,以免危及皇上的圣体安康。”   弘历看娴妃还杵在那里,心中微凛,面色若霜:“娴妃也跪安吧。”   盼语微微有些尴尬,她原是以为,慧贵妃与纯妃都被皇上遣开了,宫嫔里也唯有她是妃位。哪怕是帮皇上皇后分忧,做些操持小事都好,也显得他希望自己在身侧陪伴。可谁能料到,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便已经不愿意再留着她多事儿了。   “臣妾告退。”声音有些苍凉,盼语就着朵澜的手,行动如风一般的退了下去。她不愿意看见皇上面无表情的面庞,显得那么的冰冷,那么的让人心寒。   “现在没有旁人在了,皇后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对朕说。”弘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双眼突兀的年氏,脑子里竟然不自觉的回想起那一日她口中的悲怆之言。   她说:“这后宫是您的天下,这紫禁城是您的天下,这大清同样也是您的天下。桑儿根本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她说:“其实这些日子,能时常陪伴在您身边,已经足够了。哪怕您佯装疼惜,哪怕您虚以委蛇,桑儿都当做是真的了。”   她还说:“现在,桑儿只求皇上您金口玉言,亲口对桑儿说,我必得死,才能安您的心!”   一切的一切,看似满腔愤恨的言语,哪一句又不刻骨铭心了。若不是爱之深,哪里会有这样肝肠寸断的痛?弘历并非没有心痛,他只不过是一直强忍着,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心里的痛。只是这个时候,看着倩桑冰冷的尸首,弘历忽然很懊悔,为何一个宽广的怀抱,一句温暖人心的话,他都不愿意对她说?   “皇上,臣妾并不知究竟。”兰昕依旧不能说出真相,事实上,太后的手段干净利落,既除去了隐患,又令她深陷漩涡,岂是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皇上相信的。   更何况,若是道出了真相,岂非要让皇上痛恨太后一辈子么!母子之间的情分,好不容易修补好的亲情,因为区区一个年氏,弄得一塌糊涂,也未免太不值得了。这么想着,兰昕已经打定了主意,预备把这糊涂装下去。   反正年氏不当死也已经死了,什么事都不可能挽回了。   “皇后当真不知情么?”弘历沉着脸,声音冰冷的问道。   兰昕将心里的委屈沉了下去,只作不觉道:“臣妾的确不知情。”   弘历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只漠然哀伤,好半天才沉吟道:“原本那一日,倩桑就已经对朕吐露了心声,她知道朕打算只要她腹中的孩子,也知道朕已经准备对她下狠手了。可她没有反抗,甚至逆来顺受。为了什么她一定要在这深宫里,受这样的苦?”   强忍着揪心的痛楚,弘历迫使自己不要去想那时候的年氏,有多么的楚楚动人,有多么的凄惨哀伤,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冷静,对上兰昕眸子的那一瞬间,他才感觉到她的无情。“皇后是觉得,近来后宫风波不断,唯有莫桑一死才能平息所有的事。而朕的名誉不会受损,亦不会背负上愧对先帝枉为人子的罪名是么?”   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的确是兰昕的真心不假。可毒毙了莫桑,并非是她的本意,从头到尾,她也没下手。若是打定主意要年氏的性命,她何必还要与太后僵持,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不就好了了。   弘历见兰昕不语,一腔的怒火翻腾的更加厉害:“皇后可以不承认,可是有一点朕必须对你讲明。倩桑哀求朕放她出宫,让她和这个孩子远走高飞,朕已经答应了。原本想着,她在宫里这么多日子,孤寂清苦,趁着畅音阁有戏,朕只想让她乐呵乐呵。”   “皇上,其实兰昕和皇上的意图想同,也是希望能送莫桑离开……”皇宫两个字还未出口,李玉便领了曹秦川来。   “为什么?弘历不解的对上兰昕的眸子:“你明明知道,从头到尾,朕都没有想过要伤害那个孩子,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皇后,你可知那是朕的骨肉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扬眉瞬目千般作   因着有外人在场,兰昕不想回答皇上的话,也无谓惹恼了他,说出更多有损龙威的话来。于是兰昕恭顺的垂下头去,生生立在一旁没有动作。由着曹秦川为年氏检验死因。   其实真的再明显不过了,年氏忽然暴毙,必然是中毒。可症结所在,便是那毒从何来,太后赏赐的粥里无毒,也并未见她饮过茶或是吃过什么糕点。   那么,到底是谁的巧妙安排呢?   曹秦川稍微一看,便知莫桑是有着身子的人。由此可见,宫里的流言蜚语真就不是空穴来风,而经手人极有可能就是皇上。如此一来,曹秦川不禁谨慎了起来。难怪皇上要请他这个堂堂的院判大人亲自来检尸,原来是不想引来旁人无端的猜忌。而自己毕竟身为老臣,懂得什么才是君心,必不会满口胡嚼,将此时透露出风声。   “启禀皇上,据老臣初步查验,乃是中毒毙命。”曹秦川只字不提有孕之事,脸色异常镇定。“此毒乃属慢性毒药,偶尔服用,可能会感觉不适。非要长期坚持服用,待毒沉积于体内过多,才会致死。也就是说,死者服毒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日,老臣估摸着至少有月余。”   弘历陡然失色,脸色由惊到怒,变了几变:“曹院判何以断定?”   这也让兰昕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会这样,明明太后的决意是这几日才有的。而后宫的风声,也是近来才闹得沸沸扬扬。月余,那不是莫桑才入宫的日子么,谁竟然有这么但的胆子,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谋算到了今天?   “皇上请看。”曹秦川捏起莫桑的衣袖,指着腕子一处的瘀痕道:“实则尸首的身子,已经多出呈现这样的瘀痕,正是因为长期用药,损伤了肌理所致。这样的毒,并非砒霜、鸩毒一类毒性猛烈的药所致,而是日日吞服少量的慢性毒药,长久所致。只是一时间,究竟是何种毒药,老臣还不能发觉。”   “人已经死了,既然知晓是中毒毙命,也就足够了。”弘历有些气馁,言语之间也藏匿不少赌气之意,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李玉,担下去,小心处置。”   这话再一次震惊了兰昕。她不明白,皇上若是真的对年氏情浓意厚,怎么会任由奴才将尸首担下去小心处置便完了。她可是因他而死,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这一份凉薄,是兰昕从未曾见到过的陌生,很难想象,这个方才还因为年氏毙命而震怒的皇上,一转脸便草草处置了这个令他痛彻心扉的女子。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的心思么?兰昕颤栗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脸色越加的阴沉。   曹秦川见此处再没有自己留下的需要,便聪明的趁机退了下去。关乎皇家声誉与主子隐秘的事,当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越少,心里便越安宁,命越长久。   “原来皇后一开始便为朕安排好了一切,倒是朕太粗心,一直不曾发觉。”弘历口吻里冷嘲热讽的意味绵长,很是不屑的眸光,更透着令人窒息的绝情。   “皇上这么说,便是以为臣妾就是下毒之人了?”兰昕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站着满脸血点子的男子,真的是她的夫君么?不,应该说他冷酷的,如同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当之无愧的天子,可并不是她的夫君,她的良人。   弘历见兰昕还有狡辩推诿之意,不禁蹙紧了眉头:“倩桑的膳食,一直由御膳房准备。且时常与朕共同进膳,而朕的龙体却从未有半分的损伤,何故如此啊?那便是说明,要取倩桑性命之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朕。”   兰昕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以为皇上不知道她的心思,才这般恼怒。可现下她听得一清二楚,皇上明知道从头到尾,自己的真心尽是为了他好,不会伤害他半分。却还要这样冷言相向,却还要对她百般怀疑。   这种感觉和凌迟处死简直没有什么不同,兰昕清楚的感觉到,弘历正一刀一刀的割着她的皮肉,直道鲜血淋漓,直道遍体鳞伤,他也不愿意停手。   “皇上莫不是想说,臣妾将毒下在了御膳房专门给年氏准备的补品之中,日日灌她喝下。而皇上并没有吃过那些孕妇所需的补品,故而安然无恙吧?还是皇上您想说,除了臣妾堂堂的皇后,再没有人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狠毒异常的心思,能如此无声无息的给年氏下毒?”   兰昕的本意并非是顶撞弘历,而是她想让弘历知道,被他疑心的滋味,根本和逼她去死没有差别。   可此时的弘历,早已经不相信兰昕口中的只言片语,盘旋在他脑中的,唯有倩桑那一句一句出自肺腑,荡气回肠的凄厉之言。   他就是恨自己,当时为何不与她明说,送她出宫,让她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才是他最后的真心。以至于到死,倩桑都以为自己必然为他送命了……   为心中所爱去死,被心上人逼迫着自己去死,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皇后既然明白,为何不痛痛快快的回了朕?”弘历的心不宁静,他已经狠狠的怪了自己,却于事无补。唯有让皇后承认了这一切,他的心才能好过一些。   兰昕毅然决然的没有妥协,事情不是她所为,她何必要揽在自己身上。可她也不是娴妃,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想与皇上决裂。毕竟她是真的爱着他,哪怕他冷酷,他自私,他绝情凉薄至极。   这么想着,兰昕幽幽叹了口气:“皇上,臣妾的话您尽可以不信,可若是要做这些事,总得有人帮手。毒总归不是臣妾自己丢进去的吧?既然是这样,从御膳房到养心殿,谁经手了,一查便知。事情不是凭白出的,必然不会无机可查,就请皇上寻一个可信之人,将此事查明。倘若真是臣妾所为,单凭皇上处置。   可,若查明此事与臣妾无关,皇上必得收回今日的话,还臣妾清白。”   强忍着心痛,兰昕含泪朝弘历福了福身:“未表清白,不滋扰皇上调查实情,从今日起至此事圆满,臣妾不会踏出长春宫一步。”   言罢,兰昕就着锦澜与索澜的手,沉痛的转过身去,那噙满了眼眶的泪水,这一刻是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她蹙着眉,紧紧闭着双眼,无声的呜咽。从来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心痛,痛的恨不得痛痛快快的求个了断。   他是她的夫君啊,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何唯有怀疑,唯有误解,为何不信她的清白?兰昕不想将这样无情的话问出口,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好,自己的心只会更痛。   索澜感觉到兰昕颤抖的厉害,低低哽咽道:“皇后娘娘,您保住凤体啊。清者自清,皇上一定不会错怪娘娘的。”   锦澜这一回却明白皇后的感受,毕竟这一路过来,她是朝夕相伴在皇后身侧的人。皇后对皇上的真心如何,她岂会不明白。如此一想,锦澜更是泪落如雨,心里酸楚的厉害。“娘娘,皇上许是一时惊着了心,他哪里能晓得,自己身边竟然日日有人下毒害人。虽说此事与娘娘您无关,可毕竟是出在后宫里的事儿。   许说皇上没有表清楚心意,他不是怀疑娘娘您下毒,而是……而是,怪你您没有顾全后宫里的人心险恶罢了。您万万不要胡思乱想,误会了皇上的真心啊。”   兰昕红着眼眶,奴婢的挤出一个让人看着心酸的微笑:“本宫明白,本宫是皇后,是富察氏的女儿,即便拼劲全力丢了这条性命都好,也得活出母仪天下的样子与气度。”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兰昕此生的最痛。是富察氏的女儿,是大清的皇后,便不能是一个恣意妄为的小女子,不能是一个撒娇撒痴的宠妃。于是他给的一切,自己只能默默的承受。   包括他的疑心,包括他的猜忌,包括他认准了自己为祸的虚妄之言……   兰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长春宫的,她只是记得他冷面若霜的表情,记得他冷酷的指责。记得他的凉薄与绝情。这成了兰昕心里的梦魇,挥之不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苏婉蓉侍奉了太后安睡,这才别过慧贵妃匆匆赶回了钟粹宫。这一日过的可谓惊心动魄了,得知皇上与皇后翻脸的消息,她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皇后彻底的败下阵来。   可谁知她才返回钟粹宫,就被一早躲进宫里的和亲王钳制住。如同羊入虎口一般,很轻易就成了猎人圈套里的猎物。   “和亲王你到底想干什么?当这紫禁城是你的王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苏婉蓉也是气急了,她不愿意次次都受人胁迫:“你若是再敢擅闯钟粹宫,我便禀明皇上,依法处置了你。”   弘昼根本不理会纯妃的说辞,他只恶狠狠的钳住她的脖颈,声音凛然问道:“莫桑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水光潋滟晴方好   “和亲王,你是不是疯了?”苏婉蓉几次尝试着掰开弘昼的手未果,恼恨的只好用长长的护甲去抓他的手背。“我有什么必要下毒啊,莫桑的命最多也只能挨到生产之日。明知道她必死无疑,难道我还要冒险多此一举么?”   虽然手背被划出了几道血痕,可弘昼依然没有预备松开手。“当我不知道么,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莫桑。你觊觎皇后的宝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旁人都看不出你的心思么?”   反正和亲王也不准备放手,苏婉蓉泄了气停止了抵抗:“和亲王要扭断臣妾的脖子便快些吧。即便今天不死,也要时常被你胁迫钳制,去做一些我根本不愿去做的事。甚至就连永璋也要跟着遭殃,倒不如一了百了,想来王爷也不至于凶残到连幼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言罢,苏婉蓉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很累,很疲倦,彻彻底底的厌倦了这后宫里的一切。   弘昼依然没有因为的话而放手,只是保持着方才的力度,看着纯妃的脸颊涨紫起来,才缓缓的叹了一声。“本王在宫里有无数的眼线,只消随意一封飞鸽传书,便能轻而易举的知晓宫里的风吹草动。尤其是纯妃你这钟粹宫,一草一木是枯是荣,本王了如指掌,你别想有半点不轨的图谋。”   “哼!凭什么?”苏婉蓉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你的傀儡,豁出去这性命不要便是了。你能耐我何?”   这倒是逗乐了弘昼,他扬了扬眉头,邪佞而笑:“问的好。本王还真不知道如何答你。可若非你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去听皇后的窗根儿。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就得乖乖的替本王卖命,你是不怕死,可是永璋呢?”   “你敢……”苏婉蓉急红了眼,怒吼着扑向了和亲王:“倘若永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弘昼没料到纯妃有这么大的力气,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被她压倒在地。   苏婉蓉猛的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子,哐啷一声扔在弘昼手边:“要么,和亲王就刺死我,要么,你便相信我今晚所言。莫桑毒毙根本与我无关!倘若你敢打永璋的主意,那我便用这簪子刺进你的胸口。”   “发什么疯。”弘昼一把推开纯妃:“哼,皇上的眼光还真不错,竟然连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都晋了妃位。”冷笑了一声,弘昼一个飞身跃出窗外。   恨得苏婉蓉泪流满面,实际上她是真的恨不得死了算了。处处谋算,可到头来总是功亏一篑。究竟那毒是谁下的?   雪澜一直在门外听着动静,直到内寝之中唯有纯妃嘤嘤的啜泣,她才奓着胆子走了进来。“娘娘,您没事儿吧?奴婢扶您起来。”   苏婉蓉看见雪澜一脸的惶惑,连忙叮嘱道:“今晚的事儿不许对任何人说起。”   “是,娘娘,奴婢不敢对嘴。”雪澜低低道:“方才有话传来,说今日畅音阁毙命的女官,是中毒而死的。”   “这还用说么!”苏婉蓉轻嗤一声:“否则她这最后的日子,还不得好好的享受一番。定然是有人容不下她了,才想着连她的孩子一并铲除。中毒是嘴快也最稳妥的法子!”   “不是的娘娘,雪澜听说,那毒是慢性的毒药,说是已经吃了月余,这会儿才要了性命。并非今儿在畅音阁忽然吞下的。”   眸光一紧,苏婉蓉当即觉得浑身发冷:“你是说,莫桑进宫之后便马上有人对她下毒了。且足足有月余之久,都不曾让皇上察觉?天啊,她与皇上几乎朝夕相伴,甚至日日对食,近在咫尺之间,却能不伤害皇上分毫……”   除了太后,还有谁能有如此凌厉的手段。   雪澜重重的点了点头,面泛冷光:“奴婢还听说,皇上疑心是皇后娘娘所为。”   “皇上太抬举皇后娘娘了。”苏婉蓉很是轻蔑一笑:“和亲王也是。她们以为皇后蕙质兰心,手段更是花样百出。却忘了,皇后受家族制约,从来不敢做违背圣意之事。否则,当年的富察寻雁,何以能平安的诞下皇长子呢。”   苏婉蓉抚了抚歪倒一侧的发髻,又抹了抹依旧疼痛不堪的脖颈,无可奈何的叹道:“眼看着皇后要失势一阵子了,偏是和亲王将本宫盯的如此之紧,不能轻举妄动。”   “娘娘,来日方才,咱们只要有三阿哥在,便什么都不怕了。”雪澜明白苏婉蓉的忧心,垂下眼睑道:“何况,慧贵妃与娴妃早晚都要冒出头来的。皇后怕是只能瞻前顾后,手忙脚乱了呢。”   点了点头,苏婉蓉试图让自己平下心来:“本宫只是不知道,这样百般的讨好太后,究竟是对是错。表面看起来,本宫不过是为虎作伥,可实际上,这是与虎谋皮啊。谁敢保证有朝一日,太后不会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本宫呢?”   太后本来已经睡下了,可听着雅福“呼”一声吹熄了内寝的宫灯,又缓缓的坐了起来。   “是奴婢吵醒您了,太后恕罪。”雅福正预备退出去,却见赭色的帷帐被掀开了一角,连忙走上近前去。顺手将一端的帷帐系好在床边:“太后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哀家做事不喜欢有错漏。不出手也就罢了,一旦出手便要扎扎实实的做好。”太后虚着凤目,看了看一团漆黑的内寝,嗅着淡淡的檀香,心静如水。   雅福忙躬着身子道:“奴婢明白。方才奴婢已经让人将畅音阁泼洒的百合薏米粥清理干净了,必然不会有人从中发现银芋粉的痕迹。而养心殿那便,给年氏准备的那些东西,在畅音阁好戏上演之前,也尽数的更换掉,绝无疏漏。”   “很好。”太后总算是满意的笑了:“打从那一日年氏来过哀家的慈宁宫,哀家便让高翔偷偷更换了她所用的器皿,小到一双筷子,一个汤勺,大到一个茶杯,一只玉碗,都是沾满了毒。就连她日日就寝枕着的软枕,也藏着使她致命的粉末。   哀家知道,这些细碎事儿说起来简单,可要做起来着实不那么容易。也亏得高翔尽心,竟然没有一丝纰漏。”   “高翔总归是尽心为太后办事儿的。”雅福转过身,想要重新点上宫灯。   “不必了,由着它熄灭就好。”太后轻描淡写道:“哀家看人,从来不用眼睛。”   雅福一怔,眸子里闪过疑惑之色,随即却道:“一切尽在太后的心里。旁人有怎么算计得到。就拿那银芋粉来说吧,本身根本没有毒性,即便是让试毒的奴才以银勺搅拌,一遍一遍的查验,也终究没有什么不妥。可它却能迅速激发年氏体内潜藏的毒素,让她毙命当场。   先前奴婢又佯装在指甲里藏了剧毒,皇后瞧见了,必然要神色慌张的。当然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若不是太后一早给皇后设定了三日之期,也不会逼得皇后这么心急着,想要安排年氏出宫。”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雅福终是朝太后端然一福:“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在太后的心中。”   太后面若霜色,冰冷之中透着一丝憔悴:“说到底,年氏怀的也是哀家的孙儿。就这么送走了个无辜的孩子,哀家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年氏不配为皇家诞育子嗣。”雅福却不以为意:“能生下来,才是孙儿,生不下来,不过是一滩孽水罢了。”   脸上浮现了笑意,太后这才觉得心情顺畅了许多:“还是雅福你最知道哀家的心思。现下不是很好么,皇上与哀家亲厚起来,而皇后也遭了误会。这后宫从来都攥在哀家的掌心,谁讨哀家的欢欣,哀家就捧了谁上位,就是这么简单。”   雅福不敢显露凄然之色,只慢慢的笑了出来。“敢问太后一句,慧贵妃高氏与纯妃苏氏,究竟谁更入得太后的凤目?”   倚着福寿康宁的软垫,太后神色不愉,好半晌才道:“一个只晓得笑面迎人、绵里藏针,一个又野心勃勃、垂涎后位。哀家不喜欢不聪明的,更不喜欢太聪明的,倒是相较之下,那娴妃就显得势单力薄得多了。”   “娴妃?”雅福有些愕然,毕竟从娴妃入宫以来,屡屡受创,似乎根本就是个不讨好的角色。“太后怎么偏是看上了这个娴妃呢?奴婢倒是觉得她太过执拗,虽有些小聪明,可秉性难改。早晚是要得罪了皇上的。何况她……也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   “那有怎么样?先皇后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不一样早早就没了么。”太后冷哼一声,似乎多有不满:“娴妃是不够圆滑,屡次冲撞天威,可皇上何曾有半点较真儿呢。还不是由着她纵着她。哀家看上的,正是她这一份由着自己的恣意。   且或许只有她,才是皇上真正在意的人。雅福啊,哀家跟你打这个赌,若是你输了,可要陪哀家一醉方休。” 第二百二十八章:又得浮生一日凉   柏絮妤惦记着要向皇后娘娘请安,早早的就起身装扮了。毕竟是第一次拜见皇后,当有的礼数一点也不能少。对着镜子里娇俏的自己,她将别在鬓边的珠花取了一支下来,记得入宫前爹曾经嘱咐过她,皇后是最不喜欢奢靡的。   丁澜推开房门的时候唬了一跳,贵人竟然早早就起了,已然装扮好了。“贵人,您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也不唤丁澜近前伺候?”   “无碍的,我自己也收拾利索了。想着要给皇后娘娘请安,故而不敢怠慢,早早就起身了。”柏絮妤并不介意丁澜晚到,实际上,若不是本朝皇上不喜欢宫嫔带自己的丫头入宫,她还真想领着一直伺候自己的丫头进来。   好像宫里的人与事,都陌生的让人有些害怕。柏絮妤总觉得自己还不如水面的浮萍,好歹有所依托,哪怕顺水而流。她总觉得自己根本是悬空了,心和身子都随风摇曳,终是要摔了遍体鳞伤的。   面露赧色,丁澜略微显得有些不自然,想了想还是闷着声音道:“是奴婢不好,昨个儿贵人您早早就歇下了。奴婢便没有打搅您的清梦。畅音阁昨个儿出了点乱子,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这几日免去后宫妃嫔请安之礼,着东西六宫一众宫嫔于宫内静候议处。”   才入宫,宫里便出了乱子!柏絮妤深吸了一口气,见丁澜的脸色不那么寻常,便谨慎道:“我或许不当问,可止不住心里好奇。这么着吧丁澜,若是能说你便说,不能的话,只当我没有问过就好。”   眉眼略微一低,柏絮妤靠近丁澜小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乱子,要紧么?”   “奴婢不敢隐瞒贵人,听传回来的信儿是说畅音阁听戏的时候,死了个御前的女官。且还是让人给毒死的。”丁澜到底是有心计的,那些危言耸听、不尽不实的话,她一个字儿也没从嘴里蹦出来,也总算是没有口舌是非。   “懂了。”柏絮妤温和一笑,也不觉得气恼。虽说这一早晨起来的功夫是白忙活了,可皇后娘娘既然有了懿旨,只管照着吩咐去办就是,总不会错。“景仁宫唯独赏给了我一个人居住,不免显得冷清了些。”   丁澜不知道这柏贵人是有意还是无心,言谈间随随便便就又提到了后宫的忌讳。这景仁宫从前住的可是仪嫔黄氏。后宫里知情的主子、小主都嫌晦气,谁有愿意来这儿相伴呢。当然这番话丁澜是怎么也不敢提的,只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均偏疼贵人一些,这才将景仁宫收拾妥当,给贵人居住呢。   您瞧,这房里的摆设、用品一应儿都是新的,也是贵人您身份贵重,当得起这样的福分。”   柏絮妤轻轻的抚了抚自己身前的梳妆台,是很好的黄花梨:“好在往后的日子还有你与我作伴,我心里也不那么寂落了。”   同样是早早就起身装扮完毕的,还有兰昕。此时此刻,她扶着冰凉的窗棂,痴痴的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红日,连同那被橙辉点染的云朵,满目哀戚。   索澜端了一盏热茶进来,轻轻的搁在了榻上的小几上。想着皇后此时必然喜静,不愿人打扰,便蹑手蹑脚的转身离开。   兰昕还是听见了她走路时,衣衫摩擦的响动,叹了口气,问道:“皇上这会儿是不是已经下朝了?”   “哪里有这么早呢,娘娘。”索澜卷唇,柔声道:“虽说四更天就上朝了,可皇上日理万机,乾清宫的正殿上总有议不完的政事,娘娘您可别心急。”   兰昕听了她的话,眼里的酸涩又涌了起来,真的仅仅是她心急么?为什么这样明摆着不是自己心性所为的事儿,皇上还偏要误解呢?“你别诓本宫了,索澜。”   “奴婢不敢。”索澜低下头去,心里有些不安。“娘娘,皇上昨日许是在气头上。奴婢总觉着,皇上是没有把娘娘您当做生分的人,才会对您动雷霆之怒。毕竟若不是真心相待,不会如此在意的。”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她对娴妃说过。兰昕抿着干裂的唇瓣,软糯无力道:“本宫不是娴妃,顶撞了皇上亦不能如娴妃那便随意就被赦免。本宫是皇后,在皇上眼中,只能端庄宽惠,孝义贤德的皇后。”   有些无言以对,索澜知道皇后是真的伤心了。而实际上,她了解的皇上远不及皇后了解的多。一时无言,她只能轻轻的微笑,但愿皇后愁眉不展的时候,能瞧见一抹舒心。   薛贵宁正在这时躬着身子走进来:“皇后娘娘万安。”   “是不是有消息了。”兰昕充满湿意的眼眸之中,流淌出一丝祈盼。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跟着李玉前前后后将养心殿、御膳房的查了个遍。从御厨到传膳、试毒的奴才都查问了个遍,均没有异常。且自从御前的女官暴毙到今日为止,所有人都没有异动,看不出任何端倪。”   兰昕由衷的赞叹,太后好凌厉的手段。这网怕是月余之前就已撒了下来,甚至更早。于是待到莫桑死前,什么痕迹都抹的一干二净。兰昕心中郁郁,加之又牵扯到与皇上的情分,一时间根本弄不清楚太后的计策。“皇上怎么说?”   兰昕把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全都寄托在皇上身上。李玉查不出莫桑中毒的经过到底如何,一没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想明白了她的真心便好。   薛贵宁不知道如何作答,沉了脸道:“奴才与李玉一并回禀了皇上,皇上只是颔首,并未再有旁的话说。”   “知道了。”兰昕眼底燃气的光亮,瞬间又噗一声被吹熄。仿佛不是风寒所致,而是人情。皇上的心真就这么硬么?   “娘娘,不如奴婢陪您去养心殿走一遭。见面三分情,皇上总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听听娘娘的心里话……”索澜一心以为,皇上与皇后的生分不过源于误会。而消除误会的最好途径,便是开诚布公的倾诉心中真言。   兰昕摇了摇头,郑重道:“本宫当着皇上的面说的很清楚,此事不查明,便不步出长春宫半步。倘若皇上不来,本宫亦只能等。更何况……”   更何况皇上不是寻常的夫君啊,不是能对着自己的妻子无话不谈的夫君。他先是天子,是自己的主子,最后才是枕边人。若是他不愿意敞开心扉,即便自己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无济于事。   “娘娘,您昨晚彻夜未眠,憔悴了不少。”索澜灵机一动:“不如奴婢去请曹御医过来,细细给您瞧瞧。”心里以为,若是皇上知道皇后娘娘病了,必然心就会软下来。一口意气罢了,怎么能撇净了十数年的情分。   这法子说的兰昕有些心动,虽然她知道,皇上一时半会儿真的放不下年氏的死。可她还是很想见到皇上,很想亲口对她说清楚自己心里的委屈。   心还是抵不住想他的冲动,兰昕含泪默默的点了点头。   索澜随即道:“皇后娘娘暂且歇歇,奴婢这就去。”   薛贵宁也提起精神,附和道:“娘娘,奴才跟着去打点一下。”   看着他们急切而去的身影,兰昕忽然就怕了。倘若皇上不肯来,又当如何呢?   “慧贵妃娘娘万福。”陈青青迈着款款的喜步,轻飘飘的走到了高凌曦身侧,恭顺而又热情的朝她福了福身。   高凌曦以为皇后的懿旨一下,后宫里再无旁人如她这般不知深浅,恣意步出自己的寝宫,随心所欲的四处闲逛。竟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婉贵人也会如此大胆。“婉贵人,你怎么在这里?是没挺清楚皇后娘娘的懿旨么?”   “臣妾岂敢不从皇后娘娘的懿旨,只不过六宫妃嫔均闭门不出,这御花园等同无人。而臣妾于等同无人的御花园里游荡,或者于自己的寝宫打发时光,终究没有什么差别。”陈青青含笑扬起了头,只浅看了慧贵妃一眼,便自怜的垂下了眼眸。“敢问慧贵妃娘娘,臣妾是不是扫了娘娘的兴致?”   听她的话有几分道理,高凌曦扯了扯眉:“许你说的对吧,心若是孤寂的,处处皆没有什么差别。何须分得这么清楚。”   “娘娘您看。”陈青青稍微抬了抬手,指了指前方。   高凌曦顺着瞧过去,行色匆匆的人似乎是长春宫的索澜。“这么心急,是要去哪儿?”   陈青青嗤嗤一笑,淡淡道:“去哪里都不要紧,要紧的则是能让皇上回心转意。”   眸光凛然,高凌曦审慎的睨了婉贵人一眼:“好刁毒的一张嘴,本宫以前怎么没发现婉贵人有这样的本事。”   陈青青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臣妾早已是被皇上遗忘了的人,从来都不敢奢望什么,不过是与娘娘巧遇多舌了几句。臣妾告退了。”   似乎走的很决绝,高凌曦看着婉贵人远去的身影,心头微微一沉:“碧澜,陪本宫去养心殿。” 第二百二十九章:画工粉墨非不好   高凌曦来到养心殿的时候,才发觉殿内的陈设也更换了大半。原本满目的赭、赤、明黄,金灿灿的晃眼,这会儿多半换成了黛色、淡墨色的内敛之色。就连一应的古董,也都以颜色淡雅的青花为主,一室的清幽冷寂之调,着实让人舒坦了许多。   打开风帘,身姿一摆,高凌曦缓缓的走了进去。   弘历正阖眼养神,由着李玉以薄荷油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以缓解头痛的症状。   李玉见慧贵妃走了进来,低低在皇上耳边道:“慧贵妃娘娘了来了。”   “唔。”弘历摆了摆手,示意李玉先退下。   “皇上万福。”高凌曦福了身,也不等弘历召唤,兀自走到了他的身后,食指轻轻蘸了些薄荷油,如同李玉一般,动作娴熟的替皇上揉了起来。“皇上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当吩咐人请御医来瞧瞧。光凭这脑油,怕治标不治本,伤了龙体。”   弘历没有开口,对这番话亦犹如不闻。   高凌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自管边揉着太阳穴,边凝想着与皇上再说什么话。瞧着李玉在门外嘀嘀咕咕的和旁人说着什么,她心里便算是有了数。急道:“皇上,方才臣妾来养心殿的路上,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皇上可要过去长春宫瞧一瞧么?”   话是急着出口一点不假,可高凌曦的语调关切,得体又不失大方,到底没有一点儿敷衍了事的意思。   弘历依旧不语,恍若不闻,依旧是阖眼听着,仿佛心思早已腾飞九霄云外,到底没有一丝情绪外泄。   李玉走了进来,恭敬道:“皇上,长春宫的小薛子来了,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昨夜几乎没有阖眼。已经去请御医来瞧了,皇上可否要过去看看?”   躬着身子一等就是好一会儿,李玉偷偷以眼尾瞥了皇上好几回,可始终不见半点反应。无奈之际,他只好向慧贵妃投去一束恳切的目光,望能得到贵妃的怜悯,给他指一条明路。这差,到底该如何办。   高凌曦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去。   李玉有些迟疑的看了皇上一眼,终于“嗻”了一声,躬着身子有慢慢退了出来。直到走出来,他都没有听见皇上开口,不开口便是没有旨意,李玉为难的摇了摇头,对一直侯在门外的薛贵宁使了个眼色。   薛贵宁登时明白了过来,格外失落却有无可奈何的作了个揖。“奴才这就回去了,李公公若是皇上改了心意,您可以定要速来啊。”   点了头,李玉脸上的忧色却愈加浓稠,皇上真的会改了心意么?若是皇后听见了那一日年氏与皇上的对话,也许便不会这么想了。事实上,李玉自己也只听了一点点,而这一点点的对话,犹如烙印一样,刻进了脑子里,便挥之不去。   更何况皇上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待和风班儿离开紫禁城,便能将年氏送走了。明明一线生机已经攥在自己手中,却原来才发觉,一切的一切早已经落入旁人的掌心之中,叫人怎么能不恼恨……   这会儿子有慧贵妃陪在皇上身边,李玉才稍微的安心了些。站在门外的庑廊下,他仿佛听见里面有绵绵细语的动静,遂退后了几步,尽量不让自己打扰了主子的兴致。   “皇上是否不愿意见到臣妾?”高凌曦说了好多话,弘历都没有搭腔,从最开始的不介意,到此时她已经有些尴尬了。“臣妾没本事替皇上分忧,亦没有福分能为皇上诞下龙裔,当怎么做,凌曦知道的一清二楚。皇上实在不必为臣妾忧虑。”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凌曦识趣儿的福了福:“臣妾告退了。”她没有留恋,也没有回头,只是如清风徐过,忽忽悠悠便闪身退了出来。   李玉连忙应上前来:“奴才送慧贵妃娘娘!”   “不劳李公公走这一遭,皇上身边儿现下离不开人,公公就在这儿好生伺候着吧。”高凌曦满目柔和,像是没有一点委屈似的。可心里怎么会不堵得慌呢,这算什么,年氏罪妇毙命,皇上就要怨尽后宫诸人么?   碧澜扶着慧贵妃上辇,走出养心殿好一会儿,才敢怯懦问道:“娘娘,您明知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好,又何必还来养心殿讨这苦吃?”   高凌曦看着甬道两面的红墙,绵延至深,不免心中烦郁。可这烦郁之中,竟透出些许的满意:“我这一去,是自讨苦吃不假。可也一举三得。”   微微有些不解,碧澜诧异的对上高凌曦的眸子:“娘娘是说……”   “你想啊,皇后这个时候宣人入宫,必然是想着软了皇上的心。而我这一去,皇上自然不好找什么由头,撇下我往长春宫去,这便是其一。其二么,年氏腹中的龙裔,原本就是我腹中这布包,现下孩子没了,皇上不晓得当怎么安抚我。再看见我时,必然心中愧疚。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那便是表述柔肠。我越是以退为进,处处为皇上着想,心迹清澈,绝壁不会因为龙胎之事令皇上涂天烦恼。皇上越会觉得亏欠了我……”   高凌曦低下了眉眼,触动情肠般道:“若是得不到皇上的爱,得到些许的怜悯也是极为必要的。”   碧澜赞同慧贵妃的做法,却摇头道:“娘娘多心了,皇上这样宠着您,怎么会不是爱。许是皇上的表述与寻常人不同罢了。”   “你也说了,是宠。恩宠、荣宠、盛宠,都是宠,可宠并非是爱,宠用的不过是龙威罢了,爱用的却是心。”高凌曦抚摸着手腕子上,那串失而复得的玛瑙手串,心里觉得委屈。从头到尾,皇上对她都是这样的宠意,从不像对娴妃那么用心。   既然皇上不用心,那她有何必事事以情为准!“本宫再不会有皇上的龙裔了,碧澜,咱们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走。”   碧澜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愁云惨淡:“娘娘是说,您已经决计不要这……”分明是一个布包,碧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述。   “由得了我么!”高凌曦喟叹不已,凄然道:“或许这样也好,不必背负着什么做人,总是能舒心不少。”   两人均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这一条走过千百回的宫道,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当晚,女子凄厉的惨叫之声划破了紫禁城难得的静谧。随后,慧贵妃胎落的消息,便从承乾宫一直传遍了东西六宫的每个角落。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并不曾震动了六宫诸人的心。   反而是帝后能否重归于好,何时重归于好,才是她们心里顶顶要紧的事儿。   而兰昕这一闭门思过,便是数月,数月之中,除了朔望日皇上偶尔会去长春宫饮一盏茶,便再没有任何的走动。   这是她入宫以来,最冷清的一个夏日,冷到人心。好像耀在头上灼热的烈日,也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兰昕根本感觉不到这滋味儿。而她身为后宫之主的凤权,也因为皇上的不待见逐渐消移。   而这才一切,似乎是不知不觉中的事儿,快到让兰昕有些措手不及。   实际上,自从年氏暴毙的那一日起,她就一直困在皇上不信任引发的悲伤里。走不出自己的心,哪里又能看见旁人的用心?   锦澜与索澜虽然一直不停的在身边劝说、宽慰着,可竟然不起半点作用。一个漫长的夏日过去,兰昕对着镜中的自己,竟发觉肌肤似雪一般,白的有些唬人,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红润。情分是不是也如此,过了最好的时候,越发的不能入眼了。   “娘娘,奴婢亲手煮了几道您爱吃的菜肴,这会儿也已经晌午了,想来娘娘您也饿了吧。”锦澜在这个时候,越发的贴心了。虽然平日里爱多心,皇后器重索澜要多些。可关键的时候,她还是明白一损俱损的道理,再没有使小性子,默默的陪着皇后挨过眼下的难关。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左右本宫也没有什么胃口,你何必花心思去做。御膳房送什么来,咱们吃什么便是了。”   皇后是无心的一句话,或许也是不想自己太麻烦。可锦澜听了,却生生忍不住夺眶的泪水,她转过头,埋肩落泪,仿佛心底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   “锦澜,你怎么了?”兰昕看着她有些不对劲,稍微一想,便已经猜到了什么:“是不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奴婢受委屈不要紧,可奴婢见不得娘娘您受委屈。”锦澜憋不住话,想着说出来也好,或许能让皇后娘娘清醒一些。“御膳房日日送来的,不是青菜豆腐,就是粗粮五谷,根本连一丝荤腥都不见。奴婢气不过,就去找江连理论,他可倒好,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了撙节用度。   娘娘您平日里待他不薄啊,怎么这个时候,连他也敢这样糟践您。撙节用度?奴婢从未听说有奴才帮着正宫娘娘撙节的。这口气,您吞得下,奴婢却不能!” 第二百三十章:独倚危楼风细细   兰昕看她哭的可怜,也不禁心酸起来:“江连岂会不是看天做人,而克扣长春宫的用度,未尝不是为了保护咱们。”轻轻的递过丝绢,唇边浮现了一抹笑意,兰昕平和道:“江连也得看天做人,上面顶着皇上、太后两座大山,他岂敢对本宫上心啊。”   听了这话,锦澜哭的更凶了。“娘娘,您的宽惠,恩及六宫。哪怕是如同江连这种僭越主子的狗奴才,您也可以宽仁以待。可是娘娘您为何,要处处刁难自己?明明不是您的错,为何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啊,这不是无中生有的事儿么。再者说,他们又有谁会顾念您的好了?”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兰昕只觉得心疼的不行。“傻丫头,宫里也好,宫外也罢,本宫从未想过为自己谋算半分。所有顾念,无非是皇上、孩子以及亲族。少吃些珍馐百味,少穿些绫罗绸缎算得了什么,本宫能对得起自己的心,便于愿足矣。”   提及永琏,兰昕真真儿是想得厉害。若非和皇上堵着一口气,抵死不愿走出长春宫,她真相去阿哥所看看永琏。   又是好几月不见,永琏一定长高了不少吧。   兰昕心里不是滋味儿,又被锦澜哭的头痛不已,忽然觉得这后宫里最暗无天日时候,大抵就是现在的日子了。   “姐姐,你快别哭了。”索澜端着热茶走进来,一瞧见这情形,顿时就恼火了起来。“旁人怎能糟践咱们都无所谓,咱们自己得善待自己。皇后娘娘到底是正宫娘娘,哪里能受不住区区几个奴才的气。早晚加倍讨回来。”   将热茶递进了皇后手中,索澜双手握住了皇后拖着茶盏的手:“娘娘,咱们消沉的够久,时至今依旧查不出年氏暴毙乃何人所为,想来这一切早已精心让人抹去了。既然是精心抹去了,那么您继续留在长春宫内,也依旧不能改变什么。奴婢总觉着,这事儿也算是揭过去了。您实在犯不着再和皇上置气。”   兰昕很感激她这番肺腑之言,却没有精神应酬:“本宫乏了,你们下去吧。”抿了一口茶,兰昕将茶盏交到索澜手上:“让本宫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锦澜哪里肯走,还想着连同索澜一并劝好皇后。却被索澜拉着她,乖巧的退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啊,没看见娘娘的心结还没打开么。”锦澜不想出来,哪怕是言行有过,她也想让皇后明白过来。   “姐姐,索澜如何会不明白您的心意。只是皇后娘娘这会儿提不起精气神儿,怕您说的再多也是徒劳。何况没完没了的嚼碎,只能让娘娘心烦意乱,惶惶难捱。”   锦澜沉着脸道:“这么说,你有好法子?”   “算不得好法子,可必然是有用的法子。”索澜勉强的露出笑意,苦涩却多过得意:“奴婢昨个夜里去求了嘉嫔娘娘,娘娘说今儿面圣之时,会求皇上恩准,让二阿哥来瞧瞧娘娘。”   “当真?”锦澜瞬间心头一亮:“若是皇上恩准二阿哥前来,那皇后娘娘的病必然去了大半。就算不为自己,娘娘也总得为二阿哥筹谋不是。索澜,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有办法。”   这还是共同伺候皇后娘娘以来,锦澜第一次夸赞自己。索澜心头微微一热,不禁有些羞赧:“姐姐不怪我多事,这么做只是为了向娘娘邀功么?”   这话倒是问的锦澜羞臊起来:“怎么会呢好妹妹,患难见真情,从前的种种咱们休要再提,往后皇后娘娘面前,你我无需分清彼此。谁好都好,只要皇后娘娘能逢凶化吉,一切都不要紧。”   四只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心里的冰疙瘩随着温和的笑意逐渐消融。这种感觉当真是极好的。   这几个月来,皇上雨露均沾,除了新进宫的柏氏还未曾侍寝,其余的宫嫔处总算都轮着去了个遍。而嘉嫔与娴妃竟然莫名的恩宠好了不少,每每总能出入养心殿陪伴在皇上身侧。   这一日皇上又传召了嘉嫔,李玉亲自将人接来了养心殿。正在殿前遇见了来送汤羹的慧贵妃。   两人一打照面,金沛姿心里就恼火起来。那一日皇后抱恙请御医之事,她心里清楚至极,分明是慧贵妃刻意拦了皇上,真可谓见缝插针,心计是一点也不待漏算的。若此,金沛姿便拉长脸子,凉薄至极道:“慧贵妃的身子可是真的好多了。否则这样的时候,怎么好亲自送汤给皇上。”   高凌曦因为假落胎之事,憋屈在承乾宫许久未曾出门。失了从前的几分恩宠不说,这一出来可倒好,连嘉嫔也敢当面对她揶揄起来。还真就是物是人非了。可嘉嫔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不过是一直仰仗皇后的庇护罢了。   现下,连皇后都是泥菩萨过河了。哪里又能护得她周全?   “本宫身子好与不好,皇上都是本宫心里唯一的记挂。”高凌曦姿容不衰,丝毫看不出憔悴之色。且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永远闪烁着幽幽的光彩,不那么的炙热,却偏偏能触动人心,仿佛一看就再也忘不掉似的。   当然,她也很识趣儿:“既然皇上传召了嘉嫔侍奉,那本宫便不进去了。”高凌曦温婉轻声:“就是不知嘉嫔能否代劳,将本宫的一番心意,呈递皇上面前。”   金沛姿倒也是很大方的,递了眼色给李玉:“慧贵妃娘娘一番心意,臣妾怎好回绝。呈于皇上是必然的,可皇上是否喜欢、喝与不喝,就不是臣妾说的算了。”   “走吧,碧澜,咱们回宫。”高凌曦碰上了金沛姿这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也登时窒闷起来。虽说皇上与皇后生出了嫌隙,可眼下皇上宠惜的女子,尽是与皇后亲近的。   这算什么?不想让后宫里尚存野心的女子,生吞活剥了皇后。还是皇上到底顾念夫妻情分,实在不忍心皇后一败涂地。   无论是哪一样都好,高凌曦自觉前方的路还很长很长,怎么个走法都是无比艰难的。   “皇上万福金安。”金沛姿于皇上面前,从来都保持着一股子清高。却不是让人讨厌的那种矫揉造作,而是不过分依附,仅仅是柔和以待。颇有些若即若离的味道。   弘历见她来,心中高兴,便伸手示意她近前说话:“朕才得了一幅极好的梅花,便按耐不住心性了,让人请你过来一同赏析。”   金沛姿温然一笑:“只有梅花似玉容,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喜欢这苦寒之花。”   “沛姿你陪着朕也有好些年了,朕怎么会不知晓你的心性。”弘历着人绽开画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如血的红梅。“红梅最是热烈,渲染了隆冬的清冷,以最绚丽之态绽放不屈。沛姿可喜欢么?”   “臣妾喜欢。”金沛姿双目迷离,透着一股凄冷之意。   “有心事?”什么也逃不过弘历的双眼:“不放和朕说说。”他握住金沛姿的手,缓缓一笑。   正是这一股暖意十足的笑容,使她的心,没有那么彷徨了。“臣妾昨个儿,去阿哥所看过几位阿哥。”   弘历眉心一动,似乎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朕喜欢沛姿你时常相伴左右,正因为你骨子里有一份清高,不愿苟同后宫里的污浊之流。像这梅花一样,凛寒而开,与众不同。”   金沛姿明白,皇上这是有意想要封住她的口。可她更明白皇后现在的处境,倘若见不到二阿哥,皇后娘娘不知道会消沉到什么时候。于是她轻轻的跪了下去:“皇上赞臣妾与众不同,臣妾心中大喜,可何为与众不同呢?敢讲旁人不敢之言,敢说旁人不说之话,算不算得其中之一?臣妾从入府一来,就一直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   娘娘是何等的心性,会不会为不当之事,皇上心里分明比臣妾清楚,何故又要曲解自己的心意?今日看了这梅花,顿觉心中快慰,不为它们争奇斗艳,仅仅是为它们恣意怒放,开出了自己最美的姿态。臣妾也想学一学这梅花,凛傲一回。求皇上恩准二阿哥入长春宫探望抱恙的皇额娘,以解相思皇后娘娘的怜子之苦。” 第二百三十一章 钿头云篦击节碎   弘历不语,看着跪在地上果有凛傲之气嘉嫔,心里亦是有些许痛楚。可几个月过去,倩桑的死依旧是个谜,连他的眼都遮的干干净净,这手段未免太凌厉。说白了,整个后宫怕是唯有太后与皇后能有这样干脆的手段。   正因为心里明白,弘历才愈加的怨恼。无论此事是否是太后所为,皇后都难逃干系。毕竟铺设了这么长时间,毕竟抹去了所有的痕迹,从头到尾,皇后根本就知情。那她又为何不对自己讲明一切?   “嘉嫔的话,朕听得很清楚了。”每每想到这里,弘历的心便不禁烦闷起来。“既然嘉嫔喜欢红梅的凛傲,李玉,你便将此画送往嘉嫔的景阳宫吧。”   金沛姿再想要动唇,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既然皇上心意已决,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缓缓的起身,金沛姿看了一眼方才慧贵妃送来的热汤,少不得提醒道:“慧贵妃娘娘托臣妾将这热汤送来给皇上品尝,搁凉了岂不是浪费了娘娘一番心意。臣妾先行告退了,请皇上慢用。”   还是很失落的,金沛姿以为皇上不会拒绝自己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可没想到,皇上竟然拒绝的这样干脆。一想起身在长春宫,满心伤怀的皇后,这心里的滋味儿,当真是难以言说。仿佛一根根带着丝线的针扎透进来,绞碎了原本完整的心痛。   “荟澜,咱们去阿哥所。”金沛姿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皇上不允二阿哥入长春宫探望皇后娘娘,却没有说不准二阿哥去长春宫外玩耍。圣意难为不假,总能变通。”   团粉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心慌,荟澜谨慎的看了看身侧的人,低声劝道:“娘娘这是何必呢,皇上的心意已定,咱们无论做什么都是错。何况,若是皇后娘娘得知,皇上不允许二阿哥探视,岂非更加伤怀。一旦皇上要知道您冒险抗旨,恐怕也要怪罪。左右都不讨好,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金沛姿并不觉得按自己的真心处事,有什么冒险不冒险,或值得不值得的。她仅仅知道,皇上的不信任,太后的打压,对皇后来说无疑是双重的大山。而这么低靡挫败的时候,唯有二阿哥才是能支撑起皇后全部希望的人。“只要咱们的初衷不是去害人,便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为的了。”   荟澜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娘娘既然觉着这么做合适,咱们便这么做吧。只是,奴婢始终觉得,光天化日的实在太碍眼了。娘娘若真心想成全皇后娘娘,何不等到日落,偷偷送二阿哥入长春宫一探也就罢了。”   “这原本也是最好的打算。”金沛姿叹了一口气:“可是荟澜你别忘了,越是这样陪着小心,才越容易引人猜忌。青天白日的倒好说,皇上不喜欢旁人刻意违背他的心意。”   “奴婢明白了。”荟澜垂下眼眸,始终觉得这件事不必去做。可无奈嘉嫔是一心为皇后着想,她也拦不住。唯有祈盼这件事不要闹出过大的动静才好。   雅福扶着太后的手,走进了养心殿的西暖阁。   李玉这才发觉竟是太后来了,不免惊慌失措:“奴才给太后请安。”   太后淡淡的看他一眼,随口道:“起来罢,哀家闲来无事,又记挂皇上的身子,就来养心殿瞧瞧。你去通传一声。”   说通传未免有些太客套了,李玉忙道了声不敢,紧忙走了进去。   “等等吧。”太后没有急着往里走,反而是停在了西暖阁外。看着庭院里一颗杏树结满了青色的杏子,不禁蹙了蹙眉:“看着就觉出酸味儿来了,哀家是最见不得这样的果子,皇上却喜欢。”   “弘历给皇额娘请安。”弘历随着李玉走出来,恭敬的行了礼。太后连忙上前扶了他起来:“哀家知道皇上近日繁忙,却总是记挂着你的身子,这就来了。没耽搁弘历你阅折子吧?”   “是弘历未能前往慈宁宫请安,让皇额娘记挂着了。”弘历扶着太后往西暖阁走,雅福则随在身后。李玉连忙召唤了司茶的奴才去准备,自己个儿醒着神儿立在门外等候传唤。   太后坐定,才发觉西暖阁的摆设焕然一新了,不禁笑赞:“要不怎么说内务府的奴才们会办事儿呢,瞧瞧,这西暖阁收拾的清雅极了。身在其中,倍觉神清气朗。难怪哀家瞧着,皇上精神饱满,神采飞扬呢。”   “皇额娘若是喜欢,朕便吩咐了江连也照着这个样子,更换慈宁宫的摆设。”弘历看着太后,忽然想起了少时的一些往事。那时候,好像也是在这样一间厢房里,太后就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那场景明明已经经年之久,可却近在眼前似的。心里渐渐腾起一缕温热,弘历沉了沉心,静静的看着太后。   “皇上啊……”太后长吁了口气,眉头深锁:“哀家此番前来,倒是有一件事得与你说明。”   雅福见奉茶的小太监进来,连忙接过茶盏分别搁在皇上、太后的手边。随即道:“奴婢去瞧瞧小厨房有什么点心可口,寻摸两样来给太后尝尝鲜。”   弘历目送雅福出去,才回神对太后道:“皇额娘有什么话,尽可以对皇儿说。”   这一句皇儿,仿佛将彼此的心拉的很近。太后虚着的凤目,微有些红意:“哀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皆因为年氏的暴毙。这数月以来,皇后的长春宫,你几乎没去过几次。”   其实弘历一早就猜到,太后此番前来,必然是为了倩桑之事。“皇额娘不必为忧心,朕与皇后之间,不过是一些误会罢了。伤不着情分。”   “真的么?”太后并不赞同似的,惋惜一笑:“哀家不瞒皇上,年氏之死,从头到尾都是哀家的意思。为着这一件事儿,哀家的心口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怎么也透不过气。”   看着弘历有些凛然的目光,太后娓娓道来:“暂且不说先帝的威严何在,不提皇上该如何至孝。哀家想问一问皇上,您可曾记得敦肃皇贵妃当年所生的三子一女?”   弘历颔首:“当年先帝的年妃先后诞下三位阿哥,一位公主,可惜均是幼殇。致使先帝伤心不已,而敦肃皇贵妃也是英年早逝。”   太后虚了虚眼,凛一口寒气于心,不慌不忙道:“你可知何故?”   她这样一问,弘历着实唬了一跳。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太后为之!难道太后是为了自己的帝位,才不得意痛下杀手,将先帝宠爱之妃子的子嗣铲除干净,确保皇位稳稳当当的攥在自己手中?   俊朗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惨白,弘历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后,艰难道:“并不知!”   太后沉浮于后宫数十载,一眼便看穿了弘历的心思,只微微一笑:“并非皇上心中所想,实乃是年氏一族有一种奇怪的隐疾,而这种隐疾只在年氏女子身上才有。侥幸存活下来的女子,诞育的子嗣却并不能如他们一样幸运。   这也正是为何敦肃皇贵妃的几个孩子都不得善终之故。起初先帝并不知情,还取刻意撇开了‘弘’字,改用‘福’字为名。可福泽深厚却没有,从娘胎里带来的隐疾心漏之症,迫使敦肃皇贵妃白发人送黑发人愈加的憔悴下去,最后终于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看得出弘历并不全信自己所言,太后郁然的叹了一口气:“年氏污损皇族血脉,这也是先帝之所以痛下杀手的一个紧要原因。哀家知道,皇上可能不信,也不要紧,数十年年氏的族谱不是还搁在那里。皇上着人去查,便能了然。   而哀家曾经请年氏倩桑入慈宁宫觐见,她孕时的脸色,与当年的敦肃皇贵妃根本无异。她也是年氏的血脉,她诞育的皇嗣必然如同先帝的皇嗣一般,绝活不了长久。”   说到这里,太后有些激动,语速也逐渐快了起来:“哀家只有皇上一个亲儿,哀家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将你捧上帝位。弘历啊,为着一个根本养不大的孩儿,哀家不能让你背负起忤逆先帝,不尊礼数的罪名。   哀家更不能看着年氏玷污了皇族的血脉。这些话当初哀家不愿意对你说明,正是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先帝的心痛。可如今再不于你说,恐怕你与皇后的心结,是难以化解了。皇后也是不得已,才会听从哀家的吩咐。”   眼尾狡黠的冷光,太后掩饰的很好,痛心之余,她满面皆是为母的辛酸:“要哀家手刃亲孙,等同与取了哀家的性命。若不是哀家真的下不了手,也不会为难皇后去做了。她的初衷正与哀家如出一辙,是想保住咱们大清的基业,是想保全皇上你的龙威啊。”   弘历很是难以置信,原来从头到尾,皇后根本就知道来龙去脉,却竟然……   敛住满心的怨怼,弘历还是想听到太后亲口的证实:“皇额娘是说,从年氏入宫开始,皇后便已经是在遵照皇额娘的吩咐办事?而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年氏根本不可能诞下皇嗣,是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逍遥本意离尘埃   太后略微浑浊的眼眸像是有说不尽的苦涩,好半天才泫然叹息:“哀家本想在年氏一入宫的时候,便对皇上您讲明原委。可那时候,人已经带进宫来了,无论是如何抉择对皇上都是不小的打击。或许哀家能为皇上思虑的,仅仅是留住片刻的美好。”   似乎也并没有说错,这段日子弥足珍贵,弘历与倩桑,像是体味到渴望已久的日子。朝夕相对,像极了王府中平淡相守的夫妻,总算是补偿了心上的空缺。而太后越是这么说,弘历越觉得,这像极了兰昕的主意。   一方面希望自己能与倩桑有这样一段日子,一方面又不让倩桑污损皇威,果然是设想周到。   至此,弘历轻轻闭上了眼睛,平和道:“自从先皇病重,朝堂内外流传太后并非朕嫡亲的皇额娘起,朕便是真的起了疑心。”   微微有些难过,但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儿,于是太后眼中的冷光一凛,苍凉的声音不免带了一丝颤栗:“哀家知道,对哀家的中伤根本从未停止过。其实弘历啊,你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听闻了这个谣传吧?”   弘历猛然睁开眼睛,艰涩的而无奈的点了点头:“是。”   “当年随哀家一起入王府的,是近身伺候在哀家身边的家婢旋纽。哀家待她情同姐妹,可谁知道她竟然背着哀家与先帝珠胎暗结……”太后说的有几分无奈,唇角却微微卷起:“都是几十年前的旧时了,哀家本也不想提。何况先帝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   原本哀家是想成全了她,可就在这个时候,先帝被康熙爷指派出京办差,一走就是数月。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哀家也有了你。”   回想起那一段岁月,太后的表情有些扭曲。她轻轻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哀伤不已:“哀家的家婢引诱了王爷,令哀家在王府抬不起头来,私心来说,哀家自然是对旋纽充满了怨怼,恨不得她死。何况人总归是自私的,孕中本就艰辛的,府上那么多女眷明争暗斗,哀家拼尽了全力也得护住你周全,保住咱们母子的性命啊。正因为如此,哀家对旋纽逐渐冷待下来,甚至不闻不问。于是……她的孩子,已经成形了的孩子,就没有保住。”   弘历冷叹一声,心中其实已经清楚。太后所言,正与他暗中查探到的消息不谋而合。而更为确凿的证据则是,他在先帝还是王爷,与王府存档的起居录中也得到了证实,的的确确是有旋纽这么个侍婢。而有孕又落胎,也的确如太后所言,分毫不差。   “此后,王府里就传言说真正滑胎的人其实是哀家。而旋纽自觉心中有愧,将她嫡亲的骨肉抱给了哀家抚育。而旋纽却因为难缠伤了身子,不久便香消玉殒了。”太后难掩悲伤,心痛道:“毕竟是与哀家朝夕相伴了数十载的姐妹,人都已经死了,哀家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是非。想着忍一忍事情总会过去。谁知风尘已久了这么多年的旧事,竟然会在你登基为帝前后再度给人翻出来。”   太后真真儿是伤了心的,眼里凄凉的光彩让弘历看着很是不忍。“是皇儿不好,竟然听信了讹传,以为皇额娘当真不是朕的嫡亲额娘,惹您伤心了。”   太后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弘历的话:“不怪你,弘历啊,有一段时候,哀家都要信以为真了。你知道么,你的乳娘去而复返,再度入宫,求哀家收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谁料她竟在在慈宁宫行窃,还刺伤了哀家,疯魔似的到处喧嚷,说你不是哀家的亲骨肉。一席话有板有眼,说的绘声绘色,甚至连哀家都觉得,您真是抱来养在我身边的。又何况是你会疑心。”   握着弘历的手,太后露出慈爱的笑意:“更何况从你很小的时候,心里就存了这个疑影。王府里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咱们母子不和睦呢。当然,哀家也并非是个好额娘,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入宫,不想和额娘分开,却还是硬气心肠,坚持送你进宫,让你皇祖父康熙爷亲授你课业。父母之为子女之心,弘历你可曾明白?”   “皇儿明白。若非得皇祖父亲自教抚,朕也没有今日。”弘历沉痛的叹息了一声,很是伤感:“可是皇额娘,幼时那段锥心刻骨之痛,皇儿如何能忘?每每想起,总觉得心头有一根长长的尖刺,刺得弘历几乎要痛哭起来。”   “额娘何尝不是?”太后终于落泪,那滋味儿当真是无法言说:“时至今日,对额娘诋毁中伤之言都没有消退尽。可额娘不是为了自己才担心,而是为了你啊。额娘怕你听信了这些话,越发觉得额娘对你没有情分。   你可知,额娘至今还收着你幼时的衣物,甚至你日日在宫里习字所用的宣纸,额娘都偷偷托人送出宫来,日日捧在心口看,总也搁不下来。”太后动容哀泣,诉尽苦楚:“每日盼着你回王府,盼的额娘摧心摧肝的疼。可面对你的时候,额娘有不得不硬起心肠,佯装不在意。   你所受的苦楚,额娘加倍历尝,时至今日,才总算是能对你敞开心扉了。”   幼年的同事,一直是弘历心头的大石,若非今日太后逐一说明,他不知还要搁在心里压抑多久。实际上,从奶娘死在自己面前开始,弘历就越发的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而当年的人与事,能查到的蛛丝马迹,他也竭尽全力一一查清。   得到的答案,总算是没有让他失望。   母子二人算是得偿所愿,于这心暖阁中消除了数十年的隔阂。   李玉一直立在殿外,瞧着雅福端了糕点来,这才迎上去:“奴才替姑姑送进去吧?”   雅福并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只缓缓笑道:“太后若是又吩咐,自然会唤奴婢进去的。难得能与皇上说说心事,咱们姑且待之就好。”   “是。”李玉没敢仔细听西暖阁里的说话,但隐约还是听见了些许,知道是关乎皇上身世的秘闻。联想起这些日子,皇上吩咐下来的事宜,他也是心中有数。却见雅福神色微豫,不免奇怪:“姑姑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站的久了有所不适。不如让奴才端着糕点,您往耳房歇一歇吧?”   雅福转了笑意,却没有动作:“伺候在太后身侧这么多年,岂会这么容易疲倦呢。什么磨砺都尝过的奴才,才最知道主子的心意。小李子啊,你到底还年轻些,往后跟着皇上精心的伺候,少不了你的好。”   “多谢姑姑提点。”李玉总觉得雅福有些不高兴,可因何而起,他有不敢问。就这么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皇上才唤他备好凤辇,送太后回慈宁宫。   太后这一走,弘历便想起了永琏:“李玉,你去知会嘉嫔一声,她今日所求之事,朕允准了。”   李玉吱应了一声,随即又朝景阳宫去。   一路上,雅福的脸色一直沉着,且一言不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太后微微虚眼瞥了她寄回,均是同样的神情。“雅福啊,你是觉得哀家不该这样对付皇后,还是觉得哀家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不及今日所言之深?”   雅福显然没料到太后会这样问,心中一凛,面上却平顺了不少:“奴婢哪里会是这个意思。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至深,即便是没有今日的说辞,皇上也一定能体会到太后的关爱。奴婢只是觉得,皇后最在意的莫过于皇上的心意,倘若皇上继续冷待长春宫,难免激起别的宫苑的争宠之心,谁不想趁着这个时候,分博了从前皇上留给正宫娘娘的恩宠。奴婢怕后宫又要起风波了。”   “你想的倒是深远。”太后下了凤辇,让高翔在前头领路,就着雅福的手缓缓往里走。有旋过身子对后面跟着的宫人道:“都散了吧,哀家想清净一会儿。”   雅福明白,太后这是有话要说,于是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皇上登基前后那些不屑的流言蜚语,大部分都是从哀家的慈宁宫散播出去的。雅福你不会不明白哀家的意图吧?”太后的声音清冷,语调肃和,似乎透着不满与怨怼。   “奴婢的确是不大明白。其实皇上幼年心里的疑影,不过是猜测罢了。太后已经贵为皇太后了,何必要提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雅福缓了口气,垂首道:“这么做,岂非是引得皇上不得不去查明究竟了。”   “哀家就是要皇上疑心,就是要引得皇上去查明真相。若非如此,皇上有怎么能死心塌地的相信哀家的话。与其一辈子心里都要存着一个疑影,哀家宁可先让皇上怀疑。唯有他自己将此事查探的一清二楚,才能真真正正的放下。而哀家所要做的,无非是编织好所有的一切。”   得意的微笑噙满了太后湿润的眸子:“给他谎言再给他所谓的真相,他便能顺着哀家的心意,找到他自己渴望的答案。总比将来,有存心不良之人再度为祸,让咱们措手不及的好。哀家笃定,下回再有人讲是非,皇上必然撕烂了她的嘴。雅福,你信不信?” 第二百三十三章:哀弦危柱作伊凉   金沛姿心生雀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玉,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皇上当真这么说?”   李玉见嘉嫔喜上眉梢,心也不免跟着欢快起来,连忙回道:“可不是皇上说的么,奴才哪里有这个胆子假传圣旨呢。这会儿子天气又是好,不冷不热的,嘉嫔娘娘若是得空,尽可以现在就去呢。”   “也好,荟澜你快去准备一下。”金沛姿乐得有些忘乎所以,毕竟出自皇上的关怀,总比她偷偷摸摸的带着永琏去长春宫好。这样一来,皇后娘娘的心里也必然会舒服许多。   “那奴才告退了,不耽搁娘娘的功夫了。”李玉欢喜着要退下去。   金沛姿这才觉出什么不对来:“等等李公公。”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李玉停下了脚步,却见嘉嫔的笑意似乎消减了不少。   皇上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不必拿一言九鼎之类的说辞来吓唬人。可这也不是皇上的性子啊。“敢问公公,本宫从养心殿走后,可还有人去看了皇上?”   李玉估摸着有些话是不能说,可太后去养心殿看皇上亦算不得什么隐秘的事儿。遂道:“娘娘您走后,太后凤驾前往养心殿陪皇上说了会儿话。”   “太后惦记着皇上的圣体,也难为太后了。”嘉嫔圆了句话,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快看看是谁来了。”索澜一时激动,连常有的礼数竟也忘了,扑扑楞楞的就往内寝里闯。   兰昕正沉着头看永琏写的字,被她这一惊,整个人当即就坐了起来:“什么?”   索澜含着泪稍微让开了身子,永琏就站在她身后。   “永琏?”兰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永琏闻声连忙快走了几步,端端正正的立在兰昕面前,一点也不失规矩的行了礼:“永琏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的身子可好些了么?嘉嫔娘娘得知儿臣日夜记挂皇额娘凤体安康,故而向皇阿玛请旨,让永琏来长春宫给皇额娘请安。”   金沛姿闻声而入,也端正的朝皇后一福:“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兰昕扶起了永琏,满心的温热:“皇额娘好着呢,你别担心。能看见你来,皇额娘心里宽慰极了。”   站起了身子的永琏,再不是方才那个循规蹈矩的模样,他忽然扑进了兰昕的怀里,张开双臂紧紧圈住了自己的额娘:“额娘,好几个月永琏都没瞧见您,儿臣好想您。”   金沛姿与索澜飞快的别过头去,谁也不愿让皇后瞧见自己眼中的泪水。这样的场景算是温馨还是心酸,竟然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可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皇额娘,您在看儿臣写的字么?”永琏惊讶的发觉,搁在榻上小几边的,竟然是他先前练习时所写的字。   兰昕温和的笑着,颔首道:“自然是永琏你写的字,皇额娘病中不便前往阿哥所看你。也唯有这些字能抵偿怜子之苦。”   永琏紧紧的抱着皇额娘,含泪道:“师傅交过永琏一首诗,《游子吟》,永琏诵给皇额娘听好不好?”   仰起头,兰昕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声音却已经颤抖的不行:“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时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永琏带着稚嫩的声音竟然是这么的清脆,字里行间尽诉他对额娘的依恋。“儿臣虽然不是幼子,可儿臣想,皇额娘也如诗中的母亲一样,深深的记挂着儿臣的一切。   从前永琏不懂事,总以为皇额娘心肠硬,疼惜大阿哥多过儿臣。可现在永琏明白了,皇额娘连别人的孩儿都这样心疼,岂会不心疼自己嫡亲的孩儿。皇额娘是希望永琏争气,不要沉溺在对额娘的依赖里,娇惯的不成器了……”   兰昕再也忍不住眼泪,整个人瘫软的跪在地上,她平视着满面坚毅的永琏,疼的心都要碎了。“好孩子,你终于明白额娘的苦心了。都是额娘不好,为何不能早早的对你坦言相告。你可知,没有什么比你对额娘更要紧了。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皇额娘,不哭,永琏明白,永琏一定争气,不让皇额娘失望。”小手轻柔的拭额娘脸上的泪水,永琏轻轻的将脸贴在了那满是泪水的脸庞:“额娘,永琏一定不让您再伤心了。永琏喜欢看额娘笑的样子。”   金沛姿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捂着口鼻,扭身奔了出去。于王府数年,于后宫数年,这样的场景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不如皇后有福气,至今膝下无子,可她能感觉到这最真切最可贵的情意,竟然比什么都要珍贵。   “娘娘您没事儿吧?”荟澜见嘉嫔泪眼朦胧,忧心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金沛姿连连摇头,满面欣喜:“本宫是高兴的,本宫替皇后娘娘感到欣慰。荟澜,咱们走吧,皇后娘娘自然会吩咐人送二阿哥回阿哥所的。别打扰她们叙话了。”   “娘娘您的心肠怕是这后宫里最好的了。”荟澜一时没有留神,顺着嘴就说出了自己心意:“皇后娘娘正是最不得意的时候,也就是您还愿意张罗这些事儿。旁人躲还躲不及呢。”   “你胡嚼什么呢!”金沛姿横眉一挑,神色冷霁:“皇后娘娘并非是不得意,而是遭人陷害,这一点你能看得明白么?何况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后宫,皇后娘娘待本宫都是极好的。若不是得娘娘的眷顾,本宫哪里有这么安稳的日子。这样的话,休要再对本宫言语。”   荟澜一个激灵,连忙告罪:“是奴婢胡嚼的,奴婢不敢再多口多舌了。娘娘您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荟澜不敢对皇后娘娘有半分的不敬。”   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金沛姿才稍微泯去了眼里的不悦:“罢了,后宫里人心难测,咱们越是立在风口上,就越得谨慎。”   看嘉嫔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荟澜这才松了口气。“娘娘别生奴婢的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奴婢往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会惹您心烦了。”   “但愿吧。”金沛姿嗤嗤一笑,忽然想起了永琏的那张小脸:“其实本宫还真有些羡慕皇后娘娘,膝下有阿哥又有公主,哪怕不能时常见面,可总有牵挂不是么。本宫却连这一份牵挂都没有,想着绣个虎头帽什么的,都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求子心切,金沛姿的腮边落上了一抹淡淡的红粉之意。   荟澜呵呵一笑,欢愉道:“娘娘您好心有好报,上天总会眷顾您的。何况近日来,皇上越发将娘娘您放在心上了。奴婢总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儿。”   “去你的,没羞没臊。”金沛姿假嗔了荟澜一句,却无比希望她说的没错。   然而世上的是真就是这么巧妙,荟澜果然言中,嘉嫔当真有孕了。   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震得六宫众人有些魂不守舍。   就连尚且算得清心寡欲的娴妃,都被这突入起来的“好消息”震得有些头昏。   “娘娘,您好些了么?”朵澜将御医开方煎好,端着药碗送到娴妃的床边。“夏日炎炎,天儿一热您的食欲便是不怎么好。许是昨个又在院子里的樱树下站了半天,让暑气沁着了身子。”   盼语就着朵澜的手缓缓的坐起来,干裂的唇瓣有些粘连似的,喝了些浓稠的苦药才算是滋润了一些。“本宫又不是嘉嫔,哪儿有这么娇弱了。不过是自己心里不舒服罢了。”   这话说的极为准确,好不容易近来皇上待她好了一些。与嘉嫔侍寝的次数也是远远高于后宫诸人,可偏偏嘉嫔这样快就有了好消息,反而是她自己憋屈得慌,竟然病倒了。这又能怪谁呢?可不就是只能在自己心里想一想么!   “娘娘别想那些无谓的事儿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朵澜接过喝干净了药的碗,又递上了一颗蜜饯:“娘娘快吃颗蜜饯,压一压嘴里的苦味儿。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点鸡丝粥什么的,总得吃点儿人才有精神呢。”   “你别忙活了,就在这儿陪本宫说说话吧。”盼语忽然有些害怕寂静,自从她病了,皇上去景阳宫的次数越发多起来。好不容易才暖起来的心,又渐渐的凉了下去。“总一个人躺着,心里怪不安生。”   “那奴婢就给娘娘说说宫里的趣事儿如何?”朵澜想了想,便道:“听说新入宫的那位柏贵人最喜欢跳舞。看过的奴婢们都说,柏贵人身轻如燕,身姿优美,让人一看就记忆犹新呢。”   盼语微微一笑,嘴里的蜜饯却并没有什么甜味儿似的:“再好的红颜又怎样,一入了紫禁城,进了皇宫,到底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了。无论昔年多么的纯情善良,到最后,不也都成了双手沾满鲜血,无恶不作的蛇蝎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斜月沉沉藏海雾   “锦澜的手最是巧,绣得这福寿绵延的红肚兜煞是好看。瞧瞧,这仙鹤绣得振翅欲飞的样子,真是活灵活现。”兰昕捧着小巧而精致的红肚兜看了又看,舍不得搁下:“嘉嫔瞧见了一准儿喜欢呢。”   看着皇后满面欣喜的样子,锦澜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然手上的针黹没有失了准头,可是脸上就是怎么也挂不住笑,怏怏的没有一点生气。“娘娘夸奖了,奴婢能拿出手的,怕也只有这样的活计了。但愿嘉嫔娘娘不嫌弃才好。”   金沛姿闻声而入,一如往常的亲昵:“锦澜一番心意,本宫怎么会嫌弃。何况你的手艺特别精细,比内务府送来的还好,本宫高兴都来不及呢。”   “嘉嫔娘娘来了。”锦澜忙站起了身子,规矩一福。   “给皇后娘娘请安。”金沛姿近前两步,恭敬的朝兰昕福了福。   “这时候天罪是热,你怎么出来了。”兰昕示意锦澜扶起嘉嫔:“快坐吧。你有着身子呢,该免去的礼数尽可以免去。何况是在本宫内寝,不必拘礼。”   金沛姿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皇后身侧,眉眼间蕴藏着一股子哀愁,浅笑道:“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首,臣妾敬您实属应当。何况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娘娘当初怀着二阿哥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兰昕稍感欣慰,对锦澜道:“快把这些针针线线的收起来,孕中不便瞧见利器。再让人端一碗血燕粥来,让嘉嫔喝着赔本宫说说话就好。”   并非因为嘉嫔有孕,兰昕才特意对她这样友善。而事实上,她是打心里感激嘉嫔,若不是她极力向皇上求恩旨,或许自己也见不着永琏的面儿。现下,与永琏的心结解开了,兰昕自觉心里没那么别扭了,更觉得嘉嫔真真儿是好心的。“本宫还未曾谢你。”   金沛姿此来,就是想与皇后说一说自己的担忧,如今皇后提及,她的脸色稍微暗晦了些许。“皇后娘娘言重了。一则,臣妾不过是随口说了句话,算不得什么功劳,当不起皇后娘娘一句谢。二则,娘娘其实误会了,能左右皇上心意之人,从头到尾都不是臣妾。”   听得嘉嫔话里有话,兰昕的眉头悬着一缕森然:“是不是有什么话说?嘉嫔既然前来,就不妨言明。”   “那一日,臣妾去求皇上的恩旨,可皇上婉拒了臣妾。”金沛姿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对皇后说自己当时打算违背圣意之事。毕竟她不是想邀功,而是希望皇后能警惕起来。“臣妾才从养心殿离开,太后的凤驾便到了。正是太后离开养心殿后,皇上才改变了主意。”   “这么说来,本宫还得感谢太后的恩典了。”兰昕像是说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漫不经心的将方才那肚兜捧到嘉嫔手中:“这是锦澜的一点心意,沛姿你看看可喜欢么。”   “皇后娘娘。”金沛姿搁下肚兜,急切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倘若娘娘您还一味的逃避隐忍,怕就要让人牢牢踩在脚下了。您是知道的,这滋味并不好受。自古以来,伏在人脚下的,唯有皑皑白骨而已。娘娘您何必遂了太后的心愿?”   兰昕沉吟片刻,眼中柔光一凛,唇瓣缓缓舒展露出笑意:“连你也看出太后的用心了,可皇上瞧不出来。或者说,皇上明知道太后用了心思,却不介意。偏偏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本宫一身。究竟是皇上太不了解本宫,还是皇上太了解本宫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既然怎么样都说不清楚,那么皇上要误会,本宫便由着他误会好了。清者自清,本宫只求问心无愧。”   金沛姿沉痛的叹了一声:“臣妾不赞同娘娘的话。清者自清,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皇后娘娘,您想啊,年氏到底是怎么死的,谁心里都明白。查不出究竟何人所为也就罢了,尽管查下去,总是还有希望的。但皇上现在非但不查了,连提也不许旁人提,这说明了什么?”   心都急痛了,可金沛姿从皇后眼里看见的唯有逆来顺受,几乎近似于懦弱。她有些忍不住这口气,义愤填膺道:“这说明皇上已经有了答案,他知晓是何人所为,于是他不愿意再去纠结这件已经有了结果的事。”   看着嘉嫔激动的有些气喘,兰昕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沛姿,身子要紧,即便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一想你腹中的孩子啊。”   金沛姿被皇后这一句话震了心,连忙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兰昕看她渐渐的平静下来,才幽然道:“你也说了,皇上已经认定了此事是何结果,那本宫还计较什么,还辩解什么。为了一件不可能改变的事儿费力,岂非是要和自己过不去么。”   这话说的也极为准确,金沛姿硬是不知道如何反驳。是呀,皇上一门心思的相信了太后的话,那旁人再说什么,他也不会改变心意。“是臣妾冒失了。”   “你不是冒失,而是关心则乱。”皇后轻轻的拍了拍嘉嫔的手背:“你为本宫忧心,亦能感同身受的体味到本宫心里的痛楚,所以才会这样急切。年氏才暴毙的那几日,本宫如你现在一模一样,吃不下睡不好,脑子里不住的盘旋着与皇上龃龉的画面,痛不堪言。   可经过这几个月的沉淀,心里清澈了不少。事实上,皇上早就疑心本宫了,是不是本宫所为,其实都根本不要紧。”   “难道皇后娘娘就由着皇上这样误会下去么?”金沛姿很难理解,一向最紧张皇上的皇后娘娘,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无所谓了。好像那些诋毁,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事,即便日日困在这长春宫也依然岁月静好似的。   兰昕无声的叹了口气,含笑道:“不然呢!”   “娘娘,即便这件事无法挽回,太后非要皇上认定皆出自您的手段,而您也不想再辩解。好,臣妾能理解。就按您心中所想来办。”金沛姿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那么娘娘就甘心让皇上这样一直冷待下去么?就容许皇上一直漠视您,漠视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么?”   不待皇后回答,金沛姿便自以为是般道:“臣妾觉得不妥。娘娘您怎么能因为这么小的误会,就对皇上失望了。即便您真的失望了,您也不能赌上您与二阿哥的前程啊。只要您愿意,总能从旁处找补回来的不是么!”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兰昕反问了嘉嫔一句:“还是你觉得本宫应该无所不用其极的挽回皇上的心?”   看着嘉嫔眼中的疑惑,兰昕敛去了笑意,正经道:“本宫也从未想过,与皇上十数年所为恩爱逾常的情分,竟然经不起这样小的风波。还是说,年氏的死带走了那个无辜孩儿的性命,让皇上伤了心。许是皇上一时解不开自己的心结吧。   只是这些事,沛姿你都不必操心。自从皇上登基以来,秀贵人的龙胎没有了,慧贵妃的龙胎也不保,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比他更要紧。本宫现在的困境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的,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保住你自己,别让本宫闭门思过都不安心啊。”   “皇后娘娘……”金沛姿始终坚持己见:“臣妾觉得您不该消沉至此。越是有人希望看见您这样不济,您越得沉得住气,拨乱反正啊。后宫的权势瞬息万变,倘若一个不留神……臣妾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望娘娘三思啊!”   锦澜端着血燕粥走了进来,看着嘉嫔无比沉痛的样子,心里也是堵得慌。“嘉嫔娘娘请用。”   金沛姿含笑接过,隐去了脸上的忧色。她本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想起皇后方才的那番话,又不想亏待自己的骨肉,只好端起了粥碗,舀了一勺送进了口里。一股受了潮的霉味直冲出来,金沛姿紧忙捂住了口鼻,失态至极。   “怎么了?粥不合胃口?”兰昕大惊:“锦澜,粥是哪里送来的?”   锦澜有些心慌,忙道:“粥是小厨房自己熬得,不是外头送进来的。那血燕还是昨个儿从内务府领来的,才煮了这一次。”   怕皇后心里难受,金沛姿忙道:“不关粥的事儿,是臣妾自己吃不下,”可心底的酸涩让金沛姿很想落泪,堂堂正宫的皇后,竟然要享用内务府压制不知几年发了霉臭的东西,这究竟是为什么啊!“臣妾先回宫了,过几日再来与娘娘说话。”   “你身子要紧,就别时常走动了。本宫这里一切都好,就别记挂着。若是有什么力不从心的,只管去找娴妃说说,她也算得好心性儿。”   锦澜送了嘉嫔出去,兰昕才端起方才那碗血燕粥,搁在鼻前兀自一闻,便明白了缘由。“皇上啊,这便是你给臣妾刻骨铭心的烙印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小莲风韵出瑶池   “娴妃娘娘。”金沛姿才返回宫里,就见朵澜陪同娴妃正往外走。“娘娘来了好一会儿了吧?臣妾才去过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劳您久候了。”   盼语原是不想来,可不来又总觉得有嫉妒生分之嫌,故而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这一遭。谁知道嘉嫔不在也就罢了,竟然还遇上了新入宫的柏贵人。“哪儿的话,我倒是不曾久候,里面那一位却是等了好些时候了。”   见嘉嫔不解,一直在宫内伺候着的灵澜随即福身道:“娘娘,是柏贵人来了。”   “柏贵人。”金沛姿看了一眼娴妃的脸色,淡然道:“我与这个柏贵人素无交情,不过是去长春宫请安的时候遇上过一回两回,她来做什么?”   “嘉嫔身份不同了,必然有人存心不良。”盼语提醒一般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看了看天色,有心要走。   正好小陆子领着内务府的江连进来。金沛姿看了江连一眼,方才在长春宫的那碗粥的霉味儿顿时翻滚起来,顶得她险些作呕。“不知娴妃娘娘有没有兴趣陪来臣妾宫里看一出戏?”   “看戏?”盼语瞧着嘉嫔的脸色微有些变,点了点头:“也好,反正宫里辰光太多了,本宫正好无趣。”   江连喜滋滋的躬身进来,比小陆子快走了两步,一个千儿打下去,欢快道:“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给嘉嫔娘娘请安。”   看了一眼江连,金沛姿胸口的闷气更甚,一股一股的怒火腾腾的窜起来。面上却平和的笑着:“江公公打理着内务府的差事,可谓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本宫这景阳宫走动啊?”   “呦!嘉嫔娘娘抬举了。”江连收敛了笑意,恭顺道:“日理万机皇上才当得起,奴才不过是跑跑腿,替主子们张罗张罗宫里所需,实在算不得什么。都是奴才的本分。”说话的同时,江连往身后瞥了一眼。   金沛姿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发觉些许内侍监在二进门外候着,手里捧了好些物件。“本宫有些乏了。这样吧,劳江公公受累,领着她们先去侧殿候着。本宫同娴妃娘娘坐下慢慢看。”   “嗻。”江连答应的很是爽快。腿脚更比小陆子还要麻利。   金沛姿懒得理会他,顺势握住了娴妃的手。   盼语顿觉的一股温热传来,顺着她冰凉的手指直流入心田,那感觉并非是温暖,甚至让她有些抵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盼语总觉得嘉嫔好运的真真儿让人嫉妒。她不动声色的缩了缩手,却依然心中别扭。   目光总是情不自禁的落在嘉嫔的腹部,哪里装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是皇上的骨肉。悄悄隐匿了自己的心事,盼语明艳的笑了出来,其实她不是怪嘉嫔能得蒙天恩。而是怪自己为何不能,说真的,高氏从使女一朝成为贵妃,她心里是怨怼的,但远不是向此时这样的妒火中烧。   位分、恩宠她真的都可以放下,盼语心里是真心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们的孩子。   然而这一切,金沛姿并没有察觉。只是依旧温和的握着娴妃的手,缓缓的朝侧殿而去。   柏絮妤在这个时候,轻盈盈的迎了出来。许是自幼习舞的缘故,她身子轻盈柔软,步态婀娜之中透着一股柔韧,既有阴柔轻灵之美,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弱不经风。“臣妾给两位娘娘请安。”   盼语从方才便没觉出好感来,这一会儿再看见她,脸上只挂着得体的笑意,却没说话。   金沛姿倒是大大方方的虚扶了一把,从容平和道:“妹妹快起来,我是最不拘礼节的了。还是坐下了边喝茶边说话吧。”   待到三人坐稳,香茗也呈了上来,金沛姿才唤了江连进来:“江公公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本宫,就端上来吧。也正好让娴妃娘娘、柏贵人陪这本宫开开眼。”   江连略有些不好意思,谦和笑道:“嘉嫔娘娘岂会没见过好东西,奴才不过是按皇上的吩咐,送了些日常所需的物品过来。娘娘请看,这是一对玉如意,是扬州产的白玉所致,乃属如意之中的上品。寓意如意吉祥,最适合这会儿摆在娘娘的厢房里了。”   金沛姿根本没有看江连,反而眸子一转,对柏贵人柔和一笑:“白玉如意虽好,可本宫更喜欢‘三镶如意’。柏贵人一看便是书香门第的出身,必然通晓何为三镶如意吧。不如,就由妹妹解释一番,也好让奴才们心里有数。”   柏絮妤没想到,她这一来景阳宫,就碰了嘉嫔这颗硬钉子。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可语调却是极为温和的:“是,娘娘。”   盼语知道柏氏出身武将之家,并非是什么书香门第。而嘉嫔这样说话,显然是故意的刁难。让她不明白的则是,即便心里不喜欢柏贵人,也没有必要扬手打小脸之人啊。嘉嫔不是轻率的性子,何故今天反而这样凌厉。   弄不清缘由,她也不好插话,只垂下眼睑,装作不经意的拨弄着手里的绢子。   柏絮妤想了想,忍住心里的不快,柔和道:“臣妾幼年听闻过‘三镶如意’,是以珐琅、紫檀或金银制柄,而柄首柄尾均制成椭圆形状,镶嵌玉石。而寓意却多了一重含义,有珠联璧合的美意。”   江连闻言不由得面色一沉,心想这柏贵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玉如意欠缺的这一重美意,显然就是嘉嫔的忌讳。宫嫔哪有不渴望与皇上“珠联璧合”的。要讨主子的欢心,总得对症下药不是。   自然,江连也明白,嘉嫔似乎是有意要给她难看,可究竟是为什么,一时间他自己也闹不明白。只得一味的致歉:“是奴才疏忽了,竟没闹清楚娘娘的喜好,只心急着把最好的白玉如意送到娘娘宫里来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奴才!不如娘娘看看这盒血燕合用么。”   话锋一转,江连急忙召唤捧着血燕的奴才上前。   盼语睨了一眼打开的金丝盒子,不禁一笑:“江公公真是有心的,这可是最好的血燕。嘉嫔孕中自然是得吃些好的,也难为你这样会办事儿。”   听了娴妃的话,江连似乎松了一口气:“娴妃娘娘过誉了,哪里是奴才会办事儿呢。这尽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不过是按吩咐尽本分。”   “好一个尽本分。”冷哼一声,金沛姿显然是不悦的:“本宫才在长春宫用了一碗血燕粥,还是昨个儿锦澜去内务府领回来的呢。真真儿的好吃。不知道比起公公手里捧的这些又如何?”   江连听出缘由,心里咕咚一声。   敢让那发了霉的血燕送进皇后宫里,又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可这话,江连冒死也不敢言明,唯有忍下这口污气,连连道:“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奴才侍奉主子的心意,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   金沛姿面容一僵,眼里便流露出凛然的杀意:“一样的,好一个一样的。本宫何德何能,敢与皇后娘娘同享如此名贵的血燕。不知是江公公你存心要本宫难堪,还是你分明没有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柏絮妤大惊。怎么好端端的来请个安,竟然遇着了后宫里这样的风波。她还真就是无心捅了个马蜂窝啊。此时想要走却也难了,唯有硬着头皮仔细听着。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江连伏跪在嘉嫔身前,一个劲儿的叩首谢罪:“奴才不过是按吩咐送了这些东西过来,奴才哪敢有僭越主子的胆子啊,嘉嫔娘娘息怒,身子要紧。若是您还生气,只管打罚奴才出出气,万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盼语不免忧心忡忡的看了嘉嫔一眼。到了这会儿,她也明白嘉嫔为何会如此了,心中不免暗自钦佩了几分,始终还是嘉嫔有情有义。“嘉嫔不喜欢,只管让江连带回去便是,到底是身子要紧。”   金沛姿朝娴妃点头会意,意在告诉对方自己心里有数。随即转过头面向江连的时候,面色又森冷了几分:“平日里,没见江公公对本宫这样上心啊。是冲着本宫来,还是冲着本宫腹中的皇嗣才来,难道本宫不会分么。后宫之中,趋炎附势者多如牛毛,往往以拜高踩低为手段,以保全自己的利益。谁要是炙手可热了,便跟风似的削尖了脑袋往前凑,生怕献媚晚了点输给旁人。可若要是谁时运不济,那谄媚的嘴脸立马就翻了过去,恨不得耀武扬威的践踏在主子身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猛的一拍桌几,金沛姿凛然喝道:“带着你的所谓好心给本宫滚出景阳宫去,该怎么伺候着,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别回头怎么死都不知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江连麻溜的起身,顾不得颜面,灰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狗东西。”金沛姿依然不解气,她故意将柏氏也一并骂了进去。后宫里这些难看的嘴脸,到这会而她已然看了个清清楚楚,心里恶心至极。“本宫训斥奴才,没吓着贵人你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挂藤窈窕穿深静 推荐加更   柏絮妤垂下眼睑,浓浓的睫毛遮挡成眼下薄薄的阴霾:“嘉嫔娘娘过虑了,臣妾无碍。”趋炎附势原本就是宫里人通晓的法则,她一个新入宫的贵人不这样还能如何。入宫也有三四个月了,这白天之内,皇上见过一两回,皇后见了一两回,宫里其余的娘娘、小主也并不亲厚。   她是真的很想找个地方说说话,哪怕是沾一沾旁人宫里的喜气也好,总不至于太没落。哪里知道,才迈出这第一步,便碰得灰头土脸。柏絮妤奴婢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可心里极为的想哭,这滋味当真太难受了。   “没有就好。”金沛姿不难看出柏氏的不自在,却觉得大可以不必理会。“娴妃娘娘,我无事的时候,让灵澜、荟澜亲手描了好多花样,竟比内务府那帮不堪用的东西送来的好,就搁在厢房里,不如你陪我进去看看?”   盼语看了柏氏一眼,心知金沛姿今日是有意给她了个下马威,便道:“也好。”   柏絮妤听出嘉嫔下了逐客令,忙不迭的起身:“臣妾不叨扰两位娘娘选绣样,先行告退了。”   “唔。”金沛姿轻哼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与娴妃说话,亲亲密密的往内寝而去。   这空落落的殿上,只剩下几名粗婢与柏絮妤一人,竟然让人觉得很是凄凉。柏絮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殿上走下来的,而她一直捏在手里的平安玉佩,也终究没有送出去。   丁澜快步迎了上来,于景阳宫外一等就是些许时候,她正心急的厉害。一眼看见自家贵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眼儿:“贵人,您……还好么?是不是娴妃娘娘说了凌厉的话儿,让您难受了?”   柏絮妤连忙摇了摇头,缓缓展露笑意:“怎么会,娴妃娘娘宽善温和,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我不懂事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也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嘉嫔与她从前根本不相识,也无仇怨,之所以这样对她,便是怕往后的日子自己不安分,痴心妄心些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丁澜,我好累,咱们会宫吧。”柏絮妤怄红了眼眶,真心很想大哭一场。可她不能这样随意的表露自己的心迹,后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她们大抵是会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自己,看准了时机,必然是要发难的。   “我说什么来着,这景阳宫不缺人来。纯妃你偏不信,非要拉着我来。”其其格怪声怪调的怨恼着什么,尤其是看见哭丧着脸子的柏贵人,声调更显得抑扬顿挫起来。   苏婉蓉也瞧见了柏氏,眼眸微微转了转,轻轻笑道:“倒是个轻灵窈窕的好女子,柏贵人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柏絮妤没想到会遇上纯妃与海贵人,连忙隐去了戚色,转了笑脸毕恭毕敬的福身道:“纯妃娘娘吉祥,海贵人吉祥。”   其其格咯咯一笑,斜目瞥了柏氏一眼:“纯妃是妃主,你向她道一声吉祥也属应当。我与你却是平起平坐的贵人,你何必这样谨小慎微,没的显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臣妾……”柏絮妤的心很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何这后宫里的人竟然都这样厉害,格格嘴上像缝着一把刀子,说话的时候总割的人生疼。她不是目中无人的跋扈之姿,更没有显露半分的不满或是僭越之心。百般的恭敬,竟然还生出错来。   心里越发的酸楚,泪水便溢出眼底。   “呦,这话是怎么说的?”其其格被她这样的举动唬了一跳:“纯妃你可瞧见了,我不过是与她玩笑两句,可没有身份过分的话说。”   微有些惊讶,苏婉蓉也没想到这柏氏竟然这么好唬弄,随便两句话就说的梨花带雨。略微一想,她便心中有数了,八成是在景阳宫看了脸色。于是她柔柔的叹了一口气,对其其格道:“海贵人是没说什么,可架不住人家年岁轻,经不起玩笑。你又何必取笑呢。”   “年岁轻经不起玩笑?”其其格嗤嗤一笑:“纯妃若是不说,我还当她是纸糊的人儿呢。有没有这么夸张啊,谁不是从这个年岁过来的。真是晦气。”   “好了,快别哭了。宫嫔当众哭泣有损仪容,皇上可是会不喜欢的。”苏婉蓉示意雪澜递给柏氏一条绢子:“你才入宫几日啊,这宫里的水有多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楚。回宫去歇着吧。”   意识到自己失态,柏絮妤连忙攥着绢子抹了抹泪:“臣妾告退了。”   苏婉蓉这才冷冰冰的白了海贵人一眼:“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你数落她做什么,没的白费功夫。”   “哼,纯妃这话可不对。我不趁着现在数落她,日后万一她攀爬到我之上了,岂非我就数落不到她了。”其其格半玩笑半认真道:“且说纯妃你还没瞧出来么,皇上不就是喜欢她这样子娇娇滴滴又会卖乖的么!说不定她侍了寝,就能扶摇直上了。”   这话是苏婉蓉极不愿听的,眼尾的余光不免露出嫌恶之色:“娇娇滴滴又会卖乖的!海贵人这分明是指桑骂槐么。我是这样的性子不假,可也没见皇上多待见我啊。若不是还有永璋可以依附,我的境况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你不是也瞧见了,连皇后娘娘对我都是千百个不满意的。   怎么说着说着话,竟然说道我身上来了。再者说,那慧贵妃岂是不会娇娇滴滴卖乖的,难不成你也敢当着她的面儿这样嚼舌,不怕她随便寻个由头,撕了你这张嘴。”   其其格见纯妃恼了,心里暗爽,面上却大咧咧道:“怎么了这是,纯妃你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臣妾不过一句闲话罢了,说哭了柏贵人又激怒了你。其实你心里不痛快,不过是因为嘉嫔有了身子,何必将这怒气都撒到我身上呢。”   “愈发会胡嚼了。”苏婉蓉依然是吴侬软语的调调,可眼里的光彩严肃至极:“嘉嫔有孕,整个后宫都沉浸在欢愉之中。我又怎么会心里不痛快。再何况大阿哥眼看着成年,不久成了婚便要出宫安住了。而皇后娘娘又对二阿哥寄以厚望,成日里总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没有半点儿自个儿的时光。   我是真心希望嘉嫔能诞下个阿哥,这么一来,永璋总算是有个伴儿了。”   清冷的嗤笑一声,其其格略有些不耐烦道:“纯妃的经念完了没有,皇上不在这里,我又是听不懂的。再不去看望嘉嫔,怕是这天都要黑了。自然,天黑了也无妨,可纯妃你好心给嘉嫔熬的安胎药怕是凉了。凉了多不好哇,岂非连纯妃你的心意都搁凉了。”   “你……”苏婉蓉与海贵人斗嘴次数不多,可每一次都是以隐忍告终。她实在不想和这个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海贵人口舌分高下。只好暗自憋着一口气,悻悻道:“那就快点走吧,都到宫门外了,也不见你进去。”   “您是妃主,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岂有我先进去的道理,纯妃娘娘您请。”其其格的语调充满了揶揄之意,自己心里痛快就好,哪里管得着纯妃是不是气的头疼。   苏婉蓉懒得再和她掰扯,长长的吁了口气,平定了自己的心,这才缓缓的走了进去。“小陆子,去通传一声,本宫与海贵人来探望嘉嫔了。”   彼时,嘉嫔正倚着小几沉着连同娴妃静坐,两人均满怀心事,沉痛的难以承受。   “皇后娘娘失势不过是一时的,可若你不说,我竟也不知道长春宫的日子会这样难过。”半晌,盼语终于沉不住气:“太后不喜欢权力下放是人之常情,可皇上未免也太薄情了。”   金沛姿虎着脸坐了起来,对上娴妃的眸子缓缓道:“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便罢,若是传了出去,不是又成了娴妃你触怒龙威的罪证了。”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盼语冷冷一笑,凉薄漠然:“从前是没有看透他的心思,才会傻傻的把什么都想得如此美好。现在心如明镜,倒也不期盼着能回到从前的样子。难道你不是如我这般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露冷莲房坠粉红   金沛姿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只觉得那寓意极好的童子刺绣看着舒心,声音却轻轻淡淡的:“在王府的时候,你已经是侧福晋了。一入宫就成了娴妃,这样好的恩宠却还要觉得心寒,那我们这些从来都入不得眼的,岂非都没有指望了?”   虽说是实话,可金沛姿并没有半点挖苦揶揄之意,反而说的很是诚心。“你是没有看见,身后还有多少人羡慕着你呢!”   盼语垂下眼眸,流光晦暗,透着一丝泯没不掉的苦涩:“也许你说的对。可谁都一样,总有旁人羡慕不来的东西。就比如嘉嫔你吧。”   目光落在嘉嫔虽然平坦腹部,盼语的眼里缓缓燃起温热:“若是我能有你这么好的福气,也总算有了指望不是。”   “总会有的。”金沛姿想起几日前,并不曾知晓自己有孕的实话,那一份渴望的心思正欲娴妃无意。不禁低低含笑,从容道:“娴妃娘娘年岁尚轻,只管养好身子。”   盼语正想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的福气,就听见灵澜于门外禀报:“娘娘,纯妃娘娘同海贵人来了。”   金沛姿看了娴妃一眼,心道还真是多事之秋,嘴上已经温和的说道:“快请进来。”   闪身进来的时候,苏婉蓉的脸上唯有喜悦的神色,方才于门外对海贵人的不耐烦以及心里的怨怼,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妒恨嘉嫔有孕的心思,也埋藏的很深很深,即便是如同剑戟的目光能活活的撕开脸皮,也终究寻不出一点痕迹。   “嘉嫔真是有福气的,才陪伴了皇上这些日子,就得蒙天恩有了皇嗣,真是一桩美事。”苏婉蓉见娴妃也在,从容的行了平行礼:“娴妃也在,看来这景阳宫真是热闹起来了。”   其其格点到即止的行了礼,也不管纯妃的话是不是说完了,就自顾自的寻了一处坐下来。“嘉嫔有所不知,纯妃得知你有孕亲自熬了一碗安胎药端了来。说是她怀三阿哥的时候,日日都要喝的方子,这三阿哥才虎头虎脑的,格外健硕呢。”   一听海贵人抢了自己的话说,苏婉蓉心里窒闷,可语调依然是婉转清和般悦耳:“说的正是呢,嘉嫔才有孕,这头几个月是最要紧的。快,雪澜,把药端上来。”   漫说是纯妃送来的东西了,就是皇上吩咐御药房送来的汤药,金沛姿也是谨慎着来喝的。看着纯妃这样的殷勤,她心里自然是反感的,那会儿在长春宫里伤了心,方才又训斥了内务府的狗奴才,心里好不容易平静了些,纯妃这看似温柔的招数竟又杀了过来。   眼看着雪澜端着药碗逼近自己,金沛姿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恨不能一巴掌推开那药碗。只是她还不曾有动作,却是雪澜揭开了药碗上的木盖子,浓郁的苦涩一瞬间飘散开,竟是怎么也盖不住了。   这刺鼻而又经久不散的药气,直呛得其其格不住的咳嗽。“有没有弄错啊纯妃,这么苦的安胎药,让人如何能灌的下去。更何况嘉嫔才有孕不久,一个不小心岂非要把龙胎都熏坏了。”   关乎到龙胎,苏婉蓉的脸色便不好看起来。“海贵人这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了。这种话如何能胡说。照你所言,本宫好心好意来给嘉嫔送药,难道竟是为了熏坏了……”龙胎两个字,苏婉蓉咬了咬唇瓣,还是忍住了没说。眼里却如同冒火一般,狠狠的灼烧着眼里的人儿:“何况嘉嫔都没有拒绝,哪里轮得到你多嘴了。”   盼语见势头不对,起身从雪澜手里接过了药碗。“既然纯妃是一片好心,不如嘉嫔你多少喝一点吧。”   对娴妃的举动,金沛姿多少是有些默契的,她温婉一笑,顺从道:“也好,纯妃喝了这药诞下了生龙活虎的三阿哥,可见这是绝佳的方子呢。我虽不敢奢求腹中一定是位小阿哥,只要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就是极好的。”   “那就快趁热喝吧。”盼语小心的搅拌着碗里的安胎药,慢慢的舀了一勺,无微不至的吹温了,才送到嘉嫔唇边:“慢点喝。”   金沛姿顺从的含进了口里,尽管唇角依然挂着笑意,可眉心却蹙紧,苦的她几乎难以承受,噗的一口就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吐在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安胎药里,也溅湿了娴妃的衣裳。“呀,臣妾罪过,非但浪费了纯妃一番心意,还弄脏了娴妃您的衣裳。”   不得不说,自己与娴妃配合的十分默契,那汤碗端着的位置,正好很自然的接住了这口喷出来的药,想让金沛姿再喝下去都是不易的。   苏婉蓉心里十分不悦,可也只能干瞪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碍的。”她柔和一笑:“既然嘉嫔不怪这个味道,那本宫让御医再开些新方子,熬好了日日送过来。”   盼语将药碗递回给了雪澜,拿着绢子沾了沾衣襟上的药渍,不紧不慢道:“纯妃还真是好心,肯日日着人送要过来,担待嘉嫔的龙胎。”   没料到娴妃会这么说,苏婉蓉有些进退两难。倘若她认承了娴妃的话,便要背负起担待嘉嫔龙胎之名,倘若龙胎有事,皇上追问起来,娴妃必然将她推出来顶着。可倘若她不愿认承娴妃的话,那何必美其名曰照料嘉嫔,日日还要送药过来?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脸上柔软的神色渐有几分僵硬,苏婉蓉淡然道:“嘉嫔有孕,六宫同喜,皇后娘娘这会儿子又抱恙在身,而慧贵妃落胎身子还未养好,后宫里也就属你我是妃主,总得多加照顾不是。”   拉着娴妃一起说事儿,苏婉蓉愤愤腹诽,就不信跑的了她!   “倒也是。”盼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沉着眉头道:“若是着纯妃你这么说,后宫能主事儿的,岂非不是你就是我了?”   苏婉蓉一怔,明显是娴妃歪曲了自己意思,脸色当即冷了下来:“本宫哪里有这个意思了?娴妃听不明白,也实在不能胡嚼啊。”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纯妃又何必多此一举。皇上关怀嘉嫔的龙胎,必然会着御医精心照料着。御药房所用的药材,也必然都是甄选最好的货色。哪里就用得着咱们这般殷勤了。知道的是纯妃你心思细腻善解人意,不知道的还当是做给皇上看的戏份儿呢。   没的让人心里不舒服,海贵人你说是不是?”   从方才的言谈之中,盼语已经发觉海贵人与纯妃不那么和睦,如今将这些凌厉之言交给海贵人来结尾,自然是少不了一番揶揄。低下眉目,静静的听着,盼语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希望嘉嫔的孩子没事。   虽然嫉妒,可她不会丧心病狂的去陷害这条无辜的性命。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她乌喇那拉盼语的真性情。   “可不是么。”其其格果然没有令娴妃失望:“我虽然没有生育过皇嗣,可也明白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不是哪一种药能适合所有人的体质的,纯妃看似好心不假,可实则却是拿着嘉嫔的龙胎犯险,来博取皇上的垂注。光是这一招,就够其其格学上好些时候的。”   苏婉蓉的脸上青光撩人,若是再把唇色涂抹的血红一些,简直与厉鬼无意。仔细在看看厢房里的这些人,不是依附着皇后的,就是自以为清高的,当然不会把她这个不得皇后待见的妃主放在眼里。   好么,你们既然非要如此,就别怪我苏婉蓉翻脸无情。这么想着,苏婉蓉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柔和,轻缓缓一笑,像是根本没有经过心一样。“随便海贵人你怎么说,本宫自觉问心无愧就好。雪澜,走吧,人家既然不领情咱们何必多此一举。也该是时候去瞧一瞧永璋了。”   言罢,苏婉蓉领着近身姿摇曳的晃了下去。可眼中的恨意,却在她转身之后,慢慢慢慢的涌了上来。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不就是仗着皇后的庇护么。倘若皇后连自己都顾全不了了呢?哼……   “多谢娴妃娘娘解围。多谢其其格替我出了口恶气。”金沛姿倒吸了一口凉气,还觉着嘴里的苦味儿没有褪尽:“灵澜,去端盏茶来给本宫漱漱口。”   盼语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只敛了心里的愁绪道:“这才刚开始呢,嘉嫔,你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捱。”   其其格轻嗤一声,不以为然道:“她纯妃不就是会装作可怜,娇滴滴的取悦皇上么,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她都能顺利的诞下三阿哥,嘉嫔你为何就不能了。左不过是多用点心,让身边的人谨慎的伺候着。没有什么可怕她的。”   金沛姿扑哧一声,这会儿心里才觉出暖意:“患难见真情,我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却早已经站在那锋利的刀尖儿上了,也难为你们还肯说这样真心的话与我听。”   盼语却并不如其其格那么乐观:“但愿皇上能早些与皇后娘娘摒弃前嫌,一损俱损,否则咱们这些成日里与皇后亲近的宫嫔,怕是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太虚明月流辉过   “二阿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永琏转过头,瞧着是大阿哥来了,愁眉不展的脸上才算是露出了笑意:“大阿哥,你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永璜见他满面愁容,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不禁奇怪:“是不是没用功读书,让师傅罚你了?”   见大阿哥的口吻十分轻松,永琏不禁叹了一声:“倒不是永琏没有用功……大阿哥,我想皇额娘了。”   近来宫里的传闻,永璜前前后后也听进耳中不少。自从上一回对皇后“坦白”了自己的真心,他便更是注意长春宫的动静。生怕皇后为了自己嫡亲骨肉登基大宝,将自己的所为告诉了皇阿玛。可几个月下来,皇阿玛对他的关怀有增无减,这才让他稍微放心了些。   加上御前伺候的年氏之死,折损了皇后在皇上心目中的威信,永璜才真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起码这个时候皇后不会再冒险对付自己了。   “大阿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看着永璜有些走神,永琏心里更加不痛快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好了,那种滋味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在听呢。”永璜见他不想说了,连忙哄道:“谁说我不明白,永琏,皇额娘还好好的在长春宫呢,你思念她总是能见着的。可我额娘……”   永琏转首看去,见大阿哥眼里闪烁着泪光,不禁心里难受起来:“对不起啊大阿哥,永琏不是责怪你,不该提起让你难受的事儿。我只是很恨自己没有用,不能求皇阿玛原谅皇额娘。其实……其实皇额娘的病已经痊愈了,不该长久的困在长春宫里。”   永璜听了这些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尽管表面上什么也瞧不出来。他自己没有额娘的疼惜,还不都是皇后还得么,凭什么皇后就能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好戏。凭什么皇后的孩子就能有远大的前程,而自己身为皇长子,却要永远向二阿哥鞠躬称臣?   这些话,其实尽是往日额娘的教诲,可当时自己顽皮任性,不思进取,惹得额娘伤心不已,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争气的缘故。   庶子怎么了,皇后是富察氏,可自己的额娘也一样是富察氏。凭什么要甘心屈就在永琏之下,越想心里越觉得愤恨,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高贵的二阿哥活活扼死。   可永璜还是忍住了。他转了转眼珠,灵机一动道:“既然永琏你这么想救皇额娘走出困境,为何不试着去求一求皇阿玛。你是皇阿玛最看重的阿哥,皇阿玛必然答应你的恳求。”   永琏红了眼眶,愁苦不堪道:“不瞒大阿哥,今儿我就是去求了皇阿玛。我以为,只要我努力的学好师傅教授的课业,皇阿玛检查时能对答如流,或许就能让他高兴。可没想到,皇阿玛的问题我都答上来了,可他还是不许我为皇额娘求情……”   这是永璜预料之中的事,他不禁心里暗笑,脸上却为难道:“难怪你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这里,原来是让皇阿玛训斥了!”   “大阿哥,永琏不怕皇阿玛训斥我,只怕皇额娘在长春宫的日子难捱啊。你有所不知,我听奴婢说,长春宫现在的用度比从前差了许多,我怕额娘的日子不好过。”永琏的泪水险些忍不住掉出来,可一想到额娘的嘱咐,他又生生的憋了回去。“我真的好想皇额娘,好想额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阿哥你教教我吧?”   说了这么半天,永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从前没有这么讨厌这个嫡出的二阿哥,也真的曾经渴望过兄友弟恭的温馨画卷。可自从额娘暴毙在圆明园的那一日起,什么都改变了,什么都不同了。   “求求你啊大阿哥,你帮帮永琏吧……”   听着永琏苦苦的哀求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逐渐在永璜的脑子里清晰起来。倘若能趁此良机,铲除了这个眼中钉,那么或许自己就会成为皇阿玛眼中最为倚重的阿哥!   横了心,永璜坚定的点了点头:“你先别急,容我想想……”   看着永琏眼巴巴渴望的目光,永璜心里忽然生出一计:“永琏,你还记不记的,从圆明园回宫以后,皇额娘一直都顾不上来阿哥所看你,直到你生病了的那一回,皇额娘彻夜未眠的守在你身侧。”   “记得,永琏当然记得。”眸子一转,永琏马上明白了大阿哥的意思:“倘若这个时候,我在病一次,那么皇阿玛必然会心软,让皇额娘来瞧我。而若是病中怏怏的我,当着皇阿玛与皇额娘的面儿请求他们和好,或许会有转机呢!”   永璜很满意永琏的这点小聪明,话不用他自己说尽了,于是他就明白了。   “多谢你啊大阿哥。”永琏却还傻傻的以为,大阿哥真是在为他着想。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永璜佯装真诚而笑:“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御医……倘若让他们发觉你是装病,又或者轻而易举就医好了你的病,皇阿玛与皇额娘便不会太在意,你明白么?”   永琏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明白大阿哥,我明白。为了能让皇阿玛与皇额娘和好如初,即便是吃一些苦头,永琏也承受得住。”   “好皇弟。”永璜拍了怕永琏的肩膀,郑重道:“我也盼望着皇阿玛与皇额娘能早些重修旧好。我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见着皇额娘了。”   “那我这就去准备。”永琏像是解开了心头的结,欢蹦乱跳的别过大阿哥,匆匆忙忙就往自己的厢房奔去。   永璜这才露出狡黠的笑意,擎等着看好戏一般。   苏婉蓉领着永璋,立在仅仅一面墙之隔的院落处听见了这些说话,她真的很庆幸,竟然不用自己出手,就已经有人要利用永琏大作文章了。只消她顺水推舟,将此事再做的精细一些,完美一些,让人根本无从察觉痕迹就更好了。   真正让她为难的,并非是如何将这样一幅形神兼备的工笔画润好色,而是怎么才能摆脱和亲王的检视。毕竟有和亲王在,很多事情难以顺利的进行下去。可这个神出鬼没的和亲王,当怎么才能解决掉呢?   一想到这里,苏婉蓉也没有心思陪永璋说话了。她半蹲下身子,微笑道:“永璋你乖,额娘还有些事情要做,这就唤嬷嬷来,领着你回去习字吧。改日额娘再来看你。”   永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抓着苏婉蓉的手不愿意撒开:“额娘可不许骗我,要早点来看我才好。”   苏婉蓉慈惠的笑容,在嬷嬷领着永璋离开之后,消退的一干二净。“雪澜,你替本宫去一趟御药房,请曹旭延曹御医来给本宫请脉。等曹御医来了,再去长春宫禀告一声,就说本宫的旧疾发作,已经自行请了御医了。”   雪澜并不知道娘娘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只喏喏应下。   于是苏婉蓉便一直于寝宫之中等着曹旭延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果然到了。   “给纯妃娘娘请安,臣听闻娘娘旧疾发作,连忙赶了过来,不知娘娘是哪里不适?”曹旭延神色凝肃,毕恭毕敬的样子。   反而苏婉蓉却一脸的澹然,平静道:“说是旧疾,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时常觉得胸口窒闷,食欲消退,还伴随着反胃的干呕。看样子倒是和景阳宫里的嘉嫔有些相似。”   曹旭延这么听着,还以为纯妃是怀疑自己有了身子。“不如让臣替纯妃娘娘把一把脉,便可知究竟是何原因了。”   随身携带的樟木药匣子才打开,脉枕还不曾拿出来,就听苏婉蓉冰冷道:“不必了曹御医,本宫说的并非是我自己的症状,而是本宫身边儿的风澜。在宫里,御医只给皇上、主子娘娘们、小主们看症,却不必惠及奴婢。可本宫没法子啊,那风澜的状况若真是如同嘉嫔,本宫身边儿岂非有要出一个‘乐澜’了。   本宫自问可没有娴妃的本事,也必然保不住这沦丧道德、不守妇道的奴婢。敢问曹御医,你可是有什么法子,替本宫想个好主意?”   话说到这份儿上,曹旭延已经完全明白了纯妃的意思。甚至到了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这一切根本就是纯妃一手一脚精心策划的计谋。可惜当他如梦初醒时,一切都晚了。   见曹旭延不说话,苏婉蓉冷冷一笑:“并非本宫为难你,曹大人,你叔叔曹秦川乃是院判大人,而你得皇上赏识,也早已官拜四品了。可人们都说,饮水思源,若非当初本宫的永璋病重,机缘巧合令你大显身手。你又怎么能得到今时今日的一切。”   “娘娘想让微臣做什么?”曹旭延不想再听下去,倘若风澜真的有孕了,人又捏在纯妃手中,不按吩咐办事,只怕祸及叔父。   “两件事。一件是你最擅长的,另一件是你不太擅长却可以尽力的。”苏婉蓉得意而笑,眸子却阴冷的划过曹旭延的脸庞:“我只想知道,曹大人到底肯不肯帮本宫这个忙?” 第二百三十九章:残雪凝辉冷画屏   曹旭延自诩聪慧,能游刃于宫中各主子之间。却不想纯妃的心计如此之深,早在三年前尚未入宫之时,就已经铺设的这样好。心里渐渐的泛起冷意,唇角不免微微抽搐,曹旭延怔忪之色难掩,口吻严肃:“娘娘何必多此一问,臣还有的选么!”   “聪明人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苏婉蓉含笑道:“我便是知道曹大人正是聪明人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类。”赞誉的话说完,她沉了一口气于胸口:“你曹家于皇后的富察家是世交,所以倘若二阿哥有什么不妥,皇后最信任的便会是你了。”   眉头一紧,曹旭延眼中凛起难以置信的疑惑:“纯妃娘娘想打二阿哥的主意,恐怕臣配上曹氏九族的性命也担待不起。”   “诶!”苏婉蓉示意他不要着急反口:“你姑且先听我把话说完。”   眼前的纯妃,不在是昔日宝亲王府里的苏格格,曹旭延手里捏着一把冷汗,紧张的心都有些痛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漫说让他来做,就是单纯的仅仅是听到,都令曹旭延揪心不堪。身为御医,他仅仅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救治后宫各位主子的性命。可怎么到了今天,好像是生是死,是救是害根本由不得他自己了。   苏婉蓉并非没有看出曹旭延的不安宁,只是故作不见而已。“我方才说的你最擅长的,便是歧黄之术了。二阿哥万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只管去请脉去瞧,该怎么救治就怎么救治,和平时一样。这可是你的本分。”   “敢问纯妃娘娘一句,那什么是微臣不太擅长却可以尽力之事?”曹旭延看着纯妃娇柔的面庞可谓粉光若腻,再听着她绵软温和的声音,实在无法将她与阴毒、狠辣那些不堪的说辞联想到一起。于是他试图对上纯妃的眼睛,渴望从她的眼中,读出她的真心。   有那么一瞬间,曹旭延甚至希望是自己太过蠢顿,根本就曲解了纯妃的心意,可当他真的与纯妃四目相对时,他才清醒过来。原来后宫里的人心从来就是阴毒狠辣的,不分是不是美艳出众者往往会比较心软。   相反的,可能越是美貌,她的心就越硬,而她渴望达到的目的就越多,手段往往令人发指。   “倘若这其中有什么变数,曹御医尽可以不必理会,安安稳稳的替二阿哥治病就好。还按照当初的诊断开药开方子就行了。”苏婉蓉樱唇相互轻轻的触碰,甜美道:“就是懂得隐瞒,知情不报,如斯而已。”   “微臣倘若做不到,纯妃打算如何处置风澜?”曹旭延正色对上纯妃的眼眸,没有一丝胆怯。   苏婉蓉没有回答他的话,相反的,她为风澜憧憬着着离宫后无比美妙的日子。“风澜年龄不小了,下个月就满二十五岁了。她伺候本宫这么些年,本宫也渴望她能找到一个好归宿。待此时圆满,本宫自然会禀明皇后娘娘,遣送风澜出宫。   曹大人愿意娶她为正室自然是她的福气,若只肯纳她为妾侍,也无妨。只消你们心中有情,本宫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她还有你的孩子,这可不就是双喜临门了么。”   见曹旭延沉默不语,苏婉蓉不禁低下了眉目:“父母只为子女计深远均是这个样子的。皇后娘娘系出名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凤主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晚能再添一位小阿哥的。可本宫如今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有的不顾过是永璋罢了。我怎么能不为他计深远?   而曹御医你由始至终不过是尽了一个御医的职责,没有害过人,更没有对不起富察氏。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总归是各安天命罢了。仅仅是隐瞒病情而已,就这么简单,难道这么简单的事儿,曹大人都不肯帮忙?”   似乎从头到尾,曹旭延都没有借口回绝。一面是他自己的嫡亲的骨肉,另一面却是旁人嫡亲的骨肉。何去何从!   “臣想见一见风澜。”这个时候,曹旭延真的很想问一问风澜,几年前开始到如今,究竟她是一门心思的效忠纯妃,还是真的对自己有情。难道说,她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掉下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却还能心安理得的怀着他的孩子,等候嫁入曹御医府?   “放心吧,曹大人,事情若是办妥了,下个月你们便能在宫外团聚了。”苏婉蓉岂会不提防着曹旭延另有心思。“这个时候,实在不便节外生枝不是么。不过大人放心,本宫必然会好好照顾风澜的。”   “臣告退。”当说的话说完了,曹旭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甚至有心去长春宫对皇后禀明一切,即便皇后要怪罪他私下与宫女苟且,他也尽可以将罪责抗在自己身上。只要不牵累院判大人全家,那便没有什么不可。   可曹旭延也明白皇后如今的处境,皇上对她格外的不信任,皆因年氏毙命之时腹中是有着身孕的。身为御医,这样的事儿根本欺瞒不了他,而实际上他也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唯有忧心忡忡的先行返回了御药房。   苏婉蓉看着曹旭延离开,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的。“雪澜你去把风澜给本宫带上来。”   风澜沉着脸走进来,雪澜便匆匆的退了下去。在纯妃面前,她们谁都不愿意太过显露自己的伶俐,毕竟能安安稳稳的伺候到出宫之日,已经是她们莫大的福分了。   “你和曹御医的情分到底如何?”苏婉蓉不愿意打没有把握的仗。   “奴婢……”风澜咬着唇瓣,很用力的咬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纯妃发觉她与旭延有情开始,她的所为便不能再由着自己的心了。就连什么时候与旭延有那一层关系,也尽是纯妃的安排。   “怎么?你竟然糊涂至此。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动了心,你也分辨不出来么?”苏婉蓉有些急恼。   风澜红了双眼,心想纯妃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真心不是。嘴上却不敢把话说的这样直白,没有底气道:“娘娘,奴婢身为低微,哪里配得上曹御医。何况奴婢并非是真的有了身孕,曹御医若是知道了,必然会记恨奴婢一辈子的。”   “你不说,有谁会知道?”苏婉蓉冷冰冰的眸子,恨不得剜出风澜的心:“平日里挺激灵的丫头,竟然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你别以为本宫是在害你害曹旭延。本宫正是为了成全你们。你下个月便可出宫,届时就能堂堂正正成为他的女人。   孩子早晚会有的,你怕什么对不起他的。而本宫要他做的,无非是在皇上皇后面前,大事化小的随便说上几句话而已。哪里就有这么复杂了。瞧把你们吓的,没出息。”   还是觉得不那么保险,苏婉蓉计算着想把事情隐瞒的无声无息或许真的不容易。什么赌注都压在一个御医身上未免太冒险了。这么想着,她竟然有了个更可怖的好主意。你先下去吧,总之事情没有处置好之前,本宫不会再让你见他了。“   “奴婢明白。”风澜也不反驳,只是乖巧的退了下去。   苏婉蓉看了看天色,终究还是坐不住的唤了一声雪澜:“你替本宫准备准备,本宫要去慧贵妃的承乾宫请安。”   高凌曦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一肚子的愁闷不知如何说起。眼看着娴妃于她落胎之后,一日比一日更得宠,心就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实际上,娴妃一直是她的心头刺。从宝亲王府到紫禁城,她一门心思想要比过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乌拉那拉盼语而已。高凌曦自以为美貌不在娴妃之下,却妒恨自己的出身不如她。   而说真的,乌喇那拉氏也就是娴妃的母家,其实根本没有多了不起的宠臣,所凭借的也无非是祖上的福茵庇护罢了。又怎么能与她的母家相比,至少爹爹还是皇上可以信赖的肱骨之臣呢。   越是这么想,高凌曦越觉得气郁难抒。于是纯妃的到来,竟多多少少是她预料之中的事。   苏婉蓉请罢了安,便自己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接过碧澜敬奉的香茗有滋有味儿的喝了起来。一喝便是好半天的功夫,却没有说一个字。   高凌曦也由着她喝,等着她主动开口,一个字也没有问。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对峙了许久,终于还是苏婉蓉沉不住气了:“慧贵妃娘娘上承天恩,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可于子嗣上,就显得格外被动了。落胎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却还要备受冷落,臣妾真是替娘娘不值。”   嗤嗤的笑着,高凌曦明艳的面庞丝毫没有因为纯妃的冒犯之言而有变化。“难为纯妃这时候过来,竟原来就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本宫落胎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眼瞅着娴妃都复宠了,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 第二百四十章:明月不谙离恨苦   “晚不晚的在于娘娘您的心。”苏婉蓉将一缕凌乱的碎发别于耳后,轻轻的叹了一声复又笑道:“臣妾这一整日的奔忙,失仪了都不知道,还望慧贵妃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根本没有认真的看过眼前的纯妃,高凌曦端起荔枝蜜啄饮了一小口,绵软香甜的蜜汁带着浓郁的果香,稍微舒缓了她心里的躁动。“纯妃这个时候来,让人在意的又岂会是你是否失仪。”   慧贵妃话里有话,显然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心思。苏婉蓉也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却发觉已经没有茶汤了。“娘娘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旁人也许看不明白,可臣妾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能从小小的使女一跃成为侧福晋,这一份本事就不是谁都能有的。”   提及过往之事,高凌曦喟叹而笑:“本宫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但并不代表本宫喜欢和聪明人兜圈子。倘若纯妃没有什么要紧事说,就请回吧。即便你来储秀宫的次数再多,宫内的讹传也不过是你与本宫亲厚罢了。你若想栽赃本宫什么,还得多下点功夫才稳妥。”   顺势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苏婉蓉沉下心里审慎的凝视着面前的贵妃娘娘。一身略显沉重的宝石绿旗装,惹眼的孔雀开屏图缤纷华丽,正是广绣的技艺。裙间零星点缀的宝石明珠,虽不算特别名贵,却将那一股雍容恰大好处的装点适宜,称得慧贵妃风华绝代。   “臣妾果然没有什么能逃过慧贵妃娘娘一双慧眼。”苏婉蓉微微垂下头:“娘娘能猜出臣妾的初衷,只能说明娘娘智慧过人。除非娘娘您能猜中臣妾心里确切的动机,才算您赢。”   高凌曦没有开口,只是沉醉在荔枝蜜香甜可口的清冽之中。   苏婉蓉见她没有多大的兴致,便盈盈起身:“既然话不投机,臣妾也无畏久留,叨扰娘娘安歇。可臣妾还是想多嘴提醒慧贵妃娘娘一句。娴妃身后,始终是皇后娘娘,您与臣妾不可能双双得太后的庇护,总有一个甚至两个会输得一败涂地。   暂且不说,皇后与太后之间谁才是最终手掌乾坤的凤主,可光凭您一己之身,凭您母家的荣耀与光环,就能让娴妃一败涂地么?只怕慧贵妃娘娘比臣妾心里更清楚。”   见纯妃旋身而去,高凌曦还是没有出声。在她看来,野心勃勃的纯妃会来储秀宫,必然是有双重目的,拉拢不了就嫁祸,总归是为了拉她下水。于是心里的用意实在不必说的这么明白,看透了什么,也尽可以不必让旁人知晓。   “碧澜,你帮本宫偷偷送一封信去承乾宫。告诉娴妃,纯妃会对二阿哥永琏不利。”高凌曦怨毒的目光透出些许的恶意:“若是她娴妃真的有心,必然会拦阻纯妃,替皇后保全二阿哥。可如若不然,日后再计较这一笔账的时候,咱们也有话说。”   “奴婢明白了。”碧澜谨慎道:“请娘娘放心,奴婢保管做的干净利落,不让人查出消息是咱们宫里走漏的。”   “不。”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凛起一丝寒意,郑重无比道:“要让娴妃知道是本宫给她的消息。这才是关键所在。”   碧澜有些疑惑,但见慧贵妃没有要释义的意思,便匆匆忙忙的退了下去。   高凌曦又抿了一口蜜汁,才露出满意的笑颜。   碧澜将慧贵妃的心意明确的写了下来,又亲手送进了承乾宫。   可想而知,当盼语看见这信笺上的内容时,是怎么的一种惊讶与疑惑。她不明白慧贵妃将这内容告诉她是为什么,若是想趁机攀附皇后或是向皇上献媚,她大可以按兵不动,等着纯妃一出手,抓她个人赃并获,这样一来,皇上皇后必然会感激她的一片苦心。   为何要在事情还没有任何苗头的时候,将这个奇怪的消息先告诉了自己呢?盼语看了一眼碧澜,只道:“本宫心里有数,你回去吧。”   碧澜道一声告退,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娴妃的视线。   盼语这才将信笺折好,让朵澜打开鎏金葫芦香炉的盖子,搁了进去。直到一封信都被橙红的火焰吞噬的无影无踪,她才总算是定下了心神。“乱我心者,今日之今日多烦忧。慧贵妃自己不出手,却想用这样的无稽之谈引本宫出手,未免太浅薄了。”   顿了顿,盼语还是觉得心中并不踏实,遂道:“这么着吧,朵澜,你让人多盯着阿哥所一些。倘若二阿哥真有什么不妥,尽早来知会本宫一声也好。”   次日一早,阿哥所果然传出了消息,说二阿哥发了高热,已经着人禀明了皇上皇后,也请了御医来瞧。   盼语不禁在心里犯起嘀咕来了,难道慧贵妃着人送来的信儿竟然是真的。为此,她特意传召了伺候二阿哥的乳娘荷欢。也请了嘉嫔来承乾宫一聚。   果然嘉嫔来了没多久,荷欢也到了。   见荷欢脸上的颜色并不是那么焦虑,盼语与金沛姿均松了一口气。   “二阿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荷欢你只管如实禀明。”盼语示意嘉嫔先不要着急,自顾自把心里的疑惑给问了个明白。“皇后娘娘可曾去阿哥所探望过了么?”   荷欢请了安,见娴妃有些焦急,忙不迭回道:“皇后娘娘着人来阿哥所详细问过二阿哥的病情,知晓没有什么大碍就不曾亲自探望。”眼睑微微下垂,荷欢知晓娴妃与嘉嫔俱不是外人,平日里皆与皇后娘娘亲厚,遂透了些口风道:“二阿哥实则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心里惦记着皇后娘娘,故而生病,奴婢必然谨慎的伺候着,不再让二阿哥遭罪。”   这话一出口,盼语又有些诧异:“这么说来,二阿哥生病,不过是因为思虑所致,并无其他?”   荷欢不明白娴妃何以这样问,小心答道:“曹御医说,二阿哥因为忧思过度,饮食失调,影响了睡眠,故而精神头不怎么好,身子也容易倦怠。这才不慎感染了风寒,发了高热。只是寻常的疾病,并无其他。”其实荷欢也不知道娴妃所指的其他是什么意思。   金沛姿听得云里雾里,很是奇怪:“娴妃是觉得二阿哥病的有什么不对劲么?还是说有人故意要陷害二阿哥,以至于您如此的不安心?”   盼语摇了摇头,一来不想让荷欢起疑,二来嘉嫔又在孕中,实在不该劳心费神。遂道:“本宫不过是怕有什么万一罢了。毕竟皇后娘娘现下的处境摆在哪里,须防仁不仁,对二阿哥多关怀一些,也总是必要的。”   叹了口气,金沛姿也不禁点了点头:“娘娘说得对,荷欢,二阿哥既然病了,你就小心的伺候着吧。曹御医与皇后娘娘颇有些交情,必然会把二阿哥的病放在心上。”   待到荷欢退了下去,金沛姿才敛去了松缓的笑意,蹙眉道:“据我所知,娴妃不是无风起浪的人。能传二阿哥乳娘来承乾宫,必然是怀疑了什么。方才不便细问,可这会儿殿上再没有别人了,还有什么话,旦请娘娘明说。”   盼语微微一笑,禁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嘉嫔的一双慧眼。”   “当真有事?”金沛姿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猛的吸了一口凉气:“是不是有人要趁着皇后娘娘不济,想铲除了二阿哥为自己的孩儿铺路?”   “看来纯妃的确是最碍眼的。”盼语略微点一点头:“本宫得到的消息也是这么说的。”   “那娘娘预备如何办?”金沛姿总觉得娴妃好像不大在意似的:“难道说,咱们就这样按兵不动,纵容纯妃危害皇嗣吗?”   盼语见她急了,温和一笑:“嘉嫔听我把话说完。起初得了这个消息,我心里也一直在打鼓。毕竟皇后娘娘自身难保,在这个时候欲加害二阿哥,无疑是最为稳妥的时候。可你也瞧见了,皇上是这样在意二阿哥的安危,发了个高热,便惊动到圣驾面前,马上就有御医诊治禀明皇上。   而当你得知有人要暗算二阿哥时,最先猜到的便是纯妃。我也不例外。因为纯妃有三阿哥的缘故,也因为她一向不与皇后交好。这么说来,倘若二阿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又不会先怀疑到她头上了。不能全身而退,又或者说势必会连累到二阿哥,纯妃又怎么会蠢顿到冒这样的风险?”   金沛姿品着娴妃的话,仔细一想竟然也是。“纯妃再恨皇后,也不敢自己以身犯险,这样无疑是鱼死网破啊。”转念一想,心里的疑惑又陡然翻滚起来:“敢问娴妃一句,是谁送了这样的信儿给您?”   “慧贵妃。”盼语不预备隐瞒嘉嫔:“昨个儿入夜着她身边儿的碧澜送来的。且我也查明了,昨个儿纯妃的确是去了储秀宫。”   “借力打力,亦或是借刀杀人。”金沛姿闻言也不由放下心来:“纯妃与慧贵妃争太后的恩宠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说慧贵妃是想借您的手,先将纯妃铲除不成?” 第二百四十一章: 莫教离恨损朱颜   “无论是怎么样都好,咱们只管小心提防着就是。”盼语镇定了自己的心道:“旁的兴许也能唬弄过咱们的眼,可二阿哥的身子是好是坏,总不会看不出来。未免有人从中作梗,从明日起,我便天天去阿哥所亲自照看着。”   这个提议倒是极好的。金沛姿很是赞同,方才还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也好,我也与娘娘同去。多一个人照应,多一双眼睛,想来也多一份安稳。”   盼语摇了摇头,却不希望嘉嫔也犯险。“一则你有着身子,二阿哥的病虽说不要紧,但到底是抱恙在身,难免冲撞。二则,眼下顶顶要紧的则是劝说皇后娘娘能走出阴霾,哪怕是委屈自己都好,亦要同皇上重归于好。   否则这接连的祸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止呢。唯有皇后娘娘重新攥住后宫的权势,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才能暂且安分几日。嘉嫔,你一直陪伴在皇后身侧,想来你的话娘娘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可别再耽误下去了。”   再三掂量了信妃的话,金沛姿果然也觉得有些道理,便一口答应下来。于是第二日,两人就按事先说好的话,分别去了阿哥所与长春宫。照料抱恙的阿哥以及劝解皇后,似乎都是顶顶要紧的事儿,于是接连几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吃力。   三五日过去了,二阿哥永琏的风寒症果然好了不少。盼语悬着的心既是定了,便改为同嘉嫔一并劝解皇后,开始往长春宫走动了。   可谁知道,娴妃一不去阿哥所,二阿哥的寒症非但没有痊愈,反而愈加严重起来。又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二阿哥竟然病的下不了床了。   而这一回,皇上格外重视,亲自前往阿哥所探望,又是喂药又是安抚,也着了娴妃继续照顾永琏,直至完全康复为止。   皇上这样的珍而重之,御医自然不敢怠慢。除了曹旭延之外,还有两位御医也一并留在了阿哥所,终日不离的照顾着二阿哥的身子。   如此又过了一段日子,二阿哥的伤寒总算是痊愈了。众人这也才算搁下了自己心头的大石。   而慧贵妃与纯妃似乎没有什么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过自己单调甚至有些落寞的日子。那阵后宫中才卷起的有妃嫔意欲“毒害皇嗣”的阴风便不知不觉的溃散了,像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威力一般。   这一日,兰昕才午睡起身,就薛贵宁禀告,说娴妃与嘉嫔在偏殿恭候多时了。“请进来吧。”兰昕知道她们的是好意,可即便皇上来了长春宫与她说话,也再不提及年氏之死。而她迟迟不愿意走出长春宫,无非是自己心里别扭罢了。   两人走进来,兰昕已经换上一身如常的衣裳,渐渐隐去了困扰在心的细碎事儿,缓慢道:“后宫诸事,今日本宫鲜少过问。而慧贵妃又自顾不暇,想必还得娴妃你多多操劳。加之永琏一病就是数日,也劳你照顾了。若有功夫,不如好好歇歇,本宫真的已经无碍了。还有嘉嫔你也是,孕中起初的几个月最是不安稳,何不好好将养着?左不过你们来也是这个样子,不来也是这个样子。”   盼语知道皇后的心已经凉透了,只好换了个话头:“这几日,臣妾日日去阿哥照顾,二阿哥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兰昕不由绽开笑意,长舒了一口起,眉眼间添了几许柔情:“那便最好不过了,有劳你了娴妃。”   金沛姿原本就憋不住话,加之不愿意看见皇后这软糯无力的样子,不免嘴快了些:“皇后娘娘您既然记挂着二阿哥,为何不亲自去阿哥所探视他呢。您可知,二阿哥病中最想见到的人,并非是娴妃娘娘啊。”   “皇上没有恩旨吩咐本宫去阿哥所探望,本宫如何能去。”兰昕像是说着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根本与她自己的真心相悖的话。其实她何尝不想去看永琏,且说她这些日子心神难安似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这样的话若是说出了口,岂非更让娴妃、嘉嫔坚定了心意,势必要自己向皇上低头。其实兰昕不是不愿意向皇上低头,实际上,即便不要她为后的尊严又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夫君。她真正介意的是,皇上连一个分辩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将年氏之死强加在她身上。   还一心一意的以为,自己从来没打算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出事,这样莫须有的疑心与控诉,是一个夫君对妻子该有的情意么?   其实这些天的沉静,兰昕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了。只要不去想皇上的薄情,她还是能够心平气和的当好这个空有位分的皇后。支撑着她十几年恩爱逾常的情分,竟然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   “皇后娘娘,难道说皇上不恩准您护着二阿哥,您便连二阿哥的安慰都不顾全了么?”金沛姿心急如焚,愈加见不得皇后这个不温不火的样子。“您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宫中流传着各种阴森可怖的言辞。声称纯妃要趁着您与皇上生分疏离之时,为自己的阿哥谋将来……”   兰昕眼眸一紧,冷喝一声:“住口。”   盼语对嘉嫔摇了摇头,随后却是定定的看着皇后深邃的眼眸:“娘娘身处皇宫之中,最该明白一个道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不管是空穴无因也好,还是本宫力有不逮也罢,永琏是皇上嫡亲的骨肉。再不济,皇上也会保全这个孩子。”兰昕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忧的不行。“本宫的茶凉了,索澜,给本宫换一盏热茶来。”   金沛姿像是被霜打了一般,方才还聚集在胸腔的一团烈火,一下子就灭了,竟然连浓烟子都没有起。她缓慢的坐了下来,轻轻的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柔柔低声:“臣妾初为人母,一门心思的想要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儿。想来皇后娘娘您也必然如此吧。   既然您觉着二阿哥安稳无虞,或许臣妾等不该相信后宫的谣言。但无论怎样,二阿哥的心里,始终最思念娘娘。哪怕是怜惜二阿哥的苦心都好,臣妾还是希望娘娘您,能亲自去阿哥所瞧一瞧。”   这话也正是说中了盼语的心思,她轻轻一笑,将索澜呈上的热茶送到皇后手中:“可不是么皇后娘娘,臣妾照料的这几日,二阿哥总是追问娘娘的境况。小小的人儿,竟然说不出的絮叨,句句都是对娘娘您的思念。”   兰昕有些失神,接过了茶盏,脑子里浮现的唯有永琏可爱的模样。心里的硬冰,逐渐的被什么温暖着似乎在融化,那冰水缓缓的湮没了自己,能感受到的唯有深深的思念。茶水送到了唇边,兰昕猛的喝了一口,却是格外的滚烫,惊得她一下子甩开了手里的茶盏。   嘭的一声,景泰蓝的瓷盏碎了一地,浓郁茶水四溅连同瓷片飞的满处皆是。   盼语与金沛姿均唬了一跳,连忙扑上来看皇后要不要紧。   索澜也是惊恐万状的跪在了一边,连连自责:“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没有妥善的试温,烫着了娘娘,奴婢该死。”   兰昕忽然很害怕,这是什么预兆啊。为何好端端的心会这样的慌张。她硬撑着自己,让口吻听起来平和:“嘉嫔,你别乱动,先做好,本宫无碍。索澜,你也别跪着了,赶紧让人来收拾干净。娴妃,你去打点一下,本宫要即刻去阿哥所探望永琏。”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均露出期盼已久的笑意。   兰昕叹了口气,又接着道:“看过了永琏,本宫自会再去向皇上请罪。”   盼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能去看二阿哥,便是最好不过了。臣妾暗中问过御医,二阿哥并非是多病的身子,反复的受寒发热,多半是因为心力所致。虽说二阿哥只是个孩子,可皇家的阿哥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又怎么会相同呢。毕竟是看得太多了,心里总会明白更深一些。”   说完了这番话,盼语动作轻盈的福了福身:“皇后娘娘稍后,臣妾这就去安排。”   金沛姿见皇后总算是愿意振作了,不免高兴:“娘娘放心便是,有娴妃陪伴在二阿哥身侧,到底是很稳妥的。”   “你别光为了这些事儿烦心,你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紧。”兰昕握着嘉嫔的手动容不已:“患难见真情,本宫身边若不是还有你与娴妃,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挨到什么时候为止。”   “皇后娘娘安好,便是臣妾所愿。”金沛姿并非是为了取悦皇后,事实上她从来都希望这样,唯有皇后稳稳当当的坐在凤椅上,后宫里的争斗才不至于太盛,总得有人压得住那些阴冷可怖的人心才好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盼语去而复返,一脸的慌张,声音急促的不行:“阿哥所才传来消息,说二阿哥又发了高热。咱们赶紧去瞧一瞧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殇中既有催魂鬼   兰昕领着娴妃与嘉嫔,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奔到了阿哥所。她自然是看不到自己冰冷难看的脸色,自然也感觉不到手脚冰凉的已经僵硬起来,她满满当当的一颗心唯有永琏而已。她真的不明白,明明娴妃已经说永琏的病无碍了,怎么这才转过脸来,就又发了高热。   难道真的仅仅是风寒这么简单么?还是说那些御医通通都是庸才,连这么个简单的小毛病竟然都医治不好?   “皇后娘娘,您当心脚下。”索澜焦急的不行,紧追慢赶才跟上了皇后的脚步。   盼语扶着金沛姿,并不敢走得太快,还不时的宽慰她:“你放心吧,必然是最近时气反复,才致使二阿哥的病情也跟着反复。这会儿子皇后娘娘肯亲自来阿哥所探望二阿哥,必然药到病除,能让二阿哥立时痊愈。”   心里存了一丝良愿,金沛姿赞同着颔首:“娴妃娘娘说的不错,皇后娘娘只要肯来,二阿哥就一定能好起来。咱们实在不必太着急,就让皇后娘娘好好陪着二阿哥说说话吧。”   “也好。”盼语渐渐的放慢了步子,不经意的朝耳房看了一眼。见几位御医已经赶到了阿哥所,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倘若二阿哥只是不怎么要紧的风寒,何以御医来的这样多这样齐,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变数么?   未免嘉嫔担忧,盼语便唤了一声荟澜:“而阿哥所的东里间是空着的,没有人在。你便扶着你家娘娘去里头歇会儿吧。二阿哥到底是病着,实在不易冲撞。”见荟澜乖巧的应下,盼语又温和的叮咛嘉嫔一句:“我自会陪着皇后娘娘的,你且放心。若是又是,我便吩咐朵澜去知会你。”   “也好。我若是硬凑上去,皇后娘娘除了担心二阿哥,还要为我分心。就依娴妃娘娘所言吧。”金沛姿心想皇后娘娘既然来了,御医们就更得多担待了,也没有往深里多想。便随着荟澜往东里间儿去了。   这时候,盼语才打定了主意,决计把曹旭延单独叫出来,问一问清楚。可没等她着人去唤,那曹旭延竟然自己走了过来。   “娴妃娘娘万福金安。”曹旭延沉着头,脸埋的很低,像是愁苦不堪的样子。   “曹大人不必多礼,本宫也正有些疑惑,想劳您释疑。”盼语倒是很客气,脸色也相对较为平和:“二阿哥不过是偶感风寒,为何会每每痊愈,便又会反复。真的仅仅是时气所致么?还是说二阿哥的身子虚弱,药物只能起到缓解病情,却未能治标治本,致使二阿哥久病不愈?”   曹旭延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是有话想说,可还未开口,就见皇上明黄的身影一闪,风风火火的驾临阿哥所了。   “皇上万福金安。”曹旭延紧忙跪了下去。   盼语顺势转过身去,看见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唇角微动似乎是想要。然而笑容还未挂在脸上,她已然发觉皇上的脸色不大对劲儿。“皇上,您怎么……”   弘历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眸子里清冷的光彩几乎要将娴妃湮没:“朕先去看看永琏,有什么话晚些时候再说不迟。”   李玉连忙跟着皇上往里奔,根本顾不得同娴妃说上一句话。而跟在皇上身后的宫人个个都面如死灰,愁眉不展,像是奔丧一样的往阿哥所闯。   登时,娴妃的心都凉了。“曹旭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二阿哥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快点说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本宫么?”   曹旭延缓缓的跪了下去,郑重的摇了摇头:“二阿哥原本真的已经康复了,可不知何故,二阿哥昨个儿半夜忽然高热不退,而乳娘却在今早时分才察觉。待微臣与几位御医赶到之时,才发觉二阿哥由伤寒引发的肺病……现下已经昏迷不醒了。”   “你说什么?”盼语使劲儿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二阿哥因为寒症诱发了肺病,昏迷不醒了?这岂非是无稽之谈。昨早上,本宫还来带了亲手熬制的粥喂二阿哥吃了些,那时候二阿哥好端端的,根本就没有病痛。这怎么才过了一夜……”   转念一想,盼语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二阿哥真的是得了肺症,也总能治好不是。你们只消谨慎的开方子,小心调理便是,何至于个个哭丧着一张脸,苦恼不堪的样子。难道说皇宫养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么?这么寻常的病症都医治不好,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了?”   娴妃的话才说完,院判曹秦川便从阿哥所的内间缓缓的走了出来。而他的脸色比之曹旭延更加阴沉,像是顶着一块乌云,一脸的死寂之相。   “曹院判,莫非你也……”盼语的心这时候才是真的慌乱起来,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曹秦川羞愧难当,愤懑的垂下头去:“娴妃娘娘恕罪,微臣已经尽力了。”   “什么?”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尽力了?你说清楚一点!”   “二阿哥已经……已经去了。”曹秦川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既有尊敬之意,又相对殇逝、薨逝、夭折比较婉转的说辞。“臣实在无力回天。”   盼语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她根本就不理解曹秦川的话意。眼前一团一团的漆黑,正像是浓墨之色的阴云遮挡了视线一般:“让开,别挡着我。”她猛的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强撑着眩晕的自己,跌跌撞撞的往永琏的寝室里跑。   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一句话:“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会的,这不可能,昨天好好端端的喝了我熬得粥,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指甲深深的卡进掌心的肉里,可盼语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而当她风风火火的闯进了永琏的寝室,眼前跪了一地的宫人,惊的她险些没魂了。“皇后娘娘,这发生了什么事儿?”盼语猛的跑了进去,直奔永琏的床榻,生生的扯住皇后的手臂,想看清楚她怀里的永琏。“皇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永琏他……”   兰昕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娴妃为什么要拉她的手,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又为什么要哭,她只有一个动作,那便是紧紧的将永琏揽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把她带走。   却是盼语没看见永琏的脸,怎么也不肯死心似的。动作更加剧烈的去扯皇后的手臂,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皇后娘娘,您让我看看,永琏到底是怎么了?您让我看看。”   抵死也不肯松手,兰昕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走开,别碰本宫的永琏,你走开。”   弘历仰头凝视着空洞的天花,耳边尽是纷杂缭绕之音,他不闻不问,犹如不见,甚至看不见皇后与娴妃的撕扯。   永琏死了,永琏竟然死了,这是他听到最难以承受的心痛。   “皇后娘娘、娴妃娘娘,不要哇……”索澜总算是清醒的,她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硬是想要挡在皇后与娴妃之间,可泪水早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该怎能阻止她们,更不知道要怎么让她们停下来去面对这样惨痛的打击。   李玉见皇上良久无语,也耐不住性子了,连忙吩咐了跪在远处的宫婢:“快去拉开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看别伤着了。”   这话一出口,才有宫人匆匆忙忙的奔上来,拉人的拉人,宽慰的宽慰,原本死寂一般的寝室乌泱泱乱糟糟的让人濒临疯魔。   而兰昕始终没有松开手,她不愿意松开永琏。谁能料到,长久不见面,再见,却已是天人永隔了。   盼语终于本蜂拥而至的宫婢按住了手脚,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她整个人倒在冰冷的地上。脸贴在还印有花纹的青砖石上,狼狈的不成样子。   可即便这样狼狈,她依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失态,她哭着喊着吼着甚至咆哮着,不停的问着皇后同样的一句话:“皇后娘娘,你告诉臣妾,二阿哥是怎么了?”   嘶哑的声音,突兀刺耳,惊了兰昕的心。她猛然清醒过来,哆嗦着唇瓣对娴妃道:“永琏他……没有气息了。”   这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剜心之痛可想而知。盼语猛的失去了力气,犹如一滩烂泥似的软了下去。她停止了挣扎,停止的了抵抗,她任由着宫婢们按着她的手脚。也再不扯着嗓子去问什么。   皇后已经告诉了她,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兰昕并没有如娴妃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她甚至没有大喊大叫,她只是用最平常的声音,徐徐的问。心太痛了,痛的她没有多余的力气,痛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痛。   永琏没了,兰昕的心也随之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乍雨乍晴花自落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端慧皇太子永琏薨。   “传皇上谕旨,二阿哥永琏。乃皇后所生。朕之嫡子。为人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当日蒙我考皇、命为永琏。隐然是以承宗器之意。朕御极以后。不即显行册立皇太子之礼者……”李玉苍凉的立在殿上,面对文武百官,以无比哀伤之音嘹亮宣旨。   而弘历则让人将藏匿于“正当光明”匾额后的鐍匣里,乾隆元年七月初二刚刚即位不久,皇储之名亲手密书取出。待李玉宣旨过后,当众再宣立储旨意。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令在场之人,甚至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知晓,痛失永琏,对他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   兰昕一直不肯回宫,薛贵宁往返于乾清宫与而阿哥所之间,不时将皇上的旨意带回。可这些早已经听过的说辞,丝毫不能引起兰昕的任何在意。她只是捧着永琏冰冷的身子,不住的落泪。   “师傅交过永琏一首诗,《游子吟》,永琏诵给皇额娘听好不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时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儿臣虽然不是游子,可儿臣想,皇额娘也如诗中的母亲一样,深深的记挂着儿臣的一切……”   “皇额娘是希望永琏争气,不要沉溺在对额娘的依赖里,娇惯的不成器了……”   “皇额娘,不哭,永琏明白,永琏一定争气,不让皇额娘失望。”   脑子里此刻不住的盘旋着永琏稚嫩却坚毅的声音,兰昕怎么也没有想过,上一次的见面,真真儿就是她与嫡亲骨肉的诀别。而永琏好不容易盼来了额娘,却已经再无力呼唤出声了!   怎么会这样?兰昕撕心裂肺的痛着,却根本弄不清楚缘由。   反复深吸了几口气,兰昕好不容易才止住眼中的泪水,这样的动作维持了一整夜,这会儿皇上上朝了,天也大亮了,这才发觉她的身子都已经僵硬的站不起来了。“索澜,你替本宫安顿好二阿哥。”   声音是这般嘶哑,兰昕一张口竟也把自己唬了一跳。看一眼身旁哭得双眼红肿的娴妃,满心的痛楚变得那么的尖锐:“娴妃不是告诉本宫,永琏已经好多了么?何以一夜的功夫,本宫便与永琏天人相隔了?”   索澜与锦澜原是跪着,听得皇后的吩咐,两人谁也不敢耽搁,强忍着心痛将二阿哥冰冷的尸首从皇后怀里接过,小心翼翼的抬放于他平日里安睡的床榻上。   盼语扬起有些晕眩的头,听不出皇后是惊疑还是责备,只顾着抽泣。虽然离皇后很近,可她看不清任何表情,只能从皇后嘶哑的声音得知身为人母那钻心的痛楚,要比自己多上不知几百几千倍,仅此而已。   兰昕见娴妃没有话说,猛然把住了她的双肩:“娴妃还没有哭够么,难道你不觉得永琏走的太突然了么?”这话是她将娴妃拉近身侧时,刻意压低了嗓音说的。以至于身后跪着,悲怆的哭天喊地的奴才们根本不曾听到。   “皇后娘娘是说……”盼语猛的抹了一把泪,红肿的眸子顿时明澈了不少。“不错,事情总有缘由,不可能这般容易就……”   二人目光相交,已知彼此的心意。   “薛贵宁,宫嫔们是否已经到了?”兰昕就着娴妃的手,吃力的站起了身子。   “回皇后娘娘的话,六宫的娘娘、小主们早已经聚齐儿阿哥所了。只是嘉嫔娘娘伤心过度,哭的晕厥过去,皇上吩咐让人送了娘娘回宫安歇。”薛贵宁谨慎的答着话,却一脸的沮丧,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   “娴妃,本宫有话要问几位御医,这么着吧,二阿哥的身后事当如何安排,就由你来为本宫劳心。”哭够了,总得走下去不是么。兰昕不是没想过就这么随着永琏去了,可她也是真的很疑惑,忽然就走了的永琏到底是天命所归,还是有人存心的谋害。   倘若是前者,只能怪老天太残忍,令她们母子缘薄。倘若是后者,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永琏找出这个幕后黑手,报仇雪恨。   心一点一点的坚硬起来,仿佛哀伤悲恸都随着翻滚起来的恨意沉了下去。兰昕平和的看着娴妃将殿上的宫人一并遣出去,才对身边的锦澜道:“你去,把曹旭延带进来。永琏的身子一直是他照顾着。”   “奴婢明白。”锦澜健步如飞,丝毫不想耽搁功夫。而她才走出来,就瞧见曹旭延立在廊下。   索澜看着脸色渐渐呈献乌紫的二阿哥,心里又惊又痛:“皇后娘娘,您快看,二阿哥怎么会……”   兰昕随即转过身子,看着永琏早已没有血色小脸,心如刀绞:“怎么会如此,只有问了曹御医才明白。”   彼时,曹旭延已经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兰昕身前:“微臣未能医治好二阿哥的病,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关上门。”兰昕指着永琏寝室的交花红漆双扇门:“本宫怕有些话,从曹御医口里说出来,却不能让旁人听见。”   曹旭延身子一颤,缓缓的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所言,微臣并非不明白。实际上,微臣正有要事预备向皇后娘娘禀明。”   兰昕蹙着眉,却没有什么话说。   “纯妃娘娘似乎一早就知道二阿哥会生病似的。”曹旭延预备和盘托出,掂量再三,他也预备将风澜之事一并禀明皇后。纵然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可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不得不说的。“在二阿哥生病的前一日,纯妃娘娘曾经传召微臣请脉。而当晚,纯妃娘娘要求微臣隐瞒或者谎报二阿哥的病情,只管往轻里说。”   “那么曹御医有没有按照纯妃的吩咐来办?”兰昕的口吻,似乎没有多少疑惑,甚至有点茫然不关心的冷漠。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的的确确并不曾谎报、隐瞒二阿哥的病情。一应的诊断脉案、方子均按照规定记录在册,而二阿哥所服的药汤均由臣亲自煎熬,尝验,并无不妥。期间,二阿哥的病情反复,臣也是尽力医治,绝无敷衍之意。”曹旭延铿锵有力的回答,让他自己觉得问心无愧。   兰昕不置可否,随口道:“曹御医乃是皇上看中的御医,平步青云,到如今已经官拜四品。若果真如你所言,一应的诊断均合情合理,药也并无不妥,那么永琏何至于病情发福,终诱发肺病而亡?她纯妃又是凭什么要挟你,令你做出违背医德之事?”   看着皇后裹着霜一般沉重的面庞,曹旭延毫不犹豫道:“纯妃娘娘以近身侍婢风澜为诱饵,一步一步引诱臣上钩。臣不敌,与风澜……纯妃娘娘借此要挟,说如若臣不按照吩咐,便将此事披露人前,令臣身败名裂,甚至牵累伯父院判大人。”   不得不说,听到此时,兰昕真想扬起手来就赏曹旭延一个耳光。“本宫与你曹家世代相交,若非本宫提携,你怎么可以入王府替三阿哥永璋诊症。这算什么?本宫是引狼入室,本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宫的永琏何其无辜,却因为你私通宫婢而搭上性命……”   曹旭延连连摇头,已是惊恐万状:“皇后娘娘,微臣敢以九族起誓,对纯妃娘娘的威胁,根本是阳奉阴违。从头到尾,微臣只是尽全力去救治二阿哥,并无私心。娘娘若是不信,尽可以请宫中逐一查验。是否用过不妥的方子,或者没有对症下药,宫里的御医绝对能查明真相。   曹家受皇恩几代,微臣即便再糊涂,也绝不敢犯下这灭顶的死罪。更何况,微臣是御医,救人才是微臣的本分。纯妃娘娘如何要挟,仅仅是纯妃娘娘之事,并不能左右微臣之心。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本宫凭什么信你。”兰昕冷笑一声,满眼怨毒:“你可知,救治永琏不利,便是没有尽到臣子之义。漫说你还敢勾结纯妃,即便你真是身清如水,本宫也一样可以此罪状将你处死,给永琏陪葬。”   “曹旭延情愿一死。”他缓缓的伏在地上,心中懊悔不已。原以为这样拖着,哄着纯妃,随后另想法子,总能保全二阿哥。可谁又能知道,事情竟然会朝着纯妃所期望的样子演变,而由始至终,自己不过是存了私心想要保全风澜罢了。   “那你便去死吧。”兰昕缓缓的从鬓边拔下了太后赏赐的支凤凰吐珠的金簪子,哐啷一声丢在了曹旭延的脚边。她冷漠的看着眼前之人,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正是因为自己信任他,才给了他可乘之机,将永琏的性命相托。   却不想,这一份信任,早已经经不起女色的诱惑。到头来,永琏竟然被这一对狗男女害死。兰昕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曹旭延,而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会信。   “尊懿旨。”曹旭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唯一后悔便是没有尽早将此事禀明皇后。捡起了那支尾端锋利的金簪子,他紧紧的握在了手中,朝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狠狠的刺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待听梧桐叶落声   索澜惊恐的别过头去,却还是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随之嘭的一声,曹旭延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皇后娘娘,奴婢猜想,曹御医这样决绝,许他真的是尽力了……”   兰昕看着倒下去的曹旭延,并没有半点的不忍。相反,她心里很是痛快,那种感觉,犹如自己舔舐了刀尖上的鲜血,淋漓尽致。“给本宫传另外两位御医。”   立在门边儿的锦澜脚下有些打颤,却麻利的退了出去。   两位御医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歪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曹旭延,当即惊得险些叫出声来。二人对视一眼,便争先恐后的连连求饶,生怕步了曹旭延的后尘。“皇后娘娘恕罪啊,皇后娘娘恕罪……”   谁又不知道曹家与富察家的交情,可即便有这样的交情,人都还是被处置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老朽。一想到这里,两人均是面如死灰,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着乱作一团的御医,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的说道:“昨个儿当着皇上的面儿,你们三人一口咬定,时气反复致使本宫的永琏病情亦反复,如此三番的高热,拖垮了他原本上算硬朗的身子,这才诱发了肺病。呼吸不畅,气郁难抒,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难以救治……”   “皇后娘娘,事实正是如此。”徐御医连忙道:“微臣仔细的替二阿哥诊过脉,发觉二阿哥的身子十分孱弱,高热不退,而呼吸衰弱,有出气却鲜有进气,便连忙着人去请了皇上、皇后前来。”   赵御医也补充道:“老臣未保二阿哥完全,冒着违反祖制、宫规的风险,以针灸疗法为二阿哥疏通气息,却不见成效。可皇后娘娘明鉴,老臣当真已经尽了力。”   稍微点了点头,兰昕忍住噙满眼中的泪水。旁人也就罢了,这赵御医一直替皇上请脉,算是最能信任的御医了。他有什么道理要加害永琏呢,总不至于也与某个宫女私通了吧。可心里还是很难接受,兰昕强撑着心痛,颤音道:“那么,你们有没有发觉二阿哥的病来的奇怪,或者有用过其他不当药物的痕迹?”   赵御医与徐御医几乎想也不想,异口同声道:“回禀皇后娘娘,并不曾。二阿哥一应用药,均没有任何不妥。”   “当真?”兰昕锋利的眸子,逐一划过两位御医的面庞。   “臣敢以性命作保,绝无差错。”赵御医义正词严:“老臣非但检查过以往曹御医给二阿哥诊脉留下的脉案。连近期以来,二阿哥所服用药物留下的药渣子,老臣也逐一查验品尝,绝没有不妥。”   徐御医也是同一口吻:“臣也并没有发觉二阿哥的脉相有何奇怪之处,倘若用药不当,诱发其余病症,臣不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院判曹大人也详细为二阿哥请过脉,同样没有察觉不妥之处。”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兰昕含着泪,摆了摆手,有吩咐薛贵宁道:“把他也抬下去。”   薛贵宁见曹旭延似乎还有气,便小心着问道:“若是曹御医还一息尚存,奴才是救是不救,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兰昕看了曹旭延一眼,方才满腔的愤恨似乎消退了大半:“救得活便救,救不活只管交给曹院判把尸首带回去安葬。”   “嗻。”薛贵宁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同两名内侍监匆匆将人抬了出去。   兰昕心中凝聚的一股怨气呼的吐了出来,她转过身子,泪落如雨,扑向永琏身前:“永琏,你告诉额娘,就竟为何会这样,是谁害你的?永琏,额娘不信是天命所归,额娘真的不信……永琏……”   索澜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强忍着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面前伏着的皇后娘娘,痛心疾首,床榻上方九岁的二阿哥还满脸的稚气,为何这世上顶顶尊贵之人,竟要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想来看一看二阿哥。”   隔着交花门扇,苏婉蓉那娇娇滴滴的声音依旧唔哝好听。纵然她的语调满是凄楚与哀伤,可任是谁此时听着,都像是嘲笑与践踏。   尤其方才,锦澜与索澜均听见了曹旭延那番话。纯妃此刻到来,竟活生生像是挑衅一般。   “让她进来。”兰昕见锦澜死死的抵住门扇,像是要将纯妃生吞活剥了一般,随即道:“纯妃既然敢来,便是知道本宫奈何不了她。”   索澜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即便今时今日,我们不能从二阿哥身上找到证据,也不代表谁能逃过天谴。早晚是要有报应的。”   门敞开了,苏婉蓉一身缟素,双眼红肿不堪,领着三阿哥永璋,缓慢的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请节哀。”苏婉蓉倒是毕恭毕敬的福了身,随后领着永璋走到了床榻边:“永璋,去给你二哥磕个头。”   “纯妃娘娘这是要唱戏么?”锦澜毫不客气的挡在了永璋身前:“二阿哥是怎么去了,想来没有人比纯妃娘娘更为清楚了。先前后宫讹传不断,道明纯妃对二阿哥心存不轨。原本以为,空穴来风不过是有人虚张声势罢了,这下可好,竟是为了自己的恶性掩饰罪证。   如今事情是真的了,纯妃娘娘您却可以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正好借那讹传禀明皇上,说什么栽赃陷害,说什么无稽之谈,撇清了自己却是容易的不行。可您有没有想过,苍天有眼,你这样昧着良心就不怕遭雷劈么?”   “锦澜住口。”兰昕冷喝一声,叱责道:“纯妃是妃主,岂容你咆哮僭越。”   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冲动,可锦澜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她愤懑的转过脸去,抵死也不肯对纯妃示软。   苏婉蓉却像是并不在意,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坚持方才的话,依旧嘱咐永璋:“去给你二哥磕个头,送一送他吧。”   索澜推了推锦澜,示意她让开。虽然这个时候,她心里也难受,可无奈御医手中都没有真凭实据,怎能证明就是纯妃所为呢。光凭曹御医的一面之词,就算禀明了皇上又能如何。纯妃不过是让曹御医不要如实的禀明二阿哥的病情,却没有让他下毒,或是耽误救治。   而其余的御医均可以证明,曹御医的方子是稳妥的,并没有错漏。皇上会因为纯妃一点点的私心就治罪于她么?   怎么可能!索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三阿哥身上,现下是皇后无所依傍了,可纯妃却有。皇上痛失了二阿哥,断然不会再让三阿哥有半点不好。   有些灰心,索澜坚持拉开了锦澜,由着纯妃领着三阿哥叩首。   苏婉蓉瞧得出皇后是有多么痛恨自己,却没有急着为自己分辩什么。只待永璋叩首毕,半蹲下身子缓缓对永璋道:“好孩子,你告诉额娘,前天夜里,你看见了什么?”   永璋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轻轻将十指靠在了唇边:“嘘,额娘,我答应二阿哥不告诉别人。”   兰昕听闻是与永琏有关的话,连忙蹲下身子,将永璋抱在身前:“永璋,你告诉皇额娘,前日夜里,你答应了二阿哥什么?皇额娘很疼二阿哥的,不会生他的气。好孩子,你告诉皇额娘。”   为着不下着永璋,兰昕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那关乎永琏的事情,一桩一件她都不想错过。   “我看见二哥在后院的池子里嬉水。他说夜深了,有好多鱼游出来,正好抓鱼。”永璋嘿嘿的笑着,并不明白死为何意。他仅仅是觉得二哥睡着了,于是这会儿便不肯起身和他一起玩了。这样想着,他转过身子走到了床边,伸出小手攥住永琏冰冷的手:“二哥别睡,快起来,带我去摸鱼啊。”   如此又唤了几声,床上的永琏依旧没有反应,永璋不解的转过脸道:“皇额娘,二哥是不是怪我把他的秘密讲出来,不理我了?”   兰昕很想挤出一个微笑,告诉永璋并不是。可笑没有勉强能挂在脸上,却泪眼滂沱:“你二哥是怪皇额娘不来看他……是怪皇额娘不来看他……”   再也没有一丝气力,兰昕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愚蠢与执拗,害死了永琏。而她苦苦寻找的凶手,竟然就是她这个当额娘的。“是本宫害死了永琏,是本宫害死了永琏……”一口气顶在胸腔,兰昕再也受不住这种折磨,整个人失了心气梦的仰倒在地。   “皇上……”苏婉蓉原本是要去扶皇后的,可不经意回过眼眸时,竟然发觉皇上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心中不禁狂喜,这么说来,皇后的话皇上应该听了个一清二楚。甚至就连永璋的“童言无忌”皇上也该听了个清清楚楚。   真是太好了。苏婉蓉几乎要笑出声来。人人都以为她无所不用其极的买通御医来陷害二阿哥,注意力自然集中在她与曹旭延身上。可谁又会知道,暗地里教唆永琏深夜如水,将熬制好的药汤尽数倒掉的人,却是日日陪在他身边的大阿哥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碧藕花开水殿凉   “伺候着二阿哥的谙达、乳娘何在?何以二阿哥入夜带病如水,竟然没有人发觉?”弘历敛着怒气,愤恨不已。   苏婉蓉心里一凉,忙不迭的对李玉使了个眼色:“快去着人逐一查问,必得要问的清清楚楚才好。”   李玉显然没有料到,这会子当口,纯妃竟然还能这般冷静。明明她才是最该被怀疑之人,却还能处处为皇上皇后设想一般,游刃有余的穿梭在众人锋芒毕现的目光之中,丝毫没有胆怯。“遵旨。”   退下去的时候,李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皇后。原来后宫翻云覆雨真就是这么的快,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就连身份如此显贵的正宫皇后也终究力不能及。   “皇上,许这只是个误会,臣妾以为,皇后娘娘对二阿哥是爱之深,才会这般恨铁不成钢。”苏婉蓉眼底噙满了泪水,心中却是大为不忍:“臣妾也是当额娘的人,最晓得皇后娘娘的怜子之心。娘娘对永琏寄以厚望,也难免严苛了一些。   而二阿哥又是那么的听话懂事。他一定是不希望皇上与皇后娘娘一直处于误会之中,彼此隔阂。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夜半于池中摸鱼,渴望自己的病不要早些好,以求化解皇上与娘娘心结。”   弘历冷冰冰的目光不经意的划过纯妃的脸颊,看见从她眼里滑落,也算是晶莹剔透的泪滴,少不得喟叹。“纯妃倒是明白永琏的心思,既然如此,何不早些宽慰了他?”   苏婉蓉心一凛,竟不知如何对答,只得怯怯的垂下头去,嘤嘤啜泣。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臣妾后知后觉,未能替皇上、皇后分忧,当真是愧对了皇上的一番错爱。”   索澜以拇指之力,按压在兰昕的人中穴处,反复几次,才听见皇后呼的长出了一口闷气。正在庆幸之际,却听见纯妃的一句“错爱”,好不容易露出笑意的脸上,顿时又不满了阴沉的黑云。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索澜没有宣之于口,心中却恨的不行。皇上分明是责备纯妃没有尽力顾全二阿哥,言谈之间慢慢都是指责之意,哪里有“错爱”了?难为皇后娘娘丧子之痛,受不住打击晕厥过去,可皇上依旧满心怨怼,麻木不仁的立在一处股也不顾。   还有心思听纯妃这样满口胡诌的言谈,到底在皇上心目中,皇后的位置有多重要?倘若连一个寻常宫嫔都不及,那皇后娘娘做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啊?   越想心里越是难过,除了悲哀,索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意冷心灰。连中宫娘娘的命数尚且如此悲怆,后宫还有什么指望呢?“皇后娘娘,您醒了?”   “皇上……”兰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臣妾恳请皇上……”   索澜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攥住了皇后的手,身子往前一挡郑重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心意奴婢十分明白,求皇上一定要查清楚二阿哥的薨逝的真相。”   锦澜也明白皇后此刻开口,必然是要说些自责的话。皇上的心已经很痛很乱了,又有纯妃唯恐天下不乱的挑唆,便同样恳求道:“皇上,二阿哥的死绝非偶然,否则这么多宫人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怎么会容许二阿哥深夜入水,着凉发热?说不定二阿哥的病情反复,正是与此人有关呢。求您一定要查明真相,奴婢求求您了。”   弘历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兰昕,心痛之感顿时加剧不少:“朕心中有数,先送皇后回长春宫吧!”   “不皇上,臣妾无碍,臣妾要在这里守着永琏。”兰昕泪落如雨,却咬紧牙站了起来。“皇上,永琏活着的时候,臣妾百般的苛责、冷待,处处严格要求,生怕娇纵了他。可现下,永琏已经死了,臣妾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这最后能拥着他在怀里的几日,求皇上恩准臣妾朝夕相伴吧。”   几句字里行间满满是自责的话,听着不禁让弘历也心酸起来。实际上,若不是他一味的怨怼兰昕用心过狠,将年氏以及皇嗣之死归咎于她一身,又怎么会迫使永琏用这样的法子来挽回所谓的情分呢?   弘历用力的点了点头,兀自上前一步,将歪歪斜斜无力支撑自己的兰昕扶稳。“永琏不幸亡故,朕的心与皇后一样痛。先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朕有句话,望皇后能听进去。”   原以为皇上恨透了自己,兰昕没想到他还会这样温情脉脉的与她说话,又是潸然落泪。   “好好保重自己。”弘历简短的一句话,说的极为动容。“若是永琏在生,必然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   “皇上……”兰昕好不容易忍下的泪水,终于决堤。她顺势伏在弘历身前,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是臣妾不好,臣妾的心太狠了,不配当永琏的额娘。是臣妾害了他……”   苏婉蓉被眼前这样的一幅画卷惊着了心,何以皇上不是责怪皇后因为一时意气而害了二阿哥,反而竟然彼此关怀宽慰起来?难道说,二阿哥的死非但不是皇上与皇后的裂痕,反而将先前彼此的怨怼消弭的一干二净了,这怎么可能?   李玉躬着身子走了进来,郑重道:“启禀皇上,伺候二阿哥的乳娘荷欢以及内侍监苏鸣寿均自缢身亡,苏鸣寿还留下告罪书承认自己渎职之过,并无他人指使。”   弘历轻缓的闭上了眼睛,云淡风轻道:“昔日伺候在二阿哥身边的侍婢,乳娘、内侍监远着通通赶出宫去,不得再用。近者……一律陪同永琏上路,一个不留。”   眉头狰狞,李玉不敢露出怯色,只定了心神道:“奴才遵旨。”   兰昕破天荒的没有阻拦皇上这样血腥的圣旨,反而她觉得坦然。每一回宫里有事儿,当主子的必然将罪责推卸到奴才身上,以为随随便便死几个人,便算是掐断了藤子,再摸不着瓜了,一了百了。可实际上真的就这么简单么?   没有白来的事儿,而永琏的死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兰昕也是这会儿才发觉,原来自己的仁慈宽容,非但不能让六宫和睦,反而连无辜的永琏都惨遭劫难了。那么她有何必还要对旁人这般忍让。   目光里透着一股看不见底的怨毒,兰昕伏在皇上的胸前,冷冷的凝视着身前的纯妃。   苏婉蓉在对上皇后这样惊悚的目光时,显然是心慌的不行。可短短的一瞬间过去,她又恢复的了如常的平和:“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还是先送永璋回房,再过来安排二阿哥的丧仪吧。”   弘历看了一眼幼小的永璋,低低道:“不必了,这里有娴妃已经足够,这几日阿哥所不宁,就暂将永璋带回钟粹宫照顾。”   这算是什么?恩旨与嫌恶并存?苏婉蓉一时间难以理解皇上的话,只淡然苦笑:“臣妾遵旨,多谢皇上体恤。”   兰昕看着纯妃离去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倘若起初,她便不容这个倚姣作媚,心肠歹毒的苏氏为妃,那么时至今日,她的永琏会不会依然安好?   后宫没有倘若,没有如果,更没有假设。兰昕虽然痛心疾首,却也忘不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仇总归是要报的。倘若是纯妃,兰昕必然不会手软。但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是否其中还有别人的毒计?   冤枉了纯妃根本不要紧,可万一要是轻纵了真正的凶手,岂非要恨死了自己?兰昕深深吸了一口混合浓郁龙涎的苦涩香气,顿时觉得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为了替永琏报仇,她必得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乾隆三年的冬天,是整个紫禁城里最冷最漫长的冬天。好像二阿哥永琏的薨逝,成了笼罩在紫禁城天空一块厚厚的乌云,久久不曾溃散。   人们在这样的阴霾之下,历经数月,直至御花园里的迎春花耐不住性子,先后绽放出嫩黄的娇艳,人们才知道春天总算是来了。   而这一年的春天,紫禁城首要的一桩大事,便是为皇上选秀。而极力促成这一桩大事之人,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兰昕倚着床榻上的长方鹿皮垫子,翻看着内务府江连呈上来的秀女名录,一看便是好些时候。   而江连一直躬着身子,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存满褶皱的额头,涔涔往下落。他有怎么能料到,皇后再一次东山而起竟然这么的快。且还是在二阿哥薨逝之后。   “江连你办事果然头头是道,光是看这名录册,本宫心里便已经有数。”兰昕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眸中流淌着些许疲倦,尽管她很想掩饰去,却始终力不从心。   “多谢皇后娘娘赞誉,奴才愧不敢当。名录册无非是奴才分内之事,唯有尽心做好才不算辜负皇上、皇后娘娘的信任。”江连小心翼翼的擦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心虚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密莲深秋正媚   殿上贡着几盆秋海棠,颜色粉淡的几乎发白,看上去正如兰昕此刻的面容一般。再好的胭脂也只能令惨白的肌肤沾染一层虚浮的浮红,完全不是容光的样子。“本宫还就是喜欢凡事尽心竭力的奴才。”   这话虽然说得不重,可听得让人脸巴子疼。江连不敢揉,只得赔小心笑道:“奴才不敢居功。数年来侍奉主子,奴才心知偶又不慎,唯得皇上皇后娘娘宽赦,奴才心中感激,自当更加尽心。”   “好一个自当更加尽心。”兰昕和善一笑,轻轻掸了掸膝上的浮沉,不疾不徐道:“江公公果然是别具匠心的。本宫日前着人仔细调查过阿哥所近几个月的各项事宜。发觉永琏房里的花卉盆栽,每个三五日就会更换一批。全赖江连你心思细腻,事事为本宫担待甚妥。”   江连有些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小心的打着马虎眼道:“奴才以为新鲜花卉能使人身心愉悦,更添活力之气,遂着人勤换着些。”   “是啊。”兰昕微微叹了口气,忧色愈加:“病中能看见鲜活多姿的植物,总能舒缓心情。本宫想,永琏大抵也会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罢。”   “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江连的心咕咚咕咚的不停打鼓。皇后将他留在长春宫里,东拉西扯的说了好半天的话,到底意欲何为啊。昔日,他的确是得了皇太后的授意,对犹如“禁足”一般的皇后不必太周到。   可这毕竟是太后的懿旨,轮不到他一个做奴才的来承受恶果。且说,皇后也不是那样睚眦必报之人。而今,他满心以为只要事事谨慎,有心弥补自己的过失,也总算是化解了这些恶事。毕竟跟红顶白的那一套,后宫没有谁不会,也总算是见怪不怪了。   “新鲜的花儿养在宫里,自然是极好的。不新鲜的花搬了出去也无可厚非。”兰昕嘀咕着这一句话,眸子里闪过浓郁的哀思,却仅仅是短短一个瞬间便泯藏于心。   再扬起头时,目光里唯有满满当当的愤懑,兰昕口吻凉薄道:“那么皇上养心殿贡着的花卉,是多久才更换一次?本宫这里贡着的花卉又是多久更换一次?江连你打理内务府数十载,断然不会连这么点小事也不记得吧?”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的养心殿与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花卉均是宫里最好花匠培植的,若是没有特别的吩咐,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余才会更换一次。”江连不敢正色答话,只是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拘着礼。   “是了,原本如此。”兰昕缓缓的站起身子,容止优雅的走到了江连身侧:“那么,你便不想想,何以二阿哥寝殿的花卉这么短的时日便要更换一批么?”   江连显然没有料到,皇后竟然是问这个。“奴才惶恐,奴才并不知晓,此事均是由下院的内侍监司职更换,奴才只是于记录册审批便可。皇后娘娘若是有疑,奴才这就传人前来详加询问。”   “这便是江连的‘更加尽心’么?”兰昕凛然一笑,唇角尽是肃杀的森冷之意:“让本宫来告诉你吧。只因永琏他并未曾好好的服药,但凡是娴妃与乳娘不在时,他就瞧瞧将那滚烫的药汤倒进了花卉的盆中,致使花卉根系伤损,不久便枯萎而死。”   眼中是怨恨是不舍是自责,更是心痛。兰昕着人仔细去查过,从阿哥所捧回花房的盆栽花卉泥土之中,果然有药汤的成分。这样损伤自身的法子,永琏用了并非一日两日,倘若底下的宫人们能稍微尽心,必然早早就发觉了。   可乳娘自缢、公公自缢,均是普普通通的渎职,真就是渎职么?就连内务府的奴才们,也根本从未察觉不妥。   一想到这儿,兰昕的胸腔中的怒火,便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往上喷。“永琏之死,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江连你该庆幸,本宫首当其冲,便是用你的性命祭奠永琏,使他的在天之灵安慰。”   “皇……皇后娘娘,奴才……奴才不知啊,求您饶了奴才吧!”江连很清楚的从皇后的话意之中,听出了杀意。可这又是为什么啊?难道说二阿哥不喝药也成了他的错么?他不甘心的跪在了皇后脚下,连连求饶,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饶了你?”兰昕扯动着唇角,似笑而非:“本宫饶了你,谁又能放过永琏?”   江连不知该如何是好,压低了嗓音道:“皇后娘娘开恩啊,二阿哥不幸薨逝,实乃大清之劫难。奴才一样痛彻心扉,一样痛心疾首。何况奴才根本没有害过二阿哥啊,望皇后娘娘明鉴……”   兰昕看着他哀哀求饶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畅快。“其实江连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会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本宫很好奇,当日本宫被困于长春宫中之时,何以你不阳奉阴违,暗中讨好本宫,反而连本宫的用度也敢克扣。难道你就不怕本宫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么?”   唇瓣微微哆嗦,江连没敢回皇后的话,只伏在地上不敢妄动。   “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将那发了霉的血燕送来长春宫的?”兰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从江连口里得知实情。   江连沉默不语,可答案却已经搁在了嘴边儿呼之欲出。   兰昕低眉一笑,似乎早已经料到如此。“没关系,你尽可以不必说。反正本宫主意已定,薛贵宁。”   “不,皇后娘娘。”江连见皇后动了真格,不禁焦虑:“奴才不过是奴才,唯有听主子的吩咐办差。那发了霉的血燕其实并非是出自内务府的东西。而是……而是……慈宁宫用不着的。奴才能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多得太后的提携与眷顾,因此,奴才并不敢拂逆太后的心意……”   “说的可真是好哇。”兰昕其实很不明白,为何太后对她要百般的刁难。难道说凤权真就比一切都要紧么?这样无聊之极的功夫,也值得太后费周章。“本宫知道了。”   听着皇后的口吻软了下来,江连如获大赦,皱着眉低靡道:“皇后娘娘,奴才是真的不想这么做,可一方面是太后的懿旨,一方面皇后娘娘您也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左右为难,却也顾不上旁的了。”   “薛贵宁。”兰昕轻声唤道。   薛贵宁麻溜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一个千儿打下去:“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内务府取来的血燕还有多少?”兰昕眼尾寒光闪闪,如同一根根锋利的银针,针针直戳江连的心。   “回娘娘的话,至少还有三大包。”薛贵宁看了江连一眼,不解气道:“不光是血燕,内务府日前还送了粳米、糯米、五豆来,奴才均查验过,都是陈年的东西,只怕煮熟了也得吃坏了胃。”   江连唬得脸色发青,一个劲儿的赔着不是,连连分辩道:“皇后娘娘恕罪,奴才这就让人送最好最新鲜的过来。那些不堪用的东西,奴才一准入着人搬走,丢出长春宫去,再不敢唬弄皇后娘娘。还望皇后娘娘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也好。”兰昕转过身子,缓缓朝着凤椅走上去,待坐定了身子才慢慢道:“薛贵宁,就按江连所言,将咱们宫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抬出去,就摆在长春宫正宫门外宽敞的宫道上。”   顿了一顿,兰昕咂着嘴里的滋味儿,浅笑辄止:“一把一把给本宫塞进江公公的嘴里,让他一颗不剩的吃下去。若是没吃坏他的胃,而他有堪用,那么就放他回内务府改过自新,重新当差。若是一个不小心,把他噎死呛死或是给发了霉的豆子毒死,就由着他去死。本宫赏一卷草席,裹着他丢到乱葬岗子就是了。不必传御医救治,费那个功夫。”   “嗻。”薛贵宁眉梢含笑的应下了,只觉得无比解恨痛快:“皇后娘娘安心,这差事奴才必然办好,绝不叫江公公失望。”   “皇后娘娘,奴才也是按吩咐办事儿啊,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江连自知死到临头,却依然捣蒜般叩首,希望皇后娘娘能改变初衷。“皇后娘娘,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并非真心啊。您就看在奴才于皇宫伺候足足三十个年头,饶恕了奴才吧!”   兰昕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江公公说的是呢,三十个年头着实不易,本宫才入宫第四个年头,就已然快要熬不住了。不过你也放心,这么些的霉物吞下去,九死一生也是有的,可这并不能代表你就没有用处了。”   这一刻,兰昕的心中塞满了快感,那是她从前从来不想涉足的范畴。她轻轻的扶着鬓边那一支曾经入曹旭延心房的金簪子,面容一丝不惊:“本宫就是要用你这狗奴才的命,好好的警醒警醒对本宫心存不敬之人的心,也好让后宫里的人都看看清楚,谁是摄六宫事的中宫娘娘,谁才是紫禁城里真正翻云覆雨的凤主。” 第二百四十七: 晚风消得许多凉   “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惨况。”金沛姿躺靠在紫藤花架下的红躺椅上,悠闲自得的吃着紫汪汪的葡萄,见荟澜回来,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否则必然痛快之极。江连那狗东西,早该死了,也算的他祖上是有福气的,没让他连累的满门抄斩真算是走运。”   盼语连连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呀,身子这么重了,也不知道忌讳。当着小阿哥的面儿呢,说话总得注意这点。”   金沛姿嗤嗤一笑,不以为然道:“娴妃怎么就知道我肚子里一定是个阿哥,说不定是位小公主呢。再者,也别扯开话题,荟澜你还没回话呢。”   荟澜看了一眼娴妃,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御医不是诊过脉了,说你的胎象强健,定然是个虎头虎脑的小阿哥。一准儿不会错的。”盼语瞧着嘉嫔一脸的急切,没法子只好软了口吻:“罢了,说便说吧,别吓着小阿哥就好。”   “是。”荟澜想了想,掂量再三才道:“薛公公领着人,将江连按在了长春宫当前的宫道上,像添鸭子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他口里灌东西。不是还血燕就是豆子。粳米什么的,一勺接着一勺,鲜少间歇停下。若实在吃不下去,就拿个圆木棒子往嘴里捣。   就算是抵在了喉咙,也不许那江连吐出来,到奴婢回来之前,及盒子的血燕已经赛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粳米也下去了小半袋子,看样子也合该差不多了。”   说到这句差不多,荟澜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娘娘不要怪奴婢口无遮拦,实际上,照这么个灌法……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金沛姿透心儿的舒坦,不免含笑捻了一颗葡萄来吃,香甜的果味儿入口,倍觉清新滋润。“咱们说说话又有什么要紧的,就是他江连死在本宫眼前,亦没有什么了不起。虽说孕中,精神总是不济,可这分明是大快人心之事,我听了知会舒畅开怀而已。”   盼语白她一眼,心中略微担忧:“话是这么说,可当避讳的始终得避讳不是。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让你好生在宫里歇着,连长春宫都不许你踏足,便是怕有所冲撞。宫里已经少了一个孩子了,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想起永琏,盼语愧疚的垂下头去:“倘若本宫再机灵一些,及早发觉二阿哥的心思,或许也不至于如此。”   “怎么能怪娴妃你呢。就连皇上皇后不是也尽是后知后觉么。”金沛姿红了眼眶,心里泛起酸涩:“事情明摆着与纯妃有关联,可查来查去,就是没有半点蛛丝马迹。若说是纯妃教唆了二阿哥,二阿哥又凭什么听她的唆摆了?即便是二阿哥当真听了纯妃的话,他有怎么会那么有法子,屡次避开身边儿的人跳进池子里受凉。   又或是在御医来请脉前,装模做样的喝一些汤药蒙混过关。二阿哥聪慧不假,可到底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这样天衣无缝的计策,未免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了。更何况二阿哥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发落了就是处死了,到底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稀里糊涂的就让纯妃逃过一劫!”   “孕中不是不该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么?”盼语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漫说是你苦思冥想了,皇上皇后又有哪一日不在想了,不还是徒劳么!虽说二阿哥可怜,可皇后娘娘岂非更可怜,如今中宫无子,眼看着后宫的权势便要移乱了。人心叵测,首当其冲便是要朝着你腹中的骨肉来……”   金沛姿眉心微蹙,忽而又是畅快的大笑起来:“人心叵测如何,我没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么。娘娘多虑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歹毒,至少皇后娘娘与您便从来没有计算过臣妾的骨肉,不是么!”   盼语看着金沛姿笑容灿烂,不禁眉头也松了些。“我倒是真希望你能诞下一位阿哥,以抵偿皇上心里的缺失。毕竟二阿哥是他最在意的嫡子,年幼早夭,的确是无法言说的痛楚。”   仰头看了看紫藤花架上,星星点点的小花儿,盼语还是禁不住叹了口气。“为母是女子的天职,又何尝不是福气,不瞒嘉嫔,我宫里成日熬着坐台的苦药,弄得小厨房里的糕点都熏成了苦涩是滋味儿。药是一副一副的喝下去,可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这样好的福气,怕是我这一生都难以寻求的。也果然令人惋惜。”   以娴妃的恩宠,金沛姿从来不觉得她会担心孕事,可实际上,她从娴妃的眼眸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不甘与心灰。那与恩宠又是格外不同的一种期盼,不是你用尽心力去争就能有的,或许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也终究是一场空呢。   感伤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金沛姿握着娴妃的手,轻轻的搁了上来:“我要比娴妃年长几岁,不也是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才得了这头一个么。和况娘娘您还年轻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   这些话盼语如何会不懂,也总是自欺欺人的哄着自己。可当手指触及嘉嫔有些僵硬的腹部,她的心还是软软的融化了:“我这没有的也就罢了,嘉嫔你既然有了这个孩子,就要好好的护着她才是。”   “自然。”金沛姿点头赞同,诚然又道:“可这孩子并非是我一个人的,也并非我一个人能护得住的。自打我成孕以来,皇后娘娘便指明要我求娴妃帮衬,这些月以来,您更是日日相伴在侧,沛姿心里明白您的心意。”   盼语扑哧一笑,轻轻的抚摸着嘉嫔圆滚滚的腹部:“我也并非真就是没有私心的,无论这一胎是阿哥还是公主,都得管我叫一声娴娘娘呢。将来我若无子嗣可依,也就指望着嘉嫔你的孩子来抵偿我膝下寂寞了。”   金沛姿和缓一笑:“娘娘安心便是,我总觉得你以你的身子骨,断然不会无所出的。”   两人说着这样温和的体己话,却是桂奎忙三火四的走了进来:“启禀娴妃娘娘,方才薛公公传来了皇后娘娘旨意,擢升内务府副总管程永才为总管,接替江连如今的之物。”   盼语看了他一眼,从他张急忙慌的神色里觉出了什么,正想着吩咐他退下。却是嘉嫔已经按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江连呢,是不是已经死了?”   桂奎抬眼瞧了娴妃,得了眼色才敢如实回道:“如嘉嫔娘娘所言,薛公公已经着人将尸首送去了乱葬岗子。”   “那就好,干净利落,本宫也省心了。”金沛姿觉得午后的阳光极好,又温暖又明亮,晒晶莹剔透的皮肤上,如同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十分美妙。“我在想,太后的慈宁宫现下会是什么光景,也如咱们这样沐浴金色的暖阳之下,又或者是倍觉寒冷?”   “谁不知道江连的背后是太后,谁又会不知道,皇后娘娘是要借江连这条狗命向太后表明心迹了。”盼语咝的抽了一口春风,虽说不觉得凉,却也没有嘉嫔那么沉醉。“怕就怕这风波才刚刚开始呢。纯妃巴结太后多时,膝下又有三阿哥,到底是这后宫目前为止,唯一母凭子贵的妃嫔了。想必慧贵妃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么说话,盼语又觉得有点不尽不实。遂转口道:“当然,若论恩宠,纯妃肯定不是慧贵妃的对手。可太后喜欢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才入宫时,谁不知皇上与太后其实不睦,可现下你再看,皇上每隔几日便往太后的慈宁宫去,不是请安便是共进午膳,就可知太后的手段有多么凌厉,多么难以预测了。若是她执意帮衬纯妃,一时间,纯妃又得风头无二了。”   垂下眼眸,金沛姿略微感到有些失落:“好怀念从前在王府的时候,虽说那会儿也不安宁,可女眷们的勾心斗角,仅仅是为了博取四爷的欢心而已。如今却再不是那个样子了,宫里翻云覆雨的天气,总叫人措手不及呢。”   正这么说着,小陆子又得了新奇事儿似的疾走而来。   金沛姿看了他一眼,拨弄着手里的玉戒指,问:“什么事儿啊?”   “皇上今儿翻了柏贵人的牌子。”小陆子言简意赅,一句话说清楚来由。   “哦。”金沛姿听得明白,不由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娴妃瞧见了吧,真就是措手不及呢,这柏氏如同一尊瓷人儿似的,都摆在哪儿多久了,皇上今儿竟忽然想起来了。可不真就是翻云覆雨,瞬息万变么!”   盼语只低下头,勾唇轻笑,语调寻常的柔和:“左不过是这位将门出身的贵人,又得了母家帮衬,才吸引了皇上的瞩目。何况新秀女就要入宫了,皇上到这会儿还未曾宠幸过她,到底也不是个事儿。”   “也对。”金沛姿抿了抿唇,略有些不自在道:“只是皇上这会儿就翻牌子,是不是忒早了点?” 第二百四十八章:翠翅金雀玉搔头   自从永琏不幸夭折,弘历的眉头之心似乎就添了一抹浓郁的忧愁,印在他原本平坦的双眉之间,化作一条并不见浅的皱纹,苍凉备至。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入后宫了,去也无非是陪着皇后说说话。   在旁人看来,皇后骤然获宠极为奇怪,且还顶着过分严苛的罪责。可在弘历看来,这些竟是皆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倘若真的是兰昕心肠太硬而致使永琏早夭,那自己便是催动她铁石心肠的诱因。   于是弘历不想为自己辩驳,这样的痛楚,唯有陪着她一起承担,才不算辜负这些年的伉俪情深。   王进保看了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时辰,便躬着身子道:“皇上已经看了多半日的折子,也该歇下了。奴才瞧着,敬事房的奴才该把柏贵人请来了。”   “你去告诉皇后一声,朕已决意将端惠皇太子的金棺,暂且安置于京西的田村殡宫。陵园稍后再议。依朕所想,便是能让那个永琏长久的陪伴在朕与皇后身边儿,别离得太远了。”眉头间的皱纹又被蹙紧的眉宇挤的更深了,弘历丝毫没有觉出什么来,沉沉的阖上了双眼。   千算万算,的确疏漏了这一点。弘历登基这几年,可谓风波不断,但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皇后才稍微不济,竟然有狠手伸向了嫡亲子永琏。真的如宫里的传闻一般,尽是纯妃所为么?弘历寻不出一点直接的痕迹,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永璋再受苦。   “皇上,敬事房已经将柏贵人抬了来。”李玉见王进保出去,便兀自进来禀告。才走进来,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薄荷凉气,心知皇上必然是又头痛了。忙道:“皇上若是身子不适,奴才便吩咐敬事房担待些……”   手掌下压着柏氏之父柏士彩边陲之战,首战告捷请安的折子,料想这会子,朝廷内外不知道对少眼睛盯着自己呢。人人都想看看皇上是如何犒赏功臣的。   想到这里,弘历的眸中划过一丝无奈,身为皇上,许多时候他并非出自真心去疼惜宫嫔。也就不能怪她们之中的许多人,也是怀着同样不良的动机,与自己亲近的。这本是历朝历代均有的史实,看开了反而好些。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婉贵人陈氏那略有些无辜的眸子,弘历的心一分一分的晦暗下去,嚯的站起了身子:“无谓让人候着,走吧。”   柏絮妤如何会不知道爹爹胜仗的消息,于是当敬事房来景仁宫传旨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内侍监将她横抬至龙榻上,柏絮妤闭上了眼睛。光溜溜的身子蜷缩在柔软的毯子里,竟然很是畏惧,好像随随便便的一阵夜风灌进来,都是满心的凉意。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获宠,更不想让皇上觉得,给了她些许的恩惠便能让她感恩戴德,满心欢喜的领受皇恩。   于是内侍监才退出去,柏絮妤便尝试着坐了起来。   皇上的寝殿,处处皆是满眼的明黄,无处不显示皇家的威严与奢华,沉甸甸的天子重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缓缓的起身,将裹在身上的毯子一并褪去,柏絮妤一眼就瞧见了皇上的衣柜,也顾不得狼狈与冒犯,迅速的扯了一件如常的水衣套在了自己微微发颤且一丝不挂的身上。   动作才停下来,就听见门外的内侍监提着嗓子吆喝一声:“皇上驾到。”柏絮妤连忙一个飞身,弹跳着奔上了龙榻,将身子卷进了方才的毯子里,紧张的闭上了眼睛。慌忙间她忘记了关上樟木柜门,翻动的痕迹格外明显。   于是弘历一走进来,便觉得有些奇怪。   李玉等人,仅仅是留在门外并没有跟进来。内寝之中,顿时只剩下皇上与柏絮妤两人。   好半天没有听见动静,柏絮妤微微睁开了眼睛,却忽然发觉,皇上就在近处,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皇上万福金安。”柏絮妤一时心慌,整个人猛的坐了起来,毯子是才裹在身上的,却没有裹紧,顺着皇上丝滑的水衣,轻轻掉落,露出了一片淡淡的明黄之色。   “你的嬷嬷就是这样教你侍寝的?”弘历诧异却并没有动怒,只是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柏氏,似乎很想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柏絮妤摇了摇头,谨慎而恭敬:“回皇上的话,嬷嬷并非如此教授臣妾如何侍奉皇上。而是臣妾自己以为……”   “你以为什么?”见她略有些吞吞吐吐,弘历顺势于床榻坐了下来。   咬着唇瓣,柏絮妤沉了沉心气,徐徐道:“臣妾斗胆揣测圣心,以为皇上必然是不想听假话的。既然如此,臣妾也不想欺瞒皇上。从入宫至今,也有半年了,皇上从未想起臣妾来原也无可厚非,可偏是家父立下战功,臣妾就恩准侍寝,实在……”   弘历一听便明白,随即冷哼一声:“柏氏好大的胆子,揣测圣意便也罢了,竟然还怨怼朕一直冷落于你。于是乎待朕想起了你来,便要以你父之战功作为回绝朕的由头么?”   “臣妾不敢。”柏絮妤听着皇上的语调虽然凉薄,但起码没有震怒。而字里行间,似乎饶有兴味,想必是自己的举动言辞依然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如此甚好!柏絮妤少不得暗自庆幸,可得意之色全然压制于心,外表硬是不敢显露分毫。   “为着皇上的圣明着想,臣妾宁可不侍寝。”柏絮妤将唇瓣要紧,面色坚韧道:“虽然臣妾的心思与六宫其余姐姐的没有什么不同,也的的确确是以侍奉皇上为荣。但若然皇上不是真心喜欢臣妾,而是将臣妾作为一件笼络将士之心的工具,那么絮妤宁愿抗旨不遵,也不想白白占这样的便宜。”   跋扈的见得不少,如海贵人之流,总是目空一切的。倨傲的也总不在少数,从前的哲妃便是最会仰仗自己身份刁难旁人的了。这些女子虽然都有些性格,可弘历总觉得轻浮了几分,并没有真就心疼到骨子里去。   反而这柏氏,牙尖嘴利,当面也敢口无遮拦,还真就是不怕自己震怒而处置了她。弘历眉目之间凛起深深的凉意,目光也变得严肃了几分:“如你所言,朕便是要仰仗你父亲的战功才能稳稳当当的坐在乾清宫里听政了?”   柏絮妤发觉皇上的口吻不如方才柔和,顿时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跪在了龙榻之上:“臣妾冒昧,口不择言,可臣妾并非是这个意思。对皇上而言,翻牌子侍寝,几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对臣妾而言,成为皇上的宫嫔是一辈子的大事。   皇上不仅是天子,更是臣妾的夫君。夫君心里若没有臣妾,那絮妤这错嫁还有什么指望。可尽管如此,臣妾还是希望皇上能以诚相待,莫要虚以委蛇。臣妾宁可孤清,也不要虚假的情分。”   “李玉。”弘历听完了柏氏的这番说辞,想不生气都难。“朕小有不适,将柏贵人送回宫去吧。”   这便是柏絮妤自己所求才得来的“殊宠”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总归心里还是很失望的。原以为皇上会因为她这番“直言不讳”而对她青眼有加,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当然,柏絮妤也并不气馁,相信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对皇上说真话。   想必也因为这一番“真言”,皇上一准儿会记得她,这便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之一了吧。“皇上是水衣……”柏絮妤扯了扯自己套在身上的衣裳,眸子里闪过一丝尴尬。   “既然你喜欢,朕便送了你。”弘历自然没有强迫她脱下来的意思,反而吩咐李玉:“好好送柏贵人回去,今日便真是委屈了她。”   “嗻。”李玉自然不知道方才柏贵人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辞,可从皇上奇怪的神情之中,他已经猜到这柏贵人出手不凡了。能在第一次侍寝,且未遂之时,就给皇上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想必她是不简单的。人恭恭敬敬的送出去,他随即转首欲告退,却分明瞧见皇上眼里的一丝赞赏。   次日一早,慧贵妃便侯在了养心殿等着皇上下朝。   因是陈进忠陪着皇上去了乾清宫,高凌曦正好拉着李玉闲话。“本宫听闻皇上昨个儿微有不适,连侍寝的柏贵人也送了回去,心里实在不宁。敢问李公公一句,皇上是怎么个不舒坦,何以没有传召御医侍寝?”   李玉躬着身子,轻缓一笑:“慧贵妃娘娘切莫忧心过甚,皇上无非是看了一天的折子有些困倦了。想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就没有劳动御医来瞧。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养心殿传召了御医,想必太后与皇后哪里都得惊动。”   高凌曦点了点头,想着也确实如李玉所言:“是了,端慧皇太子薨逝,太后与皇后均伤心不已。皇上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本宫还听闻了一条略有些无稽的传言,说皇上不大喜欢这个柏贵人,公公眼明心亮可觉得确有其事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 独倚阑干人窈窕   李玉跟在皇上身边办差,不当说的话,自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漏。毕竟皇上是不喜欢多嘴奴才的,但凡能谨慎的事儿,自己也必得精心谨慎着掩饰过去。“慧贵妃娘娘恕罪,奴才是真没瞧出来这一层。奴才到底是奴才,哪里能看透这些个儿女情长……”   赧笑着垂下头去,李玉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憨厚至极,并没有太多伶俐的心思。   高凌曦瞧着他不肯说,心里反而更是这般觉得了,便也不再多问。“这会儿皇上还未下朝,本宫也就不等了。皇上日理万机,身边有些可心人伺候着,本宫也就安心了。”   “奴才一定叮嘱皇上趁热喝,慧贵妃娘娘安心就是。”李玉松了口气,瞧着慧贵妃不欲多留,也觉出她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都有同一个毛病:聪明反被聪明误。   昨个儿皇上这里才送回了个贵人,今儿慧贵妃就寻了个由头亲自来查问,多半是盯着养心殿太紧了。皇上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喜欢的,倒不如娴妃这般大智若愚的好。皇上喜欢不喜欢那柏贵人,早晚一目了然不是么!   从养心殿出来,碧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样冒冒失失的前来,是不是太着痕迹了。其实六宫里头,谁不疑惑昨晚上的事儿。娘娘何必做出头鸟,非要亲自来御前探口风呢?”   高凌曦微微笑着,眸子里呈现出好看的流光,迎着春日里最柔和的暖金色,溢彩缤纷。“你也会说了,六宫里无人不好奇这件事。既然如此的声势浩大,倒不如有我来借这股东风。也好顺道让人看清楚了咱们的心思。”   碧澜想了想,明白了慧贵妃的用意,却依然忧心不减:“娘娘是希望让宫里的人知道,咱们储秀宫迫切的需要有人帮手。这样一来,自然会有各种心怀不轨的人攀附娘娘,而看着她们内斗,又或者出谋献策,总有咱们的好处。   这法子讨巧,好是极好的。也顺道让人觉着,娘娘您心思浮浅,必然不像娴妃那么沉稳。反而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咱们身上。但总有不好之处啊。毕竟李玉是皇上跟前儿的人,他不肯对娘娘讲明实情,未必代表他不会对皇上讲明……   旁的奴婢倒是不怕,唯独担忧的便是圣心难测。加入皇上因此事怪罪了娘娘,那该如何是好?”   轻轻的握着碧澜的手,高凌曦感念她事事都顾虑的如此详尽。口吻里添了一抹欣慰,语声也变得极为好听:“皇上的确是不喜欢后宫盯着他的养心殿,盯着他的乾清宫,甚至不喜欢太过紧张他的任何事情。可碧澜,你别忘了,皇上是最念旧情的。   眼看着皇后都已经失势了,中宫如今有无子,若是一般的君王,保不齐要恨死这个苛待地亲骨肉的皇后,偏是皇上,处处袒护处处维护,恨不得与皇后困苦与共。他又怎么会忘记,他到底是欠了本宫情的。”   “奴婢明白了。”碧澜的目光不经意的划过慧贵妃窈窕的腰身,心里很是惋惜。眼看着连嘉嫔都要有自己的骨肉了,而皇上又才失去了嫡亲的二阿哥。真是不知道这后宫里往后会是谁当家做主。皇嗣毕竟牵扯到恩宠,恩宠才是确保自身地位的最有效护身。   偏偏慧贵妃最不能有的,正是这最要紧的东西。虽说皇上口口声声道不在意,可真就会不在意么?   脸上并不敢显露担忧之色,碧澜知道慧贵妃已经够烦了,她无畏再说些令她更为难受的话。只温然而笑,陪着贵妃缓慢的走着:“什么都在娘娘的计算之中,奴婢心里却是看不透的。不知道娘娘以为,这满后宫最先攀附咱们的会是谁?”   脚下踩着略圆的雨花石,光滑的石面虽然带着圆润的弧度,却似乎并不好走。高凌曦踩着花盘底儿,就着碧澜的手,以绝对轻灵的姿态如履平地一般的轻摇慢晃着:“这就不是那么好说了,但本宫属意一个人?”   “莫非正是这柏氏?”碧澜先前未曾接触柏氏,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人的心思。可单凭她不肯屈就皇恩,便能瞧出她是个有主意的,“娘娘以为柏氏会乖乖听咱们的话么?”   高凌曦摇头,笑意从她如雪的肌肤里透出来,竟然生出一抹红润。“柏氏哪里咱们现在就去,但并非她才是本宫的首选。有些样子,该做还是要做的,至于她是不是会攀附,那就是另外一说了。即便她真的攀附了咱们,也未必就是真心实意的,左不过两头互相试探罢了,好不到哪儿去。”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灵动着幽幽的光彩,慧贵妃这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无论是什么时候看上去,都美到让人难以移开双眼。“本宫要的,是那种沉在湖底透不过气来的,唯有如此的绝望,才能彻彻底底的帮衬本宫出力。譬如婉贵人陈氏!”   碧澜钦佩不已,慧贵妃到底是有心思的。可婉贵人当真聪慧的话,又何以会落得如斯田地。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她的恩宠到底不少。怎知入了宫,竟然让皇上知道她昔日的旧情,从此便是再也不肯去瞧她了。   这样的自顾不暇,真就能帮衬得了贵妃么?碧澜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可无奈贵妃心里有计较,她也只得顺从贵妃的心意。   高凌曦轻轻的呼了口浊气,敛去了脸上装饰性的笑意,诚然道:“碧澜,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走,我最庆幸的便是还能有你相伴。”   “娘娘,奴婢没有旁的愿望,只求这条路能一直陪着您走下去。”碧澜的话音落,眼前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这样的熟悉之感,强烈的灼烧起她的心。原以为不再见面,便能轻易忘记,可谁知即便长久不见,再见的时候,依然是心跳加剧,怎么克制自己竟然也没有用。   “奴才给慧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萧风毕恭毕敬的朝慧贵妃行了礼,眼尾瞥了一眼碧澜,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神色,只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   “是御前侍卫副总管大人啊。”高凌曦语调微微凉薄,竟然在这里遇上你了。   碧澜沉着眉头,轻轻附耳道:“现下是御前侍卫总管了,娘娘。”言罢,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为何要这般关注关于他的事情。难道说自己的心里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放开过?   “哦!”高凌曦目光柔和,唇瓣舒展:“恭喜总管大人晋封之喜。”   萧风如何会听不出慧贵妃的挖苦之意,他也明白何以会如此。“奴才在此恭候了娘娘多时。实际上,从娘娘步出养心殿,奴才便知娘娘要往此处来。便早早的恭候在此。”   碧澜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是甬道通往御花园的一个狭窄的口径,而两侧均有遮挡,容易藏身。却偏偏视野非常开阔,周围若然有人,尽能一目了然,果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正因为如此,她的心反而不安宁了。   萧风在这里等慧贵妃,到底有何用意?   这也正是高凌曦诧异的地方:“从前在府上的时候,本宫倒是时常与总管大人交谈。这一入宫分门别户了,见面的次数都少了,更别说这样无拘无束的闲聊了。”唏嘘间,脑海里浮现出从前萧风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成日笑呵呵,根本不会像这时候这样攻于心计。“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奴才想为慧贵妃娘娘效力。”简短的一句话,足以表明萧风所有的心思。   “本宫没听错吧,你可是御前侍卫总管大人,隶属于天子近臣。难道给皇上当差不好么,何必苦苦哈哈的巴结本宫,费力不讨好。”高凌曦知道乐澜的事儿,自然也知道萧风是什么样的人。对于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纨绔侍卫,她还真是提不起一点兴趣。   “奴才并非没有私心。为慧贵妃娘娘效力是心之所愿,更是复仇的必要条件。”萧风往前走了一步,垂首低低道:“娴妃可是奴才与贵妃娘娘您的共同仇敌。若不是她,乐澜与孩子就不会枉死。这个仇奴才若是不报,便是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碧澜心里一惊,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担心萧风不是娴妃的对手,亦或者是在意他竟然真的对乐澜动了心,可无论是哪一样都好,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如此一想,碧澜便没有客气:“总管大人胡嚼什么,贵妃娘娘秉承皇太后慈训,聆听皇后娘娘教诲,时时刻刻以六宫和睦为己任。又怎么会和娴妃结下仇怨?岂不是笑话了么。   你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尽心便是。储秀宫可不想知道你与谁有什么瓜葛,更不会听从你片面之言,就令得慧贵妃娘娘犯险。若是无事,大人请便,别挡着我家娘娘要走的路。”   萧风稍微扬了扬眉,垂首作揖:“请慧贵妃娘娘三思,奴才告退。” 第二百五十章:德耀不嫌为隐髻 推荐加更   “娘娘,咱们还是走吧。”碧澜见慧贵妃放慢了脚步,不由催促一声。其实她尽快离开与萧风相遇的地方,以免勾起更多过往的回忆。   高凌曦见她这样不平静,勉强一笑:“罢了,那柏氏再与众不同,也左不过是个贵人。能保全了她自身,再让本宫花费心思也不迟。回宫吧。”   “奴婢没用,区区一点小事,却搁在心里长久的放不下。”碧澜知道若非自己冒进,受不住心思,慧贵妃也不会当即就改变了心意。   眼底的苦涩慢慢的溢出来,高凌曦淡然道:“何止是你放不下,这后宫里能放下的又有几人?漫说是本宫、娴妃之流,就是万千尊贵的皇后娘娘,不也一样眼巴巴的盼望着这一份情意能长久么?否则她有怎么会如此糊涂,光顾着与皇上较劲儿,却忘了还有二阿哥得兼顾呢。”   旋即看了四周,发觉并不曾有人,高凌曦才缓慢的露出笑意:“纯妃这么一搅合,本宫倒是得享其成了。罢了,这话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回宫吧。”   四月初八的那一日,紫禁城顺贞门外当真是车水马龙,人影攒动。光是守护在宫门之外的御前侍卫便不下数十人。更何况还有从京城四面八方涌来的秀女,以及陪伴在身侧的家婢、奴才。待到马车有条不紊的逐一停好,秀女们才可下车,按一应的顺序拍成两对,由敬事房的司职太监逐一核对身份。   查明无误之后,方可经由引路嬷嬷,一路规行矩步的由顺贞门侧门步入紫禁城。最后一步,也是最要紧的一步,便是殿选。若能得皇太后、皇上、皇后得意,赐了玉佩,便可成为天子之宫嫔。否则,秀女们便可各自婚配,或遣嫁别处。   为着皇上登基以来的头一选秀能办的风光得体,兰昕只得将丧子之痛暂且搁下,强迫自己投入到这样一轮新的的谋算之中。若非如此,她有怎么能再与太后斗下去,一味的软弱,知会让她满心悔恨。   许多事来不及细想,兰昕生生的埋藏进了自己的心底深处,那些一触就疼鲜血淋淋的伤口,仓促间便复原了。或许这是很多人不愿看到的。   “叶赫那拉氏绮珊,兵部左侍郎永绶之女,芳龄二八,上前听旨。”敬事房掌事太监孙守礼嘹亮的嗓音,惊动了半个紫禁城。   而殿上的人,却只将心思沉在了娇如春花的秀女脸上。   弘历自然更不例外,眼前光彩照人的叶赫那拉氏娇俏可人,透着一股子轻灵,仿佛没有开口,就已经能听见她幽婉悦耳的声音,也算是难得。如此想来,弘历轻微颔首,示意赐玉佩。   而太后与兰昕几乎是同时动了动眉心,目光不约而同的从皇上轮廓分明的脸颊,投向了这位俏丽而清爽佳人白皙的脸庞。只是相较皇上的澹然,此二人眼中添了些许审慎,更像是想要到些许瑕疵才能宽慰自己的心。   兰昕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五个还是第六个赏赐了玉佩的秀女。可她分明看清楚了皇上流露着什么,那是一种期待,一种渴望,交织着疲倦与无力。仿佛这些崭新的面孔,将带进一缕春暖人心的春风,温暖皇上那倦怠而又冰凉的心。   心里怎么会不失落,兰昕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越发觉得自己苍老的不成样子了。   太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缓一笑蕴了去凤目里的冷光:“哀家看着这些个如花似玉的秀女,顿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似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不同的则是,哀家是送进了王府的女眷,却不是殿选的秀女,没经历过这惊心动魄的一遭。   可也算好,现在便是感同身受的饱尝了一回。皇上你瞧瞧,这些女子的眼里,不是渴望又是什么,能成为天下间最尊贵之人的妾侍,也总算是她们的福气。”   弘历略微侧首,温良而笑:“皇额娘说的极是,朕也觉得心里宽慰了不少。”   兰昕隐隐觉得心有些凉,笑意渐浓,徐徐道:“如此甚好。皇上龙胎安康、龙心大悦,乃是六宫的心愿。”   似乎是颇为赞同皇后的话,太后笑弯了眉眼:“可不是么!此刻皇上光是看着这些容姿秀雅的秀女们,便觉心情舒畅,来日,待到宫里多添几个小阿哥时,皇上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哀家也可以含饴弄孙,心满意足了。”   生生觉得心口被剜了一刀,兰昕痛的几乎闭过气去,却强自攥紧了拳头,硬生生的维持了脸上的笑意。可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她却做不到。她没办法让别人的孩子取代了永琏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   “朕始终觉得,嫡子是最好不过的了。”弘历的话怀着无比的惋惜。   兰昕无比动容,却依旧没有显露太多心思,轻轻浅浅道:“臣妾明白。”   太后的眉心微微曲动,像是凝重却又像是感怀:“哀家也知道皇后嫡出的阿哥最为金贵。天意弄人,哀家惟愿上苍垂怜,再赐麟儿啊。”   弘历对上兰昕疑惑的眸子,宽慰般的明朗一笑。“朕与皇后琴瑟和谐,假以时日,必然得偿所愿。只消皇后放开心中的郁结,好生调养身子才是正经。”   当着太后的面儿,弘历的话说的这样直白,且是在这选秀的大殿上。兰昕纵然始终维持着母仪天下的气度,也竟有几分羞赧之色。“臣妾遵旨。”她回了一个同样明朗且温暖的微笑给皇上,可心里的苦涩岂是他能读懂的。   若是能选,她情愿自己是哲妃,哪怕早早便去了,至少永璜还好好的活着。如今没有了永琏,她依旧是皇后,依旧是其余阿哥的皇额娘,可心里想要听的那一声“额娘”,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皇上你瞧哇。”太后忽然凤目一转,面露异色:“眼前站着的可人儿像谁?”   弘历与兰昕均顺着太后的目光瞧过去,不禁心头一颤。   兰昕总算好些,勉强撑住了心神:“人有相似,也并非是很像,只不过那一抹樱唇到底有几分……但细看之下也并不神似。”   “从前的洛樱(樱格格)活泼些,朕看着她倒有几分稳重。”弘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格外的不舒坦。关于洛樱的每一件事,他都不愿意提及甚至想起。可偏偏就是有这么凑巧,选秀的殿上,竟然能瞧见相似之人。   且说面前的女子垂首不语,从这个高高在上的角度看下去,那朱丹润唇的颜色、模样还真就像足了洛樱。下意识的拨弄着手里的碧玺扳指,弘历并未曾开口。   孙守礼以为皇上不曾听清楚,复又再报一回:“魏氏雅婷,内管领魏清泰之女,二七年华……”   “才十四?”太后不禁打断了孙守礼:“这样年纪轻轻的就送进宫来,倒是白白招人心疼,你家里人不惦记着么?”   魏雅婷听太后问话,恭顺的先行一礼,随后才道:“回皇太后的话,能侍奉在太后、皇后、皇上身边,是臣女的荣幸,是臣女母家一心期盼之事。”   这回答令太后格外满意:“倒是个会说话的,皇上若是不嫌弃,就把她留下了吧。闲暇时陪在身边儿说说话,也总归是极好的。”   “就依皇额娘所愿。”弘历从看见魏氏的第一眼开始,脑子里便不住的回放着昔日与洛樱在一起的情景。他哪里会真心想要留这么个人在身边啊,可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从前的百般不得,老天这才又赐了他一次失而复得的良机。   难道是补偿不成么?   弘历看着内侍监将玉佩交到魏氏手中,眉头又不觉蹙紧:“孙守礼,还有多少秀女未曾殿选?朕有些累了。”   “回皇上的话,少说还有一二十名秀女呢。”孙守礼赔着笑,心里禁不住哆嗦,难道是一层层选上来的人还不合皇上的眼缘?“皇上既然乏了,那奴才加紧便是。”   深吸了一口气,弘历原是想说不看也罢了,但毕竟太后在这里,也只好忍住了心思。“那就加紧吧。旦请皇额娘也为朕斟酌着,再好的景致,看得多了也难免失了兴致。”   太后含笑道:“那是必然,可哀家这么瞧着,秀女虽说个个容姿出众,却始终无人能及皇后艳冠群芳,慧贵妃风华万代。最好的或许早已经在皇上身边儿了,也难为皇上瞧着都是差不多的了。”   “太后过誉了,臣妾愧不敢当。”兰昕从来不想以色事人,更何况她是中宫的皇后,而太后这番话,显然有贬低之意。她只作不觉,无非是不想搅乱皇上的心罢了。   选秀这一番折腾,历经数月,耗资庞大,而最终能留在紫禁城,成为真正小主的不过寥寥无几。待到所有的秀女都看尽,已经过了晌午,兰昕觉得这身子已经不停使唤快要散掉了,可她与太后的权力之争,永琏惨死背后的诡计,眼前这容姿倾城女子的心思,甚至于与她伉俪情深多年的君心,桩桩件件都必得算计。   于此刻,她单单想感叹一句,这紫禁城的春天,是真的来了呵! 第二百五十一章:柳丝袅娜春无力   长春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姹紫嫣红的春花竟不及婀娜的宫嫔娇美,弥漫在殿上的香气早已经盖过了香炉里袅袅腾起的木兰坠露,以更为馥郁甚至熏人的浓郁迎风而来,直叫人想躲也躲不开。   兰昕一身明黄色的凤袍于身,端身于凤椅之上,从宫嫔们进来便一直慈惠温和的笑着。到了这会儿,脸上的笑意显然僵硬了几分,但到底不失风范。   下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慧贵妃与娴妃,一个身着嫣红色旗装艳压群芳,另一个却一身淡淡的湖水蓝尤为清新。   再往后便是纯妃、嘉嫔等人按照位分一水儿的排座下来,只等着薛贵宁领一众新宫嫔进来,向皇后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柏絮妤的头一直垂的很低,似乎是在感慨时光流失,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向皇后行了大礼的。可才一转眼,后宫又添了新人。从前的新人成了旧人,而眼前的新人早晚也会成为旧人。这样日复一日的苦熬,仿佛是一个不会停止的循环,新新旧旧的,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其格扫了一眼薛贵宁领进来的人,又瞥了一眼身边儿的柏贵人,扑哧一笑:“我倒是还记得,数月前柏妹妹也是这么过来的。一转眼,宫里又添了这么多新面孔,个个比那春枝上的花苞儿还娇嫩,倒显得咱们愈发的老了,不讨人喜欢。”   早已经领教过海贵人的一张利嘴,柏絮妤并不怎么介意,只莞尔一笑:“姐姐多虑了,若说臣妾老成倒是没错,可姐姐肌肤胜雪,身姿窈窕,又怎么会显老态呢。”   陈青青麻木的笑着,眼里流露出的唯有空洞:“嫩花儿似的岂会不好,咱们能看上一看,这心里也舒坦不是么!”   “请各位小主向皇后娘娘请安。”薛贵宁的声音俨然是喜悦的。   音落,新晋的小主们便依足了嬷嬷提点的礼数,动作整齐的向皇后行里。一跪三拜,起身后再跪三拜,再起后复跪又是三拜。从头到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崇敬的微笑,生怕皇后看不见自己的虔诚一般。   礼毕,众人齐齐福身,口里只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兰昕稍微缓了缓笑意,正色道:“能留在紫禁城的,尽是太后与本宫寄以厚望的。但愿你们能上慰君心,尽心竭力服侍好皇上,下承子嗣,为咱们大清开枝散叶。若能如此,本宫便欣慰了。”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又是齐齐应话。声音柔婉清丽,让人听起来格外舒心。   高凌曦只觉得浑身发冷,好像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脸上的笑意却很是明艳:“臣妾记得,从前在府上的时候,皇上赞誉纯妃的声音甜美。今儿这么一听,这新入宫的妹妹们个个嗓音骊婉,竟能与纯妃相较,真是令人愉快。”   “慧贵妃过誉了,臣妾的嗓音再甜美也是从前的事儿了。”苏婉蓉不晓得慧贵妃是何用意,眸子里漾动着不舍:“花无百日红,更何况是容颜了。臣妾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怎么可能没有色衰的一日呢。”   这两人说的热闹,却各怀心思。盼语懒得听这些细碎之言,目光环绕过新晋的宫嫔脸上,瞧见一个粉光若腻,满面笑容的。“你叫什么?”   那女子对上娴妃的目光,并没有羞赧之意,反而纯真一笑,甜融融道:“回娴妃娘娘的话,臣妾碧鲁氏乔儿。”言罢她咯咯一笑,喜滋滋朝娴妃福了福身。   看着她笑得那样甜,盼语的脸上也流露出一分喜色:“倒是这样爱笑的性子,往后这宫里又能听见极好的笑声了,想来咱们这些姐妹是不会寂寞了。”   兰昕略微颔首,也看着这碧鲁氏笑得极为纯真:“本宫已经吩咐程永才好生打点你们的起居,无论你们的身份是贵人、常在还是答应,都已经是这紫禁城里正经的小主了。缺什么少什么,也尽可以来禀明本宫。”   转身看了一眼身侧的慧贵妃,兰昕含了一口气,缓慢的说道:“慧贵妃乃诸妃之首,理当为本宫分忧,新入宫诸位妹妹就交由你来照料了。”   高凌曦微微一震,眉心极为不自在的蹙紧,复又明朗的笑了出来:“谨遵皇后娘娘吩咐,臣妾自当尽心。”原本以为这事儿皇后会交给娴妃来打点,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信任自己一回。可说白了,这也不是什么能得好的事儿。   轻了谁又重了谁的,往后指不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呢。谁有敢保证,皇上对谁更上心。   金沛姿看厌倦了眼前的秀色,不免揉了揉肿胀的脑仁:“皇后娘娘恕罪,这殿上的胭脂香气过分浓郁了,臣妾有些昏昏欲睡了,想先跪安了。”   “也好,你身子重,体力不支也是有的。荟澜、灵澜好生扶着嘉嫔回宫歇着。”兰昕瞧着嘉嫔的脸色红润,而腹部有大了两圈,总算稍微放心了些。后宫里的女子本就是三灾八难的身子,怀着孩子就更不易了。“时候也差不多了,薛贵宁,你便领着诸位妹妹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吧。”   高凌曦与盼语均没有动弹,苏婉蓉也稳稳当当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到这些新晋的宫嫔退了下去,她们才慢慢的显露出倦怠之色。   而这一会儿,那木兰坠露的想起,才总算是清澈了起来,沉甸甸的压在诸人心上。   其其格最耐不住性子,半玩笑半认真道:“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姐觉着,皇上会最先翻谁的牌子?臣妾觉着那个叶赫那拉绮珊不错,端庄得体又温婉可人,颇有几分娴妃娘娘的风范,皇上看了一准儿喜欢。”   “许是吧。”苏婉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臣妾瞧着那梅勒怡珠不错,身段儿窈窕不说,还最是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嫣然大家闺秀的气度,这才是宫嫔当有的样子。娴妃娘娘以为谁更好些?”   不知道为何,盼语就是喜欢方才那个笑容可人的碧鲁乔儿,话到嘴边却不是这么说。“咱们觉着好,未必皇上就喜欢。何况胡乱揣测圣意总归是不好,费脑子去想,又不讨好的事儿,本宫没兴趣想。”   “哪里就是揣测圣意了,不过是好奇罢了。”其其格勾起唇瓣一角,饶有兴味道:“新人入宫,这宫里添了不少明媚秀丽的景致,想来不光是咱们好奇,手底下那帮子宫人也必然得破费心思去猜了。否则万一厚此薄彼了,押错了宝,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越数越远了。”高凌曦轻嗤一声:“无论怎样,入了紫禁城就是小主了。容不得奴才们多生心思。”   兰昕也在心里掂量着海贵人的疑问,在她看来,叶赫那拉氏不错,碧鲁氏也不错,甚至连那梅勒氏也总算是入眼的。可她更属意于魏氏,那个唇瓣颇像洛樱的魏雅婷。虽然皇上似乎很是嫌恶她,虽然她的年龄才十四,可不知道为什么,兰昕就是觉得她一定能熬出头。   这么想着,心里便不觉有些感伤。似乎这后宫里无论是谁,都比她这个当皇后的有盼头。起码她们都能觊觎这凤冠,都有必斗的狠心。可兰昕自己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保全这个位置就得耗尽心力的斗下去么?   “敬事房那里,也让孙守礼好生安排侍寝之事。本宫的心意,六宫和睦,皇上雨露均沾,没有谁必得高谁一头之说。你们陪着本宫从宝坻到皇宫这么多年了,本宫这一份苦心,想来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兰昕瞥了一眼纯妃,唇角微微泛起了冷意。   只是这冷意很不明显,细微的仿佛只有她自己能觉察到。   高凌曦领着众人从容起身,郑重其事道:“臣妾等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必然以和睦六宫为己愿。”   晚膳时分,薛贵宁得了消息,匆匆忙忙的来回禀皇后。却让索澜拦在了门外:“可是皇上翻了哪位小主的牌子了?”   “正是呢,敬事房送了信儿来,奴才哪儿敢耽搁啊。”薛贵宁想着皇后心里也必然着急,便连忙就要往里走。   “不急在这一时。”索澜愤愤道:“让娘娘再进些膳吧,你这一说,岂非让人心里堵得慌,哪儿还吃的进东西。”   “倒也是。”薛贵宁撩下了抬起来的腿。“谁能料到,皇上竟然先翻了那魏氏的牌子,还真就是奇怪极了。满蒙家那么多姿容出众的千金皇上不理会,淡淡是那庶出的魏氏,年岁又轻的……”   “皇上翻了魏氏的牌子?”兰昕嚯的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扇,语气里有一丝惊奇,可更多的则是忧愁:“许是皇上解不开这个心结吧,但不管怎么都好,只要龙心大悦,也没什么不可的。庶出不庶出,你们就别挂在嘴边嚼了。”微微叹了一声,兰昕转身往回走:“让人小心伺候着就是。这几个月太平,本宫不想后宫生出什么乱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冷泼鸳鸯锦翅斑   魏雅婷跟着宫里司职侍寝的嬷嬷学好了的规矩,就由近身侍奉的夏澜伺候了沐浴。看一眼侯在浴室外的人影,她一整颗心都在不住的颤抖着。   夏澜是内务府指过来的宫婢,二十出头,总算是稳重的。见魏常在紧张,少不得宽慰几句:“小主别怕,皇上是很宽和的,必然会体贴小主。何况总要有这第一次的,过去了,往后便也不觉得畏惧。”   魏雅婷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一片光洁湿润的肌肤,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敢问姑姑,若是我身子不便,不能侍寝,是否能打发敬事房的奴才婉拒了皇上?”   竟不想这魏小主会有这样的心思,夏澜惊讶的合不上嘴,半晌才道:“小主身子哪里不适了?入宫前,不适经由御医请过平安脉么!”   “我……”魏雅婷想了想,蹙眉道:“姑姑能否禀明皇后娘娘,臣妾月信忽至,实在不能侍寝……”   夏澜也顾不得冒犯,将自己的食指贴在了魏常在湿漉漉的唇边。“小主年纪尚轻,又是初入皇宫,许多规矩想来并不清明。需知欺君是不赦的大罪,倘若这话给旁人听见了,小主的性命堪虞啊。往后可是不能再这样恣意说话了。”   瞧着魏常在的脸色不大好看,夏澜舀了一瓢满是花瓣的温水,缓慢的从她肩头浇下来。“小主别怕,奴婢在宫里伺候了些日子,瞧着咱们皇上是极为长情的。小主生的出众,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皇上在意的宫嫔,不怕皇上会冷落了去。”   满腹心事,魏雅婷如何能说得出口?入宫并非她所愿,也根本不是她能选的。可是不入宫,她怎么能救自己的额娘呢。为了一己私欲,成为皇上的宫嫔本有罪,更何况她心里还惦记着旁人……   “小主,您准备好了么?时候差不多了。”门外是孙守礼的徒弟昌乐,遵照师傅的吩咐,他并不敢耽搁了时辰。   夏澜轻轻的揉了揉魏常在的眉心,喜声应道:“请公公稍后,小主这就好。”低了几分声音,夏澜动作轻柔的扶起了浴桶里的常在,叮咛道:“小主若实在是怕,只管闭上眼睛不看也就是了。既然是入了宫,总要经历这一回的。”   魏雅婷看着她春风满面的笑意,竟不知道该不该露出欢愉之色,只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裹上了毯子,夏澜连忙唤昌乐进来:“小主就拜托公公了,还请公公多多担待,明日一早,奴婢自然会早起迎小主回来。”   “姑姑放心吧。”昌乐笑呵呵的应声,召唤两名司职小太监将魏常在抬了起来:“小主稍后,奴才们腿脚快着呢,断然不会让您受苦的。”   除了畏惧与惶恐,魏雅婷脑子里只有心上人的样子。她该怎么面对皇上啊?千算万算,却没有预料到入宫这条路竟然这样难走。为什么单单是她被皇上召幸,他不是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她么?   弘历阅完了折子,从南书房回到养心殿后寝,才发觉李玉很有心思的将龙涎香换成了百合香。这味道虽然较为馥郁,却没有龙涎凛冽的苦涩,想来也更为适合在此时燃上。可他哪里有心思宠幸什么魏氏,他不过是想看看这个魏氏就竟与昔日的洛樱有几分相像罢了。   人被抬了进来,昌乐一脸喜色的退了下去,却没有走远,依足了规矩立在厢房之外,沉着心算计着时辰。这差事好当,毕竟是让皇上高兴的事儿,可也不好当,生怕一个不小心扫了皇上的兴致。   魏雅婷缩在毯子里动也不敢动,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是那么惶恐不安。她记着夏澜的话,紧紧的闭着眼睛,竟然没有从毯子里爬出来,钻进皇上明黄的被褥之中。   索性是弘历也根本没有困意,只平静的坐在龙床一边,略有些好奇的看着毯子里五官皱成一团的魏氏。“你就这样怕朕么?还是你根本不情愿来?”   皇上问的直白,魏雅婷猛然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害怕,她迫使自己睁开眼睛,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臣妾虽然是新晋的宫嫔不假,可臣妾与皇上不过两面之缘,实在是还没有做好……准备。”   “哼!”弘历短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好笑:“准备,想来你被抬到养心殿前,已经沐浴过来。该学的规矩,自然有嬷嬷教授。连春宫图册也必然是从头看到尾,你还想要准备什么?”   “皇上,非礼勿言。”魏雅婷赧红着脸别过头去,又羞又愤,泪水噙满了眼底。“臣妾入宫只为侍奉皇上,可臣妾也有自己的心思,总不能……总不能就这么……”   “你的意思,是朕强迫你了不成?”弘历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却不怒自威,让人难以靠近似的。   “臣妾不敢。皇上是君子,必然不会勉强小小女子。”魏雅婷怀里揣着兔子一般,踢踢踏踏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虽然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可颤抖的身子早已经出卖了她。是真的害怕,倘若皇上硬来,她该怎么办?   反抗,可能会连累母家,不反抗,难道心和身子可以分别给不同的男子?   魏雅婷虽然年幼,却也明白“忠贞”二字该如何写,这样一想,她不禁坚定了自己的心。若他一定要硬来,那她宁可不要性命也必然反抗到底。   “小小女子?”弘历冷哼一声,把住魏氏的下颌,将她的脸扭转过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小女子,你当朕是什么人?你又当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既然不情愿侍奉朕,何必选秀入宫,当着太后的面,又何以说些好听的话,分明是欺骗朕欺骗皇恩。”   不得不说,魏氏的唇形真的似极了洛樱,弘历看着那一抹娇嫩的润红,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且说这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竟然颇有心思,既畏惧了天子威严,却还胆敢挑衅,到底不是省油的灯。   “皇上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臣妾不过是小小的女子,如何能诓骗皇上,以博取天恩。”魏雅婷只觉得下颌骨都快要被捏碎了,却还是顶了嘴。   “李玉。”弘历被这几句话顶的肺疼。“咸福宫常在魏氏,刁蛮无理,冒犯天威,给朕带下去,于养心殿外罚跪一夜。”   闻声而来的李玉被眼前这一幕唬得不轻,皇上擒着魏常在的下颌,满面怒色,而龙榻上的女子……她是在笑么?从来宫嫔侍寝,也没听说过有罚跪的,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嗻。”李玉不敢耽搁,连忙召唤昌乐先把魏常在抬出来。   随后才奓着胆子请示皇上道:“魏常在不懂如何侍奉皇上便也罢了,这时候还早,不若奴才传召另一位小主前来侍寝吧?”   “不必了,朕没有兴致。”弘历看一眼窗外,恍惚能瞧见廊下的光亮:“叫人把廊子里的灯笼都熄了吧,朕想枕着浓墨般的夜色,好好睡上一觉。”   “说什么?本宫没听错吧?”高凌曦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碧澜:“被皇上赶出寝殿罚跪一夜?这是什么侍寝的新规矩,倒是让本宫长见识了。”   碧澜抿着唇瓣轻践而笑:“到底是还年轻,才十四,不会伺候皇上也是有的。漫说娘娘觉着新鲜了,就算是太后听了去,也必然觉得新鲜。”   “那皇上是否传召其余的宫嫔侍寝?”效果之余,高凌曦试图窥探皇上的圣意。毕竟入宫的秀女,均是官宦之家的女儿,有不少身份显贵的满八旗。   “这倒是没有了。”碧澜将慧贵妃头上最后一支赤金莲花缠珞赞字摘了下来,那水缎似的墨发瞬间倾泻,格外顺滑。“想来皇上的兴致已经给搅了,便没有传召其余宫嫔侍寝了。再说了,皇上最先想到的是这个魏常在,若再传旁人,难免有退而求其次之意,想必这些小主心高气傲的,也定然是不愿意的。”   高凌曦还是觉得好笑,眼尾的神彩不免得意:“心高气傲也好,八面玲珑也罢,总归这后宫也上有太后,下有从府上跟着入宫的这些女眷们,断断是不会容许他们造次的。那个叶赫那拉绮珊的,给本宫上点心盯着。”   “娘娘怎么偏偏是对她这样在意?”碧澜仔细一想,那一位贵人似乎那也算不得倾国倾城之姿。   “才入宫,皇上便给了她贵人的位分,且又是个什么那拉氏,本宫看着心里就腻歪。”高凌曦联想到从前自己的身份,以及娴妃的张狂,心里便起了恨。“海贵人不是还说她有几分娴妃的风范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搞不好就能搅合到一块儿去,不让人省心。”   碧澜点了头,恭顺道:“娘娘您就放心吧,再不省心,那新宫嫔要得宠且还得历经重重磨难呢。何况贵重如娴妃,也不过是经常被皇上抛诸脑后。咱们储秀宫的恩宠才是细水长流的。”   “但愿吧。”高凌曦呼的吹熄了身边的烛火:“累了一天了,你也下去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灵芸整鬓步摇折   盼语就着朵澜的手,才走到长春宫外,就见慧贵妃与纯妃说着话往外走。“慧贵妃娘娘万安。臣妾还以为自己是来得早的,却不想娘娘已经请罢安了。”   稍微抬头,看一眼明黄琉璃瓦铺就的宫檐,映着春日的晨光,金灿灿的晃眼,高凌曦顺势垂下了头去。下意识的将手遮挡在了眼前:“不光是你来迟,咱们可都来迟了。昨个夜里皇上罚魏常在跪于养心臀外一整夜,说是伤了膝盖。娘娘慈惠,一早便带着御医去咸福宫瞧她了。”   这件事盼语也有耳闻,这会儿子从慧贵妃口里说出来,她只清淡的道一声“是么”,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苏婉蓉也没有什么话说,轻微一福:“既然皇后娘娘不在宫里,臣妾就先行告退,不耽搁两位娘娘说话了。”   “唔。”高凌曦瞧瞧与长春宫相对的曲廊,温然笑道:“本宫没向皇后娘娘请安,心里当真是不宁的。若是娴妃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便陪着本宫于这廊腰缦回处感受一番春日气息如何?”   “也好,臣妾正有此意。”盼语笑着松开了朵澜的手,亦步亦趋的跟着慧贵妃并身走向了庑廊。宫人们识趣儿的远远缀在身后,无声无息的陪着,并不敢打扰主子的兴致。   “时间过得真是快,一转眼的功夫,这已经是紫禁城里的第四个春日了。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这样好的景儿看得多了,反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了。”高凌曦指尖,扶了一枝怒放洁白如玉的琼花,唏嘘道:“再好不过也就一时之盛罢了。”   “倒是从前未发觉,慧贵妃娘娘骨子里竟然还有一份感性。”盼语看着那硕大的花盘,心头微动:“难为这样的花开得这样好,总是要赖人精心打点着才能吐艳不是。长不长久的,过了这个季节,自然有其他的花品可观。”   真是说到高凌曦心里去了,拇指与食指旋即一扭,那多琼花便折在了手中。“这就正是了,入宫那一年,娴妃你才十九,本宫已经二十五了。一晃又是这些年,许你还能芬芳吐艳些日子,本宫真是不得不服老了。尤其看过了这新入宫的妹妹们,相较之下越发衬得本宫岁月催人。怎么能感性些。”   盼语走近了慧贵妃身侧,伸手轻轻一抚她红粉菲菲的脸颊,那柔滑细腻之感是骗不了人的。低下头,只浅浅一笑。   “你……”高凌曦被她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也抚摸了方才娴妃触及的位置。   “娘娘的肌肤依然吹弹即破,滑嫩的犹如刚剥了壳的荔枝。新鲜饱满自不必说,且水水润润的,秀色可餐呢。”盼语甚少会这样赞誉慧贵妃,可她心中却不止千百遍的嫉妒过慧贵妃的美貌。“又何必杞人忧天,早早的就感怀这些尚且为发生的愁人事。”   同样的动作,高凌曦也抚了抚娴妃的脸颊。“不管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敷衍之词,本宫权当做是诚心之言了。”   “君恩难测,可不是空有美貌就能高枕无忧的。这个道理慧贵妃娘娘自然比臣妾明了。”盼语将嫌恶之色隐藏于眼底,眸子里的光彩却渐渐的冷了下来。“从王府斗到深宫,臣妾与娘娘也总算是患难与共了。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娘如实相告。”   正如娴妃所言,从王府一直斗到深宫,高凌曦自觉与娴妃还有些许默契。“你是想问本宫,当日为何要将纯妃妄图加害二阿哥的心思,偷偷告诉了你?”   “不错。”盼语也猜到了几分,可她不确定是不是仅仅如此。而这些年的明争暗斗,她屡次与慧贵妃打成平手,甚至惨白,却似乎真就是从未赢过一回。尽管如此,盼语依旧觉得自己比她高氏尊贵许多,以至于如斯败落,她依旧没把她放在眼里。   高凌曦岂会读不出这深深藏匿在心中的厌恶与轻践,只敛去了一贯附着在脸上的笑意,神情森凛:“因为从始至终,你在意的都不会是中宫嫡子的安危,你更在意本宫的一举一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盼语的脸上已经显露了几分怨怼:“是指责我没有尽心照顾二阿哥,才有了这出悲剧么?那你自己呢?你明知道纯妃心怀不轨,你明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却为何不自己禀明皇后娘娘,反而事先将消息送来我这里。   不就是利用我对你的敌意,使得纯妃有机可乘么!若果我推测的分毫不差,现下你便该将我的疏忽说成是刻意,别有用心的禀明皇上皇后。如此一来,慧贵妃你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些鲜鲜嫩嫩的宫嫔,再怎么有心,此刻也必然都是怎么也伤不着你的。”   娴妃这一激动,高凌曦的脸上随即浮现了笑意。“娴妃待人,从来都是温厚的性子。能让你恼怒的不是皇上便就是本宫了。若如此来论,倒是本宫能与皇上一般要紧了,在娴妃心中有如此的分量,也总算不枉费这些年的心力。”   “表面上,你笑面迎人,不安六宫诸事,心情如水。皇上就是喜欢你明艳绝伦之姿,恬淡高雅之态。可实则,你才是真正的虎爪之锋,不动声色便能让我愧对皇后。除去了我最有力的靠山。”盼语敛着怒意,竭力让自己温和的与慧贵妃对视,却始终做不到她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高凌曦勾唇浅笑,果然令人倾心。“本宫学不来娴妃的伶牙俐齿,若你觉得如此,便是如此好了。反正说出来,旁人也必不会信。倒是本宫暗中让人查了个究竟,纯妃咋呼的厉害,但到底没有出手。那么,会是谁在二阿哥身侧动了手脚,让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这样白白没了?”   生气若能解决问题,盼语恨不得用怒火烧死眼前的蛇蝎。可惜并非如此,明知道慧贵妃是无中生有,妄图将罪责归咎在自己身上,盼语也只得将怨气一分一分的沉在心底。唯有如此,她才能冷静下来。“慧贵妃真是有心了,不愧为妃主。能事事为皇后娘娘想得如此周到,也总算没有辜负皇上的一番错爱。”   “娴妃过誉了。”高凌曦扯下琼花花瓣,一片一片丢在地上,让残落的碎瓣随着温和的春风摇曳起舞。“本宫不过是胡猜而已。倘若手里有证据,也必然不会宽恕你。可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的那一套,只适合纯妃那样的阴毒之人。并非本宫擅长。”   “哦?”盼语有些诧异:“娘娘您如此机关算计,难道就是为了说上这一番话,让臣妾对您感恩戴德不成?”   “倒也不是。”高凌曦的笑容始终是那么的好看:“还是从前在府上的那番说辞,娴妃不可能忘却了吧?”   “什么?”盼语不解,却陶醉在慧贵妃撩人的清丽之中。   “联手。”这两个字,高凌曦咬得极重。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随着话音落,竟然闪现了祈盼之色。“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是你与我都无从企及的。虽然说失去了嫡亲的骨肉,可若是她想要有,皇上必然愿意给。   此时此刻,也唯有你我联手才能与中宫分庭抗礼。太后早已经不待见皇后了,而皇后此时心中苦闷,未必能兼顾的了这么多。恐怕,这是咱们最好的机遇!”   盼语缓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僵硬的脸庞浮现笑意。她轻轻的踢开那落在脚边的花瓣,泫然笑问:“慧贵妃娘娘莫不是想当皇后吧?”   “当然不是。”高凌曦回答的很迅速,几乎是没有怎么思虑。“你当本宫是纯妃么?人虽然蠢笨了些,可好歹膝下还有个三阿哥为指望。本宫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骨肉,既然如此,本宫争这个皇后来,做什么用?”   “那就真是奇怪了。”盼语转了转眼珠,略有些倨傲:“不为这巅峰的权势,莫不是慧贵妃想永久把住皇上的心吧?以为没有了皇后,皇上就能一心一意的待你了?”   “若换做是你,或许这一条说得通。”高凌曦也不恼她,只是垂下眼睑,宁和的笑了笑:“本宫哪有娴妃这么好的命啊,能得皇上真心的爱重。我想要的很简单,无非是保住这条残躯罢了。唯有保住了自己,才能保住母家的荣耀。”   这从何说起?盼语真是疑惑至极了:“慧贵妃心思深沉,越说越难以让臣妾明白了。皇后娘娘慈惠为怀,何时加害过宫嫔呢。又岂会容不下你我?你这么做,岂非多此一举?”   “皇后娘娘真的的容得下你我么?”高凌曦逼近了一步:“那为何娴妃你至今无孕,你就没怀疑过么?”   此言惊得盼语险些跳起来:“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谁,谁在那里,出来。”高凌曦猛然发觉不远处的廊腰拐角竟然有人,不免心中大惊。“给本宫滚出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辟蠹芸编细细香   “小主您快下来吧,惊着慧贵妃娘娘与娴妃娘娘了。”紫妜惊慌失措,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匆匆而来的两位妃主面前:“慧贵妃娘娘金安,娴妃娘娘金安。奴婢紫妜是咸福宫答应碧鲁小主的陪嫁丫头。”   碧鲁乔儿正踩着廊子坐扶上攀着一枝杏花,见慧贵妃与娴妃此刻就站在眼前,不由得心慌意乱。才一松开手,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眼看着人就要掉下去了,吓得这乔儿哇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高凌曦眼前一亮,当即脸色就变了。原本以为这碧鲁氏摔下来,必然是要伤着哪儿了。却不想她竟然有这样的福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人怀中。   “皇上好身手。”盼语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脸上的愕然与惊惶都被笑意掩盖了去。“幸亏皇上您忽然来了,否则这位答应怕是难逃一劫了。”   语带双关,盼语温和的目光再看向慧贵妃的时候难掩清冷。她很想追问,到底是谁做了什么手脚,才令她至今无孕,偏是这个时候有人偷听,而皇上也来了。只是,即便是皇上来了,依着慧贵妃谨慎而阴毒的性子,碧鲁氏即便没听见任何话都是必死无疑了。   “皇上万福金安。”高凌曦与盼语齐齐的请安问好。   弘历温和颔首,道:“都平身吧,今儿太平,早朝没有多少要紧的事儿议,朕便想着来看看皇后。   敛去脸上的诧异之色,高凌曦含笑对台阶之下的皇上道:“别看只有三层阶梯,加上这廊子原本的高度,想必碧鲁答应跌下去了,也必然是要伤筋动骨的。所幸皇上来的及时。”   乔儿这才挣扎着从皇上怀里脱出来,羞红了一整张小脸。根本顾不得拣从鬓边掉下来的翠玉压鬓,以及眉心贴落的海棠花钿。“臣妾失仪,还望皇上恕罪。”低下头咯咯一笑的样子,慌张之中带着局促,活泼里又刻意添了拘谨,当真是可爱至极。   最吸引目光的,还要属那浅浅一笑时,两颊不深不浅的一对梨涡,甜美的犹如照进心里的霞光。   这还真就是宫里没有的一抹红霞,靓丽自是不必说的。   弘历竟没有发觉,自己的唇角也随着她的笑容缓缓的上扬。“你叫什么?”   “回皇上的话,臣妾碧鲁乔儿。”乔儿小巧的唇瓣盈盈润润的,还真就像极了沾染了露珠的樱桃,轻轻互碰,仿佛漾出甜美清新的果香来。   盼语怕弘历不记得,忙补充道:“回皇上的话,碧鲁氏乃是咸福宫答应,与魏常在、梅勒贵人同宫共住。”   高凌曦原是想趁机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答应,却被娴妃抢了话头,心里已是不悦。加之又担心她方才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更是心绪不宁。脸上的笑容便随之冰凉了几分,虽然依旧赏心悦目,却与那一轮红霞格格不入。   “本宫有一事不明,碧鲁答应这一大早的不在自己宫里待着,怎么会跑到皇后娘娘长春宫外的庑廊下面攀爬杏花树?”顿了一顿,她刻意补充了一句:“明明皇后娘娘是去了你们宫里探望魏常在,怎的你不在宫里请安,还惦记着要来长春宫等候不成?”   紫妜惶恐的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心知慧贵妃心中恼怒,连忙跪走上前,喏喏道:“贵妃娘娘恕罪,我家小主出宫前已经向皇后娘娘请了安。只因春光甚好,廊下又有极好的杏花,小主一时间没能忍住,便想折上几枝回去插在瓶中,日日瞧着才不算辜负。”   碧澜脸色一沉,语调严肃道:“大胆,贵妃娘娘并未允准你答话,圣前岂容得你多嘴。”   高凌曦目光敏锐,眼见着皇上有一丝不悦,和缓一笑:“碧澜,不必如此苛责。碧鲁答应入宫才不过一两日,身边儿的人不熟悉规矩也是有的。但话总是没错,这样好的杏花辜负了可惜。”   乔儿听得慧贵妃如此说话,心中甚宽,脸上的笑意便更为纯真了几分:“臣妾冒失了。”她说话的同时,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眼神像极了讨趣儿的猫儿,颇有撒娇的意味。   “年轻女子活泼好动,喜欢明艳的事物本也无可厚非。可你已经是皇上的宫嫔了,端庄也是必不可免的。最不济,也得顾着自己的安危不是么。再想要折花枝,只管吩咐了奴才去做也就是了。”高凌曦句句恪守宫规,又句句语带关怀,到底合皇上的心意。   而这一切尽收弘历的眼底,一方面觉得慧贵妃很是端庄得体,一方面碧鲁氏天真无邪的样子,也着实让他心动。喜欢这样嘻嘻哈哈,活泼俏皮的女子,仿佛是情不自禁的。只因为她心底似乎有一抹格外金贵的纯净。   当你凝视着她无暇的眸光时,自己心里竟然也不觉透亮起来。“冒失了是不错,但总归算不得什么大错。既然也没伤着,往后注意着些便是了。”弘历看着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可人儿,眼里的笑意越加的温热起来。   盼语闻言舒展了唇,目光不经意的划过慧贵妃的脸颊,不禁暗自钦佩。摆明了慧贵妃并不喜欢这个碧鲁氏,且也容不下她。可即便是满心怒意,当着皇上的面儿,她还是能马上洞悉皇上的真心,且不偏不差的说了一番得圣心的话。   将自己原本不良不纯的动机,变成了真心实意关怀,也许这也是慧贵妃为何能扶摇直上的原因之一吧。   “臣妾以为,碧鲁妹妹此番跌下来,必然是受惊了。不若皇上和咱们一同陪着妹妹回宫歇歇,也顺道迎皇后娘娘长春宫可好?”盼语亲和的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却与这样好的春光相映成辉,也算是学了慧贵妃温婉的样子。   “这样风和日丽的春光最让人舒适,走一走也好。”这段日子以来,头上一直顶着阴沉沉的乌云。也是到了这会儿,弘历才觉得那云层被什么凿穿了一角,有些许温暖柔和的阳光透了进来。   “朕牵着你。”弘历将宽厚的手掌递到碧鲁乔儿面前:“省的你再冒冒失失的摔着了自己。”   “多谢皇上。”乔儿一点也不与皇上生分,自己这般冒冒失失的,皇上都没有怪罪,可见皇上真的很平易近人,根本不想阿玛、额娘叮嘱的那样严苛。如此想着,乔儿安心的将纤细的玉手搁在了皇上的掌心,美滋滋的与皇上并肩而去。   高凌曦喟叹一声,细微的犹如蚊音。却是故意慢走了两步,与娴妃并肩而疏远了前头的两个人。“那一日请安,本宫便发觉妹妹多看了这碧鲁氏两眼,原是妹妹眼明心亮,一早就知道她能讨皇上的欢心。这一点本事,竟然是本宫从来不曾具备的。皇上的心思,还是得妹妹你才读得准。”   盼语正要开口,却听见碧鲁答应银铃一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嘴上的话就软了几分:“慧贵妃不是也听见了么,这是多好的笑声啊。紫禁城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悦耳的动静了。也难怪皇上会喜欢。且说这碧鲁答应,活泼美貌,天真无邪,到底不是成日里给规矩捆着的宫嫔能有的风貌,皇上又怎么会不喜欢?”   “哼。”高凌曦冷哼一声,淡淡的笑意从她如水般的眸子里缓缓的溢出来:“倒是本宫没有这份心思。”   “与其说娘娘没有,倒不如说娘娘将心思用做旁处了。比起新晋宫嫔性子、相貌之类的琐碎事儿,娘娘更在意她们的出身,更在意她们的位分,不是么?”盼语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许是自己不够好,才会格外的在意这些。”   高凌曦依旧笑着,不愠不怒:“娴妃放肆了。”   “臣妾放肆不放肆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娘娘又能比臣妾好到哪里去。”盼语不温不火的回敬了这一句。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笑着,时而垂下眼睑,时而又同看身前的一双璧人。谁都没有表露出丁点的嫌恶之色,如此一来,即便是皇上回头瞧她们一眼,也根本看不出她们此刻的心思。   “娴妃猜咱们今日的说话,这妮子听见了多少?”高凌曦总算是将话头扯了回来。   “听见多少都无所谓,娘娘莫非是想着赌上了这口,才能一了百了?”盼语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即便是她都听清楚了,也未必敢宣之于口,更可况这样的事情,后宫里哪一日不传出些花样,皇上未必会信。”   “你说得对。”高凌曦没有反驳反而认同:“本宫也觉得,她至少目前不会有胆子乱来。可你也瞧见了,皇上攥着她的手呢。若她是真的天真无邪也便罢了,可若不是……什么时候变脸,什么时候反咬你一口,你能预料得到?”   盼语扑哧笑出了声,脸上的胭脂映着廊外一树又一树的杏花,只显得格外娇俏动人。“娘娘自己蛇蝎心肠,便总爱把旁人也想成如此。我倒情愿永远看不见这样的人心,或者不去看见这样的人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从君翠发芦花色   长春宫的正殿上,来请安的宫嫔是越来越多了,正如同春枝上烂漫的春花一样,总让人觉得朝气蓬勃,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自然,这来请安的宫嫔多了,欢笑声自然也要比从前多了。而在这笑声之中,必然要要属碧鲁氏乔儿的最动人。   谁让这才入宫半月有余,皇上已经召幸了这碧鲁答应四回。   兰昕舒心的看着眼前盈盈俯下身去的碧鲁答应,慈惠含笑。   “皇后娘娘,臣妾原还想着能多陪娘娘与各位姐姐说会儿话呢。”乔儿乖巧活泼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往后说话的功夫有的是,皇上既然传召你前去,你便跪安吧。”兰昕温然一笑,吩咐薛贵宁道:“这里离皇上的养心殿还有段路程,就赐碧鲁答应一乘肩舆,好好的送她过去。以免让皇上徒等。”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乔儿咯咯一笑,半点严肃的样子也没有。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清爽爽的活泼劲儿,总让人觉得欢欢喜喜的。   金沛姿拢着腹部,看尽皇后眼底的温和,便也跟着笑了笑:“这位答应小主,还真就是与众不同呢斩破天下最新章节。虽说也是敬着皇上皇后的,可眉目间都是亲昵的笑意,熟络的犹如撒娇一般。也到底是小女儿心性,讨人喜欢。”   “可不是么。”高凌曦随声附和,眼底也就是喜悦之意:“谁能比得上这一位妹妹活泼呢。攀着杏花枝儿竟然跌进了皇上的怀里。若不是本宫同娴妃近在眼前,看了个一清二楚,还真就是不敢信了呢。”   盼语端起手边的竹叶青茶,细细抿了一口,并不理会慧贵妃的说说辞。   倒是苏婉蓉凉薄至极,看一眼皇后,才徐徐说道:“想必这位碧鲁妹妹攀的,定然是杏花树上最高的枝儿。否则又怎么能一下子掉在了皇上的怀里。”   其其格抿着唇瓣,娇媚而笑,却不经意似的扫了那柏贵人一眼。“真是同人不同命呢,先入宫或许早占了先机,却不如后来者居上。臣妾这么看着,懂不懂宫里的规矩是一回事儿,会不会折花枝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可若是要得要皇上喜欢,最要紧的还是会跌倒,必得跌的又准又伤不着才好。”   她这么一说,殿上不少的宫嫔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一向规行矩步的婉贵人也不例外,笑得几乎前仰后合。   兰昕脸色忽然一沉,眉梢微微一挑,语调肃和了几分:“如此听来,诸位妹妹对这位碧鲁答应竟颇有微言啊。那么你们究竟是不满皇上喜欢她,还是不满皇上屡屡召幸她?又或者觉得她夺了你们的恩宠,搅得六宫人心不宁、醋意翻滚了?”   高凌曦不禁心颤,忙不迭的站了起来,欠身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等并非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这一位答应性子冒冒失失的,又不受宫规束缚,没一点大家闺秀端庄沉稳的样子。臣妾等担忧万一有个闪失,这新入宫的妹妹失了体统,无端触怒圣颜就不好了。”   虽说这话有几分酸意,可毕竟也算是和睦之言。苏婉蓉缓缓颔首,笑着附和道:“不然怎么说慧贵妃娘娘有远见呢。这碧鲁答应才伺候皇上不过半月,您就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的命数了。臣妾该赞叹娘娘洞若观火,还是钦佩娘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啪”的一声,让原本满脸骄色的苏婉蓉当即闭上了嘴。   原本还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宫嫔们,一下子安静下来。金沛姿甚至觉得肚子里的龙胎都颤了一下,所幸并不要紧,没有什么痛的感觉。   原是高高坐在凤椅上的兰昕,将手里一直握着的团扇掷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纯妃脚边。而此时此刻,她的面庞犹如冰霜铺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竟然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丝毫没有半点温度。   苏婉蓉是能屈能伸的性子,眼见着皇后不高兴了,随即起身告罪:“臣妾失言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碧鲁答应的的确确才入宫半月,冒冒失失的性子让人堪忧,可这半月以来,圣心大悦。皇上屡次于本宫面前,夸赞碧鲁答应活泼可爱,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天意么?”兰昕鲜少在宫嫔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包容与宽恕或许根本不能达到她的目的。   相反的,一味的宽容旁人,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也为这个皇后是可有可无的。以至于自己身陷囹圄之时,就有忍不住出手的人,将恶毒阴狠的手掌伸向了永琏……   兰昕至死也不信永琏是的病是天灾。支撑着她一点一点站起来的,正是心里的这股怨恨。“你们倒是长久以来陪伴在皇上身边,又不失分寸的,何以不见你们伺候的如此稳妥?”   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高凌曦脸颊**辣的疼了起来,却依旧不愿意丢弃那用以掩饰心迹的笑意。“臣妾等汲深绠短,力有不逮,让皇后娘娘劳心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慧贵妃不必对本宫说。”兰昕依旧没有丝毫笑意,且声音里嫌恶之意略重:“本宫知道,宫里骤然添了许多新人,你们这些长久伺候在圣驾身侧的老人儿心里不是滋味嫡妃的逆袭。可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皇上膝下的子嗣原本就不多,永琏薨逝之后,仅剩下两位阿哥。   若是不添新人进来,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难道对你们来说,上慰君心,下承子嗣远不及你们心中的醋意要紧?”   盼语见势头不对,连忙领众人起身,与慧贵妃、纯妃先后跪在了皇后面前。惶惶道:“臣妾等有罪,望皇后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兰昕看了睨了一眼半开着的步步锦支窗,只兜进满眼盎然的春色。“慧贵妃、娴妃、纯妃,你们乃是本宫的手本宫的眼,身为妃主,若你们不帮衬着本宫训诫六宫众人,不帮衬着本宫和睦六宫人心,那本宫想如何能撑的起这紫禁城的东西宫苑?   本宫也只是寻常人而已,一双眼一双手,哪儿看的尽所有人的心思!”   “臣妾等知错,望皇后娘娘恕罪。”   高凌曦、盼语以及苏婉蓉均面露忧色,纷纷垂下头去。   “索澜。”兰昕并未准备就这样了结此事。“传本宫懿旨,着三位妃主前往螽斯门前跪悔自省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金沛姿当下扬起头来,满心的疑惑,好端端的,皇后罚这三人做什么?罚也就罢了,慧贵妃本就不与皇后同心,纯妃更是咎由自取,可这有关娴妃什么事儿。方才众人口舌之时,娴妃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这确实让人看不明白了。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三人均没有异议,且随即便起身一福,跟着索澜退了下去。   “不堪的话,本宫不想再听见,你们都明白了么?”兰昕扫了一眼殿上其余的宫嫔,只对锦澜道:“去扶起嘉嫔来。”   金沛姿闻言面上一喜,连忙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你身子重,月份也大了,皇上与本宫的意思是免了你请安之礼。好生回去歇着吧。”兰昕看着她高耸的腹部,不禁想起了自己怀着永琏的时候。其实人有时候真的特别的脆弱,特别的无能为力,明明知道不该去想那些伤怀之事,可偏偏却怎么也忍不住不去想。   “都跪安吧。”兰昕的泪水忍道最后一刻,殿上只剩下她与锦澜的时候。   “娘娘,您节哀。”锦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奴婢知道您忍得很辛苦,可没法子啊,日子总得要这样过下去不是么。”   兰昕泪落如雨,却试图微笑:“这样好的春光,本宫的永琏再也看不到了。本宫真的很后悔,没有听你与索澜的劝告,没有听嘉嫔的劝告,非要执拗着性子与皇上决绝。现在是好了,皇上没有因为纯妃的胡吣就责怪本宫心狠,不配为永琏的额娘。   皇上对本宫体贴温和更胜从前,可是这代价太大了。锦澜,本宫是不是很蠢?本宫搭上了永琏的性命,才看透了这后宫里的情爱、人心。”   锦澜跪伏在皇后脚边,哽咽难凝:“奴婢知道皇后娘娘心里的苦说不出来,可事已至此,娘娘再难过也得挺过来。倘若……再让人有机可乘,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不错。”兰昕沉痛的闭上双眼:“中宫无子,本宫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最要紧的则是,本宫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永琏,为着这一股子钻心的恨,本宫也得挺下去。螽斯门罚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兰昕以手背抹去了眼里的泪水:“锦澜,你想办法通知本宫幼弟,更换嘉嫔景阳宫的戍守的侍卫。无论如何,本宫都不许嘉嫔这一胎有碍。有无又以及人之幼,若非本宫害死了薇澜、乐澜的骨肉,想必这个报应也不会落在永琏身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行过石桥风渐起   虽说是春日的晨时,未必见得有多热,可才跪了一盏茶的功夫,高凌曦还是觉得背脊都如诗了,小衣贴着肌肤黏黏糊糊的不舒服,许是心中烦闷之故,越是看着眼前的螽斯门,额上的汗水越是无休止的往下滚,丝毫不给人喘息的功夫。   碧澜心疼的厉害,几回攥着绢子替慧贵妃擦拭汗水。无奈她跪在左边,身后又是娴妃与纯妃。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伸长了手臂去擦拭贵妃右边的脸颊,也只干看着。   盼语倒是跪得心中平静,上一回慧贵妃未曾说完的话,已经搅得她入夜难以安眠了。甚至说,她让人仔细的检查了每日所用的膳食、随身佩戴的饰物,就连承乾宫后苑取水的井也是细细的查验过,可均没有什么不妥。   难道慧贵妃只是信口胡说?为的就是引起她的在意,从而妥协畏惧,愿意与她联手?   好在盼语也不是第一次历经这样的挣扎与困境,她心里久久不能安宁之后,暂得了一份沉静。那是数年宫中岁月里沉寂下来的冷静与淡泊,既然不是第一天能弄清楚的事情,为何不等到最稳妥的时机?   若此,敛去了心中的浮躁,盼语跪得十分坦然。   苏婉蓉就显得有些冤枉了,皇上本就为数不多的阿哥里,可就有她的永璋呢。皇后让她跪在螽斯门,岂非整个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得来跪了。自从二阿哥薨逝,皇后的伤心之余凌厉之气愈显,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早晚能查清楚。   而今,保住这个暗中为祸的永璜非但没有害处,反而有意。有谁又会想得到,这满后宫的宫嫔未曾动手,却是让亲如手足的兄弟,暗害了这一位嫡出的后继之君呢。   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苏婉蓉便有些计较,要大阿哥乖乖听话或许在容易不过了。   养心殿的西暖阁内,弘历正与乔儿笑得痛快。   “皇上,乔儿最是懒怠了,看不懂这些诗词歌赋的,一看啊,这脑仁就疼。您别总是罚臣妾对诗嘛,有这个功夫还不如领着乔儿去摘那树枝上的杏花呢。”乔儿撒娇一般的倚在皇上怀里,咯咯的笑个不停。   弘历半疼惜半玩笑的刮了他小巧的鼻尖,宠溺又温和道:“长春宫的正殿上,若朕让李玉传召你来折花枝,怕宫里又要醋意翻滚了。不若说品评诗词来得普通,让旁人心里也好想些。”   乔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咯咯一笑又钻进了弘历的怀里:“乔儿便想不明白这些,皇上觉得妥当那必然是最妥当的。乔儿只喜欢看花,春日里的花儿最多也最美,娇嫩嫩的,看了就让人心花怒放。”   “你呀。”弘历轻轻的抚摸着乔儿清瘦的背脊:“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好么,既然你喜欢,朕便吩咐内务府日日送最好的花品去你宫里,让你看个够。”   “多谢皇上。”乔儿的唇角卷翘的很是好看,梨涡轻浅与两颊,装点着一份清丽与纯真。“因着皇上待臣妾好,内务府送了好些花花绿绿的新衣裳来,皇上您瞧,这一件绣得是玉兰花,还有绣着芙蕖花、茉莉花的,乔儿都格外喜欢。今儿一早梳妆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择了这一身儿呢。真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乔儿这会儿眼睛里还是那些绣样。”   “哪怕什么,你便一日一日的顺着穿出来就是。每一日都有不同的花样岂非很好。”弘历轻轻的拍了拍乔儿的肩头,感叹她这样纯净的心思。同样是宫嫔,弘历有些弄不清楚,皇后、慧贵妃乃至娴妃,一大早起梳妆时会想些什么?   注意力仅仅会停留在那些普普通通的花样上么?   “皇上在想什么呢?眉心都皱了,让乔儿给您揉一揉吧?”话音才落,乔儿柔嫩嫩的食指,已经轻轻的点在弘历的眉心中央,很柔软也很尽心的揉了又揉:“皇上,乔儿有一屋子的鲜花可靠,还有繁花似锦的新衣可穿便已经满足了。可您富有天下,全天下的花都是皇上您的,为何还有困扰似的?”   李玉原是进来回话,不想正听见碧鲁答应这一句听似无心之言,顿时有些尴尬的停下来了脚步。   “正因为天下都是朕的这烦恼才多。若是能选,朕也喜欢一屋子的鲜花日日可见。”弘历的目光里满满都是疼惜。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轻松的,似乎鲜少能看到。见李玉进来,他稍微沉了沉心,才问:“何事?”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责令慧贵妃、纯妃、娴妃三位娘娘于螽斯门前罚跪两个时辰。这会儿子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李玉略微有些谨慎的存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方才有奴才来回话,说纯妃娘娘体力不支,晕厥过去了。”   乔儿不解的看了李玉一眼,诧异道:“乔儿从长春宫跪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皇后娘娘怎么忽然罚三位娘娘跪在这样好的春色里?”对上皇上略有些沉重的目光,乔儿追问道:“皇上,螽斯门是什么地方?”   “皇后不是冒进之人,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着御医好好给纯妃瞧瞧也就是了。”弘历并没有阻拦此事,或者探视纯妃的念头。毕竟后宫里千头万绪,皇后也真心不易。何况螽斯门前罚跪,必然涉及子嗣后继之事,这是弘历心里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永琏的死,弘历痛彻心扉,想着兰昕也必然如此,遂无论他听见了什么,都不愿意去责问去怪罪。但心里岂会没有一点想法,他自己的童年不也是备受冷落的挨过来么?   “朕说了你也不明白。”弘历笑意渐浓,揪了揪乔儿的小脸:“螽斯门那里又没有你喜欢的花团锦簇,不去也罢了。朕与你说了这好一会儿话,也有些饿了。李玉,去拿些糕点来,要精致可口的。”   “皇上最能明白乔儿的心意了,可不是听见我肚子咕噜噜咕噜噜的叫了吧?”乔儿永远是一张纯净的小脸,天真无邪的清澈。比起慧贵妃,竟不知道容易看懂得多。   李玉欢快的应声,也沾染了这一室的清爽,脚步轻快的退了下去。这样的西洋景儿,怕也只有碧鲁答应在的时候才能看到吧!   高凌曦与盼语连同宫人,一并匆匆忙忙的送了纯妃回宫。因着皇上恩准了御医前来诊脉,虽说是领了皇后的罚,可钟粹宫总算也不至于门庭冷落。   “这纯妃还真是娇贵的不行,同样是跪着,本宫的衣裳都湿透了,也没有她这么不济的。”高凌曦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缓缓的蔓延开:“也得亏了她,否则咱们这会儿还跪着呢。”未说出口的话则是满满的怨怼,死的是皇后的嫡亲子,又是她自己防范不智疏忽了,凭什么让旁人受过呢。   可这些怨怼话,从来不会从高凌曦口中直白的说出来,她只能委婉的表述:“让本宫跪上三五日的倒也不打紧,可惜即便是跪上三五年又如何,不能诞育皇嗣就是不能诞育,岂会天随人愿。”   盼语很少见到慧贵妃如此气馁的一面,不禁道:“事在人为,若是上苍不眷顾倒也罢了。怎的上苍还没有定数,娘娘倒先认命了?”   高凌曦浅浅一笑,正要回嘴,却见钱御医匆匆忙忙的从内寝之中奔出来,脸色大急:“不好了,两位娘娘,大事不好了!”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什么腔调。”高凌曦不满的瞥了那御医一眼:“不就是纯妃忽然晕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这般叫嚷乱人心智。”   “臣该死。”钱御医定了定心神,竭力让自己恢复如常的镇定:“回禀慧贵妃娘娘,纯妃所患的,极似……霍乱之症。”   “什么?”盼语大惊失色:“此恶疾乃传染之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孽障。钱御医可有十足的把我?”   高凌曦显然也是慌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来人,快去禀明皇上皇后。此外,再去多传几位御医来,一并替细细看过纯妃。倘若确诊为霍乱,即刻封锁钟粹宫所有的宫门。”   盼语心头有另外一层顾虑,不觉随口问道:“今日于长春宫请安,纯妃可是坐在了嘉嫔身侧。且说这几日天好,不知纯妃是否去阿哥所探望过三阿哥……”   这话一出口,高凌曦吓的脸色都变了:“那还等什么,再去传御医往瞧瞧嘉嫔与三阿哥,无论如何,都必得仔细着。”心里觉得格外晦气,也难免脸色不好看:“宫中本该无恶疾才是,怎的纯妃好端端在螽斯门前跪了这一会儿,竟然病成这个样子。”   “钱御医,你只管好好看着纯妃,待皇上与皇后娘娘有明示,再做计较。”盼语并不理会慧贵妃疑心什么。事发突然,总得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不是。可转念一想,这病倒也来得及时,若非如此,皇后必然要寻个什么由头,好好收拾一下这个纯妃。   或许就不是生病这么简单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小池亭自有凉   “皇上,您怎么也来了,这里晦气,还是让臣妾来打点吧,圣体要紧。”兰昕将弘历拦在了钟粹宫正殿外,忧心惴惴道:“慧贵妃设想周到,已经着人去嘉嫔处与阿哥所详细诊视,均没有什么异常。   除此之外,钟粹宫留守了三位御医,将宫内伺候的奴才逐一查验,到目前为止,也并未发现如纯妃一般症状的病者。想来算不得极为严重。还望皇上安心。”   弘历长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搁下了不少:“如此便好,朕得闻此事心中颇为不宁。记得先帝在时,宫里也有过类似的恶疾滋扰,总归是平息了。朕却不希望如今再有什么不妥。”   “是。”兰昕颔首垂下眼睑,索性遮盖住眼底的不甘:“臣妾必然好好担待此事,吩咐御医尽全力救治。无比要挽回纯妃的性命,确保六宫不会再有类似的病症蔓延。”   弘历柔和一笑,正经了脸色:“你自己也要当心身子。”   “谢皇上。”兰昕屈膝,恭敬道:“臣妾恭送皇上。”   待再起身时,兰昕只看见弘历远去的背影,那滋味着实让人心里难受。自从没有了永琏,她便觉得与皇上之间生分了不少,而相敬如宾也好,恩爱逾常也好,仿佛成了彼此之间不互相拆穿的谎言。   可为着什么要说这样的谎,兰昕不清楚,她想皇上也必然不清楚吧。   “皇后娘娘,这里有臣妾与娴妃照顾便也就是了。您凤体金贵,不该冒险,不若早些回宫安歇吧!”高凌曦缓缓的走近皇后身侧,诚然道:“纯妃这病发的突然,虽说现下没有什么大碍,但毕竟是容易传染的病症……”   “本宫心里有数。”兰昕打断了慧贵妃的话:“宫里出了恶疾,本宫理当前往慈宁宫向太后问安。你与娴妃均是接触过纯妃的近人,不便四处行走,唯恐不利。纯妃这里吩咐奴才们尽心便是,都各自回宫安歇,请御医仔细瞧过了才安心。”   “是。”高凌曦与盼语略微欠身,动作出奇的一致。   兰昕没有再说什么,就这索澜的手,缓慢的走上预备好的肩舆,往慈宁宫去。   锦澜回头看了一眼,慧贵妃与娴妃依旧立在原地,保持着恭敬的姿势没有动弹。“皇后娘娘是否疑心,娴妃会弃暗投明与慧贵妃联手对娘娘不利么?奴婢这么看着,这两位妃主,似乎从来就没有一条心过。”   “不是一条心才好呢,若是这后宫里人人都一条心了,岂非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就拿纯妃来说吧,她是想尽了各种法子来逃避娘娘的责难。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犯下了错事紧忙就放下屠刀,不是人人都能成佛了么?这可是对佛祖极大的污染与轻践呢。”索澜怪声怪调道。   “别胡说。”兰昕脸色微有些僵:“人作孽,与佛祖何干?纯妃挑拨本宫与永琏的母子之情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她既然是想暂避风忙,本宫何不成全了她。可是得这病容易,想要治愈却是难了。能保的了自身一时,却保不住长久的太平。”   心里发恨,锦澜只觉得好些怒气涌上了心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纯妃现在是自身难保了,那三阿哥的性命可就堪虞了。”   “本宫岂会是纯妃之流的毒妇?”兰昕凉薄叹了一口气:“永琏福薄,一则是本宫疏漏、严苛所迫,二则也是他自己耳根子软,随随便便就听信了旁人的唆使之言。无端的……”   轻轻的闭上双眼,兰昕仿佛能听到心被撕裂的响动,痛竟然如此难以宣之于口:“永璋还小,本宫怎能忍心罔顾他的性命。说到底,他也是皇上的骨血,何其无辜。”   “奴婢知错了,再不敢胡吣,皇后娘娘息怒。”若是依照锦澜的性子,对三阿哥下手亦无可厚非,可怎奈皇后竟然不允,到底还是心软得太多了。   “罢了,本宫心里很乱……”   “皇后娘娘,奴婢忽然有个年头。”索澜打断了皇后的话,瞪大了双眼惊慌道。   兰昕环视四周,身边儿尽是自己可以信赖之人,遂点了头:“有话你便说吧。”   “事发之后,奴婢仔细的去阿哥所查问过,也详细的看过探视的记档。纯妃仅仅是在阿二哥第一回发高热的前一日来探视过三阿哥。且没有人发觉她去过二阿哥的厢房。”索澜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反而是后来,娴妃娘娘照顾二阿哥开始,二阿哥便时常发高热,病情几度反复。   而最要紧的则是,娘娘您发觉了二阿哥房中的花卉有不妥。奴婢斗胆揣测,倘若娴妃娘娘不希望二阿哥病愈,擅自将药汤倒进了花盆中,只喂二阿哥喝少许一点。随后只说药是二阿哥自己喝了下去,那又有谁能发觉呢?”   锦澜心中也是一震,可骤然听来,这话是一点不错的。“如此一来,二阿哥的病情耽搁了不说,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娴妃身上啊。毕竟她可是皇后娘娘您身边儿的近人,又是疯了您的懿旨前往照顾二阿哥的。即便是咱们心中再有疑惑,她也必然不会承认。”   “娴妃?”兰昕一下子就想起方才的情景,自己叮嘱了二人谨慎行事,二人的动作竟然出奇的一直。就连欠身的姿势都没有差别,倒是挺齐心的。   关乎永琏之死,兰昕难免不能真正的冷静,心中既然存了疑影,便得要仔细的摸索下去。“这件事不要再对旁人提及,既然没有证据,只当本宫不知道吧。”   “是。”锦澜与索澜记下了皇后的吩咐,可越是想越是觉得娴妃十分可疑。否则还有谁能成日里亲近二阿哥,何况二阿哥若是真的喝好了药汤,又怎么会如此反复。贵为皇子,吃着宫里最好的药材,又有数名御医国手精心调制,区区风寒就能要命,这不是人心作祟,岂非是无稽之谈了。   特意在慈宁宫外站了一会儿,兰昕平静了自己的心思,才就着索澜的手步入了皇太后的寝宫。   雅福远远迎了出来,喜忧参半的脸色看起来多少有些别扭。“奴婢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姑姑快快请起。”兰昕虚扶了一把,沉着脸色道:“宫中出了恶疾,臣妾担心太后的身子,便紧着来给太后请安了。”   “皇后娘娘里面请,太后得了这消息,也正担忧着。”雅福恭敬的于身前带路:“也幸亏是没有什么要紧的。”   兰昕浅笑辄止:“太后福慧双修,又日日虔诚诵经礼佛,福泽惠及六宫诸人,此难必然逢凶化吉。”声落,兰昕已经走进了正殿,微微抬头,便瞧见太后沉痛的阖着眼,似乎满怀的心事。“臣妾给皇额娘请安。”   这一声皇额娘可唤的格外亲昵。太后徐徐睁开了眼睛,不禁诧异道:“皇额娘?”   “可不是皇额娘么。”兰昕没有一丝慌张,只是从容随和,一点也看不出心思。“从前唤您太后,仅仅是因为您身份贵重,臣妾不敢僭越。可每每听皇上唤您一声‘皇额娘’,臣妾心中又无比的羡慕。这些日子以来,臣妾沉醉于丧子之痛,难以自拔,多亏了皇上日日安抚陪伴,而太后又屡次着人将所抄的经卷送往佛寺,为永琏祈福。   这让臣妾明白了,身处后宫之中,最为要紧的并不是位分与隆宠,反而是这一份亲情,更应该被重视。唤一声皇额娘,臣妾只觉得与太后的心更近了许多。”   阔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太后虚着凤目,牢实的点了点头。从前以为这个皇后只捧着祖宗留下的规矩,一味束缚的自己乏味便是正经,不想也这才几日,也学会饶舌了。“倒是亲切了不少呢。”太后顺着她的话道:“永琏薨逝,哀家彻夜不能闭眼,痛的心都碎了。   也只好抄抄经,送去佛寺让大师诵一诵,盼望着能为永琏积福。真有来世,不要再投身帝王之家了。”   兰昕似乎是想要落泪的抹了抹眼角,却并未有半点泪意:“太后说的是,宫里生养一个孩子极其艰辛,能抚育成人则更加不易。以至于臣妾心里怜悯永璋,自己的亲额娘得了这样不得了的恶疾,难保一时间不能兼顾了他的起居。   臣妾想皇上膝下的阿哥只剩下永璜、永璋,而永璜到底年长许多,也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可永璋却小,少不得有人精心照拂着。遂想请示太后,将永璋带往储秀宫,由慧贵妃教抚,总算才不失对他的疼惜。”   太后微有些愣神,半晌没摸透皇后的心思。都说她与娴妃亲近,怎的要把永璋养在慧贵妃膝下。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慧贵妃有所依傍么!“慧贵妃前度小产,哀家心里也难受得慌。可事情才过去不久,慧贵妃又到底年轻,三阿哥搁在她宫里照顾,难免分了她的心思。哀家怕如此一来,耽搁了她伺候皇上。这真就妥当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锦地绣天香雾里   兰昕知道太后不会爽快的答应,卷唇而笑,眉目里尽是温和与端庄:“太后的顾虑臣妾并非没有考虑到。只是有一件事,想必太后心中不明。慧贵妃身子孱弱,御医已有定论,恐怕此生都不能诞育皇嗣。臣妾这么做,也是希望因着三阿哥的可爱,皇上能多去储秀宫走一走。”   “不能诞育皇嗣?”太后果然从未知晓此事,眸中不免划过一丝狐疑。可皇后言之凿凿,且这样的事如何能做玩笑。   “慧贵妃美貌出众,又善解人意,得皇上看重。而其父高斌又是皇上倚重之臣,国之砥柱。臣妾以为,纯妃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连从前的仪嫔都有所不及。三阿哥养在慧贵妃身边,到底是不错的去处。”兰昕见太后迟疑不决,铿锵有力的说着,显然成竹在胸。   太后见皇后坚决,凝霜之色稍霁:“皇后设想的稳妥,既然如此,哀家也没异议。”   “多谢皇额娘恩准。”兰昕温然而笑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心存芥蒂。后宫里有谁不是会做戏的人,除非自己不想做,要做,定然不会比旁人差。“还有一事,臣妾也想禀明皇额娘,请皇额娘定夺。”   听着一口一个的“皇额娘”,太后简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酥软了,面色也随之和蔼了不少。“说吧。”   “是。”兰昕轻微一福,从容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宫中的开销用度开支庞大。加之选秀耗损银两不少,国库能动的银子已然不多了。臣妾心想,若是后宫能撙节用度,将能省的银子省下来,必然能为朝廷解燃眉之急。   皇额娘您的用度自然不变,由臣妾开始至宫中各答应小主,一应的减少月例银子与其余开销,不过数月,便能为户部筹措一笔丰厚的钱银。不知皇额娘可赞成臣妾此举?”   对内安抚位分高的宫嫔,对外又要笼络皇上与臣子之心。这皇后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太后历经两朝,从王府斗到宫中,又岂会看不透她的心思。既然拦不住,便由着她放手去做。如此一想,眉眼间的光彩便透出一缕欣然:“皇后处处为皇上分忧,哀家欣慰至极。既然是好事,你便放手去做吧。”   “多谢皇额娘允准。”兰昕十分客套的朝太后再福,礼数一点也不少,眼底的亲昵也依旧浓郁。“天气渐渐热了,皇上与臣妾最记挂之事,便是皇额娘的身子。请皇额娘好生安歇,臣妾便告退了。”   “天的确是热了,皇后忙着六宫诸事实在不必日日来请安。后宫和睦,便是哀家的心愿。”和颜悦色一笑,太后唤了雅福:“替哀家送一送皇后。”   “臣妾告退。”兰昕轻缓一笑,并未曾显露半分得意之色。却在退出了正殿之后,淡淡的对雅福道:“本宫听闻,内务府近来又送了好些珍珠粉来慈宁宫。敢问姑姑,太后用这些珍珠粉敷面还是另作旁用?”   雅福没料想皇后会问这事,讪讪一笑,略微有些不自然:“回皇后娘娘的话,珍珠粉奢靡,若是敷敷面就尽弃未免可惜。太后日日服用珍珠粉,一样能起到养颜之效。”   “知道了。”兰昕眸中冷光一紧,语气却格外寻常。“不劳姑姑相送了。”   “是。”雅福停下了脚步,看着锦澜与索澜扶皇后上了凤辇,缓缓离开慈宁宫,这才转身走回了寝殿。   太后阖眼倚着金凤振翅的椅背,幽然吐了一口浊气:“雅福啊,你瞧见了吧,这皇后痛失一子非但没有跌跨,反而这么快就振作了,当真是不可小觑。”   雅福掂量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泫然道:“皇后娘娘事必向太后请示,也总算是有些孝心的。”   “哦?”太后冰冷的声音略有些轻浮:“哀家不知,你竟然是这么看的。”   “奴婢才疏学浅,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或许看不透皇后,更难以与太后一般,目光如炬。”雅福赔笑道:“敢问太后,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由着她吧。”太后澹澹的勾了勾唇:“她的心不静了,咱们自得更沉得住气。哀家也想看看,这皇后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揽住中宫的权势。”   “嫡皇后没有子嗣,恐怕没有比这在危险的事情了。”雅福眼尾的余光,轻轻的瞟过太后的表情,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便很谨慎的垂下了头去。   “皇后没有,不是还有嘉嫔呢么。瞧皇后对嘉嫔的笼络,便可知她的心思了。”太后已经吩咐高翔盯着景阳宫的动静,果不其然,皇后偷偷更换了戍守的侍卫,且对嘉嫔的饮食用度事事尽心,是要嘉嫔领她的情呢。“罢了,这些事想久了,头疼的慌。雅福,你陪着哀家回后堂歇歇吧。”   “是。”雅福轻轻一笑:“山东新贡了好些极好的苹果,不如奴婢让人择几个好的,给太后尝尝看。”   “唔!”太后脑子里浮现的自然还是皇后方才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然不快:“哀家嘴里正好没味儿呢。”   将三阿哥永璋接来储秀宫抚育的圣旨很快便晓谕六宫了。皇后提议且太后恩准之事,皇上自然没有异议。   这倒是让高凌曦太过喜出望外了,先前替孕不成,这会子直接把旁人的儿子抱来养,看来这老天是格外厚待了她呢。可也因着事前并未有准备,高凌曦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眼看着嬷嬷剪影已经带着永璋过来了,厢房却还没有收拾利索。   “永璋,到慧娘娘这里来。”高凌曦笑容亲和的召唤永璋过来:“宫人们正在打扫你的厢房呢,往后你便同慧娘娘一并住在这储秀宫里,可好么?”   “嗯。”永璋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也没有急急匆匆的往慧贵妃怀里扑。反而抓过身子问剪影道:“额娘怎么不来看我?”   剪影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连哄带劝道:“纯妃娘娘的身子有些不适,过些日子好了,便回来看三阿哥了。慧贵妃娘娘慈爱,必然向纯妃娘娘一样疼惜三阿哥,咱们在储秀宫一准儿比在阿哥所有乐子。”   高凌曦在心里叹息,始终是纯妃的孩子,即便她再疼爱也没有历经十月怀胎的辛劳不是。隔着一层肚皮,到底生分至极。可宫里剩下的,也唯有这两位阿哥了。这念头一起,高凌曦当即便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分明,分明是挖了一个天大的火坑等着自己跳下去,倘若三阿哥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然狠毒了自己。而纯妃也一样不会放过自己的。为了保全这个孩子,她必得付出更多的艰辛和精力,一来二去,哪里还有功夫与新晋的宫嫔争宠?   哪里又还有功夫,挑拨皇后与纯妃的关系。只怕得见天的捧着这个三阿哥,当菩萨似的供起来,才不算过失。   “这储秀宫的后院,有个极好的鱼池,三阿哥喜欢看红鱼么?不如让乳娘领着你过去?”高凌曦好不容易忍住心里怨恨,慈蔼的柔声问道。   这原是哄小儿的法子,也算不得什么新鲜。可谁知这永璋竟然不讲情面,冰冷冷的噎了一句:“谁要去看鱼。二阿哥就是贪玩才病死的,儿臣偏不要看鱼。”   剪影连忙蹲下身子,一把捂住了三阿哥的小嘴:“慧贵妃娘娘息怒,三阿哥许是才离开阿哥所,有些人生。并不是存心冒犯娘娘的。”   “童言无忌,本宫就是喜欢三阿哥直率可爱的性子。”高凌曦从来以笑容掩饰心思,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对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笑酸了脸皮。   幸亏这时候王喜子躬身进来,道:“娘娘,三阿哥的厢房已经收拾利索了。”   “那好。”高凌曦松了松眉心:“剪影,你带着三阿哥去瞧瞧,看看可喜欢么。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只管让小丫头禀告一声,本宫自会让人办妥。”   “多谢慧贵妃娘娘。”剪影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直道这会儿还觉得双腿颤抖的厉害。也亏得慧贵妃没有发火,否则她区区一个乳娘,如何能担待得起啊。   人退了下去,高凌曦身子一歪,险些要倒,还好扶住了桌几,才没有跌在地上。   “娘娘,您这是……”碧澜忧心忡忡的扶慧贵妃坐下,忧伤道:“皇后娘娘真可谓用心的,看似莫大的恩惠,却实则害的娘娘这样辛苦。可这又是为何啊?这些年来,娘娘总归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咱们算不上皇后娘娘最亲近的人,可到底也没有妄图和皇后一分高下啊。”   高凌曦冷冷一笑:“那不过是皇后的胸怀罢了。能容忍至今,已经实属不易。许是二阿哥的似,娴妃将本宫的心迹向皇后禀明了,故而皇后怨怼。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皇后终究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即便本宫没有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心思,皇后也不能不防着本宫。视本宫为芒刺,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 第二百五十九章:惊残好梦无寻处   弘历给太后请过了安,便乘着御辇往回走。一路上春光明媚,惹得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李玉看出皇上心情大好,不免也喜滋滋的陪着笑:“这么好的春光岂可辜负了,也差不多时候该用晚膳了,皇上不如去哪位娘娘、小主的宫里头坐坐,一并进膳才好。”   说来奇怪,自打碧鲁氏在身边伺候,弘历总觉得心里开朗了不少。从前日日走在这条宫道上,日日瞧见这花花草草的,并不见有什么感觉。   可此时,一看见这满眼的鲜嫩之色,弘历的脑中便浮现了乔儿那可人的模样。“就去……”   “皇上,奴才想起来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索澜姑姑今儿去内务府拿了一颗紫参,说是要熬上一锅竹丝鸡参汤给娘娘补补身子。不如皇上也去尝尝味儿?”   弘历原本是想去看看碧鲁答应,李玉插了句嘴,倒是让他改变了初衷。“也好,朕也有好几日没去皇后宫里走动了。自打皇后主张撙节用度,银钱上的确是松动了些。难为她想得这样周到。”   “好嘞。”李玉心里欢喜,提着嗓子道:“去长春宫。”   “娘娘尝尝味道如何?”索澜恭敬的端着凤纹银碗呈于皇后面前:“都是遵照娘娘的吩咐,文火慢炖了这一日呢。”   兰昕小抿了一口,于唇齿间慢慢的品着滋味儿,微微笑道:“的确是文火炖了一日才有的味儿,想来皇上一定喜欢。”   “娘娘觉着皇上一定会来么?”索澜这么问,自是心里没底。“奴婢的确按娘娘的吩咐,可以遇上了李玉,李玉机灵,必然会随口对皇上这么一说的。可近日来,皇上不是在养心殿用膳,便是去了秘鲁小主那儿,奴婢担心……”   锦澜以手肘抵了抵索澜的身子,打断她的话,兀自说道:“碧澜小主再好,皇上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娘娘与皇上琴瑟和谐、恩爱逾常了十数载,皇上待娘娘岂会不是真心。”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皇后娘娘浪费了心意。”索澜以为,这当口上,喜新厌旧必然是人之常情。何况这些日子,这碧鲁答应的恩宠也的确是太盛了,依然盖过了先前的慧贵妃。也难怪她会这样揣测。   兰昕听了二人的话,又抿了一小口汤,末了才道:“本宫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到皇上这般高兴了。许是这碧鲁答应真有些办法。即便今日皇上不来,本宫也不会有怨言。谁不都是喜欢纯美的,难道还会向往沉重不堪的?”   “娘娘,恕奴婢多嘴。为娘娘的长远计,中宫不可无嗣啊。娘娘身子强健,必能给皇上再添几个嫡出的小阿哥。与其在这些吃用的小事儿上花心思,娘娘为何不拢住皇上的心呢?”锦澜最是清楚皇后对皇上的心思,这些年一路陪着,总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这么问也无非是替皇后着急,新晋的宫嫔个个如花似玉,也不乏出身高贵者。难保皇上动心之余,不会重用其母家亲族,如此一来,倒又成了慧贵妃之流了。待到彼时愈发难以控制才揪心,倒不如现在就出手,重获圣心。   “你担忧的本宫如何不明白。”兰昕将银碗搁下,看一眼碗底的凤尾旋纹,浅浅笑道:“皇上正在兴头上,若这时本宫出手相争,既落得不贤的罪名,又吃力不讨好。本宫到底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芳龄了,又哪里比得过那些含苞待放的新欢。   倒不如贤贤惠惠的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皇上进的落胃,必然会记得本宫的好。”   不知道为何,兰昕的话竟说的如此伤感。竟然连听话的人也不禁脸色凄然。“何况还有太后在,太后不介意其余的宫嫔怎么明争暗斗,却实实在在惦记着本宫手里的权势。若真是本宫耐不住性子出手争了恩宠,太后必然有法子斩断本宫这伸出去的手啊。”   “奴婢莽撞了。”锦澜心里很不是滋味:“娘娘从前从来不这样计算与皇上的情分,而今却……”   “正因为本宫从前从来不会计算这些,以为皇上便是本宫的全部,才会落得如斯田地。”兰昕一字一句咬得十分真切,像是刀子又划过了心口最嫩的地方,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薛贵宁快步走了进来,还未开口,已经听见李玉在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兰昕随即脸去了满面的忧色,欣欣然起身,就着索澜的手恭敬的走至门边:“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朕听李玉说,你宫里今儿有竹丝鸡参汤,朕便按耐不住不请自来了,兰昕可别嫌了才好。”弘历的精神极好,口气也是暖融融的。仿佛又回到从前,仅仅是王爷的时候。   “臣妾求之不得,又哪里会嫌了。”兰昕将手搁在了弘历的掌心,眸光温热一如往昔:“皇上也饿了吧,臣妾这就让她们去准备着。”   “是。”索澜与锦澜均闻声退下,李玉也识趣儿的一并退出来。   仅仅剩下弘历与兰昕二人对坐,气氛顿时有些不同了。   兰昕敏感的觉出这一丝不同来,连忙寻了个话头道:“皇上神清气爽,看起来碧鲁答应的确是活泼可爱极了。”   弘历薄唇一抿,笑意便浮了上来。“算是冰雪聪明,天真无邪,朕与她相对,烦扰似乎便不多了。”   “已经很好了。”兰昕低首,眉梢里染满了夹杂着凄婉的愁色:“臣妾侍奉皇上十数载,屡屡有失,非但不能让皇上舒心欢愉,反而平添困扰。幸得碧鲁妹妹,才不至让皇上愁苦满心,损伤龙体。”   “兰昕。”弘历的音调散发着淡淡的伤怀:“永琏的事,最痛的莫过于你这个当额娘的了。谁也算计不到会如此,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皇上不怪臣妾执拗,罔顾了夫妻情分还累及永琏么?”兰昕想笑却禁不住落泪,那表情看起来扭曲的让人心疼。却偏偏是那么真实:“若是要兰昕再选一次,兰昕情愿一开始就认错,不和皇上置气,更不让永琏为了额娘做这么傻的事。到底是臣妾害死了旁人的骨肉,上天便要夺走永琏的性命,若是能选,臣妾情愿用自己换回他啊……”   话说穿了,弘历的心里便没有那么别扭了。起初皇后一直不愿意承认年氏腹中皇嗣之死,是她的心意。可如今那一句“害死了旁人的骨肉”,总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其实那个孩子是必死的,心里不快的仅仅是承认与不承认罢了。   弘历不喜欢身边的人不从自己的心,更不喜欢有人触犯皇权。即便这个人是朝夕相处的皇后也不例外。做惯了主的人,永远不希望身旁有人替自己做主。   “朕明白你的心思。”弘历伸手握住了兰昕的双肩:“朕总觉得,永琏不至于这样作践自己。他那么聪慧孝顺,又重手足之情,何至于会……”   这正是兰昕想听的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她的既欣慰又心痛。欣慰自然不必说,可心痛却是苦于没有罪证。到底真的就是慧贵妃与纯妃联手么?还是娴妃从中作梗,又或者这三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永琏的鲜血也未可知。   这些事反反复复的在脑子里绞着,血肉横飞,兰昕当真觉得自己心力憔悴。   伏在皇上怀里,她低低的呜咽:“臣妾的心好痛,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幸亏皇上身边能有可心的人,否则臣妾既不能上慰君心又失了中宫嫡子……”   “兰昕你还年轻,朕早晚会与你再有嫡子的。”弘历轻轻的抚摸着兰昕顺滑而整洁的发髻,动容道:“朕问过御医,说你身子还未完全复原,这些日子你好好调理,待身子好起来,朕便时常来陪你。”   “多谢皇上。”兰昕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嫡子是皇上心里的缺失也是症结。皇上最忌讳的,便是自己庶出的身份,也因着这个身份,从前没少自卑过。可兰昕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这样会算计了。   就连与皇上独处的时候,竟也是挖空了心思说些为自己着想的话。究竟是形势所迫,还是她看透了与皇上的情分,她不敢想更不敢扪心自问。   哭罢了,便是要笑面迎人了。兰昕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低下眉目时,多了一丝柔婉:“臣妾失仪了,惹得皇上难受,想来这会儿参汤已经熬好了,就请皇上多喝一碗以作抵偿。天气渐热了,难免浮躁。臣妾一并准备了滋润的蜜汁,也请皇上赏脸,一并用些才好。“   “这样才对。”弘历愁绪骤减,脸上有是温和的笑意:“兰昕贴心至此,朕自然得多喝几碗才不辜负。何况你宫里的膳食,向来最合朕的脾胃。”   说着话,弘历轻轻拂去了兰昕脸上还存着的泪滴:“若非有你苦心为朕操持,朕也难以顾及后宫诸事。撙节用度、令慧贵妃抚育永璋,都是极好的打算。往后不许再说些让人凉心的话了。” 第二百六十章:野花风起渐离披   婉贵人领着秀贵人与张常在漫无目的的走在御花园的彩石路面上,看着这古朴别致的的甬路,以各色鹅卵石铺就或成人像或成花卉、风景,尽是好看的图案,不免心中快慰。   “沿路观赏,果然是妙趣丛生,怎么看也看不够。”秀贵人难得吭声,却是绵软无力的声音,比这御花园秀眉的景色显然要苍白无趣得多。   “姐姐们快别往前走了。”张常在(尔香)略有些扫兴:“前面就是绛雪轩了,看冬日的景致最是好,可这会子怕是看不出什么来。”   “我想去瞧一瞧那绛雪轩前的盆景,用木化石做的那个。”婉贵人言罢,便稍微提起衣裙,快步向前走去。   秀贵人没有法子,也只好跟着走快了些。   而张常在原本是不想去了,见二人都快步向前,也唯有跟着往前去。谁让这满后宫里,唯有婉贵人与秀贵人还能说得上话。其余的人,自是理也不要理她的。   “哎呦,是谁,眼瞎了么?这么大的日头在头上,还看不见人?”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正与急匆匆往前奔走的秀贵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咯咯一笑,却不以为意的揉着自己的脚踝,一时没有开口说什么。   婉贵人转回身子,看见一双可人跌坐在地,不禁诧异:“碧鲁答应?”   这时候,张常在已经走上了近前,连忙伸手扶起了秀贵人:“姐姐没伤着吧?”   随之而来的紫妜心中大惊,见自家小主跌坐在地,像是伤着了哪里,也顾不得请安便凑上去来扶。“小主,您没事儿吧?”   两位贵人,一位常在在场的小主哪一位的位分不必碧鲁答应要高些。可叠起来的恩宠,也不及这么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   “这是谁家的奴婢,好没有规矩。”秀贵人就着张常在的手站起来,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擦破了皮儿,怒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胆敢造次。看我不回了皇后娘娘,发落去慎刑司服苦役。”   婉贵人抵了抵秀贵人的身子,附耳轻声道:“妹妹鲜少出门,这一位是碧鲁答应。身侧是她的家生丫头紫妜。”   “乔儿见过三位姐姐。”碧鲁氏咯咯一笑,语气轻缓道:“皇上说御花园前头,有个盆景很是奇特,远远看着像是朽木制成的花盆,谁知竟然是木化石。皇上还说,握住拳头敲上一敲能听见铿然有声的石音,我偏不信,就来这里试试看。哪知心里一急,冲撞了这位姐姐。”还望姐姐恕罪,乔儿不是有心的。”   自己才说了当奴婢的一句,这小主便满口里胡嚼了起来,还动不动就把皇上搬出来。秀贵人只觉得满心的怒火抑制不住的翻腾了起来,清秀的面容也因为这一股深深的妒怨而变得异常冰冷:“好一个碧鲁答应。”   紫妜自知莽撞了,又瞧出秀贵人脸色不好,连忙恭敬的跪在了面前,虔诚致歉:“贵人恕罪,奴婢方才一时心急,竟然浑忘了礼数。不是忧心不敬几位小主的,奴婢知错了。”   婉贵人预备大事化小,便说和道:“无心之失罢了,秀妹妹也别太在意。毕竟这碧鲁妹妹才入宫不久,许是身边儿的人对规矩还不太熟悉呢。慢慢教也就是了。”   “是了,姐姐掌上有伤,不如速速回宫去传御医来瞧瞧。”张常在也有意拦着,毕竟新贵得宠,要是惹恼了皇上可就不好了。   “旁人都是入府、入宫后指了人来伺候,偏是她特殊,能带着自己不懂事的家婢入宫。这也便罢了,张口闭口都是皇上皇上的,好似这紫禁城里,就只有她才能见着皇上一般。”秀贵人哪里肯依从:“再得宠又如何,她不过是区区的答应,见了两位贵人一位常在小主,连大礼也不行,若我今日这样轻纵了她,往后还指不定蹬鼻子上脸,连这紫禁城的宫瓦都得要掀翻了。”   “哪里就有这般严重了。”婉贵人赔笑对秀贵人道:“皇上赞碧鲁妹妹天真无邪,冰雪聪明。妹妹岂会故意与咱们起纷端,不过是无心之失了。”   “呀姐姐的手伤着了。”乔儿见此情形,想也不想就将自己襟上别着的丝绢摘下来,一把攥在秀贵人掌上。“姐姐快擦擦,先止了血再说。”   秀贵人原本就一肚子火,可她说的话,这碧鲁答应像是根本听不明白一样。这不是存心的么!还这般亲昵熟络,怎么就是姐姐妹妹了。摆明不理会她以贵人的身份,教训她这一位答应罢了。   “滚开,谁要你假好心。”一股子怒意蹿上来,秀贵人手的力道却是不小。她这样一搡,碧鲁氏没站稳,一个趔斜跌在了地上。   方才扭到的脚踝“咯嘣”一声响,疼得乔儿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紫妜我的脚,我的脚好疼啊。”   “小主,您别怕,奴婢这就唤人来。”紫妜不敢对秀贵人不敬,明知道自家小主处于劣势,唯有含着泪匆忙就要走。可又十分惶恐自己离开之后,小主再受到伤害,一时又不敢动弹了。   为难之际,还是婉贵人拿了主意:“咱们三个出来闲逛,连奴婢都没跟在身侧。这么着吧,先扶了碧鲁答应于绛雪轩里坐一会儿候着,尔香你去唤一名戍守轩后的侍卫,去知会咸福宫的奴才请御医过来。”   “多谢秀贵人。”紫妜眼中一亮,暂且搁下了心里的委屈:“多谢秀贵人周全。”   “姐姐何必对她这样好,即便是皇上心尖儿尖儿上的人,也不能僭越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更何况她才入宫一个月……”秀贵人的恨还未消尽,眼里的光彩十分的刻薄。   “闭嘴。”婉贵人此时已经不是方才劝和的态度了,眉目一凛,语调也不免肃和几分:“秀贵人别失了分寸。现下碧鲁答应伤着,有什么事儿不妨请御医瞧过了再说。更何况,你我都没有资格训诫宫嫔,此事若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秀贵人微微一怔,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却随即缓过神来:“这里有姐姐照顾,必然妥帖。臣妾告退了。”   婉贵人轻轻叹息一声,心道这秀贵人自失了龙裔,愈发的轻浮起来。心没有沉下来,那想要再度获宠,还真就是不容易了。惋惜之中又带着几分心安,或许与这样性浅之人相处,倒是省了不少勾心斗角的麻烦。   “紫妜,快与我一同扶你家小主进去歇着。”婉贵人拾起了方才秀贵人弄掉的丝绢,才发觉,这竟然是最好的雪锦绣成,若非是皇上捧在心尖儿上的人,何以区区答应的位分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心里不免咯噔一声,婉贵人意识到秀贵人是闯下了大祸。倘若皇上因此而迁怒到自己,又或者皇后责备自己没有尽力说和,由着秀贵人胡来,那么她往后在宫里的日子不是要更难过了。这么想着,婉贵人便是紧紧的攥住了手里的绢子。   “好妹妹,你有没有怎么样,让我看看。”待扶着碧鲁答应坐稳,婉贵人便蹲在了她脚边,亲手翻开裤脚看她的伤势。   紫妜心里着急,连忙道:“此等事儿哪里能劳动贵人的手,还是让奴婢来看吧?”   “不碍的。”婉贵人大惊:“肿了,必是扭的不轻。这么着吧,紫妜你腿脚快些,赶紧去一趟御药房,让御医带些消肿的药粉过来。”   有意支开紫妜,也是婉贵人想试一试这碧鲁答应的心思。见她哭的可怜,便塞了手绢子给她:“一定是痛极了吧,妹妹快别哭了,让我这做姐姐的看着伤心。”   “姐姐,我的脚……是不是不会好了?”乔儿听她这么一说,哭得更厉害了:“那乔儿以后是不是不能攀树折花枝,不能再跳舞也不能骑马了?”   “傻丫头,不会的。宫里的御医都是最好的,药材也是最金贵的,必然能医治得好。只要没有伤着筋骨,很快就好了。”婉贵人温言细语,融融的安慰着她。   “那……若是要伤着了筋骨,乔儿以后会不会瘸了脚?”   婉贵人扑哧笑了出来:“放心吧妹妹,必不会叫你一瘸一拐的走路,皇上这么疼惜妹妹,御医们怎敢不尽力。只是有一事,做姐姐的想求妹妹。”   乔儿握着绢子拭了拭眼角,含泪道:“姐姐说就是。”   “秀贵人不是故意的。你有所不知,她一入宫便得了龙裔,却……却没能保住她的孩子。这些年来,她都过得很苦,鲜少于后宫走动,并不知道妹妹的性子。今日之事,都怪我没有尽力拦住,才伤着了妹妹。还请妹妹不要怪秀贵人才好。”   “乔儿哪里会怪秀姐姐,都是我自己毛毛躁躁的,撞着姐姐在先。”眼中晶莹的泪水透着光亮,随着浓密的睫毛一抖,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婉贵人见面前的小人儿这样纯真,心里也稍稍宽慰了些:“这样是最好不过了。我替秀贵人谢谢妹妹了。御医随后就到,妹妹可还觉着疼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落絮轻沾扑绣帘   “碧鲁答应扭伤了脚,这一清早的,皇上皇后都来瞧过了,各宫娘娘的慰问礼品也都送来了,咱们这咸福宫还真就是热闹极了。”小云由心带着一股酸味儿,眼中的鄙薄之色可想而知。   梅勒怡珠心头不快,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咳了一声。“小云,我说过多少次了,宫里不比府中,什么话自己搁在心里掂量掂量,想想合不合适再说。多半那伴随着怒意的话,都是一时的情绪宣泄,不尽不实。”   “奴婢知错了。”小云小心的瞥了一眼窗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妥,才稍微放心了些:“小姐,奴婢不过是看不得你受委屈,您好歹也是皇上册封的贵人啊。她不过是区区的答应罢了。”   “尊卑岂会是位分能定衡的,后宫里的人尽是看天色做人罢了。身为小主,若得不到皇上的垂爱,漫说是贵人了,即便是嫔位、妃位也到底不如奴才。”怡珠的语调是淡淡的,可这淡然之中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坚韧。   “入宫不过才月余,你瞧这碧鲁答应便伤着了。不难想象,风光的背后总是剑戟森森的。”笑容愈加恬静,怡珠似有无限感慨:“既然风光如此艰难,那我又何必这样心急巴巴的往上冲呢。有什么比母家的兴衰荣辱一己之身的安危要紧?”   这话说的很是真切,小云听明白了含义。“奴婢真心冒失了,未曾想过这么多。此时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反而想起了魏常在,她不也是一个不小心就……”   “是了。”怡珠捋顺了手里的翠绿丝线,不紧不慢道:“伴君如伴虎,在我还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决不能冒险。”   “奴婢明白了。”小云拿起一团月色丝线:“小姐手里的颜色,配这个当花蕊刚好。奴婢这就整理顺了。”   “嗯。”怡珠满意而笑。   “姐姐快别恼了,这药再搁一会儿,就凉了。”魏雅婷与夏澜也陪在碧鲁答应的房里,连同紫妜、紫娇一并照料着床榻上嘻嘻哈哈的乔儿。   “凉了倒也罢了,仅仅是苦。不凉,岂非又烫嘴又苦,我才不要喝呢。”乔儿扑闪的眸子,分外善良,眼角眉梢尽是欢愉之色,丝毫没有因为受伤而闷闷怏怏的。   回想起自己跪伤了膝盖,又招人耻笑的那几日,魏雅婷是打从心里羡慕这个性子乐观的碧鲁小主。什么都不上心似的,却又能令皇上垂注,虽说后者是她不太在意的,可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姐姐,伤要紧,还是趁着温热,用些吧。”   “好嘛好嘛,瞧你,急的脸都红了。”乔儿抚了抚魏雅婷光洁的脸颊,不禁笑意更浓:“不过喝归喝,你可得准备好蜜饯、果脯给我吃。”   “请小主放心,奴婢一早就准备好了。”夏澜是宫里出身的侍婢,自然比这些小主带来的家婢要懂得多些。且也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了,稳妥细致也算得她的长处。   “那就多谢姑姑了。”乔儿笑容可掬,接过药碗的时候却捏住了自己小巧的鼻子,拧着美貌硬生生的灌下了一整碗药汤,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药真是很苦的,其实我脚上的伤已经好多了。”   一提到伤势,紫妜便不开心的垂下了头去:“小主真是无妄之灾,哪里晓得去看看木化石就会至此。那秀贵人也未免太跋扈了。”   “紫妜,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怪秀姐姐。”知道丫头是心疼她,乔儿笑得格外明媚:“再说,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就别担心了。”   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这秀贵人的伤绝壁不是凭白而来的,夏澜少不得存了个心眼。   “小主没事儿就好,奴婢去打一盆热水来,给小主换药。”紫妜脸上依旧是讪讪之色,心里大抵还有一肚子的怨气没撒出来呢。   “小主,那奴婢去帮一把手吧。”夏澜有心弄清楚整件事的始末,便也跟着紫妜退了下去。   “姑娘是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可是为碧鲁小主担忧么?其实无碍的,御医不是也说了,只是扭着了,并没有伤筋动骨,等消肿了自然就好了。”夏澜故意将事情说的很简单,为的就是勾起紫妜心里的不满。   果然如她所料,听闻此言,紫妜的脸上泛起了怨恼的青色,看上去十分唬人。   “难道说……”夏澜就用这简单的三个,引出了自己有心有知道的事儿。   “姑姑有所不知,那一日从皇上的养心殿出来,小主想去绛雪轩看看门前的木化石盆景。谁知缓缓快快的赶过去,正好撞上了秀贵人。小主并不是有心的,奴婢也向秀贵人认错了。可那难听的话还是……”紫妜觉得心里难过,不由哽咽起来。   “快别这样,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了,又是是非了。”夏澜轻轻道:“许是秀贵人心里憋屈吧。碧鲁小主撞着她的时候,自己也伤了,算了便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了。”紫妜忍着眼泪,愤恨道:“小主好心把绢子递给了秀贵人,谁知秀贵人非但不领情,还重重搡了小主,这脚上的伤便是这样来的。可小主跌坐在地,痛的泪流满面,秀贵人还不依不饶着。若非当时,有婉贵人与张常在拦着,指不定小主得伤成什么样子。”   夏澜握着紫妜的手,温和道:“姑娘快别难受了,索性是碧鲁小主性子豁达,不怎么在意。心里也不会不好受。倒是你,这往后宫里的日子难捱,喜怒不形于色,千万可别挡着旁人如此埋怨。”   “多谢姑姑指点。”紫妜拂去了脸上的泪水:“奴婢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挨,小主又这样得皇上看中……”这么说着,紫妜忽然就跪了下去:“姑姑在宫里伺候过些许年,一定看尽了宫里的风波是非,还望姑姑多多提点奴婢,帮衬帮衬小主吧。”   “姑娘快起来。”夏澜正了脸色,将她扶了起来:“咱们是同一宫苑伺候着的,各自的小主感情有好,岂有不照应着的道理。何况一损俱损,谁若出了事儿,都会牵累这一宫的小主,我必然会尽心照拂。”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夏澜的心思已经落定了。“往后咱们可得精心着伺候,眼看着碧鲁小主愈发得宠了。”   “谢姑姑。”紫妜这才忍住了泪水,与夏澜一并去小厨房端水。   长春宫里的夜色,仿佛没有沾染春日的缤纷,静寂而枯槁的犹如萧条的秋日,让人心中苍凉。   兰昕端身于桌几前,捧着她亲手为永琏缝制的一双长靴出神。心再痛,眼中却已然没有了泪水。   “娘娘,敬事房传了消息来,皇上今晚翻了海贵人的牌子。”锦澜边福身便道:“若不是这碧鲁小主伤着了,想来皇上也想不起海贵人来。可奴婢仔细一想,这海贵人的性子却与碧鲁小主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轻狂。”   见皇后没有出声,锦澜咂了咂嘴:“奴婢多言了,望娘娘恕罪。”   兰昕却并不在意她方才说过了什么,只接了话头慢慢说道:“轻狂是轻狂了些,可海贵人轻狂的太跋扈,不如碧鲁答应轻狂的纯真。许说皇上是厌倦了心机太重的宫嫔,喜欢什么都宣之于口的,也难免会想起了海贵人。罢了,由着皇上吧,这后宫里的女人,本就都是皇上的。”   “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何以皇上不去看一看慧贵妃与娴妃。”锦澜替皇后翻看过敬事房的记档,似乎没有关于这两宫侍寝的录写。   “本宫不是说了么,皇上厌倦了心机太重的宫嫔,这慧贵妃与娴妃,到底是深藏不露的。”兰昕搁下了手里的一双长靴,仰头看了看天色:“索澜还没将人接进来么?都这会儿了。”   声落,正好听见门外匆匆的脚步声。锦澜笑道:“这不是来了么。”   “奴婢夏澜,给皇后娘娘请安。”   兰昕抬眼看了夏澜,幽幽道:“这会子让你来,是怕有人察觉,倒是辛苦你漏夜走这一遭。”   “奴婢哪里当得起皇后娘娘一句辛苦,能为娘娘效力是奴婢的本分。”夏澜知道皇后最关心何事,客套的话一说完,便利落的开口:“奴婢已经问清楚了碧鲁答应身边儿的紫妜,说答应之所以伤着,完全是秀贵人恣意而为之过。”   “秀贵人?”兰昕许久也不曾见过她的面儿了,若不是此刻提起来,甚至要忘了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位呢。“可还有旁人唆使?”   “那倒不曾,紫妜说婉贵人与张常在阻拦了些,否则秀贵人恐怕更加妄为。”夏澜如实回禀道。   “新宠入宫,正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且说这碧鲁氏性子又未免太过纯真。你既然伺候在咸福宫,便好好的替本宫盯着。”兰昕叹了口气,才怡然道:“皇上对碧鲁答应上心,自然有人妒忌,本宫是不许后宫生出乱子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最难加意为颦多   连金沛姿自己也没有想到,从发觉有孕到就快要瓜熟落地,这整整一个孕期都格外的安稳。非但自己的身子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来,就是身边儿的人与事也总算宁和。除了二阿哥永琏的不幸夭折,一切总算顺风顺水。   荟澜陪着嘉嫔在自己宫里的后院里走动走动,看着娘娘脸色颇为红润,心情也颇为踏实。“奴婢听御医说,娘娘的脉相搏动有力,胎象又十分稳固,一准儿怀着个阿哥。若果然是阿哥就好了,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阿哥有什么好,本宫倒是情愿诞下位公主。光是看皇后娘娘的如缤公主便可知,女儿还是最贴额娘的心。”金沛姿一点也不稀罕什么母凭子贵,若皇上真心相待,即便没有子嗣也一样是心贴着心的。可若是倚靠皇嗣博取恩宠,到头来自己累也就罢了,必然得牵累无辜的幼子。得不偿失!   “娘娘。”荟澜可不愿听这般泄气的说辞,便道:“奴婢如何会不知娘娘您的心性。可这后宫之中,唯有阿哥才能使地位稳固,恩宠不断啊。即便您不愿意去争什么,也不能凭白叫人给算计了不是。”   金沛姿虽然养在宫里安胎,可这些日子还是偶尔听到了后宫的风吹草动。“你这话也不错,单看皇后娘娘如今步步为营,便可知中宫无子是可怖的事情。真可谓草木皆兵,如履薄冰啊。我非但不能时时为皇后娘娘分忧,却还要娘娘为**劳,到底于心不安。”   “奴婢也发觉了。”荟澜笑中带着温和的暖意:“富察大人更换了咱们宫外头戍守的侍卫,不单是对娘娘的安危上心,一应呈进咱们宫里的东西,也逐一检查的格外清楚。若非皇后娘娘关心娘娘,又哪儿来得如此妥帖与殊待。”   “不错,皇后娘娘对我总算是极为眷顾的。”金沛姿心里快慰。其实依附皇后,不过是从前在府中就养成的好习惯罢了。可自己偏偏又是直率性子,不会弄虚作假的那一套。如今也庆幸自己不会,将心比心,总算是值得了。   “其实荟澜,你知道么?本宫有时候在想,倘若用自己腹中这一胎犯险,说不定还能替皇后娘娘抓出几个不安分的主儿呢。”金沛姿玩笑似的随口一说,却是让荟澜惊得脸色大变。   “万万使不得啊。娘娘,您这可是头一胎,好不容易有了倚靠,怎么能冒险呢。再者说,才选秀不久,许多小主根本还看不透,若是这个时候冒险,岂非是不要命了。”荟澜说的有些急促,语调也陡然高了些:“再说,后宫里的人心从来就是叵测的。奴婢真怕娘娘您费力不讨好……”   “罢了。”金沛姿打断了荟澜的话,正经了脸色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瞧你啊,竟然还真的急了。”   “子嗣之事,怎可轻易玩笑呢。”荟澜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却是殷勤一笑:“娘娘,皇上来了。”   转过身去,金沛姿便瞧见了一道明黄而熟悉的身影,看样子,皇上一下朝便赶了过来,竟然连龙袍也未曾更换。   “沛姿你……”弘历见到嘉嫔好端端的站在后苑的树下,伴着近婢说话,不禁大惊。   金沛姿也瞧出了不对劲,就着荟澜的手迈着稍微有些沉重的步子,走上了前去:”皇上您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未曾迎驾,还望皇上恕罪。”   弘历扶着她起来,愕然道:“你可安好?是否传御医前来瞧过?”   “臣妾一直安好,御医想必晚膳前才会来请脉。这会子还不曾来过。”有些看不透皇上的神色,金沛姿谨慎的回着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李玉。”弘历沉了一口气,未免吓着了嘉嫔,刻意放慢了语速:“方才是谁前往乾清宫禀明朕,说嘉嫔作动?”   纵然这话说的很慢,金沛姿还是心中一凛:“臣妾并不曾出现作动之象,也根本不曾着人去禀明皇上,此事蹊跷,还望皇上明察。”   “你先别急,朕自然知道你晓得分寸。必然不会拿子嗣之事玩笑。”弘历轻轻的拍了拍嘉嫔的手背,疼惜道:“先听李玉回了话。”   “嗻。”李玉躬着身子,唤了了身旁的一名内侍监春来,正色道:“方才皇上正在上朝,本公公于正大光明殿上伺候着。你这猴崽子是听谁说了这无稽的讹传,惊了皇上的心。”   春来露出委屈的神情,却不敢急着为自己分辩:“皇上恕罪啊,奴才见那名内侍监脸生,并不认得。还以为是内务府新指过来伺候嘉嫔的。却也没顾上问他的名字。”   “在皇上跟前儿当差,竟然这样不上心。”李玉不满,脸色清冷几分:“那你可还记得,此人有何特征?”   “这……”春来有些为难,抓耳挠腮道:“奴才只记得他白白净净的,年岁也轻,一看就像是才入宫伺候的小公公。否则奴才也不会以为是内务府才指过来伺候嘉嫔娘娘的。”   金沛姿听着奇怪,不禁道:“皇上,臣妾宫里并不曾有新指过来伺候的小公公。皇后娘娘怜惜臣妾有孕,先前指过来伺候的尽是有些经验、手脚麻利的妥帖之人。且说,臣妾若真是请皇上过来,也必然叫身边的侍婢或者小陆子前去,断然不会找个毛毛愣愣的,还用这般唬人的借口。”   “许是误传吧。”弘历不想让嘉嫔太过忧心,便好言宽慰:“所幸你没有事儿,朕就安心了。其余的事儿,就交给李玉仔细着去查便是。”   荟澜到底是会来事儿的,看了一眼日头,伶俐笑道:“皇上听了误传,必然是心急火燎的来看娘娘。这会儿必然口渴,不若请皇上移驾寝殿陪娘娘说会子话,奴婢这就去奉茶。”   “也好。”弘历握着嘉嫔的手:“朕这几日忙着,也未顾得上来瞧你。看你这身子似乎又重了些,天热了,可觉着辛苦么!”   “臣妾都好,请皇上不要劳心记挂。皇后娘娘照顾的无微不至,日日着人来送药,还让身边的锦澜姑姑一日好几回的亲自探望。臣妾心里安宁得紧,并不觉辛苦。”金沛姿扶着高高耸着的腹部,甜融融的笑着。   弘历扶她坐好,自己却不坐,反而是俯下身子,将右耳贴在腹上,自己的聆听。“朕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格外的清晰。”   “是。臣妾也感觉得到。”金沛姿笑弯了眉眼,心里滚滚尽是温热:“臣妾将手搁在腹上的时候,也能感觉到那轻微的震动。且有时,他还会顽皮的踢臣妾呢。”   “那朕便要好好听一听了。”弘历方才真以为嘉嫔作动,惊的不行,算一算嘉嫔约莫月余才到临产之气。忽然作动必然是身子虚脱所致。自从失了永琏,他心里便有些畏惧这些。生怕嘉嫔再有什么不好。   这下子见着人没事儿,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皇后慈惠,将你与腹中龙胎照顾的这样好,朕也总算是放心了。”   金沛姿握住了皇上搁在腹部的手,手掌算不得太厚实,可那略有些坚硬的手骨却让她很安心。而此时此刻,这样的贴近又到底惬意如常,心里晃过一丝念想,倘若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倒也极好。“皇后娘娘惠泽六宫,非但是对臣妾这样好,对宫里任何姐妹都是如此。”   弘历轻哂而笑,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很仔细的听着那勃然有力的心跳声。   而这温馨的一幕,正与兰昕预料到的一模一样。索澜轻轻推开了内寝的门,含笑回禀:“皇后娘娘交代索澜办的事情已经妥当了。人送出宫去了,想必将紫禁城翻过来,也必然找不到这个胆敢欺君的‘小太监’了。”   “如此甚好。”兰昕捧着一本看过不知多少遍的《女论语》,眉眼不抬的应了这一声。   索澜见皇后看得入神,不免劝道:“春光最好,娘娘何必辜负。不若奴婢陪着您去御花园里走走,即便是遇不上性子火爆动辄推搡宫嫔的秀贵人,也还能看尽满园的春色呢。总比看书来得有趣些。”   “春景好与不好,只在人心。若心中不好,看尽眼底的便不会好。”兰昕唏嘘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样的凄凉,岂是本宫想要看到的。”   “娘娘您这般为嘉嫔打算,见皇上去的少了,便想出如此妙计。皇上果然怜惜嘉嫔,一下朝,连龙袍都没有更换就风风火火的奔到了嘉嫔宫里。”索澜说道此处,不禁悻悻闭口。   兰昕却明白她的心思:“你是想说,本宫稍微动些心思,就能让皇上心疼应当之人。如此了得,何不为自己打算,是么?”   索澜没做声,只点了点头。   “还不是时候。”兰昕搁下了手中的书,怅然若失:“从幼时启蒙开始,本宫看得便是这样的书籍。教会了本宫女子当有的德行。可现下倒好,本宫成日里所做的,尽是与这书上相悖的道理,不是算计着圣心,便是算计着恩宠。就连自己能否再度诞育皇嗣,也尽在算计之中。” 第二百六十三章:新雁一声风又劲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兰心才继续说道:“御医说本宫的身子尚未痊愈,加上这些年的操劳孱弱至极,此时即便是再度得孕也必然先天不足。倒不如好生调养稳妥了,再……”   “娘娘当真是不易。”索澜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四方的宫墙之中,又有谁是真正得意舒心之人,漫说皇后不是,恐怕连太后和皇上也未必是。各自有各自的无奈罢了。   “不易,不易也没有法子。”心里想着从前的种种,兰昕更觉得难捱:“如果不是年氏暴毙的事情,让本宫看清楚了皇上骨子里的凉薄与决绝,本宫或许还会如从前一般。现在,本宫却很难怀着当初一般的心境……”   “事在人为,娘娘您别多想了。奴婢瞧着,皇上心里到底是有您的。许正是因为过于看重和您十数年的情分,皇上才会真心动怒。但这怒意一经消散,皇上必然一心一意的记着您的好。”索澜能感觉出,皇后疲倦的原因,正是一直支撑她的支柱不稳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刻骨的仇恨。   一颗宽惠仁善之心,要以仇恨驱使,怎么会不难受会不累呢。心里这么想着,索澜决计想法子帮衬皇后与皇上重归于好,唯有真正的解开了这心结,日子才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高凌曦无法形容这些天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储秀宫外面的人看不见,还觉得是荣耀加身,这纯妃才一倒下去,三阿哥就被她以贵妃之尊拢到了自己膝边。   可实际上,三阿哥哪里是寻常的一位阿哥了,分明就是魔鬼是妖精,是折腾的她几乎要死过去的活祖宗。   “永璋,你别闹了,这屋里能砸的摆设,都让你来来回回的砸了好几遍。旁的倒也算了,可你掷出去的瓷器碎片,万一飞溅在你身上了,可怎么得了。你皇阿玛必然要心疼你的。”高凌曦苦口婆心,使出了最大的耐性哄了又哄。   难为永璋竟然能胡搅蛮缠到这种地步,丝毫听不进去。“我不要慧娘娘,我要额娘,我要额娘,我要额娘……”   “剪影。”高凌曦敛了一口悲愤的怒气,死死的攥着拳头,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太难听:“你是怎么哄三阿哥的,先说地方生,住几日便好了。又说伺候的人少了,不能周到。本宫已经让内务府足足添了三倍的人手伺候着,怎么还是终日啼哭不止,不得安宁?”   “慧贵妃娘娘息怒啊,三阿哥还小,得慢慢教才行。”剪影唬得面无血色,根本不敢看慧贵妃的脸色。还一味将三阿哥护在身后,生怕慧贵妃忽然发怒,伤着了三阿哥似的。   “慧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门外之人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太后身边的高翔。   高凌曦脸色一僵,随即勾唇而笑,声音清甜:“可是高公公来了么?”说话的同时,她忙不迭的白了剪影一眼,示意她不要吭气。转首又对碧澜示意,不要让高翔进来看见这纷乱的厢房才好。   碧澜到底聪慧,扶着慧贵妃笑吟吟的走了出来,巧妙的挡住了身后的狼藉。而屋内的剪影更是机敏的不行,连忙捂住了三阿哥的口鼻,几乎带着哭腔哄道:“三阿哥乖,可千万别出声啊。”   “怎么劳烦高公公走这一遭,是否太后那里有什么吩咐。”高凌曦掩饰的很好,方才对着永璋的百般无奈与恼火丁点也瞧不出来。   “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后有些日子没见着三阿哥到了,想得慌,遣奴才来问问贵妃娘娘是否得空,带着三阿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高翔恭敬一笑。   “自然,劳烦公公回禀太后一声,臣妾随后就领着三阿哥去请安。”心一揪一揪的疼,这活祖宗当着太后的面儿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越想心里头越不是滋味。皇后看似宽惠仁慈,可出的这叫什么鬼主意啊,分明是要活活逼死她。   皇上已经没有了二阿哥,若这三阿哥在自己的储秀宫里受尽了委屈,还指不定是什么后果。越想心里越难受,高凌曦眉目凛然,瞬间便有主意。掉转回寝室之内,她冰冷的笑容着实让人瘆的慌。“剪影你也听见了吧,太后说想念三阿哥了。本宫自然得带着三阿哥去慈宁宫请安,可三阿哥这般……叫本宫如何向太后交代呢?”   永璋好不容易从剪影的怀里挣脱出来,嘟囔个没完:“我要额娘,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告诉太后,我不要慧娘娘……”   碧澜见来软的根本不行,非但哄不住三阿哥,反而纵得他越发没有规矩,长此以往,这储秀宫的屋顶都得被掀翻。心里一恨,她的手上便卯足了劲儿,一个响脆的巴掌盖下来,用尽了全力抽在剪影脸上。   这一声清脆至极,震心不已。   方才还叫嚷不停的永璜,一下子安静起来。   剪影捂着高高肿起的面庞,并不敢哭,只咬唇跪着。血渍顺着嘴角,滴落了几滴,痛自然是难免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做声,生怕再惹恼了慧贵妃,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   高凌曦也被碧澜突然的举动惊着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剪影你身为三阿哥的乳母,非但不能尽心照拂,反而还令三阿哥日日哭闹不止,果然没有用。本宫这会儿待永璋去慈宁宫请安,倘若太后喜欢,便也罢了。倘若太后不喜欢,本宫必叫人将你拖出宫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看哪个奴才再伺候阿哥的时候,还敢不当心。”   这话显然是说给永璋听得,高凌曦眼尾锋利的寒光仿佛能刺穿人心。   永璋虽然小,可这样的话他未必听不明白。伺候的奴才很多时候不听他的吩咐,他也会郑重其事的说些处死,打死的话,于是慧娘娘的话,着实让他害怕了。除了额娘,唯有剪影是他最亲近的人。   “碧澜,去准备肩舆。”高凌曦看出永璋的畏惧,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再叫王喜子好好着人看着剪影。本宫言出必行,绝不宽纵。”   永璋嘟起了小嘴,不舍的看了剪影一眼。   高凌曦轻哼了一声,意在让剪影好好教一教这位阿哥。自己却随着碧澜先一步跨了出去。   “乳娘,你疼么?”永璋虽说骄纵,可也知道心疼自己身边儿的人。   剪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十分紧张:“三阿哥,奴婢的性命就在您手中了。您可一定要让太后高兴,千万不能任性耍脾气,否则……否则奴婢的性命就……”未免三阿哥不听话,剪影凑近他耳畔低低的说:“只要太后高兴了,必然会吩咐御医尽力救治纯妃娘娘。那么三阿哥便能早早见到额娘了。”   “真的么?”永璋畏惧而不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希望。   “自然是真的,这后宫里,没有比太后说话更作数的人了。三阿哥一定要讨得太后的欢心,可千万别惹太后不高兴啊。”剪影很想把自己肚子里的话塞进三阿哥的脑子里,可她并不知道,三阿哥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又能听懂几分。“快去吧。”   惶恐而畏惧的看着三阿哥出去,剪影真是的怕慧贵妃处决了自己。如此一来,往后三阿哥的日子岂非更要不好过了。   这些天,三阿哥养在储秀宫,皇上硬是没有来瞧过一回。剪影也明白,三阿哥再好,终究及不过薨逝的二阿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加之纯妃又得罪了皇后,往后的日子根本步履维艰。   “老天爷啊,您可一定要保佑三阿哥懂事,千万要讨得太后的欢心才好。”剪影这会儿才敢哭,那嘤嘤的低泣满是无尽的心酸。   高凌曦心里快慰不少,一路上永璋都很守规矩,安静而又不多话。心想还是碧澜聪明,哄是哄不好了,那就得吓一吓,小孩子么,再怎么疼着也得有畏惧之人才是。当然,嘴上的话还是温和可亲的,高凌曦可不希望落下个苛待皇嗣的罪名。   “永璋啊,你皇祖母身子弱,每日都在慈宁宫礼佛诵经,难得宣你觐见,你可得不能惹她不痛快。明白么?”   “是。”永璋乖巧的点一下头,脑子里不觉闪过方才乳娘的话:“儿臣必然听话,不让皇祖母生气。”   高凌曦倒抽了一口凉气,倘若这事她与永璋说的第一句话,那么即便是打死她,也绝壁不会想到永璋平日里的样子。心里闹腾的难受,高凌曦不禁腹诽,这纯妃还真就不是一般的阴毒,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娘娘,您看。”碧澜远远就瞧见了两位新晋的小主——魏常在与碧鲁答应,心里不觉有些不悦:“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竟然如此造次,娘娘您可要管一管么?”   高凌曦见碧鲁氏蹬在两名内侍监的肩上,吃力的去攀树上的一枝娇花,不禁露出了笑意。“管?本宫如何能管?这碧鲁答应获宠不就是这么跌进了皇上怀里么?现下好了,多了一位常在仿效,本宫擎等着看乐子也就是了。走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风劲流萤自入檐   雅福领着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亲昵而恭敬的迎了慧贵妃与三阿哥觐见太后。   从宫门外到偏殿,一路上永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在看见太后的一瞬间,他忽然满脸笑意,喜滋滋就扑了上去,口里还不住的唤着:“皇祖母,皇祖母……”   高凌曦自觉心中松快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便也真了几分。“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永璋听闻此声,才送卡紧紧拥着皇太后的手,也恭顺的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好好好,都快起来吧。”太后欢喜得紧,眉目之中的慈惠之色并不黯淡,反而显得尤为清亮透彻。“哀家有好些日子没见慧贵妃了,瞧你是瘦了些。”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高凌曦惭愧笑道:“老太后记挂着,臣妾心中不安。”   “哀家知道,自从上回小产伤了身子,你便一直静养着。静养中不便侍奉皇驾,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你身子才稍微好了些,皇后便又将永璋教给你来抚育,虽说是好心。可到底哀家还是怕你应接不暇……”太后抚摸着永璋的小手,笑意与唇角缓慢的拉扯蔓延。   高凌曦隐隐约约觉得,太后是想要有所动作了。毕竟从皇后振作起来开始,六宫各项事宜皆打理的井然有序,屡得皇上嘉奖,也难免太后坐不住了。自己心里虽然也恨,但高凌曦不预备给太后当刀子使,于是低眉柔顺道:“多谢太后体谅,臣妾的身子倒是不打紧了。病却在心里。”   “皇祖母,是孙儿不好,孙儿太顽皮,老是缠着慧娘娘要慧娘娘哄。”永璋忽然扬起小脸,来了这样一句。   太后脸上肃和的神情自然不见,却而代之的则是暖暖的温和:“怎么能怪孙儿呢。皇祖母知道你想额娘了,才缠着慧娘娘哄。你额娘也是三灾八难的身子,这些天给困在钟粹宫里,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雅福极有眼色,知道永璋在这里好些话没法说,便缓慢的上前一步,福身道:“太后,奴婢想着三阿哥要来请安,便让人准备了好些精致的点心,有奶酥卷、芝麻糕、琼叶饼、芙蓉团等等,却不知三阿哥喜欢哪一样。”   太后会意,欣然一笑:“这倒简单,你领着永璋自己过去选就是了。”   “多谢皇祖母。”永璋乖巧的笑着,一点也看不出大闹储秀宫的折腾样儿来。   高凌曦有些哭笑不得,却习惯性的敛去了多余的表情。   “方才说到心病……”太后待雅福出去,旋了话头:“这后宫里有谁是没有心病的。如意的日子从来都短就如同花无百日红一样。你且说说,你病在何处。”   “是。”高凌曦愧疚不已,垂首低声道:“臣妾经上次小产之事,已经不能再绵延后嗣。不能皇上开枝散叶,臣妾心中有愧,德行有失,忝居高位实在是心有不安。”   太后一早已经听皇后回过这话,心中顿觉有些愕然。千看万看,这后宫里的女子千人恨不得万面,早就觉得自身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不想却没看出这慧贵妃的真心。她再不喜欢皇后,竟然也不愿意为自己所用。   到底比纯妃要精明阴狠,有主意得多。   此时看明白了,太后有些犹豫,那些话已然没有必要说了。可若是不说,她这番传召倒显得太没有意思。而最让她不畅快的,则是她没有看清楚慧贵妃的心思,却让慧贵妃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听你这般说,哀家也总算放心了。”太后虚眼敛光,从容淡然:“你来之前,皇后曾经求哀家将永璋送去你宫里抚育。哀家本是不情愿的,以为你到底还年轻,又得皇上在意。哀家希望你能多陪陪皇上,别让旁人的孩子分了自己的心思。   可皇后提起你的身子,哀家又觉着如此也好。有永璋做个伴儿,宫里的日子便不会寂寞了。就是不知道你自己的心思如何。”   高凌曦微微有些讶异,怎么太后不是要自己对付皇后么?自然,她并不敢脸上表露痕迹,只恭敬的回话:“臣妾自然是感激皇后娘娘的安排,却也知道抚育皇嗣并不容易。不瞒太后,永璋惦记纯妃至极,可因着纯妃的病,臣妾也不敢允诺永璋探视。   看着幼子焦虑思念之意愈浓,臣妾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但太后与皇上皇后均信任臣妾,那臣妾即便是再难也得照料好永璋。至于皇上那里,新进宫的妹妹个个如花似玉,冰雪聪明,总能多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   一番话说的大方得体,即表明了对皇后的感激,又表明了自己的决心。这慧贵妃三言两语便将眼前无心固宠的困境诠释成满满关怀,也当真是难为了她。   “如此甚好。”太后露出安慰的神色,宽慰道:“哀家这么看着,皇上对皇后敬重,对娴妃上心,对你却是疼惜的不行。你若不争这恩宠一时的薄寡,皇上必然更看重你。哀家生的儿子,哀家怎么会不明白。难为你这样懂事,哀家便放心了。”   “多谢太后教诲,臣妾必然不会让太后失望。”高凌曦温婉的笑着,明艳动人。   倒是太后没有达到目的,心中微微有些凉。“方才提及新入宫的宫嫔,只在请安时哀家见过一两回。却不知谁家的女儿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入皇上的心。”心里不痛快,也必然不叫旁人痛快,太后不动声色的提及了这些琐碎事儿,正是想看看慧贵妃如何能将醋意泯于心里。   “臣妾听闻皇上这些日子都是由碧鲁妹妹陪着,哦,也就是新册封的碧鲁答应。”高凌曦不以为意的笑道:“那可真是个冰雪聪明有纯真清丽的好女子,阿玛是京中外放的官员。”   “碧鲁答应。”太后略微虚了虚眼:“哀家似乎记得,是个有些轻浮的女子。欠缺了宫嫔该有的端庄与稳重,样貌倒是不错。”   “太后有所不知。”高凌曦满面笑意,脸上也泛起了薄薄的稀红:“正是这不稳重,才让这位妹妹从树上直接跌进了皇上怀里。臣妾正好与娴妃路过,瞧了个一清二楚呢。许是宫里的女子都是一个规矩模子刻出来的,皇上正是看中了碧鲁妹妹这一份的与众不同吧。”   慧贵妃说的越是眉飞色舞,太后的脸色绷得越是有些紧:“也好,皇上成日里对着折子、大臣,轻缓一下舒舒心也总归是好的。但慧贵妃呀,你是长久伺候在圣驾之侧的人,若得空,也得提点着些。别让那些年轻不懂事儿的,坏了宫里的规矩。”   “是。”高凌曦正了正脸色:“臣妾自当记得太后的叮咛。”   从慈宁宫出来,高凌曦觉着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又湿又热的窒闷,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永璋,今儿你也累了,让王喜子送你先回宫。慧娘娘去旁处探探口风,看看你额娘的病情如何了。”   这话永璋自然听得进,咬着唇瓣点头:“慧娘娘,永璋好像额娘,永璋听话,你救救额娘吧。”   “必然,本宫也想你额娘了。”高凌曦说的可不是假话,有纯妃在这里碍眼,或是惹得皇后心里不痛快,或是缠着太后分宠都是极好的。总能盖过她的风头去,也让她能安心歇。可眼下该怎么办才好么?   碧澜见慧贵妃心神不定,只将肩舆赏了三阿哥回宫,便轻轻劝道:“娘娘,这会儿日头大,看晒伤了肌肤。不如咱们也回宫算了。纯妃那里根本就不容人瞧,有病没有病,左不过是皇后娘娘的一句话罢了。”   “本宫无非是诓一诓永璋罢了。”高凌曦瞧着肩舆走远了,才恢复了怨恼之色:“这一日一日的,本宫忍的太累太辛酸了。你可知,再这样笑去,本宫的脸都要抽筋了。”   “真是难为娘娘了。”碧澜感同身受,同时也不解:“娘娘既然不愿意新晋宫嫔迷惑皇上,何不想想法子,重重治了那碧鲁答应的罪。有她做例子,往后那些嫩黄瓜似的新人,就必然不敢再造次了。奴婢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历代的宠妃都是这样巩固天恩的。”   “你不记得上一次的事儿了?”高凌曦仍然心有余悸:“本宫与娴妃瞧见了那样不稳重的碧鲁答应,可人家轻轻松松掉在皇上怀里就什么危机都解除了。这时候皇上更是在意她,咱们不能顶风而上。娴妃执拗而倨傲,纯妃小鸟依人,而本宫在皇上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尚且难说了,这口气必得沉住了才好。”   碧澜郑重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萧风的话。“那么娴妃呢?娘娘是否考虑与娴妃联手?”   “娴妃这一阵儿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像是她了。”高凌曦猛然想起自己看过敬事房的记档,皇上似乎有小半年都没去过她的承乾宫了,不禁惊奇。“究竟是她欲擒故纵,还是皇上对她生出了什么疑心?”   日头晒得高凌曦眼晕头晕,心浮气躁:“真是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这样下去,本宫非心力憔悴而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帘香雾拥金猊   原是说皇上过来,索澜与锦澜高兴的不行。可谁知皇驾到了寝宫外,锦澜才发觉皇上身后还跟着个碧鲁答应。   原本喜气洋洋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凝滞,而敷在脸皮顶端的,自然不敢是怨怼之色。锦澜不失分寸的笑容依旧喜悦:“皇上万福,皇后娘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唔。”皇上满面春色,不似平日里瞧见的那样严肃。一看便知心里头是畅快的至极的。   越是这个样子,索澜越觉得不是滋味。同样是都失了嫡亲的二阿哥,何以皇后无时无刻不在难过不在自责,皇上却这般……贪新忘旧。   “皇后这里得了一品的花佛鼎,这么好的花若是不看可真就是辜负了。”弘历轻哂而笑对兰昕道:“既然是来你这里赏花的,便不要如此多礼。”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乔儿咯咯的笑着:“上回臣妾伤着了脚踝,得皇后娘娘探望,还未曾谢恩。这会子听说娘娘宫里有最好的茶花,乔儿必得顺道来看看才好。”   “皇上不是说了么,既然是来赏花的,乔儿你便不要如此多礼。”兰昕看着眼前这个欢天喜地的乔儿,眉眼处也不觉沾染了几分稚气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弘历眼中,便是真真儿的纯美。“朕看谢恩才是顺道,赏花才是你最惦记的!朕赏你的金簪子珠钗你一个也不喜欢,却偏偏钟情于这些花花草草的,成日里扯着内侍监、侍婢陪你攀树折花枝的,没一点乖巧柔顺的样子。”   从头到尾,皇上的语调是那么的轻松温和,听着的人便能清楚的感觉到温暖之意。兰昕心头一热,鼻子便有些发酸了,很久很久之前,似乎这一幕也出现在他与自己之间。只恐怕连自己都很难记清当时的画面,更何况是他了。   “皇上又笑话乔儿了。折花枝不攀高一些,又怎么能折到最好的。”嘟唇却又一笑,乔儿伶俐的分辩道:”何况臣妾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关怀备至,时不时的让索澜、锦澜姑姑送好东西来咸福宫,乔儿是真心感激娘娘,自然是真心来谢恩的。   倒让皇上说的好像乔儿眼里唯有茶花一样。孰不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气度高华,自然是雍容华贵,堪比牡丹国色天香,才是乔儿真正心里惦记的呢。”   兰昕轻缓的笑着,容色端庄:“妹妹果然伶牙俐齿,冰雪聪明,这样恬淡纯净的性子,不光是皇上喜欢,本宫也很喜欢。”   乔儿咯咯一笑,缩了缩身子,脸颊绯红如霞:“皇后娘娘过誉了,乔儿都不好意思了。”   “再说下去,怕是赏花便不必了,只看你这张小红脸便最有趣。”弘历轻轻的刮了刮乔儿的脸颊,温和道:“真有些口渴了,咱们边说边看可好?”   咱们?   兰昕的心原本就已经很无力了,再听着皇上说这样的亲昵的花,当真是无从抵抗了。碧鲁氏不过入宫月余,就能令得皇上龙心大悦,如此在意,那从前自己的种种用心,又算得了什么?只怪自己不如这碧鲁氏会撒娇会装纯真,便要自吞恶果么?   人在绝望的时候,难免觉得什么都是灰暗的。兰昕现在便是如此,印在她眼里皇上与碧鲁氏的笑颜,竟然都是灰白的一片,空洞洞的让人觉得刺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体贴大度的吩咐索澜与锦澜呈上香茗糕点,各色果品,一点也看不出心痛。   这痛楚难以隐忍,以至于兰昕的手所在袖子里不住的颤抖,痛的难以自抑。   而乔儿的心思却尽数落在那花佛鼎上了,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绕着那名贵的花儿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笑意越是纯真动人:“皇后娘娘宫里的花,果然是最好的。瞧着斑斓的花瓣儿啊,环抱着又不规则,深红红如朝霞似火,浅粉又泛起绒绒的白光,好看极了。”   弘历呷了一口龙井,只觉得幽香四溢,心情舒适:“花好看,人好看,心思更好看。”转首对上兰昕清澈的眸子,他搁下茶盏,快慰道:“朕知道你的心思,加恩太甚,难免对乔儿不好。你如此为朕设想,后宫必然宁睦。”   “皇上说什么呢!臣妾可听不懂。”兰昕将泪意强压在满是悲凉的心中,浅笑道:“不过是臣妾得了这么好的花,便让皇上过来瞧一瞧。怎的又和后宫宁睦扯上了干系,说好赏花就赏花。美人与花俱在,怎的皇上的心思倒跑了。”   鲜少听皇后这样“轻佻”的玩笑之语,弘历更觉得她真是为乔儿所感染了,心情大好。“朕身边却的正是这一缕清新,得多谢你,为朕存的这样久这样好。”   兰昕轻轻的将茶盏端起,呈于皇上手中:“皇上成日里不是谢就是感激,倒显得生分了。罚一盏热茶。”   弘历爽快的接下了茶盏,笑呵呵道:“这么好的茶,岂非是朕受惠了,劳皇后多罚朕几盏。”   乔儿转过头来,甜甜的笑了起来:“皇上最会耍赖了,这样的惩罚岂非是赖上了皇后娘娘宫里的好茶。多罚两回,岂不是皇后娘娘自己都没得喝了。”   三人相应成笑,长春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   笑着笑着,兰昕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是什么了?皇上高兴,她也跟着高兴,可那高兴远不是自己的。远远不是……   翌日,皇后遣了奴才将十数盆应季的鲜花儿送往了咸福宫。因是皇后交代的差事,薛贵宁一点也不敢马虎,挑了最好的花品,亲自领着人抬送过来。   怡珠见是皇后身边的人过来,少不得迎出来,以礼相待。“这样热的天,薛公公怎么来了。正好我才煮水沏了些清茶,公公不嫌弃就润润喉吧。“   可正是她这一丝不错的规矩与恭敬,倒是让薛贵宁有些尴尬了。当着贵人的面儿吩咐人将花抬进碧鲁答应的寝室,未免有些不妥。毕竟东西不是赏给梅勒贵人的,总是不好说。“奴才不敢当,皇后娘娘吩咐奴才给碧鲁小主送了几盆花来,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呢。多谢贵人一番心意。”   言罢,薛贵宁特意留心看了一眼梅勒贵人的脸色,生怕这一位贵人表面恭敬,背地里却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怡珠却没有半分愠怒,连忙唤了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帮手,丝毫不介意。“那我便不多留公公公,耽搁要紧事儿了。下一回公公办差若是路过我这儿,可要记着来歇歇脚。”言罢,怡珠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很是得体。   薛贵宁松了口气,连忙吱应着人将东西送了去。正要走,却是碧鲁答应匆匆的追了出来:“多谢公公,这花真是好看,劳烦公公代我谢谢皇后娘娘的赏赐。”   “嗻。”薛贵宁笑着应下,缓缓的退下。   乔儿随即拉着梅勒贵人的手,亲昵道:“姐姐快走,到我屋里看花去,皇后娘娘送来的尽是极好的花品呢。朵朵娇艳欲滴,看得人心中欢喜。”   “也好,成日里刺绣做多了,眼睛累了,看看那红花绿叶的也倒赏心悦目。”怡珠没有抵触的情绪,反而很熟络的握住了乔儿的手,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并往乔儿的房里去。   薛贵宁这才停下了缓慢的步子,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不禁暗想,这一届入宫的小主们可真不是能看透的。这宫里且得有热闹的时候了。   “皇后娘娘,景阳宫传来消息,说嘉嫔要生了。”索澜找急忙慌的往里奔,因为脚步太过急促,气息还没有喘匀。   “请了稳婆子和御医了没有?一应所需的东西是不是也备好了。本宫记得,御医不是说还要过几日么,怎的这么快就要生了?”兰昕搁下手里的书,焦虑道:“快去准备肩舆,通知皇上、太后。”   “娘娘别急,稳婆子早几日已经住在了景阳宫,一应所需的东西也都按娘娘你的吩咐准备的妥妥当当了。皇上与太后哪里,已经着奴才去禀告了。奴婢这就去备凤舆。”索澜应声便匆匆忙忙的奔了出去。   一路上,兰昕好几次催促抬着凤舆的奴才,生怕嘉嫔那里不好。毕竟生儿育女对女子来说,这就在阎王殿上走一回,一个不当心的,恐怕就……   索澜见皇后脸色不好,体贴的宽慰道:“娘娘放心就是,嘉嫔自从有孕以来,胎象一直都非常稳固。加之嘉嫔的身子有强健,断然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但愿如此。”兰昕总觉得心里还是不踏实,又催促了两声,便沉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了。可谁知道事情往往就是出乎预料呢,凤舆抬进景阳宫不久,还未曾于寝殿前落下,就听见产室里传出了婴孩儿嘹亮的啼哭声,且一声高过一声。   随即便有几个稳婆子连同宫婢,推开了产室的门扇,喜声道:“嘉嫔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阿哥,天佑吉祥。”   “恭喜皇后娘娘。”索澜与锦澜相视一眼,齐齐笑贺:“后宫再添麟儿,实乃娘娘福泽庇佑。”   “太好了。”兰昕心中欢喜,情不自禁的舒了一口气:“哪里是本宫福泽庇佑啊,是嘉嫔自己有福气。” 第二百六十六章:飒飒芦花复益愁   “四阿哥真是好看极了。”太后看着乳母怀里抱着的四阿哥,直笑得合不拢嘴。“皇上可想好了四阿哥的名字没有?哀家看着这虎头虎脑的四阿哥,喜欢的厉害,真是舍不得叫乳娘抱回去呢?”   弘历就坐在太后身侧,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模小样的婴孩儿。虽说两颊还带着从娘胎里染上的超红色,却也是真如太后所言,虎头虎脑的十分健壮,心里喜欢的不行。   兰昕看着床榻上面无血色,虚弱不堪的嘉嫔,不禁温和笑道:“真是辛苦嘉嫔了,为皇上诞下了这样可爱健康的四阿哥。实在是祖宗庇护。”   闻此言,弘历不免起身三两步走到了嘉嫔的床边,握着嘉嫔的手柔和道:“沛姿你辛苦了,朕心甚慰。咱们的四阿哥就叫永珹如何?”   “永珹?”金沛姿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意缓缓的蔓延开。   “好哇。”兰昕也不免起身,走到床榻边含笑道:“字玉从成,联合起来既有纯玉之意,又表完美无瑕。可见皇上心里有多么喜欢四阿哥了。永珹,这名字是真的好极了。”   金沛姿虽然虚弱却也十分欢愉,挣扎着想要起来,口里感激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别动。”兰昕轻轻的于床榻另一侧坐稳,正与皇上相对而笑:“要谢,也是本宫谢嘉嫔你。永珹是皇上登基以来,后宫诞育的第一位阿哥。嘉嫔你功不可没。”取下襟上别着的丝绢,兰昕轻柔而慈惠的拭去了嘉嫔额上的汗珠。“当下最要紧的,便是调养好身子。往后还能多为皇上再添几位阿哥。”   “谢皇后娘娘关怀。”金沛姿心里是很高兴,可这高兴之中,显然带着深深的失落与畏惧。从前不为恩宠或许可以不争不抢眼不见为净,可如今为了永珹,她不得不耗尽心力,不得不想方设法拢住皇上的心。   谋夺帝位是她不曾想过的,一心所愿唯有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而已。   “罢了,这些话往后再说也不迟。”太后摆一摆手,吩咐乳母将永珹抱下去小心照顾着,又道:“让嘉嫔好生歇着吧。”   听着意思,是太后有话要对皇上皇后说,两人便没有耽搁,又是嘱咐了两句,便一并随着太后离开了嘉嫔的内寝。   “嘉嫔诞育皇嗣,母子平安,且又是这样的顺利。哀家心里颇为欢愉。”太后就着雅福的手,与皇上身边慢慢的走着,脸上的笑容却显然不如方才看着永珹时那样的浓郁。“可永珹再好,到底也是庶出子。哀家盼望着皇上与皇后,能再添几个嫡出的阿哥才好。”   弘历闻言,不由得想起早夭的永琏。才堆满心头的喜悦转眼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所剩无几。毕竟永琏是他最得意的嫡子,毕竟乾清宫正大光明匾的鐍匣里,曾经搁了一道立他为储君的圣旨。“皇额娘说的极是,朕自己便不是嫡出子,心里还是渴望嫡子继承君位。”   兰昕的眼底泛起了泪意,只垂首不语,那又浓密又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凄凉的神彩。   许是怕她难过吧,皇上握住了皇后略有些冰冷的手。口吻轻缓道:“皇后也别担心,只管静下心来养好身子,宫里的良医无数,用的尽是最好的药材,必然会如愿以偿的。”   “这正是哀家最不放心的。”太后沉吟片刻,见皇上握着皇后的手,霜色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皇上与皇后十数年恩爱逾常,你们又还年轻,本来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困扰。可哀家就是怕皇后日夜操劳后宫琐碎事儿,积劳成疾拖垮了身子。   加之端慧皇太子早夭,身为额娘总是难以释然。忧能伤人,身子又孱弱,这样下去反而不好……”   说这么多体贴入微的话,不就是妄图分权么?兰昕看得明白也自然听得明白,遂温和而恭敬道:“多谢皇额娘眷顾周全。调养身子自然是要紧之事,却也不急在朝夕之间。何况臣妾身边还有慧贵妃、娴妃帮衬,遇到不明之事,臣妾也可向皇额娘请教,到底不会有什么不妥。”   太后虚眼一笑,倒也不急着再往下说:“如此也好,那哀家就安心了。”转口又道:“那纯妃的身子好些了么?哀家看永璋也是可怜。”   “臣妾日日请御医仔细瞧着,几回的禀明纯妃的病症,可无奈霍乱是会传染的恶疾。到底得仔细调养着才是。”兰昕明白,太后这便是当着皇上的面儿告诉她,往后后宫里事无巨细她尽数都要过问了。如同太后还是熹贵妃的时候一般,摄六宫事。   皇上多情,身边宠妃不断。中宫无子,膝下无所依傍。太后又野心勃勃,不愿意权利松开手里的权势。   兰昕知觉内忧外患,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可从前,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何如今总觉得置身刀光剑戟之中,稍微不注意,便会性命堪虞了。   这一夜,兰昕几乎连阖眼都做不到。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的画面,樱格格纯美浅笑的面庞,有芷澜与皇上眉来眼去的画卷,也有自己狠下心一脚踢在薇澜腹部的决绝,还有永琏没有气息躺在自己怀里的冰冷……   一切的一切,折腾的兰昕精疲力尽,可紫禁城的夜晚,永远是那么的漫长难捱。当何去何从啊,她真的心里没底。而此生的指望,到底是成为他无可挑剔的贤后,还是为了一己之身与富察家族的荣耀?   天蒙蒙亮的时候,索澜便立在了兰昕的门外。   看见一抹乌影,兰昕轻轻咳了一声,问道:“是谁在外头?”   “娘娘,您这么早就醒了?”索澜闻声推门进来,脸色有些焦虑。   “并非是醒了,而是本宫一直未能入眠。”兰昕缓缓坐起身子,诧异道:“倒是你,这么早便来了,离本宫平日里起身的时候早许多。”   “娘娘有所不知,咸福宫出事了。”索澜眉心一曲,眼中焦虑之色便更为浓稠。   “咸福宫?”兰昕稍微一想,倒也是明白了:“碧鲁答应颇为得宠,怎么会不招致旁人的妒忌。也难怪会有这样那样的是非。说吧。”   索澜点一点头,心里略有些不踏实:“来报信儿的内侍监说,是碧鲁答应的身上起了好些红疹子,开始也就是三三两两,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瞧着不太严重,咸福宫便没有惊动皇上与娘娘,想着天明时分再请旨让御医去瞧。可谁知,这一夜之间,碧鲁答应的身上竟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疹子。一片一片高高的肿起,看上去十分唬人可怖,痛痒难当。”   “先请个御医去瞧瞧,若不发高热,许是什么东西过敏了。可若发了高热,那便不好办了。”兰昕心里自然是有疑影的,怎的不是旁人有事,偏偏就是皇上得意的碧鲁答应。“你让人仔细盯着,碧鲁氏屋里的东西、昨夜的吃穿用品也不要丢弃。若是有人存心陷害,总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掂量了皇后的话,索澜却是并不赞同:“娘娘,皇上这样得意碧鲁答应,难免有偏宠之嫌。若是让太后抓住了痛脚,必然又要与您为难。咱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碧鲁小主迁出咸福宫,另寻一处僻静之地供她养病。   这一来二去的耗着,时日一长,兴许皇上就忘了有这么个人了,也就不会这般隆宠了。此时,娘娘也正好劝说皇上雨露均沾,后宫平分春色,没有高低之说,想来才是最稳妥的。”   “索澜,若是治理后宫,你这个法子的确不错。”兰昕轻缓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可本宫不光是要治理后宫,本宫还要笼络君心啊。没有人比本宫更为了解皇上了……唯有碧鲁答应平平安安的侍奉在侧,皇上才会龙颜大悦。   其余的阴谋也好,轨迹也罢,咱们能发觉皇上就必然能发觉。除非是……天衣无缝,又或者有人做这个替死鬼。否则,护住皇上想要护住的人,便是顾全了咱们自己。年氏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从未见过皇后如此的绝望,索澜只觉得不寒而栗:“是奴婢未能思虑周全,可皇后娘娘真的要为碧鲁答应找出病因么?”   “杀鸡儆猴,也是咱们卖个顺水人情给皇上新宠的时候了。”兰昕轻缓的勾起唇角,淡淡道:“慧贵妃说,这碧鲁答应正是跌进了皇上的怀里才有今天的恩宠。除非她能自己从皇上怀里跌下来,否则帮人强行逼迫皇上松手,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个道理慧贵妃明白,娴妃也必然明白。她们都能视若无睹,本宫又为何不可成人之美。去备凤舆,本宫这便去咸福宫仔细瞧瞧。”   索澜知道皇后的心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只疑惑的问道:“皇后娘娘当真觉得这个碧鲁答应心思恪纯,真如咱们看到的一样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试看春残花渐落   兰昕瞧着撑开在凤鸾展翅红木衣架上展开的凤袍,映着蒙蒙的天光略显得暗淡,不免蹙了眉:“是与不是,很快便要明了了。”   “不错。”索澜顺着皇后的目光瞧去,恭敬的捧了那件凤袍过来:“奴婢想着,只要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来。”   凤舆抵达咸福宫的时候,兰昕才发觉竟然御医早早已经到了。而迎在宫外的唯有梅勒怡珠领着近身的两名侍婢。“天未明就惊动了皇后娘娘凤驾,臣妾心中惶恐。魏常在正在寝殿内照顾碧鲁答应,所以未曾前来迎驾,请皇后娘娘恕罪。”   请安的同时,梅勒贵人也交代了些许宫里的情况,这让兰昕稍微回了口气。虽说是新入宫的小主,但梅勒氏周到细致,也有担待,总算不错。“平身吧,带本宫去看看碧鲁答应。”   “是。”怡珠很小心的带路,眉目间虽说凝结着担忧,却是不过分。既能让皇后看出她的忧虑,又会显得很虚伪或者很做作。如此一来,宫嫔该有的端庄与得体便也一分不少了。入宫之前,她便时常听人说起这位皇后,心知皇后最喜欢端庄得体的女子,投其所好、取悦得宠的主子,也是后宫生存的法宝之一。   给碧鲁答应请脉的御医,竟然是曹秦川。当兰昕看见他的时候,心不可抑制的揪了起来。   “皇后娘娘万安。”曹秦川谨慎的行礼,满面肃和:“臣已经替碧鲁小主请过了脉,从脉相上看,碧鲁小主应该是寻常的肌肤敏感之症。由膳食活者接触物引起,并不是恶疾,只消找出令小主敏感的病原,加以滤清,再以药物调理清除体内的毒素,便可康复。   需要注意的则是,红疹痛痒难耐,千万不可搔破肌肤,否则容易落下疤痕。且服药期间,万万不可食用热毒、辛辣刺激的膳食,甚至连鱼虾蟹、牛肉等发物也不可沾,这样才能药到病除,早占勿药。”   “曹御医行事妥帖,皇上与本宫自然安心。”兰昕瞥了一眼曹秦川的手,手上细微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思。   “皇后娘娘,臣妾痒的难受……”乔儿哽咽起来,恨不得抓烂了身上的肌肤。   “小主不可啊……”紫妜连忙去握碧鲁氏的手,紫娇也少不得近前帮忙。   兰昕见状少不得宽言道:“碧鲁答应,听御医的吩咐,你忍一忍吧,等红疹消退了,便不会这么痒了。”对索澜使了个颜色,想弄清楚所为的敏感病原到底是什么。随后兰昕才又问曹御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暂时替碧鲁答应止痒?”   曹秦川恭顺答道:“会皇后娘娘的话,浸浴可以止痒,只需加入一些止痒的花材药材便可。微臣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那就最好了。”兰昕没有再多说什么,见魏常在很是体贴的绞着帕子不时的为碧鲁答应拭汗,心里也稍微安慰了些。“这里自然有人精心照顾着,关于病原之事,本宫还有两句话想问一问曹御医。”   已经料到皇后会这样问,曹秦川再次行礼,跟着皇后步出了内寝。   庑廊不是说话的地方,兰昕由阶上走下来,示意奴才们不要跟着。曹秦川谨慎而惶恐的随在身后,直道皇后停下,他也随即停了下来。   “曹旭延如何了?”兰昕一开口便是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回皇后娘娘的话,伤虽然重,且临近心脏,但到底命是保住了。”曹秦川脸色十分不堪,泛着青光且懊丧不已:“都怪老臣无能,没有教好他,才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让皇上皇后心烦。可……老臣敢以性命担保,旭延再不济,也不敢隐瞒端慧皇太子的病情。   从头到尾,他都是尽了力的。一应的诊断与脉案都有详尽的记载,而当初一并为皇太子请脉的御医均可以从脉相上分辩所用药方是否得宜……”   “好了。”兰昕打断了曹秦川的话,略显得有些沉痛。“若非不信,本宫何至于仅仅是赏了他一根金簪子。曹家与我富察家乃有数十年的交情不假,可关乎大清皇嗣,天家血脉,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罪过,本宫想保住曹伯父九族,怕也无能为力。”   “皇后娘娘恕罪。”曹秦川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娘娘明鉴,纯妃身边儿的侍婢已经畏罪自裁,而她腹中的孽种也不可能存活于世了。且她在死前,已经承认是她勾引旭延,一并的罪责,根本与旭延无关。   皇后娘娘,臣自知无方,愧对皇上与先帝,愿辞去院判之职,归乡养老,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恕了臣一家老小吧。”   若不是没从曹旭延身上寻出永琏致死的罪证,兰昕岂会姑息曹家九族的性命。谁害了永琏,谁就得偿命,这一股子恨意钻进了她全身的骨缝里,一碰就疼。可身在后宫,兰昕也不得不为自己多打算一分。“起来吧。”   曹秦川惶恐难安,见皇后的脸色平和了一些,才缓缓的站起身子。   “曹御医的伤养好了,便让他回宫伺候吧。至于伯父你,能为皇上尽忠,便多尽心力。”兰昕冷面如霜的样子的确少见,以至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有多么骇人。“本宫身边不不能没有可信之人,曹御医为本宫死了一回,就得再为本宫好好活一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谁险些害了他的性命,又令得他的孩儿枉死,想来他心里必然有数。如此便好了。”   “是。”曹秦川听明白了皇后的心意,便不敢再多提告老还乡之事。“老臣必当按皇后娘娘的吩咐,继续效忠皇上、娘娘,不敢有所怠慢。”   言归正传,兰昕绷着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那么曹大人觉得,碧鲁答应的病到底是如何引起的?于她宫里,你又觉出什么不妥来了?”   曹秦川正想着回话,却是碧鲁答应的贴身侍婢紫妜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还未开口,她便径自跪在了皇后身前,呜咽不止:“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家小主做主啊。小主她是给人害成这个样子的。”   “哦?”兰昕十分不解,诧异道:“何出此言?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紫妜连忙点头,忍住哭泣,咬字清楚道:“奴婢自幼侍奉在小主身侧,小主极爱花木,于是奴婢也陪着小主侍弄过好些。唯有‘米兰’花是小主从来不敢碰的,只因那花粉容易引起肌肤红痒出疹子,如同现在这般。”   “米兰花粉?”曹秦川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若是花粉,沾在身上吸入鼻腔,均可成病。真就是防不胜防。”   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兰昕的脸色十分不悦:“那么近来,你家小主可曾碰过米兰花,或者存有花粉的东西?除了带进宫里的贴身侍婢,还有谁知道这些?你有怎么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家小主,从实招来,不得有虚妄不实之言。”   “小主成日里没有心机,可能与人闲聊的时候,便会不经心的说了这些话。可奴婢与紫娇都是小主的家婢,怎么会容得米兰花送进小主近前呢。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自从小主昨夜发病,奴婢便仔仔细细的将寝室翻了个遍,并未发觉有米兰花的痕迹。   想来是有心之人取了花粉,不知藏匿在何处,才让小主一夜之间头肿身痒,折腾的没了样子。分明是有几嫉妒我家小主的恩宠,这才……”   索澜这时也搜的差不多了,便匆匆的走了过来:“皇后娘娘,药浴已经备好了,可以让碧澜小主先行浸浴止痒。”   她这么说,便是没有寻出可疑的东西。兰昕沉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紫妜,你先去伺候碧鲁答应浸药浴,其余的事儿,本宫自然会担待。”   “谢皇后娘娘。”紫妜抹了把脸,拭去泪痕,匆匆忙忙的返回了厢房之内。   兰昕对曹秦川道:“本宫就等着曹旭延病愈官复原职了。大人去忙吧。”   “是。”曹秦川不敢多言,只得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索澜这才对皇后道:“娘娘,表面上看,竟然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着。连奴婢也未曾发觉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看来若真是有人要加害碧鲁小主,这人的心思一定很缜密。若要是碧鲁小主自己,那……”   “后宫里很久没出这样缜密细腻的女子了,本宫倒是喜欢。”兰昕无关痛痒道:“左不过连御医都说了,不是什么恶疾,总能治愈的。那就按部就班的治着,查不出敏感病原何在,就继续让她挨着。有心人既然渴望误导咱们,只管给她下手的机会不就好了么。”   “皇后娘娘的说的极是,既然用了这个法子,就必然要达到目的。聪明人不会只耍手段的,要紧的则是拔去碍眼的钉子。”索澜温和一笑:“娘娘安心,面上奴婢还是会做的滴水不漏,只要咱们尽力去查了,查不查得到,皇上那里都好交代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芳草深心空自动   连续数日,真是苦了碧鲁乔儿,每每浸了药浴,又喝进了奇苦无比的汤药,身上的疹子便消退了不少,起码不会痒的睡不着。可不知道为何,每日晨时醒转,身上的疹子又会一窝蜂似的的冒出来,且势头似乎比日前还要严重。   这一日下朝,弘历心里还是惦记的不行,连阿哥所都没去,就匆匆忙忙又赶到了咸福宫。   兰昕正看着梅勒贵人给碧鲁答应喂药,不想皇上竟也敢了过来,忙不迭的起身相迎。“皇上。”   弘历虚扶了兰昕一把,目光旋过众人的面庞,焦虑道:“怎么样了,是否好些了?”   乔儿用绡纱遮住了面庞,刻意不想让皇上看见此时的容颜,听了皇上问,少不得回话。“多谢皇上挂心,乔儿病中貌丑不敢迎驾,还请皇上别过来。”   “皇上有所不知。”兰昕忧愁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每日傍晚时,那疹子便消退了下去,也并不很痒了。可谁知次日一早,新发出来的疹子竟要比前一日更多了。臣妾问过曹御医,说极有可能是病原未断。然则从碧鲁答应起了疹子的那一日,这寝室里一应的东西都换了新的干净的,并不曾疏漏。”   这话倒是不错,弘历每一回来,内寝之中的铺设都换成了不同的。且就连帷帐垂帘之类也都更换了,到底没有什么不同。“如此说来,这病倒是有几分奇怪。”   乔儿伏在床榻上,隔着薄薄的面纱见皇上明黄的身影走上近前来,萎缩着身子颤抖起来:“皇上别过来,乔儿怕病气损害了龙体。乔儿也不想让皇上看见此时的病容……”言罢,她嘤嘤的哭起来,凄楚而又柔弱,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朕不过来,乔儿别哭。”弘历的声音很柔和,听起来让人倍觉安心。   这是魏雅婷和梅勒怡珠都不曾听见过的语调,不成想这样威严冷漠的天子,竟然会有如此随和亲人的一面。   魏雅婷有些瑟瑟发抖,所幸她让开了些身子,并没有太靠近皇上,也不曾被皇上发觉她的畏惧。   而梅勒怡珠却很是坦然,尽管心里有些不适滋味,但面上依旧平和柔顺。   “你继续喂药吧。”弘历见她手里端着药碗,便深吸一口气道:“药得按时服用才好。”   “是。”怡珠顺从的屈膝,按照皇上的吩咐继续喂药。可乔儿却不肯掀开面纱来喝,只哭腔道:“皇上,乔儿这里不好,皇上您还是移驾养心殿吧。”   弘历知道她是小女儿性子,也不怪罪。口吻明显多了一丝哄慰:“朕与皇后说说话,不看你便是。若你不肯喝药,那朕只好亲自来喂了。”   “皇上,您别这样……乔儿喝。”   “那便趁热喝了吧。”未能使碧鲁答应安心,弘历果然言出必行,旋身对兰昕道:“皇后随朕来外间坐一坐。”   “是。”兰昕知道,皇上必然沉不住气。而这意料之中的关怀,很快便要掀起一阵风波。只是这会儿,她还看不透是谁这般倒霉,轻而易举就让人从中算计了。   弘历坐稳,兰昕也跟着坐了下来。可是话并不急着说,只待紫妜奉了两盏热茶。   “臣妾问过咸福宫的侍婢紫妜,说碧鲁答应只对米兰花的花粉敏感。这几个月以来,内务府记档册臣妾也仔细瞧过了,并不曾有米兰花送入咸福宫的记档。而室内外的用品均更换一新,到底不可能连番被人做手脚。就连咸福宫的饮食饮水,臣妾也着专人细细查验过,均没有什么可疑。”兰昕忧愁不减,目光里也满是自责。“查不出病原实乃疏漏,还请皇上恕罪。”   目光里闪现一抹笑意,弘历倒是并没有指责之意。“朕怎么会不知皇后你的心性,必然是事无巨细的逐一查验过了。”看一眼里间的人影,语调便低了几分:“朕也知道对碧鲁氏过分恩宠,必然招致怨怼,却不想竟然如此之快。”   兰昕忙不迭起身告罪:“都是臣妾的过失,未能替皇上治理好六宫,以至于宫嫔间拈酸吃醋,明争暗斗,致使碧鲁答应遭罪,还请皇上责罚。”   “皇后何至于此。”弘历扶了兰昕一把,动容道:“朕治理大清不过四载,眼见朝堂上文武百官也各有门户,何况是后宫。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细巧,明争暗斗也是无可厚非。朕本也该雨露均沾,但乔儿生性纯真,朕每每与她相处,总觉得心里难得的轻松。”   “是。”兰昕唇边挂上了笑意,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碧鲁答应的性子纯净,臣妾也很喜欢。只是若这困局不解,未免太难为她了。归根结底,皇上跟喜欢的人多处,也并没有什么不妥。臣妾又如何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只怕自己力有不逮不能为皇上分忧。”   “那不是高翔么?”弘历方抬起头来,就见太后身边的公公在门外候着,不觉奇怪:“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何以你不进来回禀?”   高翔见皇上发觉自己,连忙躬着身子走了进来:“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听说碧鲁答应的身子还未痊愈,吩咐奴才过来瞧瞧情形。因着皇上皇后俱在,怕有所不便,奴才便没敢叨扰,只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子。”   兰昕警惕的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高翔说的这般简单。太后见缝插针的本事自己也不是头一回见了,看来这件事,又要让太后得意了。果然才想到这一层,兰昕就察觉高翔的脸色有些微变。既然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何不推波助澜一回呢?   打定主意,兰昕便问道:“碧鲁答应的病情有些反复,但经由曹院判亲自诊治,必然能很快痊愈。高翔,你务必禀明太后,不必记挂着,万万宽心才好。”   “嗻。”高翔恭敬的应声,一个千儿打下去。眼尾却不自觉的瞥了身后一眼。   随即便有一名内侍监捧着一对玉如意进来。高翔待他请罢了安才道:“太后交代奴才择一对玉如意给碧鲁小主安枕。奴才手脚慢,这会儿才捧了来,请皇上恕罪。”   弘历看了一眼那对玉如意,赞同道:“一入夏,必然是天气炎热难耐,加之身上的红疹刺痒,能安眠实属不易。太后设想周到。”   “索澜,你去将玉如意捧进去搁好。”兰昕虽然瞧不出这玉如意有什么不妥当,可心知绝不仅仅是安枕这么简单。   “那奴才告退了。”高翔却因为完成了太后吩咐的事情,急急跪安,再没有别的话说。   “紫娇,你快把这对玉如意搁在碧鲁小主枕边,这是太后钦赐的安枕如意。有了这个,小主必能夜夜安枕,早占勿药。”索澜谨慎的将玉如意交到紫娇手中。   紫妜扶了小主做起来,由着紫娇弄好如意和软枕,只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知道了。”   梅勒怡珠与魏雅婷被紫妜这突然的举动惊了着了,诧异的互睨一眼,便匆匆的跟着她走出了外间。   “启禀皇上,奴婢想起来了,这些天虽然更换了内寝之中的铺垫摆设,可有一样东西一直都没有换过。那便是小姐亲手绣的这对鸳鸯枕。请皇上皇后娘娘移驾内寝,仔细检视,若有不妥,定然是在这枕中了。”紫妜隐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曙光。   若她猜想的不错,或许猫腻还真就是在这枕中。   “去瞧瞧。”弘历眉宇一沉,似乎也信了几分。   兰昕随即起身,就着锦澜的手跟着皇上一并走了进去。   索澜连忙拿起碧鲁小主不曾睡着的一只鸳鸯枕,双手捧到了皇上面前。“请皇上、皇后娘娘过目。”   弘历接过来,翻上翻下的瞧了个遍,又凑近鼻前细细的嗅了嗅,除了淡淡的幽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皇后看看。”   兰昕倒是仔细的多,沿着金丝阴险绣成的枕缝儿仔细的看了又看,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拆过新缝的痕迹。“叫薛贵宁去请曹院判来,在让孙守礼找个针黹熟络的绣娘过来。”   怒火蹭的蹿了起来,兰昕的脸色严肃的有些唬人:“皇上请看,若是臣妾没有看错,这鸳鸯枕让人拆开过,还在里面加了些不应当有的东西。正是这东西闹出了祸端,才致使碧鲁答应满身红疹难以痊愈。”   “皇后娘娘,您是说有人故意要害臣妾么?”乔儿惊恐无状,紧紧的蜷缩起自己的身子,颤栗道:“不会是这样的,乔儿没有害过谁啊……皇上,乔儿害怕,乔儿害怕……”   弘历轻叹一声,语调温和了些:“别怕,有朕在,此事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没有人能再害了你去。”眉目泫然宁冷,声音里满是凛意:“能在这样的贴身之物里做手脚,怕就是身边之人所为。事情既然有了眉目,皇后,便交给你细细查清。”   “臣妾遵旨。”兰昕看尽了弘历眼中的深意,铿锵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佳人初试薄罗裳   怡珠心惊肉跳的垂下头去,皇上的话意味绵长,身边的人必然不会是指宫人这样简单。更何况紫妜与紫娇乃是家生的丫头,怎么会才入宫,就出卖了自家恩宠优渥的小主。都说避祸避祸,不过月余的功夫,这祸便从天而降了,如何逃避得了呢?   眼尾的余光加倍小心的扫了魏常在一眼,怡珠不知道她此时是否也和自己是同样的心情。而这一眼只能瞥见魏常在垂着头,却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与心思。   “皇后娘娘,院判大人到了。”薛贵宁领着曹秦川进来,识相的躬着身子退去一旁。   “曹院判,请你看看有什么不妥。”兰昕递了眼色,索澜便将一对鸳鸯枕均捧了上前。   “是。”曹秦川正经了脸色,从索澜手里接过其中一只鸳鸯枕细细的检查。而他的眉头也随之越来越沉。   这时候内务府的孙守礼也领了绣娘来。兰昕又吩咐索澜,将令一只鸳鸯枕地了过去。“既然是手上有些功夫的绣娘,想来你一看便知,这枕上的金丝线有什么不妥。”   绣娘遵照皇后的话仔细看过,方道:“回禀皇后娘娘,这枕上有一小处的针法与旁处不同,正是缝在枕缝,想来是拆过后又补缝的。且从用针走线,以及每一针的间隙来看,应当不是同一个人所绣。”   “给本宫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搁了什么好东西。”其实不用打开,在座之人均心中有数。兰昕一声令下,那绣娘便取下别在衣襟下摆的银针,手上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鸳鸯枕便拆开了一角。   紫妜跪在皇后面前释义道:“娘娘,小主的枕头里除了暖玉的枕芯儿,还搁了不少安神甜梦的花材。是小主入宫前用了大半年的时光,为自己绣成的嫁妆。故而入宫以后从不曾有一日搁置不用,奴婢们更换内寝一应的物件儿时,并不曾更换。”   “皇后娘娘,您请看。”那绣娘果然从各色的花材之中,取出了一个拇指指甲大小的白布小包。   索澜接了过来,递到了曹秦川手中。   从那个未曾拆开的绣花枕上,曹秦川并不能看出什么,可这指甲大小的薄包搁在鼻前轻轻一嗅,花香的味道依然扑鼻:“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小包里的东西,必然是米兰花的花粉。”   “好哇。”兰昕冷哼一声,声色俱厉:“能做的这样仔细小心,也真是用了些心思的。这东西分量不多,日日搁在碧鲁答应的枕芯儿里,难怪身上的疹子白日里见好,一夜过去又严重了。”   弘历面色阴沉,轻轻摆了摆手:“远远丢出去,别污浊了空气。”   兰昕颔首,按照皇上的吩咐即办,随即道:“紫妜、紫娇,你们是近身伺候碧鲁答应的人。本宫现在想要弄清楚的则是,从答应发病的那一日往前推一两日,有谁曾来过这间寝殿,又动过答应的鸳鸯枕。”紫妜扬了扬头,见帝后均面色沉重,心里也是焦虑的不行。   却是梅勒怡珠领着魏雅婷上前了两步,端正的跪了下去,正色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与魏常在都曾经看过这一对鸳鸯枕。可臣妾与魏常在均是在碧鲁答应在时相借来看的。并不曾私下里未经允许瞧过。”   这样急着撇清也未尝不是担心所致,怡珠不愿意让皇上疑心自己。可她更不愿意稀里糊涂的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乔儿也顾不得身上刺心的痒,匆匆忙忙的走上前来,也一并跪在了皇上面前:“乔儿与梅勒姐姐、魏妹妹情同姐妹,一同入宫又同住在咸福宫,她们必然不会害乔儿。还望皇上明察。”   兰昕示意索澜扶起碧鲁氏,关心道:“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此事本宫必然会察明真相,绝不会冤枉了你。米兰花宫里并不多见,虽说只有两小包花粉,可也必然得费些功夫弄来。”   孙守礼听皇后问责,连忙道:“皇后娘娘,请恕奴才多嘴。日前御花园的确是开了几盆不错的米兰花,可一直都搁在花圃里养着,根本不曾敬奉于哪一宫的娘娘、小主。更不曾送来过咸福宫。”   “你不曾送来,难道旁人不会自行去取么?”兰昕十分不悦:“传花圃司职的内侍监来,本宫必然严查到底,决不轻纵。”   弘历拨弄着手上的碧玺扳指,不动声色的听着看着。除了面色严峻清冷些,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可兰昕知道,皇上若不是心中烦闷,必然不会有拨弄扳指这样细微的动作。而涉及的又是新宠,怎么能不趁机立个下马威,让后宫里有异心的人瞧瞧厉害。   孙守礼匆匆退了下去,丝毫不敢耽搁皇后吩咐之事。   兰昕的目光不定的扫过众人的面庞,奴婢的分辩着几人的脸色。   “你身上那个香囊……”弘历伸手一指,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面前跪着的魏常在。“拿过来给朕瞧瞧。”   魏雅婷一个哆嗦,脸色唰的白了下去,却也不敢耽搁的取下了香囊,颤抖着交到了李玉手中。   弘历打开香囊的时候,手上的力气有些打,显然是心里不太舒畅。也因为这样粗蛮的举动,穿过香囊的丝带划扣了,随着动作掉在了地上。这样反而好办了,弘历将索性将香囊倒了过来,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几上。   兰昕的目光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敏锐而锋利的察觉到,那一对干花瓣里竟然有米兰花朵。   “这是什么?”弘历的语调上算平缓。   魏雅婷不明所以的抬起头,顺着声音瞧过去。   “好大的胆子。”声调陡然提高,弘历猛的将那空无一物的香囊掷了过来,正摔在魏氏脸上。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没有……这花不是臣妾放进香囊的。”魏雅婷畏惧的不行,单薄的身子颤抖的厉害。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好端端的事情竟然牵扯到自己。这不是无妄之灾么?   竟然中招的是这个魏常在,这也让兰昕颇为意外。“魏常在的香囊里有米兰花的干花,会不会是个巧合?皇上,毕竟干花里面,是很难取到如此之多的花粉。经过晾晒等工序,花粉早已经折损了大半。”   弘历没有看兰昕,只道:“若是巧合,她何必急着撇清,说这香囊里不知为何会有干花。”   “皇上,不会的,妹妹胆小性子有单纯,不会加害乔儿的,皇后娘娘说得对,或许真就是巧合呢。”乔儿忍不住扯下了盖在脸上的面纱:“乔儿相信不会是魏妹妹做的,还望皇上不要冤枉了妹妹。”   原本一张纯净又甜美的脸颊已经看不出模样了,眼前能看见的唯有偏偏的红与肿。小巧的梨涡也因为病变而扭曲了原本的样子。看着这样的碧鲁答应,弘历又惊有痛心,脸色愈加森冷:“你且放心,倘若没有做过,朕必不会冤枉了她。”   孙守礼急匆匆的回来,赔着小心抹去了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恭敬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已经问过司职花圃的公公,这几日唯有咸福宫的夏澜去过花圃一回。说是想择一盆上好的茉莉,贡在寝殿之内。”   “夏澜?”弘历听闻是咸福宫,多少已经心如明镜了。   闻声而来的夏澜仓惶不已,快步上前跪在了皇上面前。“奴婢夏澜,是伺候魏常在的近身侍婢,日前常在小主说总觉得气郁胸闷,奴婢想着茉莉最是清新,便去花圃择了一盆好的,宫在了小主的睡房之中。”   “又是魏常在。”弘历薄薄的唇瓣勾起一抹凛然的疑笑。   “胡吣。”索澜看了夏澜一眼,没好气道:“宫里的娘娘也好,小主也好,需要添置什么花品,只消去内务府说一声就是了。何需自己前往花圃择花。旁人带进宫来的家婢也就罢了,夏澜你可是长久伺候在宫里的侍婢,难道你会不知道么?”   夏澜连连告罪,嘴里直喊冤枉:“奴婢只是怕内务府搬来的花品不好,这才亲力亲为,去花圃挑了一盆来。从头到尾,奴婢都没有起过旁的心思啊。”   “李玉。”弘历眉头深锁,不由分说道:“拉去慎刑司重责,必然能说出实情来。”   魏雅婷又气又怕,她明明是被冤枉的,却要这样被疑心。皇上根本就不待见她,她却还要背负着宫嫔的身份,在这四面红墙里熬成白骨。不,或许,很快她就是一堆白骨了。“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夏澜也必然是无辜的。求皇上饶了夏澜吧……”   兰昕见魏雅婷畏惧至深,却还要硬撑着为侍婢求情,不免又多喜欢她了一分。可此事若是没有夏澜担待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保住这个魏氏。思前想后,兰昕悬了一口气于胸,睨了一眼手边几上纷乱的干花瓣,少不得替这可怜人儿说上一句话:“皇上,或许魏常在并没有说谎,您且看这些干花便可知究竟。” 第二百七十章:画时横接媚霞长 推荐3000加   弘历不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魏氏,是不是因为她的相貌与洛樱太相似。克己沉心,他也不想错怪了谁,便轻微颔首:“皇后发现了什么?”   兰昕将一片玫瑰花瓣拈在指尖,展现于皇上眼前:“从这花瓣的颜色不难看出,这香囊里的花材至少也有数年了。可皇上再看这米兰花干花粒,显然色新一些,相较其余的花材而言,必然是后添进去的。   臣妾以为,若是魏常在真心加害碧鲁答应,何必还要往自己的香囊里添这祸患。自然是急着撇清才更为要紧了。相反,存心将这东西丢进香囊之人,必然是渴望此物被发觉后,能将罪责一并嫁祸于魏常在之身。”   在场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而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同了。   弘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常在,有将目光投向碧鲁答应,喟叹道:“朕以为前朝之事盘根错节,却不想后宫之事也尽然如此。再查下去,恐怕非但是朕,就连皇太后也会颜面无光。”   猛然朝桌几上一拍,碧玺扳指啪的一声脆响:“皇后看着办便是,不消再禀明朕。”   “是。”兰昕颤颤的睨了一眼,才发觉那扳指竟然碎裂开:“皇上,您的手伤着了。”淡粉色的碧玺是最上乘的,此时映着嫣红的血水,竟然有些可怖。“曹院判,快,看看皇上伤势如何?”   弘历缓了口气,稍微平复了心绪:“朕无碍,皇后不必担心。”   乔儿顺势也站了起来,随后便来扶身旁跪着的魏雅婷:“妹妹快起来,皇上不追究了。”   魏雅婷缩着身子依旧跪着,半晌没有动弹。   兰昕趁着曹秦川给皇上包扎伤口的功夫,瞥了一眼魏氏,从容道:”既然事情如此曲折,并非一朝一夕能查清楚的,你便先起身吧。左右夏澜已经送去了慎刑司拷问,若问不出什么,本宫自会放了她出来。”   眼中的泪水满是酸涩,魏雅婷不甘心这样的受冤:“皇后娘娘,臣妾没有做过,夏澜也没有做过……”她看了一眼薄情的皇上,心生一念,或许远远的逃开这是非之地,才能摆脱这样的折辱与无限:“求皇后娘娘还臣妾一个公道。”   看着满脸稚气畏惧惶恐的魏氏,听着她口中源于自心之言,弘历甚微的不快。“朕的意思,你明听明白么?此事不再追究下去,也不尽然是你没有做过。或许你香囊之中的米兰干花,正是你自己亲手放进去,为求洗脱嫌疑。”   魏雅婷的泪水,顺着她无助的面颊缓缓的滑下来:“既然皇上如此不信任臣妾,又何为要草草了事?”心里的痛,让她咽不下这委屈。颤抖的声音显然是畏惧可却并不失坚韧。她到底不过才十三岁。   “魏氏住口。”兰昕听她出言不逊,不免嗔责。“皇上的圣意已定,难道你想抗旨?”   魏雅婷噙满泪水的眸子里,依然流淌着畏惧,可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委屈。“臣妾不敢抗旨,臣妾不过是想请旨。”她双手撑地,心虚道:“请皇上让发落了臣妾吧,臣妾不想继续留在咸福宫了。”   弘历只觉得胸口气郁,寻了个借口将此事草草了结,不过是不想太多人无辜牵涉其中,可他怎么会聊到这外面看似娇弱的魏氏,竟然又是个执拗的。“朕方才说了,这件事交由皇后来办,不必再报。”   陈进忠来的正是时候,一个千儿打下去,他便谨慎的递上了一道奏折:“皇上,军机处才呈上的八百里急奏。”   李玉紧着递到皇上手中,见陈进忠眉眼处尽是焦虑之色,心里便担忧了起来。   “回养心殿,传军机处几位大人南书房觐见。”弘历手里捏着折子,正色对皇后道:“这里便交由皇后处置。”眼尾余光阴冷的划过魏氏的脸颊,心愤难平:“不想留在咸福宫的人,便实在不必留下。”   “恭送皇上。”在场的宫嫔随着皇后齐齐道。想必此时,谁的心里都不安宁。   兰昕清了清喉咙,怔忪而严苛道:“碧鲁答应的鸳鸯枕被人做了手脚,身为奴婢,竟然没有发觉不妥。咸福宫上下侍奉在答应身侧的宫人,无论亲疏一并罚扣三月月例。”   紫妜与紫娇不敢怠慢,两宫几个远远立着的小宫婢齐声谢了皇后恩典。   “扶了碧鲁答应好生安歇,若是病情再有反复,伺候再有疏失,本宫必然不会如此轻饶。”兰昕的脸色依旧不好看,目光锁定面前的梅勒贵人:“咸福宫至今未有主位,可你是贵人的位分,高于其别两位小主,你便得有个贵人的样子。   但凡宫里有事,总得心亮一些,比旁人多看一些。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怡珠总算松了口气,幸亏今日之事不是冲着她来的,否则她或许也会如魏常在这般委屈。可……皇上分明已经不追究了,这魏常在何必还要自请离开咸福宫呢?   怡珠相信自己的直觉,总觉得这件事必然与魏氏无关。可她自己都百口莫辩,又哪里敢在皇上皇后面前造次,多嘴呢!   “常在魏氏,既然皇上有旨,令你迁出咸福宫,那本宫便……”兰昕想了想,这魏雅婷年龄太轻了,留在这样的是非之人身侧终归不是好事。或许离得远些,早点逃离这份纷扰之外,反而更好。   可放眼皇宫各处,哪里才有稳妥而不显见私的去处呢?   “景祺阁乃是受责的宫嫔偏居之所,阁前又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乃是为冷宫里的宫嫔预备膳食,浣洗衣衫的地方,你便挪去哪里吧。”兰昕觉得那一处偏僻,且临近冷宫,想来没有人会愿意沾染这一份晦气,必然是不肯贸然前去的。   ”多谢皇后娘娘。”魏雅婷有些想哭,她不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更多的是骗不了人的庆幸,如此一来,她便不可以为心里的他守身如玉,不必在担心有人算计,因为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再看不见皇上冷峻的面容,锋利的眸光,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薛贵宁得了皇后的脸色,连忙着人将魏氏带了下去。   索澜看着一室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心里也不是滋味。只附耳小声道:“皇后娘娘,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那鸳鸯枕毕竟让人做了手脚……您看是不是再细细查问。”   “查出如何,查不出又如何?”兰昕的声音也十分轻柔:“皇上有了圣意,本宫也无可奈何。折腾了这一日的,本宫乏了,回宫吧。”   “恭送皇后娘娘。”怡珠又是一福,心里多有不得劲。待皇后走后,她便领着小云返回了自己的寝室。   “小姐,您没事儿吧?”小云瞧着她脸色不好,心里犯起了嘀咕。“是不是和碧鲁答应的事儿有关?奴婢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事儿一天没有水落石出,咱们一天都有嫌疑。若不是景祺阁竹林苑不是好去处,奴婢还真想躲上一躲。”   怡珠幽幽一叹,沮丧道:“你错了小云,竹林苑才是好去处。这里反而不是。”   “小姐,您……”小云以为是小姐灰心了,并不知道该如何劝,只喃喃道:“后宫之中,恩宠还真是难以平衡。太盛太弱似乎都是不好,小姐即便不愿意争,也不能凭白叫人连累啊。无论是不是魏常在,成日里和她亲近的除了您也就是碧鲁小主了。   可碧鲁小主总不会自己害自己吧,那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岂非岌岌可危了?这该如何是好?”   扑哧一笑,怡珠抵不住心里的凉薄:”小云啊,我在皇上心目中何曾有过地位啊?连丁点的地位都没有,哪里又谈得上岌岌可危了?更何况,说谁碧鲁氏不会自己害自己了,说不定就是她的精心杰作。若不是这样,她怎么引起皇上皇后的注意,若不是这样,她有怎么能让存了害她之心的人望而却步。   人心叵测,咱们也算是见识找了。现在想想,方才倒真是不如求了皇上,也去那竹林苑和魏常在做个伴。只怕有人不愿意咱们在眼皮子底下碍眼呢。”   小云因为畏惧,粉白的脸上呈现焦黄的黯淡之色:“小姐,没有证据,这话可万万不敢乱说啊。万一要是传了出去,皇上必然怪罪。”   “是啊,好多话都不能说。”怡珠苦苦笑着,满心抵触:“皇上非但天纵英明,且还是十分的专治。看似专情,后宫之中却宠妃无数。小云,我心里好害怕,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日子该怎么熬哇。”   “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小主声音有些哽咽:“可真是为难小姐您了。”   “不行。”怡珠猛然站起了身子:“你去准备下,我得去一趟长春宫求见皇后娘娘。事情不是白出的,就一定不能白去。无论魏常在是不是冤枉,我都得把自己知晓的如实禀明皇后。总不能叫人就这样给害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桃换肌肤菊换妆   小云蹲跪在梅勒贵人身前,轻轻的掸去她膝上的尘土忧心忡忡道:“小姐,您三思啊。【 不叫人白害了自然是好,但人心难测,您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后娘娘信咱们呢!娘娘要是真的不信,只当没听见也就算了,万一误会小姐您多生事端,背后捅刀子,那……”   柳叶弯眉正弯卷了愁色,怡珠仔细想了想入宫这一个月多所经历的重重事,心一寸一寸的坚硬起来。“入宫前,听闻最得宠的妃主莫过于慧贵妃,而皇后娘娘又与皇上琴瑟和谐了数十载。可这一入宫才看清楚,君恩难测,君王的情意断断不会长久。”   动了动唇,小云想宽慰几句。   怡珠却扬起眸子,坚定道:“君恩难测,情意又不会长久,那我岂能轻易就付托终生在一份风雨飘摇甚如浮光掠影的情分上?想来唯有皇后,也只有皇后才是咱们最终的指望。能得皇后娘娘的信任必然才是最好的。”   话说到这里,怡珠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心。“小云,别嗦了,快去准备。打铁要趁热,我这就去长春宫。”   “是。”小云匆匆起身,再不劝什么,只按吩咐去办。   怡珠闭上眼睛,趁这个功夫又仔细回想了碧鲁答应承宠至今的种种,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从来都看不透。正如同这紫禁城里的人心一样,从来不是凭空能想透彻的。   索澜扶皇后落座,转首绞了白棉丝绢,递给皇后拭汗:“天气越加炎热了,难为娘娘今日这一番折腾。”   锦澜如常的体贴,用蜜汁调了胎菊茶给皇后润口降火:“这天饮菊花茶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奴婢怕后宫的纷乱非但不会止,反而会因为这一批新晋的小主而愈演愈烈,皇后娘娘就是喝尽了宫里的好菊花,也解不了心烦。”   “由着她们吧。”兰昕端了茶来,小饮几口。随后才道:“心烦与不烦也熬了这么些年了,本宫早已经习惯了。”   索澜让小宫婢将盥洗的器皿端了下去,连同那白棉巾也一并拿走,才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幽幽道:“今日的事儿实在蹊跷,奴婢看不明白了。皇上在意碧鲁小主是显而易见的事儿,怎的从鸳鸯枕里找到了蛛丝马迹却不再追查下去了。   而那魏常在才一十三岁,怎见得就是她惹的祸呢?还有那一位梅勒贵人,看似缜密细致,遇着事儿了倒也沉稳,却正是她这一份沉稳让人看不清楚了。自然,最可疑的还是那位碧鲁小主,真就是天真无邪么?还是说从跌进皇上怀里的那一刻起,都是她挖空心思的算计。”   “世事无绝对,不容易看明白才有意思呢。”锦澜抿着唇瓣甜美一笑:“倒是皇后娘娘心善,顾全了皇上的圣意不说,又保全了那魏常在。看她小小年纪的被送入宫来,还真是多磨多难。”   薛贵宁躬着身子走进来,提了提眉毛,道:“皇后娘娘,咸福宫梅勒贵人有事求见。”   “梅勒贵人?”锦澜看了一眼皇后的眼色,微然有些烦躁:“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看来咸福宫的事儿没弄明白,这个梅勒贵人也很难静心啊。可她这样巴巴的急着撇清自己,就不怕反而落得旁人的怀疑么?”   “让她进来。”兰昕又抿了几口微甜的菊花茶,转首对锦澜道:“这茶不错,就是蜜汁有些浓稠了,不如搁点冰糖好入口。去再奉一盏给这位梅勒贵人尝一尝。”   “是,皇后娘娘。”锦澜无声的轻叹,以眼神交代索澜别放松警惕,随后沉着步出了内室。   “姑姑好。”迎面走来的梅勒怡珠很守规矩的朝锦澜福了福。   “小主客气了。皇后娘娘在里面等着您呢,请吧!”锦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梅勒氏,换句话来说,这后宫里的妃嫔娘娘们也就是嘉嫔还比较好相与。   “谢姑姑。”怡珠也不在意锦澜是什么语调,只是迈着端庄而得体的步子,兀自朝皇后的内寝而去。临门时,她回首叮嘱了小云:“你在外头候着,别到处乱跑,这里是长春宫,处处要守规矩才可。”   孤身入了内室,怡珠的心还是有些慌乱的。脸色虽然依旧沉稳,但细看之下,依旧难掩忧虑。“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看座。”兰昕神态端然,淡漠而又平静,而那种疏离感似乎有从未见过的陌生。   怡珠谢过,坐在索澜搁好的团圆的蝶戏牡丹凳上,微微垂首道:“臣妾本不该打扰皇后娘娘的清净,可今日之事,臣妾实在于心不安…”   兰昕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平心静气的看着眼前的梅勒氏,却并不急着开口。反而以丝绢轻轻的沾了沾唇心的茶渍,淡然的听着。   “臣妾并不知道碧鲁答是如何遭人陷害的,非但不知,反而另有疑心。魏常在虽说年纪轻些,可心思到底不至如此。臣妾很清楚的记得,碧鲁答应发病的那一日,魏常在整日与臣妾在一起整理各色的彩线,并不曾去过碧鲁答应的寝室。   皇后娘娘万万不要以为,臣妾是为了脱罪才信口开河,急着撇清。实际上即便是臣妾不说这番话,也没有罪证能证明臣妾与此事有关,可有些事倘若搁在心里,怕是长夜更难入眠,于心不宁。”怡珠垂首,在心里掂量着自己将要说的话,始终没敢看皇后的表情。   “那你便说吧。”兰昕平和的声音,听不出过多的心思。   “同时咸福宫住着的宫嫔,娘娘若问臣妾疑心谁,那便是碧鲁答应自己。”怡珠一字一句都说的格外清晰,像是说给皇后听的,可更多的则是说给她自己听。“有谁只得答应她对米兰花敏感,又有谁只得那对鸳鸯枕对她这样重要,即便是更换了宫里所有的摆设,也断然不会将这对枕头丢出去。   还有谁能轻易的将干花搁进魏常在的香囊中,必然是魏常在最亲近之人。自然,最要紧的一点,也是臣妾妄断此事的根据。”敛了一口凉气沉在了心头,怡珠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似碧鲁答应吃尽了苦头,可实则最得益之人便是她了。   骤然获宠,已经招致宫里许多的不满,若不是以自己来施展苦肉计,碧鲁答应又怎么会让皇上与娘娘百般的心疼、呵护。有了魏常在做例子,怕是短期之内都不会有人敢妄动她了。如此一来,倒是真真儿的高枕无忧了。”   锦澜端了菊花清茶上来,兀自搁在梅勒贵人的手边,轻飘飘笑道:“这话听着可真是酸极了。”   怡珠不动气,只是如旧柔和道:“臣妾来时,也想过这样一种情形。这样贸贸然的前来长春宫,又对皇后娘娘说尽了碧鲁答应的坏话,必然是要以为臣妾嫉妒碧鲁答应得宠。且说,这些话若是换做旁人,可能自己心里明白,晓得提防也就罢了。但臣妾心里就是憋不住话。   皇后娘娘您是宽善之心,臣妾看得明白,若非是竹林苑,许魏常在的性命就堪虞了。可臣妾是瓷器心,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不说个痛痛快快,只怕那瓷器碎了,烂瓷片子扎在自己心里难受。”   “先喝口茶润润喉咙吧。”兰昕温然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悯。后宫里的事儿岂是能说的清楚的,即便是心里再搁不住话,没有证据便是没有证据。她感叹的则是,这个梅勒氏虽然有几分正气,心思也上算缜密,可到底还年轻稚嫩。   “皇后娘娘是不信臣妾的话么?”怡珠有些失落,抿了一口茶便心急着追问。   “本宫信不信其实一点也不要紧。”兰昕从容道:“后宫里,谁不是看天意做人?皇上的圣意才是最要紧的。”   怡珠蹙了蹙眉,却不知道该如何接皇后的话:“娘娘的意思是说……”   “再明显不过的疏失,只要不落在皇上眼里,便算不得疏失。”兰昕淡然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倦:“即便你今日所言不虚,你还是没有证据不是。后宫里红口白牙,一人一套说辞,本宫听过了这一份再听那一份,听来听去左不过都是私心。   即便你不是嫉妒碧鲁答应获宠,难道你不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么?倘若真就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何必担着风险来本宫这里嚼舌呢?”   “娘娘,臣妾……”怡珠有些心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兰昕却并不急着怪罪,只缓缓笑道:“也许你是好心,替魏常在不平,也看不过旁人的伎俩。却可惜了,你最该看清的东西反而没有看清。后宫生存,一人有一套法子,若是你自己做不来,就好好跟着会做的人学一学。   碧鲁氏无论是真无邪还是假天真,她都能拢住皇上的心。且也是新宫嫔里唯一能做到的人。你不服气,就做的比她更好比她更出色,让皇上的眼里再瞧不见她的半分好,那才是你的本事。否则,你凭白的说再多,本宫也只能充耳不闻。梅勒贵人,你的出身不低,位分也不低,心思更不能搁的太低太浅了,明白么?”   -, 第二百七十二章:连溪绿暗晚藏乌   坐蓐之期一过,金沛姿便是再也忍不住寂寞了。这一日早起梳妆打扮,便前往长春宫给皇后请安来了。谁知她来的时候,正殿上的宫嫔先到的不少。莺声燕语,气氛欢愉,仿佛是她许久不曾见过的场面,新鲜得紧。   “呦,嘉嫔也来了,今儿真是热闹极了。”其其格欢喜的不行,眉眼里皆是一汪春水般荡漾的笑意:“幸亏你这身衣裳不是粉红色的,否则今儿还真就是桃花朵朵了。”   金沛姿犹如不闻一般,目光却忍不住的朝那粉红的颜色瞧过去。娴妃一身金粉色的旗装,绣着淡雅的并蒂芙蕖,而叶赫那拉贵人(绮珊)身上的则是胭脂红粉绣着几朵木兰。   而最穿着最娇嫩红粉色旗装的则是咸福宫的梅勒贵人,花样也是别出心裁的鸿雁南飞,看上去极有心思寓意又好。   见皇后还未曾来,金沛姿拣了个恰当的位置坐稳了身子,半玩笑半认真道:“粉色虽好,可也要当得起的人穿才好看。娴妃娘娘肌肤白皙,金粉色衬得脸色红润,粉光若腻,自然是好看的。两位贵人又是妙龄斗艳的年纪,自然妩媚多姿,也颇为得体。   倒不像我,怎么也穿不出这样曼妙轻灵之感。既然如此,又何必人人都穿成一个样子。”   这话有些臊人,绮珊与怡珠纷纷垂下头去。唯独盼语坦然,却不接着话茬:“嘉嫔坐蓐期满,脸色红润,一看便知道身子调养回来了。到底是有福气的。”   高凌曦看了一眼嘉嫔,果然如同娴妃所言,禁不住感叹起来:“是呢,从成孕到分娩,再到坐蓐期满,咱们说着是一句话就下来的功夫,可真真儿经历的却是一个足足的年头呢。到底是嘉嫔福泽深厚,羡煞旁人。”   “慧贵妃娘娘说笑了。”嘉嫔端然而坐,拨弄着手里的丝绢:“若论福气,在座之人,谁必得上贵妃娘娘啊。”   “那可未必。”其其格接话很是快,根本不给慧贵妃应声的机会。“慧贵妃娘娘的福泽深厚不假,可眼下,还真真儿就有一位能媲美的。咱们碧鲁答应不就是么。”   金沛姿环视了殿上的宫嫔,涂脂抹粉、珠玉加身,个个都是清秀俊俏的容姿。却没有发觉碧鲁答应的身影,不觉有些疑惑:“福泽身后与否,总得让人瞧见了才能分辨吧。总不能听海贵人一句闲聊,就算的数。”   “那倒是难了。”盼语似笑非笑道:“怕是这会儿,还在养心殿侍弄着花花草草呢。”   “于养心殿侍弄花草,臣妾没听错吧?”金沛姿十分奇怪,少不得追问两句:“紫禁城里是没有花匠了怎么的,为何要她侍弄花草。再者,她的手艺是有多好?连皇上也看得入眼?”   盼语这一回是真真儿的只笑,既不答话也不多做神思,仿佛是一缕送香的风,既然沁入心扉了,往后的事儿便不那么要紧了。   娴妃闭口不言,殿上的人也只跟着笑,谁都没有出言解释嘉嫔心中的疑惑。   金沛姿顾心一想,自己这段时日还真就是太少留心后宫的细碎事儿了,必然是错过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可再仔细的思忖片刻,她终究顿悟,碧鲁答应骤然得宠,恐怕已经招致了满后宫的妒怨,如此说来,恩宠也算是快要尽了。   正想得入神,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的飘入了耳际,连带着胡蹦乱跳的脚步声,十分的轻佻。   “这是谁啊?竟敢在长春宫造次!”金沛姿眉心一凛,脸上的红光便渐渐的转为青色,看上去明显的不悦。   “乔儿来迟了。”声落,碧鲁乔儿便步态欢快的走进来,直直朝慧贵妃福身:“慧贵妃娘娘万福。”转身又是笑吟吟的行礼:“各位姐姐安好。”   怒气攻心,金沛姿不想这几日不见,碧鲁氏竟然得意成这个样子,当真有些忍不下了。可她也并非是毛躁之人,见慧贵妃、娴妃不开口,自然也不好太刻薄尖锐。遂语含凉薄,面带微笑轻声的问道:“碧鲁答应手脚利落,这会儿就打理好养心殿的花草了?”   “可不是么,乔儿一早就起身了,折了御花园里最好的荷花给皇上送了去。”乔儿抿着樱红的唇瓣,含笑的说着话,就近拣了个位置坐稳了身子。可她这一坐,却惊了不少人的心。   那个位置正是久病未愈纯妃的。   可纯妃是妃主,临近娴妃、慧贵妃自然无可厚非。怎的区区一个答应就敢如此僭越。   盼语脑子嗡的一声,脸色当即便不那么好了。虽说这个碧鲁乔儿看似性子单纯,可实则如何谁又能说的明白。这样被冒犯,实在是挑战了她的底线。可皇上纵着惯着,碧鲁氏的恩宠早已胜过了自己,说与不说,竟然两难了。   其其格却不是个省油的,眼见着这碧鲁氏请罢了安,就近坐在了纯妃的位置上,她的眼一瞬间就怄红了。“碧鲁妹妹可真是天真无邪,藏不住心思啊。谁不知道皇上待你最好,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的。纵得你越发的……恣意妄为了。”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心里都觉着格外的痛快。   自然,谁的脸上都没有显露出来,毕竟是皇上心头上的人,难免顾忌。可这并不妨碍她们暗中给海贵人叫好。   乔儿并不明白何以海贵人会这样说,莹白娇丽的笑容不禁有些失色:“贵人姐姐何以这样说,乔儿并不明白,请姐姐示下。”   “皇上今儿可不在,妹妹这是要做给谁看啊?”其其格学着碧鲁氏的样子,娇娇滴滴的说道。   高凌曦只觉得好笑,纤细的玉手轻轻的遮挡在口鼻之前,并没有做声。   “姐姐我……”乔儿有些慌乱,见旁人似乎都抿唇在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乔儿年幼,又才入宫不久,许多规矩都不熟悉,若是开罪了姐姐,望姐姐见谅。”   “轻视宫规,僭越妃主,无视皇后娘娘的教诲,条条件件可都是宫嫔德行之大亏。怎的碧鲁答应一句年幼无知便能遮掩过去了?那我可真是要悔死了,怎的就不趁着自己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多犯些错呢,想来也不会有人怪罪。”其其格笑容可掬,说着最凉薄苛毒的话。   旁人竟然也没有劝的,竟然欢喜的看着这样的好戏。   “乔儿不知究竟错在了哪里……”声音很轻,心里没有底气,乔儿一双眼睛泛起了红意。她轻轻的站起了身子,朝海贵人微微福身:“妹妹冒失了,若是得罪了姐姐,今儿借皇后娘娘的长春宫正殿,当着诸位姐姐的面儿,给海贵人姐姐配个不是。还望姐姐大人大量不要生乔儿的气。”   金沛姿抽了一口凉气,又轻叹出,道:“谁说碧鲁答应无视宫规了,这不是听懂规矩的么?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依足了宫规啊。我说海贵人啊,你就别在这里计较了。惹哭了这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怕是咱们皇上要心疼了。”   言外之意,便是说碧鲁氏指定会去圣前告御状,金沛姿打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可到底她也明白,若不是皇后默默的纵许,这碧鲁答应何以能顺风顺水,连慧贵妃的恩宠都盖了过去。   也是怕海贵人事情做得太绝,连带着让皇上迁怒了皇后,金沛姿这才兜了兜场面。   其其格瞧见珊瑚的垂帘窸窣而动,索澜锦澜一左一右的拨了开来,口里话便硬是满满当当的跳了出来:“嘉嫔娘娘恕罪,其其格今儿也冒失一回。皇上有多喜欢碧鲁答应,臣妾不知。可臣妾笑得宫规既是宫规,决不能轻纵。纯妃娘娘的座位,便是妃主的座位,漫说臣妾区区一个贵人当不起,就算是皇上的新宠,捧在手掌心儿的答应,也实在当不起。”   高凌曦从容不迫的起身,领着一众宫嫔想皇后请安。仿佛方才那一幕她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样。待到众人请罢了安,皇后正坐于凤椅之上,其其格这才福身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冒失了,还望娘娘责罚。”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皇后若是责罚了海贵人,就必得一并责罚了碧鲁答应。如若不然,后宫人言可畏,指不定能说得多么难听。而皇后的私心也显而易见。   可如果皇后真的责罚了碧鲁答应,那皇上心里可就不那么高兴了。   “皇后娘娘,臣妾有罪。”乔儿慌慌忙忙的走到了正殿中央偏前的位置,含泪跪下:“臣妾不是有心僭越纯妃娘娘的。”说话的同时,她的眼泪早已经扑扑簌簌的掉了下来,着实让人看着生怜:“乔儿知错了。”   其其格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不肯屈从道:“知错便可饶恕了么?那紫禁城里岂非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轻视宫规法纪,罔顾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了么!只消事毕道一声知错就好了,岂不是什么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朵朵花开淡墨痕   话说到这份儿上,前面不免有些僵了。明明是炎炎夏日的不算凉快的清晨,可殿上的许多人都能感觉到背心的凉意。   兰昕倒还好些,海贵人向来如此,并不出乎意料。而随着碧鲁答应的恩宠优渥,似乎这样的一天也早晚会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兰昕不愠不怒:“那么依着海贵人,本宫当如何处置碧鲁答应,才能令众人信服呢?”   其其格知道皇后这么问,便是将难题尽数抛了过来,可她却也一点都不畏惧。“娘娘的心意臣妾不敢妄加揣测。说到底,宫规就是宫规,既然碧鲁答应僭越了妃主以下犯上,就便依着宫规处置,罚两个月的月例,再让引教姑姑前往咸福宫讲讲规矩。总不能永远都由着性子来吧。”   看了一眼嘉嫔,其其格转念又有了主意:“臣妾这么说,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皇上与碧鲁答应着想。听闻咱们这位答应,是攀花枝儿掉进了皇上怀里的,臣妾便觉得惊心动魄。年轻活泼些原是不要紧,然而皇上时常召幸,说不定碧鲁答应很快就能怀上龙子,倘若再日日去攀那花枝儿,一个不当心的……那可如何是好哇?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不趁着现在纠正答应的各种不当行为,来日再想要临时抱佛脚,怕也是吃力。总归关系着子嗣的,便是要紧的事情,臣妾不得不提醒答应。”   高凌曦明眸浅笑,饶有兴味的颔首:“这么说来,海贵人当真是煞费苦心啊。既然如此,皇后娘娘何妨不恩准了她的请求。就让引教姑姑好好教着碧鲁答应些规矩。至于月例银子,罚不罚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咸福宫里缺什么,皇上自然会赏什么的,反而麻烦。”   “既然如此,索澜,你去知会内务府一声,着孙守礼挑选经验老到的引教姑姑,好好提点着碧鲁答应规矩。另外,再择一位沉稳的嬷嬷,于咸福宫伺候着。”兰昕看了一眼慧贵妃,唇边的严苛渐渐转为笑意:“还是慧贵妃看得透彻,月例银子罚与不罚,不过是个警醒的作用罢了。何况碧鲁答应不是有心僭越的,也就罢了。”   乔儿抹去了眼中的泪水,方才还楚楚可怜的脸上,登时不满了笑意。“都是乔儿不好,惹得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姐心烦了。乔儿往后一定好好学宫里的规矩,必然不让娘娘劳心。”   “瞧哇,难怪皇上喜欢这位妹妹,宜喜宜嗔,可不果然是动人么!”金沛姿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方才还哭得凄楚,泪还未拭干反而又是笑容可掬的。若不是性子真的就这般轻浅,那必然是城府颇深。总归是不简单的。   盼语跟着干笑了两声,眉目宁和道:“这一大早的给皇后娘娘请安,倒惹哭了碧鲁妹妹。这会子臣妾心里却惦记起四阿哥来了。若是皇后娘娘得空,不如领着咱们去阿哥所看看四阿哥如何?”   一听是这话,心便软了下来。金沛姿也有好几日不曾看见永珹了。“许这几天永珹又长圆了不少,臣妾也惦记极了。”   “本宫也惦记永珹,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去瞧一瞧吧。只是永珹到底还小,去的人不宜太多。娴妃要看自当随行,嘉嫔也不必说,慧贵妃你可要同去?”   高凌曦轻微的摇了摇头:“臣妾虽说也惦记四阿哥,可三阿哥还在宫里等着臣妾回去呢。就不陪皇后娘娘去阿哥所了。”   “也好。纯妃一病不起也这些日子了,永璋多得你照顾。皇上与本宫也总算是放心了。”兰昕见慧贵妃坦然,便知这些日子她总算是与永璋熟络了。用皇嗣拴住她争宠之心,也总算是一桩好事。   “索澜,去把本宫给四阿哥做的肚兜带着。”兰昕温和一笑,少不得叮嘱其余宫嫔:“天气炎热,神思懒怠,人总是怏怏的不爱动弹。傍晚时分御花园的风凉却是最好。别在自己个儿宫里闷坏了,得空也都去走走才好。”   “谢皇后娘娘关怀。”众人齐齐谢道,一并跪安。   盼语与金沛姿却稳稳当当的坐在殿上没有动作,直道皇后站起了身子,她才随着一并站起来。   “都瞧见了吧,这新宫嫔一入宫,后宫里的细碎事儿越发多了。”兰昕缓缓的走下来,停在了娴妃面前:“不是本宫说你,自己的恩宠自己若不想办法巩固,那就只能看着旁人恣意了。娴妃啊,你如今的恩宠非但不及在王府时的高氏,反而连区区一个答应都比不过。这便是你要的?”   若是旁人说了这样的话,盼语必得呛起毛来,可这话从一向慈惠宽仁的皇后口中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风味儿了。“君恩如流水,臣妾也没法子。皇后娘娘实在不必为臣妾忧心,但愿娘娘不会如臣妾这般望而却步就是极好的了。”   望而却步。   这便是娴妃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切的感受么?难怪……兰昕轻缓的牵动了唇角,似乎是想笑,只是笑意还未曾展露,嘴里便溢满了苦涩的滋味儿。“你怎知本宫是望而却步了?”   “臣妾不敢胡乱揣测娘娘的心意。”盼语低下了头,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华:“皇后娘娘与皇上数十载鹣鲽情深,想来这一份情意甚是宝贵。换做是谁,都不希望它走样。然而许多事情,只看见表面也就罢了,一经撕破了浮浅的表皮,看见内里污秽不堪的泥垢,想要让这走样了的情分重新回来,便是最不易的事了。   臣妾便是此心,于是臣妾只能‘望而却步’。同样的一份伤怀,饱尝过一回,谁有愿意再去触碰?”   金沛姿知道娴妃的心性,却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容易息心。“若换做从前,臣妾一准入拍着巴掌敬娴妃这番话。此时却不能。非但不能,反而还要耻笑此乃无稽之谈。”   “你的身份不同了,自然不明白我心里的苦。”盼语并不介意嘉嫔这样说话,实际上倘若是她有了皇上的骨肉,必然会比嘉嫔更渴望得到皇上的垂注。可惜,同人不同命罢了,也许上天就是要给她一个了断。   从心尖刀心下,看似只有短短一个字的差别,可实际上那是万丈深渊的距离。跌下来往往很快很容易,可要攀上去,竟然比登天还难。且说,你还得让遍体鳞伤的自己,强撑着一口不死之气。何苦……   “不是你想不争,便不用争。”金沛姿觉得这话说的有些重,于是改口道:“随波逐流,后宫生存之道本就是如此,娴妃不为自己打算,也要眷顾亲族才好。何况你还是妃主,你眼里能揉进沙子,便能保证旁人眼中容得下你么?”   “都别说了。”兰昕缓了口气,郁然冷叹道:“还是去看看永城吧。”   绮珊从长春宫出来,快走了两步追上了怡珠:“妹妹且留步。”   怡珠见是同样位分的叶赫那拉氏,倒也柔和的福了福身:“姐姐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妹妹不介意,可否去我宫里坐坐?”绮珊开门见山,性情十分爽朗:“我有些体己话想和妹妹好好说说。”   小云谨慎的触了触小姐的身子,意在提醒她地方这叶赫那拉贵人。毕竟从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今儿忽然就邀请宫里同聚,未免让人有些看不透了。   “那妹妹就打扰了。”怡珠并不介意似的,莞尔笑道:“听闻姐姐的永和宫富丽堂皇,妹妹今日可以一饱眼福了。”   “请!”绮珊的笑容很是明澈,似乎梅勒贵人的反应在她的衣料之中。   “娘娘您看,什么叫物以类聚,当真如此。”其其格瞧着这两位一身粉色的贵人并肩而行,不怀好意道:“先前说这个叶赫那拉贵人有娴妃的风范,可臣妾也听下人说,皇后娘娘倒是赞誉梅勒贵人心思缜密了。都是大氏族的出身便也罢了,可这梅勒氏……哪里又能同那拉氏媲美了?”   高凌曦听她提及出身,心里有些嫌恶,少不得揶揄两句:“海贵人今儿是怎么了,长春宫正殿上给新晋的答应脸色看也就罢了,这会儿连这两位嫩花似的贵人竟也不放在眼里了。还是说在你看来,但凡是能亲近皇上的,都是狐媚子,就连本宫也不例外?”   其其格扑哧一声笑喷了出来:“慧贵妃娘娘真是多心了,臣妾再不济也不会将娘娘您和狐媚子联想到一块儿啊。咱们可都是从府上过来的,多多少少有几分情面,旁人怎么能相较呢。”   “你想说什么?”高凌曦见她话里满是机锋,笑意浓稠起来。“莫不是想让本宫趁这个时候立威吧?”   “为何不呢?”其其格不隐瞒自己真切的想法:“说句大不敬的话,自从端慧皇太子夭折了,皇后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硬挺不起来了。娴妃早早得罪了皇上,这会儿备受冷待,自然更不必提。娘娘若不趁势立威,那往后岂非要让这些不经世事的小蹄子们蹬鼻子上脸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浪溅荷心圆又碎   “本宫倒是没看出来,海贵人有这么为本宫的好心思。”高凌曦在府上的时候,的确想将这海贵人收归己用,可惜当时人家并不领情。而今她在这宫里孤军奋战久了,倒也不盼望着身边一定有帮手的人,海贵人却有巴巴的靠过来。   水天相接色的旗装略显得淡雅,清新典雅白兰花耳坠子垂于颈间又显得格外清丽。其其格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慧贵妃,不觉也有些痴迷:“从前心高气傲,臣妾总觉得自己必然能得皇上的垂怜。谁知一年不如一年,姿容眼看着就不复存在了,位分还是区区的贵人。白让人伤心一回。”   高凌曦嗤鼻冷哼:“于是,你时候才渴望本宫拉你一把?当本宫成什么人了?”   “慧贵妃娘娘高高在上,自然是人上人了。”其其格也不恼,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因时制宜,左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后宫里七窍玲珑心的女子们,从来不都是如此么。怎的娘娘格外介意似的。”   “那也要看看你没有有让本宫甘心被利用的本事了。”高凌曦黑曜石般的眸子冷然划过一道凛光:“否则本宫图你什么?”   “娘娘快人快语,说的也是极为有理的。”其其格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再看向慧贵妃的时候,眼风略带了一丝阴戾:“长久以来,唯一能与慧贵妃娘娘齐肩的便是娴妃了。倘若没有了娴妃,娘娘是真就可以与皇后分庭抗礼了。不趁着她不得力的时候狠狠将她踩在脚下,日后必然多费力气,慧贵妃睿智,必然明白臣妾的心意。”   心里有一丝快慰,但高凌曦以鄙夷之色掩饰心绪:“话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顺嘴的一句,那娴妃也不是吃素的。牛皮吹破了,本宫怕海贵人钻不进地缝儿去。”   “娘娘姑且瞧着吧,这一两日便有好事儿发生。”其其格显然胸有成足,叠手微微一福:“那臣妾就告退了。”   高凌曦看着离开的海贵人,唇角缓慢的勾出了很好看的弧度。像是盼望着能瞧见她说的话,可实际上,无论成与不成,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不费自己心思的事儿,高凌曦从来不会心存幻想。“碧澜,咱们走吧,这日头烈极了,晒着难受。”   慧贵妃这边算是答应了,其其格便开始了私底下的小动作。能让娴妃惹火烧身最好的法子,便是触怒圣颜。联想起先前咸福宫不明不了的事儿,其其格随即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傍晚时分,御花园的里果然如皇后所言,多了好些透气纳凉的宫嫔。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兴致极好的踩着各色的卵石铺就的小径,顺着蜿蜒的湖边看着满池的新荷说说笑笑的倒也惬意。   光是看这样一幅画卷,难免会觉得特别的美好曼妙,美景掩映不住婀娜,轻灵与秀雅交相辉映,任是谁瞧见了,都免不了怦然心动。   “贵人,娴妃娘娘也来了。”荟澜轻声慢语道:“您瞧,在那儿呢!”   顺着她目光投往的方向瞧去,其其格果然看见了娴妃。“来了就好,倘若今儿晚上娴妃没有兴致来,那我岂非要等到明日、后日了,所幸是她自己来的,这事儿才显得真真儿有意思呢。”脸色微微一沉:“咱们就在这亭子上瞧着,你吩咐人按说好了的办。”   其其格所在的御景亭地势高些,从这里瞧下去,颇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倒不是说自己的身份如何如何,反而是能将所有的美色、美景尽收眼底的那种快意自得。原本也就是她操纵这一切,如此一想心中但安然起来。   秀贵人和婉贵人、张常在正说的起劲儿,忽然听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由远及近。“奇怪,你们瞧啊,那不是碧鲁答应么?”秀贵人最先蹙起了眉,不悦道:“早晨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才说过请了引教姑姑好好治一治这个目无宫规的小答应,怎么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她竟然又跑出来了。真是可恶。”   婉贵人少不得宽慰道:“妹妹别动气,皇后娘娘是说了要教引姑姑教着规矩,可并未说过要罚碧鲁答应禁足咸福宫啊。她出来走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可不是么。”张常在拭了拭脸颊的薄汗,淡淡一笑:“何况来御花园纳凉看景,也是皇后娘娘的叮嘱,这么算来,倒也不是错处。”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秀贵人怒上心头,不满道:“那跟在后头的,可是教引姑姑?就这般纵着这妮子疯疯癫癫的在御花园里乱窜,成什么样子?”   婉贵人有些焦虑:“妹妹别去。咱们原是纯妃宫里的人,现下纯妃久病不愈,你们都迁出了钟粹宫来我的启祥宫暂住。可这启祥宫虽说是我住着,可我到底只是个贵人,宫里头本就没有主位护着,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恐怕皇上皇后怪罪。再者,上也会的事儿,那碧鲁答应倒也没有在意,妹妹又何必再惹事端?”   “姐姐说的未免太好听了。即便纯妃娘娘安稳无虞,也未必会护着咱们。我算是看透了,这宫里的争的抢的不光是恩宠高低,还有一口气。若是连这气都顺不了,那活着也没有意思。”秀贵人甩开了婉贵人的手。   “姐姐放心,无论出什么事情,妹妹都将自己承担,绝不给姐姐你惹麻烦。”话说到这份儿上,秀贵人再也不顾旁人的说话了,气势汹汹的朝着欢蹦乱跳的碧鲁氏走了过去。“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叱责十分响亮,震得碧鲁乔儿有些心慌,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的凝固起来:“秀……秀姐姐好。”连同她身后的嬷嬷、引教姑姑也一并向秀贵人行了礼。   “碧鲁答应倒是挺懂规矩啊,看来皇后娘娘的训诫到底答应是搁在了心里。”秀贵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底满是讥讽之意:“内务府择的嬷嬷与引教姑姑来得倒也是真快。可怎的这样多人这样的忧心,偏是咱们这位小主,还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   “奴婢失职,还望贵人恕罪。”嬷嬷与教引姑姑一并想秀贵人请罪,倒也不敢张狂半分。   即便如此,秀贵人的气儿依旧不曾消退:“恕罪不恕罪的,本贵人说了不算,可既然皇后娘娘的懿旨是要你们好好提点、教授碧鲁答应规矩,那么你们总得经着心一些。”   秀贵人的嗓音清脆,又是故意扬声的说话,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不少宫嫔闻声聚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见着情形,秀贵人灵机一动:“正好了,这里围着的都不是旁人,许多还是入宫些许年头的姐姐了。不然这么着吧,嬷嬷和姑姑教不好,那咱们帮衬着一并教一教,提点一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碧鲁答应管饱不会懈怠偷懒,姐姐们说是不是?”   乔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脸羞臊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秀姐姐,乔儿……”   “别怕。”秀贵人满面笑意,却极尽凉薄:“这么多人提点着,管饱你一准儿能学会。就请姑姑先交如何在宫里规行矩步吧。”   教引姑姑也不知当如何是好,毕竟秀贵人是宫嫔,位分也的确比碧鲁答应要高。为难之间,正好瞧见娴妃走了过来,而在场所有的宫嫔之中,娴妃的位分是最高的。那姑姑灵机一动,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娴妃娘娘恕罪,奴婢未能好好提点答应小主规矩,是奴婢的过失。还望娘娘于人前,给小主留些脸面。”   盼语闻声有些不解,似乎她从未开口允准秀贵人的请求,又哪里没有给她脸面了。哪知她还未曾开口,倒是秀贵人立在了身前,恭敬的福了福。   “娴妃娘娘有所不知,这碧鲁答应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御花园,实在是有损仪容。臣妾身为贵人,怎么能容忍这样狂妄恣意的举动,污损皇家颜面。众所周知,碧鲁答应这样轻纵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连皇后娘娘指派了教引姑姑也依旧还是没有分毫的作用,实在是令人担忧的不行。   臣妾也唯有出此下策,让在场的各位姐姐一并提点了咱们这一位答应规矩,或许才会印象深刻,不至于遗忘疏忽。”   “本宫还未曾听明白,秀贵人是何心意?”盼语瞧着她一脸的决绝,大有不罢休的气势,便顺口问了一句。   “回娴妃娘娘,臣妾让教引姑姑于此处教授碧鲁答应规行矩步的礼仪,请娘娘与在场的诸位姐姐一并提点着,如此,碧鲁答应必然记忆深刻,才不会再忘。还望娴妃娘娘恩准。”   “旁晚的御花园,景致最好也最风凉,赏赏景,说会子话便得了。至于教授礼仪,让姑姑领着碧鲁答应回宫慢慢调教也就是了。”盼语和颜悦色,妄图能缓和气氛。“秀贵人有何必多此一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日绕龙鳞识圣颜   秀贵人一听是这话,急红了眼:“如此说来,娘娘觉着在这御花园里疾走狂奔,上蹿下跳竟然算不得失仪么?若是娘娘真心觉得碧鲁答应没错,而臣妾不过是多管闲事,那大可以不必理会臣妾的请求。可若是娘娘您心中存了疑影,认为臣妾这么做不过是一己私心,臣妾今日便是得用命来换此身清白了!”   “好一个烈女啊,怎的从前没见过秀贵人这样刚强呢。”其其格就着灵澜的手,不慌不忙的出现在众人身后,阴阳怪气的语调符合她一贯的跋扈,倒也不显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交碧鲁答应学学规矩,你至于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知道的是你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知道还当是这碧鲁答应怎么得罪了你去呢?”   盼语见其其格也来挑拨了,心知今日之事不是敷衍两句就能揭过去的,只叹一声道:“既然秀贵人你坚持,而错处始终是在碧鲁答应,这么着吧,姑姑你便教了答应规行矩步,于御花园里此处走回咸福宫便是。”   这也算是给碧鲁答应一个台阶下,与其在御花园里兜圈子丢面子,倒不如直接回宫好些。心里再难过,走回去了躲个没人的地方哭,总好过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没脸。   秀贵人闻听此言,脸色稍微好了些,转首对海贵人道:“姐姐有所不知,臣妾并非嫉恶如仇,却真真儿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碧鲁答应这样毛毛躁躁的性子,若是不得姑姑好好提点着,传了出去,岂非要招人笑柄了。   同为宫嫔,臣妾不盼着能沾碧鲁答应什么光,却也不能由着她污损了自己的清誉。”微微一福,秀贵人眼里慢慢的透出笑意:“多谢娴妃娘娘维护了皇家的声誉。”   盼语凝眸冷颜,语调和缓:“都各自散了吧,这御花园的景致甚好,辜负了可惜。”   其其格抿着嫣红的唇瓣,扑哧的脆声一笑:“娴妃娘娘真是好心性,摆在眼前的乐子不瞧,还有心思看着动也不动的景致。臣妾同诸位妹妹倒是有心思看看这碧鲁答应学规矩。听闻皇上说起,这一位妹妹是冰雪聪明,而今有娘娘教她个乖,想来这步态必然优雅婀娜,也好让大家一饱眼福啊。”   碧鲁乔儿一直没敢做声,周遭这样多的目光让她又羞愧又害怕,她很想一溜烟的蹿出这人群,跑会自己的咸福宫躲起来,却再也没有这样的胆量了。更何况那咸福宫也并非是个多么安全的地方。   引教姑姑得了娴妃的授意,自然不敢怠慢。她轻咳一声,正经了脸色,旁若无人道:“请小主规行矩步,跟着奴婢的步子同行回宫。”   “是姑姑。”乔儿的声音苍凉而酸涩,眼中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样取悦人的乐景在宫里可算不上少见,少见的则是这以颜面来取悦旁人的,却偏偏是皇上捧在心尖儿上的。   许多稍微明眼的人,已经瞧出了端倪,却依旧抿唇笑着,不动声色的看这出好戏。而那些稀里糊涂只晓得笑得,非但不只是看着,反而凑趣儿似的揶揄起来。   秀贵人也耐不住性子道:“海贵人你瞧瞧这碧鲁答应的小身段儿啊,那水蛇似的腰身,那圆滚滚好生养的圆臀,你说人家这身材是怎么长的。曲线玲珑倒也罢了,最会的便是跌跤了。大清朝开国这么多年来,臣妾还从未听过有那一位宫嫔是跌进皇上怀里而得宠的。那叫一个有趣儿。”   其其格看秀贵人得了娴妃的脸,兴奋的过了头,少不得道:“人家有跌进皇上怀里的福分,不是旁人可以媲美的。有些人想跌,怕皇上瞧见了,也不会伸开手臂接着呢。”   这显然是说秀贵人没有本事喽,一股怒火窜上了心:“那我便要看看她是怎么个会跌法了。”秀贵人快走两步,紧跟在引教姑姑和碧鲁答应身后。食指一勾,旋力一扭,将自己手腕子上一串玛瑙的手串扯断,硬是将那珠子一把撒在了碧鲁答应脚下。紧接着“嘭”的一声响,碧鲁氏踩在了圆滚滚且又硬的珠子上,后仰着摔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盼语被秀贵人怄得不行,脸色已然十分难看了:“你可知她与你同为皇上的人,你怎能如此狠毒,下这样的重手?”   秀贵人冷哼一声,脸上堆满了笑意:“碧鲁答应摔了个人仰马翻,与臣妾何干?臣妾的手链断了,必然是内务府那帮子奴才不尽心的缘故。是啊,臣妾早在失了龙胎之时就失了恩宠,哪里能及得上新人娇艳,恩宠优渥呢。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是这个碧鲁答应恃宠而骄,怎的娴妃娘娘错三番两次的不给臣妾好脸色看?难道说臣妾没有恩宠,便连为人的尊严也没有了么?”   其其格听着口风不大对,连忙递了个眼色给婉贵人:“秀贵人兴许是身子不适,这才语调才如此的不好,既然在启祥宫里住着,婉贵人你就赶紧把人扶回去吧。”   彼时嬷嬷与教引姑姑已经扶起了摔得不轻的碧鲁答应,忧心忡忡的询问着伤势。   乔儿只晓得疼,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风光背后,这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叫她如何能咽的下去。皇上的疼惜,即便再多终究也不能顾着自己周全。   “先把人送回去,请御医赶紧来瞧瞧。”盼语没想到秀贵人如斯大胆,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伤了碧鲁氏,心里的怒气还未消退,却有间秀贵人无关痛痒的随着婉贵人一并离去,仿佛这碧鲁氏活该至极,根本与人无尤一般。   这样的跋扈与目空纲纪的架势,彻底热闹的盼语,她虽然不愿意多管后宫里的细碎事儿,可毕竟她是妃主,岂能由着旁人胡来。   “秀贵人留步。”盼语见宫嫔散的差不多了,紧走了两步唤住了秀贵人。   婉贵人转过身来,瞧着娴妃的脸色十分的不好,忙不迭福了一福:“臣妾知晓娘娘的心思,可这里毕竟是御花园,若是再有什么风波,只怕要惊动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眼里的光华十分的真诚,婉贵人诚然恳求:“娘娘若是还信得过臣妾,就让臣妾好好劝一劝秀妹妹吧。”   “是了娴妃娘娘。”其其格也道:“新贵得宠,宫里些许姐妹便不满了。何况这碧鲁是一直都毛毛躁躁的,秀贵人也样看不惯也到底是寻常事。兴许是有些过分了,可若是再生事端,岂非让人觉得娘娘袒护新贵,恐怕又要招致众多不满了。   何况这罚也罚了,规行矩步也走了,娘娘若是还不放心,臣妾让人去请御医赶紧瞧瞧。”   “娘娘若是觉得臣妾错了,那大可以责罚了臣妾。”秀贵人并不领情:“左右臣妾不觉得自己有错处,若非这碧鲁答应一再的恃宠而骄,臣妾也不至于如此。这些年来,臣妾伺候在皇上身边,从未与人红过脸,斗过嘴,想来娴妃心里也清楚。   这碧鲁答应若不是满身错处,臣妾何必与她过不去。娘娘若是因为皇上的圣意而私心袒护,那么臣妾必然不会白受了冤屈,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可打完罚毕,臣妾必然得像皇上皇后禀明实情,即便是个死,也定然不喊冤枉死。”   “这么说来,你扭断了自己的手串,将玛瑙珠子撒在旁人脚下倒是对了?”盼语冷哼一声:“本宫看得一清二楚,难为你还敢这样狡辩。婉贵人与海贵人均护着你,便是不想撕破了脸,可你倒好,非但不肯认错,反而义正词严指责本宫袒护碧鲁答应。真当本宫处置不了你了么?”   “臣妾悉听尊便。”秀贵人又是个不肯服软的,竟然到了此时也不肯服气。   “婉贵人,你将秀贵人带回启祥宫去,锁闭于自己的寝室之内,抄一夜经书平静心气。待明日一早本宫请示了皇后娘娘,再行议处。”盼语一口气顶了上来,心恨难平:“皇后娘娘早有言明,六宫和睦平分春色,秀贵人怕是忘了这一层教诲的深意了吧?”   “去便去。”秀贵人冷冷的语调听起来极为不平静:“只是娴妃娘娘也别拿着鸡毛当令箭,皇后娘娘早已有言在先,六宫和睦必得平分春色,任何人恃宠而骄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眼下这碧鲁答应便是。”   言罢,秀贵人甩足了派头,兀自旋身而去,丝毫不理会身后气恼不堪的娴妃。   婉贵人匆匆福身:“娘娘别怪秀贵人,她是气糊涂了。”话音落,她也赶忙追了上去。   其其格呵呵一笑,眸子里满是凉薄:“娴妃是怎么了,难道看不出大家的心思么?有何必同府上就相伴着过来的姐妹计较。倒是那碧鲁答应,风头太劲了,难免招致怨妒,罚过了也就罢了。”   “少在本宫耳畔嚼舌根子。”盼语冷冷的瞥了海贵人一眼:“今日之事,本宫不信你们没有看清楚秀贵人乃故意挑事。本宫若就这样纵了她去,往后人人效仿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   “那便走着瞧吧。”其其格温然一笑:“臣妾告退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流多暗湿铅华薄   “皇后娘娘,您睡下了么?”   兰昕躺在冰凉的竹骨席上,自觉得暑气没有那么重,身上舒服了许多。正在半梦半醒间,就听见门外有人声,只含糊的“嗯”了一声。   锦澜听见门内有回应,便与索澜一并推开了交花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未免惊着凤床上闭目安神的皇后,索澜拿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宫灯,室内有了些许亮光总归好一些。   锦澜小心翼翼的走上近前,试探性的低低唤道:“娘娘,您醒着么?”   眼前有灯光,耳畔又有人声,兰昕恍惚间心神不宁,皱了皱眉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何事?”   锦澜连将帷帐慢慢的拢向一侧,动作轻柔的系好了丝带。而索澜也正好走上近前,将另一次的香罗也系好。   兰昕慢慢的坐了起来,看一眼来人,恍惚道:“这才什么时辰,何事?”   “回皇后娘娘,咸福宫与启祥宫都出事了,奴婢不敢耽搁,这才惊扰了娘娘的美梦。”锦澜扶着皇后起身,缓慢的说话:“咸福宫的碧鲁答应伤的似乎有些严重,说是左半身腰下麻木,动弹不得了。”   “碧鲁答应?”兰昕冷哼一声:“她这又是怎么了,日前扭伤了脚踝,所幸没有伤筋动骨,几日也就好了。而后又浑身长满了红疹,折腾了十来日也总算是痊愈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又半身麻木不能动弹……”   血气翻腾起来,兰昕只觉得薄薄的汗水周身皆是:“你方才说,启祥宫也出事了?”   “是。”锦澜拉着脸子道:“秀贵人一时想不开,悬了梁子,幸亏是婉贵人发现的及时,没有大碍。”   兰昕顿时明白了什么,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自是不必多说了,碧鲁氏受伤,必然与秀贵人有关。替本宫更衣吧。”   索澜蹲下身子,替皇后穿好了绣鞋,才道:“娘娘有所不知,事情远远没有如此简单。奴婢听说,碧鲁答应受伤与秀贵人悬梁都和娴妃娘娘脱不了干系。唤醒娘娘之前,奴婢听说皇上已经着人去承乾宫传娴妃觐见,说是要追问清楚缘由呢。”   兰昕在心里稍微一掂量,便觉得事情蹊跷的厉害,睡意到了这一会儿算是消的一干二净。“锦澜,用化了冰的水给本宫绞一块帕子,非得要镇定一下心神,醒醒脑子才好。”   “是娘娘。”锦澜连忙按照吩咐,从内寝贡着的大瓷瓮里取了些冰水,迅速的绞好了帕子。   “你且慢慢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兰昕倒是没有听见什么风声,若不是这个时候被唤醒,只怕明日起身还不知道后宫到底能生出多大的乱子来。   索澜道:“奴婢也是才知道,说是今儿在御花园的时候,娴妃罚了碧鲁答应跟引教姑姑学规矩,规行矩步的走回自己的咸福宫去。挑事儿的便是这秀贵人,因着看不惯碧鲁小主毛毛躁躁的样子,才一再的恳求娴妃处罚了她。   谁知那碧鲁小主不慎,摔了一跤。娴妃娘娘当即就发了脾气,说是秀贵人故意害的。具体情形如何,奴婢不得而知。唯晓得娴妃罚了秀贵人幽闭于启祥宫抄经。至于碧鲁答应的伤到底是怎么弄得,奴婢却听到了许多说法……”   “许多说法?”兰昕有些掌不住笑:“这事儿应当是太阳下山的傍晚时分,在御花园发生的吧?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讹传成了许多说法?本宫当真是小觑了这些不安分的人了。”   锦澜附和道:“娘娘说的不错,奴婢也觉得奇怪。事情表面上看着,像是秀贵人与碧鲁答应争风吃醋互不相让,可仔细一想,竟然受难之人成了娴妃。只怕不光是拈酸吃醋这么笑的事儿,这会子皇上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怨怼娴妃呢。”   “皇上是去了咸福宫还是启祥宫?”兰昕问出了口,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罢了,替本宫更衣吧,咱们也去看看。”   咸福宫内,弘历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娴妃,一言不发。   而这个时候是一日里最安静的时候,虽说是夏夜,可竟然连蝉鸣蛙趣倒也少听。盼语这一跪,便只能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声,算不得慌,仅仅是有些乱而已。   自然,也不是完全听不见旁的声音,碧鲁答应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因着疼痛和畏惧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隔着几重门扇,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让李玉传自己前来,不就是为了问话么?可为这会儿不闻不问,犹如不见一般?盼语的心已经凉过好几回了,来之前她也做好了受责的准备。只是皇上半晌不语,倒是意料之外,原以为他会震怒,会迫不及待。   “皇后娘娘驾到。”因是入夜的缘故,薛贵宁的声音很轻,并不敢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兰昕的步伐略显急促,步入侧厢的时候,便看见了这样寂静而僵持的一幕。“皇上,臣妾才得了信儿便匆匆赶来,碧鲁答应的伤势是否要紧?”   弘历抬眼见瞥了兰昕,沉声道:“朕原本是不想惊动皇后的。但毕竟是后宫里的事情,由皇后来问,总比朕直接过问稳妥。”   顷刻间,犹如锋利的刺刀狠狠穿过很放,盼语痛的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原来皇上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连问都嫌烦了。宁可让皇后来查问缘由,也不想听见自己的辩解之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对她竟然起了这样的嫌恶之心?   脑子有些发懵,盼语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而事实上,她似乎也无法顾及这些。遍布全身的痛楚,让她难以呼吸。更无从去为自己说上一句话。   “是。”兰昕恭敬应声,郑重其事道:“娴妃能否告诉本宫,今日御花园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碧鲁答应因何受伤,而秀贵人又为何要悬梁?”   盼语仰起惨白的脸,缓缓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碧鲁答应于御花园内疾走失了规矩,臣妾让引教姑姑教了规行矩步的规矩。秀贵人扭断了自己手腕上的玛瑙手串,将那一把珠子撒在了碧鲁答应脚下,致使碧鲁答应不慎跌伤。臣妾小惩大诫,令秀贵人幽闭于启祥宫内,抄经悔过,预备明日一早再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   “若果真如你所言,均是小惩大诫,为何秀贵人要这般想不开?”兰昕听着娴妃的话片面,且很多要紧的东西表述的不清不楚,难免有些不悦:“你已经令碧鲁答应跟引教姑姑学了规矩,为何秀贵人还要故意让碧鲁答应跌倒。事情的起因尚且不明,你这般稀里糊涂的解释听得本宫更是云里雾里。”   看了皇上的脸色,兰昕刻意把话说的明白了一些:“你身为妃主,替本宫训诫宫嫔原本是分内事,但何至于一件事情未曾弄清楚,反而引发了另一桩不光彩之事?”   盼语明白皇后有心为自己开脱,可这会儿,她根本什么都不想说。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皇上这样的嫌恶,即便此事能撇的一清二楚,到底也失了圣心了。   “这东西娴妃可认得?”弘历忽然开口,示意李玉上前两步呈上来。   盼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颔首:“是臣妾亲手缝制的香囊,如何会不认得。”   李玉原是想捧了下去,可兰昕觉得不大对劲:“拿与本宫瞧瞧。”   “这香囊是何时做的?”嗅过了香囊的气味儿,兰昕隐隐觉得大事不好:“娴妃,你……”   “此乃臣妾去年缝制的香囊,一直带在身边。”盼语冷不丁的想起了什么,连忙分辩道:“臣妾前几日遗失了,故而才换了如今这个带在身上。敢问皇上是从哪儿寻来的?”   弘历没有做声,阴邃的眼风一带,冷冰冰的朝李玉示意。   “回娴妃娘娘的话,这香囊是奴才在承乾宫遗弃的废置物里拾到的。”李玉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去,言罢便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皇后怎么看?”弘历没有只言片语是对娴妃说的,反而问什么,表述什么都是对着旁人。   兰昕看出皇上是真的动了气,不禁阴沉了脸色:“娴妃才遗失不久的香囊里,竟然有分量不少的米兰花。虽然这并不能证明,就一定与先前碧鲁答应遭算计一事有关。可到底惹人怀疑。偏偏又是凑巧碧鲁答应受伤之事也与你有关……”   看着跪在地上的娴妃,兰昕长长的叹了一声:“皇上,若是您不反对,臣妾想明日细问过秀贵人再做计较不迟。毕竟娴妃一直侍奉在皇上身侧,体贴细微,总不至于这样糊涂。”   “但愿她不会如此糊涂。”弘历喟叹:“碧鲁答应的伤并不算轻,是伤在了骨上。皇后既然来了,便替朕好生安慰着。”   见皇上要走,兰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皇上明早还要上朝,李玉,伺候着皇上回养心殿歇息片刻。”   “皇上……”盼语猛然跪直了身子,在弘历经过她身前的时候,颤音问道:“为何您会让李玉去翻臣妾宫里丢出来的物件儿,难道您一早就已经怀疑臣妾了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夜长风劲怯衣单   盼语挺直了脊背,尽量让眼底疑惑的光芒看上去不那么寒凉。她是多么希望,当弘历回过头时,深邃的目光能有一缕温暖,哪怕是那么浅浅的淡淡,微乎其微的都好。与此同时,她也深深的惶恐不安,倘若回过头时,皇上的眼中只有质疑与怨怼,看不见一丝情分又当如何?   心不停的颤抖着,这种感觉像是一股钻心的寒凉刺进了骨髓。盼语是真的害怕了,害怕的没有一丝力气与皇上抗衡。再不复从前冲撞圣驾时的意气风发。   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则是,皇上竟然没有回头!   “朕从前说过,鸳鸯枕之事不必再追究。”弘历的声音似乎听不出怨怼,仅仅糅杂了些许的无奈。而他就这么拂袖而去,行动带风,卷走了娴妃心里最后仅有的一点温热。   兰昕目光微凛,眉心似不经意的跳动一下:“索澜,你去扶娴妃起来,让朵澜陪娴妃回承乾宫去。”   月光薄如银屑,细碎的弥漫夜空。从半敞着的窗棂里透进来,皎洁而美好。盼语只轻浅的看一眼,脸上的寒意便转为了笑:“连皇后娘娘也不信臣妾是无辜的么?”   “这几日,耳畔总有人问本宫是或非,其实是非究竟如何,与本宫何干?”兰昕慢慢的转动着有些僵硬而不灵活的玉腕,三两下,复又垂下了玉手:“是你自己看不透罢了。你的‘望而却步’可着实让人咄咄相逼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恩宠历来如此,还是先回宫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盼语的眼底,染上了皇后眉心的忧愁,却没有皇后眼中的凛厉。这样好的月色,曾几何时她也见过,就在那窗下,弘历拥着她,一并看皎洁的月光,多如牛毛的繁星,总有说不尽的话。   再见时,却也没有半分情面了,他对她敷衍无视,凉薄至极,难道仅仅是为一个才入宫不久,只会佯装无邪的碧鲁答应么?   盼语简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是错嫁了夫君,原本的祈望竟成了天大的笑话。眼底没有泪水,她甚至敢于这个结果,反正来来去去不是冷漠就是凉薄,还有什么说不尽的。   临迈出寝殿的门槛儿,盼语忽然落下了悬在半空的脚步,轻轻的转过身子,迟疑问道:“依皇后娘娘的心意,是会罚臣妾禁足么?还是……那承乾宫从此便是臣妾的冷宫?”   “本宫哪里会有自己的心意,这东西六宫谁又敢不以皇上的圣意为心意?”兰昕忍不住心烦,无力的叹了一声:“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这个坎儿总得你自己越过去。本宫只希望碧鲁答应能逢凶化吉,否则你的罪过便又多了一重。”   盼语因着皇后这一句话,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是那么的低沉沙哑,活脱脱像是吞下了一块火炭,烧坏了喉咙。“不是臣妾,也会有别人。何况臣妾从未做过……”   “娴妃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即便真的是你也没有什么要紧。后宫里的诡计难以分辨,人心更是如此。皇上在意的是情分,本宫在意的却是和睦,手段若是让人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不妥,那你便可以心安理得了。”兰昕示意索澜扶了娴妃出去,才整了整滚边的袖口。“锦澜,去扶本宫去看一看碧鲁答应。”   “皇后娘娘万安。”曹秦川立在碧鲁答应身侧,恭谨而严肃道:“臣已经替小主请过了平安脉,也奉了皇上的圣旨以针灸之术替小主疏通经络疗伤,现下小主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跌倒引致的麻木状况也有所改善。”   兰昕还没有开口相问,曹秦川便嘟嘟囔囔的说了这许多话,让她颇为心烦。只浅看了一眼疼痛难忍,却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倾身的碧鲁乔儿,兰昕便道:“想来方子已经开好了吧,劳曹院判亲自盯着汤药,督促底下人手脚利索点,熬得了赶紧送过来。”   曹秦川略有迟疑,但见皇后坚持,便只好应声而退。   “引教姑姑何在?”兰昕见一室的宫人没有一丝懈怠,显然是让碧鲁答应受伤惊着了,生怕皇上同自己降罪,才殷勤恭谨的侍奉在侧。“碧鲁答应,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本宫自有话要问,你姑且听着就是了。”   “谢皇后娘娘垂爱。”乔儿抹了一把眼泪,由着紫妜扶她躺好。   引教姑姑闻声连忙上前几步,重重跪在了皇后身前:“奴婢有罪,未能尽心提点小主规矩,请皇后娘娘降罪。”   “傍晚御花园究竟发生何事,你是陪在答应身边的人,必然清明。”兰昕就近寻了一处落座,眉目里凝着一股严苛:“本宫要听的是事情原原本本的真相。”   “回皇后娘娘的话,傍晚时分,小主说想去御花园看看景。奴婢不放心,便同行。一路上都依足了白日里奴婢教授的规矩而行,哪知道才到御花园,小主看见了满园的繁花欢愉起来,说笑着快走了几步。   正逢娴妃娘娘、秀贵人与几位贵人也在,看见了小主失规矩的样子,少不得苛责几句。秀贵人请娴妃娘娘下令让奴婢教授小主规行矩步,奴婢不敢违抗,也只好当着诸位主子、小主的面儿授碧鲁小主规矩。   谁知奴婢才在前头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转身过去时,小主已经仰面跌倒,脚下还有好些玛瑙珠子。当时秀贵人还笑声嚷道‘什么跌进皇上怀里,会跌倒,有福气’之类的话。奴婢也顾不得别的,唯有紧着去扶小主,不想小主摔得这样重……”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并没有看见碧鲁答应为何而跌倒?”锦澜蹙眉,很是不悦,最要紧的偏偏没有瞧见。   “是。”引教姑姑不敢妄言:“奴婢确实没有看见那玛瑙珠子是怎么散落一地的。”   兰昕冷瞥了锦澜一眼,示意她问一问旁人。   “那么同时陪伴在小主身侧,你们可看见那珠子是怎么滚落的么?”锦澜的语调根本不像是想要知晓究竟,反而带着一股极强的镇压之势,生怕旁人多嘴一般。   这语调如此怪异,但凡是伺候过主子稍懂些察言观色的奴才,必然心领神会。于是众人便异口同声道:“奴才/奴婢不曾看见。”   既然敢当着自己这般回话,兰昕便知方才对皇上,这些人也未敢多言半句。这样便好了,左不过是碧鲁答应摔着了,养好了伤此事便可平息,不至于太牵累到娴妃。“未能精心侍奉小主,致使小主身体损伤,令得皇上担忧龙颜不悦,本宫岂可不罚。   咸福宫侍奉的奴才,无论远近亲疏,一律罚俸二月,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谢皇后娘娘恩典。”众人不敢显露异色,均恭恭敬敬的叩首谢恩。   “都下去吧。”兰昕揉了揉眉心:“本宫在这里陪着便是。等会曹院判的药送来了,打发人端进来。”   言外之意,就是连碧鲁答应身边儿的紫妜、紫娇也得一并退下去才可。   即便心里不情愿,也没有人敢违背皇后的意愿,于是很快的功夫,原本还被簇拥着的碧鲁氏,一下子就只得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   就着锦澜的手,兰昕缓步走到了床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按照皇后平日里的习惯,这会子必然是要宽言细语的好一番安稳了。锦澜少不得将脸上的冰冷之意渐渐隐去,换上了稍微温和且关心的笑意。谁知道笑意才挂在了唇角,就见到了让她匪夷所思的一幕。   皇后非但没有宽言抚慰,反而一把钳住了碧鲁氏的下巴,动作敏捷而迅速,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碧鲁氏便不敢动弹也动弹不了了。   从碧鲁氏的眼中,锦澜也看见了前所未有的惊愕。那惊愕之中非但没有单纯与无邪,反而是惶恐、意外甚至恐惧。   兰昕在捕捉到这样的目光之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越加用力。   “皇后娘娘……您……”碧鲁乔儿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但她也的确有些小聪明。眼里的光彩只明亮了一瞬间,便又哀哀戚戚可怜巴巴的暗淡了下去:“娘娘,乔儿不是故意的……”   “碧鲁答应的戏做的可真好,若非本宫意外查到一件事,恐怕也要被你欺骗下去了。”兰昕的目光沉稳而深邃,漆黑的眸子像是深潭里卷动的漩涡:“天灾**,你阿玛司职河南,听闻直隶、山东等地有大批香民成百上千、徒步两三千里聚集省会进香,竟然效仿而行。游说河南各地香民前往进香,在途中各个关卡收取过路银子谋取私利。   而这些香民男女混杂,有伤风化事小,为着能交得起过路的银钱,竟与途中斗殴拐窃、扰民滋事。致使各地民不聊生,而你阿玛见局面难以控制,竟然巧立名目,以邪教之说将无辜百姓斩首,当平乱治。   当然,忙乱不堪的非但不是只有你阿玛,你也一样。这么处心积虑的争宠,为的不就是能在皇上面前得脸,保住你母家老小的性命么?碧鲁答应,本宫说的可有错?” 第二百七十八章:那山迷雾这山明   “皇后娘娘……”碧鲁乔儿满面愕然,先前所有的天真无邪早已经消散尽,苍白泛青的脸庞倒显得很是陌生:“您是如何知晓?”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时刻不敢忘记祖宗留下的规矩。”兰昕松开了手,碧鲁氏两侧的脸颊留下了两枚浅红的指痕:“本宫与你说的,不过是后宫姐妹叙旧情的体己话罢了。”缩回了手,兰昕才觉得身上的力道舒缓了许多,也为着心里的舒畅,心中不觉得过分烦闷了。“回宫吧,锦澜。”   碧鲁氏只觉得五雷轰顶,炸得她头骨爆裂,浑身焦糊,不知如何才好。眼见着皇后信步而去,心里更是急的犹如千万只虫吃鼠咬:“娘娘请留步,乔儿也是实属无奈啊。入宫救阿玛,是臣妾唯一能的胜算。眼前弹劾阿玛的奏折怕是要压不住了。   进香之事已经让皇上勃然大怒,如果皇上得知了阿玛的行径,怕臣妾碧鲁氏一族全无活命。娘娘您就当可怜可怜臣妾吧,给臣妾一条活路。臣妾的确是想方设法的亲近皇上,可臣妾绝没有半分欺君之心,对皇上的情意,皆是出自真心……”   “住口。”兰昕泫然拧眉,已是动了大怒:“本宫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此事,前番几次不做声,便是想留着你的脸面好好伺候在皇上身侧。谁知你非但不安守本分,竟然还屡次生事,真当本宫什么都看不清楚么?   倘若你真对皇上有情有义,弹劾你父亲的折子递不递上去都不要紧,什么叫大义灭亲想必你心里有数。如若做不到,就别在本宫耳畔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凭白污损了清听。”兰昕忽然有些不忍,仔细想想,皇上也真真儿就是极为可怜的人。   身旁这么多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竟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即便真有情,可这情也太轻了,经不起母家荣耀,权势诱惑的洗礼。   “吩咐御医好好给她瞧着,一应的东西也让内务府如旧送来。皇上面前也不必多说什么,本宫估摸着三五日的功夫,弹劾的折子就要进乾清宫了。是大义灭亲,还是弃生就死,由着她自己做一回主。”兰昕的声音很轻,却格外的有力。   碧鲁乔儿听得一清二楚,除了瑟瑟的颤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她努力的蜷缩着身子,想留住身上仅有的一丝温暖,却偏偏怎么也抵挡不住那蚀骨的凉意侵袭。   “曹院判,怎么还没走?”兰昕步出寝室不久,就见曹秦川远远的立在庑廊以外。宫灯昏黄的光辉,拉长了他的身影,随风摇曳。却耀不好他黯淡的脸色,似乎苦恼不堪。这却让兰昕有些看不明白了。“碧鲁答应是自取其祸,以为多折腾两回,便能让皇上更怜悯几分。你又何须真的为她费心。”   曹秦川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毕竟皇后离得有些远,很多话不便就这么说。   兰昕不解的凝视着他,示意锦澜不必跟的太近,兀自一人缓缓的从廊子里走下来。“院判莫非还有什么隐情未曾与本宫说明?”   “回皇后娘娘的话……”曹秦川欲言又止,四下里瞧见随行的人都不算近,才低低道:“请借一步说话。”   “究竟何事?”兰昕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预感。尤其是从曹秦川不定的目光里,她几乎可以确定,此事必然与那个不安分的碧鲁答应有关。“莫非是……她真的有这么好的福气?”   沉重的点了点头,曹秦川十分肯定道:“臣是不会看错了,碧鲁小主的确有了喜脉。因知晓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贸然禀明皇上。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还请娘娘当机立断。若是娘娘不想……臣以性命担保,法不传六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凭曹院判的医术,兰昕当然相信他有法子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任是谁都不会知晓,碧鲁答应有过皇嗣。甚至连碧鲁答应自己,可以在昏昏沉沉的病势中,悄然无息的失去这可以令她翻身的唯一良机。   如此一来,皇上的皇权不会受损,前朝的朝政也不会受分毫的影响。碧鲁氏即便在会伪装天真无邪,也断左右不了皇上的圣意,提起来是个既省时又省力的好法子。   曹秦川见皇后半晌没有出声,便以为是默许了,遂一拱手道:“臣明白当如何做,请皇后娘娘安心。”   “安心?”兰昕深吸了一口气,存在在胸口,好不容易才沉入丹田。“伯父以为这样,便算是安本宫的心么?需知的,谋算宫嫔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更别说谋害的是皇上嫡亲的骨肉。身为中宫皇后,不能保全皇上的血脉岂非失德。   何况,本宫嫡出的端慧皇太子已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宫怎么忍心将这样的痛楚强加在旁人身上,本宫做不到哇!”   “娘娘唤老臣一声伯父,那老臣便厚颜答应这一声。”曹秦川满面焦虑,忧愁不已:“娘娘恕老臣倚老卖老,碧鲁答应心思灵敏,又善于使计策,若是再得腹中皇子的庇护,恐怕会让皇上为难。且说,娘娘已经拆穿了碧鲁小主的真面目,小主必然怀恨在心……”   轻轻的闭上眼睛,兰昕仿佛听见了皇上的声音:有你替朕打理后宫,朕便能安心。这声音蜿蜒曲折,萦绕耳畔,满满是信任与嘱托,勾起了满心的酸涩。   这些日子的望而却步,这些日子的沉痛伤怀,这些日子的谋划算及、虚张声势,哪一样不是在伪装自己心底炙热的那股子爱意?兰昕骗的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她不可能不去爱弘历,那是挽着她的手,说好此生不渝的夫君啊。   “请曹院判明日一早便禀明皇上,咸福宫答应碧鲁氏,承蒙天恩,身怀龙裔。”兰昕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眼里缓缓的滚出来,是憔悴是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爱。她想若是皇上来选,必然要定了这孩子。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本宫乏了,锦澜,回宫吧。”兰昕的脚有些不听使唤,很吃力才走稳了脚下的路。   “遵旨。”曹秦川正色道:“臣恭送皇后娘娘。”   锦澜这回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觉得心情格外的沉重罢了。就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有些窒闷,可想而知皇后自己该有多么难受了。   次日一早,曹秦川果然亲自禀明了皇上,碧鲁氏有孕之喜。弘历龙颜大悦,兴冲冲的先去了咸福宫,才转往乾清宫上朝。   这消息传到慈宁宫的时候,震动不小,太后只觉得自己又低估了皇后。“雅福,哀家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之故,让暑气沁了心。你去传曹秦川来请脉。”   雅福正要答应,却是高翔领着曹院判进来。“曹大人不请自来,想必也知道太后身子不适了。”   曹秦川微微颔首,面若霜色:“老臣知晓太后这几日凤体违和,去了养心殿觐见了皇上,便赶来慈宁宫请脉。”   “你知道哀家凤体违和没什么了不起,要知道哀家的病因何在才是真正的内行。可惜曹院判看得透人,却看不透心,让哀家说你什么才好呢?”   “臣有罪,可臣已经尽力了。”曹秦川的脸色十分不好,匆匆忙忙的跪在了太后身前,急着辩解道:“将碧鲁答应有孕之事禀明皇上,是皇后娘娘亲口吩咐的。若非如此,臣何必做这样违背太后懿旨之事。臣想,许是皇后经历了年氏之事,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皇上不喜欢旁人做主……”   “皇上喜欢什么,哀家这个做额娘的会不知道么?”太后面色一沉,神色不豫:“可什么才是对皇上好的,曹院判会不知道么?你可别忘了,若非有哀家赐下的千年老参吊着一口气,你侄子曹旭延八成已经见阎王去了。   皇后的心思狠戾,你不是没看到。虽说你曹家与她富察家是世交,可她还不是没有顾惜情面么?枉费你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膝下竟然唯有两女,无子嗣能承你之业,也就只能靠这个嫡亲的侄子了。你可明白哀家的意思?”凤目一凛,太后眼中的杀意尽显无疑。   “太后息怒,臣怎会不明白太后的心意。虽说皇上已经知晓碧鲁答应有孕,可不过才一个月多罢了,胎象算不得牢固。加上碧鲁答应又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必然挨不到足月产子。老臣只要将这些功劳,归咎于皇上之身,那皇上必然怨毒了皇后……”   太后冷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一股脑将茶水泼在了曹秦川身前:”大人的话便如同这一盏茶水,泼出去的水,自当是覆水难收。倘若你做不到,就别怪哀家也不讲情面。没法子啊,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盼望着他好哀家才有好日子过。   这皇后又是太过心慈手软的,罪臣之女,诞下的也不过是孽子,倒不如化成一滩血水,一了百了。“   曹秦川狠狠沉一口气于胸,正色道:“臣明白太后苦心,必当尽力。” 第二百七十九章 :香灯半卷 流苏帐   “哀家这样容不下皇后,雅福你不奇怪么?”太后忽然开口,惊得雅福手一抖,壶里的茶水便泼洒了出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如此畏惧哀家?”   虚了虚眼,太后冷叹:“雅福啊,你可是陪着哀家走过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哀家的心?”   “奴婢自然明白。”雅福从小宫婢手里接过了绵巾,将洒在几上的茶水慢慢的擦拭干净。“太后如今虽然贵为皇太后,可从前到底只是先帝的熹贵妃。”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雅福悻悻的闭了口。   “孝敬宪皇后早就去了,敦肃皇贵妃因着她母家哥哥的牵累,更无缘成为皇后。哀家……上有先帝的恩宠,中有六宫大权在手,下有子嗣可依,却偏偏不能成为皇后,这是谁的功劳啊?还不就是哀家这个好儿媳妇的母家,簪缨世族的富察氏,三朝元老马齐所赐!   叫哀家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心寒……”   雅福知道太后的性子,能容忍至今已经实属不易,只是忧心那碧鲁答应的龙胎,再不济也是皇上的骨肉。“太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您又何必耿耿于怀。旁人的错处,自然有旁人承担,伤损了凤体奴婢却是不忍了。”顿了顿,雅福又道:“那马齐也算是懂事儿的,得知先帝将皇上立为储君,便引疾乞罢,总归没有再碍太后您的眼。”   “那是他自知力有不逮,唯恐遗祸后人,才不得不请辞。哀家一时心软,顾念她一把年纪,才不得已遵从了先帝的圣旨。早知道这富察家如此心黑,当初便不该拉拢讨好一般的让皇上择了富察兰昕为嫡福晋。”太后心恨难平,难免声色俱厉。   见此情形,雅福也不敢多言,只将茶水呈于太后面前,宽言道:“茶正温着,最好入口。太后何必为了旁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罢了。”太后轻轻呷了一口茶,果然如雅福所言,温温吞吞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本宫也明白,这富察家对皇上登基,多少伸了援手。哀家也曾想过,不堪僧面看佛面,毕竟这皇后也只是仰仗了祖宗福茵而已。可雅福你瞧见了,打从她一如同开始,哀家明示暗示,多番的教诲,就差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她脖颈上了,却无济于事。   皇后眼里没有哀家啊,非但没有哀家,她还巴不得盼着哀家与皇上决裂。自从年氏暴毙,咱们这一位皇后就没有消停过。借助母家的权势,多番的打探前朝之事,甚至将手伸到哀家身上来了。”   “太后,皇后她未必敢……”雅福欲言又止,怕说的沉了太后多心,又怕说的不恰当反而招致怨怼,思来想去,也唯有婉转的表明心迹:“奴婢虽然不如太后看得透彻,可也知,皇后一心为皇上好,许多事儿并不敢僭越。   既然皇后对皇上是真心实意的好,就该知道皇上最在意的是与太后您的母子情分。既然如此,皇后就算真的查到了什么,也不敢贸然禀明皇上。且皇上是独断的性子,一经认准的事儿,旁人怎么说也无法改变皇上的圣意不是。   皇后就算再有把握,有怎么会明知道皇上的忌讳,还用力按下去?太后若不喜欢皇后,自管治一治皇后的性子,教皇后守规矩也就罢了。”   太后清凛的目光来回的审慎着眼前的雅福,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   雅福只觉得冷汗涔涔,不晓得自己的话是轻是重是否激怒了太后,心颤的厉害。   所幸是高翔匆匆而来,且带来个一个让太后欢欣不已的好消息:“启禀太后,宫外刚有人送了消息进来,说皇后娘娘的伯马齐太傅大人……不幸病故。”   “病故,哼病故。”太后凛眉仰天,一脸的无奈:“世事无常,风光一世如何,临了了,一切都成空了。还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雅福问高翔道:“消息可送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送去了,说是皇上身边儿的李玉亲自送了消息过去的。”高翔能看出太后眉眼间的不悦,忙道:“先前失了端慧皇太子,这会儿连伯父也病故了,皇后娘娘还真是福薄……”   “胡嚼。”太后冷哼一声,明显眼底带笑:“皇后福薄与否其实你一个奴才能妄言的。何况皇后真真儿有福着呢。”   “奴才该死。”高翔装模做样的一拍自己的脸:“奴才当着太后的面儿胡嚼,该打。”   太后见他猴机灵的样子掌不住扑哧一笑:“罢了,都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待会儿,静一静心,权当是送这位故人一程了。”   雅福应是,恭恭敬敬的退了下来。   “长姐。”傅恒心痛不已,见兰昕一脸的憔悴更是让他难受。“伯父走的很安详,春和得皇上的允许一直在身侧尽孝,您就别伤心了。”   兰昕颔首,忍着泪水:“长姐入宫以来,便鲜少能步出紫禁城,外臣又不便时常入后宫见面。算一算,长姐真是不孝,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伯父了。”   “皇上感念伯父数十年兢兢业业为国效力,恩准伯父之子富兴袭爵位,进一等伯。”傅恒不想长姐太伤心,便拣了皇上的关心来说。   “你也说了,伯父数十年为国尽忠,福茵庇护后世也实属情理之中的事。”兰昕仰头看这凤舞九天的和玺彩绘,泪水还是慢慢的流淌下来:“阿玛去的早,咱们的指望原本也就是伯父。我虽贵为皇后,却空有皇后的名分,现下连嫡子也无,根本不能凭一己之力撑起富察满门的荣耀。春和,你却不同。”   “长姐莫要伤心了。富察满门的荣耀是重,可在春和看来,始终不及长姐要紧。您又何必……”傅恒岂会不明白兰昕的话意,可入朝为官始终不是他心中所愿。   兰昕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傅恒的手:“你现在是皇上的侍卫,虽然能日日陪伴在圣驾身侧,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入朝为官或许不是你的心愿,可春和,咱们富察家的儿女,又有几个能凭自己的心愿活着?   中宫无子,长姐的后位以岌岌可危。若是你不接替了伯父,成为皇上倚重之臣,那咱们岂非要成了富察家的罪人。伤心归伤心,即便心碎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咱们就得撑下去。长姐与你不同,这一世是走不出这紫禁城了。   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偏安一隅,甘心如此平庸了此一生吧?就当是长姐求你了,为富察家计,为你自己计,春和,你必得争气啊。”   “春和明白,必不辜负长姐的苦心。”傅恒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真的很想远走高飞,却不知该如何向长姐开口。   “你去吧,长姐想一个人待会儿。”兰昕估摸着皇上兴许能来,便不想让傅恒多留。毕竟这个时候,皇上对自己的怜悯也能挽回一些圣心,兰昕不想错失这样的良机。永琏的死,伯父的死,先后不过半年之内,这样的骤然惊变让兰昕明白了许多道理。   或许人不该太执着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毕竟那是永远都无力挽回的。   索澜见傅恒跪安,便一路尾随在身后。这一跟,就险些跟到了侍卫值班门禁。   傅恒寻了一处无人之地,闪身躲在了一棵梧桐树下。索澜并不知道他发现了自己,还傻兮兮的四下里张望。   “姑娘是找我么?”傅恒猛的从她身后出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索澜唬得不轻,脸色都白了:“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傅恒冷叹:“是姑娘一路跟着我,怎的还问我想干什么?”   定了定心神,索澜垂下了头:“奴婢知道自己冒失了,可有些话若是不说给大人听,只怕大人并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的处境,还当是天下太平呢。”   “哦?”傅恒被他说的来了兴致,少不得追问:“何事不太平了,你区区一个丫头,知道什么?”   索澜也不与他计较,轻声道:“自从端慧皇太子薨逝,皇上来长春宫的时候愈发少了。除了每月必宿在长春宫的日子,几乎不来,皇后娘娘的心里苦,却无人能分担。”   傅恒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平静:“皇上日理万机,难免顾此失彼,长姐乃是中宫皇后,岂会与寻常的宫嫔争宠。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跟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那什么在大人眼里才不算冒失?你可知年氏之死,牵累了皇后娘娘。皇上心里始终有根刺。这也就罢了,后宫里那位娘娘、小主又是省油的灯了,皇后娘娘日日生活在刀光剑影里,如履薄冰,大人是娘娘最亲近也最能信任的人了,若是您都不帮衬娘娘一把,还有谁能啊?”   索澜说的委屈,泪珠子不住的掉下来:“太后表面对皇后娘娘疼爱,实则却处处打压,恨不能叫娘娘成了傀儡人儿,稍微不顺心,后宫便不得安生。这样的苦楚,娘娘从不对人说起,尽是吞进了自己腹中。大人觉得奴婢冒失,那奴婢就冒失了,可奴婢求大人掂量掂量奴婢的话,帮衬娘娘一把吧!” 第二百八十章 : 木落山高一夜霜   高凌曦十分的不耐烦,这样热的天气打从皇后的长春宫请罢安了,应当会储秀宫浸浴更衣,再取了凉碗来吃,已消除暑热。偏是嘉嫔的四阿哥金贵,皇上皇后非要过什么百日庆贺。美其名曰是为后宫纳福,平添祥瑞之气,实则还不是皇后要她难看么。   知道她这一辈子即便爬的再高,也终归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故而百般羞辱么。心浮气躁,慧贵妃脸上虽是笑着,可这笑意比不笑还要让人的慌。   其其格有心似的,与景阳宫外“巧遇”了慧贵妃。一见面便是喜滋滋的笑着:“贵妃娘娘吉祥,天这么热,娘娘却还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半点儿也瞧不出狼狈。倒不像是臣妾,前心后心的小衣都黏黏的贴在了身上。”   慢慢的走下来,高凌曦的声音婉转如丝,慢慢的送进旁人耳中一般,很是优雅。“本宫原是想不明白,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上海贵人。海贵人这番话一说,本宫心里反而透亮了。树大招风,花香引蝶,大抵便是说本宫与你吧。”   “必然的。”其其格抿唇娇笑,倨傲的神色之中添了一抹静肃:“但愿慧贵妃娘娘还记得允了臣妾的事儿。当办的,臣妾可是没少尽心呢。”   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并没有看着对方的脸,只是语声依然好听极了:“海贵人不会以为这样便足够了吧?”   心里不禁暗自腹诽,这贵妃可是够刁毒的。脸上的颜色却偏是柔和的不行,其其格勾了勾唇,浅笑道:“这样自然不行,贵人的位分也顶多至此了。否则,何必要借大树遮阴呢。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抬一抬眼眉,高凌曦不再多言,就这碧澜的手先于海贵人往宫里走。   其其格随在身后,看慧贵妃纤腰柳摆的身姿,也禁不住要感叹了。虽然贵妃算不得年轻了,可即便如此,这后宫里也鲜少能有与之媲美的佳人。年轻的欠几分风韵,同龄的大抵没有这般清丽,即便皇后艳压群芳却不如慧贵妃娇媚。那娴妃更是不必说了,此时此刻,当真就是罗家的凤凰不如鸡。   “啧啧。”其其格忍不住赞叹:“臣妾随在娘娘身侧,便能嗅到一股子沁入心田的芬芳。连臣妾我这般庸俗之人,都快要醉倒在娘娘您的石榴裙下了,更别说是皇上了。光为着这一份与众不同,臣妾也是放心的跟着娘娘了。”   “但愿你没看错本宫,本宫也未看出你。”高凌曦稍微侧首,浅笑辄止。笑罢之后,脸上的娇媚更是难以言说的诱人:“走吧,皇上皇后还等着咱们去贺喜呢。”   其其格没再说什么,其实打心底她还是有几分嫉妒嘉嫔的。一入宫便是贵人,随后封了嫔又诞下龙裔,成了名符其实的“贵人”,到底比她要好得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其其格难免焦躁,太后虽然明里暗里的帮衬了自己不少,可到底还是肚子争气要紧。   无声的叹息,将心底的酸涩呼了些出来,其其格才让脸上的笑意看起来动人了些。   “慧贵妃娘娘与海贵人来了!”嘉嫔身边的荟澜一早迎在了门外,迎了两人进来,便又匆匆的退了下去。   金沛姿想慧贵妃行了礼,眼角眉梢尽是喜色:“这么热的天,请贵妃移驾景阳宫,臣妾真是于心不安啊。”   “嘉嫔不安什么?”其其格笑容可掬:“慧贵妃又不是来瞧你的,到底是四阿哥金贵,再热也值得来么!”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这样热闹?”弘历听着叽叽喳喳的女声清脆入耳,怀里又抱着结实好动的四阿哥,难得的欢愉。“也说给朕听听,让朕与你们一同乐呵乐呵。”   高凌曦端庄温和,没有半分急躁冒进。金沛姿更是守口如瓶一般,只冲着海贵人欣然一笑。   其其格见这两人都不回话,便轻盈的福了身,娇嗔道:“臣妾等说的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体己话,皇上这也要听么?纵然皇上要听,臣妾可也不好意思开口呢。”   表情配合语调,海贵人的倒显了几分俏皮。这极大的勾起了弘历的兴致,他边逗弄着永,边不依不饶道:“朕偏是想听听这不好意思开口的体己话,你若不说,朕便一个一个的查问。”   兰昕见皇上的兴致泼浓,也不由的笑了出来。这宫里也的确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尤其是当她看着皇上怀里的永那样可爱,僵硬了许久的心也不免柔软了起来。“偏是皇上这样有兴致,几位妹妹的私己话也要听。不怕我们永笑话。”   说来也奇怪,兰昕接了永来怀里抱着,才说到这一句,那永竟然裂开嘴笑了起来。   “皇上您瞧,永是最亲皇后娘娘的。娘娘一抱,他便欢喜的会笑了。”金沛姿奇怪的不行,心里更是喜悦,这么小的孩儿便知道额娘的心思,也对皇后如此亲近。   其其格笑靥如花,少不得凑上前去:“皇上有所不知,臣妾方才正是在向嘉嫔姐姐讨方子。姐姐一索得男,宫里羡慕的人可不在少数。若臣妾不先讨了这生阿哥的秘方,恐怕要落在旁人之后了?”   “说什么呢,没羞臊。”金沛姿哪里笑得海贵人会当着皇上皇后说这些,方才还灿烂的脸上,顿时生了红热之意,忙不迭的别过脸去。“哪里又有这样的秘方了。”   “姐姐好小家子气。”其其格来了兴致,少不得与嘉嫔逗趣儿起来:“即便妹妹用了这秘方也未必就奏效,姐姐这样有福气,一准儿能为皇上再添几个小阿哥,怎的就不舍得相告?”   “你还说!”金沛姿扭过身子不理她。   其其格却逞风似的没完没了:“皇上,您瞧姐姐啊,臣妾这嘴皮子都磨破了,姐姐也不肯透露一二。”   高凌曦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海贵人这样闹是存心给她添堵么?在这房里的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内,都还可能为皇上诞育麟儿,唯独她不行。然而皇上笑着,那样的愉悦,她除了能迎合,还能怎样呢?“臣妾也想讨要这一索得男的秘方,即便自己用不来,也尽可以给了旁的妹妹去。”   “慧贵妃娘娘竟也与海贵人一般玩笑臣妾。”金沛姿脸颊烧的滚烫,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皇上,皇后娘娘,快拦着海贵人吧。这青天白日的,怎的好当着永说这些臊人的话。”   弘历温然而笑,故意板起了俊朗的面容,干咳一声:“方才其其格不是也说了,到底是女儿家的体己话,朕怎么好拦着。你们也只管说就是了,朕是君子非礼勿听,皇后怀里的还是襁褓里裹着的奶娃娃,听了也罢。”   “皇上都这么说了,姐姐还要瞒着么?”其其格凑近了嘉嫔,使劲儿的晃了晃她的手:“就告诉臣妾吧,好姐姐。”   “去你的。”金沛姿心里虽然不喜欢海贵人,可这样的气氛也着实叫她生不起气来:“你那么想知道,怎的不去问皇上。”言罢,金沛姿伶俐的瞟了皇上一眼,心愉道:“臣妾所有都是皇上所赐,皇上那里岂会没有好方子。”   “倒是将难题丢给朕了。”弘历一本正经道:“择日朕便让曹院判择几个正经的好房子,只管让其其格拿去试试。”   高凌曦听着讽刺,心里别扭至极,却也学着皇上正经的样子凑趣儿道:“方子再好也不过是方子,紧要的还得是皇上常去才可。怕是扁鹊重生也寻不出一个比皇上更顶用的好方子了。”   这话一出,几人便笑得前仰后合。   就连兰昕也觉着这话在理:“皇上可听见了吧,这后宫的妹妹们是怎么眼巴巴的盼望着皇上来呢。臣妾便圆了她们的心愿,恳求皇上日理万机之余,多来后宫走动走动,别辜负了妹妹们的一番心意。”   弘历也是笑意渐浓,伸手握住了慧贵妃的玉手,却没有说话,仿佛只用目光便能与其交心。   这倒是让金沛姿敛去了不少笑意,近日来慧贵妃算不得得宠,可皇上长久不见她,这一见便又是亲昵起来。还真就是见面三分情了。这么一想,她的心又不免沉下去几分。想必对永也是这个样子吧,亲近的多了,皇上才会将这个庶子搁在心里。   “娴妃娘娘驾到。”门外的小太监一声通传,犹如惊锣之音。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内寝之中,顿时安静下来。似乎是说好了一般。   这突入起来的安静显然很不正常,兰昕知道皇上的心结还未解开。而弘历自己却不知自己为何撇清了脸上的笑意,仿佛是不远让娴妃瞧见。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盼语迎着众人的目光进来,并没有显得不自在,只是一如往昔的柔顺。“这些日子闲来无事,臣妾亲手缝制了几件小衣给四阿哥入秋穿。估摸着四阿哥长得快,稍微做大了些许。嘉嫔不嫌弃就收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 朝落暮开空自许   金沛姿往前一步,亲手从朵澜手里接了娴妃带来的小衣裳,含笑道:“娴妃娘娘一番心意,臣妾感激都来不及,又岂会嫌弃。【娘娘厚爱,臣妾欣然领受,替永谢娘娘疼惜。”   “娴妃的手还是真实巧呢,瞧着小衣上的花样,好看极了。”高凌曦颇有深意的笑赞道:“从前在府上的时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锦澜手艺最好。如今看着妹妹你的手艺,竟要比锦澜还精细些。”   慧贵妃的这番话,被其其格很好的概括总结,简练的表述了出来:“熟能生巧么。”   扬了扬眉,高凌曦啧啧道:“说的是呢,功到自然成。总归平日里晨光也多,好歹能打发时间不是。”   讥讽娴妃不得宠,终日无所事事的话,当着皇上的面儿,高凌曦还是说的比较隐晦的。未免皇上多心,高凌曦又笑着说道:“臣妾也学会了不少新本事,譬如打络子什么的,丝线、金线、珠线、鼠线,满把的绕在手里。从前臣妾也是看的眼花缭乱的,练习的久了,倒是也能像绣娘那样十指翻飞,灵活疏落了。”   言罢,高凌曦看了碧澜一眼:“把本宫赠予四阿哥的平安玉给嘉嫔瞧瞧,配玉的络子便是本宫亲手打的。”   “多谢慧贵妃娘娘一番心意。”金沛姿从碧澜手里接过锦盒,轻轻打开:“是很好的羊脂白玉呢,如此贵重,臣妾怎能厚颜收下。倒是这络子颇有心思,双心一大一小,且是平安结。”   “想来是寓意着母子连心之意吧。”其其格欢喜的走上近前来,手肘像是不经意的顶了身旁的娴妃一下:“慧贵妃娘娘的手艺果然是极好的,瞧着平安结打的,精致极了。”   盼语立在人后,极为不自在的错开了身子。尽管其其格这一下子并不重,却还是让人心里难受。这样的情形,似乎她不该在这里。只是走与不走,心里的苦涩也不会减退分毫。   “嘉嫔怎么还嫌贵重了,在皇上皇后眼中,又有什么是能贵重过四阿哥的。左不过是慧贵妃娘娘一番心意,你自管收下也就是了。”其其格将那玉佩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到底是储秀宫的东西,不知道比内务府送来的那些好多少倍。   李玉缓缓的走了进来,恭敬道:“皇上,正殿的宴席与歌舞均备好了。”   弘历微微颔首,欣悦道:“这宴本是该设在乾清宫才显得气派,只是天气太热,未免永不适,在你宫里也好。”   兰昕也道:“皇上体恤永年幼景阳宫设宴,想必嘉嫔心里是最欢喜的。只是后宫撙节用度,一切从简,到底是委屈了四阿哥。”   “皇后娘娘言重了。”金沛姿欣喜的上前一福,淡然道:“永百日,臣妾原是不想这样麻烦的。皇上与皇后娘娘体恤关怀,设此欢宴,已经是臣妾母子的福气了。又何来的委屈。况且永也还小呢,哪里知道大人的乐子。   臣妾倒是很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与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宫里的各位姐姐妹妹说说笑笑,已经是很好的了。”   满意而笑,兰昕眼尾瞟过,才发觉皇上一直不曾松开慧贵妃的手。嘴上的话却还是温和如旧:“难得嘉嫔你懂事,本宫也觉得舒心。”   “请皇上移驾正殿,可别让妹妹们等得着急了。”高凌曦伶俐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眉眼含笑:“一想到那满桌子的琳琅满目的佳肴,臣妾便觉得饥肠辘辘,胃里空空如呢!”   “可不是么,臣妾的肚子可真是要抗议了,咕噜噜的叫个不停呢。所幸是咱们这里说的热闹,才不至于给皇上听见。”其其格抿着唇瓣轻佻一笑,水汪汪的眸子着实好看得紧。   “李玉,摆驾。”弘历笑着颔首,这一回却将手递给了兰昕:“让乳母抱着永先喂饱了肚子,再抱了正殿给朕瞧。”   “去吧,小心着点。”兰昕将孩子递给乳母的一瞬间,脸色僵凝,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永琏小时候的模样,这一晃数年,却记忆犹新。然而当她的手搁在了皇上的掌上,脸上的笑意便顺着指尖的温度慢慢的升起来。   尤其是当她与皇上并肩同座,看着由近及远一水儿娇花似的宫嫔们时。兰昕才终于觉得,唯有她可以这样临近、亲近皇上,唯有她才是皇上的白首偕老的妻子。   “朕记得皇后最喜欢的便是竹叶青酒,以清泉略带甘甜的泉水酿成,浅浅碧绿的酒色融入了清新清凛之香。朕可以让人备了两坛子今夏的新贡,兰昕你尝尝。”弘历端起面前的酒樽,对兰昕一比划,便爽朗的灌进了口中。   “多谢皇上。”兰昕也十分爽快的端起了酒樽,将那色泽好看的酒慢慢的送进了口中。果然是有甘甜的滋味儿,却抵不住醇辣。“的确是好酒,谢皇上赏。”   用绢子沾了沾唇心的酒渍,兰昕眉目含春:“皇上也请尝一尝面前的莲子洋粉攥丝,清晨时采了最新鲜的莲蓬剥了莲子来做的,必然爽口。”   “唔。”弘历颔首。布菜的内侍监闻声紧忙替皇上布菜。   光是这一幕瞧着,倒也是极为有滋有味儿的。盼语挨着慧贵妃而坐,从落座到此时,慧贵妃的眸子一直不曾离开皇上半分。像是钉子钉在了木桩上,可少了几分生硬与尖利,多了不少浓情蜜意。   “我倒是看不明白了,贵妃你究竟是觊觎皇后的宝座,还是渴望皇上的垂注?”盼语一杯酒一杯酒的灌进口里,说话便也不那么顾忌了。这才落座多一会儿的功夫,她手边的玉壶已然空了。   高凌曦本是不愿意回首和她多言什么的,可毕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由不得她闹。遂带着满面的笑意,从容优雅的对上娴妃的眸子:“妹妹这么个喝法,八成是要醉的。酒喝多了,脑子便晕起来了,说话也便不那么着调,这些本宫都能理解。”   盼语明眸转笑,舒展了柔润的唇瓣:“娘娘说的对。酒喝多了,话便不着调了。其实觊觎凤冠与渴望圣恩根本是一回事儿。倘若现下皇上身边的人不是皇后娘娘,而是你。那娘娘您就不用这样眼巴巴的望着了。”   丝竹之声悦耳,席间宫嫔们都是说说笑笑的。殿堂中央,舞婢们如痴如醉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手上的丝带更是随着旋转的身子,摇曳飘舞,煞是好看。   以至于没有人会留心娴妃在干什么,在说什么。在旁人眼中,一个被皇上厌恶的女子,无论从前怎样的风光都好,都已经是过去了。   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惯了,他们都宁愿看如今的势头,今儿刮的是哪一阵风,谁才合乎皇上的心意,是正经的小主。这远比娴妃得不得宠来得更有实意,不是么?   当然,高凌曦还注意着娴妃的一举一动。她也端起了自己手边的酒樽,却是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你说对了一半说错了一半。皇上的垂注是我一直梦寐以求之事,可高高在上的凤椅凤冠我却从来不敢奢望。   娴妃不是知道么,我根本不可能为皇上诞下皇嗣。没有子嗣可依,凭什么能坐稳中宫的位置。不失了现下的恩宠也就罢了。”说话的同时,高凌曦眼前一晕,手一抖,酒樽里的酒洒在了自己白玉一半的手背上。   “岂有此理,她会不会跳舞?”身旁的碧澜低声念叨着,不悦的垂下头去,擦干净了慧贵妃的手。“怎么丝带甩的这样近,险些飘到娘娘您脸上了。”   高凌曦冷冷一撇,唇边依旧挂着好看的笑意:“脸上都蒙着纱呢,谁知道是谁这样造次。给本宫记着她的衣裳,过会舞毕,仔细问一问她是要干什么。”   “娘娘还真是眼拙啊。”盼语冷不丁的将自己的酒樽伸到了高凌曦面前:“臣妾敬娘娘您一杯,愿您心想事成,用眼都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一缩,高凌曦脸色很是清白。“碧澜,倒酒,娴妃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本宫便陪她喝一杯。”   “瞧皇上看得多痴迷啊,可见这舞婢还是有两下子功夫的。”盼语也为这样好的舞姿赞叹,转首又奇怪道:“不是说柏贵人很有两下子么,若是也来跳上一段,会不会比这样的舞姿更好?”   高凌曦叹了口气,对娴妃身后的朵澜道:“上个大碗的绿豆汤来,给你家娘娘醒醒酒。这才开席多一会儿的功夫,喝的最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所说心里极为不耐烦,可高凌曦的语调依然是平缓温和的。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听到,还当时她有多么的关心娴妃呢。   “娘娘是怎么了,这样好的日子不让我喝酒,偏喝什么绿豆汤。”盼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迷离般的眼神显然道出了她的醉意,猛然站起身子,她扬声道:“臣妾喝了酒身子热的厉害,也想一舞献技,给娘娘助兴呢!”   -,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灯尽垂花月似霜   娴妃这样突兀的站起身子,惊得高凌曦嘴角抽搐:“你这是要做什么,快坐好,别无端的招致灾祸了。”   “皇上,皇后娘娘。”盼语非但不理会身旁的慧贵妃,反而一本正经的扬声道:“臣妾也想一舞,恭请皇上皇后一赏。”   “发生么疯了。”高凌曦压低了嗓子嘟囔了一声,却是因为朵澜去取绿豆汤了,身边的小宫婢不敢拉扯娴妃。“碧澜你去把她拉回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搅了皇上的兴致。”   言罢,高凌曦一刻也不耽搁的站起身子,毕恭毕敬道:“皇上,娴妃许是兴致浓,贪了杯,这会儿有些醉意了。不如臣妾着人先送她回宫吧?”   碧澜听懂了慧贵妃的意思,佯装好心上前去扶娴妃:“娘娘,让奴婢送您回宫,您喝醉了。”   “胡说,本宫脑子清醒的狠,都停下来。停下来。”盼语这样一吼,奏乐的太监连同舞婢们均停下了下来。   盼语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正朝着那个舞纱最好看的侍婢过去,一把从她手里夺下了丝带。“让本宫来……”   那女子不由一惊,连忙揭开了遮住自己面容的纱:“娴妃娘娘,您当心啊。”   “臣妾?”高凌曦有些愕然,那揭开面纱的女子并非是舞婢,而是宫嫔。“叶赫那拉贵人?”   “让本宫来舞,你暂且退下。”盼语倒是一点也不吃惊,摇摇晃晃的朝着皇上走了过去:“皇上,臣妾也有好些年没给您跳过舞了,一晃好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好多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慢慢的流淌,像是不经意间跌碎了哀痛的心一般。   兰昕瞥了身侧的皇上一眼,见他的唇似乎又抿紧了几分,不免露出苛责之色:“娴妃你这是做什么。即便要为皇上献舞,也不穿着旗装花盘底儿来舞吧。索澜。”   皇后的心意索澜显然是读懂了,随即机敏的召唤了两名小宫婢:“快扶娴妃娘娘先下去更衣,待更了舞衣再向皇上皇后娘娘献舞不迟。”   柏絮妤与海贵人挨得近,叶赫那拉贵人的面纱一揭开,她便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怎的这个叶赫那拉氏,能在四阿哥百日宴上乔装成舞婢想皇上皇后献舞?她怎么这样胆大?”   其其格见柏贵人想不明白,轻嗤道:“你的舞从前是宫里最好的,你都不敢这样贸然轻率,恣意而动,这叶赫那拉氏才入宫几天,她怎么敢。这样胆大,哼,必然就是有人借了她胆子啊。”   这番话一说完,其其格的注意力便是集中在了被三人簇拥着,寓意请出殿的娴妃身上。很显然,娴妃酗酒当众失仪并非是一时兴起,倒像是故意的。可故意惹恼皇上,会不会有这么笨的人呢?还是娴妃心气儿高,决计破罐子破摔了?   否则一个缜密之人,即便入宫以后再不得宠,也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啊。娴妃到底在算计着什么呢?   柏絮妤有些不死心,少不得硬着头皮追问了一句:“那么贵人姐姐觉得,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   其其格有些不耐烦,瞥了柏贵人一眼,才冷冰冰道:“这后宫之中,谁说话最管用,必然就是谁的心意。不过柏贵人,你也别觉得怀才不遇,攀附不上皇恩,巴结巴结皇后也是极好的。若这点道理你也不明白,那就只能怪你自己愚不可及。”   “姐姐教训的是,絮妤受教了。”柏絮妤玉腕一转,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走开。”盼语忽然推搡开了身边的索澜,猛的转回身子奔向了帝后:“皇上,臣妾的舞您不爱看了么?从前在王府的时候,臣妾也是穿着旗装就这么跳的。这才短短几年的功夫啊,臣妾的好您完全都不记得了么?”   小宫婢见索澜姑姑被推倒,不由得扑上去拦着娴妃。她们哪里知道,娴妃的力气大的惊人,一推一搡间,她便身不由己的撞向了慧贵妃身前的桌几,菜肴糕点顿时散落一地。酒壶酒樽更是东倒西歪,满壶佳酿溅湿了慧贵妃的衣裳。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慧贵妃娘娘恕罪啊,慧贵妃娘娘恕罪。”小宫婢根本顾不得疼,爬起身子来就是捣蒜般的叩首,连连向慧贵妃告罪。   兰昕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眼风一瞟便有宫婢去收拾了残局。“娴妃你别失了分寸。”   “皇后娘娘,您就让臣妾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这些话憋在臣妾心里许久,快不能活了。”盼语像是醒了酒,这会儿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哭了。她边抹去眼角的泪水,边缓缓跪了下去:“皇上,到底臣妾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冷待臣妾?   难道仅仅是因为臣妾不如这些如花似玉呃新晋宫嫔年轻貌美么?还是皇上已经厌烦了臣妾,再没有策马奔驰,漫步林间的那一份亲近了?”   金沛姿一直沉着头没有说话,这个局面是她不曾预料到的。虽说这里是景阳宫,今儿有是为永庆贺百日的宴席。可皇上皇后俱在,再不济还有贵妃,也着实轮不到她插嘴。于是就这样默默的看着,静静的想娴妃说的话,倒在这僵持之中感受到了些许的苍凉。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有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时候,自然也就有被皇上遗忘在孤清宫夜里的时候。左不过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罢了,什么都由不得人。   高凌曦也不顾衣裳弄脏了,轻盈盈的起身朝皇上福了福:“许是娴妃心里苦闷,多喝了些。皇上请别怪罪。还是让臣妾扶了娴妃妹妹回宫去歇歇,好言抚慰。等妹妹酒醒了,她自然会认错会反省今日的过失。”   盼语稍微仰起头,没有看高高在上的帝后,反而是诧异的盯着身侧的慧贵妃。阴冷的笑容布满她苍白却带着微醺潮红的脸庞:“我的好贵妃娘娘,您能不唤我妹妹么?我再不济,也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可你呢?   你再高贵,也不过是使女罢了。就配给皇上打打络子,给女眷们补补衣裳。你凭什么唤我妹妹。你高攀得起么?”   即便是当着皇上一向温婉的高凌曦,这会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她似乎是想要笑一笑,权当是娴妃的酒后醉言,可心里就如同被针扎一般,痛楚蔓延至肌肤的每一寸,着实让她笑不出来。   “臣妾不适,先行告退了。”高凌曦忍着泪水,慌忙的朝帝后一福,转首委屈的瞥了碧澜一眼。主仆二人匆匆忙忙的步出了寝殿。而她这一副软骨头的样子,当真是将娴妃推向了一个更难看的境地。   “娴妃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一直沉着头不言不语的弘历,终于问了出口。   “是什么日子?”娴妃苦涩的笑道:“是皇上七个十三天不曾踏足承乾宫的日子。臣妾掰着手指头算的好好的,皇上自从端惠皇太子薨逝至今,便没有再踏足臣妾的承乾宫了。皇上,您可是怪臣妾没有好好照顾永琏么?臣妾也不想的,永琏去的时候,臣妾何尝不是痛彻心扉,何尝不是肝肠寸断,为何皇上将这怒气尽数撒在了臣妾身上啊?   难道皇上您也听信了宫中的谣言,说是臣妾故意不给永琏用药,才致使他的病情反复?臣妾相伴皇上数年,难道在您眼里,臣妾就如此的不堪么?”   “娴妃你说够了!”兰昕嚯的站起了身子:“永琏已经薨逝了些许日子。本宫不想再提及。清者自清,你若没有做过,皇上又岂会怪你。永白天的好日子,你已经闹够了,本宫不想皇上徒惹烦恼,更不想再添事端,你跪安吧。”   “皇后娘娘,求求您了,让皇上告诉臣妾吧,为何皇上要这般讨厌臣妾,为何啊……从前的情分都去了哪里,为什么眼线云散不复存在了……”盼语歇斯底里的叫着,嚷着,心痛欲裂。她不知道该怎么飙到自己心里的痛楚,更不知道这样子有没有用。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即便自己哭死过去,也终究不能挽回皇上的心。然而痛难以承受,即便再不想哭,也终究还是泪落如雨。   “承乾宫乌喇那拉氏……”弘历的声音不大,却卯足了威严:“犯上不敬,僭越贵妃,于景阳宫宴席之上失仪,形同疯妇,朕顾念你出自乌喇那拉氏的身份,网开一面,仅将你囚于承乾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宫。”   “皇上……”兰昕着实惊的不行,这意思,岂非是要把承乾宫当成是娴妃的冷宫了。定了定神,皇后紧忙道:“娴妃必然是酒醉,一时糊涂,才这样失仪。还是让臣妾带下去好好教导,敦促其改正便是。囚于承乾宫,这未免……”   “皇后是想抗旨么?”弘历目不斜视,直直的对上皇后略微仓惶的目光。   “臣妾不敢。”兰昕紧忙跪在了皇上身前。连带着殿上所有的宫嫔宫人也一并跪了下去。   弘历悬了一口怒气,冷漠淡然道:“李玉,即办。” 第一百八十三章 :银灯一曲太妖娆   “娘娘,您这是何故如此啊?”朵澜哭红了一双眼,哽咽难平,喉咙里似乎有道不尽的苦涩堵着,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盼语坐在肩舆上,摇摇晃晃的看着李玉以及一行内侍监,醉眼惺忪道:“本宫好得很。有什么可伤心的。快别哭了,让皇上皇后瞧见,一准入又要落下不会管教下人的罪名。你是知道的宫女儿在这红墙里,就只能笑面迎人。”   李玉听娴妃这样说话,似乎是没有很醉。少不得轻咳了一声,叹息道:“不是奴才多嘴,娴妃娘娘啊,慧贵妃娘娘巴不得看见您有错处,您何苦搅了四阿哥的百日宴,落下这么个把柄啊。”   眼中已经没有了湿意,盼语依然觉得头晕目眩:“连你们都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什么才是关怀,可皇上却不知道。”   听着娴妃这样直白的语言,似乎心里什么都明白着呢。李玉与朵澜也不敢再劝了,只得垂首陪行,快步在平坦的甬路上,仿佛阳光愈加刺眼,竟不及周围行人半分。   “娘娘可看清楚了,皇上和娴妃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其其格并着慧贵妃从景阳宫走出来,脸上明艳的笑容竟可与夏花媲美。   高凌曦颦眉淡笑,恍如无心:“倒是这油纸伞有用,遮在了头上,便不觉得那么晃眼了。本宫到了这个年纪,怕是也经不起晒。”   其其格停下脚步,诧异道:“娘娘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海贵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嗦了。”高凌曦抚弄着耳上的葫芦吐珠坠子,轻声细语极尽棉柔道:“娴妃是酒醉吐真情也好,故意惹得皇上生气,韬光隐晦也好。左右都得要落魄一阵子了。”   这样的话才让其其格安心了不少:“这么说慧贵妃娘娘是不会忘了臣妾的好喽?”   说来说去,这才是海贵人心里最在意的吧。“娴妃的事,你也的确是出了不少力。能说服秀贵人和你演这一出要死要活的戏码,也着实让皇上看见了娴妃不堪的一面。放心,你待本宫好,本宫自然会还你这份恩情的。”   “那臣妾就谢慧贵妃娘娘恩典喽。”其其格很伶俐的福了福身,面心不一自然是肯定的。在她看来,慧贵妃除了空有美貌以及一个能为皇上分忧的父亲,再也没有旁的了。虽说是贵妃的位分,可皇上到底还年轻,晋封旁人也未必就不可了。   借这棵大树好乘荫,也不过是因时制宜罢了,谁有会真心以待呢。   “太热了,本宫要会去浸浴了,海贵人也回宫歇歇吧。闲暇的时候不妨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永绝后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一套,本宫可觉着乏味的很,糟心呐。”高凌曦这么说,便是有倚重海贵人之嫌,可实际上,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一切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众人纷纷散去,景阳宫的正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兰昕看着面前依然丰富的佳肴,不禁有些失落。“嘉嫔别怪娴妃,她不是存心的。永又是极为有福气的孩子,到底冲撞不到什么。”   金沛姿见皇后非但不安慰皇上,反而关怀起自己,不免感动。“娘娘宽心便是,娴妃娘娘只是一时多饮了几杯,才勿事。”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是极致了,什么心里苦闷,什么有口难言,什么孤清冷寂之类的言辞,金沛姿自知只能够心里明白,断然一个字都不能宣之于口,毕竟是当着皇上的面。她怎么能替旁人叫屈呢。   “你明白就好。”兰昕有些低靡,眼底颇有些哀戚之色:“乳娘已抱了永过去好一会儿,本宫有些不放心,嘉嫔你去瞧一瞧罢。”   “是,皇后娘娘。”金沛姿起身爽利告退,唯独留下皇后留在皇上身边。   “日前臣妾偶得了一块极好的白玉,还望皇上不要嫌弃。”话音落,薛贵宁连忙捧着一只锦盒走了上来。锦盒的面儿是极好的黄段子,上面的龙鳞图案,乃是烫金的样式。   弘历不晓得皇后为何在这个时候献礼,却也没有回绝,接过来便打开看了看。内里的红绒缎子托着一枚极好的白玉扳指。呈脂白色,细腻滋润的质地手感极好。“果然是好玉,油脂性好,难为皇后这样有心。”   取出了扳指,弘历将锦盒搁在了手边,轻轻带在拇指上,大小也正是合适。弘历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薄抿着的唇似乎也有舒展之意。   “皇上喜欢就好。上回的碧玺扳指碎了,割伤了皇上的手指。臣妾问过御医,说得要伤口愈合了,才能佩戴扳指。臣妾便趁着这个空当,让人雕琢了一枚,还望皇上不嫌弃才好。”兰昕微微笑着,只字不提娴妃之事,可偏偏话里的每一层意思,都是在为娴妃开脱。   弘历中算是露出了笑意:“难为皇后这样用心良苦,朕心里有数。”   “皇上,臣妾不过是在说这枚扳指罢了。”兰昕温然而笑,见皇上的眉宇舒展,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才放下了心:“臣妾让人备了荷叶绿豆粥,想着夏日炎炎心火尤胜,消暑是最好不过了,不如皇上尝一尝吧?”   “让人送去养心殿吧,朕还有折子没看完。”弘历抚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动容道:“有它带在手上,就像是皇后时时陪伴在朕身侧一样,叫人安心。”   “皇上……”兰昕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眼圈便泛起了红意。   “嘉嫔这里你好好宽慰着,朕原是想让她开怀……”弘历缓缓起身,从容道:“娴妃性子太烈不让她好好受一受教训便永远不晓得缩,皇后不必理会她,由着她好好静一静,沉沉心。”   “臣妾恭送皇上。”兰昕亲身福过,才转首对索澜道:“皇上是不是嫌本宫太心急了,事情才出,本宫便想着为娴妃开脱?”   索澜连连摇头,从容道:“娘娘说到哪里去了,皇上岂会不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听了娘娘的话,心里才舒服了不少。”   “本宫知道皇上的心思,罢了,别的也就不说了。叶赫那拉贵人那里,你让人好好盯着,有回话了,便来知会本宫一声。”兰昕看了看天色,想着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本宫去陪嘉嫔说说话,不必跟着侍奉了。”   回到养心殿,弘历已经没有心思看什么折子了。陈进忠见李玉没有回来,也听闻了娴妃大闹景阳宫的事儿,紧忙就凑了上来:“皇上,奴才已经备好了浴水,您若是热的厉害,不如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吧。折子过会儿再看也不迟,总好过这样心浮气躁的难受。”   弘历颔首:“也好。往那浴水里加些薄荷,朕只怕热的都要生出痱子来了。”   “。”陈进忠答应的很痛快,极为有颜色的吩咐了人去办。   正逢御前伺候的小宫婢端了一盘新鲜的贡芒进来,转首搁在了书房一处的小几上。黄橙橙的芒果看起来极为诱人,带着一股清新的果香,沁心至极。   “这是哪儿来的贡芒?”弘历随口道。   陈进忠示意宫婢先退下去,兀自说道:“是叶赫那拉贵人着人送来的,奴才看着好闻着又香,就择了几个好的让人捧了来。即便皇上不愿意吃,摆着也是不错的。”   “叶赫那拉氏,她倒是有心。”弘历想起今日曼妙的舞姿,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等会沐浴毕,传她来南书房伺候笔墨。”   “。”陈进忠谄媚一笑:“奴才记下了,皇上您这边儿请。”   承乾宫的正宫门就拖着长长吱呀的厚重之声,缓缓的关闭。盼语就站在宫内,盯着刺眼的日头,默默的看着。直道门里的人再也看不见门外的晶儿,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宫里一应伺候的人差不多的都打发出去,我身边就留你和平日里伺候的几个小丫头就行。”   “娘娘,您这是……”朵澜惊得不行:“皇上不过是一时震怒罢了,断然是不会长久的不理娘娘您。您为何要这样糟蹋自己,让旁人瞧见了,还当是皇上的恩典,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去吧,人太多了看着眼晕。”盼语慢慢的转过身子去:“我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实际上也不是第一次禁足了。只不过你是新来我身边伺候的,所以不习惯罢了。而从前陪在我身边儿的人,人走的走死的死都不在了。可见跟着我,也不是多好的事儿。”   朵澜咬住了唇瓣,连连摇头:“娘娘既然向皇后娘娘要了奴婢,那奴婢生就是承乾宫的人,死亦是承乾宫的鬼。无论娘娘您是何种的处境,奴婢必然追随到底,绝无怨言。”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盼语握住了朵澜的手:“正因为我没有看错你,才向皇后开口要你来我身边伺候。朵澜,若你信得过我,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办。承乾宫这样好的地方,断然是不会成为紫禁城的冷宫的,否则我岂非白来这红墙里走一遭。” 第一百八十四章 : 照妆醒睡蜡烟轻   “连公公,你就行行好吧,这一季的衣料这样素雅,恐怕不适合我家娘娘穿呢。【:”朵澜瞥了捧着内务府送去承乾宫的衣料,前来内务府也并非是存心惹事儿。说实在的,光是衣料素雅也就罢了,清淡有清淡的看头。   只是这些次等的丝绸实在不是妃主能将就的,竟然还不如在小主跟前儿得脸丫头们的衣料。也却是让人觉得难看了。稍微有一两块好的,也无非是贵人之流能享有的,成色如此的不堪,朵澜怎么人心拿个娴妃来看呢。   赔着笑脸,朵澜只觉得脸皮子都有些紧绷了:“连公公,劳您的大驾,就给奴婢换几块颜色鲜亮的吧。”   连有成皮笑肉不笑道:“朵澜姑姑可怪不着奴才,内务府分发给各宫的用度都是我师傅一早清点好了的。我不过是照师傅的吩咐办事,这换成别的花样,我可做不了主。若你不嫌麻烦自己个儿去问我师傅呗。”   这样的话挺噎人的,朵澜吃了这样的闷亏却不敢出声,唯有一再的赔笑:“呦,瞧连公公说的,您可是敬事房总管孙大公公的高徒啊,能耐可大着呢。”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朵澜小心的塞进了连有成的手掌心:“好公公,求求您给奴婢想想办法吧。”   银子连有成倒是收下来,可脸上的颜色也没缓和多少。“你有所不知啊,师傅的意思是既然娴妃娘娘如今深居简出,就实在不必穿的太过花哨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后宫众人撙节用度,娘娘贵为妃主,也总得有个表率的样子不是么。你快捧了回去吧。”   “连公公好。”走进来的侍婢娇娇滴滴的声音绵软好听:“永和宫这一季的新衣料了有几块贵人不喜欢,着奴婢前来择换。”   朵澜侧首瞧去,见来人是叶赫那拉贵人身边的伊澜心里颇为的不舒坦。再细细看她怀里的衣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没看错吧,这可是最好的云锦,贵人竟然看不上么?”   伊澜打眼一瞧,是娴妃身边的朵澜,少不得抿唇耻笑:“云锦是最好的不假,可贵人不喜欢这花色,嫌太静肃穿着老气,让奴婢来换两块娇嫩的。”   “有有有,姑姑等着,奴才这就去取。”连有成十分的爽利,身子一扭,亲自从樟木柜子里取了两块色彩艳丽的云锦:“姑姑看这可入眼么?贵人如花似玉,配上这样好的花色锦缎必然倾国倾城。”   朵澜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却总算平和:“瞧瞧,这布料可真真儿是好呢。连公公不是说孙公公一早就已经分派好了么?难不成您真就是会变戏法,转手的功夫,两块花色这么好看的衣料就变了出来,奴婢可真是钦佩啊。”   伊澜微微含笑,却十分的清高:“没法子啊,谁让皇上这十来日,日日要传召我家贵人服侍。说贵人的舞是紫禁城里最好看的。奴婢也是为皇上着想,总不能看着贵人穿些肃静的衣裳碍皇上的眼吧。”   “是是是,伊澜姑姑说的极是。天热,姑姑请先回去,奴才这就着人给贵人送到宫里去。”连有成殷勤之至,笑容可掬,只看得人心里发毛,胸口窒闷。   “也好,贵人还有好些差事等着奴婢去办呢。不像旁人宫里的侍婢命好,跟着主子享清福就得了,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人也不用伺候,到底是有福气的。”伊澜白了朵澜一眼,笑的嘴都歪了。   “站住。”朵澜冷喝一声,颇有震耳欲聋之效。惊得伊澜与连有成均是一震,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这样好的云锦,若是没有皇上皇后的恩赐,贵人的位分凭什么能用?”朵澜脸色绷得很是紧,阴沉的唬人:“还有,妃主的位分也绝不是这样下等的料子,今日若是谁敢当着奴婢我的面儿,捧错了不应当的东西,就别怪我得理不饶人,撞破了头也得撞到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说理去。”   “怎么个意思?”连有成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因为朵澜的几句话就畏惧的要命:“要告状你且去,就算是撞死在长春宫的柱子下,也与本公公无干。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怕是你连身后站着的是土鸡还是凤凰都没弄清楚。显摆什么假威风,你要给谁看啊?”   伊澜听着逗乐,少不得抿唇娇笑:”连公公的话在理,主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难道这丫头还有不成?别在这里撒泼了,有那功夫,多抄几卷经静静心。且说,这承乾宫如今堪比冷宫,漫说是穿的简单了些,就算是光着身子,又有谁能看见了?”   与连有成相视而笑,伊澜简直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她虽是新指过去伺候叶赫那拉贵人的,可往年在王府的时候没少受侧福晋的气,正恨得牙痒痒呢。   “你敢再说一遍么?”朵澜扬起笑脸,阴戾的眸子满是杀意,真真儿的似笑非笑。   “有什么不敢?”伊澜也扬起了脸:“娴妃娘娘一向严苛,如今不也落得如斯田地么?难不成还要奴婢令她的情不是么?”说到此处,伊澜刻意扬声咋呼起来:“承乾宫就算是人人都光着身子,也不碍事,谁能看见。那娴妃娘娘还指望能走出来不成么,呸!”   猛的一巴掌落下来,朵澜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打疼了。“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么?”   “你敢打我?”伊澜吃痛,双眼瞪的又圆又大,恨意糅杂着泪意,惊恐之中带着深深的恨恼。   连有成见势头不对,连忙转了笑脸:“这话是怎么说的,朵澜姑姑见谅啊。这不是,这不是有花布么,娴妃娘娘喜欢,就先可着承乾宫。奴才让人即刻就送过去,姑姑好话好说,可别在这儿捅娄子了。”   “捅娄子算什么?惹急了我,马蜂窝也照捅。”朵澜横眉一挑,阴戾的目光似乎要划破伊澜的脸皮:“打你怎么了,有本事去告诉你家贵人,禀明皇后娘娘发落了我。”   “娴妃本就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承乾宫凭什么用这么好的东西。”伊澜揉着肿胀的脸颊,恨得不行。   “好哇,你是不嫌疼么?”朵澜见她不肯服软,一把扯住她的发髻,狠狠照着另一侧脸颊,又伦过一巴掌。“让你胡吣,打死你个嚼舌根的。”   伊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呛着了,恼恨的揪住了朵澜的咽喉:“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住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婉贵人领着宫婢来领衣料,谁知道才走进来,就瞧见这扭打成团的两个人。“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样无礼。快来人,分开了她们。”   连有成心慌的不行,虽说婉贵人也是不入流的小主,可毕竟看见了不应当看见的。倘若事情牵累了自己,不是无妄之灾么。于是他紧忙跪下,连连道:“贵人来的正是时候,奴才怎么劝也不顶用,求贵人开恩,说和说和两位姑姑。为着一块两块的花布料子,实在是犯不上啊。”   婉贵人看了他一眼,心里也是嫌恶的不行:“是非曲直,本贵人自会查问清楚,哪里容得你在这多费唇舌。”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连有成跪缩了身子,不敢再言语。   看一眼伊澜脸上的伤,婉贵人禁不住摇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这宫女好歹也是八旗出身。许骂不许罚,大人不打脸。朵澜啊,亏得你还是从长春宫出来的人,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让皇上知晓了,连娘娘的清誉都会跟着受损。”   朵澜咬着唇瓣,缓缓跪下:“婉贵人明鉴,若非内务府的奴才欺人太甚,将娴妃娘娘的衣料换成了最下等的,奴婢也不会前来讨要。好话说尽了三车,银子也使了,可连有成就是不肯通融。这也倒罢了,凭什么连旁人身边的奴婢都敢耻笑娴妃娘娘了。   朵澜性子执拗,宁死不愿受辱,更不能看着我家娘娘受辱。即便今日的事情要知会皇上皇后,发落了奴婢去慎刑司服役,奴婢也得把这个理儿给讨回来。谁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儿,谁心里有数,奴婢眼里揉不进沙子。请婉贵人即刻禀明皇后娘娘处置。”   伊澜闻言不由得心慌意乱,即便今日的事儿不是自己先动手,可到底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是真闹到皇后娘娘那儿去了,朵澜到底是从长春宫出来的丫头,岂会不护着。心里一掂量,她随即也跪了下去:“婉贵人恕罪,是奴婢一时嘴快得罪了娴妃娘娘,奴婢该打,奴婢愿意给朵澜姐姐道歉。求贵人千万不要禀明皇后娘娘,奴婢不想去慎刑司服苦役。”   见婉贵人不语,伊澜连忙向身边的朵澜哀求起来:“好姐姐,是伊澜一时糊涂,您就行行好,大事化小吧。奴婢在宫里谋差事不容易,还有一家大小靠奴婢的月例过活呢……”   “哼。”朵澜板脸转头,愤愤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倘若再有来日,必然叫你自食其果。滚吧!”   -, 第一百八十五章 : 试看春残花渐落   婉贵人看了朵澜一眼,示意身边儿宫婢扶她起来:“你既然是个明白事理的,我便不多说了。【娴妃娘娘如今处境不好过,为着自己的主子思量,还是少惹事为妙。伊澜是从府上就跟着的奴婢,心思如何我多少也有些耳闻,往后可不能不防着。”   “多谢婉贵人相助。”朵澜感激一笑,看向连有成的时候眼里却是狠辣:“银锭子还我。”   连有成麻利的从袖子里取出银子,恭恭敬敬的搁在朵澜手里:“好姑姑恕罪,奴才不敢怠慢了。这最好的云锦,一会儿就送去承乾宫。”   “呸。”朵澜啐他一口,冷哼道:“旁人不要的东西,娴妃娘娘如何能要,再不换最好的来,当心你的狗头。”   轻轻叹了口气,婉贵人幽幽道:“这又是何必呢,宫里的人历来如此,快歇会去伺候你家娘娘吧。”   “奴婢告退。”朵澜只觉得咽喉疼痛的不行,心里一想到方才那难听的话,便是泪落如雨。一路上,就这么慢慢的走着,慢慢的哭着,边走边抹泪,丝毫没有顾及是否有人瞧见。   偏偏其其格就是个有心的人:“慧贵妃娘娘您瞧啊,那不是娴妃身边儿的朵澜么?这是怎的了,一路上都哭天抹泪的,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娴妃香消玉殒了呢。”   高凌曦眉心微动,语调凉薄:“大热天的,说这些让人心寒的话做什么?你是知道本宫在后宫里唯一的乐子的,娴妃要这么就香消玉殒了,那本宫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娘娘,您是谁她又是谁。单凭她敢当着皇上的面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污损娘娘您的名誉,臣妾就不能放过她。内务府上下,臣妾都打点好了,她宫里的吃穿用度必然是最简朴最合乎皇后撙节心意的。”   “何必呢。”高凌曦冷叹之中不免添了几分同情:“到底是大氏族的出身,何必让她这样难堪呢,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况且有没有这些东西,她不是一样要在那承乾宫里挨过么?”   其其格不以为然,很是轻蔑的冷笑一声:“那是慧贵妃娘娘您心地善良,臣妾可没有这么好的心性。娴妃张狂惯了,连皇上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听说,太后倒是喜欢她的性子,可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落得这样的下场么!   何况臣妾也不如贵妃你心思纯良,又高就有低,那可是必然的。风光了这么些年,也该尝一尝遭人唾弃的滋味儿了。”   “倒是没瞧出来,你竟然这么嫌恶娴妃。”高凌曦让皇上身边的陈进忠稍微动了动手脚,说了几句得宜的话,皇上这些天便多去瞧了海贵人几次。如今看她这谄媚而又讨巧的样子,心里也不免腻味。   到底只是个跋扈没有头脑的女子,光有些小聪明耍耍嘴皮子到底也够了。这么想着,高凌曦反而安心了几分。能跟在自己身边儿的人,聪明过头自然不好,懂得抚顺自己的心思便也足够了。   “让臣妾送一份儿好礼给娴妃如何?”其其格挑了挑眉毛,欣喜道:“若是连她身边儿仅有的人都调去旁人宫里当差了,没有人伺候,说不定什么时候病了,什么时候溺水了。什么时候吃了有毒的饭菜,死在自己个儿宫里烂了都没人知道呢!”   说了这番话,其其格特意观察了慧贵妃眼角眉梢的神色,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不免心底欢喜。“灵澜,听见我方才说什么了么,就让朵澜去浣衣局伺候两天吧。她这样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也太晦气了。浣衣局适合她,泪水混合了汗水和洗衣的清水,便不觉的有什么了。”   高凌曦看了看天色,不禁婉然而笑:“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现下倒有些阴天了。今日这样闷热,怕是过会儿就要下雨了。海贵人还是早些回宫等着,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要翻你的牌子了呢。”   “多谢慧贵妃娘娘提点,那臣妾便先告退了。”其其格欢天喜地领着宫婢们退了下去。轻狂的越发没有端庄的样子。   高凌曦偏还就是喜欢看她这样,傻傻的多有趣。“碧澜,娴妃的日子真就是那么不好过么?”   碧澜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轻佻的神色:“非但不好过,反而很是煎熬。奴婢听说,现下连内务府的奴才都不怎么把承乾宫的事儿当回事儿了。连粗使的太监,都敢三五日的不去换取干净的恭桶……”   “再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入秋的天是一天比一天凉了,那个时候娴妃的心也早就该凉透,咱们便是那个时候去最好。”高凌曦就着碧澜的手:“走吧,咱们去看看那池子里的红鱼。”   慧贵妃说的不错,半月的功夫,承乾宫是真的冷透了。   这些日子,漫说是皇上有过垂询,就连皇后也对承乾宫只字不提。像是这后宫里从来没有过什么娴妃一般。而那座外表看上去威严肃穆,金碧辉煌的宫殿,仅仅是有这样一个金玉其外的空壳子而已。   “碧澜,就走偏门好了,反正这承乾宫的正宫门也有许久没敞开过了。”高凌曦嘱咐随行的宫人都侯在门外:“别太引人注意,本宫一炷香的功夫就应当出来了。碧澜,你一个人随我进来。”   庭院还是从前的庭院,可遍地的落叶满眼的枯枝,让人倍感萧条。高凌曦禁不住会想,倘若是自己落到这步境地,会用怎样的心情去抵抗去承受呢?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更让她好奇的则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处境,娴妃会怎么应对。于是加快了步子,高凌曦很想去看看她,想知道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唯一劲敌的乌喇那拉氏,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娘娘……”碧澜失声唤道:“您快看,那儿是娴妃娘娘么……”   顺着碧澜手指的方向,高凌曦隐约的瞧见个人影。那人影说来也很是奇怪,似乎是在舞蹈,可手上拿着的并非长绸、舞扇,反而像是一把扫帚……   “是谁?”高凌曦微微有些惶恐,声音不免没有底气。   那舞着扫帚的女子清脆一笑,从容道:“贵妃是来了臣妾的承乾宫,怎的还问起了臣妾是谁?今时今日,除了臣妾一人,只怕这宫里头连半个人影也都瞧不见了。”   听她还能这样说话,高凌曦定了定心神:“天都快黑了你不掌灯也就罢了,做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盼语扔下了手里扫帚,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娘娘抬举臣妾了,臣妾又不会未卜先知,怎的知道今日宫里会有人来。不过是扫一扫庭院里的落叶罢了。许是心中不静,扫着扫着,便想起那一日叶赫那拉贵人的舞姿,故而也翩翩起舞,卖弄了两下子。怎知道惊了慧贵妃,倒是盼语的不是了。”   高凌曦泫然冷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别说什么卖弄不卖弄的了,这样的境况你还能如此从容,到底是本宫小觑了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贵妃不嫌弃,请里边坐坐。”言罢,盼语自顾自的往里走,丝毫不理会身后两人的愕然。   碧澜则紧紧的攥着慧贵妃的手,心里一个劲儿的哆嗦,这个娴妃该不是失宠了弄坏了脑子吧,行事越发的诡异奇怪。   “臣妾这里没有茶了,只有清冷的井水,贵妃要是不介意,就请润润喉吧。”娴妃身边没有人伺候,成日里的所需皆是自己一个人来做。这承乾宫清冷至此,但是让她看透了许多,哭哭啼啼的度日只怕更惹人笑话,何况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高凌曦看了一眼茶盏,没有做声。   “知道娘娘喝不惯,可若是不奉茶,臣妾总觉得失了礼数。”盼语邻近而坐:“皇上虽然没有不许旁人探视的旨意,贵妃您却是头一份。且是天擦黑的时候来,想必您一定是有要紧的话要和臣妾说吧?”   “你可还记得,碧鲁氏跌进皇上怀中的那一日,本宫与你说过什么?”高凌曦不是故作神秘,而是原本就很神秘:“若不记得,权当我白来,你根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若还记得,你为何还能如此镇定澹然,甘愿落得如此田地?”   盼语笑了笑,温和的凑近了慧贵妃耳畔:“如今臣妾这里连蜡烛都是不易得来之物,若非娘娘您贵步临贱地,臣妾也不舍得用。长话短说,别浪费了这样好的火光。”   “哼。”高凌曦冷哼一声,很是懊恼:“本宫一番好心,看来娴妃你是不想领受了。”   “那倒也不是。”盼语淡淡的笑了笑:“臣妾是怕娘娘在这个时候如实以告,乃是别有用心的。可您也瞧见了,盼语除了这条残命,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么能还娘娘您的人情呢。除非娘娘您还巴望着臣妾能走出这承乾宫,再为您效力。”   低头凛然微笑,盼语的声音空洞的犹如鬼魅:“倘若真的如此,您就不怕放虎归山,被臣妾反咬了您去?”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杜兰香去知何在   高凌曦借着微弱又有且呛人的烛火细细看了看娴妃的脸庞。这些日子的苟延残喘,让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原本光洁的肌肤这会儿也显得粗糙发干,颇有点沧海桑田的味道。   这无非是短短月余的功夫,从前风光无限的侧福晋便成了这幅模样,倘若要是再历经些时候,指不定自己还能不能认出眼前的人是谁。若此,也倒没有什么不坦诚的了:“怕也不怕。”高凌曦扬颦眉冷叹,低下头沉吟片刻。   “怕自然是担忧你能一飞冲天,复又风光无限的踩在我肩上。不怕却是因我知晓,这一切尽是不容易的。”   盼语抽进一口呛人的蜡烛油子味儿,少不得咳嗽起来。   高凌曦取下襟上的丝绢,温和的递到她手里:“娴妃别怪我说句私心的话,这些年咱们明争暗斗,一路从潜邸抗衡到后宫,若非我父亲拼劲了心力为皇上分忧,恐怕我也没有什么本事越过你去。骨子里,我非常的妒忌你。”   “是么?”盼语冷冷一笑,用慧贵妃的丝绢捂住了口鼻。熏人的蜡油味儿闻不见了,可那冲人的胭脂香气却又灌进鼻腔,令她险些窒息。   “那我再说些小肚肠子里的话给你听。”高凌曦见她不惯浓郁的想起,不免勾唇:“虽说你我明争暗斗了这些年,可处处有皇后的调剂与手段,到底不曾真的让彼此翻不了身。而这样的太平看似是咱们斗不赢彼此,实则却是皇后很好的御下手腕。   唯有后宫不太平了,皇后的凤椅才能稳稳当当的。若是咱们齐心一致,那皇后的岂非要担忧凤冠上的红宝石镶嵌的牢固不牢固了!”   缓缓的将丝绢扔在了桌几上,盼语这才慢慢的缩回了手,眉头一蹙,眼眸一紧,冰冷的声音犹如莺啼悦耳,却没有温度:“说来说去,慧贵妃还是基于凤冠,这次无所不用的妄图拉拢我。其实何必呢,单凭你这份心智,有什么是要不来的?”   “娴妃太看得起我了。”高凌曦的声音显然艰涩:“之所以希望你能与我并肩,多少也是因为……阴差阳错之中,我晓得了皇后陷害你的法子。想来没有人能比你更恨,也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争这一份高低。”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高凌曦对着娴妃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我入王府之前,就知晓自己有不孕之症,即便空有几分美色,也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可没法子啊,为了父亲和族中的其余之人,我不得不冒险入府,从最卑微的使女做起。   一步一步的攀上来,再这期间,我心里有多么的不宁是旁人无从知晓的。害怕恩宠转瞬即逝,害怕这样的出身令我蒙羞,更害怕……倘若有一日,四爷知道我有这样不堪的病,所有的恩宠与疼惜都将如朝露一般,恶狠狠的蒸腾在阳光之下,不复存在。   这一份焦虑与惶恐,像是烙印烫在了心上,久久挥之不去。你这样出身高贵的旗人之后,是永远也无法领会的。”   盼语凝视着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还是头一回,觉察出这流光之后,竟然是深深的凄哀与无助。然而她说不错,这一切是自己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一如府便是风光无限的侧福晋,有恩宠与荣耀包裹着自己,哪里又能看见旁人的心酸。“纵然如此,慧贵妃就可以不择手段么?”   高凌曦因为这一句问话有些迷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平和道:“纵然不如此,该不择手段的时候也要不择手段。皇后连同你,痛下狠手残害了樱格格,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皇后的动机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盼语愕然,此事十分的隐秘,甚至在这一层纸没有捅破之前,自己都不晓得连皇上也知晓此事,还当是皇后一手的安排。   “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凌曦言语隐晦,却带出了另一段意思:“我知道娴妃你一直有服用坐胎药的习惯,这些年都不曾间断。为的不过是求得一子,让自己在有所依傍。可旁人也正是洞悉了你这一份心思,让你不能有所依傍。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断了你的恩宠。”   “你到底想说什么?”盼语只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身上的每一处都沁入了冰凉,从肌肤表面深入骨缝骨髓,让人无法抗拒,只能紧咬贝齿生生的挺着。   高凌曦瞟了一眼娴妃的腹部,却没有做声。   “你是说,我之所以常年不孕,是因为……背后有人做了手脚?这不可能,宫里一应的膳食饮水我都格外注意,且我又不是你,并不喜欢什么香料香粉,旁人若想要害我谈何容易,怎的就能一害便是经年之久,这不可能。”盼语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气。   她想不出旁人是如何害她,却不代表旁人做不到。慧贵妃三番两次的提及此事,便是手心里真真儿有了证据,否则红口白牙的满口胡吣,谁有会多信了她一分。   “想必你心里也存了疑影。”高凌曦眼尾闪烁着晶莹的泪滴:“原本我也并不晓得,只是一次偶然的发现,才让我心中有数。方才不是对你说过,从进王府前,我便晓得自己并不能生育,所以即便是发觉了有人暗害于我,我也并没有在意。   却不想你也有如此的遭遇,可惜我发现的时候太晚了,不知道是否已经损伤了你的身子……”   盼语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含恨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不能别再兜圈子了。”   “月事布。”高凌曦简短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神色如同她的语气一般,神秘而惋惜。   “月事布?”盼语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有何不妥?”   “若是只用寻常的软布抱着草木灰,包着棉花也就罢了。偏是那布里头还包着益母草等有所裨益的草药。包裹了草药,气味儿便不那么好了,于是府里的绣娘会添加一些花材、香料什么的。其中有麝香的粉末也不足为奇。”高凌曦越说越有了兴致,从容的说着。   “也可能不是粉末,而是一小块麝香,也有可能不是麝香这样气味浓烈的香料,而是另外一些致女子阴亏血瘀损伤肌体的草药。精妙到我们根本不曾见过,也叫不出名字来,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搁在月事布里,每月总要用上几日,长久下来,漫说是不容易成孕了,恐怕好端端的身子都毁了。”   “为何你不早些告诉我?”盼语猛的一把攥住了慧贵妃的手腕:“你明明就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不瞒你说,我也是在对四爷吐露实情,说自己有不孕之症后,才发觉绣娘送来的月事布与从前不同了。我好奇拆开来看,对比从前的,才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可若不是我月事不调,手里还保留着从前没有用过的,又怎么能机缘巧合的发现这里面的不妥呢。”高凌曦卷了卷唇,邪魅冷笑:“她可是福晋啊,贤良淑德,宽厚仁慈。谁会信?”   盼语气的身子发抖,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险些快要爆炸了。原来自己一直帮衬着的福晋,一直无比尊敬的皇后,骨子里竟然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她狠戾她阴险,她才是真正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人。她一直躲藏在暗处,玩弄着府中所有人玩弄着宫里所有的人,但凡是皇上喜欢的,在意的,她必然都容不下。   这才是自己入宫以来,恩宠一日不如一日的缘由吧?   “好可恶,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她要害我,还不许我有孩子,她怎么能……”盼语一下子软了下来,扑棱棱的伏在地上,啜泣哽咽,泪落如雨。   高凌曦没有动弹,由着她像是一滩烂泥般的倾颓下去:“我原本以为她不会这样对你,于是我瞧瞧的让人掉包了你的月事布。这事儿便是入宫以后的了,没想到……没想到皇后一直都不曾放过你。也是啊,比起我来,你的出身更让她担忧,她怎么会让你安然无恙的伺候在皇上身侧,为皇上多添几个阿哥,和她的永琏争皇位呢。”   “永琏已经死了……”盼语凉薄发笑,心底无比的痛快:“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不许旁人有孩子,当然也保不住自己的孩子,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报应……”   “是报应又如何?”高凌曦不禁道:“皇后还年轻,早晚能诞下嫡亲子,而你却未必能。”   盼语痛苦的蹙眉,默默的落泪,却忽然仰起头来:“慧贵妃好计谋啊,你当这样说,我便会信了你么?这些不过是你杜撰的言辞,片面而已,怎的就能令我信服?何况入宫以后,我的月事布多半是乐澜、溪澜亲手缝制的……”   “那便对了!”高凌曦笃定的语调一点也听不出心虚:“乐澜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原本她也是不用死的,你可曾想明白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隔叶黄鹂空好音   对上乌拉那拉盼语疑惑而愤恨的眼眸,高凌曦倒是格外的轻松:“话一直憋在我肚子里,总归是不舒坦的。今夜与你说明白了,反而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至于你决计何去何从,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未必与我有关。”   长长舒了一口浊气,高凌曦叹了又叹:“罢了,若你真不信我的话,尽可以当我没有来过。或者诬陷我刻意挑拨你与皇后的关系。可娴妃,你真就别犯糊涂。都说那叶赫那拉氏颇有你当年的风范,这才几天,皇后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扶植她获宠了。我若是你,大不了拆几条从前的月事布,宁可明明白白的死,也绝壁不稀里糊涂的活。”   见慧贵妃要走,盼语软折腰肢撑着地微微福了福:“恭送贵妃。”   高凌曦看了一眼要死不活的娴妃,终于还是轻巧的笑了出来:“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是应该痛快至极。可惜,偏偏是怜悯多过轻践,红墙里的女子薄命,宿命摆布而已。谁又真能比谁好到哪里去。   所以娴妃,你以为我这样处心积虑的拉拢你,是为了高高的凤椅还是为了那凤冠上的红宝石么?其实不然,我不过是想掌握自己的命数罢了,至少不任人宰割,能做自己的主啊。”   碧澜将自己的丝绢递给了慧贵妃,心疼道:“娘娘何必说这么多,又提及了自己伤心的事儿呢。左不过是旁人的心机,与咱们没有必然的关系。奴婢怕娘娘水淌的太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走吧。”高凌曦没有多说什么,就着碧澜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盼语这才疯魔了一般,猛的站起身子,奔向衣柜,一股脑儿将里面的东西头掏了出来。这一夜对她而言,是入宫以来最刻骨铭心的日子。原来一向自诩聪慧过人的自己,竟然蠢顿到这种地步……   一连几日,高凌曦都让人仔仔细细的检视着承乾宫的一举动。可一连几日,宫里面都风平浪静,犹如无人一般。   碧澜甚至都怀疑,这娴妃是不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饿死在了自己宫里。否则就连送食物的宫人拍角门,都没有人应声呢。“娘娘不顾自己的安危,可以去承乾宫骂醒她,以为这样她便能振作起来。可谁知娴妃这样的不争气,枉费娘娘的苦心了。”   “许不是呢。从王府到深宫里,娴妃一直以皇后马首是瞻。这期间,她必然为皇后做了许多违背良心之事。而皇后的贤惠宽仁却是她安抚自己心灵的一味药,当这一切成为骗局,也难为娴妃承受不了了。”高凌曦捻起一颗圆润鲜红的樱桃,丢进口里,慢慢的吃着:“由她罢。”   “娘娘真的觉得娴妃会愿意与您并肩作战,对抗皇后么?”碧澜始终还是不放心,这些年来,娴妃与自家娘娘本就是水火不容的,这下子勉强因为复仇而并肩,怕是也不会长久且不会诚心。“其实宫里头不乏聪明睿智的小主,娘娘您何不如皇后一般,也扶植几个,以图后计。”   高凌曦吐出了樱桃籽,又捻了一颗吃起来,不紧不慢的说:“娴妃也得宠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必然知道皇上的心思。新人虽好,哪里又笑得本宫的心思,会如本宫这般憎恨皇后。其余的往后再说吧,本宫倒是喜欢哪个柏贵人,可惜她虽是最好的时候入宫的,却也最不堪,不晓得怎么笼络皇上的心思……”   说的有些不耐烦了,高凌曦垂下眼眸:“各有天命,姑且走着看吧。”想了想,又道:“你去内务府打个招呼,娴妃宫里若是要什么缺什么,尽管给,也别亏待了她。叫从前那个朵澜回来伺候她吧,想要复宠,总得有些帮手不是么。”   “奴婢明白。”碧澜欢喜递了一颗色泽饱满的樱桃:“娘娘尝尝这颗。”   “你也吃几颗,倒是很甜的。”高凌曦温然带笑,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拨弄旁人的命运,这后宫里无人不想,可偏是她能拨弄了权势与人心。“皇后因为永琏的死嫉恨娴妃,而娴妃又因为不孕之事,对皇后恨之入骨。这往后,怕是本宫不用怎么动弹,也有好日子过了。”   碧澜会心而笑,顿时觉得樱桃的滋味最好不过了:“娘娘心里甜,吃什么都觉着甜。咱们储秀宫也隐而不发这许久了,总该轮到咱们扬眉吐气了。还是娘娘想得深远,走着瞧吧。”   “太后万福金安。”其其格从容的行了礼,见太后颔首示意,便利落的起身落座。“这会子还来叨扰太后的清静,其其格心中有愧。可若是不来,心里又实在放心不下。”   “你且说吧。”太后啄了一口清茶,在舌齿间品了品味儿。   “遵照太后的吩咐,臣妾已经几番向娴妃出手了,也引得慧贵妃亲自去了承乾宫。估摸着慧贵妃已经说服了娴妃倒戈相向,两宫一经联手,中宫的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趁着眉头,其其格很轻声的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停顿至此,只是为了观察太后的神色。   “这不是很好么?”太后根本不愿意洞悉海贵人心里真正的忧虑,反而安抚道:“哀家的目的正是如此。皇后的地位稳固,那哀家还有什么乐趣在,你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臣妾不敢觊觎后位……”其其格有些惶恐,连连分辩:“臣妾不过是希望为太后分忧罢了。”   太后嗤鼻,并不信她所言:“连哀家今日贵为太后,也十分忌讳从前不是皇后,不够尊宠的身份。更何况你还这样年轻,你若不觊觎后位,那你活的也太没有心肠了,竟比哀家还不如。”   “太后……”其其格咬了咬唇瓣,不知当如何作答。   “得了,即便你从前真没有这个心思,现下有也不迟。”太后示意其其格喝口茶润润嗓子,随后道:“茶也喝了,你的用心哀家也瞧见了,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宫去歇着吧。”   其其格连忙起身,惊愕的跪了下去:“太后,正因为当做的臣妾都做了,臣妾这心里才十分的不安呢。先前对娴妃出手,已经引起了皇后娘娘的猜忌。倘若接下来的事情果真如太后设想,那慧贵妃必然过河拆桥,将臣妾的种种所为泄露给旁人知道。   若是传到皇后娘娘的耳中,知道臣妾其实并不知表面这么蠢顿,然而颇有心思,必然容不下臣妾啊。届时,臣妾腹背受敌,遭了慧贵妃的嫌恶也就罢了,还惹得皇后怨怼,岂非日子要同纯妃一般了。”   雅福给太后添热茶汤的时候,瞥了海贵人一眼,像是不经意的多嘴道:“海贵人可真还比不了纯妃,纯妃看似聪明实则蠢笨。而海贵人大智若愚,到底不至于落得如斯地步。只是……”   其其格仰起头来,似乎是知道雅福想要说什么了,却依旧恭敬问道:“只是什么,还望姑姑明示。”   得了太后允许的眼色,雅福才正经道:“只是纯妃膝下到底有三阿哥,皇后即便再不喜欢她,也得做出宽惠仁慈的模样,权当是为三阿哥计。海贵人如今没有子嗣可以依傍,皇后娘娘若是不喜欢你,只怕手段要利落得多了。”   “雅福,不许胡说,凭白搅乱了海贵人的心。”太后像是苛责,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是,太后,奴婢多嘴了。”茶汤添好了,雅福便识趣儿的转身退去,不敢再有半分的耽搁。   “太后,臣妾一心侍奉太后,绝无二心,还望太后救一救臣妾吧。”其其格声音艰涩,似有无尽的苦衷:“皇上从来都不待见臣妾,这宫里的妃嫔勾心斗角,根本也没有真心。唯独太后待臣妾最好,也是臣妾在宫里唯一的指望,求太后给臣妾指一条明路吧。”   沉吟了片刻,太后见她哭的可怜,才低低一笑:“你也说了,后宫里唯有哀家才是你的指望,这样可不好。这满后宫的女子,谁不是希望皇上能为自己撑腰,其其格呀,怎么能让皇上喜欢你,你得多费费脑子。一旦有了皇上的恩宠,漫说是慧贵妃了,即便是皇后也不敢妄动你分毫。”   轻轻招了招手,太后示意其其格近前来:“别哭了,哀家最见不得女子落泪,看着就让人心碎。你还这么年轻,身份又贵重,虽说平日里骄纵了些,可心却是极好的。只要能让皇上看见你这份好心,便什么都不算错。你可明白哀家的意思了么?”   心里一个激灵,其其格当即会意:“多谢太后,臣妾明白了,臣妾必然不辜负太后的一番苦心。”   “这就是最好的了。快起来吧。”太后虚扶了其其格一把,还将自己凤尾香帕塞进了她的手心:“快擦一擦眼泪吧。早点回去歇着,女人是最经不起老的,尤其是你这般如花似月的好年纪。”   “多谢太后教诲。”其其格敛去了泪意,娇媚而笑:“臣妾告退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望断碧云空日暮   “李公公,李公公您就行行好吧,您就让臣妾进去吧,臣妾一定要当面向皇上求情,否则愧为人女啊。李公公,臣妾求您了,您就再给臣妾通传一声吧,臣妾不能不见皇上,皇上念在臣妾有孕,必然会网开一面的。”碧鲁乔儿跪在养心殿前,一求便是好长的功夫。   这可苦了李玉了,说不得怪不得,只能苦苦的哄着,好话说尽了一辆车,可碧鲁答应就是不肯起身回宫安歇。也怪他自己火背,皇上早不发落碧鲁答应的阿玛,偏赶着自己当值时下了圣旨。碧鲁答应一心救父,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与皇嗣呢。   “我的好小主,您也行行好吧,皇上在气头上,定然是不会见你的。”李玉哭丧着脸子,哀求道:“求您回宫去吧,等皇上消了这口气,必然会去瞧您的。可您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万一有什么损伤,那不是火上浇油么?你再仔细想想,究竟这么做妥当不妥当行么?”   乔儿一个劲儿的摇头,哭的双眼都肿了:“公公啊,好公公,臣妾求您了。您就让臣妾进去吧啊……臣妾就这么一个阿玛,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有事啊。”   李玉说不过碧鲁答应,只得哀哀乞求:“我的好小主,奴才求求您了,您就当心疼奴才吧,快回宫去歇着吧。若是龙胎有什么损伤,奴才赔了性命也偿还不了啊。再者说,皇上真就是在气头上呢,您这会儿哭着闹着的,让皇上看见了不是要雷霆大怒了么。奴才答应您,等皇上气消了,一准入请皇上去瞧您还不成么?”   “不成。”乔儿大吼了一声,一把拔下了鬓边的喜鹊登梅簪子。“这簪子是臣妾入宫的时候,皇上赏赐的。喜鹊登梅,是多么好的意头啊。如今臣妾腹中坏了皇上的龙子,皇上却要罔顾臣妾阿玛的性命么?倘若今日,皇上不肯面见臣妾,不肯宽恕臣妾的阿玛,那臣妾便用这根簪子了解了自己的性命,随了阿玛同去。”   这一段慷慨激昂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且十分嘹亮,惊得李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小主,您这是要逼死奴才啊。妃嫔自戕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何况您还怀着龙裔呢,您若真是这样做了,岂非连九族的性命都罔顾了。您快别嚷嚷了,让皇上听见了,就回不了头了。”   乔儿泪落如雨,心如刀绞,泪眼婆娑却硬是苦笑了出来:“公公以为,臣妾还能回头么?”   “怎么不能?”李玉长叹了一口气,捋顺了思绪道:“奴才以为,小主的阿玛是小主的阿玛,而小主是小主。您阿玛于宫外犯了重罪,可与宫里的您无干啊。来日您诞下麟儿,便是有功于大清之人。一准入能得皇上的恩赐。你有何必为了宫外之事,坏了宫里的恩宠与您自己的前程?”   乔儿笑得面目狰狞,扭曲的脸庞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花容月貌:“公公说的可真轻巧啊,那是臣妾的阿玛。若是皇上赐了臣妾的阿玛死罪,便成了臣妾的杀父仇人,乔儿即便再没有心肝,如何能去爱这样的仇人。午夜梦回,想起阿玛惨痛的遭遇,臣妾不得恨死了自己么?   臣妾宁愿现在就死,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口口声声唤杀死了亲外祖的仇人阿玛啊。李公公,臣妾求求您了,您就再为臣妾通传一声,若皇上怜悯臣妾母子,肯网开一面,臣妾即便是终身困于冷宫之内,也必然好好诞下这个孩子。求求您了……”   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哀求,让李玉五内俱焚,他是真心不想趟浑水,可又于心不忍。“小主先别哭了,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奴才再去求一求皇上。您总不能这样哭天抢地,披头散发的与皇上说话不是么?”   闻听事情有转机,乔儿连忙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喜悦点头:“多谢公公帮衬,多谢公公帮衬。”她随即唤了一声身后跪着的紫,催促道:“快来,替本宫绾好发髻,补一补妆容,快点,利落点。”   李玉硬着头皮起身,心里闹腾的不行,明知道着实得挨皇上一阵痛骂,却又不得不去通传。正在难受之际,见陈进忠耷拉着脑袋从养心殿走出来,李玉着实一震,随即明白了什么,脚下的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   “皇上有了旨意?”李玉压低了嗓音问道。   陈进忠点了点头:“暂立决。”   乔儿耳朵尖,虽说离着几步,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猛的推开身旁的紫,跪着走到了陈进忠面前,用难以置信且颤抖走音的嗓音问道:“皇上的旨意是什么,请公公再说一遍。”   陈进忠看了李玉一眼,为难却没有迟疑,如实道:“回小主的话,皇上说若是您再求情,就连同碧鲁氏一族上下人等一并斩首。若是您寻死觅活,损伤龙胎……便要株连九族。”   “什么。”乔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一晃,整个人便歪倒去一侧。   紫紫娇赶忙跪过来扶,却见小主已经昏厥了过去。   李玉一个激灵,连忙道:“快按压人中穴,先救醒小主再说。”   紫含着泪照吩咐按了下去,果然几下子的功夫,小主吐了一口浊气,便醒转过来。   “皇上他当真是绝情……皇上好绝情……”乔儿痛不可当。又不敢就死。满心的伤痛犹如滚烫的热油从头上淋下来,濒临绝望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溃烂的不成样子,要如何抵挡?   李玉连忙召唤了几个人过来:“快送小主先回宫歇着,赶紧传御医来瞧,务必要保住小主及腹中皇嗣的平安。”   “。”小太监们麻利的应下。李玉这才俯下身子,规劝道:“小主想看些吧,朝政上的事儿,皇上也有自己的为难。事情已经如此了,盼望着小主能顾及自己以及族人的安危。”   奴才们不敢耽搁,按照李玉的吩咐匆匆将人送走。   陈进忠倒是眼尖,远远瞧着皇后的凤辇朝养心殿来,不由又是一声长叹。“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替碧鲁小主求情?”   李玉白他一眼,口吻有些重:“主子的心意,其实咱们当奴才的能妄猜的。”   “去你的,摆什么谱子啊。”陈进忠没好气道:“不过是皇上勃然大怒,奴才担心皇后娘娘遭迁怒罢了。哪里就是你这样没有心肝儿的奴才,能领略的。”   “好好好,你有心肝儿,那你伺候着皇后娘娘觐见吧。我这一早晨的,我容易么。这碧鲁小主可真是能闹腾,活脱脱的吓掉了魂儿了我。”眼见着皇后的凤辇停落,李玉才收了声,恭敬的垂首连同陈进忠一并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看了一眼这两人的脸色,缓了口气才问:“碧鲁小主如何了?”   陈进忠瞥了李玉一眼,自顾自的缩了缩脖颈。   李玉忙道:“人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方才还晕厥过去,像是不大好呢。”   “咎由自取。”兰昕沉重的摇了摇头:“若是她肯安分,好好的生下这孩子,或许皇上的旨意也不会这样早下。”像是觉出自己失口了,兰昕忙敛住了神色:“皇上呢,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这一回陈进忠倒是抢先应下了:“劳娘娘移驾南书房,奴才前头带路。”   弘历仰头阖眼倚在红木八仙椅背上,竟然连眉头都没有蹙紧,一副轻松平和的样子。   兰昕只看了这一眼,便使了眼色让跟着的人都退了下去。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珐琅盒子,打开盒盖,取了些许的薄荷凉油。双手食指均匀的沾了些,绕到了皇上身后。兰昕轻轻的替他揉起了太阳穴,一下两下,动作及舒缓。   “皇后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弘历依旧闭目,轻声道:“可是听闻碧鲁氏大闹养心殿了。”   兰昕嗯了一声,缓慢的说道:“这样的闹法,自然是惊动了后宫的。可这会儿臣妾才来,并不是为了碧鲁氏。而且臣妾也不预备替碧鲁氏说情。”   “哦?”弘历有些不解,这似乎不是皇后的性子。   “后宫不得干政,碧鲁氏所求之事,乃是前朝的政事,臣妾根本不该过问。皇上天纵英明,必然有了旨意,臣妾此番前来,无非是怕皇上忧思过度,特来宽慰。”兰昕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顺了皇上的心,才是真正的贤惠。   却不是一味的替旁人求情,宽恕旁人的过失。她只恨自己懂这个道理太迟了些,凭白当了许多年的傻子。待到她有难了,那些受过恩惠的人非但不会结草衔环,反而恩将仇报、落井下石。这才是人心,后宫里好不加以修饰的人心,丑恶肮脏却随处可见。   永远被包裹在华丽的衣饰之中,叫人恶心。   “碧鲁氏怀着朕的骨肉,朕却要下旨赐死她阿玛,连一丝通融都不肯给。”弘历扯动了嘴角,森然道:“皇后不觉得朕太绝情么?”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万里风烟接素秋   这话若是搁在自己身上来说,兰昕或许会说觉得。可放在一个存心欺骗恩宠的碧鲁氏身上,那就是另外一种说辞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且愈加的柔和起来,指尖润润的温热,像是能透进皇上的心。“皇上这样做乃是顾全大局,臣妾又岂会不明白您的苦心。“   弘历伸手握住了兰昕的一只手,漠然道:“朕有时候在想,倘若登基为帝的是弘昼,而朕不过是个寻常的王爷,那碧鲁氏还会不会如此费尽心力的讨好?”   “皇上,这话如何能说,您才是大清的国君,又如何会是和亲王能与之比肩的。”兰昕心里亦是这么想,语速不免快了几分。   “朕不过是打个比方。”弘历攥了攥兰昕的手,将她拉到了身前。“朕静下心来细细想过,这样对碧鲁氏的确是有些残忍。可若是朕不这样做,言官们一封折子一封折子的呈上来,着实令朕心绪不宁。实际上,也的确是碧鲁洪硕的罪过。枉费朕这样信任他,身为朕的国仗,竟然这样丢朕的脸面……”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弘历额上的青筋暴起,目光里凛起的杀意让原本阖着的双眼,看起来突兀血红。“碧鲁氏对朕投怀送抱,想必也是早就料到她阿玛会有这样一日。倒是朕没有看清楚这一层,还当她是真的恪纯无邪。”   兰昕垂下头去,低低叹息:“那一日查出碧鲁答应有孕,臣妾也曾去探望过她。或许起初她是真的一心救父,才会对皇上殷勤备至,佯装无邪。可这会儿,臣妾总觉得她对皇上是真心的。”   “真心?”弘历冷哼了一声,不悦道:“若说兰昕你对朕真心,朕必然信。她却不配。”   “臣妾总觉得皇上待她好,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不渴望天恩呢,纵然是铁血石心也终究回被融化。臣妾这样以为,不过是因皇上的情分叫臣妾感动。”   弘历攥紧了兰昕的手,那力道甚至叫她痛。   可兰昕的脸上除了温热与崇敬,再也瞧不出旁的表情来。   “兰昕从前柔婉细致,端庄又不失活泼,让朕一见倾心。而后越发的矜持自重,宽仁慈惠,替朕打理着府中、宫里细琐碎事,无不周到尽心,令朕感动。朕总以为情分随着时光推移,会逐渐的减淡,却不了朕心绪不宁,哀思满怀的时候,唯有兰昕你能抚慰。   这么看来,倒不是情分淡了,反而是浓了。铅华洗尽,才留下最清淡最质朴的东西,也最宝贵。”弘历轻轻托起了兰昕的手,缓慢的搁在了自己唇边。   兰昕的指尖上,还留着薄荷凉油略微苦涩的气息,怕熏着了皇上,她很想缩回手。可这一份难得的亲昵,又令她有些舍不得。   看尽了娇花明媚春色撩人,才越发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或许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皇上才会记得她有多好。这便够了。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日偏西移,这一日匆匆便过去了。   李玉见皇后走出来,忙不迭的迎了上前,戚色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兰昕转过身子,见他脸色不大好,苦不堪言的样子,少不得叹息:“早晨的事儿委屈你了,本宫心里都有数,必然会在皇上面前褒奖几句。你不必搁在心上。”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李玉牢实的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像是提不起心气儿似的:“求娘娘可怜奴才……”说这话,李玉双手撑地,重重叩首。   见他这样惆怅,兰昕心里是真真儿的有数了:“碧鲁答应那里是不是不太好?”   皇后是明白人,李玉听她这样问,才敢仰起头来:“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瞧过了小主,说是心情所致,胎气震动,很是……不好。倘若小主还这般平静不下来,腹中的皇嗣必然保不住了。小主她口口声声的唤着皇上,连汤药也不肯服用,这么下去恐怕……   奴才不敢禀明皇上,只好求娘娘想想法子,让奴才办好这差事儿。”   低眉思忖,不过一瞬的功夫,兰昕便沉了声音:“皇上必然不会想要见碧鲁答应,未免你为难,本宫亲自走一遭吧。”   “多谢皇后娘娘垂怜,多谢皇后娘娘。”李玉又是重重的叩首几回,才麻利的爬起身子:“奴才斗胆请问皇后娘娘,倘若碧鲁小主的龙胎真的……那皇上要灭族抄家的旨意,是否要宣?”   兰昕瞥了李玉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从她这个皇后口中说出来的。她再怎么样,也无非是皇家的奴才,即便亲如夫妻,也到底不敢左右甚至替言他的决定。“皇上原是怎么说的,你心里清楚便好。”   “这……”李玉如头悬尖刀,细细想了想,终于道:“奴才明白。”   兰昕上了凤舆,便吩咐奴才往咸福宫去。   索澜看了一眼皇后面有难色,少不得提醒道:“这到底不是好事儿,娘娘何必非去不可。处事间卖皇上情面也就罢了,李玉不过是皇上身边儿的奴才而已。”   兰昕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不好的事儿,本宫没必要非凑不可。着人去请慧贵妃,有她陪着本宫同去,才显得妥帖。”揉了揉皇上紧攥过的手,兰昕含笑:“李玉是皇上身边而的奴才不假,可也正因为他是皇上身边儿的奴才,咱们才得笼络住。   从前本宫便是想得太简单了,什么都心存仁厚,才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自从……本宫已经想好了所有的事儿,当出手则出手,软硬兼施,刚柔并济。既不能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更不叫旁人钻了空子害了自己去。”   高凌曦正吃着盛夏里最好的蜜瓜,却是皇后身边儿的薛贵宁亲自来请安了。“这么热的天,薛公公怎的还亲自过来了?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回贵妃娘娘的话,咸福宫答应碧鲁氏胎气震动,现下情况很是不乐观。皇后娘娘请贵妃娘娘一同前往咸福宫加以安抚。这会儿皇后娘娘已经在路上了。”薛贵宁言谈得体,保持这恰到好处的恭敬,但绝不谄媚。   “碧鲁氏胎气震动?”高凌曦故作惊讶:“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   薛贵宁略微踟蹰,只道:“想来娘娘去了便能清楚了,具体什么,奴才也不敢妄言。”   倒是守口如瓶,高凌曦在心底冷哼一声,却没表现出不愉快的神色:“公公回去复命吧,本宫随后就到。”   “。”薛贵宁躬着身子退了下去,临出来眼尾还特意瞟了慧贵妃一眼,只是依旧没有看清楚有不悦之色。   碧澜觉得很是奇怪,帮衬慧贵妃更衣的时候,便顺口问道:“后宫之事,皇后娘娘都是一力担待,怎么今日偏偏是叫了娘娘去瞧碧鲁氏。且还是同皇后娘娘一起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高凌曦对着妆镜温和一笑,看着镜子里容色不衰的自己,平缓道:“不过是让本宫做个陪衬,皇后怕自己去,又遭旁人的诬陷。但身边又有别人,反而能说得通了。”扑哧一笑,高凌曦抿了抿润唇:“许是让太后的招数吓怕了,怕再弄出个年氏来。前前后后,惨死的可都是皇上的女人连同骨血啊,也难怪皇后草木皆兵的。”   “只要不会牵累到娘娘您,便好了。”碧澜心有疑影,很怕娴妃还没有振作起来,皇后就要对贵妃下手了。   自然,高凌曦也看出她的心思来了,宽和安慰:“你别担心,皇后既然想要利用本宫,那本宫就顺一顺她的心意。总归年氏没能诞下麟儿,本宫也不用给旁人的孩子做额娘,不说别的,这里头也少不了皇后的帮衬,算是对本宫有点恩情吧。还了她,本宫也就问心无愧了。差不多了,走吧,别叫皇后等的着急。”   果然高凌曦估摸的一点不错,她来到咸福宫的时候,皇后依然等在正殿,并不曾先去瞧碧鲁氏。收敛了一贯掩饰情绪的笑意,高凌曦略显得焦虑:“臣妾听闻碧鲁妹妹的胎象震动,很是不好,不知发生了何事?”   兰昕知晓她是明知故问,倒也和颜悦色:“皇上下旨斩立决,处置了碧鲁答应之父,致使她孕中悲伤过度,胎气震动。怎能慧贵妃没有耳闻么?”   高凌曦点了点头,黯然神伤:“耳闻倒是有,却不想碧鲁氏这样想不开。前朝之事与后宫如何相干,左不过是政事罢了。她能为皇上诞下皇嗣,也总算功德一件,弥补了她阿玛的错失,岂不妙哉。难为她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些,也难怪会没有分寸了。”   “别说这些了。”兰昕喟叹:“还是去看一看碧鲁答应的龙胎如何了吧。”   高凌曦应了“是”,将满心的疑惑缓缓的压制住,预备先看了碧鲁氏再说。却见皇后没有动作,心中大为疑惑:“娘娘不与臣妾一同去瞧么?” 第二百九十章 :约开萍叶上兰舟   兰昕转愁微笑,澹然之中隐隐透着一股子坚毅。像是看穿了慧贵妃的心思,又像是一味的想要隐藏起自己的心思。总之一时间没有做声,唯独明澈的双瞳眼珠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好半晌才叹出了声。   “皇后娘娘是否有话要吩咐臣妾?”高凌曦是被赶上架的鸭儿,由不得自己说不去。但她也并非愚不可及,杨装糊涂就是为了引皇后说出心里的话,即便是不能成功,能掏出些许细微的痕迹也总算是好的。   兰昕眼波微转,叫人看不清她的心意,像是笃定更多的则是不以为意。“慧贵妃侍奉皇上这么些年,必然最能体察皇上的圣意。本宫与皇上同心,皇上的心自然是本宫的心意。”   这话说的曲折回环,像是滴说不漏,可对高凌曦而言简直就是一堆废话。说了半天,根本叫人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其实不用说她也是明白的。皇上不愿意因为碧鲁答应有孕就好生安抚,从宽处置其父之罪。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皇上恨透了碧鲁氏的虚伪,怪她欺君了。于是她能不能生下皇嗣或许根本就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在前朝的威名,要紧的是皇权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品着皇后眼底的流光,高凌曦轻微却优雅的福了福身:“但愿臣妾能体察皇上与娘娘的圣意,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言罢,她提了一口气,悬于胸,硬着头皮走穿过殿堂走进了碧鲁答应所在的内寝之中。奇怪的则是伺候碧鲁答应的人只有紫,御医也未曾瞧见。   紫见是慧贵妃一个人进来,少不得惊讶,明明皇后也来了多时,怎么就是不进来呢。然而这样的疑惑她不敢宣之于口,只含泪道:“慧贵妃娘娘,您能来太好了,求您劝一劝我家小主吧……”   高凌曦颔首,轻摇慢晃的走到了碧鲁氏的床前,缓缓的坐下了身子。   尽管这动作很轻柔,可碧鲁氏还是猛的转过了身子,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她看见了身侧的人是慧贵妃,不禁失色。“慧贵妃娘娘,您来做什么?皇上呢,皇上还不愿意见臣妾么?”   她的脸色乍看上去蜡黄至极,让高凌曦不禁一震,细看之下原本白皙的脸庞还泛起乌青的暗沉之色,十分的不好。“你都弄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面圣。你可知紫禁城之中,非但宫女儿不许哭哭啼啼的,宫嫔更是不许。”   “臣妾顾不了这许多了。皇上给臣妾阿玛的圣旨,八成就要到河南了。”乔儿挣扎着想要起来。   高凌曦却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你可知关云长刮骨疗伤的故事?”   “什么故事不故事的,乔儿现在哪有心思听。”乔儿红肿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故事本身不要紧,本宫是想说,毒在骨伤,痛不可当也罢,要想保全性命,总得剜去刮去。”高凌曦看着她困惑不解的神情,禁不住冷笑道:“看似你阿玛是你最亲近的人了,可现下,你腹中不是还有一个么。   弃车保帅才是长久之计,若是连你的命也搭了进去,不是枉费了上天赐予的恩典么?皇上不是还有一道旨意,倘若你腹中皇嗣不保,那你九族老少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了么!平日里看你挺机灵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的时候这样蠢笨不堪。孰轻孰重,你自己不会掂量么?”   紫听得慧贵妃的话有些重,可心里却明白是极好的话。若不让小主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只怕更是要坏事。于是她也跪在了地上,凄婉不尽:“小姐,您想一想老福晋吧,若是您有事儿,她可怎么好?”   “慧贵妃娘娘,您能不能替臣妾求求皇上,臣妾想见皇上一面,就一面。”乔儿绝望之中带着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最后一丝坚韧,她很想亲口问问皇上,是不是真的狠毒了她。哪怕只问这一句。   高凌曦温然冷笑,温和是因为碧鲁乔儿真有天真的一面,阴冷却是讥讽她大难临头了还会觊觎会奢望,不知天高地厚。“皇上的心思,唯有他自己能左右。本宫忧心帮你,却无能为力。不过本宫倒是有个主意,你姑且一听。”   “请娘娘示下。”灰蒙蒙的眸子里,迸射出渴望的光彩。   “该吃药的时候吃药,该喝汤的时候喝汤,你越是安分,皇上的心才越宽。”高凌曦从容的拂去了碧鲁氏额上的冷汗,幽幽说道:“从来敢于跟皇上对抗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况你只不过是小小的宫嫔。唯有让皇上知道你服软了,懂事了,才可能心软来瞧你。   否则,即便你掀翻了咸福宫的宫顶,那明黄色的瓦片掉下来,也只能砸伤你自己。是福是祸,也许不在天意在人为,别让皇上对你仅有的一点怜悯也耗尽了。”   该说的说完了,高凌曦想着碧鲁氏怎么也能安分一阵子,心里便有些慨然了。若不是隔着皇后这一层,她何必理会旁人宫里的闲事。何况从第一回见到这个掉进皇上怀里的碧鲁氏,就不喜欢她,这么一晃数月,到底是没有一点改变的。   目送了慧贵妃离去,乔儿无力的爬了起来:“紫,药在哪里,我的药在哪里,快给我,快……”   “小主,您等等,奴婢这就去拿来。”紫泪落如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总之就是有一把刀子,一下子又一下子剜她的心,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兰昕见高凌曦如此从容不迫的走了出来,脸上的笑意便慢慢的舒展开来。“这倒是极好的,本宫见你这样乐观,便知你说动了碧鲁氏。可见本宫真的没有看错人。”   高凌曦轻微一福,随着屈膝的动作,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过誉了,臣妾不过是尽心而已。话是说到了,可能否解开碧鲁氏的心结却是难说了。”   “你尽力了就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就看碧鲁氏自己的造化了。”兰昕愈加满意的笑容清澈慈惠,前前后后将慧贵妃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许是本宫从前太过信任娴妃了,倒忽略了你。这么看着,娴妃大抵是不成气候的,不如你这样温婉懂事。”   这就是皇后有心想拉拢自己了?高凌曦少不得质疑皇后的动机,面上却很是低调:“娴妃是从府上就帮衬在皇后娘娘您身侧人,必然更懂得娘娘您的心意。且系出名门,总能将事情做的体体面面的。她又是那样缜密的一个人,侍奉娘娘殷勤,毫无纰漏,倒不像臣妾小门小户的出身,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慢慢的揉了揉眉心,兰昕十分惆怅:“从前本宫看着娴妃倒也是缜密细致的人,她一送入王府就是侧福晋的位分,本宫处处倚重她,也是希望她能历练的好些。毕竟当时她年岁尚且轻,许多事看似缜密,可未必没有疏漏。   谁知道一再的包容,一再的隐忍,倒是惯得她越发没有规矩了。入宫之后的恩宠更是一落千丈。”似乎头疼的不行,兰昕不想再说下去,遂转了口风道:“本宫自打永琏薨逝,身子就大不如从前了。宫里的情势慧贵妃你自当清楚,盼望着你能帮衬本宫一把才好。”   高凌曦有些受宠若惊,平和之中难掩欣喜之色:“皇后娘娘这样高看臣妾,实在是臣妾的荣幸。可……可臣妾担心自己汲深绠短,未能替皇后娘娘分忧,反而还闹出些许笑话。到底不如从前娴妃帮衬时得力。”   “怎会?”兰昕旋眉轻笑,不失端庄:“本宫是希望身边儿能多几个替本宫劳心劳力的好帮手。后宫之事千头万绪,琐碎异常,时常会令得皇上不悦。若是慧贵妃不愿意,本宫也不做勉强。”   “臣妾怎敢有此心!”高凌曦端然的福身,拘礼道:“承蒙皇后娘娘不弃,臣妾必当尽心竭力。”   兰昕总算满意,郑重的点了点头:“那便好了。眼下就有一桩要紧的事儿,是皇上与本宫的心病。既然慧贵妃你开了这个好的一个头,就继续做下去。”   高凌曦心颤的厉害,竟不想皇后会有这样的心思,沉着头试探性的问道:“莫非娘娘是说碧鲁答应之事?”   “不错。”兰昕叹了又叹,让你照顾三阿哥已经很辛劳了。但本宫看着碧鲁氏很听你的话呢,这么多人苦劝无效,可你三两下的功夫就安抚住了她,总归得力。既然她信任你,你就好好的照顾着吧。来日待她诞下皇嗣,皇上必然感念你的功劳。而本宫也会记得你这番好心。”   徐徐的看了慧贵妃一眼,兰昕有些不放心道:“永璋哪里,就让乳娘精心照顾着。若你力有不逮,本宫再多添些宫人帮手。反而是碧鲁氏这里轻率不得,你需要什么,有何难处,只管禀明本宫。”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必然尽心竭力。”高凌曦不想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又让皇后困住了手脚,好不容易摆平了永璋那个小祖宗,这下可好的,又得顾着里头那个要死要活的罪妇。紫禁城的日子,还真是如此的艰难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卷珠帘自上钩   朵澜洗清了从花圃里摘选的最好的凤仙花和千层红,喜滋滋将那花朵折下来,搁在鎏金的捣器里,以备挤压成糊状,再取搅进明矾,以备给娴妃染蔻丹。“娘娘你看,这千层红和凤仙花的颜色,奴婢特意择了大不同的。深浅融合,方能挑出新鲜的颜色,与众不同。”   盼语点了点头,示意她慢慢的捣压,徐徐说道:“也不必着急,离中秋节还有些日子呢。”   “是呢,奴婢心想,太后凤体安康,皇上又是最重孝义的。必然想热热闹闹的过个团圆节。”朵澜手上的活没停下来,脸上的笑意却舒展了不少:“这些天来,内务府的孙守礼也总算是尽心,但凡是娘娘您要的东西,一准儿都给了好的。娘娘的容姿恢复了不少,再不是日前那样憔悴的样子了。皇上看见了,必然会心动。”   倘若仅仅是容颜不衰就能挽回皇上的心,那倒也简单了。盼语沉吟不语,心里像是吞了几百颗酸涩的梅子,个中滋味儿怕只有自己才能饱尝。“因端惠皇太子夭折之期临近春节,皇上没心思过,只吩咐一切从简。这回中秋,嘉嫔添了四阿哥,想必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朵澜卷起的袖口,露出细细的腕子上,盼语很是愧疚:“若不是我,让你在内务府闹了一回事儿,你也不必去慎刑司吃这样的苦头。怕是这伤好了,鞭痕也很难消退。”手指轻轻的抚摸在朵澜纤细的手臂上,盼语幽幽道:“都是我连累你了。”   “娘娘别说这样的话,奴婢从前是仪嫔身边儿的人,后来承蒙皇后娘娘不弃,留在身边伺候。娘娘您又不嫌弃奴婢身份尴尬,要了奴婢近身侍奉,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何况娘娘待奴婢极好,从没有疑心、打骂,能为娘娘您分忧是奴婢心之所愿,区区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朵澜动容一笑,眼底明澈的感激骗不了人。   盼语鼻子有些发酸,稍微侧过脸去,却还是禁不住红了双眼。“若非你去慎刑司受苦,我也无法摆出艰难的样子给旁人看。咱们里应外合,配合的相当默契,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承乾宫呢。当然,若不是如此,咱们也引不来慧贵妃。现在摸清了她的心思,什么也都好办了。”   “哎呦!”朵澜想着心事,一个不小心挤着了手指,痛得揪心。   “怎么了?让我看看!”盼语连忙捏住她的手来瞧,仔细一看,竟发觉捣锤挤在了鎏金器口,硬是将手指肚挤出一个血泡。“宫里不知还有没有药粉了,我去找找。”   “不碍的娘娘。”朵澜握住了娴妃的手:“奴婢粗生粗养的,哪里就有这么娇惯了,揉一揉就好了。你就别为了这些小事儿费心了,左不过连皮都没破,有什么要紧。奴婢还得赶紧这些花都捣碎,多上几层色才好看。”   盼语拗不过她,只好作罢,却不解道:“你这是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朵澜垂下头去,像是难以开口,可对娴妃她不愿意有什么隐瞒:“奴婢伺候娘娘之前,也跟在皇后娘娘身侧一些时候。总觉得皇后娘娘不至于如此,慧贵妃说那月事布……娘娘您信是皇后所为么?”   盼语模棱两可的说道:“许是,也许不是。”   见朵澜疑惑不解,她又是轻轻一笑:“我拆了两个从前用过的,似乎真的有些奇怪的东西。可混在草木灰里,终究是寻不出个影子来。再者,这些年坐胎药一直吃着,御医也隔三差五的来瞧过,并未曾发觉有什么不妥。若不是有人责令御医存心瞒我,又怎么会从慧贵妃嘴里说出来……”   听娴妃这样说,多少还是信了几分的。毕竟除了王府里的大福晋,谁又能轻易的收买了御医去。朵澜却始终觉得,慧贵妃这个时候说明实情,到底还是别有用心的。“娘娘既然一时间弄不清楚,便慢慢筹谋,慢慢的撕开这一层面纱,只要皇上的心在娘娘这里,无论是谁,娘娘都必能讨个公道。”   “但愿吧。”盼语嘴上的话很轻,却不是不经心的缘故。恰好相反,正是因为心里填满了恨,她才会没有多少力气用来说话。唇齿间凉薄之意不减:“无论是谁,这样害我一生,我绝不会原谅。”   叹了口气,盼语恢复了平和的心境,慢慢的说道:“朵澜,等会染好了蔻丹,你去一趟永和宫,跟海贵人说,谢谢她这些天的筹谋。”   “娘娘。”朵澜蹙眉道:“如此说,那海贵人不是知道咱们已经洞悉了她的所为么。若此,她必然有所防范,岂非打草惊蛇?”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否则她们就是永远要把我当成软柿子了。何况海贵人身后是慧贵妃还是皇后,现在尚且难说。我总觉得她是那种很难看清楚心思的人,反倒比笑面迎人的慧贵妃,更藏了几分险意。”顿了顿,盼语喃喃低音:“你这么说便好,海贵人知道该怎么做。”   李玉一脸的喜色,腿脚麻利的走进了南书房:“皇上,叶赫那拉贵人来了。”   弘历展开了手里的折子,提笔御书几字,方才道:“请进来。”   “。”李玉笑嘻嘻的应下,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皇上万福。”绮珊走进来的时候,也是很欢喜的样子,一身浅藕荷色的雨丝锦是好看的蝶纹对襟的样式,随行带着一缕清新的淡香,轻灵而娟秀的停在了红木腾云案前。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天正是热的时候。”弘历看一眼窗棂外金灿灿日光,眼底的笑意便有了温度。“近前来。”   “是。”绮珊步子轻盈,长裙不摇的走到了弘历面前:“臣妾知道皇上最喜欢江南的点心,就跟宫里的厨娘学了几道小菜,还请皇上赏脸一尝。”   弘历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做声,只是心里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仿佛是与这叶赫那拉贵人无关的。“阅了会儿折子,朕也有些饿了,正好。”   “伊澜,把糕点奉上来。”绮珊欢喜,逐一向皇上介绍:“这一碟是糯米糖莲藕,甜而不腻,莲藕略微清脆,糯米软绵沁香,稍微撒了些薄荷沫在上头,清凉可口,入口即化。这一碟是蟹黄小饺,十足的蟹黄鲜蒸得,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鲜汁儿,到底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做得,皇上可得尝一尝。这一碟……”   “你的香包?”弘历的目光忽然停在叶赫那拉贵人腰间的香囊上,那像是蜀锦做得,针法细密,手工精制,绣得是鸳鸯戏水的图案,活灵活现的。   “这个香囊是臣妾闲暇时自己绣得,手工粗劣,恐污了皇上的眼。”绮珊有些诧异,皇上的脸色方才还温和,怎的一看见这香囊竟大有不同的了。这东西明明是自己亲手绣的,难道犯了什么忌讳不成?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讪讪道:“是皇上不喜欢这样式么?那臣妾下回带个别的。”   “不是。”弘历微微笑了笑:“只是觉得蜀锦好看,制成香囊随着身姿摇曳摆动,倒也别致。”脸色稍微恢复了些,弘历叉开话头道:“朕先尝一尝这蟹黄小饺好了。”   “是,皇上。”绮珊忍住心里的纳闷儿,温婉的伺候着皇上用点心,恍若不觉。   也许正是她这一份“糊涂”,才让弘历觉得很舒心。在身边伺候的女子,不必太过伶俐,只要善解人意,温柔便是最好的。   从养心殿出来,上了肩舆,到回宫,一路之上绮珊一直淡淡的笑着,举止优雅。可当伊澜掩上了门扇,预备替自己更衣的时候,她才敛去了所有的笑意,蹙眉道:“这香囊是伊澜你找来的花样,本宫才找着绣得,皇上似乎不大喜欢。”   伊澜不由一颤,连忙跪了下去:“贵人息怒,这香囊是皇后娘娘给身边的索澜姑姑给的花样,姑姑说这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样式,有早几年的,也有最近才绘制的。奴婢想可能是皇后娘娘自己用过,故而皇上看着眼熟。”   “许是吧。”绮珊看了伊澜一眼,沉了口气:“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我岂是赏罚不明之人。上一回若不是你自己性子毛躁,与人口舌,险些惹出大乱子来,我又怎么会罚你。”   “是奴婢不好,奴婢该罚。”伊澜垂着脸,喏喏道。   绮珊伸手,虚扶她一把:“我不敢你从前受了多少苦,跟着我便要听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娴妃不过是一时走了背字,早晚能重获圣宠。你这样得罪她身边儿的人,只能让娴妃觉得我存有异心。后宫本就人心叵测,胡乱的树敌只能令自己万劫不复,你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奴婢再也不敢造次了。”伊澜乖巧的应下,顺着贵人的手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奴婢记起来,这香囊的图案不是皇后娘娘用过的。是娴妃,是娴妃娘娘用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 薄云疏雨不成泥   绮珊心头有些凉,垂着眼睑默默的抚摸着腰间的香囊,终是慢慢的取了下来。“皇上还是放不下娴妃的。我倒是奇怪,娴妃之物怎么会在索澜给你的绣样里。”   “许是,这鸳鸯好看,活灵活现的。寓意又好,索澜姑姑便收着了。”伊澜细细看这香囊,绿水红羽,荷花相称,颜色搭配的很是富贵。“可能也是无心的吧,不然索澜姑姑为何要这样做?端慧皇太子的事儿,宫里不是讹传皇后疑心娴妃么……”   “谁能说的好呢。”绮珊想心事的时候,会不其然的以三寸长甲轻轻的敲打在几上,听着哒哒哒哒的响声,时而一下一下先后有序,时而噼里啪啦的交织成曲,总归是很有趣味的。敲着敲着,心里的纷扰也沉静了下去。   “后宫里捕风捉影的事儿天天都有,偏是能劳动皇后费精神,这就有些奇怪了。皇后想让皇上在意娴妃,究竟存了什么目的呢?”将那鸳鸯的香包递给了伊澜:“你拿下去好好收着,明儿换个芙蓉花的带着。”   “是,贵人。”正如同叶赫那拉贵人看不透皇后的心思一般,伊澜也看不透这位贵人的心思。   绮珊瞧着伊澜退了下去,不免叹息,这个伊澜心性到底是太浅薄了。看事情也表面,容易冲动,有沉不住气,可惜入宫之处并不曾带家婢来伺候,也只好暂且忍下了。   心里有个念头,绮珊忍不住蜷了蜷手指,硬而尖的指甲扎在掌心,轻微的疼。皇后这样做目的似乎很明显了,哪怕是自己缝制一个香囊这么细碎的事儿,她都愿意在娴妃身上用心。由此可见,娴妃未必是皇后的仇敌,反而还有可能是暗中铺设的棋子。   “那就堵着一局好了。”绮珊自语道:“娴妃既然早晚也得走出困境,倒不如伸手拉扯她一把,往后真有她什么好,也指望着能沾点光呢。”当然,绮珊不知道,为娴妃忧心的并非只有她而已。   其其格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交花门,穿过内堂前的珊瑚珠门帘,身影轻闪,动作优雅的走进了内堂。“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是其其格来了。”兰昕揉了揉肿胀的双眼,搁下手里想指针,慢慢抬头:“别拘着礼了,看座。”   皇后这一声“其其格”倒是亲热得紧,熟络的感觉如同是唤自己的妹妹一般。“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呢?这丝线倒是好看极了。”其其格也攀着亲昵,一点也不生分的说起话来。   “本宫不爱那金丝银线,这月光丝倒是极好的。映着日光能也能看出五色缤纷的光彩,竟不输给奢靡的绣线。嗨,闲暇的时候,打发打发时光罢了。”兰昕淡淡的笑着,示意索澜将这细碎东西暂且收起来。   其其格见人退了出去,才板了板脸,缓缓的垂下头去:“今日叨扰皇后娘娘,是臣妾有事想禀明娘娘。旁人在,怕多有不便,故而等索澜姑姑离去,臣妾才敢开这个口。”   “有话不妨直说。”兰昕的语调依旧柔和,从容不迫,中宫风范可想而知。   见皇后娘娘端惠为笑,其其格的心里好受了几分,便道:“日前秀贵人与碧鲁答应口舌受责,含恨自戕,使得皇上龙颜大怒,牵累的娴妃娘娘,其实整件事臣妾知晓的一清二楚。不但是清楚,臣妾甚至牵累其中,使了不少劲儿。”   兰昕像是听见了,却又没有听明白,只澹澹“哦”了一声。   “慧贵妃不惯娴妃娘娘一直与自己比肩,巴望着有朝一日能拔去这颗眼中钉。臣妾成了贵妃手里的一枚棋子,不得意才帮衬她出手伤了娴妃。”不待皇后开口,其其格懊恼叹息:“皇后娘娘可能要怪臣妾心思凉薄,毕竟都是从府上走过来的姐妹,臣妾也是很敬重娴妃的。出手帮衬慧贵妃娘娘,一则是臣妾的私心为恩宠计不假,二则,其实也有另一重含义。”   见皇后沉吟不语,其其格放慢了语调徐徐道:“皇上心里堵着一口气,从入宫以来,娴妃娘娘的恩宠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臣妾虽不知道症结何在,皇上为何冷待了娴妃,可总归明白一个道理。这口气不出,想来娴妃娘娘绝壁不会有好日子过。   表面上臣妾的确是帮衬了慧贵妃,可实则顺带着能让皇上出了这口气,待想起娴妃来时,必然心疼不已。那么娴妃娘娘的恩宠便可重新隆盛了。”   划出眼眸的凛光一闪而过,兰昕搓了搓握针久了有些酸涩的手指,默默道:“那还真是难为你这样有心了。”   其其格听出皇后的语气疑惑多过相信,忙不迭的起身跪下:“才入宫的时候,臣妾不过是皇上眼里的常在,为了能博到贵人的位分,臣妾不惜尝毒,以苦肉博取皇上的同情。这件事的始末,娘娘您心里明镜似的,却从未曾拆穿臣妾。臣妾感念娘娘一番错爱,对着娘娘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蒙古宗女的身份,让臣妾自幼娇惯倨傲,目空一切。而臣妾的性子有泼辣,不如汉家女儿这样柔婉。皇上不喜欢臣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娘娘啊,其其格心里苦闷,恨不得能逃出这深宫去。可肩负着蒙古族宗室亲眷的期望,臣妾只能往深里钻,盼望着皇上多疼惜臣妾几分,再不济也给臣妾一些虚无缥缈的‘尊宠’,让臣妾对母家有所交代也就是了。”   说道酸涩之处,其其格泪落如雨,像是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化解不开自己的心结。“臣妾敢对娘娘说这番话,就是做好了受责的准备。今日特来请安,原本也是这么个念想。损害自己的身子博取位分本就不是明智之举,可即便臣妾再有心计,也不想把这份痛苦凌驾旁人身上。   娴妃娘娘受到苦难已经足够了,臣妾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听从慧贵妃的唆摆。旦请娘娘念在臣妾还有悔过之心,帮一帮娴妃吧。其其格问心有愧,每每入夜,心就如同被针扎一样。明明皇上待娴妃是极为有心的,臣妾真的瞧得出来。苦了皇上,苦了娴妃,叫臣妾有什么颜面还留在这深宫里自在?”   听着海贵人噼里啪啦的说了这许多话,兰昕心里稍微嫌恶,但总不至于厌烦。何况她说的真就是没错,皇上与娴妃心里都有彼此……   “你有句话说的在理,皇上的这口气不出,对娴妃没有半分好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也唯有顺水推舟。”兰昕缓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海贵人起来:“即便本宫如今相信你的话,也信你心底存了一丝善念,可其其格啊,你始终是帮衬慧贵妃陷害了娴妃的。”   “臣妾有罪,望皇后娘娘责罚。”其其格愧疚不已,不复方才进来时那样好的神彩飞扬,反而极为低落无助:“府上的时候,旁人就不喜欢臣妾。为有慧贵妃娘娘时常关询,久而久之的,臣妾便与贵妃亲近了几分。可若论心肠,臣妾只想着能替贵妃娘娘分忧,却不是替她……”   “慧贵妃的心思本宫如何会不晓得,可说到底,这宫里谁又是没有心思的人了。”兰昕唏嘘不已,慢慢的隐退眼底的哀伤,不紧不慢道:“本宫也是这样的寻常人,本宫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譬如六宫和睦,譬如宫嫔们雨露均沾。这些心思不违背皇上的圣意,却也是与本宫休戚相关的。   六宫若是治理不好,皇上必然大怒。而本宫愧对圣颜,岂非要无地自容了。其其格你是聪明人,你懂本宫的意思么?”   其其格连连点头,神色凝重道:“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娴妃那里本宫自会想法子让她出来,你也不必愧疚自责了。可慧贵妃那里,你便是得好好留神着点。”兰昕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多谢皇后娘娘宽宥臣妾。”其其格感激的福身:“娘娘对臣妾的厚恩,臣妾必然铭肌镂骨,永世不忘。臣妾虽然蠢顿,可倘若娘娘吩咐,必然倾尽全力,以报娘娘大恩。”   兰昕微微勾唇,眼中清澈:“那便是最好的了。”   从长春宫出来,其其格便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憋着的话对皇后一吐为快,不见得能博取到皇后的信任,却总能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其其格颇有些得意,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于太后、皇后、慧贵妃之间周旋,游刃有余的达成自己的目的,岂非是太过有意思了。虽说眼下不过是小小的贵人,但来日若是诞下了麟儿,那就未可知了。   忍一时的低靡,就能换来似锦的前程,这听起来该有多么美好。   当然,其其格也担忧的不行,一脚踏两船都有翻的可能,何况是她这样的。总得找一个最安稳最牢固的靠山才行。   “碧澜姑姑。”海贵人身边的灵澜瞧着来人,连忙福了福。   “海贵人吉祥。”碧澜轻声慢语道:“若是贵人得空,我们娘娘请您往储秀宫一聚,品一品新贡的香茗。” 第二百九十三章:树阴照水爱晴柔   “好好,我这就过去。”其其格不动声色的应下了碧澜,转首对灵澜道:“快去备肩舆。茶香沁人,一想起来便觉得口渴了。”   碧澜顺势再福:“那奴婢就先回储秀宫复命了。”   “去吧。”其其格温和的笑着,少有的端庄。待碧澜转身而去,她才恢复了如常倨傲的神色:“我这里才来了皇后的长春宫,慧贵妃那儿就按耐不住了,倒是看我看得很紧么!这样不放心,何必又要将我收归己用呢,凭白添麻烦。”   发觉主子有愁色,灵澜乐呵呵的抿了抿唇瓣:“且轮不着贵人您心烦呢,怕是慧贵妃自己心里猫爪似的。光是咸福宫那一位成日里要死要活的,就够她受了。更何况她宫里还有个活祖宗贡着。”   其其格有些不解,慢慢的上了肩舆,才连珠炮似的发问:“什么活祖宗?贡在慧贵妃宫里的?你都听说什么了?”   灵澜嘴皮子利索,说起话来倒也不含糊:“贵人您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让慧贵妃抚育三阿哥,那三阿哥可不就是活祖宗么。奴婢听内务府的昌乐说,乳娘、嬷嬷足足添了三倍的人,也照应不住。三阿哥天天嚷嚷着要额娘,屋里的摆设一日能砸个好几回的。   光是储秀宫里打撒出来的碎瓷片子烂布条都不知道堆了多少呢。可把宫里的粗使宫人给累坏了。”   “皇上正值龙气鼎盛之年,膝下只有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难免娇惯了些。加上这三阿哥又是纯妃的儿子,随了她那个矫情的额娘,少不得惹是生非。”其其格心里舒坦了些,想着皇后交代慧贵妃的这两桩差事儿,嘴便是合不拢了。   灵澜最知道海贵人的心性,少不得趁她高兴,多讥讽两句。“到底是皇后娘娘会心疼慧贵妃,但凡要紧的事儿,都交给这一位妃主来办了。如今慧贵妃焦头烂额,许多事儿都使不上心力,必得靠贵人你才能成事。   奴婢这么想着,非得要慧贵妃娘娘对贵人您您言听计从,咱们才好好帮衬帮衬她,若是她有什么不情不愿的,又或者摆弄着贵妃的身份刁难了您去。那您也别跟她客气,甩甩手就走,由着她叫苦连天去才好呢。”   其其格随手抓起了腰间的一块和田碧玉:“听听你这小嘴儿,越发的会说话了,这碧玉极好,就赏你了。”   “谢贵人赏赐。”灵澜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的跟在了肩舆一侧,往储秀宫去。   慧贵妃端身正坐于后庭院里的凉亭之中,那样子倒不像是在纳凉,反而像极了是在受刑。其其格不明所以,看见这样的情景,到底是心中奇怪的。“娘娘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承乾宫出了什么乱子?”   高凌曦猛睁开眼,两眼锋利且僵硬的光芒,如刀子一般刺进海贵人的眼底。“承乾宫是否出了什么乱子本宫不知,倒是本宫这里鸡犬不宁也好些时候了。”   还没听明白慧贵妃的话意,其其格禁不住要问,谁知道嘴还没张开,就听见后厢传来噼里啪啦的各种响声,有瓷器碎了的清脆,有铜盆掷地的闷响,以及撕心裂肺的哭嚷声。“三阿哥这是怎么了?”   “你没听见她嚷嚷什么呢么?还问本宫做什么?”高凌曦长吁了一口气:“本就是夏日炎炎,从他来储秀宫开始本宫便是吃不好谁不宁的,成日里当祖宗是的供起来,可怎么样呢。还不是闹腾的我这宫里头人仰马翻的,皇上又来瞧过他几回?哼,皇后的心思,还真是刁毒。”   “娘娘消消气儿,瞧您这一夏天过的,的确是清减了不少。”其其格妩媚一笑,从容道:“娘娘给臣妾些许功夫,哄住了三阿哥,臣妾就来。”   高凌曦有些不信,但见其其格胸有成竹,也就容她去了。   其其格跟着领路的内侍监,穿过廊子来到了三阿哥的寝室,招一招手对门外恭候着的奴才道:“过会儿再来收拾,姑且让我陪一陪三阿哥。“   众人如获重负,纷纷行礼告退。   其其格这才走了进去,脚还没落稳当,就见一个八角百子纳福的软枕飞了出来,正砸在她的脚面上。   “贵人,您没事儿吧?”三阿哥奶娘剪影匆匆忙忙的奔了出来,连忙跪在地上告罪:“惊扰了贵人,奴婢死罪,求贵人念在三阿哥年幼无知,别怪三阿哥。”剪影知道海贵人跋扈惯了,又是烈火的心性,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怎么会呢。”其其格却让她看不透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一脸的温然。“三阿哥,你过来,猜海娘娘给你带来个什么好消息?”   永璋哭的正厉害,哪里会理会海贵人所言,依旧是不停地嚎叫着不停的往外扔东西,一件一件儿的往外丢,抓到什么是什么。   其其格非但没有一丝嫌恶,反而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停在了三阿哥身前。“你扔吧,能扔的都扔了才好,连你额娘给你做的长靴也踢掉了,看你额娘不打你屁股。”   “我要额娘……”永璋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一口气险些抽凉,小脸憋得红紫起来。   半蹲下身子,其其格用襟上的帕子替永璋抹去了眼泪口沫,慢慢的哄道:“永璋,你摆着手指头算算日子,还有些许天就是中秋团圆的佳节了。来时我问过了皇后娘娘,这样隆重的日子你额娘的病肯定能康复。”   “海娘娘您没骗我?”永璋停止了哭泣,红肿着眼睛认真的问。   其其格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海娘娘怎么会骗你。你额娘的身子好多了,在钟粹宫养病的日子无聊,为了打发晨光给你做了好些小衣裳小靴子的,海娘娘听奴才们说起来着。”   “太好了,额娘能来看永璋了,永璋想额娘。”小脸还带着笑意,嘴角却裂了开:“什么时候才过团圆节……”   “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其其格倒是没有嫌弃永璋,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很有耐心的再一次抹去他的泪水。“你皇阿玛最不喜欢阿哥哭天抹泪的。若是到了团圆节的那一日,不恩准你出席盛宴可怎么好?到时候你额娘康复了,却瞧不见你,保不齐一着急,病情反复了……”   “不会的,额娘不会像二阿哥那样的,不会的。”永璋气鼓鼓道:“我不哭不哭就是了,我不许额娘生病。就算额娘真的生病了,我也不让她把药倒掉不喝。”   其其格险些跌坐在地上,惊得心都跳出来了。瞧见剪影也是脸色大变,忙强制镇定了自己的心神:“你额娘自然不会把药倒了,你额娘是大人了,哪里会有那么怕苦呢。可若是你不听话,让你皇阿玛生气了,你额娘吃再多的药,怕也不能再见你一面啊。”   剪影松了口气,以为海贵人没有听出端倪来,便顺着她的话题拉扯道:“三阿哥听话,别在使性子了,咱们好好的读书习字,等你额娘痊愈了,便要检查三阿哥你的课业了。总不好叫纯妃娘娘担心不是。”   “永璋明白了。乳娘,你带我去书房习字。”永璋虽然任性,可最知道额娘的心思:“我要好好写字,不然额娘又要不高兴了。”   其其格见剪影带走了永璋,才试着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神。谁知道这一吸气不要紧,许是太急了,竟然顶得心疼。捂住了胸口,其其格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也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二阿哥的死真的不仅仅是伤寒入骨这样简单。   是谁教他倒掉了药汤呢?一直近侧照顾的娴妃,还是每每来阿哥所探视的纯妃。其其格闭上双眼,谨慎的回想二阿哥去世前后的一些事,脑子里不禁有了些可怕的念头。难怪皇后娘娘这么容不下纯妃,又迅速捧了叶赫那拉氏上位,八成是想在宫里扶植自己的势力,为二阿哥报仇了。   洞悉了这一层究竟,其其格打定主意要依附皇后了。太后毕竟是过了气了凤主了,且老谋深算,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了的。   “你还没哄好么?”高凌曦清脆柔婉的声音略带了些急促。   惊得其其格身子一歪,跌坐在了地上。“哄好了,岂会哄不好。”   “哼!”高凌曦见她脸色这样难看,不由得嗤笑起来:“怎的才哄了这一回,你就狼狈成这个样子。本宫有哪一日不是这样过来的,却也没有像你这般。收收心思,本宫唤你来,是有一事不明。”   其其格镇定了心神,慢慢的站起来:“娘娘尽管问便是,臣妾知无不言。”   高凌曦扬了扬眉,凝神道:“本宫原是想亲自去长春宫,问一问皇后的心意,到底中秋佳节要不要娴妃出席。可海贵人你聪明伶俐,一早已经东西了本宫的意图,早本宫一步先去了长春宫,那么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何呢?”   这便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慧贵妃的监视之中喽?其其格柔和一笑,不改初衷:“皇后娘娘自然是希望大事化小了,臣妾更在意的却是娘娘您的心意。” 第二百九十四章:面旋落花风荡漾   这一回,高凌曦是当真不想与其其格玩笑了,横眉冷挑,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凛肃:“皇上的心意便是后宫的心意,本宫岂敢不以皇后马首是瞻。海贵人的话,倒像是本宫刻意要同中宫娘娘,凤印之主过不去了。”   其其格唇角的笑容有些松懈,沾染了那一份沉甸甸的凛肃,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妩媚起来:“娘娘说笑话呢吧,其其格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您的眷顾,皇上又怎么会想起臣妾来。贵妃您处处替臣妾着想,臣妾怎么会不知恩图报。”   “恩谈不上,本宫只是希望能尽快扭转局面。”高凌曦无谓与海贵人撕破脸,脸上明艳动人的笑意慢慢的有了些温度。其实高凌曦是很敏感的,当她知道娴妃被皇上赶到承乾宫禁足而皇后没有求情,便揣测到了皇后的意图。   不是与娴妃过不去,反而是与自己。   想象一下,此时的六宫之中,谁的母家是皇上倚重的重臣,而谁的位分有是诸妃之中,最能与皇后抗衡的。除了自己,高凌曦实在瞧不出还有谁能被皇后视为眼中钉。且说,初入宫闱之时,也是自己太心急了,一心想着巴结太后,到底让皇后起了戒心。   “其实本宫也没有胜算娴妃一定能站在我这边。可多一个人获宠,就能多分掉些皇后的精神不是么。”高凌曦慨然沉吟,好一会儿才伸手托住了其其格下颌:“你也是,本宫也希望你能获宠,同样为本宫分掉皇后的心力。   后宫本就是一团乱麻,理得开几团呢?高凌曦轻柔的声音,绵软好听:“这不也是皇后一贯的伎俩么?一个是孕中的罪臣之女,一个额娘得罪了皇后的可怜阿哥,真是还就是最高明的手段呢。”   “倒听说碧鲁氏很听娘娘的话呢,看清楚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她也该懂事了。”其其格也听说了些碧鲁氏闹腾的事儿,相对宫里这位小阿哥,竟也不算什么了。抬眼见四下都是慧贵妃贴身是随侍,其其格压低声音问:“只是不知道这一位碧鲁氏到底有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呢?”   高凌曦凛眉而笑,恣意之中带着薄薄的一分倨傲:“皇后娘娘的懿旨,令本宫照顾碧鲁氏母子,她的胎自然得安稳。可若是她不好好珍惜着这份恩赐,也与人无尤。”有些不耐烦,高凌曦垂下脸来:“与其担忧这福薄之人,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帮衬娴妃一把。”   “臣妾心里有数了。”其其格福身道:“那就不耽误贵妃娘娘安歇了。”   月明星稀,四下里静寂异常,盼语手持红漆描金云龙纹排箫,长身而立于承乾宫二进的庭院里,缓缓的吹奏起来。   这箫声清幽飘扬,却没有一丝苦楚酸涩,倒像是徐徐的絮叨着暖融融的思念,娓娓动听。这样好的夜色,这样风凉的秋夜,这一吹便是几夜。从后宫宫门上钥后开始,一直吹到四更,仿佛只有如此,盼语才觉得心里平静。   反而躺在冰冷潮湿的床榻上,她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的温暖。   朵澜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自己惊扰了娴妃,这样好的箫声若不是宛转悠扬直至结束,中途戛然而止,怕是很让人惋惜的。   可这一夜必然要中途打断了。为了这一夜,盼语与朵澜都花费了好些心思。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承乾宫锁闭了数十日的宫门终于敞开了。而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却是如此的熟悉,哪怕那影子只是轻微的一晃,也不禁使人怦然心动。   弘历啊,你终于来了。   盼语没有停下来,面对着行动卷风而来的皇上,她依旧陶醉再自己的箫声里,两眼空洞。   弘历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着,只是蹙着眉,一步一步的朝娴妃走过去。朵澜福了福身,伶俐的跟着李玉等人一并退了下去,这偌大的承乾宫二进的院落里,就只剩下一双人影。   月光无华,只是轻轻淡淡的落在身上。盼语的箫声却很清丽,仿佛能随着清风,直飘向远方,那是她此生都无法走到的地方。既感慨又感叹,紫禁城里的一切再好,不过是一座牢笼。紫禁城里的女子再聪慧,也不过是困斗之兽罢了。   默默无语,两人就在这悠扬清丽之声里默默的凝视着彼此。直道盼语的泪水打湿了前襟,哽咽与委屈,让她吹乱了优美的曲调,她才迫不得已的停了下来。   “非诏不得面君,皇上自己的旨意怎的自己忘了?”盼语很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不至于嘶哑,不至于难听。   “正因为是朕的旨意,朕才可以撤废。”弘历清瘦而俊逸的面庞,冰冷的没有温度。甚至从他的眼里也看不见分毫的情愫。   盼语甚至觉得,她面对面站着的并非什么夫君,更不是什么天子,反而是一柄象征着权利尚方宝剑。生杀大权在握,让人敬畏也让人害怕。“朝令夕改,岂非要污损皇上的龙威了。”   “那你又何必夜夜箫声悠扬,引朕来?”依旧是没有语调的言语,听不出他的心。   “臣妾自己心里堵得慌,想借这还不算萧瑟的秋风,将满心的忧愁卷走,随着曲调抛之九霄,岂不痛快。难道皇上这也不许?”盼语垂下头去,握着手里的排箫,闷闷叹道:“这排箫乃是康熙爷昔年赐予静敏皇贵妃之物,才入宫那会儿皇上怕臣妾闷,特意赐了臣妾解闷儿的,皇上是想要回去了么?”   “你还是这样子!”弘历伸手,似乎是真的要拿走这支排箫。   盼语有些焦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皇上,臣妾幽居于承乾宫,顺天子之意,不敢有半分不敬。难道连这仅有的排解之物,您也要拿走么?臣妾侍奉皇上,屡有不是之处,甚至冲撞圣颜,惹得皇上震怒,臣妾愿意领罚。为何您……您给了盼语的东西,说要回去就要回去了,连问也不问臣妾一句?”   弘历的手一直僵持在办公,没有缩回来的意思。   盼语看着他宽厚的手掌,如竹枝一般的手指,不免难过。含着泪没有掉下来,她轻轻的将排箫搁在了他的掌心。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既然是皇上赏赐的东西,皇上要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妥。臣妾……臣妾就是想不明白,既然要收回去,为何还要赏给臣妾。明明是最美好的东西,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让臣妾连应对的功夫都没有,狼狈至极狼狈至极。”   “左不过是一根排箫罢了,至于这样挖苦朕么?”弘历的声音似乎温和了许多。   盼语却已经转过了身子,看不见他的表情。“是一根排箫,皇上说的没错,是臣妾说错了。不过就是一根排箫罢了,有琵琶,有了古琴,还要排箫来做什么?是臣妾自己想得太多了……”   抹去了脸上泪水,盼语被着身子福道:“幽居之人蓬头垢面实在不宜面圣,幽居之地肮脏污秽,恐污了皇上的龙靴。臣妾就不远送了,皇上请回吧。”   弘历看着盼语清冷瘦弱的背影,不禁心都凉了几分。她真的越发清减了,犹如一片枯叶,那么脆弱那么娇弱。从前的侧福晋,远远不是这个样子。   可纵然潦倒,纵然落魄,她的骨子里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倔强。颇有几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意味。弘历握住了手里排箫,轻轻叹了叹:“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朕么?好,若是如此,朕从今往后再不来承乾宫半步。”   盼语还不曾走远,这样的心凉透彻的话,让她又气又恼。明明她就是别着劲儿,想和他置气。明明他就是知道,自己是故意气他的。她不是也说了,吹了这样悠扬的曲调,就是为了引他来么!那为何,那为何见面之后,还是这样的冷面若霜,还是这样的不讲情面,为何?   哭的有些胸闷,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她也不敢转过身去,怕转回头,他已经不见了。   那从此便是一道宫门锁住了一副枯骨,老死不复相见了。   一瞬间,静的丁点声音,盼语怕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撕裂般疼。“皇上,你别走,你别走……”她猛的扭过身子,怕再也看不见他了。谁知竟然一头撞进了他怀里,痛的他闷“嗯”一声。   “你想谋杀亲夫啊。”弘历疼的龇牙咧嘴,死命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伴随着震心的咳嗽。“人看着挺瘦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皇上,您没事儿吧?”盼语惊慌失措的替他揉了揉胸口,却也不顾自己的额头被撞起了一个青包。   “这儿,还有这儿,这儿也疼……”弘历略带玩笑的口吻很是轻哂:“快给朕揉揉。”   盼语边揉边哭,仰起头才发现他竟然笑的如此和煦。“好哇,皇上你还戏弄臣妾,不知道臣妾要担心死了。”放声大哭起来,盼语又是狠狠的一头撞在他的胸口,却死命的环住他的身子,怎么也不肯放开手。“皇上你坏死了,你吓唬臣妾……” 第二百九十五章:桥北桥南新雨晴   这一回的肌肤相亲,没有缱绻的凤尾香罗几重薄的温馨,也没有何当共剪西窗烛的缱绻,只有冰冷与潮湿,甚至是瘦到皮包骨的清冷。   “皇上是睡不着么?”盼语贴在他的胸口,低而柔的问。这样的夜里,恐怕只有这样的声音,才最能勾起人的怜惜与在意。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弘历只觉得身下的被褥冰冷的刺骨,虽然才入秋,可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这钻心的寒气还是让人很难忍受。“承乾宫这样冷清,你还是妃子的位分竟也……”   盼语却像是并不在意,只淡淡一笑:“臣妾面上是和皇上赌气,可心里还是有一团火,那便是支撑臣妾挨过来的勇气,是臣妾对皇上的爱慕。皇上不会不要臣妾的是不是……”   “傻丫头,朕怎么会不要你。”弘历攥着盼语的手,如竹枝般纤细,仿佛皮包着骨头,让人不忍心用力攥紧。轻轻的将手搁在自己的胸口:“朕和你斗气,就是想看看你何时才肯对朕低头,却没想过会害你如此辛苦。你可知道,记忆里,你还是当年入府时候那样乖巧可人的模样。”   心有些凉,盼语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明明他是在意自己的,却要求自己做那个谨小慎微,乖巧可人的模样。那是因为她初来王府,不得不如此啊。那不是她的真性情,可他却喜欢。“皇上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上朝呢。”   “唔……”身上暖了一些,弘历便觉得头沉了,低低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而盼语怎么也睡不着,甚至连翻身也不敢,就这么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这一夜太漫长了,漫长的她的身子都有些僵硬了。这样的恩宠,真的是她想要的么?难道爱上了天子,就必得如此么?   路是自己选的,盼语强压了一块大石在心上,为了弄清楚不孕的真相,也为了自己能在这红墙里好好的走下去,该装傻的时候,何必去弄清楚他的真心有多凉薄呢?不是在意自己就好了么?   “皇后娘娘……”薛贵宁心里着急,未经允许就扑棱棱的往里闯。   “滚出去。”锦澜打眼一看,登时怒火四溢:“没看见内寝的帘子还未曾打起来么,你怎敢往里闯,是不要命了?”   薛贵宁当下退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外:“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一时情急,忘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奴才不是有心的。皇后娘娘恕罪啊。”   粗婢将帘子挑了起来,兰昕已经着好了旗装。“什么事儿,进来回话吧。”   “嗻。”薛贵宁这才耷拉着脑袋躬身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昨个儿夜里,皇上宿在了……承乾宫。”   算一算日子,离中秋也不远了。倒是娴妃迫不及待,有法子让皇上自己走进了承乾宫,前者是情势所迫,皇上碍着面子,不得不将娴妃从承乾宫里放出来。后者却是皇上心甘情愿的,落在旁人眼里,这样的恩宠才算是荣耀的。也正是娴妃翘首以盼的。   “早晚的事儿,你也至于的。”锦澜白了薛贵宁一眼:“一大早晨这样的聒噪,让娘娘心烦了,还不快退下去。”   兰昕平和一笑,缓声道:“薛贵宁,你去内务府吩咐孙守礼好好安排一下,承乾宫这数十日可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心里必然清楚。现下皇上去过了,若还不精心伺候,那江连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薛贵宁抹了一把汗,躬着身子又退了出去。   锦澜择了一只淡紫色并粉蕊的绢花给皇后别在鬓边,脸色还是一直不好:“娘娘,奴婢可听说,娴妃禁足期间,唯有慧贵妃擦黑探望过一回。且就是前不久的事儿,您说这慧贵妃会不会……煽风点火的怂恿娴妃与娘娘您作对?”   听她这么问,兰昕倒是欣慰而笑了:“这些日子的历练,锦澜你也愈发眼明心亮了。本宫想,娴妃与慧贵妃积怨已深,未必能信她的挑拨。即便真的信了,她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除非一下子就能扳倒本宫,否则娴妃好不容易才又复宠,必然不会铤而走险的。”   闻听皇后夸奖,锦澜的脸上顿生红霞:“奴婢虽然不伶俐,但却一心为皇后娘娘分忧。娘娘不嫌弃便是最好的了。”   “你的心意本宫如何会不明白。”兰昕轻轻的取下了头上的绢花,指了指那根牡丹穿花,嵌了红宝石的金步摇:“娴妃今日必得来请安,未显得隆重,带那一支吧。”   “是。”锦澜从粗婢手里接过了金步摇,择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仔细给皇上戴上。“娘娘最不喜欢这些身外物,能为了娴妃隆重一回,也实在是她的福气。”   舒唇而笑,兰昕的脸上有她自己都看不懂的笑意。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是陌生,陌生的有些难以辨认。她究竟想怎么呢?权势、恩宠、荣华富贵,这些是她想要的么?如果可以,她情愿用这些换回永琏来。无论永琏是不是娴妃所害,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自然,慧贵妃想要从中取利也并非易事。   与此同时,盼语也正在众人的簇拥下更衣上妆,承乾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进进出出的宫人抬着内务府送来的各种赏赐,婢女们捧着各色的珠钗、衣饰鱼贯而入。   朵澜则有条不紊的使唤着粗婢们,将寝室内的摆设铺设逐一更换。   这样的忙碌的早晨,盼语是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了,除了不清净,并没有多么喜悦的感觉。好像恩宠犹如四方蓝天上的浮云,随风来随风逝,从来就由不得人。   “行了,这样可以了。”对着镜子里消受而温婉的自己,盼语明眸而笑:“无谓让皇后娘娘久候,该去请安了。”   其其格先去了储秀宫,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慧贵妃便准备妥当了。“慧贵妃娘娘万福。”   “怎么这样有心,一大早不去长春宫侍候皇后娘娘,反而来本宫这里干等着?”高凌曦见她面有匆色,不免温和道:“海贵人可不像是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出了什么事情?”   “皇上昨晚去了娴妃那……听说,还整夜宿在了哪里。”其其格很是不悦:“旁人都以为这娴妃是咎由自取,得罪谁不好偏是得罪皇上。可臣妾看着,皇上心里根本就割舍不下娴妃,不过是连续几夜吹了几只曲子,就把皇上的心都勾了过去。叫臣妾这些恩宠素来薄寡,却使劲了心力的人情何以堪啊!”   眼尾的目光,小心的划过慧贵妃动人的脸庞:“娘娘怎么不说话?”   高凌曦一笑,便如春风和煦,美妙诱人:“娴妃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能与本宫并肩了这么多年?更何况,皇上也曾经宠爱了她许久,这一份旧情便不是能说散就散了去的。她复宠是早晚的事,你何必想那么多呢。”   跟着慧贵妃往外走,其其格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臣妾是害怕。先前娴妃不用功夫,别别扭扭的与皇上作对了这么些时候,皇上对她的恩宠显然所剩无几了。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她稍微这么一伤心,那所剩无几的恩宠竟然优渥了……   若是她再多花些心思,多下点功夫,那优渥的恩宠,岂非要铺天盖地的堆满了东西六宫么!若是雨露均沾也便罢了,可若是尽在她一个人的手掌心里攥着,咱们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旁人做嫁衣裳了。娘娘,臣妾心里不安宁啊。”   依旧是笑容满面,高凌曦的表情没有因为海贵人的话改变。只是随着肩舆的摇晃,她的眉心时蹙时平,不那么沉静淡然了。“是福不是祸,事在人为罢了。本宫既然希望娴妃领本宫的情,就得先放手由着她舒坦几天。   享受了如同冷宫一般的死寂,再享受一下恩宠加身的荣耀,她必然晓得什么才是她想要的。可给与不给在皇上,能不能继续享受到却要看她的本事了。”   其其格扑哧一笑:“倒也是呢。”转首又自言自语一般的嘀咕起来:“盼语,盼语,不就是盼着有人跟她说说话么。现下她是盼到了。可凭着这一个盼字,她也有的挨了。”   高凌曦白看了其其格一眼,冷然一叹:“海贵人,你的眼光要放的长远些。娴妃不过是一时的风光,瞧着吧,用不了三五个月,皇后扶植的叶赫那拉氏便能风光无限。我若是你,就该想个什么样的好法子,好好的笼络住皇上的心。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妒怨或者诉苦。”   “是,臣妾记住了。”其其格赧红了脸,可心里却十分的得意。若不是让慧贵妃真心觉得自己如此愚不可及,她能放心的用了自己么?姑且走着瞧吧,后宫之中人人算计,不不算计,无非是家常便饭。谁又真的就不如谁了。“臣妾必然为自己想个好法子。”   “但愿吧。”高凌曦甜美一笑,面荣纯净:“待会儿见了娴妃,自是要恭敬几分的,没的叫人说咱们失了气度。” 第二百九十六章:报道黑风飞柳絮   “知道了。”其其格佯装生闷气的样子,撇了撇嘴:“谁让人家是娴妃呢,臣妾怎敢僭越。”那个妃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娴妃生吞活剥吃进腹中一般。   高凌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掂量着其其格的话。辗转间,肩舆已经抵达了长春宫门外。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其其格眼皮一番,眼底不屑的神情便流露无疑。   顺着她的话音儿看过去,高凌曦看见了一身嫣红旗装的乌喇那拉氏。“果然是有了恩宠的,不必落魄的时候了。”   “可不是么,那嫣红之色,竟然也穿得明晃晃的。倒是不记得在她娴妃之上,还有慧贵妃娘娘您与皇后了。”其其格说着郁气的话,偏偏是脸上露出了笑意,大老远的就扬声请安。“娴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这厢有礼了。”   高凌曦听着其其格话里拈酸吃醋的凉意,少不得抿唇而笑,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娘娘既然要拉拢娴妃,面儿上的事儿,臣妾自当做好。”其其格一直保持着亲昵的笑容,唇瓣几乎没有动,那话音儿好像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一样。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没有动作。   “慧贵妃万福。”盼语福身的动作依然规矩,并没有因为骤然复宠而略显倨傲。“臣妾原当是自己来的早了,这么看着,倒也平常。贵妃娘娘先请吧。”   “见娴妃气色这样好,本宫心里也就舒坦了。”高凌曦没有变现出格外的亲昵,只是一如平常。皇后是何其的睿智,自己去过承乾宫的事儿必然惊动了长春宫。为今之计,只好如常的面对娴妃,既不亲厚也不疏远,该说该笑也按从前行事。   反正最近这些日子,娴妃的恩宠必然要胜过宫里所有人了,也不差她这一份。   “皇上驾到。”   几人才走上长春宫正殿前的玉阶,就听见李玉那尖细而嘹亮的嗓音,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步子。   随行的宫人伶俐的让开脚步,而高凌曦与盼语则一人站了一边。不用说,其其格自然是挨着慧贵妃站好,含笑福身。   弘历健步如飞,三两下便走上了近前。“今日早朝无事,朕便来长春宫瞧瞧皇后,不想你们都在。”朝慧贵妃温和一笑,弘历随手握住了盼语的玉手,轻轻一提:“都起平身吧。”   这感觉像是在说:朕是为了瞧你,才特意赶过来的。盼语脸颊一热,粉扑扑的桃花分蜜,竟压不住内里透出来的肉红,看起来格外动人。   皇上与娴妃执手而行,慧贵妃自然只能落在身后。   其其格好不容易才忍住心里的讥讽,若非方才就知道皇上会如此,慧贵妃还能表现的那么淡然么?当然,其其格并没有把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是悄悄的留心着前面三位的一举一动。   “皇上万福金安。”兰昕迎上前来,恭敬的福身。   随即盼语才挣脱了皇上的手,与慧贵妃、海贵人一并请安。   兰昕笑容爽朗,比平时明和几分:“娴妃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虽说清瘦了些,可到底神彩熠熠的,让人看着心里舒坦。”   高凌曦温然的笑了笑,娇柔软语:“可不是么,有皇上的疼惜自然是神彩熠熠的。”言罢,流光于眼尾轻瞟,看向了海贵人。   海贵人与之对视一眼,便垂下眼睑道:“有皇上的疼惜,自然是神彩熠熠的,臣妾瞧见了娴妃娘娘的容姿,心里也是高兴极了。”   弘历落座,看一眼正殿之上的摆设,转了话题:“皇上这里依然布置的素雅,看着心宽。朕很是喜欢。”   兰昕四下里环视一周,笑意渐浓:“多谢皇上赞誉,臣妾理当如此才不失端庄。”   “好些日子没去承乾宫,到底是破落了不少。原以为先帝在时添置了不少东西,总是华贵些。到不想长久不去,到底差强人意了。”弘历虽然没有看娴妃,却是真真切切为她着想:“朕知道皇后简朴,不喜奢靡,后宫撙节用度多时。如今国库还能拿出几个银子,朕想着人修葺承乾宫,免得让娴妃挨苦。皇后以为如何?”   高凌曦的身子猛地一僵,脸上却始终保持着甜融融的笑意。眸子里黯淡的光彩转瞬即逝,眼波流转间唯有赞同与欣然。   “皇上说的极是,即便臣妾不喜欢奢靡,但也不能失了皇家气度。”兰昕倒是很平和,平和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儿。“总不能叫娴妃一直受苦,臣妾稍后便让内务府的孙守礼安排。”   “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盼语很得体的谢了恩,一双碧水的眸子荡漾着清澈的涟漪,眼神生光。她明白修葺承乾宫事小,让皇后将自己的位置摆正才是要紧的。皇上无非是真正想恢复了她的恩宠。   弘历得了满意的答案,心中宽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让人慢慢做精心做就是了。中秋团圆佳节临近,皇后想必也有好些事儿要操劳。”顿了一顿,弘历将目光投向了慧贵妃,温和道:“贵妃要照应着碧鲁氏与永璋,到底操劳。”   转首对上皇后秋水一般的眼眸时,弘历刻意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后宫里再有什么细碎事儿,就让娴妃多多替你分担吧。”   “多谢皇上体谅。”兰昕笑意明澈,好不加以掩饰的喜悦:“那臣妾就能躲躲懒了,娴妃妹妹向来是最缜密细致的,有她帮手臣妾真是有福了。”   弘历随着她朗声笑了起来,以至于慧贵妃、娴妃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唯有其其格的笑容是最软的,好像一张沁过水的宣旨,轻轻一捅,就是一个窟窿。   皇上眼底有皇后,有慧贵妃,有娴妃,唯独没有她。好像她整个人摆在这殿上,犹如桌椅陶器一般。不,桌椅陶器尚且有用,其其格却觉得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从来就未能入皇上的心一般。   到底她有什么错?又是哪里不如旁人了呢?   宫嫔们陆陆续续的来,伴着皇上皇后说了好些话,字里行间尽是恭维之言,透着对娴妃的客套。   投其所好从来都是必然的,盼语自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却是在欢声笑语最热闹的时候,叶赫那拉贵人的到来让她眼前一亮。   “臣妾迟来请安,请皇后娘娘恕罪。”行罢礼,绮珊面带赧色向皇后致歉。   却偏偏让盼语觉得,她的举止声调,甚至穿衣装扮都像极了从前的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兰昕温和宽厚,言谈之间满是关怀:“绮珊你不必多礼,到底是你还年轻,贪睡也难免。何况平日里请安都来的早些,偶尔一日晚了到底不要紧。”   弘历瞧了一眼叶赫那拉氏,倒也入眼,少不得随了皇后的话宽抚几句。“朕见你眼下略泛乌色,倒像是没有睡好。是否天气反复,致使睡卧不宁?回头让御医给瞧瞧。”   绮珊正要谢恩,却是身后的伊澜恭敬福身,插了嘴:“皇上您有所不知,我家贵人夜夜勤于练舞,想着团圆节的时候再为皇上献舞,才减少了睡眠的时辰。故而看起来有些憔悴。”   “多嘴。”绮珊略侧首,轻嗔道:“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快请罪。”   “哪里就用得着请罪了。”盼语唇角一卷,得体为笑:“本宫记得,叶赫那拉贵人的舞姿翩若游龙,好看至极。若是团圆节的时候能再一睹妹妹风采,实在是一桩美事儿。皇上您说是不是?”   “自然是。”弘历对上娴妃的目光,一看便是好一会儿。“朕也很喜欢绮珊的舞姿。”   盼语含情脉脉对着弘历凝望些许时候,才收回了神思,平和道:“妹妹也听见了吧,皇上说你的舞好,那便是最好的。若是为了练舞而伤着了身子,岂非叫皇上心疼了么。”   “臣妾冒失了,还望娴妃娘娘恕罪。”绮珊不知道娴妃何故这样说,可在这长春宫正殿上的了皇上的赞誉,倒不像是什么好事儿。“臣妾自当量力而行,不敢劳皇上忧心。”   高凌曦倒是瞧出了娴妃的心思,少不得帮腔道:”叶赫那拉贵人知进退,是极为懂事儿的。难怪皇上皇后娘娘喜欢你。这么看着,就连娴妃也是很喜欢你的。叫本宫好生羡慕呢。”抿唇而笑的样子,是高凌曦最娇美而不失活泼动人的姿态。   果然弘历看尽了眼底,心情大好:“凌曦你这般说,倒像是朕不在意你了。当着皇后的面儿,明里暗里的数落朕的不是。”   “皇上真会责怪人。”高凌曦略微嘟嘴:“皇后娘娘您可得给臣妾做主啊,臣妾哪里有这样的意思么?倒是皇上,当着这么多妹妹的面儿挖苦臣妾,没的还让人以为臣妾爱使小性儿呢。”   “正是皇上在意你,才愿意和你玩笑。”兰昕端庄之中添了几分平和,却凑趣儿似的顺着慧贵妃的话,接茬挖苦了几句:“你几时见过皇上与本宫玩笑,皇上对着本宫的时候,多半是客套至极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翠华摇摇行复止   从长春宫出来,怡珠只觉得头昏脑胀,两耳嗡嗡。怀里如同有千万只毛躁的猫儿互相撕咬,烦躁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弄不明吧,同样是以舞获宠,同样是端庄识礼,她怎么就不如那个叶赫那拉氏了?为何她的舞姿便是翩若游龙,而自己跳得再好却没有人能看到?   “小主,咱们回宫吧?”小云看常在的脸色不好:“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也不知走到哪里才是个尽头。紫禁城这样大,怕是要累着您了。”   紫禁城哪里大了?再怎么大,也还不是四四方方的。一日走不完,十日还走不完么,更何况一声何其长,日日不都重复着一样的单调的日子么?很害怕这样的苦闷与煎熬,怡珠忽然很想博一次,哪怕风光一日也好,总不枉费走这一遭。   扬起头看了看天,不禁满心的忧愁都放的更高了。怡珠慢悠悠的说道:“小云,若是你累了,便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咸福宫有什么好回的,那不过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不是家更不是归宿。何况碧鲁氏……”   提及碧鲁氏,小云也知道小主心里不好受,偏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都能佯装天真,博取圣宠,偏是自家小姐不能。“小主,这如何能使得。你若非走不可,奴婢就陪着你走上一日。”小云体贴道:“大不了就是走的脚肿,也要心里不那么烦闷,就是最好的了。”   “那就走吧。但愿身体的疲惫,能抵消心里的苦闷。”怡珠浅笑辄止,白晃晃的肌肤在日头下仿佛泛光,可再美能如何,皇上也还是看不到的。这会儿,怕是连她自己都看不到。   这样一走,便是好些时候。两人走得足底生疼,小腿肚酸胀的不行,才终于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云拿了丝绢给梅勒常在拭去了薄汗:“小主一定口渴了吧,前面有去处,奴婢设法讨一杯茶来给您润润喉。”   顺着她的目光,怡珠果然瞧见一栋阁楼,两层的建筑,黄琉璃瓦歇山顶,倒也气派。可并不像是宫嫔的居所,那这是什么地方呢。“等等小云,咱们方才是从哪儿过来的?”   略微一想,小云搔了搔头:“咱们应道是从宁寿宫的中路走过来的,一直往北,就走到了这里。”   “那便是内廷外东路了。”怡珠有些愕然:“别去,那里是不会有人的。”   “小主知道那是哪里?”小云记忆里,似乎没有陪常在来过这里。   怡珠点了点头:“这里是景祺阁,也就是皇后娘娘口中曾经提到过的冷宫之地。虽然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实则到底是冷僻的地方。”略微一想,她转过身子看向景祺阁对面,果然有一片竹林,是个绝佳的好地方。“若真要讨杯茶喝,就去竹林苑吧。魏贵人不是还在里头么。”   “也好,看这里处处碧竹,满眼青翠,倒是个乐而忘忧的好地方。”小云扶着常在绕进了竹林,没走多久,果然看见了竹林苑:“小主慢慢走着,奴婢先去通禀一声儿。”   怡珠心想,皇后娘娘为魏贵人找了这么个清幽的地方,也是真算得尽心。只是苦了魏贵人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备尝孤苦冷寂的滋味,饱受煎熬。离开了权势与恩宠,活在这深宫之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儿呢?   心里好奇,怡珠加快了脚步,却隐隐约约听见有嬷嬷斥责的声音。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半点规矩了。当本嬷嬷在这宫里数十年是吃素的么?竹林苑的大门从来不轻易敞开,敞开了便是不会凭白观赏,但凭你是谁,没有皇上皇后的旨意,休想从本嬷嬷面前好模好样的离开。”   这声音很是粗噶,刺耳至极,怡珠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步步都是景致的好地方,竟然会有如此不堪的响动。“是谁?”她敛了一口气,拧着眉头走了进去。   不进去不要紧,一进去连她自己都唬了一跳。三五个人,将小云五花大捆的按在地上。一个身形肥硕的嬷嬷,口沫横飞的叫嚷不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呦,这儿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那嬷嬷看见梅勒常在,并没有半分恭敬,非但不恭敬,反而目露凶光:“来人啊,把这个也给本嬷嬷扭起来绑上,看往后还有谁敢来这儿扰人清静。”   “小主,您快走,别管小云了。”小云脸贴着泥土,一张口便能添到满口的尘土沫子。“岂有此理,你们胆大妄为,对皇上亲封的梅勒常在也敢如此的无礼,不怕掉脑袋么?”   “哈哈哈哈……”那叉着腰的嬷嬷狂妄而笑,鄙薄尖酸:“漫说是常在了,就是贵人、嫔位咱们这里头也关着不少呢。从前的,现在的,一应俱全,谁又会把区区一个常在搁在眼里了。梅勒常在,哼,连封号都没有的常在,能好到哪里去。进了我怀安嬷嬷的地方,就休想凭白的走出去。”   自然是憋着一肚子气,可怡珠也知道什么叫做不吃眼前亏。她抚了抚自己的手臂,从高处将玉镯慢慢的推至腕子,双手露出一对成色佳的玉镯,不疾不徐道:“我无心扰人清静,还望嬷嬷能通融一下。魏贵人曾居咸福宫,与我乃是姐妹。经久未见,特来问候而已。”   怀安一看玉镯,满面的横肉便露出了喜悦之色,可口里的话却依然没有半分恭敬:“皇后娘娘既然有懿旨,让魏贵人在此安心做活,常在你还是别违抗旨意的好。”   尽管她这么说,怡珠还是取下了镯子,上前几步,亲手搁在怀安手里。“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多劳烦嬷嬷什么。只有一样,这小云乃是我的入宫时带进来的陪嫁,不明白后宫里些许的规矩,冒犯了嬷嬷,还望您海涵。”   “罢了。”怀安眼底满是骄色:“常在这样明白事理,我怀安就给你几分薄面,算了。”   怀安一句算了,按着小云的婆子们纷纷松开了手。   “给她松绑,送她们走。”怀安看也不看梅勒常在,掂量着手里的玉镯旋身而去。临走时,还沉着脸子,说了句格外不恭敬的话:“常在的恩宠不多,即变为旁人费心也要量力而行。这样多好的镯子,有一对已是不易,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怡珠蹲下身子,忙不迭的为小云拭去脸上的土:“多谢怀安嬷嬷教诲,我必然不忘。”   “小主,那镯子还是福晋……”小云委屈的满眼是泪,哪里知道这竹林苑竟然是如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别说。”怡珠轻轻将食指贴在小云唇边:“对我而言,什么都不及你要紧。东西没了,还能再有,可性命没了,你叫我怎么办。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三步一回首,怡珠实在心有不甘,竹林苑不过是紫禁城里极为偏僻的一处,却浓缩了紫禁城里的世态炎凉。没有恩宠,连区区的嬷嬷竟然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心里有一团火,呼呼的烧毁了她仅有的一点骄傲,甚至自尊。   “小云,你瞧着吧,总有一日,我要那嬷嬷恭恭敬敬的向我叩拜。我不是她眼中这样不堪的梅勒氏,绝壁不是。”怡珠痛恨自己无能,更不想苦捱这岁月。她仰起脸来,笑得风情万种:“小云,你告我,要怎么样才能在中秋佳节为皇上献舞?”   小云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她知道常在这样问,心里便是已经有了打算。“一时之气,小主何必这般无法释怀呢。您不是说过,不能冒进……”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怡珠握着小云的手,愈加用力的捏了捏。   “除非能顶替叶赫那拉贵人,除了她,皇上没有恩准其余的宫嫔献舞。”小云这番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却是怡珠心里唯一的答案:“我与她同时入宫,才艺竟也如此相似。论样貌家世,我同样未必输给她,她之所以能越过我去,一则是皇后娘娘的帮衬,二则也是她有运气。然则要她没有这样的运气,却要看我的手段如何了。”   小云虽然不伶俐,却也看得出皇后娘娘有意捧叶赫那拉贵人上位,不禁担心:“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是小主您使了手段,夺了旁人的恩宠,会不会……奴婢怕皇后会责怪,反而得不偿失。”   “不会的。”怡珠仰起头,森森笑道:“总得有人帮衬皇后娘娘,笼络皇上的心不是么。既然我可以,何必还要旁人碍手碍脚呢。且说,只要皇上对我倾心,我便有了恩宠,有了恩宠还怕什么旁的。”   脸色一沉,怡珠停下了脚步,朝竹林苑的方向看去:“或者可以这么说,终日苦熬,不如奋力一搏。能博取恩宠自然是好,博取不到死了也便是痛快了。若容姿清丽之年都不能得到皇上的恩宠,白了头枯了骨也就更没有指望了。”   眉头紧紧的锁着一股坚毅,怡珠愤愤咬牙:“一朝飞上枝头,攥住恩宠,便是我梅勒怡珠心中唯一所愿,小云,你就瞧着吧!” 第二百九十八章:渡波清彻映妍华   “这不是伊澜姐姐么,怎么这样巧,也来内务府给贵人拿衣料啊?”小云笑嘻嘻的凑上前说话,还很是恭敬的朝伊澜福了福身,显得格外尊敬。   伊澜一时没想起她是谁,少不得绷着脸问:“哪家的丫头这么懂规矩?”   “奴婢小云,是咸福宫梅勒答应的陪嫁侍婢,给姐姐请安了。”小云笑容可掬,眉眼尽是喜色:“姐姐的衣裳可真好看,衬的姐姐花容月貌,美的不行呢。想必是贵人赏赐的料子吧?贵人待姐姐可真真儿是好呢。”   眼皮一翻,伊澜得意之色尽显:“小嘴儿还挺甜的。只是你没事儿做么,竟然在这里嚼舌,不怕你家小主怪罪?”   说道小主,小云的神色便有些哀伤了:“我家小主成日里大半的时光都是闲着的,奴婢也跟着闲着,怪心慌的。不必姐姐宫里恩宠优渥,让人羡慕。”   伊澜将怀里的锦缎搁下,对昌乐道:“这是我家贵人指定的花色,就用这个赶制几双舞鞋送来永和宫。等着用呢。”   昌乐眉飞色舞回道:“姑姑放心就是,贵人要向皇上皇后献舞,日日练习着。吩咐给奴才们的活,自不敢怠慢,明儿一早就给贵人送去。”   “有心了。”伊澜温和的笑了起来,理也不理小云:“走了,贵人那儿还等着我伺候呢。”   “送姑姑。”昌乐跟着伊澜走了出去,殷勤的厉害。小云却立在原地没有动作,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一块做舞鞋的料子,心里已经有数了。”   翌日一早,皇后有些不适,请安的宫嫔们才到了长春宫便散了。   绮珊自觉回宫也无趣,便想着去钦安殿为皇后祈福,总归是极有心的。“伊澜,内务府今儿不是还要送舞鞋过来么,你回去等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即可叫他们返工。”   “奴婢明白。”伊澜原本也不想去什么钦安殿,一跪就是大半日的,还不够麻烦的呢。何况贵人去给皇后请安,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神明若是知道她不诚心,必然不会保佑的。   这么想着,伊澜只觉得心里格外庆幸。   回宫的路上,巧不巧的竟然又遇上了小云。昨个在内务府说了一堆好听的话,今儿指不定又要叨叨什么。伊澜脸色略有些不愉快,预备撇过脸不理会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那小云,竟然如同蝶儿扑花一般,大老远的快步走上前来了。“给伊澜姐姐请安,姐姐好。”   伊澜心里很是反感,少不得拉下脸:“你这是做什么样,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急急匆匆的又扯着嗓子叫唤,是怕让人瞧不见是怎么的。再说,我和你又没有什么交情,至于你这么殷勤么?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小云一点也不反感,紧忙从怀里掏出一物:“姐姐先看看这个再说。”   见那盒子倒是精美,淡淡的鼠灰绒布,浅浅的条纹,到底是既好看。伊澜就没有忍住心里的好奇,忙不迭的打开来看。“什么玩意儿,用这么好看的盒子装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精巧的合浦珠耳钉,虽说不怎么大,可胜在圆润至极,光泽也好。   从伊澜眼底的喜色不难瞧出,她是很喜欢这对耳钉的。小云温和的笑道:“这是奴婢在小主府上的时候,福晋赏赐的。小云一直都舍不得戴,昨儿看见姐姐那身衣裳甚美,耳饰却差了一些,就想着给姐姐搭配衣裳。若是不嫌弃,就请姐姐收下。”   伊澜闻听此言,不由欣喜:“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要送给我么?”   “自然是真的。”小云笑嘻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心机。   “那就太好了。”伊澜紧忙取下一颗耳钉,搁在耳垂上比了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还给你,我才不要。”   “这是为何?”小云不解道:“姐姐戴这个好看极了。”   “无事献殷勤,我昨儿就说了,咱们各为其主,又没有什么交情。你平白无故送我这样珍贵的东西,显然是没安好心。”伊澜眼眸一冷,眉头便皱了起来:“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云见她僵了脸色,亦不由收敛了笑意:“姐姐真是聪明伶俐,一下子就猜出了小云的心思。”   “哼,那还用说。”伊澜眼里填满得意,不疾不徐道:“我就知道你存心不良。”   “姐姐错怪小云了。”叹息一声,小云才慢慢的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小主平日里就不怎么得宠,带进宫的私己钱能用的也都用了。眼下又要过中秋节,小主连件像样的衣裳也做不了。小云绣了好些帕子什么的,奴婢听说姐姐有门路……盼望着姐姐帮衬我一把,好歹让小主的日子过的别那么寒酸啊。”   伊澜没有说话,疑心的看着小云。   “姐姐可是不信我么,小云是初入皇宫,宫里的人认识不了几个。看着姐姐和善,又是贵人身边得脸的姑姑,我才敢开这个口。姐姐,您就帮衬小云一把吧,小云必然记着您的好。”   听她哀求的可怜,伊澜也稍微动了心:“送东西出去可是违反宫规的,若是有什么事儿,我可担待不了。再说,托那些内侍监偷运东西出去,总得花费些银子,这你得懂。”   “只要姐姐肯帮我,凭您一句话。”小云很会来事儿:“这是样子,姐姐瞧着还行,那晚些时候,小云就给您送到宫里去。”   伊澜看了看她绣的帕子,倒是极好的。“六成银子走关系,四成银子是你应得,若肯,就送过来给我。”   “这……”听伊澜狮子大开口,小云故作为难之色。   “不肯就算了,没的在这里白费口舌。”伊澜见她迟疑,十分不悦:“我还得赶回宫去呢,别耽误时辰了。”   “肯肯肯,姐姐既然开口了,妹妹岂有不肯的道理。”小云爽快的应下。   这让伊澜心里痛快了几分:“是么,你手脚麻利,多绣几条也就是了。银子总是赚不完的,有门路了还不如流水一般的滚进荷包。”稍微一权衡,伊澜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忙道:“你手里有多少?”   “四五十块帕子总是有的,另外还有几块玉,是小主从娘家带来的,也想着淘换了银子傍身。”小云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是很好的玉呢,奴婢看着都觉得可惜。”   说的伊澜心动,转念便有了主意:“事不宜迟,你手上既然有东西,那就快点拿过来。正好贵人去了钦安殿,这会儿说话也方便,趁热打铁,早点兑出去,早点有银子给你家小主做新衣裳不是。”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小云眼里满是喜色,匆匆道:“奴婢腿脚利落,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劳姐姐等等。”   “去吧。”伊澜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看着小云的背影,她可真是开心极了。   怡珠一早已经安排了袁福和秀色于叶赫那拉贵人的永和宫外接应,小云这里才和伊澜说好了话,便绕着道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与秀色接上了头。   “东西都在这里了,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人发觉。”秀色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小云却极为轻松:“放心吧,秀色姐,那伊澜是个没脑子的。又见钱眼开,看着这样一包好东西,恐怕旁的都瞧不见了。”   “快看是伊澜回来了。”袁福道:“所幸是内务府的东西还没送过来,再等等,等东西一来,你便想法子掉了包。”几人正合计着,小云眼前一亮,发觉是内务府的小太监马顺子来了。   “嘘,别做声。秀色姐,咱们去。”小云捧着布包,没头苍蝇似的往前奔,一个不留神与马顺子撞了个满怀。   “哎呦。这谁呀这么不长眼。”马顺子跌坐在地上,屁股疼的不行,他哪里知道小云是卯足了劲儿故意撞的这一下子。   “公公别动,当心闪了腰。”秀色连忙好心的去扶马顺子,顺手将一块很好的玉石丢在了他的手边。   马顺儿手一扑棱,正好抹着,心里一亮,忙不迭的坐着就不起来了。生怕人瞧见他手掌心下头的东西:“谁呀,要撞死我么。”   小云连忙致歉,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公公息怒,奴婢正想去找伊澜姐姐,心里着急就撞着公公了。您快别动,这散落的东西让奴婢收拾好了。”   “我这儿正要给贵人送东西呢,你们可倒好,这舞鞋都脏了,凭白害我让贵人教训。”马顺儿抓着玉佩,不好抬手,便趁势佯装摔的不轻:“我这腰都跌断了,你说你一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赶着投胎呢。”   “奴婢来拣,奴婢来拣,奴婢替公公送去贵人那儿。若是贵人有危言,只管骂奴婢就好,远碍不着公公的差事儿。”小云一个劲儿的赔着笑,转身的时候,她动作麻利的将自己预备好,一模一样的舞鞋与内务府的调换,藏在了布包之中。 第二百九十九章:美人微笑转星眸   “不碍的不碍的。还是我自己个儿去吧。”马顺子趁着小云和秀色说话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玉佩藏在了袖管之中。这才装成是没有什么大碍的站起来,沉着脸色道:“亏得这儿没小主、主子瞧见,也亏得是送舞鞋来,不拍碎。毛手毛脚的,这可怎么好。”   小云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又很是恭顺的礼让了马顺子先进宫去,趁其不备,将手里调换过来的布包交给秀色,结果秀色怀里有手帕、玉佩的小布包,这才跟在马顺子身后,定神而入。   事情进展的总算顺利,梅勒怡珠亲自检查了秀色带回来掉包的舞鞋,总算是与自己做的没有什么出入。“从珍造司那里偷偷弄回来的图样,料子、金丝银线还有剩下的,秀色你一并拿过来,一起烧了便是。”   秀色应声,麻利的将东西一并取来:“奴婢趁着马顺子跌倒,细细看了一下,内务府送去的统共是三双舞鞋,可咱们只调换了其中的一双。奴婢怕……若是叶赫那拉贵人没来的及穿就已是中秋,那咱们岂非是白忙一场了?”   怡珠不放心,还是领着秀色与袁福,来后厨房亲手将这些罪证都烧毁了。才叹了口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这个样子,她也能逢凶化吉,便是我没有承宠的福气了。终究是看天眷顾与否了。”   “小主,既然是要看天意之事,您就别担心了。”秀色看了袁福一眼,信心十足的说道:“虽说袁福轻功了得,去珍造司办事的时候也谨慎小心,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那双舞鞋到底还在旁人手中……奴婢现在担心的是,倘若舞鞋真的出事儿,按图索骥,会不会让人发觉与咱们有关系!”   她问起这个,倒是让怡珠坦然了不少:“我自幼好学,总算有几分本事。左右手可习字可刺绣,能成不同的字体、针黹风格,不知道究竟的人,怎么也查不到我身上。何况你、小云、袁福都是我从府里带过来的。是最可信的人了,有你们在我身边尽心,岂会让人发觉。   最稳妥的则是,伊澜与那对明珠耳钉并非是什么合浦珠所制,而是价值贵许多的南珠。加上马顺子也握去了咱们的玉佩,他这么贪婪的一个人,必然会找机会出手,当玉佩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他想赖是咱们的东西,只怕也口无对证了。袁福,你想法子,让他尽快卖出去。那此事便可妥妥当当了。”   找好替罪羊才行事,总好过什么都看天意。怡珠心里还是有些不宁的,若不是一夜的时间,她自己一个人不能赶制三双有问题的舞鞋,她真心不愿意看这个天意。   这一日过得很焦躁,无论是怡珠还是小云,整日都沉浸在等待的焦虑和不安之中。永和宫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没有叶赫那拉氏受伤的消息传来,就等于这计谋根本不成功,怡珠急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也只能干等着。   这一等便是好些天的功夫。   “海贵人。”高凌曦回头对正要迈进正殿的其其格,声音肃和:“别忘了你答应本宫的事。”   其其格微微颔首,眼眸明亮:“娘娘放心吧,如今连娴妃的禁足都解了,皇上不会不顾念三阿哥的生母。有皇上的圣意在,皇后娘娘也不能如何。”   兰昕好整以暇,早早就稳稳的坐在凤椅之上了,自从她知道高凌曦请了几位御医,前往钟粹宫替纯妃请脉,便预料到她的心思了。这会儿见她与海贵人,两人在正殿前的门槛儿内外嘀嘀咕咕,便知道她们合计了什么。   “什么话说的这样热闹?何不让本宫同乐呢?”兰昕坦然而笑,先开口道。   “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自然是最高兴的事儿。见皇后娘娘精神饱满,面色红润,臣妾心里安慰,便忍不住同海贵人说要酬谢神恩呢。”高凌曦是一贯的温婉,比之苏婉蓉的小鸟依人,显然多了几分明艳。“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海贵人行了礼,少不得跟着凑趣儿:“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娘娘凤体违和,慧贵妃娘娘心里很是不宁呢。连日以来慧贵妃娘娘领着臣妾虔心抄经,着人送去了京郊附近的各大寺院,请大师诵读,为皇上皇后娘娘祈福。以至于今日见皇后娘娘您气色俱佳,臣妾等乐而忘形,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兰昕感动不已,连忙吩咐索澜:“小厨房才备下了金丝血燕,快端上来让慧贵妃、海贵人尝尝。都坐吧。”   待到慧贵妃与海贵人都稳稳当当的坐好,兰昕才继续说道:“本宫许是上了年纪,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时常感到浑身乏力,手脚冰冷,躺了这些天,才稍微缓过劲儿来。也难为两位妹妹这样尽心了。”   高凌曦自然知道,皇后这些天绝不是真病,反而是用这个法子来体现娴妃的用处与恩宠。中秋家宴的筹备,一切都是娴妃一手的包办。一方面给足了皇上面子,另一方面又能让娴妃大显身手。处事之间卖了两份人情不说,自己更凭添安稳,这病倒也病的真是划算。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等为皇上、娘娘祈福,乃是应当的。岂能不尽心?”   眼尾的神色一闪,高凌曦便将心思传递给了海贵人。   其其格会意,忙不迭的抹了抹眼角,忧伤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不光是慧贵妃娘娘与臣妾尽心,就连永璋那孩子也亲手书写了不少经幡祈福。一则是为皇上皇后,二则是为他嫡亲的额娘。永璋虽小,可却随了皇上,仁孝之至。时常是半夜里想额娘想得难受,梦中不自觉落泪,让臣妾看着心酸至极。”   说道动容之处,高凌曦也少不得用丝绢沾了沾眼角,长长的叹一口气。   “都说中秋乃是团圆佳节,也是后宫妃嫔能与亲自团聚的好时节。可偏是纯妃的病……”其其格像是不知究竟一般,喃喃道:“按理说这霍乱也不是什么绝症,怎的就治不好呢?”   “霍乱岂会治不好!”高凌曦流波微转,淡淡一笑:“不瞒皇后娘娘,臣妾怜惜永璋,已经着了数位御医去锁闭的钟粹宫给纯妃诊断,经几位御医国手确诊,纯妃的病已经痊愈了。没什么打紧。”   “果真?”其其格眼眸一亮,喜悦之情四溅:“那三阿哥不是可以和额娘团圆了?”话一出口,又像是有些懊悔,其其格连忙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很害怕自己多口多舌说错了什么一般。   兰昕却不以为意似的,端起索澜奉上来的金丝血燕道:“这是今年新贡的血燕,皇上看本宫身体不适吩咐李玉送来了些。两位妹妹尝尝看。”   高凌曦见皇后根本不接话茬,心里别扭。却按皇后所言,轻轻端起了金边儿的青瓷小碗:“皇上自然是最在意皇后娘娘的了。”   其其格闷头浅尝了一口,并未再出声。虽说她与慧贵妃一唱一和,双簧演得极好,可皇后若是不给这情面,也总不能撕破脸。   见她们二人吃着血燕也没有一丝欣慰的表情,兰昕更笃定这慧贵妃是忍不下去了。索性搁下碗,不紧不慢的说:“本宫一早已经禀明了皇上,纯妃病愈,钟粹宫外戍守的侍卫可一并撤去。还有三日便是中秋佳节了,怕纯妃来不及赶制新衣,本宫也让人送了过去。   到底是两位妹妹有情有义,心思又细密,眷顾六宫妃嫔,着实让本宫舒心。倒比皇上赐的这名贵血燕更有效更暖心。”   高凌曦眼眸一紧,随即动人的笑了出来:“皇后娘娘果然慈惠,什么事儿都想人前。娘娘福泽惠及六宫,臣妾等感念不已。”   原本以为,永璋养在自己宫里,纯妃必然对自己多了一份顾忌。如今再卖纯妃这样大的一个人情,接她出坟墓一般的钟粹宫,那她就得对自己感恩戴德,还了这个大恩情。谁知道,皇后真是目光如炬,自己这里装着病,那头还将眼睛伸到了旁人宫里。随随便便给点小恩小惠,就打乱了自己的筹谋。   心里有些不适滋味儿,高凌曦缓缓的搅动着碗里的金丝血燕,胸闷的根本咽不下去。可这是皇上赏的东西啊,再咽不下去,也得吃得一干二净。   纯妃是最阴毒的性子,闷不吭声却冷不防的咬人一口。这么想着,高凌曦倒也安慰了不少,皇后这样害她,给她些小恩惠也未必能收买她的心。只是永璋,高凌曦实在忍无可忍,明知道这是一根捏在手心里的有用稻草,却还是恨不得丢出去才痛快。   不做声的吃着燕窝,几人各怀心思。却是薛贵宁在殿外通传:“娴妃娘娘驾到。”   其其格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来娴妃娘娘是嗅到皇后娘娘宫里,金丝血燕的香味儿了,竟然也来得这样是时候呢。” 第三百章 :醉梦醺醺晓未苏   钟粹宫的宫门是敞开了,可苏婉蓉除了觉得冷,便没有其余的滋味儿了。这些天以来,来往送药的宫人们,见了她入宫见到鬼魅一般,唯恐避之不及。那苦药汤子一灌下去,胃里就像是火烧一般的疼,折磨的她死去活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些天的困境,无疑是苏婉蓉此生都难以磨灭的烙印,深深的刻在她的脑中心中,永世难以忘怀。除了恨,更多的却是悔。苏婉蓉不是恨皇后会有这样的伎俩,而是恨自己无能与皇后抗衡,却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悔也是如出一辙,懊悔自己太过轻率,恣意妄为,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痴痴的站在钟粹宫的庭院内,看着不远处后宫的铜锭宫门,苏婉蓉满心的怨恨在已经有些吃不消的胃里翻搅着,再一次踏出这宫门,她必然重来一次。没有能力一击击倒皇后之前,她绝不会轻举妄动。   “娘娘,这是皇后让内务府的昌乐送来的。”雪澜领着几名粗使的宫女,将东西捧来了纯妃面前:“若是您不喜欢,奴婢这就摆到库房里头去,也省得碍眼。”   “且慢。”苏婉蓉病中一直素颜,不想皇后连胭脂也赏了不少:“雪澜,你亲自替我去谢一谢皇后,这样好的东西锁在库房里岂非可惜了。就摆在我屋里好了。随时能看到用到,自然时刻体念皇后娘娘恩德。”   雪澜听得出纯妃话里有话,却不能从她的脸上瞧出丝毫其他的神色,唯有正色应下:“奴婢明白,还请娘娘放心。”   八月十五那一日,承乾宫内外花团锦簇,庑廊上高高悬挂着数百只红灯笼,远远看去犹如火龙起舞,蜿蜒腾云,渲染出浓郁的喜庆。自然,这样好的灯笼不光承乾宫有,连同东西六宫所有的院落,尽数被这样好的喜庆笼罩,红光四射,耀亮了整个紫禁城。   而在这样热闹的时候,众人瞩目的焦点却不是皇上。娴妃往来于前殿后殿,精心于宴会上的每一个细节,忙不不亦乐乎。   倒是皇上一会儿未瞧见佳人,心里有些想念似的,不时的往娴妃的座位瞟去。兰昕看得出皇上的心思,便吩咐索澜道:“娴妃也忙碌了些许时候了,你去瞧一瞧有什么帮手的。请娴妃入座吧,这一忙也是好些时候了。”   弘历微微一笑,对李玉道:“去瞧瞧太后的凤舆到了没有,派人去迎一迎。”   朵澜忙三火四的快步进来,瞧见娴妃正在查验酒品,少不得凑上前去,附耳低声:“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盼语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似有什么不妥,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下院里正准备歌舞的叶赫那拉贵人伤着了,脚肿的厉害,怕是不能跳了!”朵澜知道,为了这首一支歌舞,娴妃颇费了些心思。又是皇上皇后翘首盼望的助兴之舞,忽然取消了,岂非要乱了套。   “好端端的,怎么会伤着了脚?”盼语觉得此事蹊跷,那叶赫那拉贵人想方设法的要为皇上皇后献舞,断然是不会如此大意的。且还是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若不是冲着那贵人去的,便是和自己过不去了。“伤的很严重么?”   “舞鞋底的暖玉片子断了,刺伤了脚心。且伤口不浅,流血难以止住。即便是勉强能跳,可若是那血水顺着舞鞋流了出来,叫皇上太后瞧见了,岂非……”朵澜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样,等太后来了,皇上宣布开席,让宫婢们先跳那一支《庆团圆》,我去看一看叶赫那拉贵人再说。”盼语正要走,倒是索澜迎了上来。   “娴妃娘娘吉祥,皇后娘娘让奴婢来帮把手,请娘娘过去歇着。”索澜喜滋滋的笑说:“娘娘也忙了好一会儿了,快开席了,您还是进去歇歇,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盼语含笑,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如今有件棘手的事情,本宫必得亲自去瞧瞧。”   朵澜与索澜熟络,又是极好的小姐妹,见娴妃话说到这里,便是不打算隐瞒了。遂接口道:“姐姐有所不知,叶赫那拉贵人伤了脚,怕是不能舞了。那《福禄升平》之舞,筹备了些许时候,若这会儿临时更改,只怕……”   索澜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娴妃能操办这盛宴是皇上给的体面,更是皇后娘娘力主的。倘若让太后、皇上扫兴,岂非是大不敬了。更何况,娴妃复宠以后,头一遭事儿就办得这样不利落,只怕往后再很难有这样的风头了。   “能否找人顶替?”索澜看一眼娴妃的脸色,试探的问道:“那《福禄升平》之舞,是宫里的舞师所编,许多舞婢都会跳。现在叶赫那拉贵人伤着了,独舞是不成了,能否改成群舞?”   娴妃听索澜这样一说,倒觉得她脑子转的极快,很是伶俐,难怪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群舞固然很好,即便是群舞也总需要一个身段灵活的舞者,起领舞的作用。才能发挥这支舞的极致。”   朵澜也觉得不妥当:“这舞本就是为叶赫那拉贵人设计的,改编了新的乐曲配合,提升了难度。旋转的时候,加快了节奏,怕是宫婢不了解,一时间难以掌控从而出丑……”   “太后驾到。”高翔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惊得三人不由一颤。   “太后来了,那岂非马上就得起舞了,这……”朵澜急的脸都白了:“奴婢去转告乐师,先走《庆团圆》。一支舞的功夫,娘娘您可得另想法子。”   到了这个时候,盼语的心也有些乱,明知道这是旁人设计的跟头,她怎么能栽进去。“索澜,你可知宫嫔之中,还有谁的舞技是极好的。小主的舞,岂能让奴婢代替完成。”   索澜闻言也觉得颇有道理,忽然听见《庆团圆》的曲子响起,她的心猛然一震,几乎是带着笑声欣然回道:“奴婢想起来了,日前内务府做了几件新舞衣给咸福宫的梅勒贵人。梅勒贵人入宫的时候,也曾为皇上献舞过。”   盼语心里闪过一个疑影,却没有说出口。“事不宜迟,你去请梅勒贵人过来,问她愿不愿意跳这支舞。”   索澜点了点头:“娴妃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   会是她么?盼语很是怀疑。倘若这个梅勒贵人也擅长跳舞,那么没有人会比她更妒恨叶赫那拉氏了。而叶赫那拉氏受伤,她便能取而代之,还有什么比这样搏宠更奏效的法子呢?当然这时候没功夫去想这些了,眼前的盛宴当如何挨过,不出偏差,才是盼语最担心的。   腿脚倒是利落,索澜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梅勒氏请了过来。   “娴妃娘娘唤臣妾过来,不知有何吩咐。”怡珠表现的很坦然很从容,但当她得知《福禄升平》换成《庆团圆》时,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本宫听闻,梅勒贵人善舞,不知果然如此么?”盼语正色,语调微有些严肃。   “臣妾自幼习舞,算不得善舞,可总归能舞。”怡珠略显疑惑:“何故娘娘此时问臣妾此事?”   盼语看不出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简言道:“叶赫那拉贵人扭伤了脚踝不能跳舞了,你可愿意代替她跳一支《福禄升平》敬献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   “这……”怡珠略微迟疑,转眸而笑:“不瞒娴妃娘娘,臣妾盼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白来的,岂能错过。可臣妾没准备舞衣舞鞋,当如何是好?”   “你倒是很坦白。”盼语见她没有假意拒绝,稍微松了松心:“内务府多备了几套衣裳,就搁在偏厅,让索澜伺候着你更衣,下一曲便是。你可有信心能跳好?”   “臣妾自当尽力而为。”怡珠温眸转笑,神色镇定,没有飘飘然的喜悦,更没有局促不安。   “索澜,还得麻烦你伺候梅勒贵人更衣,本宫先去宴上向皇上解释缘由。”盼语总觉得,事情像是一步一步被迫而行的,可连起来想,又如何不像是事前安排好的。怎么就这么巧,偏是在正宴之时受伤呢。怎么会这么巧?   舞婢们舞姿妖娆,尽显美态,未免打扰太后与皇上的雅兴,盼语只悄悄从人后绕进了自己的座位。轻轻的福身请安,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皇后见索澜没有来,而歌舞的顺序又有所改变,已经心中有数。借献酒之时,凑近皇上的耳畔道:“娴妃妹妹聪明伶俐,心思独到,说不定今日会有意外的惊喜也未可知。皇上定能一饱眼福。”   弘历颔首而笑,饮罢了杯里的酒才道:“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朕感念这样的好时候,却知此情此景之不易。辛苦了兰昕你。”   太后于皇上身旁另一侧,倒也是听见了这番话,却没有做声。反而很享受似的吃着面前的佳肴,满面欢愉。   雅福趁着给太后献酒的时机,瞧瞧的附耳低语:“奴婢听说,今日的宴会乃是娴妃一手操办的,还请了几位太嫔太妃。却不如太后有心,连皇后最不想见的人也请了来。” 第三百零一章 : 画帘重见水中仙   太后虚着凤目,看着殿上披红带绿的舞婢,慢慢的牵动唇角为笑:“那岂是哀家的本事,不过是纯妃从前伶俐,知晓自己得罪了皇后,便将缘由告知了哀家。倒像是哀家这数十年白活了,竟没看头弘昼的心思。”   话说的很浅,声音也轻,若不是雅福邻近,在这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之时,也未必能听得清楚。雅福缓缓的笑着,眼眸里只看到太后的笑意:“奴婢倒是也没瞧出什么,实在是掩饰的好,怨不得瞧不出呢。”   “弘昼给皇额娘请安,给皇上请安。”弘昼出现的恰到好处,正是在《庆团圆》这曲子奏毕舞婢们纷纷退下的时候。“皇嫂万福。”   “昼儿,快来。”太后不经意的扫了皇后一眼,伸手唤弘昼上前:“这样人月两团圆的好日子,怎么能少得了你。”   “即是来了,就陪皇额娘好好说会子话。”弘历看了弘昼一眼,吩咐李玉在太后身侧添了个位置:“请和亲王入座。”   兰昕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会请和亲王入宫,且事先根本就没有知会旁人,不免心中有气。但大面上却端方大雅,丝毫没有介意之色:“倒是臣妾想得不周到,为能早些请和亲王入宫,共享团圆盛宴,还望皇额娘恕罪。”   弘历轻缓一笑:“也是朕粗心,只想着宫里好好热闹便是,未曾想到这深远一层。”   弘昼听帝后自责,便知自己并不是多受欢迎的宾客,遂玩笑道:“哪里是皇兄皇嫂思虑不周呢,实在是宫里的佳肴美酒香飘万里,引得弘昼垂涎三尺,只好不请自来。”   几句话毕,太后少不得发现,皇上其实还是很介意自己同弘昼这一份“养育之情”的。虚着长长的凤目,太后少不得宽和笑道:“如此说来,这佳肴美酒竟比哀家还要紧,倒是引得你记挂好吃好喝,却不记挂哀家了。”   闻言,弘历不禁开怀而笑:“本就是迟来,有这般不会讲话,惹恼了皇额娘,理当自罚三杯。”   “琼浆玉液,莫说是三杯了,皇兄赐下三坛子三缸,臣弟也必然一饮而尽,不醉无归。”弘昼爽朗的端起酒杯,向皇上道:“那就借皇兄的美酒,敬皇兄首一杯。”   苏婉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想到自己才出钟粹宫,太后就已经这样迫不及朝皇后下手了。如此一来,自己除了能一心一意的效忠太后,恐怕根本无从得到皇后的谅解。这可怎么是好?   三杯酒尽,弘昼便安分的坐在了自己位置上,只与太后说笑。眼神并没有半点的不安分,言行也始终得体。   弘历与娴妃对视一眼,轻轻挥了挥手。娴妃随即会意,随即请乐师奏乐。乐声一起,便有一婀娜的女子翩翩而来,犹如仙子腾云,婀娜婉转,舞姿清扬,令人耳目一新。   高凌曦抿着杯中酒,看得有些痴迷,连酒泼洒于手背之上,竟也不觉。“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用在这舞姿怕是最合适不过了。娴妃果然好眼光。”她看清楚了起舞之人并非是叶赫那拉氏,反而是咸福宫的梅勒贵人,少不得赞娴妃好心思。   “这样突然的惊喜,莫说是皇上会喜欢,就连本宫也舍不得错目,生怕看漏了一招一式。”高凌曦的声音不大,怕对面而坐的娴妃也听不清。唯有双后端着酒樽,朝她一比,兀自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盼语娇嗔,爽快的端起杯子,与慧贵妃一般一饮而尽。可目光短暂的停留在慧贵妃绝色的容颜之上,便又朝殿上飞转回旋的梅勒贵人看去。她的舞姿以灵活柔美著称,与原本叶赫那拉氏所跳完全不同。照这么看,倒真有些不像是即兴发挥而跳的。反而像足了惊心准备多日所得。   “好极了。”弘历击掌而赞,意犹未尽:“看过梅勒贵人的舞,朕忽然觉得‘游龙之姿,惊鸿之态’竟也不过尔尔,皆不及你姿态翩然,令朕耳目一新。”   ”皇上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怡珠福身道:”若不是叶赫那拉姐姐临嫌恶时,弄伤了脚踝,臣妾哪里能即兴为皇上献舞呢。皇上不嫌弃便是最好的了。“   盼语微微蹙眉,随即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她不喜欢梅勒氏口里“即兴”的两个字。“臣妾看得意犹未尽,想来皇上大加赞誉,也必然还没有尽兴。若是梅勒妹妹不介意,可否在‘即兴’另献一舞呢?”   像是出了一道难题,盼语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倘若这个梅勒氏真有本事,也该她获宠。   兰昕知道娴妃的性子,不是急躁冒进的人,鲜少会在这样的场合刁难旁人。略微一想,也不难猜出娴妃的用心:“本宫也觉得此舞甚好,能再观一曲,可谓好事成双。”   弘历温和一笑:“不知梅勒贵人你可否再舞?”   “能为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姐姐助兴,臣妾求之不得。”怡珠大大方方的应声,容止优雅的福身道:“且容许臣妾更衣,去去就来。”   “去吧。”弘历显然是很愉快的,从前的叶赫那拉氏舞得好,不想这梅勒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自己疏忽了。“这便是皇后说的额外惊喜吧?”   兰昕动容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正殿之上人声鼎沸,欢颜笑语,可同样是在乾清宫,这后院却冷清的恍若无人。   绮珊端身正坐,由着不知名的小御医替她包扎了伤口,血算是止住了。“伊澜,你去备肩舆,趁着酒席还没有散,咱们回宫吧。”   “贵人,这……”伊澜咽不下这口气:“这原本是你该有的荣耀,怎的就让旁人给夺了去。奴婢这就去内务府,揪出给您做舞鞋的奴才来,必然逐一问清楚是谁在鞋里动了手脚,害您受伤。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住口。”绮珊冷喝一声,面容不禁严肃了几分:“无凭无据,你这是瞎说什么呢?我伤着了的不过是脚踝罢了,哪里就有什么舞鞋做了手脚之说。团圆佳节,可不许提这些晦气的事。还不去被肩舆,等会儿宴席散了,让人瞧见了,可是不敬的罪责。”   “贵人啊,你这样容忍,岂非要人笑话你懦弱么?同为贵人,你何必怕她梅勒氏。”伊澜依旧不依不饶的嚼着舌头,死活也吞不下这口怨气。   绮珊的脸色越发不好,心里已经厌烦透了这个会碍事儿的伊澜:“本贵人只问你一句,倘若皇上怪罪,是你替我担责任么?如果是,那你现在便去慎刑司领罚。”   伊澜这下才发觉,贵人眼中已经有了锋利的杀意,她不敢再造次,连连求饶:“贵人息怒啊,贵人息怒,奴婢不敢胡嚼了,这就去备肩舆,请您稍后。”   从未再贵人脸上,见到这样苛责而冷漠的神情,伊澜唬得魂儿都丢了。匆匆忙忙的召唤人抬了肩舆来,便和几名粗婢,一并扶了脚有伤的叶赫那拉贵人上了肩舆。   对旁人而言,这可能是个无比美好的佳节。能看见最好的歌舞,享受佳肴与美酒。可对她而言,非但不能为皇上献舞,反而要备受冷清的悄悄离去。   “贵人,等会儿还有好看的烟火,您也不看了么?”伊澜见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小心的问道:“那可是很少能瞧见的呢,听说花样百出,比往年都好看得多。”   绮珊烦不甚烦,真心不喜欢这个伊澜。自然为能让她安分一些,很多心里的感触都没有表现出来。“我心里不舒坦,没有心思看了,稍后会宫歇下,你便领着宫里的小姐妹同去一观。”   “多谢贵人。”伊澜明快的笑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耳垂上的珍珠耳钉。   绮珊只看在眼底,半晌没有说话。直道回了永和宫,伊澜伺候着她上床安歇。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到底是过节了,总得有些过节的气氛。”绮珊玉腕一转,将腕子上带着的一串珍珠摘了下来,轻轻晃到伊澜眼前:“这么好的耳钉不配这么好的珠串才叫可惜呢,这个你也收着,当是节赏吧。”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伊澜麻利的接过珠串,欢天喜地的看了又看。   “别叫旁人知道是我赏赐给你的,免得她们妒忌。”绮珊握住了伊澜的手:“谁让这样好的珠子,仅有这样一串呢。”   “奴婢明白,必然不会多嘴的。若是有人问起,奴婢只说是自己的私己。谢贵人疼爱。”伊澜小嘴儿很甜,语声也很是清脆:“那贵人你好好安歇,奴婢让下院的宫婢在外头伺候着。若有事儿,您吩咐她们去做。奴婢看好了烟火就回来,不会耽误伺候贵人的差事儿。”   “去吧,不要紧,难得高兴,尽兴总是好的。”绮珊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瞧不见,你回来告诉我是什么样儿的就好。你不是也说了,这样好的烟火不多见,下回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第三百零二章:鬓乱钗横浑不醒   如愿的侍了寝,怡珠心里宽慰不少,总觉得离自己所求,更进一步。   连小云也是眉目含喜,择了很好看的海棠花钿给小主贴在了眉心。“奴婢也是听宫里的嬷嬷说起的,十五月圆之夜,皇上是该陪皇后的。”   秀色以手挡唇,略有些不好意思:“皇上看过小主的舞,一见倾心,陪小主过一回团圆佳节,赏一回明月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好了好了,大白天的别说这些了。我还得赶紧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赔不是呢。”怡珠虽然得宠,却也不敢懈怠,毕竟恩宠不牢固的时候,得意忘形、目空一切都是最不可要的陋习。“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她哪里知道,即便自己再小心,也终究是招来了旁人的猜忌。而长春宫的正殿上,有一出因她而上演的好戏,已经拉开序幕了。   兰昕沉闷默声,看着娴妃让人呈上来的舞鞋,果然垫脚的温玉,是从鞋底中央断了开来。且还残留着发黑的血渍,触目惊心。   高凌曦虽然是笑着,可比起平日里的温和,显然这会儿要冷寂得多。“娴妃观察入微,竟然连这么小的差别竟然也能分辨出来,果然是缜密细致。”   金沛姿面前摆放着几双残破的舞鞋,也是让人从永和宫取来的,叶赫那拉贵人穿过的。“虽然这几双鞋料子、丝线和玉石都是一样的,可针脚却不同。自然,可能并非出自同一位绣娘之手,有所不同也无可厚非。臣妾却不知娴妃娘娘究竟找出了什么不同之处。”   兰昕长出了一口气,郁郁道:“金丝银线的确是同样的质地,不同却是丝线的掺配。破损的这双是两股金线掺配三股银线,而那些穿破的却正好相反。三股金线掺配两股银线。颠倒了过来。”   “原来如此。”金沛姿恍然大悟:“臣妾手脚笨拙,不擅长针黹,亏得皇后娘娘指点。”   高凌曦却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反而扬眉问道:“若是出自不同的绣娘,针脚不同也无可厚非,娴妃怎么不着人去问一问。内务府让珍造司一夜之间赶出了这几双鞋,谁经手了,必然有记载。”   盼语当然不喜欢高凌曦指手画脚的教自己做事,只是当着皇后,她不便发作。何况在场之人,都是想弄清楚这个梅勒氏可疑不可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无谓在这个时候计较。“天明时分我已经着人去问过,说是两位绣娘的手艺。来长春宫之前,我也亲自比较过,均不系二人所为。”   “哦?”高凌曦见娴妃回答的这样利落,又下了这许多功夫不免唏嘘:“娴妃妹妹真是极有心思的,从昨日发觉不妥,到这会儿来请安,短短的一夜的功夫,已经能摸清楚了许多。倒是我还傻愣愣的不说不明呢,脑子里只顾记着昨夜那样好的舞姿了。”   “那舞姿的确是好,漫说是你了,但凡是见过之人,必然难以忘怀。”兰昕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平和道:“若说不是即兴,后一舞是皇上选的曲子。那梅勒贵人再聪明,恐怕也难以洞悉皇上的心思。到底是有些真功夫的。”   这正是困扰盼语之处:“臣妾也是这么想着,才会让梅勒贵人再跳一支。到底也是她有些功夫,即兴还是提早准备好的,实在难说。”   “是狐狸总能露出尾巴不是么?”金沛姿愤愤道:“若真是她宫里做出来的东西,拿她宫里的绣品比对便有数了。不方面明着来,便让臣妾暗地里查探一二,只要她做过,就一定能找到痕迹。”   “倒也不必这样麻烦。”高凌曦转了转黑曜石一般的眼珠,流波溢彩:“暂且不论这舞鞋到底是出自谁之手,想要成功掉包,换取叶赫那拉氏宫里的舞鞋,总得有人经手才好。这么瞧着,无论是一早就已经掉包了,还是宴席当日才掉包,都得经过叶赫那拉氏身边儿的人。   毕竟那东西是她身边儿收着的。再不济,东西在内务府就被人掉包了,只是那叶赫那拉氏运气好,先穿了几双没有问题的。那一直替她收着东西的人又如何会瞧不出不妥了。真没瞧出来,也是那奴婢不够尽心,总是逃不过罪责的。皇后娘娘以为臣妾此想可在理?”   略微颔首,兰昕很是赞同慧贵妃所言:“若是身边儿的人没有害人的心思,叶赫那拉氏也就不会受着无妄之灾。薛贵宁,去把伊澜带过来。记着,悄悄带到下院候着,别惊动了旁人。”   “嗻。”薛贵宁爽利的应下,麻溜的退了出去。才走出正殿,就瞧见梅勒贵人领着侍婢来给皇后请安了,忙扬声吆喝:“梅勒贵人到。”   “倒是够早的。”金沛姿晃眼看了看殿外:“这一位梅勒贵人若真是蒙上天垂爱得沐圣恩倒也罢了。可若是想方设法夺了旁人的恩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可就真是城府极深了。”   樱桃般红润的唇瓣让高凌曦添了些许柔和,只那么柔柔的一展,笑意便已经倾国倾城了。“嘉嫔这话可真是酸极了,胸无城府之人大抵如同竹林苑的那一位魏常在一般。这会儿恐怕连皇上什么样儿都忘了。咱们这些从潜邸走过来的宫嫔就不必说了,新晋的水灵灵的妹妹们,能得到皇上青眼的,哪个又不伶俐了。”   她的话音落,梅勒贵人已经款款走上殿来。高凌曦顺势闭口,只平心静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的笑着。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怡珠举止大方,语调柔婉,虽然笑容不是最明澈的,却总算让人看着心里舒坦。这一份矜持与含蓄,让人觉得她很平易近人,带着大家闺秀该有的从容气度,反而很讨人喜欢。   兰昕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来,只道:“起来吧。家宴上你连番献舞,昨夜又侍寝,原本是不必这样早起来请安的,难为你有这份儿心。”   怡珠闻言再福身,拘着礼道:“皇后娘娘垂询,臣妾心中感激。昨夜月圆之夜,皇上理该陪娘娘共赏明月。是臣妾不懂事,坏了规矩,还望皇后娘娘降罪。”   有些话皇后自然是不能说的,金沛姿敛去了笑意,阴阳怪调道:“这话听着不像是妹妹你向皇后娘娘请罪,倒像是数落起皇上的不是来了。若不是妹妹一舞动圣心,皇上又怎么会忘了规矩。连皇后娘娘的长春宫也不来了,反而是宣了你侍寝呢。”   这话太过直白,盼语听着别扭,少不得偏过脸去。   高凌曦格外坦然,轻轻转转眼珠,慢语道:“皇上一时的心性儿也是有的,梅勒贵人又岂是这个意思。嘉嫔白日里说这些倒是无妨,可也要顾着这位妹妹年少,脸皮薄才好哇。”   怡珠红了脸,垂下眼睑极为不自在道:“臣妾并不数落皇上,何况皇上哪里会有不是呢。臣妾只是怕为此而让皇后娘娘烦心了,故而赔罪。”   “平身吧。”兰昕瞧她楚楚的样子并不过分矫揉,心里也不是特别的抵触:“嘉嫔性子爽朗些,不过是与你玩笑两句,实则不必当真。本宫与诸位妹妹一同侍奉皇上,龙颜大悦便是本宫所求。你又何必在意是哪一天侍奉在皇上身侧呢。”   怡珠感动的不行,连连道谢,这才坐在了嘉嫔下首。   待她坐定,盼语旧话重提,语含疑惑:“本宫不知,梅勒贵人你的舞姿如此独特,且即兴发挥竟抵得过旁人数月的苦练,到底是有些惊奇的。不知贵人你如何练就的这一身本领,可有秘诀,能否一叙,也好让皇后娘娘与在座各位解开心中的疑团。”   “娴妃娘娘过誉了。”怡珠起身轻微一福,见娴妃示意她坐下说话,才又缓慢的坐稳了身子。由始至终她的动作都是极为得体的,叫人看着舒服。“臣妾自幼爱舞,阿玛费心,为臣妾请了几位舞师,十年如一日的练习。臣妾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各种曲子,闻之能舞,倒也不是什么秘诀,贵在持之以恒罢了。”   腼腆一笑,怡珠有些赧色:“到底是臣妾愚笨,唯有下苦功夫才得如此。让娴妃娘娘见笑了。”   “倒是真真儿的肯下苦功夫了。”高凌曦啧啧赞道:“难怪舞姿这样的曼妙,令人一见难忘。总算没有辜负你这份辛劳。可惜呀,却苦了叶赫那拉贵人,想必她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勤练,却功亏一篑了。”   “所以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下了功夫就一定如愿的。”金沛姿凑趣儿般道:“有时候运数竟然更为要紧呢。”   怡珠不免显露惋惜之色:“敢问慧贵妃娘娘一句,叶赫那拉姐姐是伤着脚踝了么?臣妾有幸一舞,是托姐姐的福。心里实在难安呢。”   “伤是伤着了,且伤的不轻呢。断然不是脚踝扭着这么小的事儿。”盼语脸色一沉,语调已经不是那么柔和了:“舞鞋里让人做了手脚,铺底儿的玉板子断了,扎了脚心,故而不能作舞。不知此事梅勒贵人怎么看?” 第三百零三章: 彩线轻缠红玉臂   怡珠很是惊讶,抑制不住眉心倏地一跳:“怎么会这样,昨日臣妾仅仅以为姐姐是伤了脚踝……这么看倒极有可能是人为。”   许是为了撇清自己,也许这个说法呼之欲出,怡珠没有掩饰什么。既然在场各位都能想到这一层,凭她怎么隐瞒,终究抵偿不了她们各自心中的疑惑。倒不如一吐为快,好过藏着掖着惹人怀疑。   “梅勒贵人也这么看么?”盼语注视着她片刻,依旧没哟从她的神色之中看出慌张或不安:“本宫也觉着这里面大有猫腻。当然,且看此事谁受益良多,便可知究竟。”   娴妃的话直白,就差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了。怡珠慢慢的垂下眼眸,脸上有些愧疚之色:“娴妃娘娘过虑了,臣妾不过是拣了叶赫那拉贵人的机遇,才有幸在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以及诸位姐姐面前献舞,偶然之间的得失。臣妾虽然高兴,却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心中对叶赫那拉贵人唯有感激,却并无害人之心。”   “有没有,不是单凭你一面之词,皇后娘娘自会明鉴,你实在不必这么心急撇清自己。若原本就是清澈如水的,倒进杂质去,也能沉淀的清清澈澈。可原本就是黄泥泥浆,只怕干透了,也是一把泥灰沫子,终究不会是透明的。”盼语说话的时候,唇齿轻抵,慢条斯理,并不见一分急躁。   兰昕隐隐约约从她此时的神情之中,瞧出了往昔的模样,不知作何感想。从前娴妃还是侧福晋的时候,便是这样不温不火,缜密又道的样子。只是在恩宠渐渐的疏落,那些无助的岁月里,才犹如斗鸡一般,呛起了毛怄红了眼,看谁都恨不得扑上去啄几下。   紫禁城里的女子,无论本质多么的高贵,心底多么的纯善,骨子里多么的骄傲,到头来还不是被恩宠左右。而什么才是恩宠,那是唯一的天子,唯一的夫君,或是怜悯或者龙兴所致时的一缕关怀。   可这恩宠不但决定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还决定了生死。   于是,这紫禁城里的女子们,都变了样子,变得连她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样子了。   唏嘘冷叹,兰昕静静的凝视着两人,良久,才幽幽的开口:“本宫已经让人把叶赫那拉贵人身边伺候的伊澜带来,等下当面问一问也就清楚了。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娴妃不必急着下结论。以免伤及和气。”   高凌曦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向皇后请示:“皇后娘娘,估摸着再过一会儿,请安的宫嫔就要到了。人来人往的,许多话也不方便说,是否将她们挡在宫门外,免去了今日的请安?”   “慧贵妃想得周到。锦澜,你去吧。”兰昕早也是这样的打算,话从慧贵妃口里说出来,便可知她也是很想弄清楚此事的。   怡珠再度向皇后福身,脸上的笑意早已经转成了忧色:“臣妾到底是顶替了叶赫那拉贵人的福分得皇上垂注,也难怪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姐误会臣妾从中作梗。但怡珠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一入宫,臣妾便知深知宫中生活不易,眼见着身边儿的碧鲁答应获宠、得皇嗣,一步步走得这样艰辛,臣妾就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了。若非天意注定,强扭的瓜到底是不会甜的。”   金沛姿看她粉嫩嫩的小脸透着一股子倔强,若有所思道:“想要证明妹妹是无辜的倒也不难,就看你自己是否愿意了。”   怡珠眸子里燃气一丝渴望的光彩,流转间隐隐化作迫切:“臣妾愿意,只要能证明臣妾是清白的,但凭嘉嫔娘娘吩咐。”   “经过查验,那舞鞋不是内务府着绣娘所赶制的出品,而是用来同样的金银丝线、不了,甚至玉板子仿制而成。若你想证明清白,只消请皇后娘娘身边的锦澜姑姑到你宫里查验一番,若无此种手艺,自然能洗清嫌疑了。”   盼语不禁蹙眉,心里大为不赞同:“若无此种手艺,也未必就能完全的撇清干系,只能说明不是亲手所做,却不能说明没有叫旁人仿制。”   金沛姿轻缓一笑,总算赞同娴妃的话:“倒是臣妾想得浮浅了,让娴妃娘娘见笑了。”所幸这两个人平日里总算亲厚,金沛姿也知道娴妃是冲着梅勒氏去的,而非自己。   “哪怕稍微能洗刷些嫌疑,臣妾也愿意一试。”怡珠一本正经道:“就请皇后娘娘恩准,着锦澜姑姑去臣妾宫里细细查找,连同臣妾随身侍婢的也一并检查。哪怕不能完全洗刷臣妾的嫌疑都好,也总能让臣妾稍微安心些。”   梅勒氏如此要求,也就是说她宫里根本没有罪证。兰昕心里透亮,若是这样去了,找不出什么,反而惹人笑话。以为中宫无能倒也罢了,传到太后那里去了,又是一阵风波。如此,兰昕便轻轻摇了摇头:“何必这样麻烦,待查问过伊澜,再论其他不迟。”   高凌曦眉目之中,颇有几分稳重,半天没有说话,一开口问娴妃:“舞鞋是经内务府奴才的手送去的,那些奴才娴妃可真真儿查问清楚了,就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么?”   瞧慧贵妃冲着自己来了,盼语略微不爽,朱唇未启。却听门外一声通传:“叶赫那拉贵人到。”   薛贵宁着了几个人,扶着受了伤的绮珊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伊澜。   “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就来了。”兰昕见她来,微有些惊讶之色:“快看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各位姐姐吉祥。”绮珊面色平静,兀自带着笑意:“臣妾薛公公说,皇后娘娘疑心臣妾的舞鞋让人做了手脚,便有些坐不住了。哀求薛公公也带着臣妾来,一并听听此事。绮珊自作主张,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也难免的,要是知道旁人存心害自己,谁都会坐卧不宁的。”高凌曦看了一眼叶赫那拉氏,再去看梅勒氏,倒是都很合眼缘。一样的身段窈窕,一样的粉雕玉琢,周身散发着大家闺秀娴静温和的气度,倒有几分相似。   兰昕颔首,赞同慧贵妃的说辞:“你想知道也无可厚非,只是还伤着,总得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快坐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绮珊感激冲皇后一笑,转首又对慧贵妃颔首,以表谢意。   伊澜请过了安,却一直伏在地上,心里多少是有些怕的。一来她照顾小主疏忽,而来是薛公公亲口所言,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她来问话。若是能查到真正加害小主的人才算大吉,可若是查不到,这罪责必然扣到自己身上。   若此,伊澜小心翼翼的瞥了自家小主一眼,忧心忡忡的怜惜着自己的命数。   得了皇后的授意,盼语最先开口问道:“伊澜,你在宫里伺候的日子也不短,还是从王府里跟过来的侍婢,也总算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家生侍婢。有了这一层的亲厚,本宫问你什么你都的如实回答。”   “是。”伊澜身子一抖,很不自然的应声:“奴婢岂敢隐瞒,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那好。”盼语眉尾轻轻一挑,语调平和道:“你家贵人的舞鞋,经内务府的奴才送去至中秋佳节当日,是否一直都是你保管着?”   “回娴妃娘娘的话,贵人的东西,都是有奴婢保管着。因为贵人爱整洁,奴婢也特别的精心,从不假手于人。”伊澜拂去了脸上的汗水,重重咬字:“奴婢敢确定,在宫里头绝对没有人做过手脚,内务府一共送了三双来,贵人小主她练习勤勉,几日就要穿破一双,前面两双都是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奴婢也不知道第三双怎能会……”   高凌曦目光敏锐,一眼就看见了伊澜耳朵上那很好的南珠,少不得明眸转笑:“伊澜你在没伺候叶赫那拉贵人之前,不过是打扫院落,修剪院内花枝的普通侍婢。月例银子也并不多吧?”   “是。”伊澜不解的看着慧贵妃,不知道这话里有什么机锋。   “也就是说,你收了旁人的好处,才换了一双有问题的舞鞋加害自己的小主喽?”高凌曦依旧是面不改色,笑容明澈,语气却让人吃不消。“否则凭你那么一点月例银子,哪里能带的起南珠这样贵重的东西?”   “不是的,慧贵妃娘娘奴婢冤枉啊。”伊澜一着急,少不得撑着身子往前跪走了两步,而双手撑地的一瞬间,胳膊上的珍珠串子也滑落于手腕之间,露出一片莹莹柔美的光彩。   “还说冤枉,那你腕子上的又是什么?”金沛姿也并非不认得好东西,这样圆润的珠子,可真真儿的价值不菲呢,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伊澜惊慌失措,不住的摇头,口里连连分辩道:“这耳上的珠子是梅勒贵人身边儿的小云送给奴婢的,手上的珠串是我家小主赏赐的,奴婢没有说谎啊,奴婢更没有因为旁人的钱财来加害自己的小主。皇后娘娘明鉴啊。” 第三百零四章: 惟见眉间一点黄   伊澜口中道出梅勒小主身边儿的侍婢,这个发现令众人窃喜。   怡珠沉了脸色,当着皇后的面唤了一声侍婢小云,正色问道:“当着皇后娘娘与各位娘娘的面儿,你逼得交代清楚,因何要把这一对南珠耳钉赠与叶赫那拉贵人身边的伊澜。”   小云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肩膀轻微的颤抖,喏喏道:“是伊澜姑姑说奴婢的耳钉好看,便让奴婢送给她。奴婢初来皇宫,人事不清,姑姑要,奴婢哪里又敢不给了。”   “胡说八道。”伊澜冷哼一声:“分明是你献媚于我,让我……”剩下的话她不敢说,毕竟私运物品出宫也是有违宫规的,别这里还没有解释清楚,那便又出了纰漏。如此一来,伊澜倒是将心一横,咬紧牙关道:“是你非要送给我的,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你有这样的一对耳钉。   你还说是你在府中的时候,福晋赏赐给你的合浦珠耳钉。”   高凌曦眉头一挑,眼皮微微颤抖:“怎么会是合浦珠子呢,分明是南珠。这样贵重的主子漫说是要就给了,即便是抢,也得找一处说理去。看样子小云与伊澜之间,还真是有说不清楚的地方你呢。”   这些是怡珠一早就预料到的,无论是发现了马顺子的玉佩,还是发现了这一对耳钉,都必然会和她扯上关系。可兵行险招,正因为能扯得上关系,才算是“众望所归”,而问题查明白的时候,她的委屈也会随之倍增,让皇上更为心疼。   “小云,你是我的家生丫头,你可别瞒着我,倘若这耳钉真是你送给伊澜的,你便如实说出来。还是……还是你真的另有所图,背着我干下了如此不轨的行径?”怡珠涨红了脸,一双充满愤怒的眼中噙满泪水,微微发红。   “没有啊,小主,奴婢没有说谎,您看啊。”小云跪在了地上,轻轻偏过头去,只见她耳后垂下,有一天很深的划痕,虽然短,却格外清楚。“这就是伊澜姑姑硬扯奴婢耳垂时留下的伤痕,两边都有。她还说,倘若敢禀明小主,就打死奴婢。”   说到这里,她慢慢的将袖子卷了起来,右手臂上有几块淤青:“这是伊澜姑姑掐的,还是奴婢的小主与碧鲁小主同住在咸福宫,都是一样会耍手段的狐媚子,姑姑还骂了好些难听的话,奴婢才入宫不久,不敢反抗,只能由着姑姑把耳钉抢走。   可从头到尾,奴婢都不是心甘情愿的,更没有背着小主做下违背良心的事儿,小主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盼语看了一眼小云手臂上的淤青,到是揪的不轻,也不是最近的新伤,伤痕的边缘处已经微微淡黄,有好转的迹象。再看她耳后撕扯的划痕,却是也是硬拽耳钩子留下的。若真是做戏,这主仆两未免也太尽心竭力了。   伊澜惊愕的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她连连摇头,如同拨浪鼓似的停不下来。分明就是小云献媚,才将这耳钉送给了她,怎么反过来诬陷她硬抢,还打人。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皇后娘娘,您相信奴婢,奴婢断然不会为了一对珠子做下此等恶事。奴婢并没有哇……”   金沛姿冷哼一声,入鬓的长眉连弧度都生硬了几分。“难怪是合浦珠子还是南珠你也分辩不出来,抢夺旁人之物,当然不止究竟了。可是伊澜,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嫁祸给梅勒贵人,还是很肤浅的贪婪?”   “这不是显而易见了么!”高凌曦唇边的笑意渐渐冷了几分:“前者是居心叵测,后者说明她视财如命。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极有可能出卖自己的小主,为了蝇头小利,调换叶赫那拉贵人的舞鞋。”   伊澜呜咽不止,连连摇头:“奴婢冤枉啊,皇后娘娘,奴婢冤枉。”想着再不说出事情,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伊澜忙道:“实际上,是奴婢贪心,收了小云的好处。答应帮衬着她将一些手工活帕子和梅勒贵人的玉佩偷偷变卖,换取些私己银子。   小云说她初入宫,不晓得门路,为了这个才求着奴婢帮手,将耳珠子送给了奴婢。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搜一搜奴婢的厢房,那手帕子还剩下一些,奴婢想留给自己用的。”   小云原本是畏惧的不行,可听了伊澜这话,她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姑姑,奴婢怎么得罪您了,您要这样冤枉奴婢。先说奴婢故意讨好,将这么名贵的东西送给了你,又说奴婢托您干违反宫规的事儿,可实际上,明明就是您抢了奴婢的东西。   皇后娘娘,小云伺候小主多年,一向手脚干净,从不贪什么私己银子,也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手工活拿去变卖。若您不信,尽可以对比奴婢的手工。”说这话,小云将自己缝制的香囊、手帕子,一股脑的从身上取下来,恭恭敬敬的搁在了面前。“若是这样还不能证明奴婢的清白,奴婢情愿一死。”   怡珠也满面是泪,随着小云跪皇后面前:“娘娘,小云是奴婢的家生丫头,既然她说没有,奴婢便信她没有。无论今日之事有什么后果,奴婢愿意一力承担,绝不后悔。”   跪着的两人均有些心气儿,兰昕看一眼伊澜,心里十分的不得劲儿。   娴妃身后的朵澜也是咬牙切齿,趁这个空当没有人说话,便兀自走上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对小云并不了解。可奴婢却十分了解伊澜的秉性。那一日于内务府,奴婢于她口角了几句,她便使坏,让奴婢进了慎刑司。致使娴妃娘娘一个人幽居乾清宫无人照料,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必然会牵累叶赫那拉贵人。”   其实此事错综复杂,少不了海贵人从中作梗。高凌曦明白,却不拆穿,只顺着朵澜的话道:“这么多都看得清清楚楚,伊澜你再想要狡辩恐怕也难以脱罪。倒不如交代清楚,本宫必然想皇后娘娘求情,留你条残命,只管打发去慎刑司服役。”   “慧贵妃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即便奴婢与朵澜不和,也没有必要去抢小云的东西啊。那些帕子还在奴婢的房里,求您让奴才取来对比啊。慧贵妃娘娘……奴婢求求你了。”伊澜不停磕头,直至前额破了皮也不肯停下。   倒是盼语有些奇怪,朵澜好端端,怎么就帮着叶赫那拉氏说起了话来。而当她对上朵澜的眸子时,似乎瞧出了她心里有事,也只好恍若不觉。   伊澜伸手,握住慧贵妃的小足,使劲的晃着,口里止不住的哀嚎。   碧澜见此情形,怒上心头,猛的蹲下身子去掰开伊澜的手:“放肆,凭你一个奴婢,竟然敢冒犯贵妃娘娘,是作死么?”   兰昕也看不下去了,连忙吩咐薛贵宁:“去给我掰开她的手。”   薛贵宁力气大,三两下就扯开了伊澜的手,匆忙间大意的扯断了伊澜手腕上的珠串。那雪白的珠子滚落一地,噼里啪啦的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胆大,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还敢造次,当心你的脑袋。”   “娘娘,您没事儿吧?”碧澜紧忙蹲下身子,轻轻的揉了揉慧贵妃的脚踝。   高凌曦却并不怎么在意:“无碍的,不过是有些疼罢了,过会儿就不打紧了。总比叶赫那拉贵人伤的轻多了。”   绮珊弯下身子,拾起了一颗散落的珠子,诧异道:“皇后娘娘,这珠子不对,这珠子不是臣妾赏赐给伊澜的。绝壁不是。”   “哦?”兰昕颇为奇怪:“方才那奴婢口口声声说是你赏赐的珠串,何以你自己瞧着竟然不是。”   “奴婢赏赐给伊澜的珠串,哪里就有这样名贵了,不过是东珠罢了。这珠子和那对耳钉珠子如出一辙,竟然是成色很好的南珠。”绮珊脸颊腾起了绯红的潮热:“好哇,伊澜,本宫对你这样好,你竟然吃里扒外,做下这样违背良心的事。”   伊澜满眼都是泪水,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了:“小主您怎么能这样诬陷奴婢,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怎么能和旁人一样,这般挖空了心思的来诬陷奴婢。”   “我诬陷你?”绮珊含泪,沉重道:“赐给你的珠串是我一颗一颗亲手穿上去。那中心所有的丝线,是华光的六股丝线,你再看看地上这根,分明是哑光的。我为何要诬陷你啊?”   “薛贵宁,带几个人去,仔仔细细的搜查清楚伊澜的厢房,看看她还藏了多少咱们不知道的好东西。”兰昕怒不可遏,面容沉肃:“亏得你还是从潜邸跟进宫里伺候的奴婢,本宫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再若不肯说,就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伊澜哭的声嘶力竭,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第三百零五章 :挂藤窈窕穿深静   盼语满目苛责,少不得冷喝一声:“证物尚未取来之前,你若招了,或许还能活。一旦铁证如山,所有的事实均摆在眼前,你就是想招,怕也于事无补了。一卷草席裹住身子,便是你的宿命。怎么样,伊澜你还敢不从事招来么?”   伊澜唬得脸都青了,上下牙齿因为畏惧的颤栗而互相碰撞,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唯有她自己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不是的,娴妃娘娘,没有人指使奴婢,不关奴婢的事,真的不关奴婢的事。”   “罢了,娴妃娘娘,莫要与她再多费唇舌了。”金沛姿这一早晨便满耳聒噪之音,只觉得头昏脑胀的。   兰昕瞧着众人的脸色都不好,便吩咐了索澜:“奉上热茶来,将这些凉了的都换下去吧。左右搜查也得费些时候,你们也都润润喉歇一歇罢。”   “多谢皇后娘娘。”怡珠这才站起身子,慢慢的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双膝的酸麻她一点也不顾及,唯有看着小云的时眸子依旧是那么湿漉漉的。   盼语沉默无语,只看着散落一地的珠子,好半天没有说话。即便今日能证明伊澜受人指使,也未必就能证明梅勒贵人有罪。何况伊澜抵死不松口,她不明着说出主使之人,这一早晨的功夫岂非要白费了。   心里始终觉得,面前这个看似忧色愈增,有情有义的梅勒贵人脱不了干系。虽然盼语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叶赫那拉氏,倒也希望能为她此番受伤,博个真相,也算是还她公道了。   长春宫内的摆设换成了整套的青花瓷官窑,在入秋时节,满目金灿灿萧条的时候,倍添了几分清新。看久了,心底也不免沁出了些清爽之意,倒是比一味鎏金耀眼之物看着舒服得多。   兰昕喝了几口热茶,反而觉得胸口窒闷的厉害,这件事看似稀松寻常,可仔细着捋顺,却是很多的心思一样。光是她能想到的,便是纵横交错的。   耳珠子是一处,那手串子又是一处,团圆宴是一处,今日这请安则更是一处。可以说人人都是机关算尽的,从受了伤的叶赫那拉氏到义正辞严的梅勒氏,或许都不是清如水的。   越是这样想,心便越沉。兰昕索性搁下了茶盏,闭目养神,而这样的举动令得殿上的气氛更为沉冗,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即便所有的女子都花容月貌,却依旧装点不出半寸的生机。交花的窗扇透进来的光斑驳扭曲,仿佛也是经过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的,却不知这样的好看竟不必原本的样子。   听不到一点声音,兰心甚至觉得,这正殿上唯有她自己而已。静谧而空荡,仿佛困住了此生,而她却不知道,往后数年夜不能寐的时候,她将会一再的想起这种孤寂死沉的日子,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终将挥之不去。   薛贵宁步子并不算慢,却落得很是沉重。犹如一块一块的大石头,一下一下的从头顶砸下来。重的不会翻滚,就那么直挺挺的落在了地上,留下一个一个无法掩盖的深坑。在谁心里,谁心里明白。   伊澜颤抖的扬起头,仿佛看见最后的一道曙光,她吃力的睁大眼睛,很想从薛贵宁的表情中,看见自己的宿命。   只是很可惜,薛贵宁将东西呈于皇后面前。几条帕子和一串东珠的手串,就那么一瞬间,伊澜的头便沉得再也抬不起来。她还能说什么呢,她还敢说什么呢?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指使她,她真的很冤枉。   兰昕将那串手链扭断,细细看了内里的丝线,果然如同叶赫那拉贵人所言,是华光的六股丝线,而并非哑光。“是在哪里找到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在伊澜的房里的首饰盒里找到的。且是能上锁的那一种。还搁在了盒子的下层,看样子倒是挺严实的。”薛贵宁瞥了一眼伊澜,愤懑道:“首饰盒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奴才也一并拿了过来,请皇后娘娘过目。”   摆一摆手,兰昕没好气道:“本宫不看了。左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再名贵能如何?”   高凌曦赞同一笑,怅然若失:“倒是可惜了伊澜你这样的年岁,怎的就如此糊涂。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   “那帕子,真的是小云给奴婢……”伊澜的话还未曾说完。   兰昕已经将手里的丝绢扔在她身前:“那儿有小云的手艺,你尽可以对比看看。实在不行,梅勒贵人身上也该有自己做的针黹物件,你也尽可以拿去对比。方才娴妃已经说了,铁证如山时,你再想要说什么也晚了。”   “皇后娘娘……”伊澜好恨,很自己的小主竟然背后捅刀子,更恨小云这样的小人,竟然心思歹毒至此。可她手里无凭无据,她怎么敢胡嚼。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无限梅勒贵人收买了她,可沉下心来一想,若是能咬住自然是好,多一个陪葬的。   可若是咬不住,梅勒贵人岂会善罢甘休,岂非连她的家人也要受到牵累。最聪明的办法,便是什么都不说,反正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生生的吞下去口里含着的冤枉,伊澜心灰意冷的跌坐在地上。等待她的,唯有一死。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些珠子,本宫就将它们赐给你的家人。连同你的尸体一并运回乡间,算是体念从府中到宫中这么年的主仆情分。”兰昕沉重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面前一滩烂泥似的伊澜。   盼语却有些不解,连忙道:“娘娘不准备将伊澜送入慎刑司拷问,查出谁人指使了她么?”   “娴妃别天真了。”高凌曦眸子里转动着些许笑意,慢慢道:“若她肯说,也早就说了。想必是旁人拿住了她什么,有或者根本是她贪婪之过,终究问不出什么来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叶赫那拉贵人见伊澜目光呆滞,少不得替她向皇后求情:“娘娘,伊澜即便再有不是,可始终罪不至死。臣妾想亲口问一问她究竟,若她肯从实招来,还望娘娘恩许留下她这条残命。”   金沛姿勾了唇似乎是在笑:“叶赫那拉贵人真是大度,奴婢这样害你,竟然还能宽恕。你的心倒是挺善的么。”   左右兰昕也还没有下旨,见绮珊求情,便微微颔首:“你是她的小主,事情又出在你的永和宫。若是她还肯顾念一丝主仆情分,那么本宫看在你求情的面儿上,就绕过她的性命。只发落出宫,便算了结此事。”   “多谢皇后娘娘。”绮珊吃力的站了起来,忍着脚下的疼痛。稍微不稳当的走到伊澜身边,默默的蹲下身子。“伊澜,你我主仆一场,竟不知缘分会如此得短,我知道你是一时鬼迷心窍,倘若你肯将事情告诉我,皇后娘娘必然金口玉言,放你出宫。”   这么说着话,绮珊用帕子轻轻的拭了拭伊澜的额头,动作轻柔的托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目光相对。“伊澜,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已经不怪你了,可真相不该被掩藏,主仆一场,你也不希望我有事对不对?”   伊澜眼里已经干涸的没有了泪,可她依旧看不清楚面前的小主。朝夕相伴了这许久,竟不知最后还是死在了她手里。“小主想要奴婢说什么呢?奴婢该说的都说尽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让旁人听不清楚。可目光里凶狠的光芒却十分的敏锐,恨不能撕破面前小主的身子。“你这样害我,你不得好死。”伊澜恶狠狠的咒骂着。   绮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依旧是轻柔而有耐心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你还有个妹妹吧,你想她会不会被送进宫来?”这话说的更是轻柔,犹如气声。稍作停顿,绮珊的忧色更甚:“伊澜,为何你就是不肯说呢?”   这话说的十分动容,话音落,绮珊的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奴婢没什么可说的,不用你这样假好心。”伊澜颤抖的厉害,猛的打落了小主手里的帕子。“不就是一死么,奴婢情愿死也不会说。”   那你就去死吧。这话绮珊没有宣之于口,而已用眼神在一瞬间告诉了伊澜。   “你这样对我,你的良心就能安宁么?”伊澜的声音依旧很轻,她害怕惊动了皇后,害怕她想死也不能死的如此有尊严。她更害怕,倘若不遵从小主最后的“吩咐”,她的妹妹便是要重蹈自己此生悲惨的覆辙。她一抬手,拔下了叶赫那拉贵人头上的金簪子。   “小主,奴婢对不起你了。”这一声动人心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簪子的尖才刺进胸口,便有血点子飞溅了绮珊一脸。“伊澜,你为何这样傻啊?”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绮珊惊恐无比的嘶叫着,心痛无比。这看似完美的一出戏,终于在众人面前落幕。   眼尾森冷的目光,刁毒而凶狠,绮珊稍微偏首,正让梅勒怡珠瞧了个清楚。 第三百零六章 : 满身香雾簇朝霞   “担下去吧。”兰昕无关痛痒的说了这么一句。薛贵宁即刻吩咐了小太监照办。   看了一眼满地的珠子,兰昕唏嘘:“将荣华富贵看得太重,孰不知赔上了自己的命,得不偿失。本宫有言在先,薛贵宁,你让人把这些都拾起来,同伊澜的尸首一并送回她乡间去。匆匆一生,就换了这些珠子,再珍贵又能如何。”   金沛姿感叹不已,难得心中宁和:“许是到死才能明白吧。臣妾反而觉得,不明白这一世都不明白才好,否则临死时明白了,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了,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不如无牵无挂,稀里糊涂的走了也就得了。”   事情既然已经了了,高凌曦也不准备再说什么。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来,是皇后硬将她请过来的。“得了,叶赫那拉贵人,你也别哭了。左不过是脚上有伤,心里又有些窒闷,缓缓也就过来了。谁还没有有点不如意的时候。所幸皇后娘娘庇护,伤不着根本的。”   兰昕倒是愁另一件事儿:“绮珊,此事过去便也不要再想了。本宫会吩咐内务府总管,再为你择一位稳重的侍婢,你安心养伤,不要有顾虑。”   绮珊虽然是点头,可心里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她也想和梅勒氏、碧鲁氏那样,求皇后娘娘恩准将家婢带进宫来。只是这个场合,根本不适宜说这件事儿。省的让旁人以为,她是存心容不下伊澜了。   “今日的事,委屈梅勒贵人了。”盼语心里明白,这些场面上的话自然也当说上一说。“宫里出了这样胆大妄为,贪婪成性的侍婢,倒险些玷污了你的清誉。幸亏是那伊澜抵死不肯屈从,配上了性命……”   话说到这里止住,怡珠听起来很不舒服。言外之意,无非是说伊澜没开口,便宜了她而已么!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讥讽,娴妃娘娘也不过如此,这么小的心机也未必就能看的一清二楚。自己怎么会就这么笨了,非要去收买伊澜。   倒是那叶赫那拉贵人,竟然添油加醋的弄死了自己身边的侍婢,这点谋算才叫人心里发寒呢。   “否则,若是小云为证明清白而血溅当场,可就让人惋惜了。”盼语很伶俐的将话兜了回来。目光里审慎之色不减,眼尾一紧:“不管怎么说,翻过去这一页便是翻过去了。皇后娘娘素来希望六宫和睦,本宫也不得不给新入宫的两位妹妹提个醒。谨慎的看好自己身边儿的人,免得奴才犯错,连累了你们这样顶着光环入宫的小主。”   绮珊与怡珠一并福身,异口同声道:“谢娴妃娘娘提点,臣妾等谨记教诲。”   “行了,你们都散了吧。”兰昕吩咐索澜:“找人送叶赫那拉贵人回宫歇着。”   “皇后娘娘。”怡珠忙道:“此事虽然与臣妾无关,可臣妾到底是顶替了叶赫那拉姐姐的福气才能献舞,就让臣妾送姐姐回宫吧。”   “妹妹莫要这么说,你能献舞,是靠自己的舞艺。”绮珊微微一笑,很是和蔼,可脸上分明满是泪痕:“如实妹妹不嫌弃,就来永和宫坐坐。”   兰昕颔首:“那便由着你们去吧。”   “谢皇后娘娘。”二人齐声谢过,竟然很是亲昵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均表现的没有一点隔阂。   高凌曦目送了两人出去,才缓缓的起身一福:“倒是臣妾找不着这调调了,皇后娘娘可瞧见了吧,新入宫的这些妹妹,一个个都身怀绝技,可不是那会儿府上的女眷们能媲美的。叫人好生羡慕呢。”   “贵妃羡慕什么?”盼语明眸皓齿,浅笑辄止:“您是贵妃,位列众妃之首,要羡慕也是这些新进宫的小主们羡慕您才对。”   “各人有各人的好,谁也不必羡慕谁。”兰昕不轻不重的说了这一句:“你们跟在皇上身边久了,自以为了解皇上多一些了。于是门面儿上的功夫竟然都疏忽了,还要本宫一再提点么?瞧瞧这两位新晋的贵人,无论内里如何,表面上总是让人欣慰的。学着点吧!”   就着索澜的手,兰昕缓缓的起身,步态十分的稳健不说,眉目里凝聚着让人看不透的威重。   高凌曦怔怔的出神,若是从前,皇后绝不会说这样露骨的话,也绝不会当面表露心里的不满与嫌恶。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盼语也是满目疑虑,目送了皇后离去,才幽幽的缓过神来:“朵澜,咱们也走吧。”   两人没有再搭话,而是各自由着各自的宫人,簇拥着返回了各自的寝宫。   回到了承乾宫,盼语屏退了旁人,唯留下朵澜一个。面对着面,才总算踏实一些,盼语定了定心,慢慢的道出心中的困惑:“你并非冒进之人,何故今日要在皇后面前,说尽了伊澜的是非?”   朵澜晓得娴妃会问,倒也并没有怎么慌张:“娘娘,今儿一早出门前,奴婢随手拿了一条绢子,想着给娘娘拭汗方便。方才在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奴婢竟然发现……”   边说着话,朵澜边将绢子掏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娴妃面前:“您看娘娘,是不是和那破损了的舞鞋上的针脚极为相似?”   盼语抓在手里,细细看了看,倒竟然如出一辙。   “奴婢心中大惊,想着若是发现咱们宫里有这样的东西,岂非便是娘娘您存心要害叶赫那拉贵人了?这怎么可能。于是,奴婢便只要指责伊澜的不是,左不过她都是咎由自取,难逃一劫,奴婢不希望此事节外生枝啊。”朵澜垂下头去,好半天才仰起脸。   “后来从伊澜房间里搜出来的丝绢,奴婢也特别留心看了几眼。和这绢子根本一样,肯定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咬紧贝齿,朵澜恨意丛生:“那人下手之前,已经决意要娘娘当她的替死鬼了,若是计谋不成,她必然能想法子兜上娘娘的安危。”   说不清是恨还是后怕,盼语只觉得衣裳贴在了身上,濡湿的难受。“幸亏你眼明心亮,朵澜,否则今日本宫又将如临深渊了。”   朵澜微微一笑,很诚恳的说道:“也是娘娘您信任奴婢,并未加以阻拦,奴婢才能顺水推舟。现下让人费解的则是,这绢子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宫里了?难道说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收了旁人的好处?可也不对啊,桂奎一直得力,是闷头干差事儿的本分奴才,他看着,谁又能做到?”   “不是在咱们宫里下的手。”盼语笃定不已:“你忘了,前些日子,本宫说绢子旧了,让你去内务府领一批新的。八成是那个时候就拿回来了,一早人家已经有了谋算。”   “奴婢这就去把那些绢子都翻出来,统统烧了,省的留下麻烦。”朵澜恨得牙痒:“可凭什么她们就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的,咱们明明知道是谁,却怎么都没有证据呢!真是气人。”   “你也说了,人家谋算的滴水不漏,可咱们只是逆来顺受罢了。”盼语握着绢子心中含恨:“拿去烧了吧,此事不急,从长计议就可。本宫倒是想看看,这两位贵人还有什么新奇的法子。”   一路之上均在各自的肩舆端坐,怡珠与绮珊谁都没有说话。直道进了永和宫,怡珠才殷勤起来,先下了肩舆才去扶了绮珊。   “姐姐,慢着点,当心伤处。”怡珠的口吻很平和,非但没有过分的亲昵让人不适,反而还恰到好处的保持着一股子疏离。好似唯有这样,才显得自己与她是平等的,并不比对方差什么。   “有劳妹妹了。”绮珊温然微笑,就着她与侍婢的手,缓缓的走进屋里。“妹妹为我费心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怡珠怎么当得起姐姐一个谢字?”怡珠扶了她做好,吩咐了小云:“去打盆水来,绞一绞帕子,给贵人擦把脸。”   “怎么会当不起。”绮珊看小云退了出去,笑意反而更浓了:“若不是妹妹你想方设法,将我的舞鞋掉包,又用心设计了伊澜,我又怎么会有现在的清闲与宁静。倒是苦了妹妹你挡着旁人妒怨的目光,一边争宠一边谋算,劳心劳力。”   脸色微微有些黯淡,怡珠并没有多惊讶:“姐姐说什么,妹妹愚笨,竟然听不明白。”   “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么?”绮珊也是不疾不徐的口吻:“我还当妹妹你多么凌厉呢。实话告诉你吧,从那双舞鞋送进我宫里来,我便瞧出不对来了。妹妹你最大的失误,就是弄错了金线与银线的比配。”   怡珠有些茫然,却也坦然起来:“既然如此,姐姐为何还要穿上,令自己受伤。将这么好的机会凭白让给了我?”   不待绮珊回答,怡珠猛的明白过来:“这么说来,你是想拿我当挡煞的佛器了?”   “不然呢?”绮珊笑容明媚,慢慢的站了起来,非但没有因为伤势而行动不便,反而动作轻盈的跳跃而起,身姿婀娜。“本来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妹妹正中下怀,我岂能不受用。多谢了你了。” 第三百零七章:却嫌裙慢褪纤腰 推荐加更   “你……”怡珠惊讶半张着嘴,活脱脱像是含着一颗硕大的珠子,吞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绮珊不疾不徐,稳稳当当的重新坐下,好整以暇:“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除了那个伊澜,这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信。没有人会把今天的说话传出去。”   与此同时,外出打水的小云已经被永和宫里戍守的侍卫拦了下来。扣押在配殿一侧背阴的厢房里,等待吩咐。   “树大招风,姐姐好妙的计策。如今祸福都有妹妹我顶着,姐姐倒是乐得自在了。”怡珠终于明白,为何皇后会扶植叶赫那拉氏而不是她。“姐姐的阿玛乃是从二品的兵部侍郎,也难怪姐姐在后宫之中能如此的顺风顺水了。”   绮珊不否认她的说法,爽朗一笑:“你可知,后宫里争风吃醋都是小事,真正的勾心斗角,其实根本不分前朝还是后庭。所以,从入宫以前,阿玛就处处为我筹谋准备,打点好了一切,令我在宫中有人匡扶,如鱼得水。唯一晦气的,就是侍奉在我身侧的伊澜!”   说到这里,绮珊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那已经干涸了的血点子摸不大出来。实际上,其实她也并不是很在意。“伊澜心性浅薄,又贪心又多事,沉不住气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我新贵得宠之时,与娴妃身边儿的朵澜起争执。教我如何不头疼?   只是,想铲除她这颗眼中钉容易,要不惹人疑心却难了。所以每走一步,我都小心翼翼,直道看见伊澜耳垂上的那一对极好的南珠,我便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这样的肺腑之言,叶赫那拉氏竟然无从保留的说了个清清楚楚。怡珠越听心里越怕,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你既然要我替你挡煞,为何又要和盘托出?难道你想……”   “诶,岂会。”绮珊打断了怡珠的话,沉了面容:“弄死你,比弄死区区一个近婢还容易。因为先前你我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不是么。”   “那……你便是想要和我联手了?”怡珠少不得警惕起来。“我有什么是你能看上的?”   “胆量、野心、本事。”绮珊冷艳的笑容里夹糅杂了很多东西,像是赞许,却饱含讥讽之意,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怡珠半天没有做声,只是茫然而谨慎的盯着眼前胸有城府的女子。那表情如同看见了可怕的猛兽,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宫里没有人里应外合,单凭你从宫外使了好大的劲儿,弄进来的一个有些伸手的小太监袁福,以及两名家婢,你就敢掉包内务府给我的东西,这还不是胆量么?需知的,倘若不是我帮衬你隐瞒,有陷害伊澜,恐怕死的就是你了。”绮珊得意的笑了起来,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梅勒氏,竟忽然不知,她稍微做了些手脚,就将那帕子送进了娴妃宫里。   娴妃总算精明,一经发觉,必然更会咬着梅勒氏不放。一方面是新宠,另一方面又得罪了娴妃,只怕这样腹背受敌的日子绝壁不会好过。   忍住心里的喜悦欢腾,绮珊平和道:“至于野心么,自是不必多言。若非你也想独占鳌头,一朝成为皇上身边最要紧的女人,你也不必铤而走险啊。正与我欲韬光养晦一般,都是为了扶摇直上,攀爬的更高计。所以咱们是同一类人。”   轻轻咬了咬唇瓣,绮珊敛去了眼底清冷的流光,缓缓笑了笑:“至于本事,方才我也说了,在宫里没有人接应,你也能凑合的将此事办妥,如愿以偿,总算有几分能耐。皇后面前的重头戏,你又演的极好,倒也不失伶俐。总算还说得过去吧。   冲着这几条,我便觉得与你联手,一并攀附皇恩是个不错的法子。只要咱们平分秋色,皇后也好,慧贵妃、娴妃也罢,总不会太过在意。毕竟旁人眼里,一个人得宠始终太碍眼了不失么。”   怡珠叹了口气,心顿时软了几分:“姐姐如此智慧明澈,妹妹愚不可及,有什么本事能与你平分秋色?怕是姐姐太看得起我了。”   这就是拒绝的话吧!绮珊心里清楚,却没有做声,一笑了之。   “若是姐姐没有什么大碍,那妹妹就先告辞了。”怡珠不愿意看人脸色分宠。且说这个叶赫那拉氏心机太深,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同她比肩或者越过了她去,必然会被她算计的体无完肤。倒不如一早就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井水不犯河水。   “妹妹能走出我这永和宫,却走不出咸福宫。难道你愿意和那个矫揉造作,佯装天真的碧鲁氏待在一块儿么?”绮珊算是抓住了怡珠的软肋:“她有这龙裔呢,皇上才不追究他欺君之罪。可倘若她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你猜皇上会不会以为是你算计了她?   好么,即便你总能逢凶化吉,躲过一劫又一劫,可你能保证不会受这个碧鲁答应的牵累,而坏了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好印象?紫禁城里的很多事儿,可以做,却不可以解,一对乱麻似的死结,你凭什么有本事次次遇难呈祥?总得有人帮衬一把不是么?”   “姐姐说这样的话,便是威胁妹妹了。”怡珠脸色惨淡,透着无力的苍白。“何以宫里那么多位新小主姐姐都不在意,却偏偏非要是我?”   “是你又如何不好了,该你的恩宠,一分一毫都不会少。有我的好,也总不至于亏待了你去。何必不情不愿的呢。”绮珊短促一声叹息,爽快道:“罢了,权当我今日白说。你存心害我,却助我铲除身边的碍脚石,咱们总算是扯平了。你要走便走,我也不会再多费唇舌。   至于威胁不威胁的,你心里清楚就好。总归获宠才是我的宿怨,你不想方设法的阻碍我,我也不会时刻盯着你不放。人总是得为自己筹谋才好。”   怡珠默默在心里想了一遍绮珊的话,似乎平分秋色也没有什么不好。沉沉的呼了一口气,她强撑着心里的不适,福身,正色道:“既然姐姐有心拉妹妹一把,妹妹又何必不识抬举,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好意呢。天家的恩宠,岂是一个人能享受尽的,你我并肩固宠,才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这番话说得很是诚信,绮珊满面喜色,亲自扶起了怡珠:“好妹妹,咱们可都是旗人之后。就冲这一点,也理当咱们亲近。我养伤期间,你便趁风而行,好好拢住皇上的心。再过些时候,宫里必然会有人按耐不住,想要对你出手。   我便会趁势帮衬你一把,届时妹妹可别忘了,在皇上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那是必然的,姐姐放心。”怡珠倒也爽快的应下。二人各怀鬼胎,终究却还是相视一笑。   “娘娘也累了,早些歇着吧?”索澜替皇后拢过了头,搁下黑檀木的梳子,柔和的笑道:“今儿这一日都在操心后宫里的琐碎事儿,真是难为娘娘了。”   兰昕看着妆镜中的自己,良久没有说话,怔怔了好半天。末了,才收回心神,淡淡的说道:“本宫以为,先前从府上一并走过来的女眷们不好管治。现在看来,新入宫的这一批宫嫔,到底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能安心入眠。”   锦澜依旧捧着白日里的舞鞋细细看着,一看便是大半日。这会儿听见皇后与索澜的对话,才缓过神来:“娘娘,再不济也是后宫的事儿,心烦意乱的岂会是娘娘一个人。到底凤体要紧。”   “你看了这大半日了,可有什么发现?”兰昕知道锦澜是最擅长针黹的,宫里没有几个绣娘能比得上她的手艺,遂认真问道。   自信满满一笑,锦澜毫不犹豫道:“奴婢还真就发现了一处不同。是拆开这丝线后才发觉的。皇后娘娘请看。”   将舞鞋捧到了皇后面前,锦澜仔细的讲解起来:“寻常人刺绣也好,缝制衣裳也好,都习惯从左往右,越来越朝右手边做活。这是因为左手拿着,右手缝着,方便。可您再看看这双鞋,缝制的时候顺序竟然恰好相反。都是从右往左,越来越向左手去。那这岂不是说明,绣花针是左手拿着,向右做活!”   “哼,难怪敢让旁人去她宫里搜,还令侍婢又死要活的证清白呢。”索澜鄙夷道:“感情是有这绝技啊,还真是难为这位小主了。这是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还当旁人都是傻子瞧不出来么!”   兰昕轻咳了一声,面色如常:“你们心里明白就好,不必外传。本宫看着,这两位贵人都不是池中物。不过也好,能让皇上高兴就好。非到绝境,咱们不出手不行的时候,由着她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就是了。后宫里人心浮动,必然有忍不住的,姑且是看谁最先跳出来也就是了。”   索澜抿了抿唇,稍加思索:“奴婢觉着定然是娴妃娘娘,皇后娘娘您觉得会是谁?” 第三百零八章 :梅蕊新妆桂叶眉   “呦,娴妃娘娘,您怎么来的这样早。奴才还正想着去承乾宫呢,您倒是先来了。”陈进忠赔着笑脸,眯着眼惭愧道:“都是奴才退较慢,让娘娘您空走这一趟。”   盼语原本就有些奇怪,明明是皇上着人请她过来,倒是早来一会儿,却不见皇上的人影。“皇上呢?不是说有新得了些稀罕物,传本宫来大开眼界么?”其实从陈进忠那谄媚讪讪的笑里,盼语已经预感到是和宫嫔有关,这么问也只为确定。   陈进忠连忙近前一步,垂首道:“方才梅勒贵人身边儿的小云来了,请了皇上往延辉阁去。奴才奉命去承乾宫知会娘娘不必走这一遭,不想娘娘您先来了。是奴才慢怠了。”   看一眼画栋飞甍的养心殿,仿佛能感觉到天子的威重之气。脸上的笑意便映衬的格外好看起来,肃穆之中带着顺承:“皇上日理万机,难得有兴致往去延辉阁赏景,总是好事儿。若此,本宫便先回去了。陈公公也去忙自己的差事儿吧。”   陈进忠松了一口气,拂去了额上的汗珠。“多谢娴妃娘娘体谅奴才,恭送娘娘。”   朵澜瞥了一眼陈进忠,瞧他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起了嫌恶:“娘娘,奴婢猜想,一准儿是梅勒贵人故意使的计策。这些日子,明里暗里的,这位贵人可没少计算。谁不知道整个后宫都快成她的戏台子了。不是在这里起舞,就是在那里下腰的,迷惑了皇上的心去,分走了娘娘您不少的恩宠。”   嫌恶的话,朵澜原本也不想这样长篇大论的絮絮个没完,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前儿夜,皇上本来翻了娴妃的牌子,可偏是那梅勒贵人,说能在秋风萧索之中,舞菊,缠着皇上去了咸福宫。娴妃娘娘是好心性儿,可这事儿偏让纯妃、海贵人知晓了,笑得鼻子都歪了。   “准保是叶赫那拉贵人的事儿,梅勒贵人还记恨娘娘您呢。否则她怎么不在皇上去皇后娘娘哪里的时候使手段,可恶至极。”朵澜越想心里越不痛快,一张脸拉的好长,脸皮子都扯紧绷了好些。   “哪儿那么多口舌。”盼语扬了扬眉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意:“朵澜,你是不懂本宫与皇上的相处之道。”   怔了怔,朵澜果然不明白娴妃再说什么。   盼语瞥见她一脸的茫然,略微低下头,轻叹了口气:“皇上喜欢本宫柔顺细密,温婉动人,却不喜欢本宫跋扈、执拗,总别着劲儿,你明白么?无论梅勒贵人的初衷是什么,咱们都的学着皇后娘娘的宽厚温和,有容人的度量。   谁都知道我与梅勒贵人不睦,不知道多少人擎等着看好戏呢。我又何必自投罗网,左不过是少陪皇上说会子话,若有心,皇上会记得本宫的好。若无心,见面三分情也迟早不抵用。”   朵澜点了点头,心里却依然不舒坦:“岂不是委屈了娘娘么。”   “天家的恩宠,又怎么会是一人可能承担的呢。古往今来,多少宠妃史册留名,又几人最后是好下场呢?杨贵妃备受玄宗恩宠,一骑红尘妃子笑是何等的令人羡慕,可最终不也是玄宗下了旨,赐她自尽,后被勒死在驿馆福堂的梨树下。”盼语的心有些颤抖。   “皇上给的东西,皇上说不给还能要回去。漫说是位分、权势了,就连情分也是如此。所以本宫现在也看透了想明白了,又何必去争这一时的高低呢。走着瞧吧。”   人人都以为娴妃受尽了皇恩,却不想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心思。朵澜除了叹息,却也不知道当劝什么才好,唯有默默的陪在娴妃身侧。正要穿过甬路相连的宫门,朵澜瞧见了远处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却是叶赫那拉贵人,不免奇怪:“娘娘,奴婢记得叶赫那拉贵人说是脚伤未愈,今儿也不曾给皇后娘娘请安,怎么这会儿倒是有精神逛园子呢?”   盼语顺势瞧去,也只看见她的背影,少不得低笑:“步伐这样轻快,显然不是逛园子,瞧这方向,应当是去延辉阁的。”   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盼语抻了抻衣角:“既然是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   “是。”朵澜也想看个究竟,遂扶稳当了娴妃,一行人漫步不疾不徐的跟了上去。   怡珠站在延辉阁二层的小阁上,看着玲珑轻盈的回廊环绕,脸上的笑意便格外的明澈可人:“臣妾却不知,御花园竟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弘历站在她身侧,朝远眺望:“若是冬日里天气晴好,这里还可以看到西山的积雪。远远的苍茫一片,巍峨壮丽,十分悦目。仿佛置身冰山之中,自觉胸怀宽广。”   “臣妾可不信。”怡珠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矜,却不是矫揉造作的那一类,看着让人赏心悦目。“皇上自觉胸怀宽广,那是因您的心里装着大清国,装着天下,装着亿兆黎民。却并非是一座巍峨壮丽的雪山可以相较的。若是臣妾来看,便只觉得足尖儿都是凉意,四肢僵硬的怕是不会跳舞了。”   “越发的会说了。”弘历宠溺的捏了捏怡珠的指尖:“若你不会跳了,朕岂非没有眼福了。这宫里还有谁的舞姿能与你相较。”   怡珠摇头:“谁说没有,是皇上没有发觉罢了。”   “哦?”弘历不解的笑着,伸手捋顺了怡珠的秀眉。   “皇上若是不信,臣妾便请皇上一观如何?”怡珠故作神秘,嘴角满是甜美的笑意:“权当是皇上与臣妾打个赌,若是臣妾赢了,皇上便许臣妾一个心愿。若是皇上赢了,臣妾便在这迎晖阁作舞,供皇上一观。如何?”   瞧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弘历少不得严肃起来:“这么说,怡珠你是有备而来了。朕岂非输定了。”   “那就看皇上肯不肯让臣妾受惠了。”怡珠轻轻的击掌两下,声毕,丝竹之声竟起。“皇上可要看仔细,不许辜负臣妾的苦心安排。”   怡珠轻盈盈的退了下去,仅仅余下弘历与李玉站在二层的廊子上。而廊下叶赫那拉绮珊已经随着乐声,翩翩舞动起来。   盼语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眼前的叶赫那拉贵人身子轻巧,随风旋转,长长的肩纱随着衣袂飘飘,仿佛如同彩蝶的翅膀,凌风而飞。那中轻扬曼妙的感觉,如同明月之上的嫦娥一般,清丽脱俗之中,竟带着淡淡的忧伤,摄人心魄。   只稍微抬头,延辉阁上双手掌着扶手的人,不是皇上又是谁。他看得入迷,俊朗的面庞情不自禁的泛起了笑意。那是一种很舒心,很纯净的笑意,让盼语倍觉陌生。似乎是见过这样的表情吧,可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朵澜轻轻的抵了抵她的手臂:“娘娘您看。”   盼语定了定神,却忽然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游龙般的舞者由一生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位。一顺儿的海天色舞衣,犹如一道清新的凉爽之光,在这个深秋绚丽绽放,着实令人耳目清新,心生凉意。犹如两朵好看又奇特花朵,充满着生机,引人瞩目。   “这是要学飞燕合德么?双双对对的迷惑皇上。”   盼语一个激灵,不想身后竟然有人,猛的转过脸去,却是高凌曦一脸明媚的澹然笑着。   “你这样不动声息的突然冒出来,是存心吓人么?”盼语虽然不高兴,可声音很轻柔,生怕搅扰了皇上的好兴致。   高凌曦并没有不高兴,反而近前了一步:“你都这样轻声慢语的责问我了,便可知我为何悄无声息的立在你身后了。同样的心思,都是为了皇上能尽兴罢了。”   “也是。”盼语慢慢的敛去了不满,缓缓的笑了出来:“没有什么比让皇上高兴更为紧要了。皇后娘娘不是说了么,咱们这些久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儿反而懈怠了。竟不如这两位新进宫的贵人会讨巧。许是不光人老了,连心也老了,懒得去想也懒得去动了。”   眉头攒了起来,高凌曦依旧是明艳绝伦的美人:“自怨自艾可不是娴妃的性子,这是怎么,也让这两位妹妹倾了心不成?连自己当摆在什么位置都找不清了。”   “怎会。”盼语自嘲而笑:“自然是摆在贵妃之下的位置,难道还敢僭越不成。”   “一会儿跳完舞了,你才皇上会择哪一位妹妹侍寝?”高凌曦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不免瞬间灿烂起来。   盼语有些不自在,少不得别过脸去:“青天白日的,无端在这里揣测圣意。怎么贵妃手上的功夫很闲么?我可记得,三阿哥还养在你宫里呢,还有咸福宫的那一位有孕的答应,不也得靠贵妃你日日照顾安抚么!”   高凌曦宽大的衣袖下面,是一双赚的很紧的手:“你既然知道我的处境,为何还有心思在这里赏舞呢。再怎么说也不是跳给你看得。也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敛去了心头的怨怼之气,高凌曦如下令般道:“别磨蹭了,随我回宫。” 第三百零九章 :绿藤红刺引蔷薇   盼语没有多说什么,随在高凌曦身后慢慢的走着。不知道是皇上真的太过专注于两位贵人的舞姿,还是她和慧贵妃都穿的太过于橙黄枯槁,映在这样金风玉露的时节里,犹如憔悴损的树叶一样,经不起瞩目。   摊开了话题来说,高凌曦竟一点也不避讳:“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将永璋弄回阿哥所去,你快些替本宫想个法子。若是再这样挨上些许时候,即便不疯,本宫也得活活蜕掉一层皮。”   难得看见慧贵妃急躁,盼语是真的觉得好笑。“有子可依,膝下便不那么寂寞了。怎的旁人羡慕不来的事儿,搁在贵妃这里反而头疼不已呢。所幸纯妃不是也病愈了么,有她这个嫡亲额娘的疼惜,怎的还有烦恼。”   “若是她能将永璋养在自己的宫里,本宫又何必找你来想辙?”高凌曦压制了心里的波动,慢慢的说到:“好吧,就当是本宫开口求你,只要能将这个活祖宗请出储秀宫去,要怎么样随便你。本宫也可以应承你一件事儿,权当是互惠了。”   “倒也简单。”盼语稍微一想便有了法子:“三阿哥过了年也有五岁了,该是启蒙的时候了。只消贵妃恳请皇上为三阿哥择一位师傅,其他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   “过了年?”高凌曦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这个活祖宗能有多闹腾。我宫里的摆设,前前后后换了不知多少回。库房里存的那点好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都让他砸的粉碎。这两个月,从内务府新添了不少东西,宫里的开销大了,月例银子简直杯水车薪。   这还不算什么,本宫真怕他哪一天起了祸心,一把火烧了储秀宫,可就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不是还有纯妃呢么。她一定有法子哄得永璋听话,好歹对付过去这几个月,等年关一过。送了永璋回阿哥所,皇上才体念你的辛劳呢。若是你生生的将三阿哥推出去,只怕皇上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必然在意。”盼语才懒得真心帮慧贵妃想什么主意,何况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旁人实在不方便多说什么。   高凌曦旋即起身,示意身旁的碧澜领着人退下去。亲自将面前的茶端到了娴妃手边。颇有敬酒不喝喝罚酒的警告之意。   “贵妃这是何故,你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凡事都不求人。如今身边有个海贵人还不够么,非要我也趟浑水不成。僧多粥少,这后宫原本就已经够闹腾了,些许小事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盼语根本不理会她这一套,由着她立在自己面前,笑意吟吟的沉默。   这一站就是好半天的功夫,盼语见她不肯落座,这才端起那茶盏,小呷一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流淌进咽喉,心肺具苦。   “这是什么?”盼语大惊,猛得站起身子。“如此浓重的药味儿……”   “生南星。”高凌曦丝毫不避讳:“也叫半夏精,味道极苦,且辛,有毒。”   盼语眉心一跳,顿时失措:“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毒死三阿哥吧?”   高凌曦扑哧一笑,死命的忍住,却终究笑得前仰后合:“脑子不用自然不灵光,这东西岂是用来害三阿哥的。你忘了,还有咸福宫的那一位呢。”   “碧鲁氏?”盼语倒吸了一口凉气,口吻不那么友善了:“贵妃就不能慈惠为怀一回么?那胎是你照顾的,倘若有什么闪失,最难向皇上交代的人可是你啊。”   “你太不了解我了。”高凌曦沉了面色,幽幽一笑:“若是我有心害那碧鲁氏,岂会还日日受累,去照顾她的龙胎呢。这东西,是我无意中从她宫里发现的。你喝的这一盏不是什么茶,而是她宫里率渣布上蒸煮出来的水。算是纯一些吧,我也是让御医瞧过,才知道这是一味损胎伤胎的药。”   高凌曦面容清冷,难得的素雅,莹莹的肌肤看起来有些哑光:“后宫里有许多苦是说不出来的,这功夫如此的细碎,牵连到御医,咸福宫的奴才,以及后宫的权贵。否则谁会跟一个根本不会再有恩宠的答应计较呢。即便她真的诞下了麟儿,也必然会养在阿哥所,或者交给位分高的宫嫔抚育,往后那咸福宫的厢房,就是她终老的冷宫了。   若不是碧澜鲜榨了豆浆,没来得及过滤,就送去了咸福宫。谁会想着只用来滤药渣的布会让人动了手脚呢。我真心以为,碧鲁氏再也掀不起后宫半点风波了。却不想,她从来就没有走出这漩涡,也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盼语看起来很浮躁:“贵妃有句话说对了,我是真的不太了解你。若是在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顶多一笑了之。那碧鲁氏又是你根本不喜欢的人,你管她的死活做什么,何必替她惋惜。而今这一番韵味儿,倒是让我颠三倒四的迷糊起来了。   难不成贵妃你想保住碧鲁氏的龙胎?”   “你不是说了,那胎是我照顾的,若是有闪失,最难以向皇上交代。”高凌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对碧鲁氏起了恻隐之心。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一份怜悯,早应该随着她一文不值的良知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那一日看着一心求死的碧鲁氏,她还是心软了。那样迫切的想要将她骂醒,挽留住她的性命和这个可怜的孩子。   “也许,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吧。总希望旁人能有。”高凌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没有让自己的眸子里沁出不忍之色。“永璋在这里,我根本顾及不了。这样下去,怕两头都有闪失,两头都不周全。还是皇后手段够狠,稍微转动转动腕子,就够咱们吃一壶的。”   盼语没有做声,只是抿着唇齿间依旧浓郁的苦涩,慢慢的沉下了脸。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的话。你不信是皇后害的你至今没有子嗣,所以你也不预备和我并肩。”高凌曦语调温和,总算恢复了如常的样子。“你现在的恩宠可谓蒸蒸日上,即便不与我联手,终究也没有什么妨碍。我能威胁得了你一时,却威胁不了你一世,路怎么走,且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顿了顿,高凌曦扬声唤了碧澜:“娴妃与本宫从延辉阁一路走回来也乏了,你吩咐下去,让王喜子用本宫的肩舆送娴妃回宫吧。”   “臣妾告退。”盼语恭顺的福了福身,心里默默的想着高凌曦今日的话,一时倒也弄不太明白了。上了肩舆,她忽然有了主意:“王喜子,本宫不回承乾宫,去咸福宫吧。自从碧鲁答应有孕,本宫还未曾探视过呢。今儿正好去。”   “。”王喜子鲜少伺候娴妃,也摸不清脾性,最好的法子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咸福宫倒是宁静,梅勒贵人不在,留下伺候碧鲁氏的人唯有两名家婢。   紫见是娴妃来,紧着迎了出来:“娘娘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还望您恕罪。”   “怎么就你们两人守在这里?”盼语奇道:“莫不是其余人都跟着梅勒贵人去给皇上献舞了吧?”   听得出娴妃话里的嫌恶之意,紫却并不敢多嘴:“我们小主的位分是答应,能留两名家婢在身边伺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哼。”盼语冷哼一声,不悦道:“你不必为她打马虎眼,本宫一早就瞧出她的性子了。你家小主到底有着身子,再不济也怀着皇上的骨肉,岂同儿戏。”   “娘娘,里面请。”紫娇打起了帘子,恭敬的请娴妃进来。   而此刻,听见了动静的碧鲁乔儿正努力的想要坐起来:“不知娴妃娘娘来,臣妾蓬头垢,又病容憔悴,污了娘娘的眼。”她淡淡的笑着,一对梨涡依旧好看。可是苍白的脸庞之上,再也寻不出从前的天真与可爱,到底是不同了。   “你且躺着吧,本宫从贵妃宫里出来,就想着来瞧瞧你。自从你有孕,本宫一直被禁在自己宫里,这会儿来到底是迟了。”盼语也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多么不堪,说的时候心中坦然。   “是臣妾害了娘娘,若非臣妾故作天真无邪,引诱皇上,又岂会凭白招惹秀贵人不痛快。娘娘若非为了顾全大局,也不会有后来之事。幸亏娘娘再度复宠,风头更胜从前,而秀贵人也没有大碍了,否则臣妾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乔儿的泪水缓缓的流下来,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哀婉不已。   盼语伸手,轻轻的擦拭着那晶莹的泪珠子:“不怪你,此事是旁人故意设下的局,为的就是令我身陷囹圄。不过现在好了,你不必担心了。反而是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海贵人从中作梗,慧贵妃背后出谋划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于绝境之中,认清楚恩宠的本质么。   心里明白,盼语嘴上却懒得说,只道:“你好了,孩子才能好。明白么?”   “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乔儿只说了这句话,便放声大哭起来。简直要震碎人心一般。 第三百一十章: 岁寒松柏肯惊秋   许是觉得心中有愧吧,弘历下了朝,更换了一身淡赭石明黄边儿如常的衣裳,就匆匆来了承乾宫,预备陪娴妃一并进早膳。才走进宫门,就见肩舆抬着娴妃,正往外走。   “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让奴才提前通传一声。”盼语连忙从肩舆上走下来,就着朵澜的手匆匆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平身吧。”弘历见随行的侍婢手里提着红漆八宝篮子,随口问道:“这时候应当已经从长春宫请罢安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盼语近前慢慢道:“昨个去看了碧鲁答应,见她气色不佳,臣妾特意熬了些红枣羹,想拿去咸福宫给她尝尝。御医说红枣最养血气,对胎儿极好。”   “唔。”弘历的脸色似乎有些僵,却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随之又是和煦一笑。“朕昨日爽约,今儿特来陪你用早膳,不巧你正要出去。”   “皇上还没进早膳吧?”盼语听他这么说,便是不想让自己去了。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乔儿昨天那句“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心抑制不住的揪痛起来。“不如这样可好,臣妾带了好些糕点呢,请皇上移驾咸福宫一并用些可好?”   她忍不住去猜,乔儿再见到皇上,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自己的夫君,偏偏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也就罢了。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可他却不屑一顾。盼语见皇上不做声,少不得吩咐李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御辇备好。”   颇有些硬来的架势,弘历大抵瞧出了娴妃的心思,见李玉不时的递眼色等候自己示意,略微颔首,他还是允诺了她有些僵硬的要求。“也好,朕也有好些时候没见过乔儿了。”   “多谢皇上。”盼语的心忽然感觉到一丝暖流涌进来。想必对碧鲁氏来说,能见到皇上的滋味,定然要比红枣羹来的美妙。潜意识里,盼语不愿意将皇上想得太薄情,不光因为他是皇上,更紧要的则是,她不想冷了自己的心。   碧澜匆匆而来,将那挂在门上的水晶帘子弄得噼啪作响:“娘娘。”   高凌曦慵懒的倚在软榻上看书,闻声不禁扬起了头:“何事?”   “皇上同娴妃一起去了咸福宫。奴婢听说,是去看碧鲁小主的。”碧澜只觉得稀奇,皇上是那么厌恶碧鲁氏,怎么会肯去:“难道是因为娴妃你昨个儿去瞧过,让碧鲁小主软了心,这才带着皇上一并去了?”   “怎么都好。娴妃既然肯出手帮衬本宫,那无疑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高凌曦扔下手里的书,坐起身子:“替本宫更衣,这个时候怎么少得了本宫。咱们也得去。”   “是娘娘,奴婢已经让王喜子备好肩舆了。”碧澜猜到了慧贵妃的心意:“这件藕粉色的旗装看着清爽,配娘娘头上的粉晶簪子最是好看。”   高凌曦颔首:“就穿它了,紧着些时辰,本宫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但凡是后宫有事儿,长春宫都是最先晓得的。可这回兰昕却落在了慧贵妃之后。   索澜估摸着皇上娴妃应该早就到了,而慧贵妃也差不多到了,生怕错过了什么,一路上催促了好几回。“都走快着些,秋老虎秋老虎的,看晒伤了娘娘可怎么好。”   兰昕心里有些发毛,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觉得皇上不该来咸福宫,更不该和碧鲁氏见面。这不见倒也有盼望了,可一经见面,许多事情就变味儿了。心里焦虑,脸上的颜色总算还说得过去,兰昕用手挡了挡眼前的光:“是有些晒,走快些吧。”   “皇上,碧鲁妹妹身子弱些,您先陪她说会子话,臣妾自会在这里布置好早膳,再请皇上与妹妹同来。”盼语说完话,便顺势屈膝福身,容不得皇上拒绝。   弘历看着她如此殷勤,少不得为笑,但目光里却是凉薄的惋惜。“朕知道娴妃你是好意,可娴妃你却不知道,你的好心也许未必有好报。”说完话,弘历转身而去,没有做半刻的停留。似乎娴妃要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盼语愣在了原地,还拘着礼,似乎没有完全听明白皇上的话。可皇上口里的“娴妃”两个字,却生分的紧。难道说,连她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好心,皇上也抵触了么?   高凌曦走进来,见娴妃举动奇怪,不免示意碧澜去扶:“皇上都进去了,你怎的还拘礼愣在这儿,可是皇上说了什么重话不成了?”   “贵妃万安。”盼语敛去了脸上的失落之色:“那倒没有。可如妃是贵妃你连同海贵人算计我,又怎么会让碧鲁答应无辜遭难。她若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不曾让皇上知道她本来的面目,此刻或许皇上会顾念与她的情分,宽恕了她阿玛。”   “你怪本宫,本宫如何不能怪你了。”高凌曦说话也算不得客气:“府上的时候,你与皇后联手,几次三番的打压我的恩宠。若不是我命硬,现在恐怕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现在皇后用够了你,着力培养新进宫嫔取你代之。   若不是我不想看着你死,想方设法的拉你来我身旁,你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这一份恩情,你可以不记在心里,却不能恩将仇报,来数落我的不是。何况你也用心了,昨儿才见了碧鲁答应,今儿就有法子将皇上请了过来,也亏得你有这份本事。”   “可皇上说,我是好心办坏事。”盼语长叹了一口气,原本仅存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终究沦为心底的杂质。   “皇上万福金安。”碧鲁乔儿孤身一人,站在床榻前朝进来的弘历福身:“臣妾没想到皇上回来,只简单的梳妆,但愿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弘历看她一眼,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乔儿咯咯一笑,语气是那么的轻松:“其实梳妆与否根本不要紧,在皇上眼中,臣妾已经是丑陋至极的人了,又何必挣扎呢。”   “你知道便好。”弘历的目光,有意识的落在碧鲁乔儿略微圆滚的腹部:“你欺骗朕的感情,为的就是救你那个不争气的阿玛。乔儿,你可知欺君之罪,朕原是不该罚的这样轻。”   “轻?”乔儿只掐的自己手心快要冒出血来:“斩立决,将臣妾阿玛的首级丢弃菜市口,让阿玛死无全尸也就罢了,可竟然连最后一点尊严也不肯给他,皇上,难道这样的惩罚在您眼里还算轻的么?”   弘历眉头一沉,郑重其事道:“若论及国法,你父亲当凌迟处死,而你存心欺君,也绝壁不可能安然的住在这咸福宫里。诛连亲族也是法理之中的事。朕若非还念及一点旧情……”   “皇上可以不念及这份旧情,臣妾对皇上的心意,在您看来完全是欺骗。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倘若臣妾尚且有一份真心呢?”乔儿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泪水。“从那一日跌进皇上怀中,臣妾便知自己已经踏上了这条获宠的路。   说得好听一点,是老天给臣妾这样绝好的机会,一跌就跌进了皇上的怀里。说得难听一点,那便是臣妾故意登高攀宠,不偏不倚的落在您的怀里。可无论是哪一种,臣妾都是用尽了自己的心力,一心一意的对待皇上。”   横眉冷蹙,弘历的脸色十分阴沉:“你处心积虑的亲近朕,为的不就是东窗事发时,能替你阿玛说上一句话么。事情如今败露,你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对朕说,你用尽了心力,一心一意的对待朕?乔儿,朕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么?”   “那是臣妾的阿玛,臣妾没得选啊。”乔儿声嘶力竭的吼道:“换了是皇上,您又会如何呢?”   弘历看她情绪激动,不想再多说下去:“罢了,今日说够了,无论如何你欺骗朕已经成了事实。朕顾念你身怀龙裔,不预备再追究。你阿玛竟然已经伏法,这件事便罢了。”   “难道皇上不预备在臣妾诞下皇嗣之后,将臣妾打入冷宫么?”乔儿揣摩着弘历的心里,意冷心灰的问道。“还是你觉得臣妾能忘掉阿玛的惨死,安安分分的幽居在这承乾宫内,期盼着皇上偶尔的一顾吗?”   “朕自然希望,你是你,不必受母家的牵累。”弘历眸子里凝聚着一股阴凛:“最要紧的,是你也不会牵累你的母家亲族。不会让你诞下的孩子一出世,就毁尽了前程。”   “呵呵。”乔儿爽脆一笑,那声音还如同从前一样的好听,可笑的人心里变了滋味儿,听得人跟不会觉得甜美了。“皇上太看得起臣妾了,臣妾是罪臣之女,如何能给自己腹中的孩儿一个好前程。皇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只想告诉皇上,并不是从头到尾都是欺骗,臣妾是真的爱慕皇上,此心无悔。”碧鲁乔儿咯咯的笑着,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这匕首,是皇上赏给臣妾把玩的,最锋利,砍花枝儿也最好。就让它替皇上送臣妾一程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 : 静避绿阴莺有意   兰昕一走进来,便觉得咸福宫冷寂得紧。偌大的宫殿与紫禁城里其余的地方没有多少不同,均是同样的富丽威严,庄严肃穆。却有着不一样的阴暗,死气沉沉的。心里的隐隐作痛,兰昕只觉得眼皮突突的跳着,揉了几回竟也不管用。摆明了皇上不该来这里,此番前来,一准儿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皇上的性子,是最长情念旧,却也是最薄情寡情的。兰昕从前不愿意去想这些,可渐渐看透了,倒觉得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索澜,本宫胸口闷的厉害,先站一站吧。”停在了通往二进院的庑廊下,掌着自己的胸口,兰昕慢慢的笑了出来。   “娘娘,您……”索澜看着皇后苍白的脸色,心有不忍,却奇怪这不明的笑意:“您到底是……”   “本宫只是觉得,碧鲁答应若真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否则她在四面是墙的牢笼里,不知道要挣扎到什么时候。”兰昕振作了精神,重新提了一口气。“进去吧,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慧贵妃与娴妃的脸色均沉的厉害,像是被琥珀裹住了苍白的脸,能看得清楚的唯有哀戚。   兰昕没有客气,白看她们一眼,便冷冷问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来咸福宫?”   高凌曦微微转过脸,迟疑的看了娴妃一眼:“皇后娘娘,臣妾想这也是碧鲁答应心中所愿,她定是希望皇上能来。”   “是臣妾一早熬好了红枣羹,正要给碧鲁答应送过来,凑巧皇上去了。”盼语垂下眼睑,懊恼道:“臣妾想碧鲁氏久不见皇上,必然思念。便自作主张劝了皇上同来。”   一直拘着礼,也不见皇后出声。高凌曦心里很是不安,冰冷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慢慢的流下来,痒痒的难受。她亦预感到今日不会太好,之所以要来,也是想看看这碧鲁氏最后会是什么下场。皇上会不会因为皇嗣之功,原谅她的欺君之罪。   结果摆在眼前,高凌曦失望透了。再好的情分,也终究敌不过天威难测。“皇后娘娘,臣妾以为,此事若这样了解,也未尝……”咬住了唇瓣,高凌曦没再说下去。   “皇上现在哪里?”兰昕蹙眉问道。   “内室。”盼语低低的说了这一句。方才碧鲁答应的哭喊与嘶叫之声她不是没有听到,这会儿真的寂静下来,心里才真真儿的让人不踏实。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兰昕独自一人款步穿堂而入。李玉就守在内寝外边,如同两位妃主一般面如黄纸色。“皇后娘娘万福。”   “开门。”兰昕没有迟疑,肃生吩咐道。   李玉身子一颤,虽然迟疑倒也没敢耽误工夫,小心的推开了门扇。   悬了一口气,兰昕屏住呼吸,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去。“皇上……”虽然心里早已经知晓情况不好,可是兰昕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了心。她猛的咬住了自己的手,用这个方法阻止自己呼喊出声。痛楚也让她不至于惊吓过度,至少还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正在面对什么。   弘历面如平湖,仿佛根本与这房里的血腥凄惨无关,更像是一个局外人,用一种无比空洞的目光,淡然的看着皇后。“你怎么来了?”   兰昕不敢松开咬住的手,若是没有这痛苦震住心,怕当即就会晕厥过去。皇上的问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无力回答,就只能一直咬着用力的咬着。   “碧鲁氏,已经殁了。”弘历简短的一句话,不轻不重的了解了碧鲁氏的一生。“从洛樱殁了的那一日起,朕的脑子里便挥之不去那爽朗的笑声。先有常在魏氏样貌酷似她,后有碧鲁氏举止同她如出一辙,让朕心中不平静。   到这会儿,朕才明白,错失的就是错失的,一事也弥补不了。倘若当初不是朕执意将洛樱接进府里,或许这样的悲剧便不会无休止的重复上演。”   兰昕不敢动,也不敢哭,这会儿的皇上,说的是心底最酸涩却真实的话。作为她的妻子,她应该聆听,耐心的劝导。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怎么能接受这样凶残的一幕?   血印子是从床边一直爬过来,到皇上的脚边的。这说明了什么?碧鲁氏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腹部之后,忍着剧烈的痛楚,还是想死在更临近他的地方。   或许,这是为了证明,先前的“欺君”并不是只有欺骗,或许,她仅仅是想离自己心爱的人近一些,求得她的原谅。或许……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兰昕都难以接受。为何皇上要这样绝情,不去拥抱住这个可怜的女子,这个怀着她骨肉的女子?反而要这么残忍的,不愿意向她走近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兰昕的手被自己咬破了,血水流进了口中,可她依旧没有感觉,仿佛心被掏空了,她成了一具冰冷的躯体,如同碧鲁氏的身子一样,僵硬的没有一点儿温度了。   “兰昕,你说,是不是朕错了?”弘历见她不语,表情麻木,少不得再问一遍。“如果不是朕强行接洛樱回府,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悲剧了。”   好不容易才收回落在碧鲁氏脸庞的目光,兰昕无法忘记她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表情。“皇上岂会有错,洛樱的死与碧鲁氏又有何干。碧鲁氏的父亲做出了此等恶事,本就当以国法处置,皇上没有诛连他的亲族,已经是法外开恩,宽宏大量了。”兰昕不知道怎么做到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于是这番话便说的很没有底气。   她想哭,放声大哭,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失望。她的夫君,她爱重的男子,不是天下间最该宽宏博爱的天子么?怎的会有如此阴戾残暴的一面,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死去?   “多谢你,兰昕。”弘历缓了口气,心底的凉意便不那么明显。“朕耿耿于怀的事,或许应该要放下了。碧鲁氏欺君失德,不配载入朕的后妃史册。念在她侍奉圣驾些许日子,也算尽心,就赐以寻常平民的身份安葬。”   “是。”兰昕福身应下,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了。   “记着,不许立碑。”弘历拂袖,心情大不好:“咸福宫不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梅勒贵人也不必住了,李玉,你另寻一处清幽之地,即刻迁宫。”   “。”李玉紧随着皇上退了出去,并不敢往厢房里看一眼。而他这一走,唯独留下兰昕一个人在此。   凄凉畏惧一起涌上心头,兰昕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跌跪在地上。她双手掌着地,不让自己伏倒,可头垂下来的一瞬间,汹涌的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碧鲁氏再不济,也不该如此惨死。皇上连墓碑也不许立。   “皇后娘娘……”盼语惊慌失措的奔了进来,一眼瞧见了室内的情景,当即唬得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高凌曦虽是后走进来的,却比娴妃看得更清楚。她脸色一僵,整个人也跟着皇后伏在了地上。因着哲妃惨死她窗下,留下的病根儿,她是见不得血腥的。这会子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想呕却呕不出东西来。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盼语冷冷的笑了起来,那狰狞的表情苦笑并存,难看至极:“难怪皇上说,好心未必能办好事儿,原来满足碧鲁氏的心愿,就是催了她的命。”   “本宫……本宫心里不舒服,娴妃,事情既然由你引起的……”兰昕哽咽难平,话自然也说得断断续续:“你来善后,皇上……圣意是按平民身份下葬,不许立碑……不载入史册。”   高凌曦干呕了一声,憋红了脸,她深呼吸几回,才问出口:“是不是等同于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碧鲁氏这个人的存在?那么她的此生,算什么?”   “朵澜。”盼语哭腔道:“扶皇后娘娘与慧贵妃回宫。”她跪在了碧鲁氏身前,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眼眸,让那瞪大了却再不会有光彩的双眼阖上。她把住她的双肩,翻过她的身子,她咬着牙,狠心的拔出了那直挺挺还插在她腹部的匕首。   腥咸的血点子飞溅了自己一脸,盼语惊恐的失声尖叫,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碧鲁氏曾说,皇上他,终究是太薄情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彩枝环绕万年藤   锦澜闲来无事,领着长春宫几个手巧的小宫婢,绣了一幅凤穿牡丹的金丝绒屏风,趁着三月天里初春晴好,着人摆在了长春宫的正殿上。总算为严冬酷寒将尽的新春凭添了一份生机。   兰昕坐在一旁,静静的看屏风上的牡丹,淡淡的粉,浅浅的黄,墨绿的叶子,泛着金光的花蕊,都不及身旁那只梳翎欲飞的凤凰生动,仿佛身旁有人经过,又或是习习的一阵清风,都能惊的它振翅远飞,轻灵生活。   “这样冷的时候,缩手缩脚的,难为你们还能绣得这样好。”兰昕看了总算喜欢,难得露出了笑意。   “总归是冬日漫长,绣这个打发时光,娘娘不嫌弃就好了。”锦澜面露赧色:“奴婢能拿得出手的,怕也只有这针黹的功夫了。”   “已经很好了。”兰昕唏嘘一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头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令人看不懂了。这几个月以来,兰昕一直在这样一种说不清的混乱里挣扎,仿佛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自己的,真真儿的难受。   而自从碧鲁氏惨死一尸两命,后宫也真算得安稳了一些日子。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慧贵妃、娴妃都真正借着紫禁城里漫天的冰雪不便出行,有意的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愿意敞开宫门甚至是心。   谁也忘不了,那个画面,一地的血痕以及无法瞑目的碧鲁氏。   后宫里,皇后连同两位妃主不济,便真是到了猴子称王的时候。最风光的自然要数能歌善舞的两位贵人,叶赫那拉氏与梅勒氏。   其其格挽着慧贵妃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在雪化后的甬道上,感受着春寒料峭带来的欣喜与明媚。远远瞧见内务府的昌乐领着一帮子小太监,捧着各种名贵之物,匆匆往永和宫去。   “朝政繁忙,皇上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可但凡是皇上来,一准儿会去永和宫。闲咸福宫晦气,皇上让梅勒氏迁宫到永和宫。这两位一聚头,恩宠更是蒸蒸日上的厉害。瞧吧,再过些许日子,内务府八成是要搬空了。”其其格樱红的唇瓣小巧而动人,宜喜宜嗔的表情倒也好看。   高凌曦怏怏的一笑,从容道:“内务府岂会搬空呢,不是还有源源不断送进宫的奇珍异宝么。只要皇上喜欢,赏给谁不是赏啊,左不过是在这紫禁城里搁着。”   “叶赫那拉贵人颇有娴妃的娴静缜密,或许对皇上的脾胃,倒也罢了。可那梅勒贵人,一看就知道是颇有心计的。否则咸福宫三位小主,一死一废,怎的就她扶摇直上了。”其其格拈酸吃醋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罢了,能怎么样呢?”高凌曦听着心里烦。其实自从梅勒氏惨死,她就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即便把紫禁城玩弄在股掌之间又如何,最后的赢家始终是皇上而已。“海贵人啊,若是你真的看不下去,那就去搏一搏吧。”   其其格愣了住,好半天才喏喏了唇瓣:“臣妾何尝不想,可皇上已经许久……皇上怕是已经忘了臣妾这个人了。”   高凌曦虽然不是真心喜欢海贵人的,但至少这个冬日,海贵人一直陪在自己身侧侍奉殷勤。若此,她还是希望海贵人能有这样一个机遇,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心都寒了。“你是从府里过来的人了,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在意什么。皇上是仁孝之人,最注重的便是孝义。既然不甘心,就放手去做吧。没有搏过一回,总归是太遗憾了。”   “多谢娘娘提点,臣妾明白了。”其其格欢欣而笑,喜不自胜:“那臣妾这就去准备准备。”   “去吧。”高凌曦含笑,目送她离开。   “娘娘,您何必提点她呢。”碧澜目送着海贵人离开,心里十分的不情愿:“海贵人也是九曲玲珑的心思,可从来都没有真心待娘娘您啊。您待她这样好,岂非是白费了心机。”   高凌曦缩了缩身子,只觉得手脚冰凉:“我不是待她好,不过是成全了她而已。皇上注重孝义,即便我不说,她岂会不知道。这样在我面前卖乖,无非就是希望我的赞成罢了。你也说了,她是九曲玲珑的心思,怎么会没有算计呢。由着她吧。”   碧澜想想,慧贵妃说的也在理,少不得兜回了口风,慢慢道:“那娘娘您自己呢?难道就由着旁人亲近皇上,咱们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么?自从你抱恙在身,这一个冬天,皇上也只来过几回。您自己又不肯去养心殿,奴婢真担心,那两位贵人的地位日益稳固,将来后患无穷啊。”   攥着碧澜的手,高凌曦才觉出一点温暖。“我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现下永璋也带回阿哥所去了。这一辈子,争也是如此,不争也是如此,安安稳稳的不就好了。父亲在前朝为皇上尽忠,我便腆着脸在这里虚耗荣华,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倒是苦了你,碧澜,让你陪在我身边挨着,虚耗了青春。”   “娘娘有娘娘的打算,奴婢有奴婢的心思。出宫如何,做不过是找个人嫁了。将自己托付给一个男人,实在是冒险之举,倒不如好好的随着娘娘。看见娘娘好,奴婢自然也就好了。”碧澜始终不愿意出宫,慧贵妃待她又是极好的:“何况,奴婢真的习惯了宫里的一切,怕出宫去了,要怎么生活都不知道了。”   高凌曦无奈的叹了一声:“春光好,再走一会儿吧。不然你陪我去看看娴妃,这些日子,想必她也挨得辛苦。”   “是。”碧澜温和的笑着,眼角眉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春光。落进旁人眼中,是些许的明媚。紫禁城的春天,真是要来了。   “太后万福金安。”其其格满面喜色,恭顺且柔婉的向太后请安:“臣妾亲手准备了几样可口的小食,敬奉太后尝尝。”   她这样妆容清丽而来,又这般用心,不用说,太后自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有心里,雅福看座。”   “谢太后。”其其格坐稳,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角,从容道:“来之前,臣妾特意去太医院查看了天后进补的方子,确保这些小食吃着有益。”   雅福从侍婢手中端过一盘凤梨酥,看着颜色极好,便笑道:“太后最喜欢凤梨酥,奴婢记着,皇上也是很是喜欢的,太后是否先尝一尝?”   “这些天晴好,皇上也时常来陪伴哀家。”这话是刻意说给海贵人听得:“既然是好东西,哀家就留着,等皇上来了一起品尝。若是皇上喜欢,海贵人啊,你可要时常做一些送去养心殿才好。”   “是,臣妾记下了。”其其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太后这么说,便是此时终于到了她承宠的最好时机。因着自己不是皇上最爱的,以至于多年来她隐忍着,并不敢冒进。恩宠也是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   现下,皇后、贵妃、娴妃都如秋扇见捐一般,被皇上束之高阁了。终于也到了她能恣意搏一回的时候。“多谢太后提点。”   “哀家提点与否,你聪明都是聪明的。最要紧的是你肯忍,心沉得下来。否则哀家就是再有心想保全你,倒也不容易。你且看纯妃便是个好例子了。她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总算也谦卑和顺,谨小慎微,可一朝得了皇嗣,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明里暗里的与皇后对抗,怎么样,确实对哀家孝顺。却无力与皇后抗衡到底,区区一个霍乱,就让她消沉至今。走出钟粹宫又或者困在钟粹宫根本没有分别,到底是博取不了皇上的心了。”   眉头一凛,其其格当即明白了太后的心思,起身跪好:“臣妾自知愚钝,多得太后不弃,一直悉心教导着。臣妾感激不尽。即便是果然得蒙了圣宠,也必然不会轻举妄动,致使前功尽弃。一定谨遵太后的教诲。”   “哀家知道你的心思,正如同你知道哀家的心思一样。从前的时候,你珂里叶特氏帮衬过哀家的忙,否则哀家也无法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哀家不是一个忘恩的人。”太后悬而未曾出口的话,则是冲着富察氏说的。   “你同哀家一样,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没有能力扳倒这些人的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的忍下去。哀家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享得了福,更挨得住苦。这才是要紧的。”太后虚了虚凤目,示意雅福扶起海贵人。   “皇上兴许就要到了,快起来整好衣裳,也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么。”太后笑意浓稠,慢慢的说道:“现在伺候皇上的人是越发的轻浮了。以色事人,原本就是下作事,偏偏还仗着几分舞姿,当皇宫成什么地方了。皇后也是多愁多病的身子,怕是管不住了。”   雅福微微笑道:“太后何必担忧呢,皇上岂会是没有分寸的,一时的新鲜过了,总还是会知晓什么样的人在侧,才伺候的贴心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青裙缟袂谁家女   弘历阅完折子,顿觉饥肠辘辘,看一眼手边的曜变盏,心头温温的。揭开了盖子,盏内茶香扑鼻,黑釉盏壁散布着琉璃色的斑点,对着透进窗棂的一点春光,细细看来,一圈又一圈形状奇特的光斑,深浅不一煞是好看,肃和的面容之上不免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皇额娘最是知晓朕的心意,吃穿用度,无不关怀。才得了这极好的宋盏,就着人送到南书房了。”弘历轻轻呷了一口茶汤,抿着味儿道:“李玉,日前在皇额娘处用的凤梨酥不错,去瞧瞧御膳房可还有,取一碟来,朕饿了。”   李玉喜滋滋笑道:“说来也巧了,外间就备了一碟凤梨酥,皇上想吃,奴才即刻就奉上来。”   “也好。”弘历揉了揉双手的腕子,松乏了松乏力道,人也觉着舒坦了些。见李玉捧着凤梨酥进来,笑意渐浓:“你倒是细心,怎知朕今儿想吃这一口。”   用银筷子签起一块儿凤梨酥,弘历大口的吃了起来,含糊道:“竟和昨个儿在皇额娘哪儿吃的一个滋味儿,难道是慈宁宫着人送来的?”   “皇上,您有所不知。”李玉低了低眉,却压不住笑意:“这凤梨酥是海贵人亲自送来的,说等皇上您看罢折子,垫垫肚子也好。就连这上好的曜变盏,也是海贵人亲自拿来的。奴才瞧着稀奇,您一准儿喜欢就用上了。”   “海贵人?”弘历吃罢了凤梨酥,喝一口清茶压了压甜腻,有滋有味儿的:“她倒是有心。怎么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朕也有许久没顾上与她说话了。”   李玉躬着身子,笑意浓稠:“是海贵人说怕耽误皇上您看折子,不叫奴才多嘴。皇上,其实不光是凤梨酥与宋盏,这些日子海贵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参汤参茶,补品炖品,总是先送去了慈宁宫,太后用着合适,又往养心殿送了来。”   这一么说,弘历似乎也有些印象了:“难怪这些日子在皇额娘那儿吃着了好些新鲜东西,倒是御膳房做不来的手艺,原是海贵人啊。这么着吧,朕也看乏了,海贵人既是如此的心灵手巧,朕便去她那儿用晚膳,陪她说说话,李玉你去备辇。”   “嗻。”李玉面露喜色,笑呵呵的应声退了下去。   弘历搓了搓手,心情也是大好的。前朝总算平定,诸事可解,而后宫也太平了许多日子,不免让人安心。嗅着苦涩而醒神的龙涎香气味儿,慢慢的站起身子,活动活动筋骨,弘历才真是觉出春天来了,处处都是勃勃的生机。   薛贵宁躬着身子进来,一个千儿下去,不紧不慢的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去了永和宫。”   兰昕睁了睁眼,似乎已经听得习惯了:“皇上不是说了么,咸福宫不是什么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才将梅勒贵人迁往永和宫同住。可见永和宫地气儿好,皇上多去走动走动也是无可厚非的。”   金沛姿剥了一颗花生,却没有搁进口里,只慢慢到:“皇上一个月里总要去永和宫数回,也只得奴才来报这一回,不嫌麻烦呢。你说是不是啊薛公公?”   “回嘉嫔娘娘的话,去永和宫是常有的事儿,但奴才来报,皇上是去瞧……海贵人了。”薛贵宁轻声道。   品着味儿,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让人看不清楚了,兰昕吃了两颗花生,才幽幽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若不是薛贵宁来报,臣妾都要忘了永和宫还住着一位海贵人了。”金沛姿半玩笑半认真道:“她是嘴皮子厉害,可惜没有人家两位的能耐。否则同住在一个宫檐下,怎的人家那里早早就春色满园关不住了,她却还苦苦等着一枝出墙来的红杏花开呢。”   “这不是也等到了么!”兰昕慢慢的笑了出来:“春色满园自然是好,总好过一枝独秀。这两位新贵人总算是眼明心亮的。如此说来,倒是能互相消磨掉彼此的麻烦了。”   “抱团的争宠的确是能巩固地位,却不见得能长久。”金沛姿嚼着脆生生的花生豆,笑意盎然:“从来一山就不容二虎,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不是么。”   从前听见这些话,兰昕会觉得烦不胜烦,可现下出了感慨,她都看得很淡了。“其实只要皇上喜欢就好。本宫能看见六宫和睦,心里就舒坦了。”   转睛看了嘉嫔一眼,兰昕知道她不在意恩宠,只在以皇上的真心,少不得叮嘱一句。“从前没有永珹,你是可以忽略这些事情不理会的。可现在不同了,你的荣辱与他的前程自是休戚相关的。只看纯妃也就知道了。该使劲儿的时候,总得使些力气。”   “是。”金沛姿嘴里是答应了,可心里却到底不愿意为了前程讨皇上的欢心。   “罢了,今天儿好了,本宫与你去看看永城吧。”兰昕喜欢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看见他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永琏。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不知圣驾前来,失了礼数,还望皇上恕罪。”其其格一改平日里跋扈的模样,温婉而谦和。一身淡蓝色的碎花长裙,倒是让她看起来格外质朴。   弘历上前一步,托着她的手扶她起身:“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倒是不同平日里的打扮。”   “回皇上的话,臣妾这会儿忙活着晚膳的菜式,预备送去慈宁宫给太后尝尝鲜。穿着旗装多有不便,倒不如这如常的粗布衣裳最舒适。”脸上的喜色才起,其其格有匆匆敛了去:“倒是失仪了,让皇上见笑了。”   “如常的样子甚好,朕来此,亦觉得有家的样子。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弘历轻缓的口吻,听起来软糯而温和,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垂注。   其其格脸颊绯红,想挣脱出自己的手:“皇上,臣妾满手的油污,恐弄脏了皇上的手。”   “不碍的。”弘历握的更紧了些:“这样才显得咱们亲密无间。”   动心的笑容总是最美的,其其格虽然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样子,却能感觉心里有甜蜜一点一点的溢出来。“臣妾做了黄焖鱼翅,万福肉,还现蒸了春饼,配上了十八种不同的小丝。如酱菜细丝、熏鸡丝、肚丝等等,皇上可要尝尝么?”   “到底是你有心。”弘历从其其格身上,嗅到了淡淡的油烟子味儿。按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这的确是圣前失仪的不当之罪。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却暖融融的,总觉得这样的海贵人有着他从前没有发觉的体贴。“朕正好饿了,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臣妾这就准备。”其其格总算是抽回了自己的手,朝皇上微微一福:“请皇上稍作片刻,臣妾区区就来。”   灵澜随着海贵人走进了小厨房,心下欢喜的不行:“贵人真是苦尽甘来,奴婢瞧着,皇上待您是真真儿的好。”   其其格抿唇娇笑:“我若不做也就罢了,既然要做,便得有十成十的胜算。皇上最喜欢的,便是与众不同的情意,后宫里的女人再尽心也始终有规矩框着,倒不如我现在这个样子来的真实。梅勒贵人、叶赫那拉贵人那里,你都安排好了么?”   “贵人放心就是,想必那两位贵人自顾不暇,那里还敢来搅扰贵人您与皇上的好事呢!”灵澜眉心含春,笑得可人。   “那便最好。”其其格看着面前香喷喷的各色佳肴,心里也舒坦至极:“快,仔细的端上去,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总得叫皇上流连忘返不是。”   “姐姐想什么呢?”怡珠才走进内寝,就见绮珊一个人愣愣的立在窗外,几乎如同木头人似的,双眼发直,动也不动。“姐姐?”见她没有反应,怡珠只好再唤一声。“皇上去了海贵人那儿,这会儿八成已经在进膳了。”   绮珊“嗯”了一声,缓慢的收回了自己僵直的目光。“这些日子,海贵人忙前忙后的,不是去慈宁宫就是去养心殿,你我也早该料到她有此一招了。倒是这膳食很香呢,叫人食指大动,连我都想去尝一尝了。”   怡珠有些丧气,少不得垂下眼睑:“我何尝不想去呢,可惜还没走进东屋,就叫戍守的侍卫拦下,说皇上不喜旁人叨扰。”   “皇上不喜还海贵人不喜!分得清么?”绮珊冷冷的笑着,无端瞥了怡珠一眼:“你倒是心急的,皇上才来,你就想着过去。这永和宫没有主位,咱们三人都是贵人的位分。往后是她压着咱们,还是咱们压着她尚且难说。留一条后路也总是好的,无谓撕破脸皮。”   “姐姐说的是。”怡珠复又抬起头来:“海贵人毕竟伺候了皇上些许年,虽然不得宠但总比咱们深谙后宫之事。交好总比交恶有用,妹妹如何会不明白呢。”   “是么?海贵人也就罢了。倘若你我之间,有一人为嫔,你觉着是你还是我?”绮珊直白问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独向沧浪亭外路   对上绮珊乌黑的眸子,怡珠的释然而笑:“姐姐怎么会这样问。凭你我的容姿,一朝成为宠妃,也总算指日可待的事儿。于此之前,互帮互助,相互扶持,才是唯一的胜算。我再不济,又岂会和姐姐争一时的高低。”   领口是好看的合欢花苏绣,嫩粉的丝线极其不易得,却美的恰到好处。衬得怡珠双颊粉嫩,看上去美不胜收。“更何况,嫔位也好、妃位也罢,从来不仅仅只有一个。妹妹只希望能跟在姐姐身边,保住家族的平安也就罢了。”   绮珊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转身的时候,伸手抚了抚那领口上的合欢,慢慢的笑了出来。“你能这样想,我心里便踏实多了。其实谁先得皇上的册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能不能握住皇上的心。若只是为一时的高低而坏了咱们的情分,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淡淡的笑着,绮珊很喜欢那粉色的丝线:“这样的颜色能染的如此鲜亮,真是不容易的。妹妹有心思,姐姐也很高兴。倘若咱们之间眼下有一人能晋封,姐姐愿意让你先为嫔主一宫之事。旁的都不要紧。”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怡珠向东瞥了一眼:“海贵人们不吭气儿也得了皇上的恩宠,就怕背后有旁人出谋划策。”   绮珊轻轻将食指靠在了唇边,示意她不要说下去:“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咱们姑且看着吧。”   光是看着怕也不够。怡珠入宫的时候虽不长,却也知道海贵人成日里总喜欢凑在慧贵妃身侧。慧贵妃自己不争宠,却让海贵人借着在永和宫之便,分薄了自己的恩宠,可见她已经心存不满了。   这些话没搁在嘴上说出来,却在心里暗暗的想了又想。自己先前已经得罪了娴妃,若是慧贵妃这里也……日子怕是大会不过好。如此想着,怡珠便有了一条好计策。嘴上只道:“姐姐说的极是,后宫里许多事儿看着看着也就明白了。”   稍晚些时候,怡珠让小云备好了沐浴的香汤,见周围几名侍婢预备伺候沐浴,少不得吩咐:“你们都退下吧,让小云伺候我沐浴即可。”   小云以为小主有话要说,少不得警醒着神儿:“小主可是疑心什么?”   怡珠摇了摇头,看窗外无人影才压着嗓子道:“倒也不为旁的,现下皇上来瞧海贵人了,也就意味着有越来越多人,看不过我与叶赫那拉贵人这样招摇的恩宠了。既然树大招风,何不修剪去些许树枝,也清爽一些。风口浪尖上的殊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是十分明白的小云,眼底透着茫然的光彩:“小主的意思是,要让着海贵人么?”   “不止。”怡珠伸手触了触桶里的飘着花瓣的香汤,水很是温热:“也要让着叶赫那拉贵人。”   “这是何必呢。”小主不解:“皇上爱重小主,您与她的恩宠根本不相上下。能平分秋色不是很好么,您有何必让着她,断了自己的前程?万一……万一她真的越过小主您去,届时再想要夺回自己的恩宠,恐怕就不容易了。”   “水太热了,晾凉了再洗才好。”怡珠沉了几分心思,不急不慢的说道:“说好了要与姐姐同心同德,我便不会太在意谁的恩宠更胜。何况这样做是为了将来能有更多的恩宠,才暂时放下眼前的蝇头小利。小云,咱们的脚跟还没站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从中作梗了。   这时候,若是我再不让着姐姐,与她斗个你死我活,岂非让别人白捡便宜了。有时候,吃亏是福,这个道理永远错不了。”   小云见小主颇有自信,便觉得这样做必然是对的。“后宫里的事儿奴婢不大懂,小主吩咐奴婢怎么做,奴婢听话就是。只是春寒料峭,若是再不浸浴,这水凉了怕容易着风寒呢。”   “那不是更好么。”怡珠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涌起来,她伸手轻轻的解开领口的纽扣:“着了风寒才好,便有些日子不能侍寝了。我这里皇上不能来,定然多去姐姐和海贵人处。”   “法子倒是好,就是难为小主了。”小云有些心疼,却也知道后宫里装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叶赫那拉贵人手眼通天,非但在宫里也有诚信帮衬的侍卫,就连御医……小主您也得留心着,想法子拉拢可信的人。”   “那是自然。”怡珠郑重的点了点头:“皇宫里除了皇上,就只有守卫和御医能出入,再不济就是王爷了。想要靠他们办事儿,是最难的却也是最简单的,让袁福多探听宫里的消息,找些正经能用的门路,往后需要的时候,总得有人能帮咱们的忙啊。”   长春宫的内寝之中,燃着龙脑香,这不同于木兰坠露的气味,沉静之中带着独特的馥郁之气。令人心静的同时,仿佛又有清新的感受。   兰昕倚在软榻上看书,只穿了一件浅灰的鼠色薄袄,倒也不觉得春夜有多凉。   索澜迎在庑廊下许久,看着一轮明月碧盘似的挂在空中,心也跟着朦胧起来。少不得转回厢房之中,劝上一句:“娘娘,弱光看书最上神了。倒不如早些歇下吧,许是今儿政事繁琐,皇上不得空过来。”   “再等等吧。”兰昕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等,却沉声道:“今儿是十五,或许皇上看完了折子,会过来陪本宫说会子话吧。”   “是。”索澜应声,便有转回门外,站在廊子里一动不动的听着动静。倘若皇上会来,一早就该拍李玉来禀告皇后一声,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总觉得长春宫太冷寂了,一点也没有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意境。   “皇上驾到。”而李玉的声音清亮无比,却在这最让人心灰的时候,划亮了紫禁城的夜空。   兰昕猛得搁下手里的书,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样的声音,竟然如此真切,又怎么会是虚幻的。皇上真的来。   索澜连忙转回内寝,扶了皇后起身,有条不紊的整好了皇后的衣裳。“娘娘果然与皇上心有灵犀。这一盼,皇上不真就来了么?”   迎到内寝门处,弘历已经闪身进来了。“这么晚过来,倒累你等着。”   “给皇上请安。”兰昕含笑福身,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跳:“臣妾正好睡不着,看了会儿书。不想皇上这么晚还是过来了。”不算今日,皇上已经有三个十五没来长春宫了。虽然平日里也能见着面,可兰昕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动。   对她而言,心寒也好,失望也罢,皇上已经成为她生命力不可或缺的部分。哪怕他再凉薄再无情,长久的不见面,还是会望穿秋水一般的盼着他。这便是她的心吧,从来由不得她的理智。   “皇上,臣妾让人备好了参汤,还温着呢。”兰昕将手搭在弘历宽厚的掌上,动容道:“皇上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前朝事忙,让皇上操劳了。”   弘历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兰昕的手缓缓的坐下,好半天才渐渐露出笑意。   “皇上怎么这样看着臣妾?”兰昕从弘历深邃的目光里,看到了许多不明朗的东西。似乎是情分,却又很疏离。“是臣妾哪里不妥当么?”她轻缓的抚弄着自己的脸颊、鬓发,甚至耳坠子,略微有些慌张。   “朕以为兰昕你,不会想见朕了。”弘历坦然一笑:“情分疏离,也是朕一手所为。怪不得兰昕你。”   兰昕明白,之前碧鲁氏的惨死,让皇上心中多少有了疙瘩。“臣妾当是什么,原来是过去了的事情。”轻轻的伏在了弘历胸口,兰昕垂下眼睑,让浓密的睫毛恰到好处的遮住眼里的光彩:“过去的事儿,臣妾怎么会搁在心里,若是因此疏离了与皇上的情分,实在是得不偿失。”   弘历托着兰昕的下颌,慢慢的令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与旁人,朕可以不必交心,可与兰昕你,朕不想有一言不实。在你眼里,真是不是一个刻薄无情,寡恩决绝的男子?”   从前兰昕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弘历这样倾心。这会儿对上他深邃流动着冷光的眸子,心跳依旧不改,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许多东西,早已经刻在心里,挥之不去,无关他是好是坏,是薄情还是决绝。“臣妾只知道,皇上这样做一定有皇上的理由。”   “碧鲁氏是咎由自取,非但欺骗朕,还指望攀附上朕的恩宠谋取私利。朕身边,断断是不能留这样存心不良的女子。”弘历目光里的寒光,夹在着决绝与刚毅:“朕知道你心软,见不得这样不堪之事。可偏偏每每有事,都是你替朕料理善后,真是为难你了。”   兰昕的眸子里闪动的光彩,竟然与弘历一模一样的冷:“臣妾是皇上的正妻,理当如此。”   “你能这么想,朕的便能宽心了。”弘历把住兰昕的手,慢慢的将她的手托在掌心:“朕最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是关于弘昼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 牡丹不好长春好   兰昕觉得眉头之间那一块原本该蹙紧的地方,忽然僵硬起来,像是被冰冷冻透了一般。以至于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很平和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犹如没有听见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调也是稀松平常的,恰到好处的保持着端惠:“有关和亲王的风言风语?”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兰昕猜想可能是纯妃走漏消息,让太后捡到空子钻了。但实际上,她和弘昼不过是早年间的一些蜚短流长罢了,终究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表情愈加坦然,兰昕澹澹问道:“是什么让皇上如此头疼?”   弘历没从兰昕脸上看出旁的什么,泫然道:“弘昼似乎愈加疯癫了。前些日子,护国公薛家的老福晋病逝,请了朝中不少官员前去悼念。身为和亲王,弘昼竟然在灵柩前,大肆吃起祭品,甚至还揣进怀中,扬言带回府中继续享用。”   “什么?竟会有此事?”兰昕惊讶的合不拢嘴:“和亲王怎会如此失仪?”   “非但如此,京中还有讹传,说弘昼吝啬的厉害。和亲王府从上到下,一应的奴仆一年只得四身儿衣裳,数十口人一天的饮食开销竟然只有五两银子,压榨的不能再低了。甚至还有传闻,和亲王府的奴仆因长期食不果腹,于长街晕厥,险些活活饿死。”   兰昕只得皇上的脸色为何不好,轻叹了口气,默默道:“这么说来,和亲王果然病的不轻。”   “倘若是真病倒也罢了,朕是怕他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弘历松开了手,赫然瞧见兰昕的下颌有两个微红的指印。顿了顿又道:“先帝的子嗣原本就不多,三阿哥弘时图谋不轨,削了宗籍,六阿哥弘又早早继为果毅亲王子。能与朕比肩的,也只剩下弘昼了。”   “皇上是说,和亲王有不臣之心?”兰昕惊愕之色不减,神色如同弘历一般冷峻:“可皇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前朝稳定,和亲王即便有所图谋,也未必就能成事。更何况,裕太妃又寿康宫里安居颐养天年,和亲王再大胆,也不敢不顾惜额娘的安危。”   见皇上没有开口,似乎是不赞同自己的观点。兰昕继而道:“皇上是否担心,和亲王这样一闹,会污损了皇家的清誉?”   “不错。”弘历总算是回了口气:“先帝当年登基,九王夺嫡险象环生,朕自虽然年幼,但多少知道其中的惊险。如今朕的手足,只剩下这嫡亲的弘昼了,他有是皇额娘抚育的儿子,多少亲厚些,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希望事情的太绝。苦恼就在于,政事要紧,不容他这样疯癫恣意。可若总让他投闲置散,又似乎是朕信不过手足……”   兰昕越发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毕竟皇上从来不会对自己说朝政上的事儿。“皇上,关乎朝政,臣妾不懂也不敢妄自议论。只因和亲王乃是皇上的手足,当为皇上的家事。臣妾作为皇嫂,也不希望看见和亲王落魄下去。   不如……皇上赏一些外放轻松的差事,权当是让和亲王出去散散心了。一旦和亲王离京,京中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淡了。且说和亲王有事情做,或许就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了。”   缓缓的笑了出来,兰昕定神道:“这只是臣妾的一点拙计,还望皇上定夺。”   “也好,许你说得对。”弘历凝神颔首,目光有些空洞,转睛道:“朕遇到这些烦心扰神的家事,也只能说与你听。所以兰昕,希望你对朕能一如当初,若此,朕便算是安慰了。”   兰昕无声的笑着,再一次伏在了皇上胸前。“臣妾能为皇上分忧,心中愉悦。”   轻轻的取下了皇后鬓边的淡紫色宫花,浅浅的米珠点缀成花蕊,似乎能嗅到香味儿。弘历不免有些奇怪:“这宫花怎的会有香气,且如此馥郁。”   听他转了话题,兰昕悬着的心不免松快了几分:“皇上日理万机,心绪南宁,难怪会有错觉了。岂是宫花香气馥郁,而是臣妾让人点了些龙脑香。”   顺着兰昕的目光,弘历果然瞧见了烟雾缭绕的金凤梧桐鎏金香炉,小巧儿的镂空里,飘散着缕缕袅袅的白烟,缓慢的腾空而起,徐徐淡淡,终究是看不见痕迹了。“贵妃得酒沁红色,更着领巾龙脑香。朕记得兰昕你是一向喜欢木兰坠露,怎么的今日换成了如此馥郁的香料。”   “木兰坠露和缓如兰,最能让人静心,却不适宜在入睡前点。嗅得久了,反而神清气爽不易成眠。”兰昕温然的笑着,不经意间顺口道:“人嘛,总是贪新忘旧的。自从得了这龙脑香,臣妾便不喜欢那清心寡欲的沉闷了。”   弘历轻笑一声,猛的凑近了兰昕的耳畔:“皇后的意思朕听得明白,你可是怪朕许久不来,只顾着旁人了。”   兰昕一怔,身子不免僵硬:“臣妾并非是这个意思。”话还未曾说完,他温热的薄唇已经软绵绵的贴在了自己的温润的唇上,许久没有过的亲昵举动,让她略微局促不安。“皇上……软榻多有不便……”   “朕喜欢这里。”弘历攥住兰昕的手,不让她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出去,却顺势剥开了她领口的凤尾扣,一粒一粒,顺着偏襟一直剥至右胸口。   兰昕的脸颊滚热起来,身子也不那么听使唤了似的,软绵绵的只能由着他摆弄。从前她总是喜欢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他的炙热与灼热。可这一回,她想看清楚眼前的男子,含情脉脉的眼中,流淌着娇羞,却越发的动人。   “朕已经好久没有揽你入怀了。”柔软的舌尖灵动的缠绕在她的唇边,呢喃细语,听着最是能拨动心弦:“兰昕,你可知,朕时常想起方才大婚,与你相处的情景。那时候唯有你与朕,朕的心里唯有你……”   轻轻的揽住他的腰身,兰昕贪婪的抚摸着他光洁的背脊。“臣妾心里从来只有皇上,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也必然是。”   微弱的烛火,让这样的缱绻染上了一层好看的火光。弘历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只看着她胸口一片莹莹的洁白。   兰昕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只羞得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他。   “那时候的你,如现在一般,都这样娇俏可人,带着小女儿的情调。”弘历缓缓的俯下身来,轻轻的咬着她洁白的肌肤:“你可知,朕最喜欢你这样。”   “皇上……”兰昕轻哼了一声,由着他从温柔到猛烈,一点点的吞噬掉自己。除了痛楚,她只觉得身子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予取予求便是他最喜欢的方式吧?无论是床笫之欢,亦或者是夫妻之情,都没有半点的差别。“臣妾亦渴望能永远是这个样子。”   忠贞、顺从、一心一意,才是他眼中最好的品质。兰昕咬住了唇瓣,尽量让自己迎合他的需求,听着他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几乎想要落泪。是不是不这样子,他便不会在意自己的了?还是真的如他所言,只有大婚以后的那段甜蜜日子,他的心里唯有她而已。   时过境迁,一切不过是顺应了局势的改变而已。   可无论他的心几经改变,可她的心里,却唯有他一人而已。   许久的缠绵,弘历大汗淋漓,只觉得畅快不已。末了,他才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动心笑道:“软榻难眠,来,朕抱你去百子纳福的红木床上。”不等兰昕应声,弘历扯了铺在身下的丝锦,将她裹起,打横托在了怀中。   翌日,兰昕醒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去了。若非那丝锦还裹在自己身上,她真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春梦。   “皇后娘娘,您醒了么?”索澜听见房里有动静,连忙道:“来请安的嫔妃们已经在正殿上等候多时了。”   “这么晚了。”兰昕唤了索澜进来,少不得问道:“皇上起身,为何不叫醒本宫。一睡竟然睡到了此时。”   索澜眉目含喜,如红梅映雪:“是皇上吩咐的,说娘娘您辛苦了,不必唤醒您。”她抵着头,却不敢多看皇后的脸色,笑眯眯道:“皇上还留下话说,晚上再来陪娘娘用膳。”   “知道了。”兰昕腼腆一笑:“替本宫梳妆吧。等久了,殿上那些宫嫔指不定又有什么编排的细碎话了。”   “管她们说什么呢。”索澜一脸的不高兴,嫌恶道:“皇上在意娘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且轮不着这些娘娘、小主们多嘴呢。奴婢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就是仗着娘娘您心宽慈惠,才越发的骄纵恣意,说到底中宫娘娘就是中宫娘娘,岂是她们可以媲及的。”   兰昕摇了摇头,脸上的红潮似乎还没有褪尽,微微的发烫:“本宫才说了这一句,你瞧你,越发的憋不住话了。你倒是也没有说错,中宫就是中宫。本宫是该好好肃清肃清后宫的纲纪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燕语莺啼方好声   茶过三巡,正殿之上还未曾瞧见皇后的身影,一众宫嫔依然等得有些心急了。少不得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表情或是欣喜或是媚俗,让人看着就糟心。   高凌曦自然是惯了这些,没当回事儿,只低头品着极好的红枣茶。听着她身边儿的嘉嫔与海贵人逗趣儿似的说话。   “都说我宫里的那一位梅勒贵人舞姿堪比惊鸿,却不晓得她身子那么娇弱。好端端的就感染了风寒,喉咙都哑了。一天好几回汤药的吃下去也不见好,这下可好,别说是跳舞了,站一会儿都头晕。”其其格吃着果脯,喜滋滋的说着话:“她这一病可好,倒是另一位沾光了。”   金沛姿看她吃的起劲儿,说的也起劲儿少不得掩口而笑:“便宜不便宜旁人倒是不那么要紧的,且是你自己个儿得用心呢。怎么说也是人家两位能歌善舞的贵人沆瀣一气,即便一个病了,另一个也得巴巴的揽住皇上的恩宠。你若不加把劲儿,岂非白费这倒春寒的帮衬了。”   言罢,金沛姿也择了一块冬瓜脯,慢慢的吃了起来。   “哼,嘉嫔真是会说笑,皇上来不来,岂是耍手段就行的。”其其格明知道她是揶揄自己,脸色稍微一沉,又娇媚的笑起来:“单看皇后娘娘不就知道了么。”   咂咂嘴,金沛姿没好气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每月十五来长春宫陪伴也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怎的海贵人觉着自己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吗?”   “岂敢岂敢。”其其格拿着鸳鸯戏水的碧色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嘉嫔瞧你,一提起皇后娘娘来你就这般激动。倒像是守着皇后娘娘的牙神似的,谁一瞪眼,你保管扑上去咬人。”自己说得得意,也少不得学着嘉嫔的样子掩口而笑:“瞧我,这是说什么呢。娘娘可别多心,你扑不出去的。”   盼语对着慧贵妃而坐,看她尽兴一笑,少不得多瞧了嘉嫔与海贵人几眼。“新晋的宫嫔也就罢了,跟在皇上身边儿经年的,总得有点分寸。海贵人,本宫也想知道,什么事儿值得你笑成这样。不如也说出来与本宫同乐。”   其其格脸上的笑意还未曾收敛,就听了娴妃这一番呛人的话,脸面上自是有些挂不住了。想要开口为自己辩白几句,却又怕正逢了皇后出来,听见了又是是非。然而不还嘴,她还真就是憋得难受极了,嘉嫔也说笑的热闹,怎的就冲着她来了。   心气儿郁结的厉害,其其格生生的转过脸去,不让旁人看见她的神情。   倒是高凌曦搁下了手里的茶,慢条斯理的说道:“正因为是府上过来的人,久陪在皇上身边儿了,才看的更深更远些。娴妃不是也听多了这样的话么,又何必计较。初春最是干燥,有这费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喝盏茶来润润喉吧。”   其其格眉毛一扬,心里舒坦了不少,凑趣儿道:“慧贵妃娘娘说的极是,这红枣茶香醇可口,润喉好,却又不甜腻,臣妾也很喜欢呢。”   盼语没有做声,也随之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仿佛慧贵妃的话她听了进去。   闻此情景,其其格不免得意了几分。总归现下有慧贵妃帮衬着自己,宫里的日子也好挨些。   倒是苏婉蓉变得不一样了。自从病愈,她就鲜少说话了,成日里总是淡然若水的表情,好像心里空空的,再没有从前的心机可见。这会儿她安静的坐在娴妃身侧不说话,则更让人觉得她娴静自持,与世无争。   金沛姿看了她一眼,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缓缓道:“多谢纯妃让人送来的绣样鞋样,照着那些小样子,我也给永珹做了几双小鞋子,过些日子他能下地了,正好也就能穿了。”   苏婉蓉闻声迟缓的对上了嘉嫔的眸子,微微笑一笑,却依旧没有做声。   这倒是让其其格大为奇怪了:“方才说起臣妾宫里的梅勒贵人身子弱,不慎感染了风寒,声音都沙哑了。怎的纯妃也是如此么?”   “多谢海贵人关心。”苏婉蓉浅笑则止,声音柔和清丽一如往昔。偏偏只有这一言半句的,便没有了下文。   “那就好,看来是臣妾多心了。”其其格转了转眸子,正巧看见皇后一行人至殿内。“皇后娘娘今儿的衣裳可真好看。”   顺着她的话音儿,高凌曦缓缓的站起身子,凝眸瞧去。倒果然是呢,胭脂红的云锦并不算奢靡,却胜在花样讨巧,正是牡丹簇簇的吉祥图案。“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领着众人请了安,高凌曦眼尾瞟了皇后一眼。见她双颊透着红润,心情尚好,不免柔和的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神清气爽的,精神格外饱满。臣妾等见了,心中欢愉不已。”其其格抢在众人前头开口,着实让人有些惊讶。   金沛姿先看了看娴妃,转首又看了慧贵妃一眼,心里禁不住有些堵得慌。   兰昕总算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端然一笑:“海贵人总是这样欢喜的样子,本宫见了你,心情也颇为爽利。”   柏絮妤本就坐的远些,偏又是叶赫那拉贵人挡在了她前头,稍微抬手整了整鬓边的珠花,正将自己的视线遮住。心生不快,可也无济于事,谁让人家风头正劲呢。   倒是一旁的婉贵人看出了端倪,笑吟吟道:“叶赫那拉贵人的珠花可真是好看,想必是皇上送的吧。戴在鬓边,听着垂下来的流苏珠子窸窣作响,心里必然念及皇上的好儿。叫人心里甜融融的。”   绮珊慢慢的缩回了手,偏过头朝婉贵人从容一笑:“让姐姐见笑了,这珠花是怡珠妹妹亲手做的,并非是皇上的赏赐。臣妾心里喜欢,就情不自禁的多抚弄了两下。”   “梅勒贵人的手可真是巧啊。”婉贵人温然的面庞,透着一丝欣慰:“且还多才多艺。”   “可不是么,舞跳得好,也会唱曲子。那一日也是来长春宫请安,瞧着她身上的绣花不错,竟也是她自己的手艺,如今更是连珠花都会做。可不就是咱们宫里最心灵手巧的妹妹了么。”柏絮妤也随着婉贵人温婉的笑了起来。“今儿怎么没见梅勒贵人来?”   “两位姐姐有所不知,梅勒妹妹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故而不能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以免病中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凤体。”自是同身旁的两位贵人说话,可绮珊的目光却落在了皇后的脸颊。她缓缓起身,朝皇后端正一拜,低笑道:“皇后娘娘,臣妾代梅勒妹妹致歉,妹妹风寒侵体故而未能前来请安,还望娘娘恕罪。”   兰昕四下里一瞧,果然不曾见到梅勒氏:“春气寒潮,最容易反复。梅勒贵人既然病了,好生将养也是应当的。无妨。你既然与她同住,又姐妹情深,自当替本宫好好照顾。”   “是,皇后娘娘。”绮珊规规矩矩的应下,福过了身才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凌曦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便又轻轻的勾起:“皇后娘娘您瞧,这一位妹妹与咱们娴妃妹妹是否心灵相通啊。那一日都着了粉色,这一日又都着了湖蓝。不同的却是这花色,一个是洁白无瑕的玉兰,另一个则是淡粉的芙蕖,到底也算得心有灵犀呢。”   “可不是么。”其其格起初没有发觉,经慧贵妃这么一说,她也来了兴致:“要说这脾性,娴妃娘娘从前还是侧福晋的时候,就以缜密细致、温婉可人著称。今儿再瞧咱们这一位叶赫那拉妹妹,到底也是周到细致的。难怪皇上会喜欢呢。”   这话引起了两人极大的反感。   盼语自是不必说,以她今时今日的位分,是不屑与才入宫的新贵人一争高下的。而皇上喜欢叶赫那拉氏,到底也与她扯不上半点关系。“海贵人真是眼明心亮啊。”   绮珊脸上的笑依旧是很温和的:“臣妾哪里敢于娴妃娘娘比较。不过是皇上不嫌弃臣妾愚钝罢了。”心里到底是不悦的,虽然自己还不是妃主,可也不稀罕沾旁人的光,来美化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虽然争宠这条路很艰辛,可绮珊希望利益权势之中,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真心。她希望皇上是真心待她好,而不是因为她像娴妃。   其其格却还没有说够似的,喜滋滋道:“皇后娘娘最是端惠,眼明心亮。臣妾倒看不出来,这湖蓝色是衬得起娴妃娘娘呢,还是更衬贵人妹妹一些?”   兰昕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才幽幽一笑:“湖蓝色衬肌肤白皙的人都好看。两位妹妹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穿着自然都是既好看的。这衣裳总是能衬托出人的底蕴来,是雍容华贵,还是清水芙蓉,岂是一句话能概括的。且又得瞧。”   “是了。”其其格再看一眼两人,终是灿灿的笑了出来:“多谢皇后娘娘指点臣妾,臣妾可得多学着些。”   “那你便仔细着学吧。”金沛姿含春而笑:“学得好了再来谢皇后娘娘不迟。” 第三百一十七章 : 愁眉敛尽无人见   其其格笑意盎然,卖乖道:“嘉嫔娘娘说的极是,皇后娘娘时刻提点着咱们这些姐妹自然是必得谢的。臣妾也想要谢一谢您,若是能沾您的一点儿福气,或许臣妾也能为皇上诞下个小阿哥呢。”手挡在鼻前,笑容不禁腼腆了些。   高凌曦胸口有些窒闷,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怏了几分:“能得个皇子自然是最好的,只是福气之事从来都难以言说。海贵人也不必太急躁,万事随缘也就是了。”笑依旧明艳,她悠悠起身朝殿上的凤主一福:“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其别的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了。”   这边才提及皇嗣,那便慧贵妃就急着走,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绮珊新入宫,些许事儿并不知情,只是眉目间的恭顺之意愈浓,牢实的压住了心底的疑惑。   “去吧。”兰昕温和纯净的笑容里,依稀能瞧见昨夜的美好与缱绻,可更多的则是端惠与大度。“春气潮濡,紫禁城里也不例外。盼望着各位妹妹能好些照顾自己的身子,别都想梅勒贵人那样,说病就病了,伤了身子总是不好。也有段时间不能为皇上尽心了。”   眼角的余光,轻盈盈的划过海贵人的面庞。兰昕浅笑辄止,意味深长的会了意。   其其格瞧着,好像是皇后示意她多些陪伴皇上,只是这样好的目光仅仅片刻停留,再等她想要看清楚,却也瞧不见了。   盼语识趣儿,率先起身一福:“臣妾告退了,皇后娘娘好生歇着。”   苏婉蓉连同其余的宫嫔一并起身,纷纷道:“臣妾等告退。”   兰昕看着这乌泱泱花枝招展的一殿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脸上却恰到好处的保持着应有的亲和,含笑不语,仅仅注视着他们。待到人都退了下去,兰昕才幽幽的呼了一口气:“锦澜啊,你长久陪在本宫身边儿,现下陪本宫一并看看,这殿上的人是否多出许多,竟要比在王府上足足添了两倍。”   锦澜略微点头,眉头便蹙了起来,嘴上却说的讨巧:“紫禁城也比从前的宝亲王府要大出许多呢,伺候的在皇上与皇后娘娘身边儿的人,自然要多上一些。不然唯恐不周到呢。”   “与其说是她们伺候本宫,倒不如说有她们在,本宫总有操不完的心。”兰昕就着锦澜的手起身,偏首对索兰道:“让小厨房熬些首乌鲤鱼汤给皇上补补身子。等会儿熬好了,你亲自送去养心殿。”   “是。”索澜欢喜的应下。在她看来,只要皇后还肯对皇上用心,那么长春宫的春天就真真儿不远了。   兰昕从正殿返回内寝,才走了一半儿,就听见薛贵宁疾行紧追,匆匆忙忙的赶来。“你这样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薛贵宁还未出声,倒是皇后先开口询问,他连忙一个千儿扎下去,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富察大人与萧总管在御花园里动起手来,依然惊动了皇上。奴才也是刚得了信儿,说皇上这会子已经过去了。”   “什么?”兰昕不免惊讶:“好端端的,这两个人怎么会动手。去备肩舆,本宫得去瞧瞧。”   “。”薛贵宁不敢耽搁,腿脚利落的又奔了出去。   兰昕提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才道:“傅恒年少,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偏他是副总管,而那萧风是总管。同为御前侍卫,争执也是必不可免的。但愿皇上能看在本宫的面上大事化小。索澜,你还是去熬汤吧,锦澜,你吩咐薛贵宁,本宫不去了。”   “娘娘,这是何故啊……”锦澜忧心道:“见面三分情,皇上见了娘娘,必然会顾惜娘娘的幼弟。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啊,你也会说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兰昕喟叹:“伯父病逝,阿玛有去的早。虽说家族里还有不少身在官场亲族,可终究富察氏手中的实权是大不如前了。加上本宫庸懦无能,连自己的永琏也保全不了,中宫无子,往后的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皇上的性子,是不喜欢旁人干涉他的决断。尤其后宫,哪怕牵扯一星半点政事,都是极为不妥当的。本宫乃是表率,更得以德服人。不去便不去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让薛贵宁留心些。”   索澜与锦澜只觉得皇后的话颇有道理,便也不再规劝。   战战兢兢的一上午过去,午膳时分,兰昕没盼来傅恒的消息,却盼来了皇上。“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也不让李玉先来通传一声,臣妾未曾准备皇上喜欢的菜色,只是让索澜准备了些小菜,不知皇上是否用了午膳?”   弘历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颇为新鲜,满眼不是青翠之色,就是黄橙橙的。“这是什么?”他指着沾满了菜碎的窝窝头:“朕似乎没进过,倒是颇有特色。”   “皇上若不嫌弃,只管尝尝。”兰昕知道御膳房成日里送些什么吃的,才刻意吩咐了索澜做了些乡野佳肴。皇上若是落胃,变总算是能缓和一下心里的窒闷。   弘历倒也不客气,抓了一个握在手里,便津津有味儿的吃了起来。“竟然还有馅儿?”   “是了,皇上,里面搁了些还米粉条,青菜碎。”兰昕笑吟吟道:“臣妾也是听索澜说起,若将这青菜换成满山遍野都能生长的一种野菜,那滋味儿会更好些。许是臣妾吃腻了御厨们的精心炮制,倒觉得这样清爽的小菜别有滋味儿。皇上可觉着好么?”   “皇后自然是最有心的。”弘历吃着喜欢,便多吃了两个。席间又与皇后说了好些话,却从头到尾,没有一言一句提及傅恒。午膳毕,皇上托词回养心殿看折子,兰昕便没有拦着,毕恭毕敬的送了出去。   索澜与锦澜倒是急的不行,几欲想要劝皇后打听情形,无奈当着皇上的面儿,她们也不敢太多口多舌。   “娘娘怎么不问?”锦澜见皇上离去,才敢稍微松缓了口气:“皇上能过来看娘娘,必然是在意娘娘的。娘娘何不替大人求一求情。”   兰昕从心底慢慢的透出笑意来:“皇上能来,就已经表明没有生傅恒的气。必然是怕本宫听见了风言风语,忧心不已,才特来探望。既然如此,伺候着皇上好好进膳也是本宫的一番心意。心照不宣,总好过什么事儿都挂在嘴边。”   也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兰昕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皇上依旧是体贴入微的夫君。心里感叹岁月匆匆,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可若是就这样安静的陪着他,默默的熬过紫禁城里无数寂寥的岁月,又何尝不是一桩幸事。“或许皇上不会对本宫薄情,这就足够了。”   “娘娘多虑了。”锦澜笑眯眯道簇拥在皇后身边,柔和道:“奴婢瞧着,这六宫里无论新添了多少人进来。皇上单单对娘娘您是不同的。”   “但愿如此吧。”兰昕总算是缓缓的笑了出来。但是笑容随即僵持,脸上的颜色也不那么好看了:“薛贵宁呢,传他来,今日之事必然事出有因。本宫虽然已经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却不能草率了结。总得问出个究竟。”   没一会儿的功夫,薛贵宁便匆匆而来。不待皇后开口,他便径自答道:“娘娘,奴才的耳目小心的打探到,仿佛起争执是因为一名女子。”   简单的一句话囊括了整件事情,兰昕不禁大惊,眉头旋即拧成了团:“女子,什么女子,紫禁城里的还是紫禁城外的?”   薛贵宁摇了摇头,只道:“当时事出突然,也就是随行的两名侍卫远远的听了一耳朵。可具体是谁,奴才就说不好了。且皇上已经有了圣旨,让萧风大人带着一队骁骑营侍卫,随和亲王出京办差。”   心口还是有些窒闷,兰昕颇为不能安心:“皇上这么做,也是想暂且分开这两人,无谓再闹出什么事端。可傅恒在宫外安家,萧风在宫内与乐澜生情,似乎根本扯不到一起去。有是什么女子能令得两人大打出手呢?”   “娘娘既然不放心,不如传大人入长春宫一聚,细细问了也就是了。”锦澜算一算日子,郑重道:“左右大人也有好些时候没来探望娘娘了,想来皇上是不会介意的。”   兰昕摇了摇头,对薛贵宁道:“罢了,此事既然皇上都不追究了,本宫也实在不必多费心思。就这么算了,往后若有风吹草动,早晚能传来。若是没有,本宫也不想让皇上多心。”   说到这里,兰昕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从前本宫最看不惯的,便是后宫里争名逐利,九曲心肠的女子。她们成日里不做旁的,独独只算计君心。眼下看来,本宫竟然也成了一丘之貉,唯独尽心的揣测皇上的心思。终究是怕什么便成了什么样子。”   索澜连忙释疑:“娘娘误会自己了,您之所以想着皇上的圣意,正是因为您在意与皇上的情分。倒不是如同旁人那样为自己谋利,又怎能一概并论。”   “你总是这样会哄本宫。”兰昕微微一笑,终是沉下了心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敛迹藏锋不自制   一进四月,明显地气就温热了些。这一日早起,透过窗棂瞧去,兰昕竟然发觉寝殿后的两颗海棠都开花了,颜色却是极为不同的。   索澜领着鱼贯而入的宫婢进来,伺候皇后盥洗。才发觉皇后衣衫单薄,立在窗棂痴愣愣的看着什么。随手拿起一件织花斗篷,轻轻的披在皇后肩上:“娘娘当心着凉啊。”   “春景无限好,本宫一时贪看。”兰昕的目光依然痴痴的凝视着窗外的两棵海棠树:“索澜你瞧,那白色的花如云一般,朵朵洁白无瑕。而那红色的花,又如同朝霞似火,让人心里温热。一白一红的颜色,倒是衬得极为相宜,总归是美的。”   低眉为笑,索澜越发的爱耍嘴皮子了:“依奴婢看,美则美矣却不及皇上的用心。皇上知道娘娘最喜欢看春花,特意让人移植了各色的花卉来长春宫扎根。娘娘您还没去过后园子呢,什么杏花、桃花、牡丹、芍药的,处处都是美景。却唯独没有梨花。”   “哦?”兰昕却不知道后园子是没有梨花的:“为何?”   “梨嘛,同离同音,皇上盼着能与娘娘执手偕老,自然是不喜欢分离的。连带着梨花也不喜欢了。”索澜的甜美的笑意如同拂面的春风,看着就叫人舒心。“皇上盼望着日日都能看见娘娘如花的娇颜呢。”   兰昕只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捏:“你这丫头,越发没羞臊了。”   “娘娘,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您就是再罚奴婢几回,奴婢也不敢不说啊。”索澜难得见皇后心情好,爽朗的笑着讨皇上的欢心。连带着其余的宫人也面带喜笑颜开,这样融融乐景却比春日的娇花更耐人珍藏。   来请安的路上,柏絮妤与婉贵人正好遇着。就说笑着结伴而行,只让各自的宫女远远缀在身后,陪着她们慢慢的走在甬道之上。   “妹妹入宫也有好些日子了吧?”陈青青饶是细细的一算,竟然也有两年之久了。   柏絮妤方才还喜悦的面庞,因着她这一问,少不得露出忧伤来:“臣妾是三年入的宫,转眼两载之久了。说是不知不觉,可又有哪一日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熬过来的。白天倒也好说,一早起来梳洗打扮,向皇后娘娘请安,接着便是三餐膳食。空闲的时候做做针黹,描描春色,再不济看看书,也总归是熬过去了。   最怕就是夜里。晨昏定省,每每向皇后娘娘请罢了安,从长春宫回来,臣妾便得要掰着指头算这夜里的时辰了。这一挨,便也是两年了。”   陈青青脸色微有些不自然,随即深深的勾起了唇角,莹然笑道:“妹妹,这后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真心话。做姐姐的岂会不知道这种感觉,你又何必真的说破。落进旁人耳朵里,还当是你有怨言呢。往后可不许再说了。”   这番话用一种很平和很温柔的语调说出来,落在柏絮妤心里,微微的略有温热:“多谢姐姐提点,是妹妹糊涂了。”   “倒也不是你糊涂了,初入宫闱这样的不惯也总是有的。虽说两年了,可两年终究是短日子,往后还有数十年要过呢。”陈青青握住了柏絮妤的手,悠然一笑:“你且看姐姐我便知了,即便再难,日子总是能过来的。”   柏絮妤垂下眼睑,好半天没有吭气,片刻才道:“许是妹妹心里浅薄,至此时还是多有不惯。好像心一直悬在半空,从来就没有着地儿的时候。这滋味和走在悬崖边有什么不同,左不过一个惊险一些,另一个只是挨在这里算时候罢了。”   等死这样的话柏絮妤是不敢说的,可话里的意味大抵如此,没有什么不同罢了。   “诶!妹妹还是要看开些,说句最贴切不过的话了,妹妹你总是还年轻,有的是盼头。总比我这个做姐姐的优胜许多,你有何必妄自菲薄,意懒心灰呢。”陈青青取下襟上的彩蝶翩翩飞的丝绢,想拭去柏贵人额头上的薄汗。   谁知手一滑,那丝绢竟然随风落地,飘出去了一些距离。   柏絮妤好心去捡,也没唤宫婢来帮手。   岂知就是有这么凑巧,那绢子不偏不倚的被谁踩在了脚下。   单只看花盘底儿,柏絮妤也知道对方不是宫人,心里微有些迟疑,却听耳边的婉贵人已经开口。   “是海贵人啊,怎的这么凑巧,偏是让你踩着了这帕子。”陈青青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还是按照礼数行了个平行礼。   其其格却踩着那丝绢,没有半点要抬起脚的意思。   “海贵人吉祥。”柏絮妤慢慢的起身一福,倒是给足了海贵人颜面:“妹妹莽撞了,不想冲撞了贵人,是妹妹的不是,还望姐姐恕罪。”   “哼。”其其格冷哼了一声,依旧没有要抬起脚的意思。“这丝绢在晨时的阳光下,看起来别有善良,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丝绸,流光水滑的。这样的东西拭汗抹泪的倒也罢了,搁在脚下,是存心让摔死我么?”   平日里说话不客气兼有跋扈是海贵人一贯的样子,可今儿这话着实是重了几分,让人有些承受不起。柏絮妤缩了缩身子,略有些尴尬却谨小慎微:“姐姐严重了,妹妹只是不小心没握住,才让那绢子随风飘了过来。哪只就这么凑巧,让姐姐踩在脚下了。妹妹不是有心的。”   “是不是有心的,我自己难道分辩不出来么,要你在这里巧言令色的辩驳。还是柏贵人觉得,旁人都是傻子,唯有你眼明心亮。”其其格冷哼一声,极尽刻薄。“别以为一口一个姐姐的唤,就真能与我亲厚些,本贵人从来不吃这一套。”   陈青青见情势不好,连忙走近了两步:“海贵人误会了,这绢子并非是柏贵人的。是我好心替柏贵人拭汗,却没有捏紧,这才随风飞到了贵人脚下。哪里就有存心之嫌了,贵人别多心。”   “怎的。婉贵人这是要帮衬着柏氏与我做对了么?”其其格秀眉一挑,眉目便冷清了几分。“哼,柏贵人入宫不几年,又不得皇上的恩宠,难免身边的嬷嬷不尽心,好些规矩都没有学会。我这个当姐姐的好好教导一二,也未尝不可。怎就轮到婉贵人看不下去了,要出声帮衬她一句呢。倒是显得我容不下人了。”   柏氏两个字出口,显然是已经轻蔑至极了。在海贵人看来,这个没有恩宠的柏絮妤到底是屈居人下的。即便同是贵人的位分,也根本不必尊重。   含了一口怨气,陈青青未敢有太多的不满宣泄,毕竟连月以来,这海贵人的恩宠好了许多。如此一想,她便轻轻的叹了口气:“海贵人言重了,柏贵人入宫时日短,嬷嬷教的不尽心,假以时日总能让海贵人满意。何况皇上皇后也未见有什么危言,想来也是柏贵人聪慧,必能越做越好。”   其其格握着身旁侍婢的手,使劲儿碾了碾脚下的丝绢,这才慢悠悠道:“婉贵人终年不见皇上的面儿,竟然也晓得皇上的心思了么?那本贵人可真就是奇怪了,贵人这样懂皇上的心思,何故让皇上弃如敝履一般的扔在一边儿不瞅不睬了。   难道说姐姐读懂圣心的同时,竟然没弄懂忠贞二字么?天子的女人,竟然有伤风败俗的劣事。也正如姐姐说的,皇上皇后宽和,不愿意较真儿,若换做是我,早早就抓去浸了猪笼,哪里还能由着她在此满口胡嚼呢。”   “你说什么?”陈青青怄红了双眼,这样难听的话,她还是第一回当面听着,心如刀绞一样的疼。“皇上与皇后都不曾这样责备我半分,单凭你,竟然敢如此跋扈,还当这后宫里只有你了么?”   柏絮妤见情形不对,连忙劝阻:“两位姐姐别争执,都是臣妾不好,臣妾笨手笨脚的险些害海贵人受伤,望贵人责罚臣妾,消消气就是了。”说这话她行了大礼赔罪,海贵人没有出声,这礼便是拘着没有动弹了。   “还是柏妹妹懂事。不像有些人,仗着自己年岁大了,就越发的爱倚老卖老。紫禁城里不光本贵人一人,可也绝非不忠不贞之人能当家做主的。”其其格捋顺了身前的玉佩,笑意愈加浓稠。“灵澜,没听见柏贵人的话么,她要本贵人惩罚了她才安心,你便替我……掌嘴吧。”   “你敢。”婉贵人一把将柏贵人拉了起来,横眉怒目道:“你与她同样是贵人,你岂敢乱用私刑,这样轻践侮辱于她。何况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打人不打脸,许骂不许罚,你有什么资格如此。”   “哼。”其其格冷笑一声,满目凛然:“有什么资格,你倒是想知道。本贵人为何要与你多费唇舌。灵澜!”   灵澜看一眼海贵人的脸色,少不得往前走了一步。   婉贵人也不是懦弱的,见此情形牢实的将柏贵人挡在了身后:“不过就是风吹走了丝绢,踩在你脚下了,哪里就有这么多不是了。若你再敢恣意妄为,别怪本贵人不讲情面。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近在眼前,你可敢将此事如实的禀明皇后做主?” 第三百一十九章 :敛黛含嚬喜又嗔   柏絮妤在婉贵人身后,轻轻的了她的衣角。纵然她不晓得海贵人的性子会倨傲至此,却也隐隐觉出事情不这么简单。“姐姐,别再说了,都是我不好……”   其其格扬了扬眉毛,白看婉贵人一眼,冷言冷语的说着:“姐姐长居后宫孤独惯了,也难免分不清尊卑了。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成日里多少事儿要经心,这样没头没尾的,倒是累娘娘操心了。”   陈青青见她的口吻软了下来,少不得嗤鼻:“怎么?海贵人也会怕么,我还当你是无所畏惧的。”   “怕?”其其格阴戾而笑,满目凛然,仿佛这后宫之中,就是她一个人说的算了。“本贵人只是不想收回方才的话。那帕子险些害我受伤,始作俑者无论是婉贵人你还是柏贵人,都难逃罪责,你既然这般喜欢替旁人顶罪,那么好吧,灵澜,你就替本宫教训教训这要强的。”   灵澜跟随海贵人时候不短,也知道她的脾气。翻来覆去的下了几回令,若自己再不动手,恐怕是要挨训了。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是打了这婉贵人,也只能是白打了。皇上皇后若是知道了,也必然不会说什么。   若此,灵澜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告一声得罪就高高的扬起了手。   “你敢。”陈青青横眉怒斥:“凭你一个奴婢,吃了豹子胆敢对贵人动手。”   “灵澜,有本贵人替你撑腰,自管打就是了。”其其格眼皮一翻,看也不看婉贵人:“姐姐白受这一下,等下去皇后娘娘那里告罪,也算是事出有因,有证有据,岂非更有胜算。”   “你……”陈青青被她怄得不行,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若敢动手,今日就是撕破这张脸我也与你没完。”   话音才落,其其格扬手一个巴掌,不偏不倚的盖在了婉贵人脸上。倒是没有用多少气力,不过脆响一声。   可落在一众宫人眼里,这便是**裸的羞辱。倒不再疼,臊的厉害。   “姐姐还不走么,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宫门近在眼前呢。”打完这一巴掌,其其格心里痛快多了。“灵澜,捡起这条帕子,还给婉贵人。擦汗自是不必了,拭拭泪总也是好的。”其其格娇美一笑,就着灵澜的手轻摇慢晃的先一步转身离开。   婉贵人怔怔的捂着脸颊,气恼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都是妹妹不好,无端连累了你,可要紧么?”柏絮妤心里难受,紧忙来看婉贵人的脸。“今日的事,姐姐何必为我出头,左不过是海贵人虚张声势,想拿妹妹作威。您又何必……”   陈青青含着泪,固执的不愿意让自己哭出来。“方才你也听见海贵人的话了,于皇上面前,我早已经是不忠不贞之人了。留着这张脸也没有一点用处。倒是你还年轻,若得了这样的羞辱,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愤懑的敛去了怒气,陈青青死死的将涌上来的泪意慢慢咽了下去。“不说这些无用的话了。皇后娘娘自有圣断。”   柏絮妤一把扯住了婉贵人的衣袖:“不可,姐姐,千万不能告诉皇后娘娘。”   “为何?”陈青青委屈能咽下去,可这一口怨气如何能罢休?“我若不告诉皇后,她必然以为我是怕了她的。成日里骄纵也就罢了,这才得圣宠月余,竟然敢如此欺凌你我。再不得些教训,谁知她往后会疯成什么样子。”   “难道姐姐还看不出来么?”柏絮妤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她敢这样,必然是有恃无恐,眼下虽然不知她凭借何势,但总是在你我之上了。”   听了这话,陈青青倒是笃定一笑:“是呀,连你也瞧出来了,局外人就能眼明心亮了。无论她所凭什么,咱们都不能轻易就算了,否则……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走。”   两个人心事重重的走进长春宫的时候,殿上洋溢着喜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暖的笑意,像是在恭贺着什么。就连皇后也是如此这般的开怀。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二人齐齐请安,低眉时不禁对视一眼。   柏絮妤还是希望息事宁人,而陈青青则坚持想要禀明此事。   “赐座吧。”兰昕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连声音也沾染了喜悦。   “皇后娘娘叮嘱的事儿臣妾都记下来,绝不敢不当心。”其其格的声音已经是悦耳动听的了,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更无刻薄凌厉之语,只是爽朗的笑着:“方才还是多亏了婉贵人呢,若不是她扶臣妾一把,臣妾险些跌倒摔伤呢。倒是臣妾不小心,慌乱之中伤着了姐姐的脸颊。心里正过意不去呢。”   “婉贵人总是最细心的,本宫甚慰。”兰昕见婉贵人的脸上,果然有薄薄的红痕,少不得对索澜道:“把内务府新送来的散瘀膏拿来,赏给婉贵人擦一擦,红痕很快就能消退。”   陈青青面色一僵,总算是明白了海贵人的把戏,只得转怒微笑:“臣妾还没来得及恭喜皇后娘娘,恭喜海贵人。”   “不碍的,姐姐已经帮了妹妹一个大忙了。”其其格唇红齿白,说话的时候笑容格外好看。“有了姐姐这样的帮衬,妹妹孕中必然安稳。”   盼语搓着手里的莲子,搓的手指尖都红了,却没有感觉。那一层碧绿硬实的莲皮仿佛快要被磨破了,内里稍有些水嫩的粘汁儿险些要流出来。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停下里的意思。   身后的朵澜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少不得低头劝了一句:“娘娘,这莲子是冻在地窖里保存下来的,去年采的果子。怕是不新鲜了,娘娘还是少吃为妙。”   “唔。”盼语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奇怪,便将那莲子丢进了螺纹银盘之中。“不当令不食,是宫里饮食一贯的规矩。不过是偶尔会惦记着莲子爽脆清新的味道,这才吩咐留下了一些。”   兰昕颔首:“娴妃说的是呢,本宫也时常在春日里想起莲子清苦的问道,只是毕竟是存过一阵子的了,少用些才不伤脾胃。海贵人也是,饮食方面一定要谨慎妥帖,你伺候皇上这些年了,这头回有孕,总得注意着些。”   “是。”其其格一直甜甜的笑着,流波微转,不时的打量着在场的宫嫔。眼尾那股子欢喜劲儿自是不必说,且透着得意与倨傲。   金沛姿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得有些反胃,心道谁没怀过皇嗣,却从未见过谁有她这么招摇的。只是不客气的话,也无谓在这个欢喜的时候说,更要紧的则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能有这样的福气,也实属难得了。   “到底是臣妾运气好,沾了嘉嫔姐姐的好福气呢。”其其格轻轻的将手搁在腹上:“记得前一个月来请安的时候,还玩笑似地说了这么一句,不想一个月的功夫,臣妾就美梦成真了。可不是得好好谢一谢嘉嫔姐姐么。”   “谢我做什么,左右是你自己的福气。”嘉嫔平和的说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皇后娘娘,臣妾出来的时候小厨房里还炖着参汤,这会儿正得回去瞧瞧了。”   “也好,都说了这么一会儿子话了,本宫也乏了。慧贵妃,你平日里与海贵人亲厚,就替本宫好好照顾些吧。”兰昕也是希望,有高凌曦的庇护,海贵人能平安的诞下这一胎。毕竟是皇上的孩子,不该与后宫里险恶的争斗扯上关系。   高凌曦这会儿才开口,清爽的应下,就领着众人退了下去。又着人仔细的送了海贵人回宫,才敢露出不悦之色:“碧澜,你瞧见了吧,皇后娘娘心里对我是一百个不放心。但凡后宫有事儿,一准儿能将最麻烦最棘手硬塞到我手里,真是想摆脱也摆脱不掉啊。”   “那是皇后在意娘娘,也唯有娘娘您才配得上与皇后分庭抗礼。”碧澜小声的在慧贵妃的耳畔低低的说道。   回到了宫里,其其格总算才舒了一口气。“灵澜,你去请曹院判来,替本宫请平安脉。”   灵澜大惊,连忙道:“贵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其其格定了定心,平和道:“今日捆打婉贵人,我都不敢使劲儿,生怕抻着了腹中的孩儿。随后又费神在长春宫说了好些话,这会儿心神不宁的……还是请御医来瞧瞧我才能放心。”   “小朴子腿脚长,走的也快,赶紧着去请曹院判来。”灵澜回身打发了内侍监,才又转回头伺候着海贵人喝了些温水:“贵人别怪奴婢多嘴,既是如此,您有何必在长春宫门外给婉贵人、柏贵人难堪呢。倒不为她们如何,总得为自己和腹中的皇嗣打算啊。”   “我正是为腹中的皇嗣打算,才不得已如此。”其其格满面凄光,低声道:“平日里再如何的跋扈,也只在嘴上。长久以来,旁人都以为我是这样没心没肺,轻狂无脑之人。有了这个孩子,我更得得瑟更得得意,这样才能让她们安心,以为我好对付。你明白么我的苦心么?” 第三百二十章:佳娘捧板花钿簇 推荐加更   “姐姐您瞧哇,这是极好的玉如意,玉色自是不必说,连雕工都格外精巧,独具匠心。真真儿是最适合给您安枕了。”张尔香笑得合不拢嘴,捧着一对玉如意看了又看,满心尽是欢喜。   “傻妹妹,皇上的赏赐岂会有不好的!”秀贵人择了一支玛瑙石榴簪,掂量在掌心之中,摩挲了好半天:“眼下咱们海贵人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呢,哪有不疼的道理。”秀贵人好不容易才忍住心底的伤感,从前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风光,却不得长久。   现在看着旁人如此,真真儿是心酸的厉害。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跟定了海贵人的。先前刁难碧鲁氏,随后又悬了梁子,都是海贵人悉心想出的好主意。原是想借着海贵人攀上慧贵妃这高枝儿,谁料摇身一变,海贵人竟也成了高枝儿。   秀贵人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但无论如何,忍住心酸都是必然的。   其其格一直温婉的笑着,眸子里映着旁人的笑,也映着琳琅满目的赏赐,倒是心里有些烦躁。平日里无可避免的时候,她也只得跋扈一些,能避免的时候,她却情愿一个人躲在宫里头足不出户,安安静静的将这个孩子好好的生下来。   因是同住在永和宫里的缘故,绮珊与怡珠也总得守在旁边伺候着。海贵人这一成孕到底是敞亮了二人的心,想必诞下麟儿之日,也就是海贵人晋封的好日子。于是谁才是这永和宫的一宫之主,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为着这板上钉钉的事儿,两人的心倒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谁都只得,获宠这条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走稳走完的。最稳妥的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越发谨慎着才好。   柏絮妤拉着婉贵人,已经走到了永和宫门外,身后的内侍监、宫婢各自捧着礼物,预备赠予海贵人,聊表心意。“姐姐,妹妹只得这不是你的性子,可若是旁人都来了,咱们却不来,岂非是叫皇上皇后多心。大面儿上的功夫,总得做一做。”   “妹妹说的是。”陈青青这心里,别扭的好几日,无论海贵人是基于什么缘由,拿她作威吓唬了旁人,都是不可原谅的。尤其是那日那番羞辱的话,以及那一个并不算重,却足以令她颜面扫地的耳光!   每每闭上眼睛,那一幕就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我不得皇上的恩宠,可到底也是皇上的婉贵人,她与我同是贵人,凭什么能如此羞辱我,还佯装天真在皇后面前讨巧。”陈青青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紧不慢的呼了一口气:“妹妹若信我,便不要去。   咱们越发的容忍,就越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日趋跋扈。反而不如视若无睹,由着她自己撒欢胡闹,看她还能骄纵成什么样子。”   “姐姐。”柏絮妤知道婉贵人还是有些心性的,少不得苦苦哀求:“权当是为了咱们自己吧。若是她孕中有什么闪失,又或者来日诞下麟儿母以子贵,咱们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您又何必争这一时的长短,给她些脸面,不过是冲着皇上去的。倘若她有落魄的一日,改讨还的,必然一分一毫都少不了不是么。”   清冷的面庞淡淡的露出笑意,陈青青倒是很喜欢这个柏贵人的持重稳妥。“你倒是沉得住气的。也不枉费你这般美貌。”   脸颊一热,柏絮妤羞赧的垂下头去:“姐姐莫要取笑妹妹了。这后宫里百花争艳,春色无边,岂是妹妹可以媲及的。”   “就听你的便是。”陈青青也晓得权衡利弊,于是慢慢的握住柏贵人的手:“今日她风光无二,要打要罚怎么都由着她。姐姐我是没有指望了,来日你飞上枝头,莫要忘了替姐姐出一口恶气,便是不辜负咱们的姐妹之情了。”   方才还娇嗔的面庞一下子怔忪起来:“那一日长春宫门外,本该是妹妹受辱。若非姐姐挺身而出,又岂会受尽凌辱。姐姐放心,妹妹无论得宠与否,都将姐姐视为嫡亲的姐姐,有福同享,荣辱与共。”   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陈青青蹙眉道:“进去吧,有什么话,等送完了贺礼回宫说不迟。”   “是。”柏絮妤顺从的点了点头,依旧是紧紧的挽着婉贵人,双双对对的走了进去。   小朴子喜滋滋的躬身进来,笑呵呵禀报:“小主,婉贵人与柏贵人来了,带着还写礼物来看小主您了。”   “请进来。”其其格稍微坐起了身子。   秀贵人连忙殷勤的替她扶了扶身后的软垫子。“这婉贵人也不嫌晦气,上一回得罪了姐姐,这会儿还有脸来送礼。八成是畏惧了姐姐的威严,旁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呢。”   其其格倒是没在意秀贵人在说什么,只奇怪道:“我记得易彤(秀贵人)妹妹从前不这样轻浮,说话办事儿总是很有分寸的。这才多久的功夫,怎的像是变了个人?”   秀贵人脸色一僵,明显的不自然,却讪讪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不过还是从前的样子罢了。”   话音落了,正好婉贵人与柏贵人款款的走了进来。   “今儿是哪一阵风啊,把两位稀客吹进我这永和宫来了,到底难得。”其其格的语调里,有尖酸刻薄,也有揶揄讥讽,却在不经意间透出慵懒与无奈。   “贵人说笑了。”陈青青安抚了自己躁动的心气儿,尽量放慢了语速:“那一日长春宫外,是我一时疏忽大意,险些害了贵人与龙裔。可当时,我真真儿是不晓得贵人成了名符其实的‘贵人’。这些天,总是心里不安得很。幸亏皇上允准六宫的姐妹来探望贵人,我这才得了机会来永和宫当面请罪,还望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宽恕了我这个糊涂人吧。”   柏絮妤心里颇为安慰,从婉贵人肯握着她的手走进来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果不其然,婉贵人的眼角眉梢尽是诚恳之意,没有半分的敷衍,更瞧不出心底翻江倒海的怨恨。“妹妹不懂事,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宽恕。”   学着婉贵人的样子,柏絮妤也请了罪,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   “这话是怎么说的。”其其格示意自己宫里的两位贵人,将面前告罪的二人扶起来。才絮絮道:“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自己有孕,心里忌惮怕有闪失。才冒冒失失的与两位贵人置气。说到底,也是我没做过额娘,不晓得竟会紧张的失了分寸,让婉姐姐、柏妹妹受惊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这话哪里像是从一贯张扬跋扈的海贵人口里说出来的。原都以为这两人进来,必然是自讨没趣,定是要受一番羞辱的了,谁又能想到,话还可以这样说,真是破天荒的奇怪了。   就连婉贵人自己也没料到,海贵人竟然会如此温言软语。“妹妹严重了,说到底过失还是在姐姐身上。”   其其格摇了摇头,轻轻将手搁在自己的腹部。“妹妹轻纵骄狂,自知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成孕,除了皇上皇后、贵妃的赏赐,也就只有这屋里的姐姐妹妹们还肯来瞧一瞧我。单凭这一点,便知我从前有多么的令人讨厌了。”   陈青青慢慢的蹙起了眉头,随即又是温然为笑:“妹妹别这样说,孕中本就辛劳,想必是许多姐妹怕耽误了妹妹休息,这才没有叨扰。必然不是妹妹所想的意思,万万不要多虑,以免伤身啊。”   “谢姐姐宽慰。”其其格泪光闪闪的冲陈青青温和一笑:“总是姐姐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罢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伤感的话做什么。”秀贵人瞧着这奇妙的“温馨”之景,心里不禁有些发凉。难道是不打不相识,这婉贵人也有意靠拢海贵人么?越觉得自己在海贵人身边绝无仅有的位置岌岌可危,于是只好东拉西扯些别的,不愿意让婉贵人凑这份儿热闹。“妹妹闲来无事,给咱们的小阿哥绣了一个小肚兜,姐姐看看可喜欢么?”   “好,婉姐姐也帮着瞧瞧。”其其格来了精神头,笑呵呵的坐起了身子。   “呀姐姐的手真巧。”张尔香啧啧赞道:“与姐姐同住了这么就,还不知道姐姐的针黹如此精妙呢。瞧着针脚,细密又平整,一点也不硌得慌呢,小阿哥穿上了一定舒服极了。”   “可不是么!”连陈青青也是如此觉着:“真是好精巧的手艺呢。”   其其格更是喜欢的不行,捧在手里摩挲,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遍:“到底是易彤妹妹手巧,我幼时在家,就只会骑骑马打打猎什么的,哪里握得住一根绣花针呢。做姐姐的厚颜了,往后的小衣裳小靴子可就指望着你了。”   眼尾敏锐的瞟了一眼水纹内门帘子,其其格敢笃定皇上一定是来了。到底是王进保会办事儿,最知晓什么时候请皇上过来才稳妥。笑声刻意的爽朗清脆,其其格得让这屋子里的笑语欢声一点不差的落进皇上心里去呀。 第三百二十一章:落英飞絮冶游天   养心殿外,盼语正与慧贵妃碰了面,两人均有些异色。看见她也同样提着食篮子,盼语大大方方道:“贵妃与臣妾可谓默契之至,都想着在这个时候,给皇上送些汤羹滋补,算不算是同心同德呢?”   高凌曦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太多的表情:“同心同德是理所应当的。谁让你我都是皇上的人,必然要事事以皇上为先了。”   李玉迎了出来,见两位妃主少不得恭敬道:“给两位娘娘请安,皇上这会儿刚阅完折子。像是不大高兴,请两位娘娘留神。”   “可知因为什么?”高凌曦点到即止的问了一句,亦是希望李玉点到即止的回答。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而皇上又是杀伐决断专权的君主,必然不喜欢旁人动这些念想。   “回贵妃娘娘的话,还不就是河道、与苗民起事之事。奴才也不是很懂,总归都是前朝的事儿。”李玉也是猴机灵的,一句话带过并未妄加议论,这样的差事才当的自己安心。   “走吧。”高凌曦见娴妃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和她一样巴巴的翘首以盼,便知道她的心结也算是解开了。“妹妹,咱们一块儿进去。”   盼语总心里别扭,却也得生生的忍住,只笑道:“这么多年来,贵妃都当臣妾是妹妹,叫我这个做妹妹的心里感激,不知道怎么报答娘娘的恩德才好。”   明明是一句讥讽的话,可从娴妃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儿。高凌曦也不置气,慢慢的笑道:“你我与皇后之间,终究还是皇后更得君心些。若你不信,只管想一想,发生了碧鲁氏之事,皇后是怎么煞费苦心的讨好皇上。   碧鲁氏的恩宠是走了,可皇后的恩宠却一时无二了,连咱们那一位孕中的海贵人也不能与之相较。倒是你我,脑子里还挥之不去那一日的情景,生生的苦了自己。”   盼语沉思凝眸,不过四三两步的功夫,笑意便涌上了眼角:“此时无关旁人,姐姐与我都知道事情的起因。与其说是皇后娘娘身经百战,稍微想想法子,就能博了皇上的恩宠。倒不如说,娘娘是比咱们更懂皇上的心思。”   “是了。”高凌曦温和的笑了出来,当跨进西暖阁门槛儿的一瞬间:“所以皇后是皇后,你我只是妾侍而已。”   “臣妾给皇上请安。”两人一样的声甜话美,一样的温婉动人。   弘历又书几字,方才搁下手中的比,飞快的抬头看二人一眼:“平身。”复又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折子,好半晌才道终于阖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临近晌午了,倒是让你们多走这一趟。   “臣妾备了一盏参茶,想给皇上提提神,就赶着送过来了。”高凌曦嫣红的唇瓣看上去很温润,唇齿相抵的时候,总像是有无尽的绵绵之情,能令人怦然心动一般。“碧澜,奉于皇上。”   李玉有颜色,连忙从碧澜手里接过来,恭敬的奉于皇上面前的八仙过海小炕几上。   “可是巧了。”盼语垂下眼眸,却掩藏不住笑意:“臣妾也备了一盏参汤给皇上提神,倒是和贵妃想到一处去了。”   朵澜也殷勤的超前走了两步,将自己带来的参汤谨慎的摆在了皇上的小炕几上。“皇上,这参汤是我家娘娘一早起亲手熬的,用的是竹丝鸡,去了皮不肥不腻的,最是清香鲜美。”   弘历方才脸上的沉寂之色稍霁,取而代之的则是温和的笑意:“倒是你们齐心,参汤参茶的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白说这么一句话也就算了,总得要喝不是么?可先谁的,怕是另一个都会不高兴,可若不喝,真是白费了两位娘娘的心意。李玉趁着头,虽然面含喜色,可心里却忧虑的很。想来皇上是不愿意其中一人心里难受的,倒是为难皇上了。   高凌曦岂会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一样的高低,即便是格外的恩遇,也不愿意在旁人面前显露半分。若此,她便轻哂一笑,略有歉意道:“臣妾到底是没有妹妹尽心的,只晓得煮好一盏参茶便罢了。哪里比得妹妹操持了一早晨的参汤好喝。让皇上见笑了。”   弘历平和而温存:“岂会,这心意是一样的,朕都在意。”言罢他蹙了蹙眉,似乎头沉的不行:“连日以来,朕因为朝政之事少去后宫。让你们担忧了。”   盼语瞧着慧贵妃是以退为进,只是轻盈盈的笑了起来:“皇上心系家国大事,臣妾等一心牵挂的却是皇上圣体安康。家国天下事要紧,皇上的身子更要紧,到底是小女儿的情态,比不了吞山河之气魄,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随着娴妃的话,高凌曦也温和的笑着。可尽管如此,两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也可谓有默契了。   “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的声音悠扬而响亮,在这个时候响起怕是最合适不过了。   “今儿可巧了,连皇后娘娘也来了。可不真是热闹么。”高凌曦笑靥如花,温情动人,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却不显媚态,到底是最能拨动人心弦的柔荑玉手,叫人难以割舍。   兰昕听着这样好的动静走了进来,礼数周到的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来的正好。”弘历这话可谓真心至极,眸子里浮现的笑意到底深了几分。   “臣妾知道皇上忙碌,怕御膳房的膳食这会儿还未准备好,于是带了些小点心给皇上垫饥。不想两位妹妹有心,先臣妾一步而来。”兰昕说话的同时,瞟了一眼面前隔着的参茶与参汤,少不得抿唇为笑:“倒是两位妹妹心有灵犀,竟然都晓得以参滋补,给皇上提提神呢。”   索澜将点心摆好,皇上身前的小几赫然摆满了。   李玉灵敏,一早收拾好了皇上阅过的折子,殷勤的在旁伺候着。   “皇上,臣妾有些口渴了,想来皇上是喝不完这两份心意的,倒不如分给臣妾一些。”兰昕的眼尾,略有光芒闪现,只是很平静的划过慧贵妃与娴妃的面庞。   “自然是好的,朕也想尝尝皇后备下的糕点,哪里又能领受两份心意。正好皇后替朕分喝一些,倒不浪费了这样好的心意。”弘历舀了一小勺乌鸡汤,慢慢的送到皇后唇边。   兰昕倒是没有想过,当着二妃,皇上竟然如此的温情脉脉,不免脸颊滚烫起来。若是从前,或许她会含羞偏首,可这一回,她虽然娇羞,却还是迎了上去。“这样好的手艺,想来是娴妃的。”轻微一抿,兰昕便能分辩。   倒是让盼语有些不好意思了:“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用了些心思,许不及宫里御厨的手艺。盼望着娘娘不嫌弃也就是好的了。”   “妹妹说笑了,娘娘岂会嫌弃。”高凌曦明眸敛光,动容而笑:“御厨做的再好,也不过是菜色佳肴,妹妹的可不同了,皇上都说,那是‘心意’呢。”   兰昕也如皇上一般,舀了一小勺参汤平稳而缓慢的送到了弘历唇边:“既然是心意,岂可辜负,皇上也尝尝才好。”   弘历倒也大大方方的喝了一口:“不错,盼语的手艺越发好了。”   索澜连忙凑近一步,恭顺福身方道:“皇上也请尝尝面前的豌豆黄、芸豆糕,这些都是皇后娘娘一早起准备的,想来美味可口,搭配着参鸡汤来吃,最是清爽可口。”   兰昕轻微的晃了晃头示意索澜不要多话。   弘历却并不介意似的,笑呵呵的捻起了一块豌豆黄:“皇后的心思最巧,平日里送来朕养心殿的膳食糕点花样百出。真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倘若不是皇上,而是寻常的百姓,朕便与兰昕你开一间小小的酒家,就在江南风景如画的水乡,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到底是皇上风雅,连酒家也要开在风景如画的水乡,说的臣妾心驰神往。皇上可不能只带了皇后去。”高凌曦撒娇一般的语调还是一如往昔的甜美,即便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年华,可无论是容貌还是恩宠,又或者是这样甜融融的声音,似乎都没有怎么改变。   盼语抽了一口凉气,心里大抵是明白她获宠的因由了。却只陪着笑,没有多言。   “自然是得去。”弘历轻哂一笑:“兰昕自然是要做糕点的,凌曦你便煮好参汤给客官解酒,盼语呢就熬各种的好烫,香飘十里。”   兰昕也很是喜欢,笑意愈加浓稠:“皇上倒是将臣妾等安排的巧妙,那皇上自己可不是要当甩手掌柜了。”   一句话逗乐了三人,弘历轻轻的握住兰昕的手:“岂会,朕每日看着你们于身旁笑逐颜开,心里也是宽慰的不行。自当好好的为你们作画作诗,记录下这样美好荏苒的时光。方才不算辜负!”   “呵呵。”高凌曦轻咳一声:“说到底,皇上还是不忘风雅之事。倒累着皇后娘娘与臣妾、妹妹满手的泥油烟熏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笑捻粉香归洞户   “妹妹,你疼么?”走出养心殿,仿佛还能嗅到那一缕沁心苦涩的龙涎香味儿,高凌曦抓着熏染过香料的白鹭双飞帕子,使劲儿的吸了一口,才缓过神来。端和一笑过后,竟又觉得索然无味,便顺口问道。   盼语微微一怔,显然是有些发懵,并不知道究竟,遂问:“慧贵妃何出此言?”   高凌曦慢悠悠的迈着款款细步,稍微凝神,眉目之中便透出淡淡的凉薄。如同晨霜一边,轻轻的覆盖于白皙的面庞上一层,是那样的薄而轻巧,叫人挑不出错处来,真真儿的恍若不觉。“皇后娘娘这个时候过来,有精心的备下了那么多糕点,不是在打咱们的脸么?难道妹妹真的就不疼么?”   “原是说这个。”盼语浅浅一笑,从容之中透着几分期许,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凑巧罢了,哪里就能说是皇后故意的。即便真就是故意的,正妻与妾侍岂可同日而语。原以为贵妃不会在意这些,这么瞧着,倒是我高看了贵妃。”   这番话出口,盼语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先前若不是慧贵妃恣意妄为,唆使海贵人使出那样卑劣的手段陷害自己,怎么的好端端的恩宠说断就断了。   “看来妹妹你是忘不了被囚之辱,以至于并不相信我的话。不打紧,我与皇后终究一个是妾侍,一个是正妻,谁能光耀你往后的恩宠,你自己盘算即可。但有一样,妹妹别怪我没有事先名言。皇后待你,早已是秋扇见捐,没有用处了,但看叶赫那拉贵人就知道了。若此时再不为自己打算,当心将来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场,再不能为皇上诞育皇嗣。”   心底藏在深深的寒凉,高凌曦笑得正美,凛然扬眉:“哦不,妹妹与我不同,我是先天的不孕之症,妹妹你却是……人为所致。天灾或许无法抗衡,**却……但愿妹妹不会力不从心。”   朵澜扶着娴妃的手,慢慢的转身朝承乾宫的方向:“娘娘,奴婢有一句话……”   “你说吧。”盼语定了定心神。   朵澜略微一想总瞒着也是不好,怕娴妃心里过不去,刻意慢慢的说道:“这些日子,叶赫那拉贵人的确时常出入长春宫,说是皇后娘娘精心的调教着。为求能更好的伺候皇上,皇后娘娘还手把手的教贵人做了好些糕点呢。”   盼语的身子明显一僵,语调也不如方才那么轻松:“朵澜,你是跟过皇后的人,你觉着皇后真的会在我的月事布里做手脚,令我不孕么?”   这话问住了朵澜,可她还是脱口道:“奴婢绝不相信皇后娘娘会是这样的心肠。也许……也许是慧贵妃所为,又故意诬陷了皇后。”   “不瞒你说,我也这样想过。”盼语最知道高凌曦的性子,那可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一把好手,且最会做厌恶迷惑旁人。“但这是似乎没有这么简单,若是她不说明,我只管还蒙在鼓里。这一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与她一般不得稳固恩宠,不是更好么。她要恨我,便是希望我真真儿的不如她。怎的要把此事说出来,招惹我的怀疑呢。”   说到这里,盼语无奈的扬起了头:“我也曾想过,是否皇上不喜欢我,故而令皇后不许我有孩子。但是朵澜,你瞧瞧,我虽是叶赫那拉氏的出身,可家族为官的亲族也不过是京城里九牛一毛的小小京官罢了,自然有外放的肥差,可到底手里不握重权。   既不会领着旁人作乱,篡权谋政,也不会自立为王,妄图分博皇上的江山。你说皇上有必要这样防着我么?”   朵澜脸色一沉,愈加不痛快:“娘娘别怪奴婢说句重话,慧贵妃存了什么居心尚且不明,您疑心皇后娘娘也罢了。怎么能连皇上对您的真心也一并置疑起来。倒是听着让人心寒了。这后宫之中,刀光剑影何曾有一日停止,若是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能不信任,往后该怎么熬哇?您又何苦为难自己?”   “不是我要为难自己,而是皇上他实在……实在是太薄情了。”盼语脑子里总挥之不去梅勒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铁,成了烫在心上最深的烙印。仿佛能听见烙铁烧伤皮肉滋滋作响的声音,可更真实的却是痛楚,无法抑制的痛楚。   听了这话,朵澜却扑哧一笑:“皇上薄情与否,娘娘您是这样的在意。是非也就罢了,奴婢只知道,若非真心在意这情分,您是不会觉得如此难受的。既然您心里有皇上,那旁的也就不要紧了。无论皇后娘娘有没有害过您,也无需理会慧贵妃是何居心,只要您能好好的伴在皇上身侧,其别的一切有什么要紧?”   “朵澜。”盼语有些激动,眼眶与鼻尖都泛起了酸涩的红意。   “奴婢虽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意,却知道事在人为,旁观者清。娘娘自入宫以来,几番遭难,若不是皇上真心在意娘娘,又怎么能每每逢凶化吉呢。”朵澜轻轻的拍了拍娴妃的手背:“总归娘娘有真心,皇上一定能体会到。”   心里感动,盼语的脑中不禁浮现从前的种种。那是皇上还是四爷的时候,他总是拖着自己的手,轻轻压在他的掌上,那样的贴心。“我得多谢你这番话,是呀,皇上薄情与否是对旁人却不是对我,而我又怎么能因为他又冷若冰霜的一面,而搁置了自己心底的情分呢。”   朵澜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娘娘您能这样想奴婢也就放心了。”   主仆两人相视而笑,才发觉春日的甬道两侧,摆满了应景的鲜花,到底是好看极了。   “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小厨房里?”怡珠用罢了午膳,四处寻不着绮珊的踪影,不禁奇怪。“这是在熬什么呢?怎的还要姐姐费心,身边儿的使唤丫头都去了哪儿?”   绮珊轻轻一笑,将食指靠近了唇边,示意怡珠不要高声喧嚷:“昨个海贵人说宫里的使唤不够,我便趁机请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娘娘恩准了家婢入宫伺候,约莫三日的功夫也就到了。这会儿身边的奴婢都太小了,毛毛愣愣的我总是不放心。”   “这是……”怡珠瞧着瓦罐里煨着乳鸽汤,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海贵人说嘴里没滋味儿,嫌御膳房送来的汤太过普通,特意点了这道汤喝。姐姐你便亲自来煮,这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凭什么由着她胡来。小云……”   “不可。”绮珊打断了怡珠的话,兀自一笑:“汤已经差不多要好了,等会儿我亲自端过去给海贵人即可,实在不必让小云脏了手。”   “可同为贵人,姐姐你也是皇上的宫嫔,凭什么要看她的脸色。昨个闹着要做小靴子,前儿又说内寝的帷帐颜色太沉,都是累姐姐操持的。若一味这样隐忍下去,指不定她又能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怡珠平日里不是情况的个性,这会儿说得如此愤慨也是真真儿叫海贵人气着了。另外,她也是有些私心的,倘若绮珊与海贵人不睦,传出去皇上必然会以迁宫做处,以顾全脸面。   不用自己出手,就能摆脱海贵人的欺凌,这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孕中本就辛苦,理当多加照拂。”绮珊平日里与怡珠相处,轻易不兜圈子,什么话都是直问直说。“我也知道妹妹不想继续留在这永和宫里,如此便不用再受旁人的脸色。可妹妹有没有想过,在海贵人最需要的时候离开,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不然觉得咱们肚量狭窄,反而丢了自己的宝贵品质与前程。”   怡珠转念一想,这话倒也不错。“姐姐的意思,莫非是要护着海贵人诞下这孩子?”   “不错。”绮珊反复的想过这件事:“咱们没入宫之前,皇上已经有了三位阿哥,虽说二阿哥不幸夭折了。可嘉嫔不是又添了四阿哥么。皇上正当盛年,往后指不定会有多少位阿哥,即便要争宠,也绝壁不能打皇嗣的主意,尤其是你我还没有孩子的时候。保全了海贵人,便是保全了咱们自己啊。”   凉叹一声,怡珠也是颔首:“我倒是没想过要害海贵人的龙胎,却是想过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毕竟是在同一个宫檐下住着,难免要费心了。可海贵人她不是好相与的,动辄就拿咱们出气,到底……是苦了姐姐。”   “还当两位妹妹都去了哪儿呢。”其其格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惊得人身子一颤。“原来是躲在这小厨房里说体己话来了。”   想必方才的话海贵人都已经听见了,绮珊不想多做解释,只平和道:“鸽子汤就快好了,妹妹自当奉与姐姐,后厨这腌地方,地滑潮湿不说,又是狭窄。姐姐身子贵重,自然不该来。”   “若我不来,又怎能听见两位妹妹的肺腑之言呢。”其其格如常的娇笑着,看不清楚闪烁于眸光的光彩是凉是热。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连溪绿暗晚藏乌   怡珠打量着面前阴晴不定的海贵人,微微扯了扯唇角:“既然是肺腑之言,也不怕贵人听见。现在您有着身孕,是咱这宫里最尊贵的。绮珊姐姐与我,不过是心之所想,嘴上就说出来了。到底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   其其格往前紧走了两步,停在瓦罐儿之前,好半晌才幽然的叹了一声:“并非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多心,而实在是你们的心意我最明白不过了。咱仨皆在永和宫宫檐下,一荣俱荣未必,可一损俱损却是必然的。   这些天,我使尽了法子刁难折辱,给你们瞧了好些脸色,可终究你们还是这样客客气气的。让我很是感动,也不怕和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许是太靠近炉火了,其其格只觉得有些燥热,鼻尖上渗出薄薄的汗来。   瞧着她不舒服,怡珠还是忍下嫌恶,取了丝绢递在她手里:“贵人擦一擦汗再慢慢说。”   会心一笑,其其格倒是没有再装什么样子,爽利的抚了抚脸颊:“你们现下是皇上最看重的新宠,这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而我又怀着龙裔,摇身一变成了众矢之的,招来的怨怼与妒恨自然更不必说。于是,她们都盼着永和宫不安宁呢。   既然是都盼着,那我必得故作腔调,弄出些许动静来。越是委屈了你们,就越让人觉得我孕中猖狂。而你们越是忍无可忍,就越让人觉得蓄势待发,这永和宫早晚得生出祸事来。借你们的手,除去我腹中龙裔,到头来两败俱伤,这便是旁人的心思了。”   绮珊拿一块打湿了的棉纱布垫手,将瓦罐的盖子揭开偏放,小心点留出一条缝,省的熬煮开了滚烫的汤水扑出来。脸上的笑意因着氤氲的热气有些看不清,声音确实很脆利的:“还得是姐姐看得透彻,想得深远。如此一来,许多人便沉下心来静观其变了,虽说未必就搁下了谋算姐姐的念头,但至少不会轻举妄动。若是再花些心思,倒也能平平安安的挨过这十月。”   “我能看透的,你岂会看不透。”其其格很喜欢这位叶赫那拉贵人。连日以来,无论自己如何恣意妄为,百般折辱,她都不骄不躁,逆来顺受,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宣泄于面。是个能沉住气的。有这样沉稳的性子,深熬于紫禁城之中,才算是有盼头。   怡珠的心微微有些颤抖,纵然她自诩聪慧,却也没有瞧出海贵人是故意为之,还当是她一贯轻狂,因着有孕而变本加厉而已。倒是叶赫那拉氏看得清楚,一早已经洞若观火了。面前是红彤彤的炉火,火上煨着喷喷香的乳鸽汤,可后心却是涔涔汨汨的冷汗,难受的不行。   好像一把火灼烧了心口,猛的又浇下一盆冰凉的水,只看自己的心是愿意觉出热还是冷了。怡珠无声的感叹,单凭自己这点心智,小巧的心思,怕是斗不过眼前的两位贵人。那么要么隐忍顺从,要么另择良主,否则有朝一日二人皆远远的越过自己去了,恐怕性命都难以保全。   有谁会愿意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且容易生异心的人好端端的存在身边儿,冷不防的咬伤自己呢?   “姐姐的苦心做妹妹的也尽数明白了,这里始终不是说话的地方,妹妹斗胆再问姐姐一句。倘若事成,姐姐如何感谢我与怡珠。”绮珊这话问得巧妙也直白,合情合理不说,竟也让人觉得坦然。   稍微后退了一步,其其格颇为欢愉:“若是妹妹不问这一句,我却是安心不下了。方才我也说了,一损俱损一荣却未必俱荣。原因很简单,皇上看重了咱么这宫里的谁,谁便能扶摇直上。与旁人的关联或许不大。   做姐姐的没有别的本事,暗中相助两位妹妹得皇上的垂注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正如我捆打了婉贵人,随后便在皇后面前美其名曰了一番,到底让她挽回了些颜面。只要两位妹妹肯帮衬我平安诞下麟儿,往后这一年半载之中,你们一准儿是皇上最看重的人。”   绮珊微微颔首,若然自得:“凭姐姐今时今日的身份,妹妹姑且相信。后宫里的人心,因利而聚,也同样因利而散。”   怡珠轻轻用手背,拭去了绮珊额上的汗珠,像是有意阻拦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其其格看在眼里,却没有反感或是愠怒,相反她可以说很平静,平静的像如同另外一个人。“我不想也不会妄言什么,能做到便尽力去做,只是你们也要让我觉得值得才是。不错,或许你们觉着我的位分不高,也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总归我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看到的听到的懂得远远比你们多出许多。   但是对皇上的了解,你们也不及我分毫,瞻前顾后固然是稳妥之法,却也难免窝囊。自古富贵险中求,要恩宠就得铤而走险不是吗?你们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便晓得该如何做了。”   待海贵人离去,两人才对视一眼,彼此已知对方的心意。   “小云,汤好了,你小心的端去给海贵人尝尝。”怡珠召唤了小云过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姐姐在皇后面前从来都似温柔娴淑,端庄安静的模样,倒是我上一回,已经闹出了丝绢的事,让娘娘不那么喜欢了。”   绮珊明白怡珠的心意,却不赞同她的作法。“海贵人的意思,你我都明白,她是想让旁人以为永和宫着实不和睦。这法子有许多,未必就得闹到皇后娘娘耳中去,妹妹,梅勒氏从前与你同一个宫殿居住过,你是看着她如何一步步逼死了自己的。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略微一想,怡珠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容我想想。”绮珊由着小云将汤端了去,却忽然以手背贴在了方才煨汤的瓦罐上。这一贴,便是咬紧了牙,生生忍住了痛楚,好半天都不曾缩回手来。   “姐姐这是何故,您……”怡珠被她唬得不轻,连忙抽回了她的手。“一哭二闹三上吊,无非是让人觉得浅薄瞎胡闹,总好过姐姐这样作践自己。”看着绮珊手背上一大片的红痕,当即起了水泡,怡珠竟然真有几分不忍心了。   绮珊微微笑了笑:“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咱们说好的话我便不会忘了。休戚相关的扶持,我又怎么能让你入宫梅勒氏一般,在皇后面前佯装天真无邪有口无心。做不过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必然医治的好。现下只消我委屈一回,让别人瞧见了,也就无碍了。”   不用自己的口,将此事宣扬的满宫皆知,倒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法子。怡珠点了点头:“姐姐受伤了,那妹妹便亲自去一趟御药房,给姐姐取些烫伤的膏药来。”   “去吧。”绮珊语重心长道:“谨慎着些,顾着自己。”   锦澜从御药房回来,便是满腹心事的样子。索澜见她神思不属,少不得关心两句:“姐姐这是怎么了,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呢。”   “却不是我,倒像是咱们那两位风头正劲的贵人。”锦澜眼中含怒,像是同情又像是解气。这表情有些奇怪,让索澜看不懂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姐姐快说。”索澜握着她的手臂,轻轻晃动:“可是御药房里瞧见了什么?”   点一点头,四下看过,锦澜才压低的声音:“我见梅勒贵人去取药,要的是烫伤膏。说叶赫那拉贵人弄伤了手。御医问受伤的缘由她却不肯说,像是有什么苦衷似的。我见她眼睛都怄红了,那样子真真儿是可怜见儿的。”   “哼。”索澜冷哼一声,努着嘴道:“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定然是这两位贵人受不住海贵人的闲气了,又不敢大肆扰攘,让皇上心里不痛快。这才不得意想出了这么迂回曲折的法子,好让人知道她们的处境。也就是姐姐你心软,才会信。”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锦澜一拍脑门儿,连连道:“是呀是呀,我怎么会犯迷糊了。那梅勒贵人眼睛一红,鼻子一酸,我的心也跟着软了。好像伤在我身上了一般,到底是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心疼。”越说越是生气,锦澜的声音不免高起来:“我还当是海贵人跋扈惯了,感情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倒是我傻兮兮的替人难过,哼。”   “嘘,姐姐,别这么大声,皇后娘娘才睡下。”索澜隔着一重门扇,忧心道:“当心给皇后娘娘听见,心中烦闷。”   两人的话兰昕听了个七八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隔着门扇说道:“既然有心人处处皆是,想要闹得后宫不安宁,本宫又何必不圆了她们心愿。锦澜,今儿见了什么,添油加醋的说出去。越绘声绘色越好。”   “知道了皇后娘娘。”锦澜连忙应了一声,这才吐了吐舌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兰昕翻了个身子,继续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若是这样能帮海贵人你一把,本宫何乐而不为呢。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 香雾菲微笼薄晓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一位的花招可真是层出不穷啊?”陈青青笑得甚欢,眉目之间慢慢是不屑之色,且带着深深的鄙夷。   “又有新花招啊?”金沛姿小啄了一口茉莉香片,恣意而笑:“也是难为她了孕中还这样不消停的。”   “前些日子是缝衣裳,那一位贵人可说了,丝线的颜色不能沉闷,都得是清亮亮的颜色。让永和宫的两位贵人亲自漂染了才可。往后又说没有食欲,怪咎御膳房的厨子没有新花样儿,倒是叶赫那拉贵人心肠好,熬汤的时候还弄伤自己手了。”纯妃身边的雪澜也少不得凑趣儿,如数家珍是的说起近来的所见所闻。   苏婉蓉听她这样嘴快,不免轻咳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多话了。   “姐姐倒是说说看,又有什么新招数?”张尔香心里好奇的不行,低着头只顾着笑。   婉贵人扬了扬脸,不紧不慢道:“我今儿去瞧她,谁知正瞧见梅勒贵人半蹲在侧,替她揉捏小足,说是脚肿的厉害,走不了路也穿不进鞋了。”   “哼。”金沛姿嗤鼻不已,鄙夷之色愈加:“怎的她怀了身孕,就能这样轻践旁人。皇后娘娘恩旨,让内务府足足添了十多人往她宫里伺候,竟然还不够么?连身边儿的贵人也不放过,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坟墓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苏婉蓉颦眉,凝神片刻才幽然道:“嘉嫔何必挂在嘴边呢,叫人听得心慌。”   瞧着纯妃一脸的淡然,倒是让金沛姿有些不惯了:“到底是纯妃心静些,走过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陈青青转了转眸子,似乎是有心机的一笑,却笑得很平淡:“两位娘娘都是诞下了阿哥的人,福泽深厚。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一位贵人是不是也有如此的福气了。”   “能得沐圣恩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金沛姿凛眸看一眼婉贵人,幽幽道:“可有福气也得懂得惜福才好。自己若是不好也就罢了,别无端的连累旁人。有孕恃宠而骄也好,无孕偏居一隅也好,怎么都是本分。既然是本分,就好好的守着自己的日子来过,惜福惜福,日子才不至于更艰难。婉贵人你说是不是。”   “嘉嫔娘娘说的自然极是。”陈青青知道嘉嫔的意思,无非是提醒自己不要太出格。谁都能瞧得出,自上次海贵人捆打之后,她的心便没有从前那么宁静了。可终究她还是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儿,难道为着这一个污点,她就永远都不能翻身,永远都要躲在冷宫绝地,看尽旁人的脸色过活么?   最先起身的还是苏婉蓉,她身上黄绿色的旗装很是淡雅,映在御花园花红柳绿的景致里似乎不怎能起眼了。“浮碧亭的景致虽好,看得久了,也觉不出什么奇特来。本宫要先回去了。”   金沛姿起身相送:“臣妾倒是没有看够,娘娘好走。”   陈青青目送了纯妃离开,才慨然一笑:“纯妃娘娘病愈之后,像是转了性子,不如从前爱说爱笑了。成日里一副心事满怀的样子,看上去确实平和淡泊了好些。”   张尔香看着纯妃的背影,方才还满面的笑意登时一扫而光。“纯妃娘娘有皇子可倚,却还是免不了不得意,更何况是臣妾这样要恩宠没恩宠,要位分没位分的,往后的日子指不定有多难挨呢。”   “再怎么也不会比我难挨。”陈青青隐去了眼里的轻浮之意,慢慢的动了动唇:“嘉嫔娘娘,臣妾有一事相告。”   从她的神情里不难发觉,她口中所指之事,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金沛姿灿灿一笑,从容道:“方才我也说了,你原本就是是非之外的人,何苦要纠缠于是非之中,现下的日子虽然苦,但总是能安枕无忧的。海贵人轻浮,时常僭越旁人,宫里没有人喜欢。何况时过境迁,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嘉嫔娘娘眼明心亮,臣妾尚未宣之于口,娘娘您已经洞若观火了。”陈青青含了一口怨愤,神色不禁悲凉起来:“难道娘娘不愿意听臣妾一言么?哪怕是给臣妾一个倾诉的机会。”   瞥了一眼张尔香,见她也是眸光黯淡,金沛姿便知道这两人心里有多苦。“和姐姐一样,我也是是非之外的人。宫里的明争暗斗,我从来不愿意理会,你若觉得日子辛苦,那便找些大有裨益的事情来打发晨光吧。”   顿了顿,金沛姿再饮一口香片:“皇后娘娘近来心绪不宁,姐姐闲暇无事,往钦安殿抄抄经文,诵诵经,有心总是好的。”   “多谢娘娘提点。”陈青青依旧是哀愁不已的。但她也明白,嘉嫔不愿意趟浑水也是无可厚非的。而想要得到的庇护,这后宫里恐怕也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信。   “娘娘今日为何婉拒婉贵人的好意?”荟澜多有不解,扶着嘉嫔回宫的路上,小心的问:“即便娘娘不愿意帮衬婉贵人,听了她的话也总是好的。说不定婉贵人为了向娘娘您投诚,还真能说出什么秘密来。”   “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坐一坐吧,也有好些日子,没有陪伴娘娘说说话了。”除了自己的寝宫,金沛姿最常去的就是长春宫了。待在皇后娘娘身边,总是能让她安心。叹了口气,她接上了荟澜的话头,徐徐说道:“不听婉贵人的话,一则是我不想欠她什么。二则,她要说什么我岂会猜不透。无非是海贵人别有用心,宫里稍微明眼的人都能瞧出来。”   荟澜点了点头,却依旧不放心:“除了年幼丧母的大阿哥,也就是三阿哥有纯妃娘娘庇护,能跟娘娘您一争高下了。更何况端慧皇太子薨逝后,皇上藏于正大光明殿的诏书写的一清二楚,头一回立储,这两位二哥可都没入皇上的眼呢。奴婢瞧着,皇上极是喜欢咱们四阿哥,倘若宫里再添几个小阿哥,岂非是要……”   “住口。”金沛姿猛然止步,神色骇人,语调也不禁森凛起来:“荟澜,你这样喋喋不休的,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难道还不晓得本宫的心思么?从来,本宫都没有过你心里的那种谋算。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否则别怪本宫不顾念情面。”   荟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唬得当即就跪在了平坦的甬路上。“娘娘息怒,奴婢一时口快,不是有心的,往后绝不敢再说这样没有分寸的话了。”   看她瑟瑟发抖,金沛姿有些不忍,沉了沉心慢慢的说道:“你知道就好,起来吧。永还那么小,本宫实在不想让他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只祈盼他能早些长大成人,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   “娘娘一番苦心,是奴婢不曾领会,还望娘娘息怒。”荟澜也不是存心说这样的话,她只以为,满后宫的娘娘小主们皆是这样的心愿。更何况母以子贵,皇子不就是额娘唯一的指望么。她哪里又能想得到,嘉嫔竟然如此的淡泊明志,独独只心疼自己的孩子而已。   金沛姿慢慢的笑了出来:“也不能怪你,是本宫未曾说明白了。其实荟澜,这样多好啊,得皇后娘娘的照拂,本宫与永都是安安稳稳的。宫里的日子虽然难,看着他一日一日的长大倒也有了盼头。心里最苦的,却也不是旁的,就是巴巴的算着日子,想去阿哥所探望他。   再有,本宫希望后宫和睦,皇后娘娘与皇上能恩爱逾常,便是最好的静岁了。”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金沛姿骨子里带着的一份骨气。皇上若不是真心的在意她,她绝壁不会去攀附,去夺取,厚颜无耻的贴在他身旁。她情愿某一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好来,心甘情愿的来与自己说说话。   “走吧。”金沛姿就着荟澜的手,隐去了脸上不好的颜色:“皇后娘娘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午睡醒,正好咱们去讨一盏茶喝。”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金沛姿还未曾反应过来,便有一人“嗖”的擦肩而过。惊得金沛姿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连鬓边垂下的流苏也被震得噼里啪啦的乱晃。   “岂有此理,你这脑袋八成不想要了。”荟澜冷声喝道:“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对嘉嫔娘娘无理,这架势莫非是要强闯长春宫不成。”   那人连忙旋身过来,躬着身子急急道:“奴才小朴子不是有意冲撞嘉嫔娘娘的,实在是永和宫里出了大事儿,奴才赶着想皇后娘娘禀告。”   “快去。”金沛姿听闻是永和宫有事儿,心不禁一颤。   “谢娘娘宽仁。”小朴子谢过又是一溜烟的蹿了出去,犹如离弦的飞剑,嗖的一声便不见了。   “咱们也紧走几步,赶紧去瞧瞧。”金沛姿的脸当即清冷的发白,心里十分不安宁:“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第三百二十五章 :缥缈危楼紫翠间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启禀娘娘,用过午膳后,海贵人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原是想着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贵人便不想惊动六宫。谁知这会儿腹痛的厉害,难以忍受,不得不让奴才来回禀娘娘。”小朴子一边抹汗一边噼里啪啦的说些着话。   兰昕闻言脸色一下子冰冷起来:“糊涂东西,你家贵人有着身子,岂敢有半点不当心的。若是因为迟延知会本宫而出意外,当心你们的脑袋。”稍微敛息,兰昕当机立断:“薛贵宁,你赶紧请皇上过去,再去请曹院判亲自来看海贵人。”   “。”薛贵宁像是一团枯草见火星就着,当即匆匆而往。   “你先回去伺候着。”兰昕责备的口吻一点也没减轻:“再有什么不当心点,别怪本宫没有事先说明。”   小朴子连连告饶:“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不敢不当心,奴才告退。”   人退出去,兰昕脸上的急切与霜色稍霁,渐渐的趋于平和。   索澜见状少不得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觉着海贵人是在故弄玄虚么?可她即便是再愚蠢,也不至于拿自己腹中的皇嗣冒险,更何况她在府中宫中伺候着皇上这么些年,好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奴婢总觉得不至于。”   “那孩子是海贵人的命根子,她的确不至于如此。”兰昕揉了揉脑仁,慢慢的呼了一口气:“若是要本宫选,本宫情愿自己有事,情愿不当这个皇后,也不愿看见永琏他……”   金沛姿正巧走进来,紧着薛贵宁去办差唤走了门外的内侍监,以至于并没有人通传。而听见了皇后如此灰心的话,着实令人痛心不已。“给皇后娘娘请安。”   “嘉嫔娘娘吉祥。”索澜顺势行礼。   兰昕抬眼,瞧嘉嫔面有凄然之色,少不得微微一笑:“你来的正是时候,陪着本宫去一趟永和宫吧。”   “是。”金沛姿上前扶了皇后一把,怅然若失:“娘娘身子要紧,再过些日子就进夏了,臣妾瞧着,娘娘似乎又清减了些。”   “有心了。”兰昕由着她整理好的衣饰,就着她的手往外去:“索澜,你去准备辇车吧。”   许多事,旁人总是无能无力的。就如同此时此刻,金沛姿这么近的站在皇后身侧。能隐约嗅到她身上沁了龙脑香的气味,总算是亲近。即便如此,她依然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后难过。许多事情,总是要自己来面对的,哪怕是这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女子也不例外。   “你别为本宫累心了,本宫心里有数。”兰昕瞧出嘉嫔的心思,心头才微微热了几分:“永可爱,连皇上也颇为宠爱。好好的守着现在的日子,你总会苦尽甘来的。本宫能帮衬的,便伸手帮衬些。若是帮衬不到,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多谢皇后娘娘。”金沛姿心头微微有些沉,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时机也凑巧,兰昕方才下了车辇,就遇到匆匆而来的弘历。两人极有默契的匆匆一福一扶,并未多言其他,几乎是并肩往永和宫内去。   金沛姿看着这一双天下间最尊贵的福气,眼圈不由湿了。就着荟澜的手,她谨慎的尾缀在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默默的注视着。这才是当由的样子,皇上不该疏远了正妻。   “海贵人怎么样了?”弘历抬眼,正看见了曹旭延,连忙问道。   “给皇上皇后请安。”曹旭延毕恭毕敬的行礼,平和道:“曹院判正在给海贵人请脉,贵人腹痛的症状已有所缓解。”   兰昕心里一紧,揪的有些疼。怨气自然是不必说,见了曹旭延在,颇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错觉。可让曹旭延保住一条小命的是她自己,让他回太医院的还是她自己,既然这样决定了,就必然得忍下去。   永琏的死,尚且不知道缘由,可如今这么看着,到底也和他的疏漏不当心是脱不了干系了。“好端端的,海贵人怎么会腹痛不止,身旁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兰昕当着皇上的面儿不好发作,便把矛头指向了旁人。   绮珊一直守在海贵人身旁,见皇后动了怒,少不得跪在了身前。“臣妾惶恐,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先起来。”兰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瞟了一眼皇上的脸色。   弘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海贵人脸上,似乎似很能体会她的痛楚。以至于他并未做声。   皇上都这样沉痛了,自己又能说什么。兰昕轻轻的呼了口气,微弱至极。   “启禀皇上皇后,海贵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腹中的皇嗣也平安,没有因为吃了不洁的食物而受损伤。实在是皇上龙气庇佑所致。”曹秦川眉目之间有些许的喜色,尽管是沉痛而严肃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松了一口气。   “吃了不洁的饰物?”弘历看了一眼海贵人,语调有些让人听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吃了不洁的饰物。御膳房的奴才做事竟然这样的不当心。”   绮珊又是一福,连忙分辩道:“皇上恕罪,海贵人午间的膳食并非是御膳房,而是小厨房自己准备的。有许多是经由臣妾之手,臣妾糊涂,却不知是什么食物不洁所致。还望皇上明察。”   兰昕白看了绮珊一眼,不紧不慢道:“叶赫那拉贵人倒是坦白,既然如此,就着人查一查,验明因由总算是能谨慎提防了。皇上以为如何?”   “皇后所言极是。”弘历表示赞同,眸中深邃的寒光有所保留的看了绮珊一眼。转首问曹院判道:“何以海贵人还未苏醒?”   曹秦川躬着身子小心回话:“方才臣用催吐之法,令贵人吐尽了腹中的食物,许是有些劳累,致使贵人尚未苏醒。但幸运的是贵人进的不多,再以温补的方子调理,身子很快就能康复。”   “那朕便安心了。”弘历说话的时候,小心的敛去眼底疑惑的神色。海贵人有孕是意料之外的喜事,他并不能不多想几分。怎的偏偏是这个时候,就会吃到不洁的饰物了。   “那臣妾随曹院判走一遭,将小厨房里用过的东西逐一解说,还请皇上皇后稍后片刻。”绮珊心里坦然,倒也没有一丝畏惧。   兰昕颔首,瞧得出皇上心里有疑惑,少不得叮咛一句:“既然要查明,就要仔仔细细的为妥当,不可疏漏。”   “是。”绮珊恭敬一福,这才与侍婢随同曹院判一并退下。   见殿上再无旁人,弘历走进了海贵人床边,缓缓的坐下。取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冷汗,心里也是不安。“皇后怎么看?”   兰昕猜想到皇上会问,却没有料到皇上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御医的查验还未完成,他便已经急不可耐想要知道自己的猜想了。“臣妾以为,应当不会是故意的。方才皇上也瞧见了,叶赫那拉贵人安静周到,沉稳之中带着几分缜密,想来也是意外,总不会是有心的。”   顿了顿,兰昕脸上缓缓露出喜色:“何况皇上惯来很疼爱这位妹妹,她实在不必让自己冒险啊。何况臣妾眼中的叶赫那拉氏,温婉得体,才貌双全,总不至于如此。”   “皇后宽和,言谈之间总是彰显善意,朕也希望如此。”弘历伸手握住了兰昕冰凉的手指:“你自己身子也弱,许是惊着了,脸色不大好,回去了记得好好歇息。”   “谢皇上垂怜。”兰昕说着话,禁不住勾唇而笑:“幸亏海贵人母子平安,臣妾心里的大石才放下了。皇上是知道的,臣妾最见不得……不吉利的话不说了。等海贵人好了,臣妾便沐浴斋戒往钦安殿为她与皇嗣祈福。愿天佑我大清,子孙昌盛、福泽万代。”   弘历紧紧捏了捏兰昕的之间,目光里有赞许更多的却是疼惜:“朕知道你惦记永琏,朕又何尝不是。逝者已矣,伤心也是徒劳。你也知道,朕最在意嫡庶的出身,将来继承大统的,必然是咱们嫡亲的才好。待你养好身子,必然会再有咱们的骨血。”   这话算是宽慰还是定心丸,兰昕不得而知。可她心里隐隐作痛的滋味,却也骗不了自己。永琏是无从取代的。何况到了她这个年纪,还能不能为皇上再得嫡子,谁又能说得清呢。“多谢皇上。”   其其格装睡的功夫当真是无可挑剔的,她沉沉的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听着皇上与皇后在她的病榻前绵绵细语,心里也当真是苦涩的很。只盼着皇上能怜惜她的孩子,倘若是位阿哥,也给他同样能荣登大宝的机会才好哇。   “等等。”兰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同样是居于永和宫的贵人,怎么没瞧见梅勒氏。”   弘历这也才想起,果然不曾瞧见梅勒氏。与皇后对视一眼,他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   “索澜,你去瞧瞧,若是贵人在厢房之中,请她过来。”兰昕眉峰一挑,蕴藏了些许险峻之意。难道说这个梅勒氏才是此事的关键? 第三百二十六章 :自庇一身青箬笠   弘历没有松开兰昕的手,反而是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身侧,也正是海贵人的床尾。见索澜闻声而退,思绪越发的凌乱。“朕常常在想,从前府里那么多朕的孩子,都未能平安降生,入宫以来也是如此,亦不止如此……是否朕德行有失,令老天迁怒于朕的骨肉。”   兰昕从未听弘历说过这样灰心的话,一猛然将食指贴在他的唇上:“皇上不许乱猜。非但是潜邸后宫,即便是寻常百姓家,妇人诞育后嗣也总是如此。老人们常说,孕育孩子是为母的天职,可孰不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多么难以控制的事。”   垂下头去,兰昕自觉失态,缩回了手:“从前臣妾与皇上失了一个女儿,后来有了如缤,总算填补了臣妾心里的缺失。谁知永琏又……他是臣妾十月怀胎,历经分娩痛楚所生,臣妾绝不会比皇上少疼他些。若是皇上都这样说,那臣妾岂非是罪孽深重了。”   一时有些哽咽,兰昕沉了声。   海贵人的寝室之中,摆放了好些茉莉,正是当季的花卉,清香四溢。弘历嗅着这熟悉的味道,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是朕不好,无端的提及伤心事,让你难受了。”   “皇上。”兰昕顺势伏在他肩上,哽咽道:“纯妃诞下了三阿哥永璋,嘉嫔也为皇上添了四阿哥永,不过是臣妾福薄罢了,皇上怎么也不该怪自己。”   “傻丫头。”弘历心疼的低低说道:“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有朕的福泽庇护,你怎么会福薄。别难受了,是朕不好,惹你伤心。”   兰昕许久未曾听过皇上唤自己一声“傻丫头”,心不禁柔软起来了:“皇上……”   其其格攥着被褥手心里尽是冷汗,平日里看惯了皇上与皇后威严端庄的一面,谁曾想到今日又能看见这样温情缱绻的一面。心里怄得慌,其其格却也不敢乱动。只是觉得皇后这样温温婉婉的样子,颇有几分小女儿的情调。却原来撕下端方大雅的外皮,内里竟也是这样倚姣作媚的。   “皇后娘娘……”索澜匆匆而入,未曾提前扬声,却正巧看见皇上的面庞贴在皇后脸侧,当即羞赧得不行,连忙退了出去。   兰昕也略有些尴尬,紧忙坐正了身子。弘历倒安然,轻轻捋顺了兰昕鬓边垂下的宫花流苏,轻声道:“你别担心,凡事有朕在。”   “是,皇上。”兰昕定了定心,动容一笑。随即才唤了索澜进来:“何事匆忙成这个样子?”   “回皇后娘娘的话,梅勒贵人晕倒在自己的厢房之中。奴婢去瞧的时候,发现贵人口边有好些白沫,像是也中了毒。这会儿曹御医已经过去瞧她了。”索澜的脸颊还有未曾褪尽的残红,看上去如明媚的红霞,别有一番容姿。   弘历的目光稍作停顿,沉了口气道:“随朕去瞧瞧。”   “是。”兰昕从容的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替海贵人掖了掖被角。   曹旭延替梅勒贵人仔诊了脉,忧心忡忡禀明道:“皇上,贵人服用了好些不洁的食物,已有中毒的迹象。现下昏迷不醒,恐怕是得强行催吐了。”   “何种食物能如此厉害?”弘历朝床榻上病容残损的梅勒氏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曹旭延:“你可能分辨清楚,仅仅是食物所致而非有人故意下毒?”   这也正是兰昕心中的疑惑:“怎的旁人宫里就没吃到不洁的食物,反而将那最不好的送进了永和宫。小厨房可以自己做膳食不假,但碍着皇嗣,谁又敢公然使这样的绊子。臣妾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此等不正之风,后宫决不能姑息。”   略微颔首,弘历冷清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你但说无妨。”   曹旭延正要开口,却是绮珊与曹院判返了回来。绮珊大步往前,朝帝后一福:“皇上、皇后曹院判已经弄清楚了不洁的食物为何。请皇上皇后过目。”   音落,侍婢晴子连忙走上近前来:“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致使海贵人身子不适、腹痛难忍的正是这生了芽子的马铃薯。此物虽然普通便于存放储藏,可当食新鲜当年的才好。尤其是海贵人有着身孕,是不能碰陈年的旧存,更别说这些已经发出新芽坏损了的。”   弘历没有出声,只看了曹秦川一眼。   曹秦川连忙正色释疑:“据老臣所知,的确如此。”   “生了芽的马铃薯不能食用,恐怕是寻常人家孩童都知道的事情。”兰昕面色僵冷,语调苛责:“叶赫那拉贵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本宫你不知情。”   “臣妾惶恐。”绮珊连忙跪在了皇后身前:“臣妾烹调膳食所用的材料,都是内务府一大早送来永和宫的。新鲜的如同新采摘下来的。这已经坏了的陈年马铃薯的的确确不是臣妾搁进膳食里的,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兰昕看她神色镇定,没有分毫惶恐之意,心里颇为不适:“这么说来,倒是本宫错怪你了。”   “臣妾不敢。”绮珊垂下头去:“海贵人自有孕以来,时常害喜,食欲欠佳,臣妾也是想着能尽尽心,才每每变换着花样准备不同的膳食。这些日子以来,御膳房已经鲜少送膳过来,贵人的饮食都是臣妾一手操持。绝不敢不尽心。今日之事颇为蹊跷,臣妾心里也没有底。可无论怎样,臣妾都不敢陷害贵人,谋算龙裔啊,求皇上皇后彻查此事,使臣妾不得蒙冤。”   弘历虽然看她可怜,可心里的疑惑却不曾削减半分:“朕也有疑惑不明。御膳房既然不送膳食来永寿宫,一应的吃食都是经你手准备的。何以没有吃这不洁马铃薯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这么说便是不信自己的话了,绮珊心里虽然委屈,可到底没有伤心。毕竟她伺候皇上的日子不久,既没有诞下过皇嗣又不是孕中的宫嫔,皇上凉薄一些也无可厚非。何况她知道,恩宠似乎恩宠,情分是情分。   皇上喜欢的时候,多说两句话也无可厚非。可一旦不喜欢了,翻脸如同翻书也未尝不是幸事。“臣妾方才只顾着为海贵人布菜,还未曾进膳。”绮珊垂下眸子,卷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要抖落掉自己满腹的伤怀一般。   “那么有谁在你准备膳食期间,进过小厨房,动过这些菜肴?”兰昕能感觉出来皇上的心意,未免皇上自己心疼,亦只好转了话头。她心里有些想笑,皇上能治理好天下,却不尽然能看懂女儿家全部的心思。   何况皇上向来喜欢这样楚楚可怜的,再冰冷的心也能软下来。   绮珊想了想,慢慢的说道:“臣妾于小厨房内准备膳食,通常身边儿只有几名侍婢在侧帮手。今日也不例外。”   “那就逐一审问。”弘历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只吩咐曹旭延道:“催吐便催吐吧,好生替梅勒贵人解毒。”   兰昕瞧皇上眉头拧的极紧,知晓他已是不愿意多管:“皇上想必还有奏折要审阅,这里不妨交给臣妾。稍后有了结果,臣妾再禀报皇上如何?”   “也好。”弘历看了一眼李玉,又道:“你自己也当心身子。”   “是。”兰昕端然一福。   李玉随即扬声道:“皇上摆驾养心殿。”   “你起来吧。”兰昕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叶赫那拉氏:“皇上既然有了圣意,本宫自然会查清楚的。”   薛贵宁闻言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连同永和宫的小朴子一并去寻当时在场的几名侍婢。   兰昕看了一眼扶起绮珊的侍婢,略有些疑惑。   也正巧那侍婢抬起了头,对上了皇后的目光。只是这轻微的一对,她便又猛得跪了下去:“奴婢冒犯皇后娘娘威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绮珊连忙福身道:“启禀娘娘,晴子是臣妾的家生侍婢,才入宫不久。并非有意冒犯娘娘,还望娘娘宽恕。”   兰昕嗯了一声,只道:“罢了。”又对曹旭延道:“梅勒贵人这里交给你了。”   “。”曹旭延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他心中既觉得亏欠了皇后,又敬畏皇后的威严,尤其是对上皇后一双清澈的眸子时,他总是能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那是濒临死亡的感觉,惊悚至深。   “那么海贵人的龙胎,本宫就交给曹院判来照拂。”兰昕转过了脸,肃和道:“皇上极为重视子嗣后继之事,曹院判历来稳妥,医术高明,必然不会令皇上失望。”   “臣自当尽力而为。”曹秦川不敢抬头,总觉得皇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周身散发的高华气度,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般。以至于即便两家是世交,从前她口口声声唤自己伯父都好,往后在她面前依旧得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伺候着。   “本宫去看看海贵人。”兰昕就着索澜的手,规行矩步道:“叶赫那拉贵人,你就在此候着。” 第三百二十七章 :腻红匀脸衬檀唇   兰昕返回寝室的时候,其其格已经醒转了。正由荟澜扶着她坐起来,绞了帕子给她匀面。“其其格呀,你醒的可不是时候,皇上才走。”   “皇后娘娘吉祥。”虽然是坐着,其其格也少不得行礼问安:“皇上能来探望臣妾已经是臣妾的福分了。臣妾不敢在意皇上逗留多久,知会感念皇上垂怜。”   “你家小主才醒过来,想必吃了不洁的食物坏了肠胃。你去熬些清粥来,那是病中最清淡也最滋养的。”兰昕吩咐了荟澜出去,慢慢的走近了床边,缓缓的坐了下来。“你到底是在孕中,喝药也好,喝汤也罢,总是不能空腹的。有碗清粥垫垫底儿,能好受些。”   其其格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透着疲乏与憔悴:“劳皇后娘娘如此关怀,倒是臣妾过意不去了。”   “应当的。”兰昕递了眼色给索澜,示意她先退下。随后才徐徐的说道:“本宫身为皇后,自当有照顾宫嫔的义务。何况你又为皇上孕育着皇嗣,理当多加照顾。”   凛眉而笑,皇后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其其格心生疑惑,却也知道皇后是有话要说的。”娘娘遣走了下人,单独只与臣妾相伴,想必是有话要问臣妾。可若是关于此次疏忽之事的细微末节,臣妾当真不得而知。”   “哦?”兰昕到底是不信,少不得悬心:“昔日入宫,你恩宠薄寡,为求安身立命,不辱身份,犯险尝毒也就罢了。本宫念在你心头高,又年轻些,没有向皇上说明实情。本以为你能从中领受教训,却不知如今有着身孕,你竟然还敢故技重施,真当本宫让表象蒙心了么?无从分辨到底事实如何。”   其其格慨叹一声,恭谨而柔顺:“臣妾并无半句虚言。”   兰昕没有做声,只勉强的维持着端惠的笑意。若仔细看,似乎也未必觉出那是在笑,不过是该有的端庄样子罢了。仿佛是为了顺应宫里的祥和肃穆而特有的一种调调。   “臣妾遍寻古方,吃尽苦药,为得就是容易受孕些,能有这绝好的子嗣缘分。不想天从人愿,臣妾得沐圣恩,欢喜的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为此,臣妾才暗中授意两位妹妹帮衬,做出孕中倨傲的姿态,叫人以为永和宫内乱丛生,勾心斗角。   如此一来,许多人必然抱着观望的态度看待此事,鲜少再会宁愿自己冒险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臣妾不过是小小的贵人,又不得皇上的宠爱。想要如同纯妃、嘉嫔那样,安安稳稳的诞下麟儿,怕是不易。不得已才如此,唯有趁乱摸鱼,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能有些安稳的日子过也就是了。”   兰昕听着她的话,脑子里慢慢的想着过往的种种。依旧没有做声。   其其格见皇后到底没有动容,少不得继续分辩:“娘娘若是不信臣妾,自可以唤两位贵人相问。表面上臣妾刻毒刁难,处处令她们难顺心遂愿,可实际上,臣妾根本没有做任何损人利己的事儿。   她们也无非是装装样子而已。非但帮衬了臣妾安稳,也得了贤惠持重,顾全大局的贤惠之名。也让皇上心里多怜悯了几分。娘娘慧眼,必然知晓臣妾没有说谎。”   “你倒是聪明。”兰昕稍微敛去了些怨气,沉着之中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本宫明白,后宫里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什么样的手段都得使出来。有人喜欢佯装天真无邪,有人喜欢大智若愚的那一套。只是你特别一些,软的不来,硬要顶着风上,喜欢装蠢扮倨傲,让旁人以为你只会自持蒙古宗亲的身份,恣意轻践旁人。也无可厚非。”   皇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看透了自己的。其其格悬心,愈加不安。一直以来,她从不愿旁人看穿她的真心,可太后心中有数,皇后心中更有数。再往后,想要这样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怕也是不容易的。瞻前顾后,背负的越多,自然负累就越重。   “娘娘,臣妾也是实在没有法,其其格自知无才无貌,也不敢奢求。然则皇上他,他心里始终不是太在意臣妾的……”   “这样的话往后不必再说了。”兰昕语气稍微加重了一分,虽然只有一分,却也听得格外清楚。“你现在是有皇嗣于腹的人了,多少得长几分尊贵。皇上再怎么不待见你,也只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依着皇上的性子,必然会因为子嗣的缘故,多来探望。能否把握住这份恩宠,却要看你的本事了。”   见她眼眶微红,兰昕也有些不忍:“本宫猜想,皇上会更喜欢温婉懂事的女子在身旁侍奉。一味只会逞强,骄纵恣意的哪一种,或许是一时的新鲜,但终究不得长久。为了你的孩子,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其其格咬住唇瓣,重重的颔首。“皇后娘娘的提点,臣妾记下了。”   薛贵宁办事利落,到底是有了些眉目。“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已经查问清楚了。”   “进来回话。”兰昕隔着门听,总觉得累。   “。”薛贵宁缓缓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内侍监,扭着一个小宫女儿进来。“将发了芽子的马铃薯混进膳食之中的正是这蹄子。”薛贵宁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死死将人按伏于地。“还不快些向皇后娘娘告罪。”   “头抬起来。”兰昕声音虽然不高,可威严却慢慢皆是。   谁知那宫女儿死活不肯,硬挺挺的伏在地上犹如不闻。   薛贵宁冷喝一声:“皇后娘娘的话没听见么,当时耳朵聋了就能躲过罪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落,两名内侍监一个按着肩膀,另一个死命的钳住她的下颌,硬掰她抬起了头。   “紫娇?”兰昕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碧鲁答应的陪嫁侍女。   “皇后娘娘好眼力。”紫娇冷哼一声,没有半分胆怯:“奴婢是故意将那有芽子的陈年马铃薯混在膳食之中的。却不是冲着海贵人以来的。皇后娘娘要杀就杀,奴婢孤女一名,无亲无故。自从小姐去了,奴婢的心也死了,即便是砍了头,又或者是凌迟处死,对奴婢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你倒硬气。”兰昕虽然没有动气,可脸色到底不好看:“既然不是冲着海贵人,那你因何如此?”   “哼。”紫娇想着自己也快死了,便将心一横,索性说个痛快:“那梅勒贵人,原和我家小姐是多么好的情分。可小姐弄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奴婢就是想毒死她,好为小姐报仇。于是内务府择选宫人来永寿宫伺候,奴婢花费了大把的银钱,才终于成事。   可惜奴婢新入宫,宫里的人事不熟,想弄些正经的毒药来却也是难的。后来,又因为御膳房不送膳食过来,小厨房都是自己动手。奴婢怕牵累了海贵人与叶赫那拉贵人,故而只好用马铃薯。”   其其格禁不住冷笑一声,慨然道:“你竟然还有几分良心。”   “贵人抬举奴婢了。”紫娇垂首,默默的落泪:“紫娇看着小姐惨死,却不能相救,已是万念俱灰。又怎么还愿意连累旁人的性命与孩子。皆是因为奴婢知道,海贵人这几日食欲不佳,吃的很少,最要紧是贵人不喜欢甜食,才冒险这样做的。”   “难怪今日的菜色甜的难以入口,倒是难为你这样好心了。”其其格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这会儿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到底梅勒贵人与你口中的小姐有什么冤仇,值得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冒险犯下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兰昕将话题扯了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没有看清楚梅勒怡珠的心性。   紫娇身子一颤,满心的苦水不知道该怎么倒出来:“奴婢有一回无意中,听见梅勒贵人与我家小姐说话。谈论的正是小主从树下跌下来,落进皇上怀中意外获宠之事。而后,小姐没有心机的提起了入宫的因由,却让贵人钻了空子,趁机教唆小姐佯装天真博取君恩。   小姐平日里是贪玩些,是喜欢攀树折花,可小姐心肠不坏,即便是冒死也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娘娘,您就相信奴婢吧,出事之前,种种琐碎的事儿都是梅勒贵人教授小姐的。可真等到小姐落难了,她又撇的比谁都清。里外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小姐死得冤枉,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知道了。”兰昕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躁气尚勇,顶的她心肺俱痛。“无论你基于何种因由,错了就是错了。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本宫也不得不严惩。”   “只要皇后娘娘听进了奴婢的话,奴婢死又何憾!”紫双眼虽然含着热泪,面容却格外的欢愉:“能为小姐死,奴婢甘之如饴。”   “娘娘……”其其格动了恻隐之心,想开口为这丫头请求。   兰昕却已经有了主意,决绝道:“薛贵宁,带出去吧,依照宫规处置。” 第三百二十八章 :细捧霞觞滟滟金   “皇后娘娘治下之法似乎与从前不同了。”其其格的手一直轻轻按在腹上,怜惜腹中子的笑容十分的平和却掩藏不住心里的愕然。   兰昕略偏过脸,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徐徐道:“正因为从前的种种根本不能杜绝后宫里勾心斗角、攀附皇权的歪风邪气,才不得意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手起刀落,利落决绝,唯有这样才能奏效。”   其其格垂下眼眸,半晌没有吭气。待抬起头的时候,薛贵宁已经转了回来。   看了他一眼,兰昕没有过多的表情:“不光是一个紫娇,往后家生的侍婢,若侍奉的人遇到什么不测,一律迁出宫去送返原籍。不再录用。”   “。”薛贵宁恭敬应下。   看了一眼海贵人,连心微微转了转口里的话:“经此一事,想必你与梅勒氏多少会有嫌隙。”   “臣妾不敢。”其其格连忙分辩。   “你不必急着撇清。”兰昕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兀自道:“紫娇之事险些累及你腹中之子,也难免你心里别扭。但是其其格,本宫与你都是从潜龙宝邸走过来的人了,少不得多嘱咐你几句。”   其其格恭敬的欠身前倾:“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迎风做浪是可以让人觉得你轻狂无知,掉以轻心,却难保没有闪失。倘若紫娇丢在膳食力道不是变质的马铃薯而是鹤顶红呢?最稳妥可行的法子,还是隐忍,谨小慎微。别太招人妒怨了,你好生想想吧。”兰昕早就知道海贵人不是这么简单。   她所欠缺的,不是身份的荣耀,也不是头脑,而是皇上的恩宠。若是皇上把对娴妃的心思,半数用在她其其格身上,恐怕后宫里又将是另一派的景象了。   “臣妾记下了,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其其格慢慢的品着皇后的话,心中也是真的钦佩。光是这一份胸怀,其其格便觉得自己做不到。倘若身为正妻,中宫之主的人是自己。她能保证会如皇后这般,宽待旁人的骨肉么?   绮珊一直侯在外头,见皇后出来,才又盈盈的跪下:“今日之事,虽说是紫娇替小主复仇,才使得海贵人与梅勒贵人不幸中毒,可到底也是臣妾没有尽心,心中愧疚,请皇后娘娘责罚。”   “要说的话,本宫对海贵人说的一清二楚了。至于你……”兰昕悬了口气:“是否清白如水尚且未知,做不过是皇嗣平安无虞,而梅勒贵人也不过是遭了些罪,无性命之忧,姑且就这么算了。好自为知吧。”   “恭送皇后娘娘。”绮珊跪着侧了侧身子,正色垂首,直至皇后离开。   晴子这才慢慢的扶起自家小姐,低低的说道:“皇后娘娘目光独到,怕是不好欺哄。小姐可得当心这些。”瞧着一旁还有侍婢在,语调不免恢复了如常的声音:“贵人跪了这一会儿,弄脏了衣裳,奴婢扶您回房换一件可好?”   “嗯。”绮珊缓缓的点头,慢慢的叹了口气:“等会儿你让小厨房熬些清粥来,记着,一定要自己检查过,绝对无碍才能给海贵人送过去。”   “是,奴婢记下了。”晴子眸子一转,眼底的光彩便闪亮了几分。   索澜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的,今儿倒是一改欢喜的样子,安安静静的陪在兰昕身边。打从永和宫回来,她就没有吭气过。倒是让兰昕颇有些不习惯。“想什么这样入神?”兰昕见她倒茶的时候,茶水溢出了一些都没有发觉,便关心道。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走神了。”索澜发觉茶水泼了些,连忙福身请罪。“险些烫着皇后娘娘,是奴婢伺候不当心,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些许小事。”兰昕从容的端起茶盏,撇了撇漂在茶水面儿上的浮叶:“本宫从不苛责身边儿的人,你何必这样战战兢兢的。可是觉得本宫心狠,一句话就打发了那紫娇么?”   “奴婢不敢。”索澜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才道:“奴婢只是想,从前娘娘或许不会如此。何况海贵人孕中,本也见不得这样的事儿……”   “正因为海贵人孕中,她有是个不知道检点的。本宫才不得已杀鸡儆猴,让那些存了心意欲加害皇嗣的人心里忌惮。毕竟海贵人的龙胎还没有怀稳当呢,本宫少不得想这样一个无情的法子来庇护她周全。”兰昕揉了揉自己蹙的有些疼的眉头,幽幽长叹:“原本陨在本宫手里的性命也不算少了,不差这一条。”   索澜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后面前,忧伤道:“奴婢是怕皇后娘娘苦了自己。说句大不敬的话,海贵人能否有诞育皇嗣的福气,是天注定的。娘娘您又何必处处为她着想。海贵人来日若真的诞下了皇嗣,一准儿要变了嘴脸,哪里还会记得皇后娘娘您半点的好呢?”   “本宫不是为了要她记得本宫的好,才执意保全她腹中的骨肉。”兰昕的面庞清冷而肃和:“一则,那是皇上的骨血,本宫身为皇上的妻子,非得如此不可。二则,丧子之痛,犹如利锥刺骨,让人无处躲藏,剜心裂肺。本宫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也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知道索澜是为自己好,兰昕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里的波澜:“你起来吧,往后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额娘再不好,腹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本宫必将后宫诞育的皇嗣视为己出,一般的高低。”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索澜不愿意再惹皇后不快,遂转了话题,低低问道:“奴婢还有一事不明,紫娇之事,皇后娘娘当真以为是意外么?奴婢怎么觉得没有这么凑巧的。正好是在这样的时候,又偏是出在了永和宫。”   兰昕沉了心,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慢的说道:“有因必有果,何必急在这一时去分辨难为自己呢。由着她们去也就是了。说句老生常谈的话,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傍晚时分,高凌曦让人打开了承乾宫一侧的角门,等着送信儿的人悄然的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碧澜果然喜滋滋的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段儿细小的竹筒:“娘娘您瞧,送过来了。”   “快给我。”高凌曦迫不及待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用那錾子的尾端一顶竹筒,另一段的纸卷儿就露出头来。将簪子递给碧澜,她忙不迭的取出纸卷打开来看。“太好了,父亲连同朝中极为重臣,上折子请皇上秋后关外祭祖。看情形,皇上或许会准奏。”   碧澜也不禁高兴起来:“远离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固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娘娘能陪在皇上身边儿,宫里的种种纷扰自然是可以抛之九霄了。何况,日日与皇上相对,必能使皇上更在意与娘娘的情分,若此一来,娘娘的地位也就更稳更牢固了。”   “但愿吧。”高凌曦将纸卷紧紧攥在掌心里:“走,碧澜,去小厨房烧了它。”慢走了两步,高凌曦才又不安的停了下来:“若论骑射,本宫是不如娴妃的。何况皇上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政事,首一回关外行,未必会不带上皇后。如此一来,咱们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裳么?”   “更要紧的则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便是娘娘您了。有二阿哥夭折这件往事的隔阂,皇后必然不会轻易将权利交到娴妃手中,且皇后一向也不看好纯妃。倘若皇后要去,那娘娘您或许就得留在宫里摄六宫之事了。”碧澜弄不清楚,究竟是陪皇上出游好,还是摄六宫之事好。“孰轻孰重,娘娘您如何权衡?”   辗转来到了小厨房,高凌曦示意碧澜将纸团竹筒一并烧掉,看四下无人,才隐晦道:“自然是见面才有情分,情分到了一定的深度,摄事宜是迟早的。可倘若空抓着权势而没有情分,一旦给旁人指望了,岂非搬起石头打了自己?”   “若是如此,娘娘就得早些筹谋了。趁着此事还没有在宫里传开,必得早早就让皇上恩准娘娘同去。倘若不行,咱们也得准备后招。”碧澜略微一想,脑子里就有了主意:“如实娘娘去不成,咱们就得想法子让皇上也去不成。到时候,海贵人或许能帮上咱们的大忙了。”   略点了点头,高凌曦微微叹息:“那是不得意的后招了,但凡有转机,本宫还是希望不要辜负了父亲的一番心意。我记着小厨房不是做了皇上喜欢的人参汽锅鸡么,你亲自去一趟养心殿,请皇上中午来咱们这里用膳。”   碧澜警惕的应下,附耳道:“可奴婢今儿一早去内务府的时候,昌乐说皇后娘娘宫里要了好些参呢。”   有那么一阵子,高凌曦以为皇后与娴妃都畏惧了皇上的凉薄,不敢亲近了。这会儿看来,竟然心里的凉薄之意都淡退了,谁也不畏惧旁人花功夫了。“你去便是,皇上若不来,本宫就亲自把这道菜送到长春宫去,让皇上与皇后可以尽情慢用。” 第三百二十九章 :素云凝澹月婵娟   高凌曦看了一眼身后跟着捧着砂锅的王喜子,心里的恼意可想而知。【:“当心着点,砂锅滚烫,别烫着手就给扔了。那可是本宫的一番心意啊。”   王喜子毕恭毕敬的应声,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娘娘放心,奴才不敢有如此的疏漏。何况隔着黄杨木的托盘,再不济也伤不着奴才的手。”   碧澜脸上微有不悦之色,却在肩舆落于长春宫门外时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喜悦:“薛公公好,慧贵妃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薛贵宁迎了出来,一个千儿下去:“慧贵妃娘娘万安。奴才不知娘娘来,有失远迎。”   就着碧澜的手,缓缓的走了下来,高凌曦面若桃李,笑容明和:“不必多礼,请公公带路。”   “这……”薛贵宁僵持一下,为难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此时正陪同皇上进膳,恐怕……”   言外之意,就是要将她拦在宫门之外了。高凌曦也不恼,平和道:“本宫此来,正是要将这道云南美食人参汽锅鸡敬奉皇上皇后的。”   “。”见自己是拦不住了,薛贵宁也只好作罢。“请贵妃娘娘放慢脚步,容奴才先去通传一声。”   “皇后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弘历看着眼前的佳肴,有平日里爱吃的,也有鲜少碰唇的,少不得赞许。“朕记得老祖宗定下了规矩,但凡宫里传膳,总是百十种花样,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对不对胃口的,却从不许名言。进膳也是如此,食不过三,也不点名吩咐上些什么。   有时候想吃自己喜欢的菜色,一盼就是十天半月的也是常有的事情。许正是因为这样,后宫里才算安宁,免去了不少的是非。难为皇后还记得。”   兰昕端惠一笑,殷勤替皇上布了菜:“臣妾倒是也不想记得,可规矩始终是规矩,何时臣妾也不敢忘怀。”   “身处后宫之中,理当如是。”弘历也将面前的春回大地丸子,搁在了兰昕面前的青花瓷碗里。“总是这样拘着,朕心累,想必皇后也是如此。”   “皇上可是嫌弃臣妾古板拘着皇上了?”兰昕半玩笑的口吻,轻哂而温和,倒像是没有隔阂的样子,能与皇上说说这心里的话。   弘历搁下了手里的象牙筷子,正色道:“也并非是你拘着朕了,倒是这宫规拘着咱们了。朕记得,皇后的骑术也是不错的,但仔细一算,皇后也有许久没骑过马了。”   兰昕听皇上今儿这话里,明显另有所指,正要问,却是薛贵宁匆匆忙忙的进来,身后还跟着王喜子。   “皇上,皇后娘娘,慧贵妃娘娘亲自送了人参汽锅鸡来,请皇上皇后品尝。”王喜子满面是笑意,恭敬的端着上前。   索澜得了皇后的眼色,挪开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垫着厚布,从王喜子手里端了砂锅置于桌上。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高凌曦客客气气的行了礼,笑吟吟道:“得了这样好的美食,臣妾不敢自专,特意敬奉皇上皇后品尝,就赶在这个时候送过来了。”   “慧贵妃有心。”兰昕笑意渐浓,心里盘算着她这是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了。嘴上却道:“既然是赶着送过来,必然还未曾用膳。索澜,添一副碗筷给慧贵妃。”   弘历也赞许皇后此言:“也好,朕也有好些时候没和凌曦你说说话了。”   高凌曦又是谢过,端然的坐了下来。“这人参汽锅鸡虽然是云南的美食,可臣妾所用的人参却是长白山盛产的野山参。补而不燥,最适合春日里调养身子。皇上、皇后娘娘试试可喜欢么。”   索澜替皇上舀了参汤,正预备敬奉,却是碧澜抢先一步,将自己手里的碗奉于皇上。心里虽然不悦,可脸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索澜很自然的将参汤端给了皇后,会心笑道:“娘娘快尝尝,看看是否和脾胃。”   兰昕赞许一笑,却不是因烫好,而是索澜很知道轻重。“闻着便知味道一定是极好的。”兰昕等着皇上先尝了一口,自己才跟着抿了一口。“皇上觉得如何?”   “到底是长白山的野山参,味道极佳。难为你这样有心了。”弘历吩咐碧澜道:“也为贵妃添一碗汤,尝尝鲜味儿。”   高凌曦喜滋滋的谢过,也优雅的喝了小口。   方才慧贵妃尚未来钱,兰昕从皇上的话里,隐约觉出皇上有离宫出去走一走的心思。这会儿慧贵妃又敬奉了一道以长白山参熬制的汽锅鸡,着实可疑。莫非是皇上想去关外走一走,而慧贵妃一早就得了信儿,盼望着能与皇上同行,故而如此殷勤。   也就是说慧贵妃想要出宫喽。兰昕轻轻的以丝绢沾了沾唇角,不紧不慢道:“皇上,前些日子病过一回,臣妾便觉得身子越发容易疲倦了。打发御医来瞧过,居然说臣妾是养尊处优惯了,反而愈发不济。   方才皇上提及马术,臣妾心里却有些痒了,不知皇上是否能在朝政不忙的时候,带着臣妾与宫里的姐妹出去走走。”   高凌曦一怔,心不禁颤了一颤。皇后这么快便看穿了自己么?还是皇上已经有所明示了?“不知皇后娘娘想去哪里走一走呢?臣妾也许久未曾骑过马了,也怀念从前在府中,偶尔能与皇上策马奔驰,踏春狩猎的日子。”   弘历心生不快,面容却没有分毫的变化。“那么依照凌曦你的心意,去哪儿走走好呢?”   “臣妾倒是觉得去哪里走走都好。皇上做主便是。”高凌曦警觉起来,此事是由父亲暗中安排重臣上的折子,而父亲本身也上了折子的。倘若现在,自己提议去关外,岂非真真儿是里应外合了。   皇上登基以来,改制了军机处,令皇权更高的集中于皇上一人手中。再不必受辅政大臣的左右与钳制。可见皇上是不喜欢旁人来分博他的专权。而后宫干政,更是不可要的行径,有一星半点的差池,恐怕就是灭顶之灾了。   后心的冷汗沁了出来,高凌曦强自镇定的笑着,依旧温和明媚:“只是臣妾总觉着,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怕是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率性与恣意。恐怕白白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呢。”   “慧贵妃说的极是。”兰昕瞧出她是聪明人,便只道:“出不出宫的,倒是后话了。只是若想要练练骑术,圆明园里头就有现成的园子。奴才们也都打点着,今夏,不知皇上是否决意于圆明园避暑?若是皇上有此心意,臣妾只管及早安排,也总算不至于手忙脚乱。”   喝了小碗的参汤,弘历额上薄薄的冒出一层汗来:“这汤的确不错,得空也给太后送一碗过去。”   “是。”高凌曦抿唇而笑,神情之中透着乖巧伶俐,倒是恍若不觉皇上的心情不妥一般。   “海贵人有孕,后宫琐事细碎,皇后你身子又多有不适,倒不如暂且不去。”弘历微微沉吟,方道:“朕倒是真想出宫走走了。日前有大臣上折子,提醒朕登基以来,还不曾回关外祭祖。朕倒是觉着妥当,也是时候该回去走一走了。”   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高凌曦不紧不慢道:“皇上注重仁孝,自当如此。”   兰昕也频频颔首:“大清自入关以来,迁居北京定居的旗人愈发多了。生活富庶了,日渐奢靡懈怠也是难免的,倒是与臣妾一般养尊处优了。皇上此举,非但可以祭祖,也能警醒八旗子弟不要忘本。江山是先祖们浴血奋战博来的,后世之人理当世代相守。臣妾以为此举可行,愿意随同皇上一并离京祭祖。”   这话皇后能说得,偏是自己不能说。高凌曦总觉得皇上愈发敏感了,仿佛自己才碰了碰唇瓣,他便已经能东西自己真实的意图,到底是让人慑心的。加之皇后处事与从前大相径庭,稍微不留意,动辄得咎,这恩宠是越发的难守了。   “如此,朕便让内务府操持相关事宜,就定在夏过秋初吧。”弘历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是。”兰昕搁下了手里的丝绢,看一眼慧贵妃,才有问皇上道:“臣妾请皇上明示,前往关外祭祖可还要妃嫔随行么?那些妹妹陪伴在皇上身侧才稳妥呢?”   “这个稍后再议,朕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弘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冷看一眼慧贵妃:“朕令咸福宫锁闭,使梅勒氏、叶赫那拉氏尽数挤在了永和宫,海贵人有着身子,宫里的人一多,诸事总不便。不若就将咸福宫打扫出来,让梅勒氏住着。顺带着将与凌曦同住的张常在也一并迁过去。”   高凌曦的脸色略微有些变,说不上是不自然还是什么的:“尔香妹妹与臣妾住着也算好,皇上为何忽然迁她去咸福宫住?”   “储秀宫,朕还是想让你一个人住着,清净。”弘历的话自然是听不出心思的,却在说完这一句后,对上了皇后的眼眸。   “臣妾遵旨,即刻就吩咐人办好,请皇上安心便是。”兰昕倒是隐隐觉出什么来了,笑意慢慢的于温和的面庞绽开。   -, 第三百三十章 :但教心似金钿坚   这一餐午膳,虽没有进多少东西,可硬生生让高凌曦胃疼,仿佛吃进口中的都是些石块,根本消化不了一般。【回到储秀宫,她一刻也不肯耽搁,吩咐小宫婢备好热水,妄图洗去满身的粘糯。   碧澜服侍高凌曦入水,取了水瓢,舀了水慢慢的浇下来。这本该是最安静养心的时候,可偏偏外头人来人往,张罗着为常在张氏迁宫而居的人还真是殷勤的厉害。“皇上一句话,皇后娘娘还真是雷厉风行。奴婢原想着迁宫到底不是小事,总得三五日。如今这么瞧着,哼,八日的功夫便也完成了。”   高凌曦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搁下,虽然淋在肩上,泡在身上的水稍微热了些。可依旧捂不热她冰冷的心。“今日好险。”   碧澜不禁打了个冷颤:“娘娘说什么好险?”   “你没瞧出来么?皇上的言行举止不似从前,待本宫也算不上亲厚了。反而……反而像是防备着什么,像是洞悉我会开口说要去关外,又引着我开口。里外里都是皇上的不信任与质疑。”高凌曦言至于此,深深的抬头看一眼梁栋上的彩绘:“亏得本宫不至于愚钝如此。”   “奴婢瞧着,倒是平常事,皇上待娘娘一如从前的温和啊。”碧澜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妥:“是否娘娘多心了?”   “怎么会。”高凌曦伸出手,手上的水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沁过了水,肌肤显然更加亮白,泛着莹莹的光,甚是有光泽。握住了碧澜,她慢慢的说道:“皇上平日里待我总是最温和不过的,却从不会套我的心思套我的话。莫不是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乱子,让皇上不满……”   碧澜回握住那双湿漉漉的柔荑之手,定了定心神:“必然不会。皇上用着老大人,老大人惯来又谨慎,断断不会出什么大纰漏。何况奏请皇上出关祭祖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注重孝义,必然恩准。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博的贤名儿可是为的皇上啊。”   高凌曦点了点头,正了正心:“若不是父亲那里有差池,便是我自己了。”沉了一口气,慢慢的呼出来,高凌曦静静的闭上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碧澜也静静的陪在身边,握着慧贵妃的手不曾放开。而正是她的陪伴,才稍微让高凌曦安心了一些。“碧澜,我仔细想了想,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碧鲁氏的死,娴妃禁足与咱们有关。再无旁的。难道是皇上知晓了这件事的真相,从而对本宫起了戒备之心?”   不待碧澜开口,高凌曦猛得站起了身子,光洁无瑕的**玲珑柔滑,看得碧澜不禁一愣。   “不是海贵人嚼舌,那就是娴妃有所动静了。”高凌曦顾不得身上冷,紧咬贝齿道:“我倒是还没有容不下她们,她们却偏要来惹我。那海贵人也是个忘恩负义的,自己才怀上龙种,就忘了是谁在皇上面前说尽了她的好话,屡屡劝皇上翻她的牌子。   还有那娴妃,我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是让她在困境中清醒过来,看清楚皇后伪善的真面目。到底也没有真的害了她什么。难道她月事布里的麝香,是我放进去的不成么?真是岂有此理。”   碧澜跟在慧贵妃身侧时日不短,从没见她这样沉不住气的。少不得慢慢的站起身子,取了一条披帛给慧贵妃搭在肩上。“冻坏了的身子,可是娘娘您自己个儿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实在不必如此愤怒啊。娘娘一贯不是急躁的人,今儿是怎么了?”   高凌曦闭上眼睛,慢慢的笑了出来:“今儿的午膳,险些配上我这些年的恩宠。我岂能不介意。枉我自诩聪慧,却竟然连皇上对我起来疑心也竟然不觉。甚至于,这事情是何时开始的,又拜何人所赐我皆不得而知。换做是你,你能不气不恼,由着旁人算计到这种程度来?”   “娘娘息怒。”碧澜微微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咱们设想的再好,也总得娴妃合作才行。如若她始终不肯,娘娘便再做些事,除去了她一了百了。”   “气就气在这里。”高凌曦冷哼一声,满腹心事:“皇后就是因为娴妃在,才不至于对我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一旦娴妃不在了,那皇后岂非是要将我连根铲除了。我与娴妃互相牵制,不时的虎斗,皇后才有得看有得笑不是么。”   “那……”碧澜也犯了难,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娴妃看似温婉可人,骨子里却执拗至极。一旦认准了死理儿,怕是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住。奴婢是怕,娘娘您费力不讨好,反而让自己置于险地。”   高凌曦点了点头:“现下不就是么。谁知道娴妃使了什么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就挑唆的皇上竟然这样疑心我。”静下心来仔细的想过,高凌曦才敢笃定:“海贵人虽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蠢顿,可与我翻脸到底不是明智之举,她不会在成孕这个步履维艰的时候如此。也就是说,出了娴妃,再无旁人。好吧,那就走着瞧吧。”   朵澜十指翻飞,不停的拨弄着手里的丝线,足足缠了这整整半日。   盼语看得眼花缭乱,脑仁发晕,少不得叹气:“别弄了,这些细碎功夫叫绣娘们自己去做也就是了。你去内务府领成线不就好了。耽误功夫不说,缠缠绕绕的,弄得本宫心都乱了。”   “娘娘岂会是没有耐心的人,何况奴婢染的线,都是兑了花汁子的,带着香味儿呢。可要比绣娘们手里的那些有心思得多了。总不能染好晾干成色了,反而将东西给了旁人,到头来前功尽弃了。”朵澜小嘴儿灵巧,双手更是灵巧的不行,说话的功夫又缠好了一小团儿。   摇了摇头,耳朵上的坠子少不得随之摆动,盼语揉了揉手心:“我不过只说了几句,你这儿可真是一大堆的话等着呢。”   停下了手里的活,朵澜正经了脸色:“奴婢听说,迁宫的旨意是午膳时分皇上在长春宫里下的。皇上从前不是说咸福宫不吉利,才迁出了梅勒贵人么?怎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又要迁回去。还搭上了一个张常在。”   脸色讪讪的很是慌张,朵澜窃窃道:“娘娘你可是亲眼瞧见,那碧鲁答应是如何惨死的。往后住在那宫里,岂会有不怕的。皇上自己也瞧见了,梅勒贵人去住着,八成是得不到恩宠了。可张常在有什么过失,怎么的好好的也要断送了前程?奴婢还真就是想不明白了。”   “你倒是想得多。”盼语动了动唇,浅笑辄止:“自从本宫知道慧贵妃偷偷与宫外的母家互通消息,就让王进保假意投诚,监视着储秀宫的一举一动。枉费慧贵妃一向睿智,却看不尽一个阉人的心思。还当她小恩小惠的,就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效力了。”   “娘娘您早占了先机,旁人自然算计不到。王进保虽不是皇上跟前儿最的脸的,但毕竟是御前伺候的人。他的话只言片语的飞进了皇上的耳朵里,那慧贵妃就够受的了。”朵澜“咯嘣”一声扭断了指尖的丝线,幽然道:“可是慧贵妃总是能发觉……届时必然又要与娘娘起纷争了。她的话,娘娘到底是不信的么?”   盼语也瞧过王进保送来的消息,知晓高凌曦陪皇上关外行的心思。“皇上祭祖,必然带着皇后同往,我与她之间,必得留一个守在紫禁城里。如今皇上知道她私通母家,心里有气,八成也不会带着她出行了。   她若要起什么幺蛾子,也就是从这会儿到入秋的一段时间里。有心提防,总是能提防得住。等过了这一阵子,许多事情都变了,她的目光也不会只锁住本宫一人。至于……”   话哽在喉咙里,盼语不禁有些哀伤:“皇后娘娘是否真的害我,尚且不过是高凌曦的片面之言。最让我奇怪的则是,从前在王府,若无恩旨不可请御医来瞧病。偶然一日,本宫想起曾经有一位大夫,在本宫入府不久诊过一回病。存了侥幸,就让桂奎寻那大夫细细问问,却不得其人。说是连家都搬了,有些年的功夫了……   这里面可见是有不少猫腻的。月事布做了手脚,绝非一日两日,难怪本宫从前在王府恩宠颇甚也终是不见有孕。”   朵澜垂下了眼眸,心里也是难过的:“娘娘既然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管让宫里的御医开方子好好调养回来也就是了。左右娘娘年轻,也未必就不能治愈。旁的是慢慢来查,总有迹可循。”   “本宫是怕自己福薄命舛,得了旁人羡慕的恩宠,就再不能得天恩孕育皇嗣了。”说到这里,盼语的神色不禁凄婉:“倒不是为了固宠才想要一个孩子,而是本宫真心想有个孩子,朵澜你能体会么?”   目光透出无比凄冷的杀意,盼语咬牙切齿:“无论是谁陷害了本宫,本宫都绝对不会饶恕,这个仇积压在心里越久,得报时才月狠戾很痛快!”   -, 第三百三十一章 :芍药樱桃两斗新   不知是否才换了新枕之故,这一晚咸福宫内的两位小主皆是一夜难免。怡珠一整颗心里交织着疑惑、惶恐和深深的畏惧,生怕皇上是对紫娇冒死下毒的事情,疑心了自己。毕竟碧鲁是也去了这么久了,她又是真的诓骗过皇上,怎的皇上狠毒了她还要翻这笔旧账?   带着这样惴惴不安的情绪,一夜的辗转是必然的了。怡珠的肠胃还是有些不好,夜深人静的时候,万念皱起,腹中竟也越得干烧的厉害,真是折磨人至极。   而张尔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她不明白自己向来不出挑,怎么就忽然让皇上给想起来了。还弄到这先前令皇上如此厌恶的咸福宫来。陪着那或许遭了嫌恶的梅勒贵人一并挨苦。在她看来,这咸福宫简直如同冷宫一般。   想不明白的则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令皇上这样薄情,这样厌恶。以至于起床之后,张尔香对着彩雀闹春的妆镜,只能看见眼底两团青黑之色。却是扑了多少蜜粉也压不住的。   同样没有睡好的,竟然还有盼语。虽说她的承乾宫富力清爽,满室的花果清香,是最好入眠的了。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晚上的气闷难抒,像是有人捂住了口鼻,挣扎不得也摆脱不得。   临近晨起时,她才渐渐的沉睡过去,却又给外头叽叽喳喳的老鸪粗噶的叫声惊醒。当即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飞跳个不停,惊得她猛坐起身来,这才发觉有些落枕,肩颈处疼的不行。“朵澜。”盼语嚷声唤道,心情已是坏到了极点。   朵澜先走进来,轻手轻脚的拉开床上的纱帷帐,关心不已:“娘娘是怎么了,昨夜睡的不好么?”   “快入夏了难免窒闷,本宫自觉地浑身不得劲儿。”盼语揉了揉自己的颈子,却不敢向右偏过头去,稍微一动,就如同撕裂一般的疼。   “娘娘是落枕了吧?别乱动,让奴婢先给您捏几下,再传粗婢进来伺候娘娘梳洗不迟。”朵澜得了娴妃的允许,便恭敬的坐在娴妃身后,动作娴熟的替她推拿几下,缓解痛楚。   盼语觉得舒服了些,正想说话,眼皮却不自觉的跳了几下。“右眼跳,怕是有祸事呢。”她轻轻嘀咕了这一句,恍然有些难安:“本宫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立难安的了。后宫里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朵澜连忙垂下头去,仔细的按压起来:“春濡夏燥,交替的时节更是双份的不得劲儿,娘娘昨夜未曾说好,故而眼睛不适而已,您就别想这么多了。能出什么事儿,有皇上的在意,谁又敢动娘娘分毫。”   皇上的在意?盼语未曾说宣之于口,可她真是很想问一问皇上,究竟皇上在意了没有,又在意了多少。从前是自己得宠,随后便有了高氏,高氏一跃曾为贵妃,自己的恩宠一落千丈这也就罢了。高氏之前,府中还曾有位樱格格,高氏之后,碧鲁氏、梅勒氏、叶赫那拉氏相继得宠。   甚至就连嘉嫔也诞下了皇嗣,皇后又一直是皇上最在意、尊重的妻子。盼语倒是真不会分了,皇上能把她置于何等的位置。“罢了,不提这些了。左右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罢了,能谈得上什么在意不在意。”   看着娘娘心情不佳,朵澜想着在劝解宽慰几句。却见门外有人影晃动,来来回回的十分鬼祟。少不得低低道:“娘娘您看,那门外是谁?”   盼语凝眸颦眉,冷然道:“一大清早的,谁在哪里畏首畏尾的听窗户根儿?”   桂奎一惊,连忙跪在了门外:“娴妃娘娘恕罪,奴才有事情通禀,却不知娘娘是否已经起身,故而不敢妄动妄言怕惊着了娘娘。”   “什么事,隔着门说仔细。”心里已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盼语冷声苛问。   “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跟前儿的薛公公来了,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着朵澜姑姑去慎刑司问话。也请娘娘赶紧着去长春宫。”桂奎的声调因为紧张的关系,略高了些。像是悬在空中的一柄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戳在自己身上。   朵澜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自己一直循规蹈矩的跟在娴妃身边儿,没有半点不经心。更没有惹是生非,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要将自己发落去慎刑司,岂非是太突然了。“娘娘,奴婢……”   盼语也是惊恐不已:“本宫说什么来着,哼,好的不灵偏是这怀的极为灵验。”叹了口气,盼语拍了拍朵澜的手背,不紧不慢的问桂奎:“你可知皇后为何有这样的懿旨,后宫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桂奎有些难以启齿,颤了颤身子道:“奴才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人说,昨夜有交好的宫婢去拜祭被活活杖毙的紫娇,隐约瞧见一名宫婢的身影,看着像是咱们宫里的朵澜。那交好的宫婢还在地上寻的遗留之物,说是咱们宫里的东西。”   朵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空穴来风是什么,奴婢与那紫娇根本连话都未曾说过,三更半夜的,何必去祭奠她?何况奴婢根本未曾出过承乾宫,宫门早早就下钥了,奴婢能飞出去不成。简直是无稽之谈,皇后娘娘怎么会信。”   攥住朵澜的手,盼语示意她不必如此急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们若是想要诋毁你去,必然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就连我也自然在算计之中,难逃一劫。现在咱们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当然,那慎刑司是去不得的。”   沉了一口硬气在胸腔,盼语不卑不亢道:“桂奎,你去知会薛贵宁一声,就说本宫会领着朵澜亲自去皇后娘娘面前澄清此事。朵澜昨晚上根本不曾离开本宫身侧,一应的罪责都有本宫担待着。”   “嗻。”桂奎应声欲退。   “不可。”朵澜醒过了神儿来,连忙唤住了他。“桂奎,你去知会薛公公,说奴婢侍奉你完娴妃娘娘盥洗,自然会去慎刑司。”   “你这是为何,性命攸关之事,从来进了慎刑司就没有能好模好样走出来的。上回你已经吃尽了苦头,这一回,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叫你再受一次辛苦。”盼语自然是不许,也是真心的心疼朵澜。   “若是奴婢不去,皇后娘娘仁厚未必会苛责娘娘,可是旁人定然指责娘娘您不遵循皇后的懿旨。届时,非但奴婢有罪难逃刑责,就连娘娘您也自身难保。为着奴婢这样的贱命,实在是犯不上。”   盼语脸色严肃了几分,眸子里尽是决然:“从前溪澜乐澜跟着我,一个备注求恩,令我颜面扫地,另一个私通萧风,有孕而损,我却救不得。好不容易,你跟了我处处为我打算,侍奉的周到尽心,若是我再连你也保不住,岂非是昏聩无能至极了么?   就算没有违背皇后的懿旨,也管饱叫六宫里的人脸都笑绿了。往后我又怎么抬得起头来。当然,你会宽慰我说,这不过是旁人的伎俩,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可是朵澜,我过不去自己的心。”   “娘娘……”朵澜猛的抽回自己的手,不让娴妃攥在掌心:“奴婢是贱命,生就是为主子尽忠的。即便奴婢死了也不打紧,可此事明显是有人将罪责扣在了您身上。只关系到梅勒答应,或许不要紧,可现在还牵累了海贵人以及皇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您越是维护奴婢,越是让皇上疑心,让皇后难以保全了您。奴婢再自私,也断然不敢毁了娘娘您的前程和与皇上的情分啊。您就由着奴婢去吧,奴婢已经是进过慎刑司的人了,绝对不会畏缩害怕。”   “桂奎。”盼语冷喝一声:“照本宫方才的吩咐去办。谁也休想带走朵澜去慎刑司。”   朵澜知道娴妃的脾气,再劝也是无效,遂沉着脸子跪在了娴妃身前:“到万万不得以的时候,奴婢只说自己与那紫娇是个人恩怨,才出此下策,想害死她去。并不与娘娘有关。”   “不可。”盼语把住她的双肩,目光锐利而森然:“你只记得,你做过便是本宫做过,你没做过,即便刀子割在本宫身上,你也不许认。就算死,咱们也得死的有骨气,死的坦然,决不能凭白便宜了旁人。”   看着娴妃眼中熊熊燃烧起的火焰,朵澜心里也不禁炙热起来:“奴婢……明白了,谨遵娴妃娘娘吩咐。”   扶着她起来,盼语敛息定神,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拿皇上赐予本宫的那支并蒂莲金步摇来,好好替本宫打扮。无论今日如何,本宫决不能还未上阵,就输了心气儿。她们越是要让本宫如坐针毡,本宫就越得要沉得住气。后宫里从来不会只有一把身影,本宫就不信她慧贵妃能只手遮天。”   朵澜身子一颤,脸色到底不大好:“娘娘,如只是慧贵妃倒也罢了,奴婢怕……若是皇后娘娘不信任娘娘您了,欲翻二阿哥夭折宫里沸沸扬扬的讹传旧账,可怎么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何用孤高比云月   和盼语意料之中的如出一辙,长春宫的正殿上,皇后与诸妃整暇以待,就连嘉嫔也一并陪在了身边。除此之外,唯有侍奉在皇后身侧的人待命而立,别无旁人。   端端正正的迎着神色各异的目光走上近前,盼语和往日一般向皇后请安,问过了万福便如同平日一般拘礼等皇后赐座。   慧贵妃转了转眼珠子,略有些不解:“皇后娘娘方才不是吩咐薛公公,将朵澜罚往慎刑司问话么?怎么这会儿子,人却跟着娴妃过来了?究竟是薛公公的话未曾传到,还是有人自视甚高,公然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   薛贵宁知道慧贵妃不是冲着自己来,却也不便多话,只是躬着身子恭敬垂首而立。   兰昕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暂且都退下,本宫有事吩咐自然会传你们进来。”   “嗻。”薛贵宁同锦澜、索澜一并退了出去。   苏婉蓉见这架势,只低下了头,没有言语。仿佛殿上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其实空有妃子位分,却没有实权,即便真想要管,也是力不从心的。何况多说多错。不说,皇后也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   “本宫之所以屏退身边的亲信,只留下殿上的几位姐妹,也是希望给娴妃留些颜面。今日之事,算是死无对证,却也是铁证如山。本宫遣人将朵澜扭送去慎刑司,既是无奈之举,又是理所应当之事。既然娴妃不肯,当着慧贵妃、纯妃、嘉嫔的面儿,不知你能作何解释?”   一席话别说的娴妃听得晕晕乎乎,就连金沛姿也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皇后娘娘,臣妾来的迟了些,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什么是死无对证,什么有是铁证如山,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高凌曦冷笑了一声,打眼看了看嘉嫔,笑容便有温热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嘉嫔有所不知。昨夜咸福宫的粗婢前往火场祭拜在永和宫下毒的侍婢紫娇,无意中就然发觉娴妃身边的朵澜也在祭拜。   见有人来,那朵澜倒是腿脚利落,一阵风似的就刮的不见踪影了。可惜跑的再快也无济于事,火场么,到底是光亮些的,粗婢非但看清楚了她的容貌,还捡了她剩下的东西。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紫妜虽然死了死无对证,可东西尚且还在一见便能分明,自然是铁证如山了。”   盼语看着慧贵妃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少不了打心里敬佩。谁又是没有脾气不会急躁之人了,偏是她高凌曦,每一次都能巧妙的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在绝美的容姿之下。无论是何种情况,无论是何种心境,她看上去,永远都能笑容倾城。光那种独特的韵调,让人不忍心别过脸不看。   “臣妾身边儿的朵澜是否去了火场,倒是慧贵妃娘娘更为清楚。”盼语站起了身子,朝自己惯常落座的位置缓缓走去,临坐前朝皇后端正一福:“皇后明鉴,此事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请皇后娘娘宽限臣妾些许功夫,容臣妾逐一向娘娘禀明解释。”   兰昕颔首允诺,今日这一出似乎是情理之中,却有比预料来得更快。“本宫送朵澜去慎刑司,也是希望她能如实禀明缘由,倘若娴妃能问出究竟,省了这一遭麻烦,本宫自当舒心。”   金沛姿抽了一口凉气入肺,不禁轻声咳嗽起来。紧忙端起了茶几上的碧螺春,急切的喝了两口,方才压制住。“倒也是奇怪,娴妃身边的宫婢是否真去了火场,慧贵妃如何了如指掌?”   高凌曦也不动怒,平顺道:“也并非是本宫想知道,昨傍晚想起张常在迁去了咸福宫,难免惦记。趁着夜色就想去瞧瞧她。谁知半路上遇着个毛毛愣愣的丫头,急三火四的往宫里奔,与本宫撞了个满怀,连才绣好的帕子都让她踩在了脚下。   本宫心里奇怪,就让王喜子将人带回了储秀宫,一问之下,才发现了这惊天的秘密。原本,一个粗婢的话也未必能信,虽说她是咸福宫伺候的。可谁又知道她是不是真与紫娇交好。后来,她将那罪证呈于本宫,本宫才不得已信了。今儿一早就赶着来向皇后娘娘禀报,谁让兹事体大,关乎了皇嗣的安危呢。”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高凌曦也觉得有些口干,兀自端起了手边的茶盏,颇为享受的呷了一口。   “朵澜。”盼语口吻平和,唤了她上前来。   “是。”朵澜也并不显慌忙,规行矩步的走上前来,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昨一整夜,娴妃娘娘都睡得十分不好。奴婢则一直隔着罗纱帐子侍奉在侧,系数将娘娘的种种不是记录在册,还望皇后娘娘过目。   因着皇后身边儿没有人近前伺候,朵澜亲自捧了册子敬奉到皇后手中。   苏婉蓉本是不想多话的,许是顺口溜了一句:“那册子应当是主子小主入眠才开始记的,可方才慧贵妃说,傍晚的时候就遇见了紫娇。也就是说,去火场祭奠紫娇之人,并非是三更半夜去的,而是天擦黑就偷偷前往了。”   兰昕未曾翻开记录的册子,却少不得勾唇:“纯妃到底心思细腻,一听就听出端倪来了。”   朵澜蹙眉,心里大叫不好。只因傍晚的时候,她真真儿出宫过一回。且说,还是十分蹊跷的事情。原本她是要去内务府,将娴妃的一枝珠花拿去修理,谁知半路上竟然不见了,遍寻了来时的路,也曾发现踪影,只好空这手又转了回去。   奇怪的则是,那珠花竟然掉在了宫里头,倒也没有丢。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了好些时辰不说,也没有旁人知晓她做过了什么。现在想要拿这个做借口,搪塞过去,怕是说了旁人也不信。   盼语瞧着朵澜的脸色不如方才明快,便知道她心里有顾虑。“皇后娘娘,臣妾想先看看那铁证,再问话不迟。倘若铁证不攻自破,说旁的也是无益。”   “薛贵宁。”兰昕稍微扬声一唤,果然薛贵宁立即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你去把那佛经取来,让娴妃好好瞧一瞧。”   薛贵宁办事利落,一盏眼的功夫就将东西取了过来。“娴妃娘娘请过目。”   盼语展开几章边缘已经烧尽,有些焦糊的纸卷,赫然见自己的笔记跃然纸上。起笔落笔,横竖撇捺,怎么看着都是自己所书。   高凌曦见她的脸色微微凝滞,少不得嫣然一笑:“这就是那粗婢见朵澜焚烧的东西,若不是拿着旁人当了刀子使,咸福宫的侍婢被杖毙了,怎的受得起娴妃这么大的脸面,还亲自烧经相送?还是娴妃觉着心虚的厉害,怕冤鬼缠身,才不得意如此?”   兰昕不悦的睇了慧贵妃一眼,示意她不要妄下结论,随即口吻平淡的对娴妃道:“昔年你在府上,也曾为本宫抄写经卷,本宫认得你的笔记。觉着的确是很相似,你自己看如何?”   盼语微微一愣,心里咯噔一声自是必然:“回皇后娘娘的话,的确是臣妾的笔记。可臣妾近来并不曾抄写经文,更何况臣妾与那紫娇没有往来,又为何要为她抄经,这未其中必有猫腻,还望娘娘明察。”   “什么都要明察,皇后娘娘岂非是要累着自己的凤体了。”高凌曦唇瓣轻轻一抿,随之又是温和的笑了起来:“娴妃,既然连你也觉出是自己的笔记,就别再兜着了。如实的交代清楚,总才是有所悔意。”   “此言差矣。”金沛姿直言不讳,也不碍于慧贵妃的颜面:“经书即便是娴妃娘娘所书,也未必就是给紫娇写的啊。何况娘娘虔心礼佛,多次为太后、皇上、皇后祈福,几张薄纸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写。许是写的不好,自己嫌弃,就顺手丢了让有心人拣起来大做文章了。   也可能根本就是旁人煞费苦心,从承乾宫里扒出来,欲嫁祸而用的?臣妾怎么看,都未必是和那咸福宫杖毙的侍婢有关系。”   高凌曦笑意愈发的浓稠了,可这一回却没有做声。   倒是盼语森然挑眉,缓缓道:“此经文并非祈福所用,而是……而是往生所用。”   金沛姿面色一僵,身子不由一颤:“敢问娘娘,从前可曾抄写过这样的经文?”   盼语犯了难了,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二阿哥永琏夭亡,她亲手抄了几卷这经文,让宝华殿祈福的大事焚烧,权当是聊表心意,送永琏一程。可若是这么说出口,岂非让皇后觉得她是不安心才会如此。   二阿哥的死,她不安心,那又说明了什么?岂不是更让皇后疑心么!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燃眉之急可解,自己又掉下了另一个圈套,怎么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盼语脸色顿时不那么自然了。   “怎么,娴妃自己也想不起来么?”高凌曦慨然一叹:“难为皇后娘娘与嘉嫔百般的为你着想,到底是你自己做过了,就难怪旁人不能视若无睹。”高凌曦旋即起身正色道:“娴妃有罪,望皇后娘娘严惩,以儆效尤。” 第三百三十三章 罗帐画屏新梦悄   金沛姿瞧着慧贵妃这气势,显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少不得冷叹一声。“贵妃何至于如此心急,娴妃还不曾辩解,怎就知道不是个误会呢。若然真是冤枉了谁,岂不是坏了皇后娘娘的慈惠驭下之法,污损了皇后娘娘的英明。”   这是嘉嫔一贯的性子,遇着什么,都拿皇后说事儿。高凌曦慢慢的扬了扬眉,忍怒含笑:“臣妾身为贵妃,也正是不想太罔顾纲纪才会如此激进。毕竟关乎子嗣之事,从来都马虎不得,嘉嫔膝下有四阿哥永,到底应当比本宫更分明这个道理。”   言罢,她慢慢的坐下,恢复了如常的平和。该说的话说完了,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娴妃沉头不语,足可见她是真真儿的忌惮了皇后的威严。生怕皇后将二阿哥的死,和她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如此一来,就算娴妃再佯装清高,不肯与自己同舟共济,她也必然上不了皇后的船。   皇后看一眼娴妃,声音清冷责问朵澜道:“你可曾去过火场,替娴妃焚烧经文给紫娇?”   朵澜跪着仰起头来,对上皇后一双碧澄的凤目,诚诚恳恳的回话:“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昨个儿的确在傍晚时分出宫了,却没有去过火场。而娴妃娘娘也从来未曾吩咐奴婢替她焚毁经文,娘娘素日里与咸福宫没有什么交情,更别说会指使紫娇做不道德的劣事。奴婢恐怕,娴妃娘娘连紫娇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呢。”   盼语将手里的经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才道:“皇后娘娘,这经文的的确确是出自臣妾之手,却是早年所书,并非近来才写的。想必是让有心之人存留在手中,以备今日所需,诬蔑于臣妾。   朵澜所言不虚,昨儿傍晚,本是臣妾吩咐她去内务府修补好坏损的簪子,谁知她粗心大意,竟然将簪子掉在了宫内,苦苦找了些许时候无功而返。这一点,臣妾宫里的桂奎以及粗婢均可以作证。”   苏婉蓉揉了揉手腕,慢慢的问道:“朵澜是一个人出去的么?就没有旁人看见么?”   盼语凝眸冷看她一眼,淡淡的说道:“只是去内务府修理珠花簪子这样的小事情,臣妾便让朵澜快去快回了,并不知道旁人是否瞧见她。”   手里的帕子是锁了边坠了流苏的精细之物,并非寻常简单的丝巾丝帕,高凌曦垂首慢慢的捋顺那金黄的流苏,慢慢的说道:“宫女儿是不准单独在宫里头办差的,身边儿不跟着个小太监也就罢了,难道连个搭把手的小侍婢也不陪着么?娴妃好歹也是宫里头的老人儿了,这点规矩,难道还要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反复言说么?”   “这些虽是小节,却也要注意。”金沛姿顺着慧贵妃的话往下说,语含机锋:“臣妾知道娴妃素简惯了,难免喜欢省事的。但若是朵澜身边再跟一个小宫婢,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借题发挥了不是么!”   “好了。”兰昕略微不耐烦,脸上的颜色也就不那么好看了。“这件事冲着娴妃来,且有不利的证据,本宫想要说一句不明朗,也未必能服众。姑且不能白白算了。且有认证言之凿凿,看见之人就是朵澜,手里又有娴妃亲笔所抄写的经文,实在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白看一眼娴妃,兰昕都不知道罚她什么好了。若说禁足,前前后后,只怕娴妃是这宫里禁足次数最多的宫嫔了,且还是妃位。若说更大的处罚,恐怕要得了皇上的圣意才好行事。“本宫主张将朵澜送往慎刑司审问,待查问清楚再下结论。”也唯有先拿娴妃身边儿的人做做文章,待到皇上有了圣旨,再发落不迟。   “皇后娘娘,臣妾这么瞧着,朵澜到底是不会认承的。慎刑司的奴才不讲情面,执法又严苛,万一下手狠重了些,朵澜吃不消屈打成招当如何是好?”金沛姿还是有心要救一救娴妃的。明显是慧贵妃别有心思,她不希望此事有揭穿的一日,连累了皇后娘娘的威信。   高凌曦浅浅的笑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已然能看见些许森冷的光彩:“嘉嫔与娴妃惯来交好,也难怪你今日处处与她为舞,替她说话了。恐怕嘉嫔你没想过,能陷害海贵人腹中骨肉之人,也必然能陷害你的四阿哥,更能陷害纯妃的三阿哥。将心比心,这样的祸患不除,后宫岂有安然入睡的好时候。怎的你就光为娴妃打算,便不肯想想旁人么?旁人何其无辜,怎的就该落得如斯田地呢?”   这话倒像是转呈说给皇后听得。高凌曦扬了扬眉,满目清宁,慢慢的垂下头去。   盼语心里恨得不行,却无从辩驳,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左不过是看皇后心里作何打算了。如今旁人捏着罪证,她无法替自己辩白,倒是得委屈朵澜了。   薛贵宁见众人再无话说,便召唤了两名内侍监,告一声姑姑得罪了,便要将人担下去。   却在这个时候,李玉那嘹亮又尖细的嗓音响彻耳畔:“皇上驾到”   当即像是被雷电击中,心里竟然又闪又灼。盼语猛的转过脸来,正瞧见皇上那略微清瘦却硬朗的身影,以及那张俊逸深邃轮廓分明的面庞。眼眶不禁微微有些湿润,先是感动,随即又是疑惑,皇上此来,究竟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查明毒害皇嗣的真相?   兰昕从容的起身,面容柔和温婉:“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兀自走上殿来,旋身落座,才道:“后宫里风波不断,朕心中颇为不宁,倒是难为皇后日日劳心了,平身吧。”   “谢皇上。”兰昕面带微笑,因为心里觉得舒服。皇上从走进正殿的那一瞬间到落座,唯独与自己目光相处。慧贵妃、娴妃同在,纯妃、嘉嫔也娇俏,可皇上始终没有看旁人一眼。单单是这一份与众不同的小怜悯,也足以让兰昕动容。   “查问的如何了?”弘历肃声道:“朕得闻此事,颇为震心,关乎子嗣之事,绝是不能马虎草率的。”   “是。”兰昕恭顺的应下。“咸福宫的粗婢禀明臣妾,说是天擦黑的时候,在火场看见了娴妃身边儿的朵澜。她当时正在焚烧经文给紫娇,因是偷偷拜祭,见有人来,便仓皇而逃,经文小半儿没有焚毁,便落在了粗婢手中。   臣妾已经让娴妃辨认,也得到了证实,的确是娴妃亲笔所书。只是,臣妾莽撞了,得知紫娇下毒危害海贵人与龙裔以及梅勒贵人后,便下令将其杖毙,致使此事死无对证。望皇上恕罪。”   “娴妃怎么说?”弘历没有直接问盼语有何说辞,反而问皇后。着实令人有些不好想。“娴妃极力分辩自己不曾牵扯此事,更不曾指使朵澜前往火场,而经文乃是她从前所书。”兰昕道:“臣妾昏聩无能,耽误了些许时候,也未曾将此事弄清楚,还望皇上恕罪。臣妾有意着朵澜与慎刑司受审,希望她能说出实情。还请皇上定夺。”   弘历薄唇紧紧一抿,眼中的深邃的冷光便透出几分森凛之意。“经文何在?”   盼语心一揪,随即恭敬的走上前几步:“请皇上过目。”   李玉从娴妃手里接过经文,却不敢多看一眼,双手敬奉于皇上面前。   “果真是你所书?”弘历接过经文的时候,眸子里显然一紧,直直的凝视着面前的娴妃。   “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出自臣妾之手,却不是近期所书。”盼语咬了咬下唇,答完话便噤声不语。她知道多说无益,皇上若是眼明心亮必然不会冤枉了她。   弘历垂下头去,目光如流水一般,划过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子:“是娴妃所书不错。”   高凌曦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清冷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很淡很淡,淡到她自己都无从察觉。   金沛姿凝神不语,像是等待皇上的定夺,更像是被阴郁笼罩在了头顶,总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反而她身边的苏婉蓉很平和,一言不发,浅而甜的笑着,仿佛她眼中唯有皇上一人而已。   “咸福宫瞧见朵澜的粗婢何在?”弘历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臣妾叫人看在了耳房,去传。”兰昕吩咐了薛贵宁一声,以为是皇上有疑惑的地方想要当面审问。   “不必。”弘历冰冷的声音,威严而沉重,且略带一丝沙哑:“李玉,传朕的旨意,杖毙,即刻就办。”   “皇上,这是为何?”高凌曦似乎是笑着,但笑得一点也不明显,反而是满脸的疑惑:“那粗婢……”   “朕最恨的便是播弄是非,指鹿为马之人。后宫里断然再不不能出这样的下作奴才。挪到长春宫外的甬路去,别脏了皇后这一块地方。”   “。”李玉知道皇上不喜欢拖沓,圣旨一下,便是没有还口的余地了。遂匆匆忙忙的就退了下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无端画扇惊飞起   高凌曦心里不服气,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妙笔生花豪洒画上去的一样好看:“皇上是否瞧出了什么端倪,何不一吐为快也让咱们姐妹知晓究竟,省得咱们一味去猜,浪费了心力是小,却终归不能东西皇上的心意。”   弘历淡淡的看着高凌曦,目光里唯有深意,并不见情意。“慧贵妃一味猜到了什么?以为朕偏袒娴妃么?”   “臣妾不敢。”高凌曦心里别扭,却也不得不惴惴起身:“事情既然是出在后宫之中,又关乎皇嗣后继,臣妾希望能弄清楚事情原原本本的样子,便是不想冤枉了谁。否则往后宫里有孕的宫嫔或者已经诞育了皇嗣的宫嫔,岂非要人人自危,时时不安了。”   知道哪儿是皇上的死穴,高凌曦便提着一口气戳了下去。她曾经哭着伏在皇上的怀里,求他休掉自己。哭得自己心里憔悴,也哭红了他的眼眶。于是他说,此生不相负,无论你能否为我诞下子嗣。   入宫后,她为了他的糊涂之举,“怀”龙裔、“落”龙胎,哪一件是心甘情愿的。他总归是温柔的,对着她的时候,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那样的敦厚可爱。这些事让她承受的委屈,难道他一下子就忘干净了么?没有子嗣可依倚靠,空守着一个贵妃的位分,这就是他最终给她的疼惜?   兰昕的目光一直滞留于高凌曦明媚无方的容颜下,看得出她也算是黔驴技穷了。实在没有法子使皇上心软,倾心偏颇于自己,就只好揪住皇上的软肋不放。这法子再好,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用的次数太多了,难免使人麻木。   她不能有自己的子嗣,连三阿哥永璋也不愿意养在身边,总得寻一个不让皇上生厌的法子才好。若是只知道内外勾结,令皇上心烦的招数来固宠,当真就是白白浪费她这么好的容貌与位分。何况内外勾结这样的招数太过于显眼了,连自己也一早就觉出不妥来了,皇上又岂会看不见呢。   当然,余光划过皇上的面庞时,兰昕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一眼就瞧出他心里有些愧疚,不怒而威的天子之气,渐渐的敛去了好些。当然,兰昕想,并非谁都能瞧出这样虚而不实的变化,这样也好,总算是保全了一些皇上的颜面。   果不其然,弘历心中不忍,口吻也明显的带了些温度。“既然你们心中都存了疑惑,朕便说出症结所在。”   将手里攥着的经文扔掷于脚下,弘历目光一沉,声音便又略显的硬了几分:“朕记得今年的贡墨多用松烟墨,而抄写这经文所用的却是油墨。凑巧的是,朕日前去过娴妃的承乾宫,见过她用的墨,即便字迹是她所书,也绝非近来所写,单凭这一点,朕便知道是有人留了心思,暗中收起从前的经文,以备不时之需。”   “皇上英明。”兰昕的脸上浮现出轻哂的笑意:“多亏有皇上的指点,否则臣妾便是要冤枉了娴妃与朵澜。”   “坚韧狡诈,皇后难免力不从心。”弘历伸手,轻轻在兰昕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既然娴妃是冤枉的,紫娇便是没有人指使。人已经被杖毙了,总算是给了海贵人一个交代。朕希望后宫之中能少些是非,王皇后警惕。”   兰昕连忙起身,端庄一福:“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必然恪守皇后本分,教导后宫诸位妹妹,杜绝此等歪风邪气滋长,肃清后宫。”   “朕信你会。”弘历微微一叹,对薛贵宁道:“朕还有折子要看,回养心殿。”   “臣妾等恭送皇上。”众人虽说是异口同声的说话,连音调都是一样的平和,可到底心思大有不同。   尤其是高凌曦,她很想哭,却只能攥着手心,死死的忍住泪意,一丝一毫也不敢显露在人前。那恩宠,竟然比浮动在紫禁城上空的流云飞走的还要快,稍微一不注意,她已经不知道皇上的心意如何了。   苏婉蓉是不爱趟浑水的,可皇上的话果然如此么?她轻轻的拾起地上的经文,细细的抚摸上面的字迹,终究是分辨不清楚到底松烟墨与油墨有何不同。“皇上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这两种墨的不同之处,却是臣妾愚钝,虽然竭力分辨可仍旧无济于事。还望皇后娘娘赐教。”   兰昕颔首,娓娓道:“松烟墨的的特点,便是墨黑,胶质轻,光泽度略微差些。以松树烧取的烟灰制成,用来写字是最好不过的了。只看字上的一层浮光便可见深浅。而油墨却是不同了些,以动物或者是油性大的植物取烟制成,光泽是最好的。”   刻意停顿了一下,兰昕才幽幽一笑:“咱们平日里鲜少习字作画,单看一种墨迹,甚是难以分辨。不如皇上有心,样样精通博学致远,今日也总算是开了眼界了。娴妃,难为你了。”   盼语满心的温热,动容不已。她不是没有想到,皇上前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可一经证实事实果然如此,她又是难以抑制的感动。原来他的心,竟要比她温热许多,还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庇护她周全。   一想到这里,盼语的眼中不免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曾做过的事,即便旁人再描绘的逼真至极,也终究与臣妾无关。何来的委屈。”   “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兰昕平和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将欣慰慢慢的隐退,取而代之的则是肃和从容:“皇上方才当着几位妹妹的面儿也说得清楚,紫娇既然已经杖毙,便是没有人指使。皇上连看见娴妃的咸福宫粗婢也一并发落了,就是不希望这件事再有蔓延滋长。以讹传讹的不良后果。   当然,你们也要深刻的体会皇上的用心才好。追本溯源也好,顺藤摸瓜也罢,从区区的奴才口里,窥得主子的心思,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会让本宫无颜面可存。说到底,终究是害人害己。本宫奉劝你们一句,守着自己的安稳日子好好的过下去,少惹是生非。否则无论是皇上、太后还是本宫,眼里都绝容不下半粒沙子。都记清楚了么?”   高凌曦压制住心里的不服,面容静和,随着众人一并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等记下了。”   “都去吧。”兰昕没有显露出倦怠之色,却多有不耐烦之意。稍微挥一挥手,便是让众人一并告退之意。   盼语也随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却在一只脚迈进门槛儿的时候,被皇后忽然唤住。   “娴妃且慢,本宫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个明白。”因着是在正殿的缘故,稍微扬声,便有轻微的回音,很是震撼。兰昕的目光锋利尽数蕴藏于平和之中,看不出什么端倪。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盼语转回身来,恭敬的朝皇后一福。   “那经文,若是本宫没有猜错,应当是你为了替永琏祈福而抄写的吧?”兰昕平和的问。   盼语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不说,便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一层薄薄的纸,早晚要捅破。“回皇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此。”   “那么方才,为何慧贵妃一再的逼问,你依旧不肯如实说明?”   “臣妾是怕皇后娘娘想起往事,心里多有感伤。”   “哦?”兰昕苦苦为笑,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本宫还当是娴妃愧疚,故而不愿提及呢。”   盼语闻言只得跪下,不慌不忙的兀自开口:“臣妾未能尽心照顾病重的二阿哥,心中的确窥觊,故而抄写了不少经文,求宝华殿祈福的法师烧化,希望能为二阿哥祈福,早日往生极乐。”   “你若如此的坦然,为何事情到了现在,才肯与本宫说?”兰昕依旧看不出半分愠怒。“自从永琏去了,本宫的心也随之去了。后宫里的人事纷争,本宫没有从前那么好的耐性去管。总盼望着事情能因为本宫的无力而消亡。可天不从人愿,本宫越是软弱退让,那些不安分的人越当本宫好欺负。   久而久之的,本宫这个无子嗣可以依傍的中宫皇后,形同虚设。而你们眼中,再没有半分惋惜和懊悔,叫本宫如何作想呢?”   盼语怔忪不语,却重重的向皇后叩首三回:“臣妾未能尽心照拂二阿哥,就连他偷偷吐了喝下去的汤药,夜里下鱼池故意受凉发热,臣妾也未曾发觉,的的确确是有负皇后娘娘所托。为着此事,臣妾漫漫长夜经久不能安眠,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会浮现二阿哥那机敏聪慧的模样,致使愧疚之心更胜从前。   但这一份愧疚,不过是臣妾为人的良知与懊悔罢了。但求皇后娘娘信任臣妾,不要听信了旁人的讹传而起了疑心。毕竟臣妾没有子嗣依傍,而皇后娘娘待臣妾又是极好的。以怨报德之事,我乌拉那拉盼语还做不出。”   言毕,盼语又是一叩,迎着皇后或疑心或忧伤的目光,慢慢的退出殿外。 第三百三十五章:冻枝惊鹊语声乾   娴妃走出殿外,朵澜忙不迭迎了上前,低低道:“慧贵妃还没走。”   盼语犹如不闻,只握着朵澜的手,慢慢的掉头,转身而去。   “妹妹就这般不想见到本宫么?”高凌曦的声音略轻,飘渺间仿佛被风吹散,只余下一缕绵柔的力道,若有还无的随风送进娴妃的耳中。   “不是才见过么?”盼语澹然的样子看上去总算还有几分柔婉:“贵妃就这般舍不下臣妾么?”转身对上慧贵妃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盼语嗤笑一声。“贵妃最让臣妾折服的,便是这温温吞吞笑面如花的样子,无论是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楚楚动人,娇美无方。”   倒是没想娴妃会说这样的话,高凌曦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妹妹谬赞了。”抖了抖手里的丝绢,高凌曦慢慢的朝娴妃走了一步:“年轻的时候多好啊,谁不是粉光若腻,谁不是姿容胜雪,可日子过着过着,岁月便不饶人了。我与妹妹,终究是红颜易老,色衰而爱弛。谁也逃不过这般的宿命。”   盼语回看了一眼长春宫的正殿,少不得转眸而笑:“贵妃若是只想说这些人力不可及之事,倒不如择日吧。免得叨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   “那妹妹以为,我能说什么不叨扰皇后清净的话,才适合?”高凌曦喜欢和娴妃口舌争辩。更喜欢看娴妃兜不住气,隐隐想要发作的样子。可似乎今日有所不同,娴妃的脸上兀自挂着一缕淡然的笑意,缓缓的透出心底蕴藏的温热,那种感觉,赫然是炫耀。   因为皇上特来帮衬么?   高凌曦心里的酸涩之意,越发的腾升起来,搅得她心烦意乱的,不知如何才好。所幸数十年的争斗练就了她平心静气,笑靥如花的本事,神色只是稍霁,很快一如从前。   “贵妃自有贵妃的计算,臣妾即便再聪颖,到底也是猜不透分毫的。又何必浪费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之上。左不过是你保养你的容颜,我倾注我的恩宠,到底没有什么相干。贵妃又何必屡次咄咄相逼。明眼人必然心中有数。”盼语的的确确是在炫耀皇上的恩宠。不光是慧贵妃在意,其实她自己心底也是很诊视这份来之不易的恩宠。   “既然如此,本宫便再也不打这样的主意。”高凌曦看出娴妃眼中的决断:“从此往后,你我便是再没有这样轻声慢语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了。既然有人喜欢吃不了兜着走,本宫为何不赏呢。”   “慧贵妃娘娘圣明。”盼语故意顶了一口气回去,想必是要噎的慧贵妃胸闷,脸上的笑容更温婉了几分。“娘娘花容月貌,臣妾也想多看几眼。若不是臣妾偶然得蒙皇上的信赖,想必今日真真儿就不能好模好样的走出这长春宫了。一命呜呼也就罢了,若是再守着承乾宫看天黑盼天亮的,岂非要惦记娘娘至极了。”   高凌曦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只觉咯吱咯吱的攥出了响声:“碧澜,回宫。”   盼语瞧她这个样子,简直心花怒放,连连快走几步挡在了慧贵妃身前:“臣妾还有一事,求娘娘一定要允诺。”也不管慧贵妃是不是理会,她自得道:“娘娘倾国倾城,乃是后宫里众宫嫔的翘楚,臣妾斗胆请求娘娘您,无比诊视自己的容颜,好生保养,万万不要损伤分毫。正如同娘娘自己所言,色衰而爱弛,一个不小心额头添了一缕细纹,又或者眼角下垂,失了以往的神彩,那可怎么是好?”   “你……”高凌曦只觉得一股怒火呛了上来,脸色当即一沉:“我如何保养容颜尚且不足娴妃劳心。你若真有本事,小心的守着你这点子恩宠安分度日去吧。让开。”   “恭送慧贵妃娘娘。”盼语抿唇一笑,眼中满满是轻蔑,轻巧的推开身子一福,佯装毕恭毕敬的样子。   朵澜随之娴妃一并行了礼,见慧贵妃趾高气昂的离去,才起身扶起了娴妃:“娘娘,您明知道她是最阴毒的笑面虎,何必要生出这许多口舌得罪了她。倒不如阳奉阴违的与她周旋,到底不会太吃亏。奴婢只怕,她若是改变初衷,与旁人联手,娘娘您的地位便要岌岌可危了。”   盼语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滑落,凝白的肌肤看上去有些疲倦之色:“朵澜,方才皇后娘娘问我,我已经如实的说出心底的话。倘若皇后不信,硬是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也总算是我倒霉。然则我总是觉得,皇后睿智,必然不会被谣传愚弄。如若我此时与慧贵妃联手,不是逼着皇后与我为敌么?   再说,你也知道慧贵妃是笑面虎,阴毒可想而知。我又怎么能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呢。倒不如撇的干干净净,也省的再被旁人诟病。她爱与谁联手,就让她与谁联手,大不了咱们多花些心思,加倍小心的提防着,总不至于太坏。”   “奴婢明白了。”一阵风过,朵澜这才觉得身上凉嗖嗖的。想必是方才在殿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娘娘咱们快回宫去吧,担心着凉。”   “也好。”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笑意却骗不了人,心里守着皇上给的那一缕温热,漫说是春风习习,即便是冬风呼啸又能如何?“等会我亲手做几样点心,你送去养心殿给皇上。”   “是。”朵澜难得瞧见娴妃这样舒心的笑容,少不得凑趣:“还有皇上喜欢的龙井,娘娘也得备好,这双份儿的心意,才更让人心里缓和呢。”   返回了储秀宫,高凌曦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众人,只留下碧澜在身侧。“皇后已经下了懿旨,要发落了娴妃身边儿的朵澜,怎的皇上就突然来了。还替那蹄子解围,说什么松烟墨与油墨不同……”咬紧了贝齿,额上的青筋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碧澜哪里见过慧贵妃恼成这个样子,少不得宽慰道:“娘娘别气,身子总是自己的。皇上怎可能去的这样及时,必然是娴妃着人去通风报信了。娘娘先喝口茶,压一压心火也好。”   高凌曦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直呛得她脸都红了,喘咳不止。茶盏顺手掷砸在地,碎片飞溅。   “娘娘,您没事儿吧?”碧澜心疼的不行,连忙去了丝巾替慧贵妃擦拭脸上的茶水。并且不住的抚拍慧贵妃的背脊。“您消消气,她从前与您并肩,都是宝亲王府的侧福晋,皇上总是顾全了乌喇那拉氏的颜面。何况紫娇到底死了,死无对证,即便娴妃遭了禁足,也早晚又得出来。咱们再想旁的法子就是了。”   高凌曦缓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皇上心疼她,连皇后也不顾丧子之痛,对她多加包庇,就因为她是乌喇那拉氏的出身。哼!索性是她与本宫都没有孕育皇嗣,否则皇上一高兴,皇后从旁美言几句,让她当个皇贵妃也未尝不可啊。”   “没影儿的事儿。”碧澜没好气道:“凭她也配。看似温良婉转,实则却莽撞的如同一头奔牛,只晓得横冲直撞的,哪里就能成为皇贵妃了。皇贵妃的位置,只能是娘娘您的,再无旁人。”   “也只有你一直在身边陪伴我,安慰我。”高凌曦湿漉漉的眸子,总是透着惋惜与忧愁。当年我是真心希望四爷能休了我,不能为他孕育儿女,总是我心里愧疚得慌。高凌曦终于没有忍住泪水,顺着她眼尾不受控制的往下滚:“那时候他还不是皇上,我能谋算什么?区区一个侧福晋的位分,看似风光无限,背后多少人戳我的脊梁骨来骂啊。   若不是因为我在意他,若不是因为我看重这份情意,我何必要费尽心思,牢牢的守在他身旁。这些话我不愿意提及,更不曾对旁人说起,也就是你陪着我,才看的一清二楚。碧澜,我心里苦,人人道我与娴妃不睦,是为了争高低争恩宠,也就唯有你才知道……   我要争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皇上的爱意。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爱,也是我心里贪婪的奢望。”   “娘娘,您若是难受,说出来也好。”碧澜轻轻的抚摸着慧贵妃的背脊,陪着她红了眼睛。人前的慧贵妃,风华万代,容姿倾城。人后的慧贵妃,却是满腹的委屈无从言说。很庆幸,她爱上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一朝成为贵妃。   很不幸,她即便吃尽天下的名药,也终究是不能为他诞育子嗣。这深宫之中,没有子嗣可倚靠,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若不在尚且还有姿色的时候,巩固自己的恩宠,她又该要怎么活下去?   “若是那个时候,皇上一纸休书,令我离开王府。或许今天,我会过得轻松许多!”高凌曦只哭了一小会儿,便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澹然的笑了起来。“可惜没有若是,没有如果,没有倘若,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奢求罢了。但是碧澜,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我便不能轻易退缩,即便是死!” 第三百三十六章:阴阴夏木啭黄鹂   王喜子听见内室有动静,像是贵妃与碧澜说着什么知心的话,一时没敢进去通传。倒累着苏婉蓉在院子里空等了好一会儿。声音渐落,内室恢复了一如往常的静谧,苏婉蓉才幽幽的呼了口气:“劳公公为本宫通传一声。”   纯妃这声音婉转动听,清丽悦耳,内室里定然听得到。王喜子笑吟吟道:“奴才怎敢当纯妃娘娘一句‘公公’,劳娘娘稍后,奴才这就去知会贵妃娘娘一声。”   果然碧澜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以及王喜子的通传,连忙仔细的为慧贵妃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请纯妃稍后,容奴婢为贵妃娘娘更换一件衣裳。”压低了嗓音,碧澜轻柔附耳:“奴婢以为,纯妃这个时候来,一准儿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娘娘可得小心应付着。”   高凌曦点了点头,由着碧澜为她更换了一件浅紫色的旗装,又补了补粉,才终于满意。“请纯妃进来。”   苏婉蓉对雪澜道:“跟着你碧澜姐姐去耳房聊会天,本宫也有好久没同贵妃说些体己话了。”言罢,她轻盈盈的朝慧贵妃请安:“这时候过来,搅扰娘娘的清净了。”   高凌曦不动声色,只转了转哭过干涩的眸子:“从前三阿哥养在本宫处,纯妃时常来探视倒也无可厚非。可自从三阿哥回了阿哥所,日日跟着师傅上早课起,纯妃便不怎么来储秀宫走动,今儿又是哪一阵风把妹妹吹来了?”   粗婢奉了香茗,转身退了下去。王喜子机灵的关好了内寝的门扇,退守在门外十步开外,等候贵妃的传唤。   内室一下子静了起来,苏婉蓉这才缓缓露出笑意:“听娘娘这么说,便是不欢迎臣妾了?”   “欢迎不欢迎的,纯妃不是也来了么?你与我,在皇上面前都是最柔婉的性子,可现下皇上又不在储秀宫,犯不着相互做样子给彼此看。倒不如开诚布公,有话直说。也省的媚笑久了,脸皮子发紧。”高凌曦的语调抑扬顿挫,格外好听。   苏婉蓉不禁垂首为笑,连连应是。“倒也不是臣妾想在贵妃娘娘面前摆样子,而是这种样子做久了,自然而然的成了秉性。难免带着。”仰起脸时,苏婉蓉的眼底多了一抹不甘:“娘娘可知,皇上今日为何来得这样及时?”   原本高凌曦以为,是娴妃偷偷存了心思,派人去请的皇上过来。可看纯妃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心里不禁犯起嘀咕来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存心帮衬娴妃,故而请了皇上过来?”   “娘娘睿智,臣妾稍微一句,您心里便算是有数了。”苏婉蓉慨叹道:“咱们都以为皇后是狠毒了娴妃的,可终究她还是出手帮衬了娴妃。且做的这样滴水不漏,竟叫咱们以为是皇上自己对娴妃动了恻隐之心。松烟墨还是油墨根本不要紧,要紧的则是皇上不愿意娴妃蒙羞,只当是皇后为了后宫和睦,才这样巧妙的为其避祸,里外里都是皇后的宽惠仁慈。倒是苦了咱们,还以为能看着一出好戏。”   因着慧贵妃一向喜欢馥郁浓烈的气味儿,内寝之中燃了一些桂花香,倒是让人觉不出茶水的醇香了。苏婉蓉小抿了一口,就随意的搁下了茶盏,只凝视着那孔雀开屏的鎏金香炉,看着青烟缓缓,低低叹息。   高凌曦瞧出了她心里的失落,不以为意:“倘若皇后真做的滴水不漏,又怎么能让纯妃你发觉,还兴冲冲的来我这里报信儿?还是纯妃忘了,皇后区区一句‘霍乱’就令你身陷囹圄,美其名曰是养病,实则与禁足又有什么两样。到底是皇后仁慈,否则这会儿子,纯妃你还在钟粹宫里守着自己一副残躯度日呢。怎么病好了,人也放出来了,你却不敢念皇后的好,倒在本宫这里说尽风凉话了?”   苏婉蓉眉心一跳,连忙将起身跪于慧贵妃面前:“臣妾之所以能走出钟粹宫,并非是皇后动了恻隐之心,宽厚仁慈的放了臣妾出来。相反,臣妾知道这其中慧贵妃娘娘帮衬了不少。正因为如此,臣妾才感念娘娘一番恩德,不敢忘怀。”   对上慧贵妃的眸子,苏婉蓉眼底唯有感激与谦卑,她凛眉冷目,无限喟叹:“皇后娘娘心里,到底是不喜欢臣妾至极的。臣妾怎么能不多留着个心眼儿,好好的防备着些。正是这细腻缜密的功劳,臣妾才发觉是薛贵宁请皇上来长春宫的时候,透漏了些许风声。   以至于皇上一来,二话不说就发落了咸福宫的粗婢。这一次算是臣妾侥幸,能暗中查探清楚此事,否则皇后娘娘的心思,又岂是轻而易举能猜透的。”   “得了,你起来说话。”高凌曦冷淡的目光里,略微闪过一丝好奇。   “谢贵妃娘娘。”苏婉蓉恭敬的起身,慢慢的回到了方才的座位。   “你可知三阿哥在本宫身边的这段日子,本宫是怎么含辛茹苦的抚育了他?”高凌曦倒抽了一口凉气,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永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摔砸物件儿的响动声。脑仁又疼起来。   苏婉蓉内疚颔首:“臣妾管教无妨,致使永璋顽劣不羁,一应儿之事乳母剪影尽数相告。多亏了娘娘好性子,才不至于让永璋闯祸,臣妾心中十分感激。”   “话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你我都明白,永璋送来储秀宫,不过是皇后为了牵制我与你的一步棋罢了。我为求安稳,不得不想法子将你从那冷冰冰的钟粹宫里放出来。说白了,不是真心实意的帮衬于你,也不求你领这份恩情。”高凌曦倒是坦白得紧。   “从前在府中,你与我没有什么过场,无非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今日你若是为了报恩才来储秀宫与我攀谈,大可以不必。本宫独来独往惯了,不奢求旁人出谋划策为我尽心。”   苏婉蓉镇定的颔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愈加低姿态:“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此来,绝非报恩。”   “哦?”高凌曦明眸一转,淡淡的看她一眼。   “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臣妾是想借娘娘的厚恩,攀附娘娘的庇护更为妥帖。”苏婉蓉小鸟依人的样子到底是极为可爱的,其楚楚之姿,果然惹人生怜。“皇后不待见臣妾,是臣妾无能昏聩之过。臣妾身处钟粹宫不得外出倒是小事,却真真儿是怕皇后一句话,就夺走了臣妾的永璋啊。   我们母子二人,是福是祸,总是捏在旁人的掌心里。贵妃娘娘恩宠优渥,位高显贵,又岂会知道这中战战兢兢的滋味。可臣妾心底有一股子傲气,不愿意就这么屈服认命。可放眼宫中,能与皇后娘娘抗衡的,就唯有贵妃娘娘您了。臣妾厚颜求娘娘庇护,一则是为了自己,二则也是为了娘娘。   纵然娘娘英明,却也是孤立无援。若不嫌弃臣妾愚笨,尽可以将臣妾留在身边驱使效力。总好过以一敌二,看着皇后与娴妃联手,一边拉拢皇上,一边又打压娘娘您的恩宠啊。”   最后几句话,才是说进了高凌曦心坎儿里的话。她想尽了办法,就是希望皇后与娴妃生出嫌隙,即便皇后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也不打紧,只要坏了娴妃的恩宠,那什么都好办了。可谁知道为何,每每她总是失策,这两个人,明明有千万重的仇怨,却就是怎么也打不散。   “纯妃有心了。”高凌曦总算是缓缓的绽开了笑意:“你岂会是愚笨的。当年王府里那么多侍妾、格格也好使女也罢,都不能平安的诞下子嗣。唯独你捧了个好彩头,在为皇上诞下了三阿哥。想想已故的哲妃吧,虽然也是富察氏的女儿,可终究只有诞下阿哥的命,却无半点享阿哥福的命。”   苏婉蓉读懂了慧贵妃话里的机锋,少不得顺从说道:“皇后娘娘岂能容下旁人的子嗣是皇上的长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那哲妃又蠢笨不堪,当然是好除去的。眼下中宫无子,说不定皇后会想要将大阿哥养在膝下。没有了哲妃的磕绊,易如反掌。”   高凌曦会心一笑:“永璋虽然顽皮了些,可到底是注重孝义的。为着你这个额娘的日子好过些,在太后面前他可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失。冲着这一点,本宫就喜欢他。纯妃啊,你比本宫有盼头。来日若是永璋能……你的好日子且过不完呢。”   心紧紧的揪了起来,苏婉蓉猛然起身,再一次跪于慧贵妃身前:“永璋到底在储秀宫抚育好一段日子,受慧贵妃娘娘您慈母般的怜爱,岂敢忘怀此等慈母之恩。臣妾必然教导永璋,将娘娘视为嫡亲额娘,日后如有出息,必然报答昔日娘娘的恩德。”   “瞧瞧你,膝盖上是镶了铜片子么,动不动就跪也不怕伤着了。”高凌曦的笑容越是好看,心里便越是冷峻:“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要你与本宫同心同德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妆成每被秋娘妒   弘历返回养心殿已是没有心思看折子了。匆匆唤了李玉、王进保。陈进忠进来,便吩咐一干御前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三人伏在地上,谁也不知道皇上因何震怒,只得冷冰冰的看着地面,都没有胆子先开口问上一句。   “朕自登基以来,身边之事一直是你们几个伺候,可谓尽心。”弘历的声音低沉,略带几分凛然,道:“朕看在眼里也只得你们辛劳。宫里的事儿千头万绪,原本就不好处理,不想你们之中竟然出了格外玲珑剔透之人,连宫外的事儿也尽心竭力的替朕操持。倒是朕小觑了你们。”   李玉登时心里明白了几分,许是皇上的一举一动,让有心人盯上了。说白了,就是后宫与前朝竟然通气!也难怪皇上大发雷霆。可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眼尾的余光少不得偷偷的窥视身旁的两人,可终究没有看出什么。   “如今就敢替朕操持,假以时日,岂不是要在这紫禁城里兴风作浪了么?”弘历的眉心一凛,眼底依然起了杀意。   三人心里惶恐,只低低道:“奴才不敢。”   “不敢?哼,敢做却不敢认是么?”弘历平静了自己的心神,口吻凉薄:“若是肯现在站出来,朕只将他赶出紫禁城,不许在身边伺候。倘若三缄其口,让朕亲自查出了端倪,就别怪朕不念这几年伺候的旧情。”   闻言,在场的三人伏得更低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殿上鸦雀无声,三人却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傅恒。”弘历扬声唤道:“将三人拖出去,于养心殿前各赏三十大板,御前伺候的奴才一个不落的瞧着。朕这是在打自己的脸面,朕管不好身边的奴才。”   傅恒硬着头皮走进来,身后跟着六名侍卫。见皇上脸色铁青,青筋凸起,他根本不敢劝阻。应了声,便吩咐人将三位公公一并拖了出来。   而这三人均没有开口求饶,似乎是情愿承受的样子。   待到人退了下去,傅恒才恭敬道:“皇上身子要紧,不至于为了几个奴才生气。若是觉得他们伺候的不好,罢黜也罢了,再让内务府择优尽心也就是了。”   御前当差,傅恒一向是不多话的。这会儿立在原地,轻声的劝慰,倒是让弘历听着舒畅了许多。“朕时常在想,前朝之无论多么棘手,皆有法可循。偏是后宫……清官难断家务事,皆有皇后一人操持着,也着实令她疲倦了。   偏偏无论朕怎么做,都难以平衡,风波更甚于前朝。现下。竟然有胆大包天之辈,伙同前朝官员内应外合,窥探朕的一举一动,左右朕心,当朕成了什么?昏聩之君?这口气偏是怎么也咽不下。”   傅恒到底谨慎,一拱手道:“原本是皇上的家事,奴才不敢多嘴,但求皇上保重龙体。说句私心的话,皇上关心的是家国天下的大事,皇后娘娘与奴才关心的却是皇上的圣体安康。”   “朕知道。”弘历脸色稍微缓和一些,慢慢说道:“你长姐办事稳妥,宽厚慈惠,朕总是很安心的。你还年轻,多历练一些,朕必然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虽说朕与你有君臣之别,可私心朕也当你是幼弟,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还预备再说什么,却是外头行刑的喊声震耳欲聋。执行杖责的侍卫,都是御前带刀的,手上有些力气。三人各持一根粗细均匀的棍子,先后击打三位公公的腰部以下,力道都不轻。致使三人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惊得在场的奴才们,唇齿相抵,颤栗不止。   竟然是在这个时候,太后驾到了。   雅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奴才,不由蹙紧了眉头:“太后凤驾道,你们这样呼呼喝喝的,成何体统。”   “不碍的。”太后就着眼福的手从肩舆上走下来,只问行刑的御前侍卫中一人:“皇上让赏多少?”   那侍卫不敢抬头,声音恭敬道:“回太后的话,皇上的圣旨是三十杖。”   “已经赏了多少?”太后声调平和问道。   “回太后的话,已经行刑十二杖。”侍卫依旧不敢抬头。   太后唔了一声:“既然还不曾赏完,就继续吧。哀家自去瞧皇上。”   “嗻。”侍卫不敢耽搁,照太后的吩咐继续行刑,于是此起彼伏的叫声又划破了养心殿的宁和之气,直冲云霄。   “太后最喜欢清静,不拦着也就罢了,怎的还不不让他们避讳?”雅福稳稳当当的扶着太后的手,小心的上了养心殿前的玉阶。   太后凤目微虚,含笑道:“皇上的圣意,哀家何必阻拦。何况在后宫里静的久了,也喜欢有点动静的时候。这样好的声音,也并非听过一次两次了,每一回重温,哀家都能感觉到手握着权势的霸气与荣耀。”   雅福含笑道:“太后说得正是。”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傅恒迎了出来,一则表示敬重,二则也是不想耽搁皇上与太后说话。   “是春和吧?”太后虚眼一笑:“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也长成材了。到底是富察氏的出身,身子硬朗强健不说,桀骜之色不输给你伯父。”   “多谢太后赞赏,奴才愧不敢受。”言罢傅恒谨慎的退开身子,让太后里面请。   此时,弘历也孑身迎了出来。“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太后笑容亲和,眼尾的凤纹不免深了一些:“哀家好些时候没来瞧你,想得慌,这会儿过来没耽误你看折子吧?”   “皇额娘快进来说话。”弘历亲自扶着太后的手,慢慢的走了进去:“儿子这会儿也没有心思看折子,赏了身边伺候的奴才杖刑,倒是惊着皇额娘了。儿子心中有愧。”   雅福看一眼皇帝身边没有人伺候,便含笑道:“请太后与皇上先说会儿话,奴婢这就去请茶。”   “劳烦姑姑了。”弘历倒是很客气,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皇额娘可觉得儿子毛躁了?儿子就是气不过,身边竟然出了这样鬼祟的奴才,到底是给朕丢脸了。”   太后心里宽慰,皇上同自己说话比从前亲昵了好些。脸上的慈惠之色也渐渐透出来,不紧不慢道:“皇上多虑了。治理朝政与治理后宫是同样的道理,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做错了事情,理当受责。否则皇威何在。”   如此一听,弘历心里也舒坦了些:“皇额娘说的极是。”   “哀家记得,先帝在时,有一年天旱的厉害,致使山东全省失收,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太后像是念叨着过往的细碎事儿,语调很是平和,眉目里也满满都是回忆:“征税不得也就罢了,总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啊。先帝宽仁,施惠民之政,打开国库发运救济粮往山东赈济灾民。这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可谁知,偏偏所托非人,督运粮草救灾的官吏上贪下贪,互相遮掩,将好好的大米换成了米糠,送去了山东各地。这也就罢了,可怜百姓们连这最次等的米糠都吃不饱,无辜的饿死了多少人。”   拿着帕子沾了沾眼尾,太后不忍道:“好在山东布政司还算有良心,表面上拿了受贿钱财,暗中却将实情如实禀明了先帝。你猜先帝怎么着?”   弘历横眉道:“儿子想,皇阿玛心中虽恨,却也不得不留情面,毕竟还得靠这些官吏办事。斩其首脑,令随从之人戴罪立功也就是了。”   太后赞许颔首:“皇上说的极是啊。贪官污吏令朝纲大乱,可先帝还得靠他们办事。谄臣奸佞历朝历代都有,总不能说他们真就一点功劳都没有,只不过是看怎么去用了。皇上以为哀家说的可在理么?”   脑中仔细掂量太后的话,弘历的心境豁然开朗几分:“多谢皇额娘指点,儿子明白了。”   “嗨,哀家老了,又能指点皇上什么了。左不过是皇上别嫌弃哀家啰嗦就是了。”太后再次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人老了念想就多了,总爱想起过往的事儿。先帝在的时候,偶尔与哀家谈论用人之道,也不过是闲暇时说说闲篇的话,到底无关朝政。”   “是,儿子明白。”弘历听着外头渐渐没有了声音,知晓必然是杖刑了了。遂道:“朕防着他们,也用着他们,旁人指望从他们处得知朕的真心,朕又何尝不能通过他们,让旁人知晓朕愿意道明的真心。全凭皇额娘一语惊醒梦中人,语气生气,倒不如以毒攻毒来的奏效。”   太后不住的颔首,满面笑意:“皇上真是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不再是额娘怀里的襁褓婴孩儿了。可哀家总觉得昨个儿还将皇上捧在怀里头,怎么也看不够呢。”稍微停顿,太后又想起了什么似得:“哀家听闻海贵人孕中辛劳,害喜的征兆也比旁人厉害,皇上不忙的时候,多去瞧瞧她啊,毕竟是皇嗣,不得不当心。” 第三百三十八章:俄顷风定云墨色   其其格挺着肚子,来来回回的在房里踱着碎步,每走一下都格外的轻柔缓慢,生怕震动了肚里的胎儿,十分的小心。而她脸上明澈慈爱的笑容,却是一点也不含杂质,清透的犹如夏日荷叶上的晨露,晶莹剔透的闪亮动人。   灵澜笑眯眯的走进来,一脸的喜色:“太后方才从养心殿回宫,皇上的御辇就向着咱们永和宫来了。奴婢伺候着小主更衣以备迎驾可好?”   “皇上来了?”其其格眼里喜悦四溢:“更衣倒是不必了,左不过我孕中也不便外出,就这样轻轻淡淡的反而是好。”抚了抚头上的珠花,其其格总觉得有些花哨了:“灵澜,你将压鬓的飞蝶戏芙蓉取下来,换那支好看的石榴簪子给我。”   “是。”灵澜动作也快,手脚利落的将簪子替海贵人带好了。“石榴多子多福,皇上看了一准儿喜欢。”   “事到如今,皇上喜欢不喜欢我倒是不要紧,只要他能喜欢我肚里的孩子就是万幸了。”其其格轻轻的抚摸着柔软的腹部,生怕这孩子受一点的委屈。“我所能指望的,也就是他了。”   “小主,您就别多心了,皇上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孩子。何况皇上待您虽不如待皇后那么亲近,可到底也不曾割舍下不是么。奴婢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这孩子可是福气俩人的桥梁。皇上喜欢孩子,必然会对小主越发好的,您安心就是了。”   “但愿如此。”其其格舒心一笑,话音才落,已经听见门外近来的稳健脚步声。“快,灵澜,随我迎驾。”   弘历吩咐李玉不必通传,以免惊了安胎的海贵人。兀自走到内室门外,却见佳人迎了出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其其格的举动十分的轻盈,可哪怕是屈膝这样小的动作,她都是谨慎的不行。   “你有孕,不必多礼。何况这又是在你宫里。”弘历满面笑意,亲昵的托起海贵人的双手:“方才太后来瞧朕,说起你孕中不适,朕放心不下,就过来瞧瞧。可是胃口不好么?”   “让皇上挂心了,臣妾不过是时常害喜,吃些酸梅子、酸枣什么的,也就好了。”其其格温婉贤淑的样子,竟与平时一点不同,眉目间染了一缕慈爱之色,整个人好像忽然端庄起来。再不是毛毛愣愣、目中无人那不讨人喜欢的样子了。   这种改变让弘历觉得很舒心,毕竟唯有端庄懂事,才是他喜欢女子该有的样子。更何况海贵人有着身孕,到底应该长几分稳重了。“从前你在朕身边伺候着,时常任性了些,举动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虽然俏皮可到底少了几分沉稳。现下朕再瞧你,却是大不同了。   自从你有孕以来,性子也变了些,让朕放心不少。朕记得你的位分还是入宫的时候晋封了,待到来日诞下皇嗣,朕便册封你为嫔。做这永和宫的主位才能名正言顺的管理一宫事宜。再不许动不动就那别扭,可到么?”   说着话,弘历轻轻的刮了其其格的脸颊,最终还是将手落在了她的腹部。   “谢皇上恩典。”这个位置,其其格盼了好久,今日有皇上这句话,她也总算是宽心了。但凡事就怕仔细推敲,一旦过了过心,认真的思量起来,终究难受的还是自己。   从前在府上的时候,皇上喜欢的樱格格,就是那样恣意妄为,骄纵俏皮的女子。而再看娴妃,不也是性情刚烈,宁直勿曲的硬朗心思么?还有那慧贵妃,怎的就不是倨傲的性子了,只不过这一份倨傲是隐藏在柔顺的效益之下的,故而显得不是特别明显罢了。   如此说来,皇上不是不喜欢有性子的女子,而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对于不喜欢的女子,皇上只好要求她们成为同一种柔顺的样子。起码看见的时候,陪伴在侧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喜欢的柔顺情调,这就够了。   想明白了,其其格就不愿意再较真儿,恭顺垂首道:“臣妾从前总是任性骄纵,惹皇上心烦了,都是臣妾不好。”将自己的手搁在了皇上的手背上,其其格轻声慢语:“可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臣妾感念皇恩,也感念上苍,是不敢再恣意妄为,辱没了这天家的隆恩。更是不敢再由着性子乱来,只求上天庇佑,能为皇上添个小阿哥,臣妾便于愿足矣。”   弘历握住其其格的手,安心道:“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的了。”   “说饿好一会儿的话,皇上也口渴了。灵澜,去奉一盏龙井来。”其其格体贴的样子,一点也不输给以缜密周到著称的娴妃。   “酸梅汁最能解渴,朕闻到香味儿了。”弘历轻哂一笑:“龙井就罢了,朕日日喝总觉得喝不出什么滋味儿了。就给朕来一碗酸梅汁儿吧。”   “是,皇上。”其其格使了颜色,灵澜会意的退了下去。   弘历想起了什么似的,扬眉道:“过些日子,朕要出宫一趟,去关外走走。你有身子,不便随行,就留在宫里安心养胎吧。”   “是。”其其格先是应下,随后才道:“臣妾听内务府提及此事了。皇上登基也有五载了,祭祖自是应当。一则皇上孝义,亲赴关外祭祖乃是情理之中的事,二则,大清自入关后,八旗子弟日渐富庶生活难免奢靡了些,也正好提醒他们不要忘本才是。”   心里安慰,弘历握住其其格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你这番话很识大体。皇后也曾如此提醒过朕。”   “皇上出关祭祖,皇后娘娘理当陪伴在侧,臣妾虽然不能随行,心却是跟着皇上皇后同往了。”其其格笑吟吟的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这样亲昵温热的场面,入宫以后也没有过几回。怎么能教她不伤感呢。“但不知皇上是否唯有皇后娘娘陪伴皇上出关?臣妾想准备些糕点、用品以备路上所需。”   “朕还没想好,你也不必操劳,有内务府的奴才经管,一切从简也就是了。”灵澜端上了酸梅汤,弘历接过来先将一碗递到海贵人手中:“温温的正好,孕中可不能贪凉。”   “谢皇上。”其其格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却是垂下头看着碗里乌色的汤,并没有显露出心事来。私心里,其其格还是希望慧贵妃能留在宫里,唯有这样才能眷顾她的龙胎。毕竟慧贵妃只以为自己待她同心么。   娴妃是刚烈的性子,遇着事儿难免有莽撞的时候,到底不如慧贵妃娇柔柔的,懂得体会圣意。且说,其其格同慧贵妃接触了这些时候,也更加了解她的脾气一些。这么想着,其其格便是打定了主意,想让皇上早点定下心意来。   “皇上,臣妾宫里的酸梅汁如何?”其其格甜美的一笑。   “还不错。”弘历饮了一碗,平和而笑。   其其格却摇了摇头:“前两日,臣妾去慧贵妃娘娘哪里,也尝了尝娘娘宫里的酸梅汁儿。倒比这个好喝得多。不仅如此,娘娘宫里的糕点也是精致的不行,臣妾吃了好些呢。平日里瞧贵妃娘娘仙子一般,清丽脱俗,倒是不想手艺却比仙子要好得多,叫人垂涎。”   抿着唇瓣咯咯一笑,其其格自嘲般道:“到底臣妾是长在草原上的,不懂得做这些精细的功夫,让皇上见笑了。”   灵澜跟在海贵人身边许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小主惦记着贵妃娘娘宫里的糕点,偏是凑巧呢,王喜子今儿一早还送了好些过来,奴婢这就去取,让皇上与小主尝尝鲜。”   “快去。”其其格欣然笑着:“皇上可有口福了。”   “贵妃待你倒是极好的。”弘历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脸上的笑意却依然亲和。   “臣妾从前不懂事,嘴上没有把门儿的,故而得罪了不少姐姐妹妹。也就是贵妃娘娘气性好,不与臣妾计较,对臣妾一直都好。”其其格顺势贴在了皇上胸前,慢慢的笑了出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她的心思确实也巧妙,几句话便说动了皇上。   翌日清早,内务府就传了信儿来。说皇上令娴妃侍奉在皇后身侧,一并前往关外祭祖。留慧贵妃、纯妃于宫内协理六宫琐碎事宜。   旁人倒也罢了,高凌曦怄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连忙传人将纯妃请到了储秀宫商量对策。“皇上出宫,只带了皇后与娴妃,却将你我留在宫里操持琐碎事宜,这显然是怀疑本宫与前朝的父亲私通信息了。纯妃一向聪明,得为本宫想个法子才好哇。”   苏婉蓉不想慧贵妃这么快就用到了自己,心里也有些隐隐的顾虑。面上却宽和一笑:“娘娘实在不必多心,皇上这么做,非但不是责怪您,反而是想让您多加以历练。放眼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后,也就您的位分尊贵,皇后自从没有了端惠皇太子,身子倒是愈发不如意了。娘娘您摄六宫事宜是早晚的事情。皇上为长远计,又怎么能不如此呢?” 第三百三十九章:霭霭停云覆短墙   淡淡的荷青色糅杂继续娇嫩的浅金色,衬着高凌曦白皙粉颊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高贵与冷冶。纯妃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皇上若真是要想要她协助皇后,过心六宫诸事,何必赶在这个时候。这个他疑心了自己的时候。   当然,也不能说皇上就一定没有这样的心意,高凌曦能确定的不过是,这一份心意左右是与自己母家的恩宠有关,却不是来自于皇上的情意和用心。垂下眼眸,高凌曦自笑不语。   苏婉蓉也觉出这其中的利害,遂补充道:“娘娘您想,皇上责罚了身边三位可心伺候的公公,目的不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希望这件事能慢慢的淡下来么。也就是说,皇上根本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不过是希望杜绝罢了。只要在皇上离宫期间,贵妃娘娘您能保持住后宫,也算是将功补过,一切就能回答原来的样子。”   “纯妃眼明心亮。”高凌曦似笑非笑道:“皇后贵为国母,理当陪皇上于关外祭祖。娴妃也同去,操持着皇上皇后出行大大小小的事儿。这宫里除了你我,再得脸些的,也就剩下嘉嫔、海贵人了,能闹出什么是非来。还用得着本宫操心么?那些入宫没多久的宫嫔,到底嫩些,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话出口,苏婉蓉不禁哑然而笑,当然,其中的讥讽之意她是怎么都不敢显露半分的。慧贵妃不是自视甚高,就是忝居高位太久了,眼界未免太高了些。不把旁人当回事儿也就罢了,目光短浅却是要不得的。   镇定了自己的神色,她才轻轻的摇了摇头,淡然道:“贵妃说的极是,那些入宫不久的宫嫔自然是太嫩了,不成气候。可有一个人,娘娘不得不防着。”   “哦?”高凌曦茫然的睨了她一眼:“谁还有如此的本事让纯妃你忌惮着?”   “此人是皇后的耳目,膝下又有皇嗣可依,虽说平日里自恃清高惯了,可为了自己的骨肉能荣登大宝,她未必就不能摇身一变成了凌厉的角色。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嫔位了,封妃根本指日可待。”苏婉蓉把话挑明了道:“留下嘉嫔始终是个祸害,指不定她什么时候就成了皇后手握匕首上锋利的刀尖儿,稍微不留意,就将咱们一点一点的割破蚕食了。”   高凌曦早知道她要说嘉嫔如何,毕竟嘉嫔也得了皇子,对她威胁颇深。现在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自己倒是没有分毫的关系了。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高凌曦连连颔首:“纯妃所言不差,本宫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即便嘉嫔再喜欢装清高,也抵不过大清江山天下权势的引诱,难保日后不会做出令咱们不痛快的事。即便嘉嫔不会,也难保皇后不会教唆,永珹那孩子很讨皇后的喜欢呢……”   苏婉蓉少不得显露哀戚的神色,愧疚道:“都是臣妾无能,不曾悉心教导永璋成材。让皇上更喜欢一些。”   “傻话。”高凌曦安抚似的,用心一笑:“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如何会不喜欢呢。更何况永璋机敏,生的时候也好。才有他不久,皇上就登基为君了。却不像四阿哥那样,皇后的嫡子没了,他倒是生下来了。指不定就是他命太硬,克死了皇后的孩子也未可知呢。”   随着慧贵妃的话音儿,苏婉蓉抿唇为笑:“娘娘放心就是,臣妾知道该怎么办了。”   兰昕捧着娴妃整理的出行清单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娴妃还在身旁站着,遂道:“盼语,坐吧。你细心,一应的所需都尽数罗列了出来,交给你打点出行事宜,本宫很是放心。算一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准备了。”   “皇后娘娘满意就好。”盼语倒是略显得拘谨了些。“臣妾知道皇上不喜欢奢靡扰民,皇后又惯常简素朴实,臣妾已经缩减了各项开支,务求一切从简又不失周到。”   “这就是你的好处了,想来皇上也一定喜欢。”兰昕搁下手里的清单,交给一旁杵着的薛贵宁:“将娴妃罗列的所需清单交给内务府经办。”   盼语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后总算是满意的。虽说上一回,她当面向皇后解释清楚了自己的真心,可毕竟人言可畏,有关系到端慧皇太子,难免皇后心里多想几分。如今这么瞧着,到底皇后还是有胸怀和气度的,不会听信唆使摆布,总算自己是躲过了这一劫。   “臣妾还没谢皇后娘娘眷顾,这会儿才言谢,到底是迟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盼语复又起身,双手上下交托,放在身前周正一叠,福道:“多谢皇后娘娘信任臣妾,若非如此,臣妾与朵澜都难逃毒害海贵人腹中皇嗣的罪名,哪里还能好木好养的站在这里呢。”   兰昕还当她是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件事情。“本宫之所以让薛贵宁暗中知会皇上墨迹不妥,一则是希望能大事化小,二则,有些话从皇上口中说出来,却是比本宫来说更奏效。”   盼语的心一惊,当即怔住了。她原本是以为,皇后知会了皇上,前来为自己做主。却不料,连那松烟墨还是油墨的差别,竟然也出自皇后之口。如此一来,她的心少不得疼起来,说到底,这仅仅是皇后的一番心意,根本与皇上无关。   倘若皇后不说,皇上会发觉么?会来救她么?盼语忍不住多心,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多想。或许他仅仅会过问一句,甩下一句“不要冤枉了谁”。又或许,皇上根本不会追问其中的原委,只听皇后告知结果便是。   她却还傻傻的以为,皇上是真的对自己用了心思的。正因为有这份心思,才会一眼瞧出那墨色的差别……   看着娴妃渐渐苍白的脸色,兰昕心里也有些难过。可若是自己不将事情挑明了来说,这娴妃必然还傻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恩宠加身的侧福晋。孰不知君恩难长久,红颜总归是命薄的。“娴妃是有什么不适么?”   盼语满心的酸涩的回忆被皇后这一问打断,猛的晃了晃头,愧笑道:“让皇后娘娘劳心了,臣妾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了些,这会儿有点精神不济。失仪之处,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你也是尽心为皇上操持祭祖之事,才会如此疲倦,本宫岂会怪你。”兰昕的语调很绵软,像是心里果然感激。“本宫也很欣慰能看见娴妃如今的样子。曾经一度,本宫以为你自暴自弃,再不愿意对皇上用心了。这么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怕这才是皇后要同自己说的话吧。盼语垂首不语,只保持着平和的笑意。   兰昕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反而不愿意多说:“你既然乏了,就早些回宫歇着吧。”   盼语微有些愕然,随即跪安:“不耽误皇后娘娘将息,臣妾告退。”   锦澜送了娴妃出去,索澜才又为皇后添了一些茶汤:“娘娘怎么话说了一半有不肯说下去了,若是娴妃娘娘听不明白可怎么好?不是白白辜负了皇后娘娘您的一番心意?”   兰昕摆了摆手,慢慢道:“娴妃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必句句都挑明,没有回旋联想的余地,反而没意思了。本宫只是想让她知道,为皇上尽心是她的本分,即便皇上心里没有她,也不该破罐子破摔,越发不待见自己。哼,要知道,这深宫之中,怕是没有人能比自己更心疼自己的了。”   索澜心疼不已:“娘娘会劝解旁人,何必要如此苛待自己。奴婢看着才是真真儿的心疼呢。漫说是一宫主位娘娘们了,就是答应小主常在小主们,也都穿着软缎子做的小衣,倒是娘娘贴身的衣裳,还是普通的白绵缎子,旁人瞧不见就罢了,奴婢看见了,这心里还真就不是滋味。”   “纯棉的缎子也好,轻薄贴身的软缎子也罢,左右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才知道。”兰昕勾了勾唇,不紧不慢道:“浑身珠翠环绕,看色显赫富贵,可那头饰沉得连颈子都要压断了,又有什么意思。本宫记得,皇上说过,最喜欢看本宫如常平淡的样子。”   “奴婢知道皇上是心疼娘娘的,奴婢只是怕娘娘委屈了自己。”索澜并非没有听见宫里的谣言,娴妃到底与端慧皇太子薨逝有无关系,尚且难说。可既然存了个疑影,或许皇后就不该待她这样的好。还时时替她想出路,甚至救她的性命,这多少有些太过慈惠了。   兰昕看着索澜满怀心事的样子,少不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宫里有两件事不能信。一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二是看似证据确凿的事儿。本宫也是想了许久才明白这个道理,若娴妃真的存了害永琏的心思,何必自己亲自去照顾他留下这样的话柄,将来被本宫问罪呢?”   唏嘘而叹,兰昕沉凝的面容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错过了她倒是不打紧,可若是放过了真正为祸之人,岂非本宫下了九泉也无颜面面对永琏了么!” 第三百四十章 : 紫禁烟光一万重   慈宁宫内,皇上皇后伴着太后说话,为着此次离京祭祖特来此行。慧贵妃与娴妃特陪同前往叙话,太后的一向清冷的寝室这会子总算是热闹了起来。   “哀家听说,皇上有心简素出行,大驾、法驾、小架均有所简化简省,可有此事?”太后虚着眼,慈祥问道。   “皇额娘所言不错,儿子的确是有心简省。”弘历双眸炯炯有神,含笑道:“虽说是去祭祖,难免排场,可朕此行也是为了提醒入关后的八旗子弟,不忘祖先之功,不沉迷酒色财富之中,日渐靡废简朴的品质。故而少用车辆大驾而多用骑驾作为卤簿。   儿子也考虑到皇额娘所言,不想污损了皇家的威望,虽然简朴但面子上必得周全,当有的礼数也一应俱全。八旗子弟各有护卫军随行,旗帜一百八十三面,一面不少。另外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共一百一十二件,也是件件不少。请皇额娘放心。”   太后总算是满意,唇角的笑纹深了几分:“如此甚好,皇上以孝为本,又能面面俱到,先帝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也会为你而骄傲。”   兰昕与慧贵妃、娴妃同样赔着笑,醒神儿听着皇上与太后对话,却谁都没有多嘴说些什么。   问过了依仗之事,太后又想起了海贵人的龙胎,少不得看了慧贵妃一眼:“凌曦啊,皇上皇后这一走,宫里便是你的位分最高。理所当然要替皇后协理六宫之事,哀家知道你有分寸,旁的也不多说多问,只有一样,海贵人有着身子,龙裔后嗣最为要紧。能多多眷顾,你便替哀家尽心眷顾着,也好让皇上省心免得记挂不是。”   高凌曦忙不迭的起身上前,举止优雅而诚恳的福道:“臣妾自当谨记太后的吩咐,好好替皇后娘娘处理后宫事宜。海贵人孕中辛苦,臣妾必当处处关怀,小心的照料。”抿唇一笑,明艳动人,高凌曦轻哂道:“太后安心就是了,连宝华殿祈福的法师也算了出来,说海贵人是有福气的,必然能为皇上再添个小阿哥。”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那自然是最好的,你也别拘着礼了,坐着说话就是了。”   “谢太后。”高凌曦步步生莲,虽然从太后身前走回自己的位置。   不得不说,她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美貌惊世骇俗,就连阅人无数的太后也难免会觉得动心。难怪能从使女成为贵妃,这其中不乏她的温柔和聪慧,但美貌无疑为她铺好了一条扶摇直上的路。庆幸的则是,年氏的孩子终究没有成为她的孩子。   没有子嗣,哪怕是嫦娥下凡,也终究难以成为这后宫里最显贵的女子。也是这个原因,太后喜欢慧贵妃,却不愿意帮衬她上位。更没有想过借她的手,来刁难皇后。   毕竟不牢固的恩宠,再风光也是不过是浮光掠影,倒是不如怀有龙胎的海贵人用处大了。太后在心里掂量着,笑意依旧慈爱。“娴妃,你也得多多尽心才好。虽说是出宫,可皇上仍然要操劳国事,皇后的身子又有些弱,凡事你都得顾全到。”   盼语听了太后的吩咐,也上前福身口道遵旨。言行倒是比慧贵妃端庄几分,却不如慧贵妃那样会讨好太后。“臣妾能侍奉在皇上、皇后身侧,自当如此才不算辜负了皇上一番信任。”   但也正是娴妃这份娴静,让太后放心了几分。“你总是很稳妥的,哀家也总算是能安心不少。”   由始至终,太后都没有交代皇后什么,虽然没有显得很刻意,却也难免让人心生疑惑。这太后与皇后之间,究竟是怎么不睦了。   兰昕碍于皇上的面子,不愿意僵持这样的疏离,赔笑道:“太后一心牵挂皇上,怎会不知皇上也是如此的惦记太后。出关祭祖期间,臣妾不能尽心侍奉太后,还望太后珍重身子。”   “皇后有心了。”太后虚眼含笑,澹澹的说道:“自从端惠皇太子薨逝,哀家心里的痛就无法言说。每每想起此事,终是心如刀绞一般。”   不想听什么,偏就是有人说什么。兰昕强忍着不快与伤痛,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却还是垂下了头去。   “左右皇后还年轻,又与皇上琴瑟和谐,哀家盼望着这回祭祖,皇后能的祖先的庇护,再为皇上添一个小阿哥。如此一来,哀家的心事才算是了了。”太后的目光低沉而忧虑,倒是真真儿的难受。   弘历看着不忍,宽慰道:“皇额娘的叮嘱,儿子自当放在心上。皇后早晚会为朕再诞下嫡亲阿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弘历刻意握住了兰昕的手,是她仰起头与自己目光相触。“皇额娘的身子要紧,忧能伤人,您的凤体要紧。不若朕吩咐人将永抱来给您瞧瞧?”   “也好,哀家也有许多时候没见永了,想得厉害呢。”太后脸上的神色稍微的晴朗了些。   兰昕这才松了口气。太后知道她的心哪里最痛,偏又要刺向哪里,归根结底,太后就是不喜欢自己。无论自己多么努力的去隐忍去讨好,终究还是一样徒劳无功。   可从前,皇上对着太后的时候,只唤一声“太后”而已。而今却皇额娘,皇额娘的句句不离口。且言谈之间,只道自己是“儿子”,更显得亲近了不少。这也就意味着,兰昕且有得忍下去呢。无声的于心底叹息,宫里的日子岂会有那么容易,所幸这不是要出宫了么。   宫外的世界,能暂时撇开许多烦扰,人与事都会变得简单起来。兰昕一想到能随同皇上策马奔驰与辽阔的天地之间,心情便不由得的好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有了温度。   金沛姿才走到半路,就被拦了下来。   “嘉嫔娘娘,您还是请回吧。皇上已经吩咐了奴才,将四阿哥抱去了慈宁宫给太后瞧。您这会儿去阿哥所,也只能是扑个空啊。”李玉恭敬一笑,诚心实意道:“天太热了,若是让暑气扑着您就不好了,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   悬了一口凉气于胸口,金沛姿长长一叹:“今儿本该是我去探望永的日子,错过了,又不知道得等上多些时候了。敢问李公公一句,皇上可有准话么,多攒能将永送回阿哥所?不然本宫就等在那儿好了,总是能瞧上一眼的。”   李玉许是给皇上打怕了,身上的伤又还未曾好利索,难免得小心行事。听了嘉嫔这话,连忙跪下哀求道:“娘娘,您就当是可怜奴才吧,这会儿您若是还去阿哥所候着,岂非是奴才传话不利了,让皇上知道了,又得赏奴才棍子。天儿热,万一您要是中了暑气,那奴才怎么担待的起啊。”   “皇上既然让你来拦我,便是知晓今儿是我探望永的日子。皇上明明就知道,却还要如此,叫本宫如何能不伤心呢?”许是顺口的一句话,却已经充满了怨怼。金沛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是身旁的荟澜连忙触了触她的手肘。   “娘娘,日头太烈了,咱们还是回宫吧。”荟澜看了一眼李玉的脸色,倒是如常,心里才微微舒服了些。“左右四阿哥有皇上和太后的眷顾,娘娘实在不必太担心。”   金沛姿回过神来,郑重的颔首,却依然不舍的垂下眼眸,敛去了伤怀:“罢了,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圣意,那本宫便回宫吧。”   “多谢嘉嫔娘娘厚爱,奴才谢您了。”李玉这才松了口气,送了嘉嫔离开才敢起身。   荟澜心惊的不行,看身后再无旁人才道:“娘娘一向都仔细,今儿怎么好当着李公公说这些话,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又或者给有心人听了去,可不是要坏事儿了么?”   “坏事儿?哼,我不过是给她们一个由头罢了。”金沛姿淡然一笑,若有所思道:“即便是没有这样的危言,你当皇后走了,她们会放过我么?”、   “娘娘,您是说……”荟澜的声音有些颤抖,目光里有畏惧也有难以置信:“皇上皇后一出宫,慧贵妃她就会……”   金沛姿沉稳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那娘娘您可得早点打算啊。”荟澜咬住了唇瓣:“不然的话,娘娘您去求皇上,也带着您一并出宫吧?”   “那永怎么办?”金沛姿微微笑着:“我这个做额娘的若是不顾全她,还有谁能护他周全啊?我不能走,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走。现在只盼着慧贵妃尚且有一丝怜悯之心,只冲着我来也就罢了,千万别伤到永。”   “娘娘的意思是?”荟澜有些听不明白:“那除了慧贵妃娘娘,还有谁要对四阿哥不利么?”   金沛姿冷然一笑:“你这丫头平时脑子不是挺好使的么?放眼后宫,若是没有永,谁将会受益呢?怪我平时攀附皇后也不过是一个由头,这些日子明眼人都瞧出来,她那是有心攀附慧贵妃,借慧贵妃的手铲除挡在面前的障碍。而本宫与永,首当其冲。” 第三百四十一章 :罗窗恼破鸳鸯梦   小云伺候着梅勒喝下了汤药,忧心的替她拭了拭唇角:“小主,虽说只是吃了坏了的马铃薯,可您这身子病病歪歪的就是不见好,奴婢实在担心的不行。要不,奴婢去求皇后娘娘恩典,换一位御医来给您瞧瞧吧?怕只怕这样拖下去,皇上就要出宫了……”   长久不见皇上的面必然情薄,可即便是此时身子无碍,皇上也未必就会相见自己啊。怡珠从小云手里扯了帕子来,固执的自己拭了唇角:“病着有并着的好,若不是一直病着,指不定招惹多少是非来了。”   怡珠知道自己,三分病七分气,到底是被人算计了心里不服气,才让身子也跟着遭了罪。怪也只能怪自己稚嫩,没有一早就洞悉旁人的伎俩,咽不下这口气,难受的也只是自己而已。旁人不知道怎么拍着手叫好偷笑呢。   “这几日小主病着,又迁回了咸福宫,清净的不行,却也不见有心人来瞧瞧。平日里妹妹妹妹的唤着,真是虚情假意至极。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背后捅刀子,哼,居心未免也太过叵测了吧!”小云兜不住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眼见着旁人戴花风风光光的,自家小主连折草别在头上,都没有人来看。未免也太委屈了。   “别再说了。”怡珠侧过身子,面朝着墙壁:“自己技不如人,岂能怨怼旁人心生恶念。若换做是你我,不也是一样的不择手段么?到底恩宠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有福气能遇上,也得有本事能接住啊。”   小云不服气,嘟着嘴道:“小主说的是,可您这病再拖下去,怕是连接住福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有本事也无济于事。内务府将您的绿头牌摘下来也有些日子了,奴婢却不知道,想要挂上去竟然这样难……”   “倒也不难。”那声音幽婉,忽然的冒了出来,惊着了房里说话的主仆两。   “叶赫那拉贵人吉祥。”小云虽然是问着安,却是没有什么好气儿的说道。   “晴子,本宫有些口渴了,记着这咸福宫后院的井水最是清甜,你去取些来煮上一壶茶吧。绮珊从容一笑,对小云道:“我自有话和你家小主说,这里不必伺候着了。”   虽然不情愿,可小云并未听见小主有什么吩咐,也只好咬牙切齿的退了出来。   门外的晴子笑眯眯道:“敢问姑娘,后院怎么走啊?这咸福宫我不熟悉,就劳烦姑娘带路了。”言罢她一把攥住了小云的手腕子,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小云疼的当即红了脸:“你干什么,放开我。”   “这里是你家小主的咸福宫,我能干什么?瞧你怕成什么样子了,乖乖随我来也就是了。”与其说晴子拉着小云的手一并退了出去,倒不如晴子钳制了小云,令她不敢反抗,将人就这么拖了下去。   绮珊见门外没有了动静,才慢慢的走上近前:“妹妹知情识趣,从来就不是不循礼数之人。怎的今儿连瞧也不瞧我一眼,倒像是不欢迎我一般。还是这咸福宫的待客之道,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怡珠依旧没有动弹,只是口吻平和道:“怎么姐姐还有面目见我么?”   “为何没有?”绮珊不以为然道:“就因为你与海贵人中毒,而我安然无恙,所以你便要这样与我置气么?”   这话惹恼了怡珠,她最痛恨的便是这种敢做不敢为的人。“姐姐是否用了心思,自己心里必然清楚。实在犯不着来我这里猫哭耗子。我虽然愚钝不堪,有眼无珠,却也不至于连好坏都分不出来。姐姐几时见我唆使碧鲁氏佯装天真固宠了?又怎知是我害了她枉死?   你可知当时我怕自己风头太盛,根本与碧鲁氏疏远至极,却与竹林苑那一位魏常在交好。如此说来,那紫娇下毒的根本意图就是皇嗣,怎的姐姐敢做不敢当,硬要往妹妹身上泼脏水?就不怕违心么?”   怡珠到底有一点比绮珊好,那便是对自己视为姐妹之人,她还是有几分真诚的。否则,她不会明知道竹林苑是什么样的鬼地方,还去探望魏常在。否则,她也不会明知道绮珊是存心害她,心里还这样堵得厉害。   倘若她能做到不在意,这心病也不会拖延数日之久,总是不能好利索。也正因为自己有这样“窝囊”的一面,怡珠才更加痛恨自己。旁人或许只当自己是刀子,握在她们手里随便的宰割、刺捅旁人。可她却在意握着刀子的人,会不会有半分的愧疚之心。   绮珊缓缓的走了过来,也不理会怡珠是不是愿意,兀自于她的床头坐下,淡淡的说话。“妹妹是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事先知会你一声,就想了这样的法子让你受委屈么?其实,这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我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猜想?”怡珠猛的坐了起来,直面绮珊:“那是谁买通了紫娇,是谁跟内务单单要了她来永和宫伺候?又是谁给了她绝佳的机会进出小厨房预备膳食?她家已经死了的小主,平日里最疼的是紫,怎的她一个备受冷待的侍婢,要忽然冒出来给小主报仇?   事先我没有细想这些事,可是已经吃了亏,难道我还能看着不动弹么?事情的原委,我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了。没有禀告皇上皇后,正是因为念在你这一声妹妹的情分。望姐姐好自为知,别太过分了。”   这一声姐姐,怡珠咬的极重,像是用尽了力气。   绮珊冷冷一笑,随之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怡珠愤慨的别过脸去,很抵触她的动作。   “妹妹知道的,不过是你自己想知道的那一部分罢了。你可曾想过,还有你不知道的另外一部分。”绮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是有无尽的苦衷,却有强忍着心酸,迫使自己笑出来。如此一来,这笑容便在痛苦之中挣扎,看上去狰狞而阴戾。   “紫娇是内务府指派来永和宫伺候的,你方才也说了,是有人存心挑了她过来。”绮珊放慢了语速,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可挑她进来的人却不是我,若你不信,只管使些银子旁敲侧击的打听,一准儿有确信儿。这会儿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明明确确的将实情告知你,是慧贵妃着人安排进来的。   事发的前三日,慧贵妃身边儿的碧澜姑姑来过。说是慧贵妃有事情吩咐我做,只给了我一张小字条。我不说内容你也应该能猜到是何种吩咐了吧。当时我心里也挣扎,不想这样害你。可除了你,那永和宫里再没有其别的理由,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慧贵妃位分显贵,你我今时今日的恩宠,根本不及万一。我又岂敢不这样做。即便不是我,贵妃也会让旁人如此陷害你。倘若是海贵人亲自动手,恐怕就不是迁宫另居这样简单了。”   怡珠从前不信,后宫里的人,竟然有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如今听了这番话,倒是不得不信上几分了。“难为姐姐能找到如此正义的说辞,让妹妹的心舒服了许多。这么说来,妹妹我非但不能怨怼姐姐陷害,反而还要感激姐姐救了妹妹一命呢。”   听得出她话里的嘲讽揶揄之意,绮珊也不恼火。“皇上皇后与娴妃马上就要出宫祭祖了。放眼后宫之中,唯有慧贵妃一人独大,旁人的恩宠再盛,但凡皇上不在,也不过是一纸空谈。谁不想趁这个时候,好好保全自己。要么搭上贵妃这棵高枝儿,要么就韬光养晦。   姐姐我,自问没有什么用处,也只好择了前者。而妹妹你心高气傲,不愿看旁人的脸色行事,后者是最折中的法子。是与不是,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该说的话说完了,绮珊长出一口浊气,幽幽的笑了笑。   怡珠看着她依旧清丽的面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不错,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慧贵妃如今独大,皇后不在宫中,她更可以趁机巩固自己的权势,收拢人心,铲除异己。可皇后早晚是要回来的,一个没有子嗣的贵妃恩宠再盛,也不可能与中宫相较。   实际上,攀附贵妃怕也只是一时的风光,谁又会不知道了,娴妃与贵妃素来不睦。二虎相争,早晚一死一伤,又或者两败俱伤。从中得利的,怕也只有皇后一人。   澹澹的笑了笑,怡珠扬起了眉目,看着已经立在自己身前,半天没有动弹的绮珊。“但愿姐姐没有选错。这一回也就罢了,权当是妹妹年少无知,让姐姐身体力行的为我上了一课。也许姐姐说的对,由你来做,怎么也比海贵人亲自出手要轻得多。”   这宝贵的教训,怕是此生也不会忘记了。曾几何时,怡珠也提防着绮珊,可两个人渐渐处出了感情,她是真的想把她当成姐姐看待。可惜现在不会了,以后更不会了,对于出卖过自己的人,怡珠怎么也不会信了。“姐姐想必还有要紧的事儿,妹妹也乏了,就不送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无桃笑面柳眉低   初秋,是紫禁城最好的时节。尤其是清早,那略微萧瑟却不失柔韧的清风里,添了好些浓郁的果香以及金桂的馥郁,沁人心脾,倒是让人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弘历握着兰昕的手,亲自将她送上明黄仪舆,这才转身对前来相送的宫嫔道:“都回去吧,晨起秋风到底寒凉,朕此行数月,回来再与你们说话。望你们尽心侍奉太后,各自珍重。”   “臣妾等谨遵皇上吩咐。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高凌曦位于众妃之首,领着一众的宫嫔齐齐福身,眼底充满着眷恋与不舍。可似乎皇上并没有为此而多看她一眼,不管她是不是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皇上起驾”李玉的嗓音高昂而嘹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神气,仿佛只这一嗓子,就能喊出皇家的派头与威严。   明晃晃的各色御用依仗之物,随大军而动,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线。倒是比金灿灿的树叶子看耀眼。而除了车声辘辘,马蹄踏踏,以及随风卷起的尘土飞扬肆意,其别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安静,直让人静到骨子里头去了。   兰昕着吉服于身,才觉得皇后的凤冠真的很重。随着颠簸的仪舆而颠簸,身子止不住的颤动着,却始终要保持着母仪天下的样子,也当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儿。尽管如此,还不是有许多人眼巴巴的盯着这冠子呢么。   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一丝苦笑,兰昕听着帘子外头的动静,像是已经出宫了。她竟然,还能跟着皇上出宫走一走,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王府的时候……   高凌曦怔怔的立在人前,久久没有动弹。双目一直平视着远处,尽管天子仪仗早已经看不见了。甚至就连那漫天的尘埃也终于飘得累了,轻飘飘的沉淀了下去,她还依然注视着前方,脑子里唯有皇上那俊朗的面庞。   但其实,宫门早已经关上,她能看见的远方,无非就是一重厚厚的朱漆宫门罢了。   苏婉蓉站的久了,不免有些胸闷,瞧着一旁宫嫔的脸上,也都是薄薄的汗水,妆容都不那么精致了。只得上前劝说道:“娘娘,眼看着日头就要烈了,虽说是秋日,倒也马虎不得,仔细晒伤了肌肤。娘娘还是回宫歇着吧。”   无声的叹息过后,高凌曦柔和的笑了起来:“纯妃说得也是,皇上临行前不是嘱咐了咱们要好好珍重么!”   “皇上已经走了么?”其其格于人群之后,失望的扬声问道。   高凌曦不禁蹙眉,旋身去瞧。一众宫嫔识趣儿的让开了身子,生怕挡住了贵妃的视线。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众星捧月一般。高凌曦的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些得意来,只是没有显露而已。“海贵人,你怎能来了。皇上不是吩咐过,你不必相送么?”看一眼她明显耸起的腹部,眼底的忧又添了几分:“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岂能这样不注意。灵澜,扶你家贵人回宫歇着。”   其其格有些失落,冷眼看了周围的宫嫔,慢慢说道:“臣妾原是想着来送一送皇上皇后的。可谁知底下的奴婢不得力,竟然耽误了时辰。到底是来晚了。”   灵澜垂首,声音细微道:“贵人,您就别生气了,都是奴婢不好。”   苏婉蓉见其其格的脸色还是阴沉,少不得宽慰道:“海贵人你就别生气了,奴婢也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没有扰你清梦。皇上昨个儿还刻意去探望了妹妹,想必该喃喃之言对妹妹也说了好些,几个月的功夫,皇上就回来了。妹妹不必如此难过,身子要紧。”   金沛姿竖着耳朵来听,这纯妃明着是劝海贵人,暗地里却是故意引人积怨了。好一句“皇上昨个儿还刻意去探望了妹妹”,是怕旁人不知晓孕中宫嫔的殊遇与荣宠么?到底是诞育过皇嗣的人,她纯妃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亏得海贵人与慧贵妃和她,表面上算是一党人呢。对于与自己相交的姐妹,竟然也这样明里暗里的阴损着,更何况是旁人了。想到这里,金沛姿心里有些害怕。倒不是为了纯妃的阴毒,而是怕不测。   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却也难逃丧子的厄运。更何况自己不过是区区的嫔位……真的能在这漫长的几个月里,护住永么?金沛姿这一怕,心就更疼了,像是硬生生的被人用刀子剜了几下,疼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然,她也明白,怕是没有用处的,凡事都得小心谨慎的提防着,战战兢兢也好,忐忑不安也罢,总得拼尽全力安然熬过这几个月才是。   “灵澜。”苏婉蓉看了一眼海贵人,只吩咐灵澜道:“还是快些扶你家贵人回去将养着,晚些时候请御医来请平安脉。皇上皇后不在宫里头,到底得小心着些。”眼尾瞟了嘉嫔一眼,如有所指一般:“以免有人从中谋算就不好了。”   高凌曦顺着纯妃的目光,也瞟了嘉嫔一眼,却依旧只是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光是她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经让金沛姿浑身发冷,后心直沁出了冷汗。   皇后不在宫里,果然后宫的风气便是不同了。先前并不喜欢慧贵妃的宫嫔,竟然殷勤的簇拥在她身旁,有说有笑的呵护着这一位摄六宫事的贵妃娘娘。且说,她们脸上的笑意,也并没有因为妆容花了而变得模糊,倒是**裸的谄媚十分明显。   最让金沛姿受不了的则是,就连先前皇后有心扶植的叶赫那拉贵人,竟然也凑在了慧贵妃身侧,生怕旁人看不见她似的,叫人恶心。   “真叫人恶心。”   金沛姿心里想的如此,不料耳边竟然有人明着说了出来,着实让她一惊。只迅速的偏过脸去,她才瞧见梅勒贵人站在自己身后处,也是纹丝不动的瞧着。还撇着嘴,十分的不屑,一副冷相。   “妹妹冒失,惊着了嘉嫔娘娘,还望娘娘恕罪。”怡珠方才忽然开口数落,却是唬得嘉嫔脸色大变,可她不是存心的,故而连忙致歉。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梅勒贵人啊。”金沛姿渐渐敛去了惊慌之色,定了定神,问:“怎么样,咸福宫还住的习惯么?”   怡珠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妹妹原本就住在咸福宫。搬去永和宫也只能给旁人添乱,现下倒好,离得远些也撇的清些,总不至于再吃坏了几个马铃薯,还巴巴的扯上我作数。”   金沛姿一向牙尖嘴利惯了,从前也以和其其格斗嘴为乐子。只是长久不说凌厉的话,这会儿听见梅勒贵人蹦豆儿似的往外冒,也是欢喜的不行。她轻轻的遮了遮唇瓣,饶有兴味道:“妹妹与叶赫那拉贵人的舞姿,不单让皇上醉心,更是倾倒了六宫妃嫔。原是想着,唯有心意相通的姐妹,才能有这样的心意相通,默契使然。倒是今儿见着了才晓得,原是我想错了。”   这话一出口,着实让怡珠的脸色更加不自然了。“若是娘娘不嫌妹妹无趣,就让妹妹送娘娘回宫吧。”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好些话都说不完。金沛姿看了她一眼,略微颔首:“也好,长日漫漫,能让妹妹陪着说会儿话,倒也不算辜负。”   侍婢们识趣儿的远远的缀在了身后。怡珠则略微比嘉嫔后侧了半步,以显得恭敬。“若是臣妾说,那紫娇之事,纯属陷害,娘娘会信么?”她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一句,复又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其实娘娘不信我也是有的,这宫里被就是人心莫测的,谁又会多信谁一分呢?真的就多信了那一分,或许就是身首异处,九族受牵累,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信,反而能走得远一些。”   金沛姿偶尔侧首瞥她一眼,看见的也只有心灰与苍凉。不得不说,处在这多事之秋,金沛姿实在不敢轻信旁人,毕竟她连自己与永的安危尚且不能保全,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旁人的清白与否。也只能是听听而已吧。   可尽管如此,怡珠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到底我与叶赫那拉贵人都是靠舞姿而得蒙圣宠的,有我在岂不是太碍眼了。亏得我先前还天真的以为,相扶相持能走的更远些。却不知一山终究不容二虎。就算是飞燕合德,嫡亲的姊妹,也终究去飞燕而留合德,不可双双对对的得幸罢了。”   “妹妹年纪轻轻的,哪里就有这么多感慨了。”金沛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打断了她:“是去飞燕留合德,还是去合德而留飞燕,从来就不是这两姐妹可预知的。一切不过是关乎天意罢了。妹妹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奋力一搏,总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倒不该守着本宫,说这些丧气之言,终究也只能让自己心烦罢了。”   怡珠连忙福身致歉:“臣妾冒失了,原是不该当着娘娘说这些不如意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道不同不相为谋。”金沛姿轻轻一笑:“妹妹是聪明人,自然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本宫还是习惯一个人走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帘幕风轻双语燕   “皇上万福。”兰昕远远看见弘历迎风立着,颀长的身影满是萧瑟孤傲之感,心微微颤抖着。走上前去,只轻轻的问安一句,福一福身,却再没有多余的话说。   弘历转过身子,俊逸的面庞渐露喜色:“换上了如常的衣裳,兰昕实在不必多礼了。你看看这里,绿树葱郁,满眼生机,倒不像是秋来的景致。像极了从前朕与你春游时,那样晴好的郊野。”   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兰昕也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握着皇上的手,那一阵温热从指间默默流进心田,远比秋日艳阳更温暖得多。“臣妾同皇上一样,很怀念那段日子。心里总觉得,那乐景仿佛就在眼前。今日还能重温旧梦,在这样晴和明媚的日子里,回忆从前,当真是上天的恩赐。”   离宫三日,不在深宫之中,弘历明显能觉出兰昕温婉的一面。这时候,仿佛她不过是自己心仪的女子,没有千万规条的束缚,她的明艳绝伦,她的温婉贤淑,才如同此时习习的秋风一样,徐徐的吹散了心里的许多愁绪。   这才是兰昕原本该有的样子。   弘历心里有些不忍,伸手拂过她光洁红润的脸颊,将随风飘动的碎发轻轻别在她耳后。“朕对不住你。”   兰昕正看着眼里金灿灿的颜色,闻言不由得心酸起来。“皇上,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无能,没有保住咱们的永琏……”   从前与弘历在一起,满心的憧憬,满怀的期望,少女之心细腻多情,无论怎么都觉得格外甜蜜。可如今对着弘历的时候,兰昕总觉得自己心里满是涩涩酸楚,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扯着扭着攥着揉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各种的痛楚,各种的不是滋味,各种的折磨。   已经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是朕不好,又岂能怪你。”弘历揽兰昕入怀,一如当初的疼惜。“朕答应你,一定会再给你一个孩子。咱们嫡出的阿哥。届时,朕会立他为太子,尊贵的登上帝位。”   不说这个倒也罢了,提起这些,兰昕的泪如泉涌。“皇上……”兰昕泣不成声:“若不是臣妾严苛决绝,永琏就不用自幼受那么多苦了。臣妾每每想起这些,如锥心一般的疼。臣妾求您了,不要许了万里江山给咱们的孩子,臣妾不想再逼他读书,不想让他身子骨还没长全就学着艰难的爬上马背,皇上……臣妾求求您了,就让臣妾纵着臣妾的孩子吧,纵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泪水打湿了弘历胸前的衣襟,可他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减反而愈增,恨不得将柔弱的兰昕揉进自己铮铮铁骨一般的身子。“朕答应你,兰昕,朕答应便是。咱们的孩子,朕不再让他吃一点苦头。”   “谢皇上……”兰昕啜泣得胸闷,更是停不下泪意。   弘历看着心疼,忍住眼里的酸涩,轻哂道:“朕英明睿智,兰昕你蕙心兰性,咱们又是天成的佳偶,郎才女貌!就冲着这一点,咱们的孩子必然生就机灵聪慧、俊俏孝顺,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即便不吃什么苦头,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兰昕,你安心便是。”   泪还挂在脸上,兰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假嗔道:“哪里有人这样夸自己的,四爷真是不知羞!”   “兰昕。”弘历轻轻的唤她,薄薄的唇情不自禁的贴在了她的脸颊。“无论经历什么,有你陪在朕身侧,朕心里才踏实。”   “臣妾亦如是。”兰昕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一缕欣慰。这才是极好的情分,没有利欲熏心,也没有勾心斗角,一切不过是源于心罢了。   盼语驻足在不远之处,默默的注视着帝后。若是不提及身份,她总觉得面前这一双璧人不过是寻常的一对恩爱夫妇,夫唱妇随,羡煞旁人。又哪里能瞧出半分的嫌隙与疏离呢。   只可惜,皇上的身边粉黛三千,皇后再好,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微微低下头,盼语倒抽了一口凉气:“朵澜,不必请示皇上皇后了,就按我方才说的去准备膳食吧。早些准备好了,早些请皇上皇后进膳,也早些赶路。”   “是,娘娘。”朵澜乖巧的扶着娴妃的手,调转头朝着不远处的营帐去。   盼语忽然仰起头,看了一眼辽阔无垠的蓝天,真的不再是四四方方的那一小块了。可这样大的天下,这样好的江山,她却不知道自己当何去何从。或许她早已经不在他的心上了。   同是第三日,紫禁城里的人却不如城外的帝后这般轻松逍遥。   高凌曦一大早就唤了苏婉蓉来,两人于内室之中紧锣密鼓的筹划着接下来的事情,忙的不亦乐乎。到底是相同心性的人,也是难得的投契,这一说便是大半日都过去了。   还是碧澜走了进来,略微有些焦急:“娘娘,您早膳就没怎么进,这会儿午膳都热了三遍了。身子要紧啊。”   苏婉蓉看了看天色,这才发觉已经过了正午,少不得愧笑:“倒是臣妾疏忽了,没注意时辰,耽误娘娘用膳了。”   高凌曦揉了揉眉心,兀自笑道:“不妨事儿,难得本宫与纯妃投契,事情便是这么定了。只有一样,那嘉嫔到底不蠢,若是不中计又当如何?一招不行,总得再来一招,总之在皇上回宫以前,嘉嫔之事一定要利利索索的。”   “皇后跟前儿也唯有娴妃与嘉嫔得脸些。”苏婉蓉抿唇一笑:“娴妃自是不必说,早晚得与皇后生出嫌隙来。嘉嫔也猖狂了这么些时候了,除之后快,就当给咱们的皇后娘娘提提醒,敲山震虎也有一定的效用。”   唇瓣慢慢的舒展开来,高凌曦只笑不语。   苏婉蓉端正的起身,柔和道:“臣妾告退了。”   碧澜目送了纯妃离开,才连忙凑到慧贵妃耳畔:“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让人在四阿哥的乳娘的饭菜里做了手脚。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无非是加了些不适宜蜜汁。”   “蜜汁可是很好的东西,混在甜食里,不是那么容易吃出来的。”高凌曦微微一笑:“可这蜜汁化作乳汁,长期给襁褓中的婴孩服食,不但可以消减他的食欲,使其哭之无声,吮吸无力,还最是损伤机理,搞不好一口气抽不上来,那可就……”   心里有些微微的不忍,碧澜叹了口气:“奴婢总觉得这法子虽好,无声无息的,可四阿哥却可怜了。”   轻轻的握住碧澜的手,高凌曦淡淡的笑说:“你别担心,四阿哥只要有了呼吸乏力的症状,嘉嫔必然神不守舍。届时,只要她敢硬闯阿哥所,又或是听信了旁人的怂恿,欲意抱四阿哥出宫去求皇上的恩旨,那本宫就可以问罪与她。一旦嘉嫔获罪,乳娘便不用再吃含有蜜汁的食物了。”   叹了口气,高凌曦无可奈何道:“本宫自己没有孩子,也盼着旁人的孩子能好哇。可惜纯妃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四阿哥的性命,为了能让她安心,本宫也只好出此下策。更何况,嘉嫔冷静,虽说一张利嘴不饶人,可到底是知晓分寸的人。也就是四阿哥才能令她方寸大乱吧,这宫里再没有旁人能了。”   “奴婢明白。”碧澜敛去了自己多余的慈悲之心:“后宫险恶,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个道理最浅显不过了。只是纯妃的用心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奴婢是怕,娘娘再生一计,倒扰乱了纯妃的‘好谋算’,她若要翻脸无情,岂非连娘娘也嫉恨上了?”   三寸长的指甲轻轻的敲了敲手边的景泰蓝花瓶,高凌曦看着瓶子里的金龙凌云微微叹息:“这样好的菊花偏是摆在这样的花瓶里,反而失去了清高孤洁之姿,不如白玉的好看。碧澜你去换一换吧。”   微微垂下眼眸,让卷翘的长睫遮挡去眼底的流光:“纯妃现在要依附于我,自然不敢乱来。有朝一日,她能越过我去,便是她说的算了。我现在倒是担心另一件事。”   “娘娘是说,皇上疑心的事情?”碧澜蹙紧了眉头:“奴婢虽然不懂朝政,却也听人说起,皇上不喜欢前朝后宫有牵扯,娘娘自当小心应对。长久若无此事,想来皇上也就安心了。”   “皇上乾坤独揽,防着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防着后宫的嫔妃,登基那会儿,更是连太后也不信任……要不是如此,那和亲王好端端,怎么会大闹先帝的灵堂,抓起祭品就往自己嘴里塞呢。”高凌曦说的自己身上发寒,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必也唯有本宫小心谨慎才能妥帖。所以嘉嫔的事情,本宫才不得已引她就范,这总比栽赃陷害的手段要高明得多。   实际上,真的是她自己沉不住气,是她自己犯了错。即便皇上回来,又或者太后过问起来,咱们都能理直气壮一些。”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远汉碧云轻漠漠 推荐加更   雅福低头缓缓的走进来,看一眼闭目假寐的太后,心里不觉有些发毛。这个时候的太后,看起来自然是最平静也最安稳的,可平静之中往往孕育着狠戾,安稳的背后便是深不可测的心机。虽然伺候在太后身侧这么多年,可雅福从来都猜不准太后的心思。   也正如同此刻,她不知道当太后睁开双眼,会是怎样的一种目光朝自己看过来。茫然?平静?疑惑还是别的什么……   正想得入神,却听太后“唔”了一声。雅福的心猛然一惊,险些撞到身侧的蝙鹿几。缓了口气,才稳住了心神:“太后恕罪,奴婢冒失了。”   太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惺忪道:“虽说是打盹儿,可哀家方才做了个梦。梦见弘历出生那一日的事儿了。”   这感觉如同头上悬着一柄宝剑,时刻会掉下来一般。雅福一时不知道该搭什么话才好,遂道:“菊花茶最能醒神,不若奴婢去奉一盏给太后吧。”   “那倒不必。”太后轻叹了一声:“难得有这样困顿的时候,难得能回忆过去的事情。”   雅福低低应了声是,便没有再说话。   太后像是只顾着含着那种奇妙的滋味儿,酝酿了许久才道:“哦,你查得如何了?”   “回太后的话,奴婢已经从纯妃身边儿的小丁子那儿打探到了消息。说纯妃娘娘买通了内务府的奴才,在嘉嫔的花盘底儿上做了手脚。”顿了顿,雅福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秋来御花园的风景独好,想必是慧贵妃想邀后宫的妃嫔去赏赏这么好的景致。   嘉嫔少不得要去,若是遇上了海贵人,生出什么挑唆摩擦的事儿。又或者谁起了坏心思,一推推倒了嘉嫔,一个不留神的撞着海贵人的肚子,岂非是要出人命了。”   “哼。”太后冷笑了一声,狭长的凤目里刻着轻蔑与凉薄:“哀家还以为这纯妃能有什么好点子呢。到头来还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伎俩,历朝历代怕是都用烂了。即便闭上眼睛,也知道是谁做的。一点心意都没有。”   雅福随着太后轻蔑的勾唇而笑:“这哪里能怪纯妃不利呢,分明是太后洞若观火,有什么伎俩是能逃过您这一双凤目的。纯妃原就是司马昭之心,那慧贵妃又怎么会信她用她,不怕凭白的惹火烧身么!”   太后神色澹然,沉吟片刻:“慧贵妃必然还有后招,纯妃不过是幌子罢了。哀家倒是看不透那嘉嫔了。从不争宠也就罢了,反而能一举博得天恩,诞下麟儿。不是命数太好了,就是心机太深,总不会是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女子。你可得多为哀家留心。”   若有所思一般,太后接着说道:“另外,皇上痛失了二阿哥,膝下也就是三位阿哥,哀家身为太后,必然得保全皇上的子嗣哀家的亲孙,所以雅福,阿哥所那边也得着人谨慎的盯着,不许出半点差池。”   “是,太后安心,奴婢一准儿谨慎着办。”雅福恭顺的福了福身子。   太后摆一摆手,短叹一声:“哀家趁着这朦胧的困劲儿再歇一会儿,你去吧。”   兀自退了出来,雅福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所幸太后是真的没有起杀心,能保全皇嗣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   高翔看着雅福从太后的厢房里退了出来,便连忙召唤了身边儿的小太监近前来,使了个眼神儿令他跟了上去。气声道:“仔细着点,别叫人发觉。”   办好了太后交代的事儿,高翔见周围再无旁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太后的寝室。   听见动静,太后没有睁开眼睛,只问了一句:“跟上了么?”   “回太后的话,奴才已经吩咐人跟着去了,一准儿不会有闪失。”高翔早就知道太后不信任雅福大姑姑了,故而平日里太后交代的事儿,他从来只搁在自己心上。这也正是太后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来了精气神儿,太后猛的坐起身子。   高翔机灵,连忙上前取了团垫儿搁在太后腰后。“奴才还听说,慧贵妃娘娘使人收买了阿哥所司职伺候乳娘饮食的厨子,具体是要做什么却不得而知。可奴才猜想,慧贵妃没有对皇嗣下毒的胆子。”   “她当然没有。”太后冷笑一声:“慧贵妃要的不过是斩断皇后的羽翼,而纯妃要的却是三阿哥继位为君。故而慧贵妃到底胆小谨慎些,她自然是怕皇上试穿了她的毒计,狠毒了她。可纯妃却宁可皇上狠毒了她,也要扶持自己的儿子走上皇位。出发点不同,行事作风也定然不同。”   机灵劲儿的一笑,高翔少不得恭维几句:“任这两位妃主娘娘如何折腾,终究是逃不过太后您的法眼。可不是白费力气么!倒是不如看看戏,扑扑蝶,打发了晨光也就罢了。”   太后稍微得意,只浅笑,随即又僵了脸色:“阿哥所那里,雅福一个人怕是盯不过来。你避开耳目,亲自给本宫办好此事,慧贵妃那便一有动作,你便帮她一把。本宫也想看看这皇后到底还有多少法子,能顾全六宫的和睦。”   高翔自然是能体会到太后的心意,少不得随声附和:“皇后娘娘的身子骨总是病病歪歪的不说,自打端慧皇太子薨逝,奴才瞧着皇后像是苍老了许多,到底也是力不从心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攥着后宫的权势不肯撒手,倒是不会享福的命。若非太后您坐镇六宫,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这话说的极为合心意,太后慢慢的蹙了蹙眉:“富察氏一族历来如此,说是世代簪缨,可实际上根本就是恋栈权势。本宫早就看透了!哼哼!也无妨,哀家偏不信富察氏的人能永远都那么有福气。从前那哲妃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有她做样子,后世人也错不到哪儿去。”   “太后英明。”高翔恭顺的打下千儿去,脸上满是谄媚入骨的笑意。   自帝后离开紫禁城至今,转眼也有十余日了。旁人的十余日是怎么度过的金沛姿不得而知,而她自己的这段日子,日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一根线紧紧的绷着。生怕永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荟澜去阿哥所探望,自己不能去也就罢了。身边儿的人去瞧过,回来再如实相告,也总归能放心一些不是。嘴里的茶是什么滋味儿,金沛姿一点也咂不出来,算了算时辰,这荟澜倒是比平日多用了好些时候。   正想派人去瞧瞧,却是门外的小陆子机灵,知晓嘉嫔等的心急,见了人回来,忙扬声道:“娘娘,荟澜姑姑回来了。”   “快,让她进来。”金沛姿这才松了口气。   荟澜从阿哥所返回景阳宫,一脸的沉重。   金沛姿正等着她回话呢,只看一眼,就被她这样的神色唬得心绪不宁。“本宫让你给永送几件小衣裳,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可是永不好么?这样吧,你吩咐人去准备肩舆,本宫亲自去瞧瞧。”   “娘娘,不可啊。”荟澜忙不迭的劝道:“今儿并非探望四阿哥的日子,娘娘若是贸然去了,慧贵妃娘娘知道了,指不定能掀起多少风浪来呢。恐怕慧贵妃娘娘正是在等这一日。”   “那你快告诉本宫,究竟阿哥所出了什么事儿?”金沛姿知道慧贵妃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可皇上这才走了几天啊,她们就这样耐不住性子么?   荟澜死命的忍住眼泪,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从容,不紧不慢的说道:“方才奴婢送小衣裳过去,正巧御医来给四阿哥请平安脉。乳娘说起,最近这几日,四阿哥不思饮食,看起来瘦了不少。倒是时常吐奶,哭声也比平时弱些。奴婢就等着御医瞧过了才返回来,向娘娘回话。”   金沛姿心惊肉跳道:“婴孩儿吐奶十有**是喂完了奶水,乳娘没有抱起来还好的顺顺背。底下的人做事情怎么这样不当心。荟澜,你去将那乳娘带过来,本宫亲自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娘娘稍安勿躁。”荟澜知道嘉嫔不是急性子,可关乎自己的骨肉,也难免不这样担忧。“倒不是乳娘没有尽心照顾,御医说四阿哥是脾胃失调,奶水喂了进去积食于腹中,故而引发不适。有了这样的不适,四阿哥便不肯多吃东西,加之秋老虎的天气,濡闷的厉害,四阿哥夜里总是哭闹睡不宁,身子虚了些。”   母子连心,荟澜的这番话着实令金沛姿痛彻心扉。“御医可看准了么?本宫还是不放心,让小陆子去请曹院判,瞧瞧到底是有什么不妥。”顿了顿,金沛姿咬住了唇瓣,忽然道:“皇上皇后才走十数日,永就衰弱起来,绝不是时气所致这么简单。不行,荟澜,本宫非得亲自去瞧瞧不可。她们就是想趁逼我就范,那宁可是我不好!我有什么,总好过永遭罪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 :突突兀兀云半肩   荟澜连同一旁侍奉着的粗婢均匆匆忙忙的跪在了嘉嫔身前阻拦,不为旁的,她们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子犯险。   金沛姿看着几人沉面垂首而跪,心如同置于滚烫的铜盆之中,一下子就变了颜色。“都起来,本宫非去不可。再拦着,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娘娘即便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能起身。”荟澜咬住了唇瓣,认真道:“请娘娘三思啊,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谁来照顾四阿哥?岂非更让包藏祸心之人得意了?娘娘必得先保全了自己,才能有心兼顾三阿哥的安危啊。”   “我……”金沛姿从来都是明白人,可事情关乎永珹,她抑制不住自己怜子之心的“唆摆”,恨不得一下子扑到永城身边,替她受罪。然而正因为她是明白人,听了荟澜的话才猛的清醒过来,即便是她认罪她愿意承受一切让旁人安心,只要永城还在,那些人永远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得太过于简单罢了。   “还是,让奴婢去请御医和乳娘过来好不好?”荟澜见嘉嫔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不见方才火烧火燎的神色,她才敢慢慢的劝说:“娘娘再着急,也得先问过御医究竟,再请乳娘细细说明四阿哥一应儿的情况再作打算啊。实在不好,还有院判曹大人在呢。   左右再过几日,您就能去瞧四阿哥了,这几天之内,叮嘱了四阿哥身边儿的奴才仔细照料着,情况是不会再变坏的。娘娘,您若是还不放心,奴婢愿意替您守在四阿哥身边儿终日尽心照顾,断然不会再出半点差池。”   荟澜的语调很平和,缓缓的一席话,渐渐捋顺了金沛姿的思路。“你说的对,我不该这样冒进,许多事情,不是我愿意息事宁人就能平安无虞的。多谢你啊荟澜,能在这个时候让我醒过神儿来。就按你所说的去做吧。”   揉了揉紧蹙的生疼的眉心,金沛姿满心的担忧。这会儿不知道永珹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吐奶了,又哭闹了,是不是因为肚子饿,瘦弱的连哭声也渐渐的衰弱了。“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御医来,你快去请。”   “是娘娘。”荟澜见金沛姿的脸色总算明快了几分,少不得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去,请您安心等待,稍后片刻。”   雪澜得意的走了进来,脸上的笑灿灿的看着就耀眼。苏婉蓉只睨了她一眼,便有些不愉快,抚了抚自己身上那一串银铃花,低低道:“事情都办好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办的妥妥当当的了。”雪澜娇丽一笑:“那御医原本就是太医院里最微末不入流的,加之烂赌,欠下了不少债,得罪了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恶霸。一出这紫禁城的大门,就得被人活活打死。若不是娘娘您抬举他,给他一份这么好的差事,他哪里还有活路呢。”   越说越是得意,雪澜一张灵巧的小嘴儿,停不下来的巴巴。听得苏婉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本宫不过才问了一句,你哪里就有这么多细碎话说了?雪澜,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不知轻重,这会儿是怎么了,什么都挂在脸上,生怕旁人瞧不见是怎么的?”   原本是得意,这一席话如同冷水一般劈头盖脸的泼下来,惊得雪澜当即拉长了脸。“纯妃娘娘恕罪啊,奴婢冒失了。”嘴上这么告罪,可心里却十分的不满。从前的纯妃,哪里又有如此的严苛了。说话也惯常都是如此,根本不用小心到这个程度。现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苏婉蓉兀自起身上前,亲自扶了她起来。“雪澜,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办事儿,也知道你出了不少心力,自然记得你的好。”   “奴婢不敢,娘娘这样说,岂非折煞了奴婢。”雪澜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你是我身边儿的人,你也瞧见了。我这些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倘若不是皇后将永璋寄养在了承乾宫,使慧贵妃娘娘烦不胜烦,她又怎么会那么好心,想法子将我救出来。这钟粹宫看似金碧辉煌,气派庄严,可它何尝不是你我的冷宫绝地呢?   正因为咱们都是经历过绝境的人,才得学会谨小慎微,忍气吞声。才要更好的收敛自己的心性。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因为咱们适应了宫里的岁月不得已如此,实际上,恰恰是咱们受不了宫里的勾心斗角,才得将自己保护起来。你明白了么?”   这一番话,像是说给雪澜听得,可谁又能说这不是苏婉蓉律己的话?   雪澜从纯妃的眼中看见满满的真诚,心里不免懊悔:“是奴婢浅薄了,总觉得娘娘能东山再起,必得得意人前才让人忌惮。倒是没有想过这些深里的究竟,还望娘娘恕罪。”   苏婉蓉微微一笑,脸色好看了许多。因着是握着雪澜的手,她顺势将自己手腕子上的一串玉珠子手串取下来,套在了雪澜的腕子上。“这一次的事情有些冒险,正因为如此,咱们才要装得和没事儿人一样,无论是谁问,都不能露出半分的颜色。除了那御医,此时唯有你我知晓,愿再无旁人洞悉。”   “奴婢明白,必当为娘娘办好此事。”雪澜心里喜欢的不行,怒气自然是消减的一分不剩。“那奴婢先告退了。”   风澜端着热茶正要进来,恰好与雪澜遇上,就随口问了一句:“娘娘没歇着吧?”   雪澜咯咯一笑,故意伸了伸手:“这样的粗活,妹妹怎么亲自来做了,让姐姐帮一帮你吧。”那玉珠子的手串很是名贵,且颗颗珠子之间,都以金子做成莲花托,裹住了珠子的两端,使其不互相磨损而伤了珠子表面的光泽。   “好漂亮的手串,这不是娘娘的东西么,怎么姐姐带着?”风澜故作不解,诧异道。   “自然是娘娘赏给了我啊。”眼尾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雪澜的下巴险些扬到了头顶上。   风澜自然是无比的羡慕:“娘娘待姐姐最好,妹妹也只有眼看着的份儿了。”   “别胡说。娘娘对咱们钟粹宫上下一视同仁,哪里就有最好,一般好的分别了。”雪澜白看她一眼:“快进去吧,茶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是,姐姐。”风澜恭敬的应声,沉着笑脸低头走了进去。她倒是看见雪澜满脸的得意了,可雪澜却不曾看见她眼里幽幽的暗光。   “这些年,我宠着雪澜,凡事都让她经手,而你则藏而不用,委屈于她之下,想必也受了她不少的气吧?”苏婉蓉瞧见风澜进来,摆一摆手,示意她近前说话,声音也控制的格外好,轻飘飘的只许这一人听见。   “有娘娘心疼,奴婢哪里会觉得委屈。”风澜会心一笑:“娘娘请尝尝这樱桃露。”   苏婉蓉端起了樱桃露,兀自抿了一口,很是喜欢:“你十三岁跟在本宫身边,到如今也有七年了。那时候你年轻些,不经世事,本宫就让你在雪澜身边多学着些。看尽了两年府里的生活,又在这深宫里苦熬了五年,期间本宫没有多加照拂你什么,一切都是你自己咬着牙挺过来的。”   风澜轻轻的跪在了纯妃身前:“当年若不是娘娘花前买下了奴婢,奴婢狠心的爹和后娘就要把奴婢卖去春风秋月楼了。这一份恩德,奴婢至死不忘。”   “本宫知道你的心思。”苏婉蓉淡淡的一笑:“你聪明伶俐,办事沉稳,待人谦和又懂得保护自己。一直潜伏在本宫身边,做一个普通的侍婢到底是委屈你了。待本宫解决了雪澜,你便做这钟粹宫掌事姑姑的位置。本宫对你也敢放心的来用,雪澜她到底是太轻狂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多谢娘娘信任。”风澜知道,纯妃是不愿意再冒险了。与其将来东窗事发,有人发觉收买御医的人就似纯妃身边的雪澜,再逼问出其中污秽不堪的隐情。倒不如东窗事发之前,先将人灭口。即便再有什么不好,也只能是死无对证了。“奴婢愿意为娘娘效劳。”   这也是万全之策,苏婉蓉心里有几分忧虑,她仔细的想过。虽然四阿哥出了事情,嘉嫔必然阵脚大乱。可无论怎么乱,她也未必会傻到以身犯险。退一万步来说,她真的去了阿哥所,强行将四阿哥带回自己宫里照顾,违背宫规,也至多就是禁足,或者废黜嫔位。总不会伤及四阿哥半分。   但,只要四阿哥在,她的永璋就有很大的威胁。这才是最要紧最棘手的。   叹了哭泣,苏婉蓉脸上的颜色明和了几分:“本宫连那么名贵的手串都送给她了,也总算一场主仆,情分总还是有的。你让她少遭点罪,平平和和的去了也就罢了。本宫自然会担待她的家人。”   “娘娘心慈,乃是奴婢的福分。”风澜微微一福:“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做的干净利落,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枝雪里多风措   “娘娘,奴婢觉着,您还是别去求慧贵妃了。”荟澜越走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头顶上是明晃晃的金光耀的眼晕,使人凭添了许多愁绪。“即便您去求慧贵妃了,也必然不管用。何况方才去给太后请安不是也吃了闭门羹么?恐怕这宫里的人,没有不知道娘娘您心思的。谁又愿意在这时候趟浑水呢。只剩下三日了,娘娘还有三日便可以探望四阿哥了,您咬咬牙挺过去也就是了。”   金沛姿坐在肩舆上,眉头缩成一团,烦躁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不去求慧贵妃,怕是更没有别的法子了。荟澜,你可知永这一病,本宫的心都要碎了。漫说是三天的功夫,即便是三个时辰本宫也受不住。”   “慧贵妃娘娘不肯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奴婢是怕娘娘因此而受到羞辱啊。”荟澜垂下头去,觉得眼前的日子真是难捱。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没有过,入了宫也是头一遭如此吧。   “羞辱如何受不得,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只要永城没事儿就好。”金沛姿心里有些恼,恼的却不是旁人,单单是皇上。为何他要给自己一个孩子,却没有尽到做阿玛的责任,这样的不管不顾。忍着泪意,她镇定了自己的心,待到肩舆落地,只提着一口气不愿服输的心气儿,沉稳的走进了储秀宫内苑偏殿。   果然荟澜的话一点也没有说错,等在殿上的人真叫一个齐。不单是纯妃在,就连有孕的海贵人也在,以及倒戈相向的叶赫那拉贵人。   其其格一贯是与嘉嫔不睦的,唇枪舌剑的斗惯了,一瞧见人来了,便是按耐不住性子,雀跃道:“呦,这话是怎么说的,嘉嫔来的可真早啊。若是再晚一会儿,岂不是要赶上在储秀宫用午膳了。倒是知晓贵妃这里的吃食精美,巴巴的不就等着了么。”   金沛姿朝正座上的慧贵妃福身请安,随后才道:“贵妃恕罪,因着臣妾一大早起,先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听高翔所言,太后身子不适,臣妾便多问了几句。随后,臣妾才转来储秀宫,故而耽搁了时辰。”   高凌曦岂会不知道嘉嫔去慈宁宫的意图,不拆穿她只是为了往后的说话更有趣些:“嘉嫔有心了,皇后在时,侍奉皇后勤勉,皇后随圣驾出宫,你亦能侍奉太后勤勉,当真是六宫姐妹的表率。本宫怎么会责备你呢,看座。”   纯妃勾了勾唇角,平和道:“难为嘉嫔还能兼顾上,倒是本宫听说阿哥所昨个儿传了御医来,说是咱们四阿哥身子有些不适,食欲也不好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僵持着身子没有动弹,金沛姿只觉得心疼的厉害:“臣妾正想为此事求慧贵妃娘娘恩典。永病了,御医说是时期所致,肠胃弱了些。乳母喂下的奶水,总是积食于腹又或是吐了出来,情况很不好。臣妾想亲自去阿哥所照顾,又或者暂时将永接回身边,直至康复。还望慧贵妃娘娘体谅臣妾初为人母的怜子之心,允诺臣妾的请求吧。”   “怎么好端端的会这样?”高凌曦愁容凝结于一双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忧心忡忡道:“可传了太医院的院判去瞧过么,又或者是御医曹旭延?曹氏两位御医的医术是最好的,从前三阿哥的弱症就是这样治愈的。嘉嫔你先别这样担忧,待到细查之后调理几日再作打算不迟。”   金沛姿早料到慧贵妃会如此推脱,咬一咬贝齿,沉稳的跪了下去:“娘娘有所不知,永还小,臣妾实在是怕身边儿的乳母未曾尽心。求娘娘体谅臣妾,就恩准臣妾的请求吧。”   “怎么会?”苏婉蓉反驳道:“乳母都是千挑万选出来伺候皇嗣的。本宫的永璋甚至从前的端慧皇太子不都是如此么?哪里有不尽心的道理。若说到怜子之心,咱们这些做额娘的,岂会有不同。怎的也不见本宫动不动就求这样的恩典,倒是你就这般的舍不下自己的孩子了。”   其其格咯咯一笑,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纯妃娘娘的说的正是。做额娘的,岂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来日我若诞下了阿哥,也要一并送去阿哥所照拂。难道我也能如你这般,对着贵妃撒撒娇,趁着皇上皇后不在宫中,就将自己的孩子带到自己宫里去养么?那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岂非形同虚设了?”   高凌曦轻轻一笑,轻声慢语道:“本宫虽然不曾有自己的孩子,但将心比心也明白嘉嫔心里的感受。只不过嘉嫔你也瞧见了,后宫里有皇嗣的妃嫔不是只有你自己,若我依允了你,对旁人要怎么交代呢。何况,皇上只是吩咐本宫协理六宫的琐碎事儿,到底没有代执皇后凤印之权,本宫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啊。”   “昔日皇后娘娘的二阿哥、纯妃娘娘的三阿哥都曾经因病而留在亲额娘身边照顾。这是皇上的恩典。娘娘既然说不能代执皇后娘娘凤印,那臣妾也不敢勉强。”金沛姿眼中有泪,艰难道:“还望娘娘您能开恩,即便不能将永带回景阳宫抚育,也求您看在幼子病中可怜的份儿上,恩准臣妾去阿哥所探望吧?”金沛姿怄红了双眼,心疼的不行。   “那是自然。”纯妃少不得插了句话:“每逢初一十五,或者特定的日子,宫嫔都可以去探望阿哥所里的幼子,直至幼子启蒙。本宫的永璋现下是不能瞧了,可你的永还小,自然是可以去瞧的。”   其其格凑趣儿似的抿唇一下笑:“可不就是么,不算今日,也就两日的功夫了。嘉嫔可千万别告诉臣妾,您连这两日也忍不住了。这臣妾要是也学得像您这般心急,可怎么是好?”   顿了一顿,其其格眸光不明,转首微笑:“纯妃娘娘是入宫前诞下的三阿哥,养在身边了些许日子,一入宫骤然分离必然更加不惯。不是也熬过来了么!怎么有些人就这样娇气的厉害,自以为诞下了皇嗣就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苏婉蓉识趣儿一笑,顺茬道:“可不就是么。也没见旁人如此娇惯孩子,难道说嘉嫔去了,四阿哥当即就能痊愈了?”   一脸的为难之色,高凌曦十分的不忍:“嘉嫔,你自己也听见了吧。若是本宫有心偏袒了你去,指不定惹出多少细碎话来。这么着吧嘉嫔,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永城身边儿的那些乳娘,只管让自己身边的人过去伺候着,有什么也能及时的禀明你。两三日很快也就过去了。届时你在亲自去瞧才不失规矩。”   “谢贵妃。”金沛姿万般的不情愿,也实在没有办法。“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瞧你,人都瘦了,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高凌曦和蔼的点了点头,笑容里满满是亲和之意,倒是半点为难嘉嫔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她越是这样,金沛姿越是不安。还不如什么都撒在她这个当额娘的身上,总好过看着那么小的孩子遭罪。此时此刻,五内俱焚之类的词语都不能形容她身为母亲的心情了,这样的折磨,简直令她生不如死。   强忍着泪水从储秀宫退了出来,金沛姿紧紧攥住了荟澜的手:“本宫不能去阿哥所,荟澜,你替本宫好好的看着。”   “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阿哥。”荟澜也是紧紧的回握住嘉嫔的手,她从来没有从嘉嫔眼中看见过如此的绝望之色。   苏婉蓉得意的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自己卷翘的睫毛,轻笑道:“臣妾可听说,护国将军的老毛病犯了,少将军吩咐人快马加鞭的向皇上请旨,请求由院判大人亲自为老将军诊症,皇上已经恩准了。想必,不多时消息传回宫里,曹院判便是要住在将军府上了。”   微微一笑,高凌曦不以为意:“四阿哥的病哪里用得着曹院判亲自来看,不过是时期所致的小毛病罢了。本宫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嘉嫔罢了。曹院判既然要去将军府,自当是有打下手的人陪着,就让曹旭延也跟着去得了。”   “娘娘思虑周全。”纯妃低低一笑。其实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试探试探慧贵妃的心思,虽说两人同样谋算的是一个人,可动机到底不同。她也不得不防着贵妃一些。“对了,还有件晦气的事儿,臣妾未曾向贵妃娘娘禀明。”   其其格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不悦的白她一眼:“既然是晦气的事儿,纯妃就长话短说吧。”   苏婉蓉也不与她置气,轻叹一声便道:“臣妾身边的雪澜去了,昨晚上的事儿。未免不吉利,臣妾一早就让人将她送回了家乡去,也算是尽一尽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事先未向慧贵妃娘娘请示,还望娘娘恕罪。”   “雪澜不是好端端的么,前几日我还瞧见她了,怎么说死了就死了?”其其格审慎的目光大有疑虑:“纯妃娘娘,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 :水摇扇影戏鱼惊   苏婉蓉倒是笑得很好听,脸色也没有半点变化:“方才还说皇嗣的事儿,海贵人也是要做额娘的人了,怎的就不晓得忌讳。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上多难听呢。何况不过是区区一名宫婢罢了,怎的就让你这样挂心了。现下人都已经送出宫去了,能有什么隐情?”   听着纯妃吴侬软语的细声调调,高凌曦微微笑着,只觉得很舒服。目光却随之落在一直沉默无语的叶赫那拉氏身上,默默的注视着她的举动。   “嗬!我不过白说一句,瞧纯妃娘娘啊,还真当有事儿了。”其其格的唇瓣生的很美,色泽本就嫣红,小巧玲珑,随意擦了一些薄薄的唇脂,便显得娇丽滋润。只轻轻一抿,那种妩媚便慢慢的透出来:“何况到底是钟粹宫的事儿,且轮不着旁人多说其他呢。”   “是了,你孕中劳累,旁的事也无需操心。”高凌曦温和的对海贵人笑道:“待皇上回銮,你正好诞下个小阿哥,那来年就真是风调雨顺,吉星高照了。”慢慢的抚弄着手里的团扇,她的笑意仿佛是开在池上清洁的白莲,只有嫩嫩的荷尖儿上,透着一股子淡淡的粉:“叶赫那拉贵人怎么也不说话,怕是我们几人无趣,闷坏了你吧?”   绮珊微微一怔,随即勾唇:“是臣妾自己无趣,怕闷坏了贵妃与两位姐姐。”   “小嘴真甜啊,说出来的语声都是甜甜的。”其其格笑得身子一抽:“难怪皇上喜欢你,倒是水灵灵的一个可人儿。”   苏婉蓉只笑不语,这一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做声。其实她能说什么呢?皇上从前也这样怜惜自己,可渐渐地,疏远冷落备至,新人又的确娇艳,看着让人心碎得慌,只好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这样才来的实际。   晚饭吃的很少,金沛姿有些难以下咽。荟澜这一去就是大半日,阿哥所那边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梅勒贵人忽然来了,让金沛姿有些诧异。   怡珠像是看出嘉嫔的心思,行了礼便开门见山道:“妹妹听说四阿哥这几日不怎么舒坦,特意做了两件小衣裳,给四阿哥秋凉加衣添一点暖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金沛姿哪里有心思与她磨叽,谢过之后便道:“妹妹也知道永珹这几日不好,本宫心里装这事儿,实在没心思同妹妹说话。时候也不早了,妹妹请先回宫去吧。待永珹痊愈,本宫再亲自去妹妹处致谢。”   “那妹妹就不耽搁姐姐的功夫了。”怡珠很懂事的退了出来,由着小陆子带路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就瞧见荟澜领着御医进来,一脸的匆忙。   小陆子心里咕咚一下,连忙迎了上去:“荟澜姐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娘娘心急的不行。可是阿哥所那边有什么不妥了?”   荟澜朝梅勒贵人急匆匆的福了福身,领着小陆子往内室走去,边走边道:“四阿哥午后吐了一次奶,哭闹了半日,怎么也哄不好。好不容易睡了小会儿,晚上乳娘再喂奶,吃了不一会儿,竟然又吐了出来……”   怡珠见小陆子随着荟澜匆匆忙忙的走进内室,而四周再无景阳宫侍奉的奴才,不禁连忙对小云使了个颜色。二人快走两步,推开东头一件厢房的门藏了进去。   “小姐,咱们为何要这么做?”小云战战兢兢的躲在了柱子后面,四下里张望过无人,才敢气声问道。   “嘘。”怡珠轻轻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瓣处,示意她不要多嘴,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两人就这样秉着呼吸,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荟澜的焦虑的声音:“小陆子,你腿脚快,速去速回。娘娘今儿若是不见到御医,一准儿不能心安。”   “知道了,荟澜姐。未免娘娘难受,你快进去陪着吧。”小陆子匆匆忙忙而去的脚步声渐远,倒是嘉嫔走了出来。   “荟澜,本宫还是不放心,你再去阿哥所瞧着。打发宫里的手脚利落的丫头和你同去,多几个人陪在永城身边照应着,本宫才踏实。另外,让乳娘少喂些奶水,一次就吃一点,消化了再喂。”嘉嫔的声音苍凉而低沉,任谁都能听出她满心的痛楚。   “知道了娘娘,您可答应了奴婢,无论发生了何事,您都不能去阿哥所。”荟澜谨慎的叮嘱道:“四阿哥到底是皇嗣,御医们不敢不尽心。总是能瞧好的。可若是您出事了,四阿哥才真就是没有指望了。”   “本宫明白。”金沛姿咬紧了贝齿,狠心道:“她们越是这样咄咄相逼,我越不能自乱阵脚,你且快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仿佛有女子低低的啜泣声。怡珠依然屏住呼吸听着,不敢乱动。她总觉得嘉嫔这里一定会生出大乱子,以至于她不敢走开。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不是么。可若问自己为何要帮衬嘉嫔,她倒是有些说不明白了。   也许是为了借助嘉嫔而得到皇后的赏识,一举摆脱困境。也许是不愿意看叶赫那拉氏与海贵人的嘴脸,所以故意要与她们为敌。也许……也许仅仅是一份尚未湮没与利益的良心使然吧!   小云倒是没有这么好的精气神儿了,一开始心里忐忑难安,生怕旁人发现了她和小主的踪迹。可不过躲藏了半天的功夫,天色便渐渐的沉了下来。她的眼皮也是越来越沉,索性阖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起来。   怡珠看她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心疼她成日陪着自己劳心劳力,便没有唤醒她。只是鬼祟的用手指戳破了一层窗纸,想看看外头是否有人。偏是她这么凑巧,正瞧见小陆子领着御医回来。   虽说只有窗棂上一个小洞,还是惊得怡珠身子一颤,怕外头的人也瞧见了自己。缩着脖颈又蹑手蹑脚的转回柱子后头藏了起来。   “胡御医,四阿哥到底有什么不妥,为何治了这几日,依旧不见成效?”金沛姿已是心急如焚,说话自然是开门见山,语气也不那么客气:“四阿哥出生之时,身子到底不像这会儿如此虚弱,怎么你们成日里去阿哥所请平安脉,有何不妥至今还不能发现。莫不是你看本宫好欺负,便不对四阿哥上心吧?”   胡子莱便是纯妃通过雪澜安插在阿哥所的那一枚棋子了。他佯装惶恐,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嘉嫔身前,羞愧自责:“臣无能,未能调治好四阿哥的身子,还望嘉嫔娘娘恕罪。可无论如何,臣也不敢不尽心,更别说有欺凌娘娘的嫌疑了。”   他的声音粗噶难听,嘶哑的厉害,口干舌燥。也是上了火的缘故。   金沛姿听着不是滋味儿,便对小陆子道:“给胡御医上盏茶润润喉咙。”   胡子莱谢过恩,连忙拦道:“这里是臣才给四阿哥开的方子,茶不喝不打紧,可不能耽误了四阿哥用药。烦请娘娘身边的陆公公去一趟御药房,将一应所需的药材取回,由臣亲自煎熬,再给四阿哥服下方才能放心。”   听他这么说,金沛姿略微颔首,语气也比方才缓和了些:“本宫不是存心为难你,只是胡御医,永珹还这样小,一连几日的吐奶,让本宫怎么能不担心呢。何况光是今儿这一日,就吐了足足两回,本宫心急如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臣明白娘娘一片苦心。”胡子莱瞧着嘉嫔嘴角生了一颗燎泡,少不得宽慰:“娘娘急火攻心,身子必然也是百般的不适。到底是臣不中用,未能令四阿哥立时痊愈。”说到这里,胡子莱竟然哽咽起来,双眼垂泪。“还望娘娘恕罪。”   金沛姿看他哭得伤心,少不得叹了口气:“罢了,你有心就好,老天若有眼,必然会保佑永珹逢凶化吉的。你且起来吧。”   胡子莱愧疚垂首,应是后方才起身,起身的一瞬间见四下里无人。迅速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   金沛姿只以为他是要拭去脸上的泪水,倒也没有介意。   谁知胡子莱将手帕猛的在她脸前乱晃几下,一股浓郁熏人的香味儿扑入而来。   “这是什么?”金沛姿吸了两口,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随着咳嗽的声音逐渐衰弱,她竟然头晕目眩起来:“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对本宫下药……”   胡子莱奸笑一声,猥琐不已:“不迷晕了娘娘,娘娘如何能从了我?若不是娘娘不忠不贞,皇上又怎么会信四阿哥并非龙凤血脉。”   “你……敢……”金沛姿强忍着晕眩,无奈双眼已经模糊。隐约之中,那猖獗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了自己。害怕,羞愤,恨恼,金沛姿一时之间分不清昏沉沉的脑子里装着什么:“别过来……”   “嘉嫔娘娘怕什么,臣会很温柔的。”胡子莱得意的不行,随着话音儿,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衣带。“臣必然对娘娘尽忠,保管让娘娘欲罢不能!” 第三百四十八章 : 斜照江天一抹红   金沛姿很想大声叫救命,可是荟澜不在,小路子也不在,近身侍奉的宫婢也一个都不在。这是她唯一清醒的一点意识,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受多大的羞辱。身子发热,却不住的打着冷颤,头脑发晕,视线完完全全模糊掉。这便是绝境了吧?   胡子莱猖獗而疯狂的笑声,奸诈可恶,身上的官服已经被他脱下来,扔在了地上。“皇帝的宫嫔又怎么样,拔去了衣裳,和的姑娘且没有分别。”他的笑声,像是一把尖刀,在这内室之中格外的突兀,经久回荡。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到金沛姿白皙脸颊的那一瞬间,忽然“嘭”的一声脆响,头骨爆裂一般的疼。胡子莱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子,整个人已经咚的倒了下去。   小云惊叫了一声,连忙冲了过来,一把攥住梅勒怡珠颤音道:“小主,您这是何苦啊……您这样做,岂非是要和慧贵妃作对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怡珠看了嘉嫔一眼,发觉她两颊潮红,神智已经模糊了,竟然燥热的想要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下作货竟敢对嘉嫔下药,你速速去取一盆冷水来,别耽搁了。既然有心人安排了这样一出戏,八成还有后招。   听着小主的语气这样急促,小云也不免着急,顺手拿起搁在茶几上的茶盏,见是凉的,便揭开了盖子,猛的将一盏水泼向了嘉嫔的脸。   “你……”怡珠被她这样的举动吓着了。   “小主,奴婢想这样比打水进来要快一些。”再看一眼依旧迷离的嘉嫔,小云狠了狠心:“这茶壶里像是还有茶水,要不然奴婢直接从嘉嫔头上淋下去吧?”   “也好,快点。”怡珠咬了咬牙。   “是,小主。”小云连忙抓起茶壶,朝着嘉嫔的头上浇下去。   谁知水才淋在金沛姿头上,她便开始疯狂的挣扎。不停的摇头晃脑,将水甩了面前二人一脸一身。   怡珠有些着急,把住了嘉嫔的双肩道:“娘娘,您快醒一醒啊,指不定过会就有人要来了,这里必须得处理好。”   小云也是着急的不行,趁着小主把住嘉嫔的功夫,索性将茶壶的盖子也取了下来,从入水口一股脑的将茶水淋了下来。这一下子,真可谓偷心凉啊。不光是嘉嫔乌黑的秀发湿了,连前襟后襟也一并都湿了。   茶是放了大半日的,早已经凉透了,一阵夜风习习而过,人当即就清醒了过来。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放开我。”金沛姿疯狂的叫喊着,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怡珠。怡珠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撑着身子的手一下子扎在了打晕胡子莱的碎花瓶瓷片子上,顿时鲜血直冒。   “嘉嫔娘娘,您看清楚了,我家小主是救您,不是害您啊。”小云看见那嫣红的血水,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小主,您怎么样,奴婢去请御医来,你姑且忍一忍。”   怡珠忍痛,咬着牙站了起来:“只是扎了一下,还好碎片刺的不深,不要紧的。”   金沛姿定了定神,依然觉得头脑不是很灵光,然而当看见躺在脚边的胡子莱时,羞愤、恨意一下子涌上心头:“好一个纯妃,竟然能想到如此的手段来陷害我,倒是我小觑她了。”   “娘娘怎么知道是纯妃而不是慧贵妃?”怡珠有些不解,按理说,慧贵妃与皇后的冲突才是最突显的。毕竟嘉嫔是皇后的心腹,慧贵妃借刀杀人也是在所难免。可嘉嫔才清醒过来,便一口咬定是纯妃所为,到底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金沛姿叹了口气,对小云道:“内室的红木柜子底下,有些白绵的绢子,你先拿一些过来,替你家小主包扎伤口。”   “是。”小云眼底依然噙满了泪水,像是伤着了自己的手一样的疼。   “若非本宫大意,将身边儿的奴才都遣了出去,也不会被这样暗算。倒是你,怎么竟然会在这里,又来的如此及时。”金沛姿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胡子莱,见他后脑满是嫣红之色,官服也甩在了地上,气恼可想而知。“多亏你这样及时,否则明日一早,本宫命丧景阳宫的消息,便会快马加鞭的送去皇上面前。”   金沛姿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本宫若斯受辱,未了不连累永,必然一丝了之,绝不会苟且偷安,擎等着旁人将私通的罪名加诸于身。”   叹了口气,金沛姿才对上怡珠的双眸,释疑道:“慧贵妃协理六宫,许多事不得不谨慎。即便真要除去本宫,也不可能诬陷或者嫁祸。只多是逼本宫自己就范,冒着违背圣旨的风险去阿哥所探望永,又或者做出旁的过激的行为。却是那纯妃,早已经视本宫为眼中钉了。她怎么能容得下本宫的孩子,将来与她的永璋分夺皇上的宠爱。”   “娘娘所言极是。”怡珠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不禁瑟瑟发颤:“请娘娘恕罪,臣妾今日着人去打探了阿哥所的情形,听说钟粹宫的侍婢雪澜曾经偷偷去过。原是想着或许这其中有猫腻,可不多时就传来雪澜暴毙的消息。故而妹妹借送衣裳之便,偷偷藏在了娘娘宫里,以备不时之需。未曾事先言明一切,还望娘娘恕罪。”   金沛姿动容一笑,苍白的面庞潮红已经褪尽:“多谢妹妹了,若非你这样有心,恐怕本宫早已经性命不保。”   怡珠猛然回过神来:“那这人怎么办?纯妃会不会来搜宫,又或者另外有安排……”   “算算时辰,她们也该来了。”金沛姿倒是平静,见小云替怡珠包扎好了伤口,便道:“小云,你速去下院的厢房唤几名粗婢过来,伺候好本宫更衣梳妆,好整以暇,咱们就看看她们还能用上什么手段。”   果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慧贵妃与纯妃便一并来了。   迈进景阳宫宫门之后,高凌曦四下里环顾了一周,见无旁人临近跟随,才单单对纯妃说道:“纯妃好计谋,一方面让内务府的奴才做好了有问题的宫鞋,一方面又安排自己贴身的侍婢收买御医,犯下这作死的大罪。事儿还没有做,宫婢倒是灭了口,即便是皇上风风火火的从关外赶回来,怕也是死无对证了。本宫亦折服于你的谋算之下,不得不道一声钦佩。”   “娘娘抬举臣妾了。”苏婉蓉微微的笑着,很是明艳,借着景阳宫庑廊下宫灯的亮光,看尽眼底的只有一片柔和。若是不听这二人的对话,只觉是极美的一幅画,清丽脱俗的仙子,于静谧的夜色下赏月谈心。可若是知道这二人所言何事,必然会撕心裂肺的想呕。   苏婉蓉轻轻的捋顺了鬓边的珠坠,轻盈盈笑道:“臣妾的法子再妙,也不如慧贵妃娘娘你的计策好。釜底抽薪,只这一招,就让一向聪明伶俐的嘉嫔方寸大乱了。否则她又怎么会频频传召御医呢。臣妾又哪里来的这么好的机会,轻而易举就扳倒了皇后娘娘的心腹。”   高凌曦做过什么,自己未曾对纯妃说明。而纯妃做过什么,也都是她暗中派人窥视得知的。可见虽说是联手,谁却都不信谁。更紧要的是,自己盯着纯妃的同时,纯妃也一样提防着自己,好没趣。   “可惜纯妃的心思,不仅仅是扳倒皇后的心腹这样简单吧?嘉嫔到底不算得宠,有她在,也未必就能威胁到你纯妃什么。到底是她襁褓里的四阿哥,才真真儿是你该提防、铲除的紧要目标呢。”高凌曦也不甘示弱,想要将责任推卸到她一人身上,怎么可能。   苏婉蓉看了一眼月色,缓缓一笑:“臣妾与贵妃同心同德,帮衬了贵妃,就是帮衬臣妾自己。何必又要分得如此细致。”言罢,她这才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低音说话的种种不适,如常的说道:“你们都进来,这景阳宫如此静谧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先进去瞧瞧,保护嘉嫔要紧。”   空落落的院子,没有戍守的侍卫也就罢了。连内侍监也宫婢的踪影也不见。苏婉蓉不得不佩服这个胡子莱的本事了,当然这里面也少不得慧贵妃的帮衬。   一应的侍卫听了纯妃的吩咐,匆匆忙忙的就往殿后的内寝奔去。   高凌曦心里有些不满,这样声势浩大的,若是没有预期的效果,岂非不好解释了。但毕竟是纯妃吩咐的,与自己有何关系。由着她胡来,出了事情,自然由她来承担。   “好胆大的侍卫,未经嘉嫔娘娘允准,怎的就敢生生往里闯,是要本贵人禀**贵妃娘娘,治了你们的罪还是直接扭送去慎刑司服役?”梅勒怡珠的声音十分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威严,响彻了整个景阳宫内殿。   苏婉蓉当即一惊,少不得快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当,连忙转回身子对慧贵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三百四十九章 : 薄纱如雾亦如烟   “怎么一回事儿纯妃不清楚么?如何来问本宫?”高凌曦仅仅是一瞬间的面色凝重,如同浮光掠影一划而过,很快就恢复了笑脸。好在她是有些心里准备的,到底不像纯妃这样毛躁急进,为了自己的切身的利益,头脑发晕什么都受不住。   苏婉蓉只觉得腿肚子有些转筋,每往前挪一步都异常的疼,气氛加之不甘搅得她气血翻涌,最要紧的就是怪自己失策,牺牲了身边的雪澜也终究没有办成此事。   原本按照她吩咐闯进内室的侍卫,让梅勒怡珠恶狠狠的轰了出来,个个面如土色的垂首僵立在庑廊两侧,动也不敢动。   需知的,侍卫到底是真汉子,没经过主子的允许,根本不许进入宫室内寝。且还冲撞了嘉嫔与梅勒贵人,不是擎等着让皇上斩首示众么。可能是心里畏惧的缘故,这些侍卫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松垮下来,倒像是吃了败仗的俘虏,倒是让人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   “你们姑且退下,有事本宫自然会吩咐。”苏婉蓉不愿意看见他们霜打茄子似的惨相,咬着牙吩咐他们退了下去。   高凌曦自然是先于纯妃走进来内室,借着昏暗的灯光,慢慢的朝梅勒怡珠与海贵人走去。“这景阳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出了正宫门外戍守的侍卫,宫里竟然连一个人影也不见。这么大的内室,你就点了一盏小烛灯,竟然还不如外头的廊子下亮堂,嘉嫔你是要搞什么名堂?”   金沛姿缓缓的站起身子,正好将身后的烛火遮住了。她自己一直身在暗室之中,倒是能将慧贵妃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可慧贵妃则刚好相反,她双眼的迷离之色愈加,双手微微向前伸出少许,像是在探路。而纯妃就离得更远了些,步子也慢的不行。   抑制住心里的嘲讽,金沛姿看了一眼身旁的怡珠,二人齐声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嘉嫔娘娘请安。”   “这个时候,还请什么安,还不快叫人把灯都点上。”高凌曦愤懑的轻咬一下贝齿:“这景阳宫弄得像什么样子。”话音还未落,慧贵妃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心里一慌整个人都没有站稳,猛的飞身出去,不偏不倚的扑在了胡子莱的身上。   “嘭”的一声响,伴随而来的便是奸细而嘹亮的女声尖叫。   怡珠只觉得好笑极了,少不得遮住了口鼻。   金沛姿也是笑弯了眉眼,却有很快敛住了笑意:“呦,这话是怎么说的,慧贵妃娘娘您怎么这样不当心啊,摔着了可怎么是好。”   苏婉蓉恨得牙痒,连忙快走了几步上前去扶。可到底她也是看不清路的,那微弱的烛光让嘉嫔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怡珠眼尖,看清了纯妃的脚步,连忙凑上前去好心道:“纯妃娘娘当心啊,让臣妾来扶您吧。您这样冒冒失失的进来,怕也得跌倒。”伴随着说话,怡珠连走了几步,脚一身,正好绊住了纯妃的小足。   又是“嘭”的一声,纯妃一个前趴跌在了地上,倒是离慧贵妃不远的地方。   怡珠扑哧笑喷了出来,眯着双眼道:“纯妃娘娘怎么这样客气,按理说您是妃位,嘉嫔是嫔位,臣妾不过是小小的贵人,哪里用得着您行五体投地倒栽葱这样的大礼啊。真是折煞臣妾了。”   苏婉蓉忍着疼没有发作,只觉得脸上一股子浓郁的腥臭味,粘哒哒的沾上了好些东西。她着胆子颤抖着去摸自己的脸,心里直发毛……   “血,啊……”高凌曦这会儿才看清了自己手上沾染的粘稠液体是鲜血,圆明园那个惊魂之夜的胆战心惊一下子又悬上心间。她疯魔似的想要站起来,却仿佛被什么钳住了一般,竟然怎么也抽不动自己的腿脚。“救命啊……救命……”   “是血,是血。”苏婉蓉也惊慌失措的不行,随着慧贵妃尖叫不止。   这两人的声音尖利的很是刺耳,惊的嘉嫔与怡珠少不得捂住耳朵,蹙紧眉头忍着。谁都没有上前去扶一把。   金沛姿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几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她们一再苦苦相逼,还使出这样下三赖的手段,自己也断然不会让她们畏惧成这个样子。   最可笑的是,那些侍卫方才真的给怡珠吓了个半死,谁也不敢再冒死进来。即便是听见了慧贵妃与纯妃的呼救声,也远远的躲在了前院的庑廊下,谁都不敢再擅自涉足后院半步。   如此一来,高凌曦的声音很快就嘶哑了,她觉不出自己的喉咙痛,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这样漆黑的内室,满手腥臭的鲜血,以及不能动弹的双腿,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般。畏惧的整个人险些疯掉了。   怡珠看了一眼嘉嫔,目光中有些隐隐的担忧。她是怕慧贵妃与纯妃过度受惊,稍后恢复了平静必然要恼羞成怒的。皇上皇后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万一这两人疯狗咬人,岂非是更麻烦了。以至于她有心想要劝嘉嫔,就这么算了,权当是小惩大诫了。   所幸金沛姿也是明白人,一眼就看出了怡珠的心思,遂轻微点了下头。“来人,掌灯。”   一声吩咐之后,小云连同方才为嘉嫔梳妆的几名粗婢,动作麻利的将内室的宫灯全部点燃,内室之中瞬间亮堂起来。   而高凌曦却依然紧闭着双眼惊叫不止,嘶哑的声音如同一把生锈了的锯子,来回的拉割着众人的耳朵。   这是她的梦魇,是她这些年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当金沛姿知道慧贵妃一定会前来“捉奸”,就当机立断的想出了这么个好法子。用她最怕的,去震慑她的心。总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吧。   “慧贵妃娘娘,您没事儿吧?”金沛姿凌厉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坚韧不拔。   当即震醒了惊叫的苏婉蓉。她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跌在一滩血水之前,而大半的身子压住了慧贵妃的双腿。脸上手上的鲜血,也是方才跌倒的时候沾上的,而并非自己的。她连忙爬了起来,匆匆去扶慧贵妃,口里不住的宽慰道:“娘娘,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您别害怕。”   高凌曦声嘶力竭,听着是纯妃的声音,才敢缓缓的睁开眼睛。而她就没有苏婉蓉那么走运了,她一眼就瞧见,绊倒自己的不是旁的,正是御医胡子莱……的尸体。“啊……”又是一声惊叫,慧贵妃终于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慧贵妃娘娘,您怎么样?”苏婉蓉不是担心慧贵妃的身子有无大碍,而是倘若贵妃有什么事,今晚的事情恐怕就得她一个人承担了。越是想越是害怕,她狠了狠心,以自己的食指关节恶狠狠的顶在了慧贵妃的人中穴上,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按了几下。   “哼!”怡珠忍俊不禁:“纯妃这是要救醒慧贵妃,还是要掐死贵妃啊?怕是人醒过来,嘴都歪了。”   “住嘴,你的帐本宫稍后再跟你慢慢算。”苏婉蓉很庆幸,方才就是这个梅勒贵人使绊子让她跌倒在地。恼羞成怒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怡珠倒是也不怕,心里唯一介意的就是叶赫那拉氏没有来。否则这里岂非更热闹了。“纯妃娘娘还是担心自己要紧,臣妾微末不入流,用不着娘娘挂在心上。”   “唔”的一声长叹,高凌曦吐出了一口浊气,慢慢的醒转过来。却已经没有力气吼叫挣扎了,也幸亏她第一眼看见的人是纯妃,心里才没有那么恐惧了。   “娘娘别担心,不过是死了一个御医罢了。其别的都好,不打紧。”苏婉蓉的目光里传递着不甘与怨怼,她希望慧贵妃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好清醒清醒。   有些话,光是说给纯妃一个人听,必然是不过瘾的。待到慧贵妃醒转过来,金沛姿觉得也是时候了,便冷叹一声,抑制不住脸上的轻蔑之意:“当真是有趣儿极了。慧贵妃娘娘与纯妃娘娘不是将臣妾这景阳宫当成景阳冈了么?虽不如武松有勇有谋,可到底也是大费周章的。臣妾心想,这么大阵仗,您二位总得要打到只老虎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儿吧。怎的虎没打着,倒把自己吓成抱头乱窜的老鼠了。没的失了自己贵重的身份,真真儿是叫人啼笑皆非啊。”   高凌曦纵使一贯笑面迎人,这会儿脸色也已经阴沉的不能再阴沉了。畏惧与怒气交加,她已然恢复了自己的理智,嫌恶的一把推开身边的纯妃,仰起脸道:“嘉嫔真是该向本宫解释清楚了,为何好端端的御医胡子莱会死在你宫里头?还这样的衣衫不整,死相可怖。到底景阳宫发生了何事?”   “景阳宫发生了何事,贵妃如何问臣妾。”金沛姿冰冷的目光,毫无畏惧的迎上了慧贵妃的目光,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您不是自己个儿心里更明白么?” 第三百五十章 : 为惜花香停短棹   许是因为还瘫在地上的缘故,高凌曦自觉气短胸闷,矮人一头,心中极为不忿。侧首看一眼歪斜在地上的纯妃,就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快扶本宫起来。”   苏婉蓉因没办好此事,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少不得低下姿态,恭敬道:“是,贵妃娘娘,您当心身子。”   站稳了身子,高凌曦还是没有忍住嫌恶之色,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自己花盘底儿的绣鞋,怨声载道:“本宫与纯妃趁夜色逛了逛御花园,途径你宫的景阳宫,想讨杯热茶润润喉咙。也顺道问一问四阿哥的情形。”   许是声音嘶哑的缘故,高凌曦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于是目光飞快的与纯妃一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谁知与贵妃娘娘一并走进景阳宫,才发觉戍守的侍卫寥寥无几。且宫内犹如空城,无一人把守,担心你有什么意外。”苏婉蓉眸子一沉,十分的不悦:“真可谓狗咬吕洞宾,一心帮衬你,倒是让你倒打一耙,惊着了贵妃娘娘。”   金沛姿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两人了,明明居心叵测,竟然还能满口的胡诌,往自己脸上贴金。更是暗自腹诽这二人的狠毒与厚颜无耻可见一斑。微微扬眉,她少不得赞叹一句:“那还真是臣妾未曾领会两位娘娘的好心了,可两位娘娘也同样咬了吕洞宾,还懵然不知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婉蓉没好气的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怡珠又是扑哧一笑,只觉得腹部酸痛的厉害:“纯妃耳背了,说狗咬人的可是您自己个儿。嘉嫔娘娘说的可是您。”   “小小的一个贵人,竟然敢同本宫叫嚣,今日若是不教训你。岂非纵得你连宫规也敢悖逆不从了。”苏婉蓉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朝梅勒怡珠的脸上抽去。   金沛姿不甘示弱,也猛的往前一步,一把攥住纯妃的腕子。“说不过,就要动手了么?纯妃素来温婉可人,不至于如此吧?”   “放开。”苏婉蓉恼羞成怒,双眼如同两股火柱,恨不得烧穿嘉嫔的脸皮,活活少出两个黑黢黢的洞来才痛快。“嘉嫔也不过是嫔位吧,你敢这样抓着本宫的手,岂非僭越。”   “僭越不僭越的可不是纯妃说了算。”金沛姿使劲儿的甩开了纯妃的手,义正词严:“皇上皇后不在宫中,太后却还安安稳稳的于慈宁宫内歇息呢。若是纯妃不怕事情闹大了,尽管可以待天明随臣妾一同去请安。将今夜之事,事无巨细的如实禀明,想必太后自有定论。”   稍作停顿,金沛姿动作轻柔的握住了梅勒怡珠的手腕子,缓缓的托起来:“御医胡子莱疯癫,竟然斗胆以花瓶袭击本宫,若不是梅勒贵人视死护卫,还弄伤了手,臣妾早已经如同这胡子莱一般,血溅当场了。梅勒贵人救下了臣妾,乃是有功之人,想来太后非但不会处罚反而会大加褒奖。若是不信,咱们尽管一试。”   梅勒怡珠的手上的确有伤,苏婉蓉怀恨,冷瞥她一眼,才对上嘉嫔一双阴戾的眸子,嗤鼻道:“胡子莱好端端的,如何会疯癫。平时疯癫也就罢了,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于景阳宫内寝疯癫,这不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么?何况,他白日还在阿哥所替四阿哥请过脉,许多宫人都可以作证。不是嘉嫔三言两语信口雌黄就能搪塞过去的。”   金沛姿连笑三声,满面的不屑:“许是他治不好本宫的永,自觉心中有愧,活活把自己给逼疯了。又或者,他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令其做一些违背良心沦丧道德毫无理智之事,迫使他不得不疯了。怎的少去阿哥所的纯妃,竟然对胡子莱何时为永请过脉也了如指掌?倒是臣妾没有感念纯妃娘娘的关怀之恩了。”   高凌曦冷冷的瞥了苏婉蓉一眼,嫌弃她多说多错。少不得忍气提点一句:“纯妃不要因为一时的惊惶而乱了自己的心智。”   金沛姿接口倒是极快,慧贵妃的声音刚落,她便问纯妃道:“臣妾听闻纯妃娘娘身边儿,身子一向硬朗有灵巧的雪澜姑娘一夜暴毙,今儿一大早天还不亮,尸首就运送出宫了。难道这不是更匪夷所思么?   自然,臣妾还听说了些别的。这雪澜姑娘暴毙之前,可偷偷和这胡子莱接触过呢。说不定是她给胡子莱下了药,致使胡子莱疯癫了也未可知。”   锋利的目光将纯妃眼中的不甘活活逼退,金沛姿面色清凛,声音沉稳好听:“发生在臣妾身上的事儿还算不上最匪夷所思的,倒是臣妾的永,一连数日吐奶不止,积食瘦弱,才真真儿的叫人疑惑。臣妾不懂医理,想必也唯有太后才能用得动院判大人,明儿一早,我反正也要去慈宁宫求见太后,纯妃这样多的疑惑,正好可以随我一并问清楚。可好哇?”   “你少拿太后来压本宫。”苏婉蓉垂首而笑,敛去了心里的妒恨:“太后眼明心亮至极,岂会是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本宫也无非与你费口舌。”   苏婉蓉转首对贵妃一福:“娘娘受惊了,臣妾扶您回宫歇着,其余的事儿,待明日天明再说不迟。”   “自当如此。“高凌曦强忍着心里的畏惧,嫌恶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胡子莱:“嘉嫔还不让人拖了这尸首出去么,留在这里做甚?”   金沛姿笑吟吟道:“娘娘别怕,臣妾听过一句奴才们嚼舌的话,说这人是活着的鬼,鬼是死了的人。到底没有什么区别。胡子莱生前作恶多端,已经和鬼没有什么分别了,现下真真儿做了鬼,倒也不用再浪费阳间的粮食了。”   高凌曦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倒不是怕鬼神之说,只是这血腥的味道到底让人作呕。转过身子要走,却是脚下一滑,险些又跌倒了。   “娘娘……”所幸苏婉蓉扶得紧,倒是没有大碍。“这花盘底儿踩着血渍了,难免滑。您当心着点儿。”   怡珠殷勤的走上前去,弯下身子细细一瞧,惊呼不止:“呀,不好,可不是血么,这么多血,连缎子的鞋面儿都打湿了。”   “你鬼叫什么。”高凌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神,又被她这几嗓子的吆喝惊着了心,胡乱的踢下了自己的一双绣鞋。   “娘娘当心着凉啊。”苏婉蓉关切道。   “别说这么多废话了,还不快走。”高凌曦再不愿意多留一刻,旋身就往外去。   苏婉蓉也只好跟在她身后,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旋身而去。   怡珠这才松了口气:“今儿倒是痛快极了,这便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活活笑掉了大牙。臣妾是怕,等这两位娘娘恢复了神智,怕咱们的日子就更要难过了。”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了金沛姿:“小云,那边的柜子下面有一双极好的花盘鞋,你快追上贵妃,给她送去,就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总不能够让侍卫们看着贵妃赤脚,太失体统了。”   小云动作麻利,连忙按照嘉嫔的吩咐去做了。   “娘娘何必对她这么好,即便送了一百双鞋子过去,贵妃也不会领情啊。”怡珠不解道:“何况还有那心眼儿如同针鼻儿一样细的纯妃在旁挑唆,想来贵妃不会轻易饶恕了咱们。这好人不做也罢。”   金沛姿轻轻拍了拍怡珠的肩膀,从容一笑:“我哪里又会有这么好心了。不过是叫她们自食其果罢了。那花盘鞋是内务府日前送过来的,分量与我平日里所穿的大不相同,许是中空的缘故,底子一定不结实。”   “慧贵妃这样风风火火的回去,必然是要生大气的。脚下稍微不留神,那……”怡珠喜笑颜开:“这才是作茧自缚呢。”   “但愿贵妃伤着了脚踝,就能息事宁人几日。我根本无心宫里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却不料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算计旁人。”金沛姿隐隐不悦:“看来这红墙之中,人到底是会变,变着变着,就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了。我与她们,终究是一样的。”   听着这话伤感,怡珠不禁联想到自己也是如此,强打起精神宽慰道:“姐姐何必如此感伤,算计旁人是情非得已,一则为了恩宠谋算,二则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谋算,到底是身不由己罢了。若是能选,谁不希望能安稳度日,绣鸳鸯帕子,跳跳婀娜之舞,身旁有夫君相伴,膝下有子嗣依傍,最好的日子莫过如此了。可惜……终究不是咱们想要,就能有的。”   叹了口气,金沛姿又少不得担忧起来:“永遭罪,我这做娘的就糟心,若是能选,我也情愿他只是寻常的富贵王爷就罢了,能平安的长大,惬意人生是最好不过。总比在这红墙之算计天下算计人人,遭天下算计遭人人算计要好得多。”   怡珠猛然意识到,嘉嫔所指的乃是皇上,少不得轻咳一声:“姐姐快别说了,这话伤感更伤心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满眼游丝兼落絮   营帐之中,弘历不时的与大臣说着什么,声音低低的,时不时的经风送进帐外兰昕与盼语的耳朵。【ka"虽然根本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就是极为亲切之音。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干柴燃烧之音,更叫人舒坦与温暖。   火上搁着一片略微有些厚的铜片,铜片上摆着几个大小各异的,却同样是细细长长的红薯,烤的滋滋作响,不时还能嗅到香味儿呢。   盼语用长长的竹筷子不时的翻个面儿,贴着铜片的一面已经烤的金黄流油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吃了,臣妾总觉得还是干柴烤出来的才好,倒是比宫里御膳房蒸熟的香。皇后娘娘可得尝尝看呢。”   兰昕含笑,拿着铁钩子在柴堆里拔一拔,温和道:“方才本宫叫索澜扔了一把栗子进去烤,这会儿也差不多该熟了。本宫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也总是让侍婢偷偷的烤栗子来吃。只要一回想起栗子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口中便有栗子的甘甜滋味儿,当真是美妙!”   “啪。”兰昕的话音才落,果然火堆里就响了一声。   盼语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皇后拿着铁钩子手背:“娘娘当心烫啊。”紧接着,又是几声“啪啪”的炸响,那么清脆,还带着栗子甘甜的香味儿。   “娴妃娘娘您没事儿吧?”索澜看见几个火点子飞了出来,像是落在了娴妃的手背上。“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吧,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请离远些。”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不碍的。”盼语缩回了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冒失了。”   兰昕微微一笑,轻轻的站起了身子:“皇上怕是还要再等会儿才能吃烤红薯,这里就交给索澜和朵澜吧,本宫瞧着这夕阳西下的美景甚是喜欢,娴妃可有情致陪本宫往前走走?”   “是。”盼语笑吟吟的随着皇后起身,轻巧的扶住了皇后。   一走,便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的步伐虽然不快,但也远远的离开了营帐。因着方圆几百里都有戍守的侍卫,倒也安全。   兰昕择了一处敞亮的地方停下里,脸上身上镀上了一层落日余晖,看起来红灿灿的。“你可知,这回出宫祭祖,皇上为何单单是择了你同行?”   盼语停下了步子,微微摇头。   “宫里盛传,本宫的永琏之所以早夭,皆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故意延误病情,甚至怂恿永琏拒绝服药,在其药中做手脚,添加一些不利于他病愈的寒凉之药。”兰昕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很平静:“自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那一日你对本宫表明心迹之后,本宫也想明白了。”   盼语微微愣了愣神:“若皇后娘娘果然相信臣妾是无辜的,希望臣妾随行侍驾,便是……”脸颊晕上了红灿灿的霞光,盼语微微的垂下头去:“便是要成全臣妾对皇上的心意了。”   兰昕颔首,平静而宽和。“本宫想,她们能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污蔑你,一定也在背后使了不少手段诬蔑本宫。还有什么,是能让本宫与你决裂的呢?无非就是皇上的恩宠,以及本宫的丧子之痛。后者无力,前者……本宫却可以尝你心愿。”   “出行的这些日子,皇上待臣妾好了许多。”盼语垂下头去,面颊的潮红越发的浓烈起来,像是有说不尽的笑意。眸子里的温热显而易见,还带着女子的娇柔之美。“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比之你从前在潜邸的恩宠,九牛一毛不是么。”兰昕看着她的样子,少不得惋惜一叹。“那时候,皇上才是真真儿将你捧在掌心里,呵护备至的。如今呢?你倒是容易知足。”   “臣妾莽撞冒失,屡次让皇上心烦,亦是臣妾自己的过失。”盼语垂下头去,猛然又警觉过来,皇后这会儿与她说这样的话,是否真的是因为心中有愧?毕竟皇后从来就慈惠,若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必然会想要偿还。   难道……难道月事布里的麝香,当真是皇后的计策么?   只要自己不会有身孕,无论皇上有多么宠爱自己,终究不能与她抗衡。如此一来,皇后才能高枕无忧的用自己,没有半点的顾虑。   可真的会如此么?盼语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皇后,像是怀里揣了春燥的猫儿,撕咬怒吼,乱蹦乱跳,恨不得将一整颗心都扯碎才肯罢手。   兰昕一直凝视着盼语的双眼,隐隐约约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疑惑、畏惧甚至惊恐。“你怎么了?”   “臣妾……”盼语垂下头去,按她的性子,其实不问皇后也并非一件难事,她毕竟不会冲动成这个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问清楚,想从她的口中,知道真真切切的答案,才能安心。   鼓起了勇气,盼语兀自朝前迈了一步。   兰昕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娴妃别动。”   盼语身子一震,却明显的从皇后的眼中看见凉薄的惊惶。“皇后娘娘……”   目光飞快的瞥了一眼娴妃的脚边不远处,兰昕强自镇定了心神,气声道:“有蛇。”   盼语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一张脸唰的惨白了下来。顺着皇后的目光,她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的脚下瞧去,果然不远处一条花蛇吐着信子。蛇酒倒是喝过,蛇胆也吃过,可活着的蛇再怎么说也是头一回见着,盼语很想惊叫一声,一溜烟的蹿出去。   可理智告诉她,她绝对不可能比蛇跑得快,稍微一动,便是要遭进攻了。周围虽然有侍卫,到底离得远,等侍卫赶来,或许已经晚了。   “皇后娘娘,您先走……”尽管方才,盼语还怀疑是皇后断了她的子嗣缘分,真到了节骨眼儿上的时候,她还是愿意护着她先走。这也许仅仅是盼语本能的反应,纵然是这样危险的时候,她还是希望皇后能安然无恙。   “别动。”兰昕轻轻的伸手,从自己的鬓边拔下一根素银簪子,定了定心神:“你听我的口令,我数到三,你就跑。”   “不行,皇后娘娘,您是千金贵体,怎么能犯险。还是臣妾来。”盼语强忍着身子的颤栗,也想学着皇后一样,从自己的鬓边拔下一根簪子。   兰昕着急的不行,冷喝道:“别胡闹了,你能掷的中这毒蛇么?本宫是皇后,本宫既然吩咐了你走,你听本宫的话便是。”   “可是皇后娘娘……”盼语不愿意让皇后犯险,少不得分辩:“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掷中这毒蛇啊……”   “住口。”兰昕语气重了好些:“娴妃你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懂得柔顺不懂得顺从,难道一味的逞强就可以了么?孰不知你断送的不光是你的恩宠,还有你的性命。本宫数到三,你便跑。”   “娘娘……”盼语红了眼眶,泪珠子不住的在眼底打转:“臣妾遵旨。”   “一……”兰昕屏住呼吸,握着簪尾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二……”她使劲儿咬住了唇瓣,已经做好了甩出簪子的准备。一咬牙,兰昕冷喝一声:“三!”   盼语的心一震,整个人如离弦飞箭一般,闭着眼睛就跃了出去。   兰昕猛的掷出了银簪子,却来不及看簪子落在了哪里,扭过身子便朝躲避毒蛇的另一个方向一扑,整个人跌进了草丛之中。   这动静惊醒了疯跑中的盼语,她猛的回过神来,却见皇后倒在了草丛之中。“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样了……都是臣妾不好,臣妾岂能一人偷生……”她边喊着边哭,发疯似得往回奔。   这样的举动自然惊动了一旁戍守的御前侍卫,意识到事情不好,不少人匆匆忙忙的向这里奔过来。   “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不好……”盼语泣不成声,扑倒在皇后身边哽咽的扶起皇后:“娘娘您怎么样,伤着哪儿了,臣妾不该跑,臣妾不该留下您一个人。”   兰昕叹了口气,只觉得手腕子有点疼,看着娴妃哭成了泪人,却勾唇为笑:”到底是娴妃你年轻,经了事儿这样莽撞冒失。你是皇上的妃子,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让侍卫瞧见了笑话。“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娴妃娘娘请安。”前来救驾的侍卫头领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娘娘伤势如何?”   “问问问,还问什么,皇后娘娘被毒蛇咬伤了,还不去传御医。”盼语边斥责侍卫,边抹泪:“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就不知道早点赶过来么?”   倒是其中一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草丛里的毒蛇,连忙拾了起来:“启禀皇后娘娘,这毒蛇被银簪子穿了头,怕是已经不能张口咬人了。”   兰昕这才笑了出来:“本宫还宝刀未老呢,一击即中,倒是不输当年的风采。”   “皇后娘娘……您吓死臣妾了……”盼语呜的一声哭了起来,伏在兰昕的肩上,哽咽的停不下来。   也许只有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你才能听得清自己心底的声音。   -, 第三百五十二章 :画栏开遍忘忧草   “皇后娘娘,当心啊……”索澜得知信儿,知道皇后与娴妃遭遇着了毒蛇,惊得魂儿都飞了。这会儿看见娴妃扶着皇后回来,倒也是脸色平和的,悬着的心才稍微的放下了些。“可吓坏奴婢了,好在上天庇佑,皇后娘娘逢凶化吉。”   盼语瞧她也红了眼圈,鼻子一酸,泪珠子又掉了下来。“都是臣妾不好,怎么能在这样的关头贪生怕死,留下皇后娘娘一人。若是有什么闪失,臣妾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必随着娘娘同去。”   兰昕不悦的摇了摇头,示意无关的人退下。只留下索澜与朵澜近身侍奉的人在帐中。“是本宫让你走的,你又何错之有?盼语你什么都好,只一样让本宫特别头疼。性子太烈了。”   “娘娘……”盼语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凝视着兰昕的面庞,幽幽叹了口气:“即便本宫真的被蛇咬了,也是本宫自己的决定,与人无尤,你且得好好活你自己的。犯不着因为一条蛇,搭上两条性命啊。”   “可是娘娘是为了救臣妾才……臣妾如何能过意的去。”盼语听着皇后唤自己的名讳,心里温暖的不行,纵然她是说着斥责之言,却也满满尽是关怀之意。   “正因为本宫救了你,你才更得好好活着。倘若你因为内疚便随了本宫同去,那本宫岂不是白白赔上了这条性命么?”兰昕被她这耿直执拗的性子气的有些胸闷,却也真真儿是看明白了,乌喇那拉盼语,骨子里就是个善良的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了她。   盼语别扭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道:“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皇后娘娘是臣妾的恩人,要臣妾如何,臣妾自当从命。”   “扶娴妃起来。”兰昕对朵澜道:“这营帐之中不比,潮气颇重,一个不留神便如入骨,看落下病根儿。”   “谢皇后娘娘关怀。”盼语的泪水像是流不尽,从方才到现在不知流淌了多少。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到底是不忍心苛责了。   “本宫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说不是一件好多事儿,但有时候执拗、认死理儿也不坏。就比方说,慧贵妃千方百计逼你就范,软硬兼施,从府中到宫中,几番拉拢。你到底也没有和她同流合污,还是坚守自己的阵地与立场,总算难能可贵。”兰昕眼中的赞许之色清亮亮的,十分真诚。   “本宫一早就知道,于御花园责罚碧鲁氏,以及秀贵人自尽这两件事,都是慧贵妃的精心安排的。海贵人穿针引线的牵涉其中,帮衬了慧贵妃不少忙。”   盼语咬着下唇,艰难一笑:“臣妾当时看不明白,可之后看明白了,一切也都晚了。”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兰昕揉了揉擦伤的手腕,缓了口气道:“你既然知道她们的用心,那便顺弯就弯好了。按她们希望的样子去做,但别失了自己的真心。”   这话很耐人寻味,盼语点了点头,却有随即摇了摇头:“臣妾还有一事,想趁着今日向皇后娘娘问个明白。”   兰昕看她脸色凝重,决然而谨慎,连忙就道:“你问便是。”   盼语却不想当着两名近婢来说,只为难的看了朵澜一眼。   “本宫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们先下去吧。待会儿皇上与大臣商议完要紧事儿,再来知会本宫一声。”兰昕顺着娴妃的意思,屏退了两人,才道:“今日患难,本宫见到你的真心,心里也安慰得多。想那一日永琏夭折,你死命的抓着本宫的手臂,硬生生想要看我怀中的永琏,也是这样的执拗与坚决。你我之间,又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缓缓跪了下去,盼语含泪道:“臣妾幽禁于承乾宫之时,慧贵妃曾亲自探望。她告诉臣妾,皇后娘娘您于臣妾的月事布里做了手脚,致使臣妾不能诞育子嗣。而事后,臣妾真的从早先没有用过依然保存完好的月事布里发现了些细碎粉末。那是掺在草木灰里,极其不容易被发现的麝香粉末。   慧贵妃说,当年皇后娘娘不知她有不孕症,也同样在她的月事布里做了手脚。可后来,她对皇上坦白了自己的病情,而皇上转口告诉了娘娘您。她的月事布里,便再也没有那腌之物了。以至于她咬定不松口,此事乃皇后娘娘您所为。”   双眼一直凝视着面前的皇后,盼语渴望从她脸上、眼中找出自己所希望的答案。”这件事困扰了臣妾良久,心里一直都很别扭,想问却不敢问,疼的心肺具裂。今日娘娘冒死救下了臣妾,又与臣妾如此的推心置腹。臣妾斗胆当面问娘娘一句,是与不是,只消娘娘金口玉言应一句,臣妾必然相信,不复相问也再不疑心。”   兰昕平和的笑了笑,只道一句:“本宫不曾。”   盼语沉沉颔首,郑重道:“如此,臣妾便能安心了。再不会与娘娘生出嫌隙。”   兰昕还是抑制不住的叹了又叹:“可你月事布中,终究是有麝香的,而你不能诞育皇嗣,无疑对本宫是最有利的,你真的信本宫的话么?”   “臣妾信。”盼语明眸转笑,笑里满满是温和之意:“先前怀疑,正是因为此事对娘娘最为有利,总是要问过了才安心。”   勾唇浅笑,盼语笃定道:“其实臣妾也知道不是娘娘。这是臣妾的心里话,只是,不知娘娘您信不信臣妾。”   “即便是你没问过本宫,不一样愿意握住本宫的手,去挡那飞溅起来的火星子么?当年樱格格的事情,本宫吩咐你去做,你即便再不情愿,也到底没有走漏风声,或者怀疑本宫的动机啊。将心比心,本宫岂会不信你。”兰昕亲手扶了盼语起来:“只是咱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旁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说的绘声绘色,也难免生出嫌隙。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些风言风语,让这些人掉以轻心,已达到咱们自己的目的。”   “臣妾明白皇后娘娘的心意了。”放在心里这许久的疙瘩解开了,盼语真真儿是觉得舒心极了。   “皇上万福金安。”营帐之外,索澜与朵澜一并齐齐向皇上请安。   兰昕就着盼语的手起身,二人恭顺的迎驾,齐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走进来,兀自扶起了兰昕:“朕方才奴才说起,兰昕你银簪子一飞,就刺死了一条毒蛇,当真是灵敏。却也被唬得不轻,好端端的,定是吓坏你了。伤着了没有?”   “臣妾无碍,多谢皇上挂心。”兰昕轻缓一笑:“多亏了臣妾今儿带了一根银簪子,若是一头的绢花,怕就得徒手擒蛇了。”   盼语见皇上与皇后说的热闹,识趣儿的轻轻一福:“臣妾去瞧瞧,晚膳预备的怎么样了。”   “好。”兰昕温和的一笑:“你去看过本宫才安心,素日里,你是最知道皇上脾胃的。”   弘历这才转身瞧了一眼娴妃,关怀道:“盼语你也无碍吧?”   “多谢皇上关心,亏得皇后娘娘相救,臣妾安然无恙。”再福,盼语的笑里已经没有醋意,她是真的愿意瞧见皇上心疼皇后:“臣妾告退。”   待盼语退了出去,弘历才道:“朕听侍卫说起,兰昕你临危不乱,让娴妃先走,却自己一个人留下,到底是冒险了些。”   兰昕抿唇一笑:“可不是冒险么,臣妾唤娴妃一并出去走走,若是娴妃伤着了,臣妾该如何向皇上交代。为了能把娴妃好模好样的带回来,臣妾怎么也得冒一回险啊。”   “娴妃伤着了,朕自然会心疼,可兰昕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朕……”弘历真情流露,说话便不似平时那么滴水不漏了。   知道他要说什么,兰昕生生的捂住了皇上的口:“有些话说出来伤人,臣妾与娴妃一样的在意皇上。倒是皇上,是真的不喜欢娴妃了么?”   “怎会。”弘历将方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平和一笑:“朕怎么会不喜欢娴妃,她十五岁入王府,侍奉在朕身边,转眼也快有十年之久了。到底是有些情分在的。只是娴妃的性子太过绝强,失了从前的柔婉,亦或是朕原本就没有看清楚她的心思吧。”   前半句是说失了柔婉,后半句是说没看清楚她的心思。兰昕掂量这一整句话的意思,心里不禁明白了几分:“柔婉是小女子对着自己心上人时,独有的姿态。娴妃岂会不柔婉,倒是皇上离得远了些,才未曾领略。至于心思,一个侍奉了皇上九年之久的女子,除了以夫为天,还能有什么旁的心思。倒是皇上日理万机,竟也有功夫听信后宫的讹传。”   弘历微微一怔,眉眼间的和悦之色稍敛:“如此说来,兰昕你也定然听过了!”   “是。”兰昕直言不讳:“皇上终日劳心国事,不经常来后宫走动,可臣妾却日日置身后宫之中,岂会比皇上知道得晚,听到的少!可臣妾信娴妃必然不会如此,也请皇上信娴妃。”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雪林初下瓦疏珠   弘历欣然一笑,轻轻的托起兰昕的玉手,缓缓搁在自己心口上。【“得此贤良之妻,朕欣慰之至。兰昕你可知,有你这句话,朕才总算能搁下心里的忧虑了。”   “臣妾听闻,倾国倾城之女,所得的赞誉便是容貌姣好之词,而才华横溢之女,所得赞誉便是才华出众之词,这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偏偏无才无貌之女,旁人要赞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唯有诓以‘贤良’之名,仅仅算是宽慰而已。”兰昕故意与弘历玩笑,娥眉微挑,朱唇凉勾,倒是极为柔顺恣意的小女儿模样。   “呵呵。”弘历朗笑一声,顺势将兰昕拥进了自己怀中:“朕倒是未曾发觉,兰昕你竟也这样爱拈酸。”   “臣妾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却也是小小女子。皇上若是后悔了,大可以不理臣妾就是。”兰昕假意挣扎,却被弘历揽的更紧了。   “朕偏是喜欢拈酸吃醋,又小女子气性的。”湿热的唇瓣落在兰昕洁白的脸颊,弘历耳鬓呢喃:“揽卿入怀,如获至宝。朕有怎么舍得放手。”   兰昕轻轻一笑,澹然道:“臣妾又何尝愿意皇上放手,但皇上就是皇上,是天下人的君王,是后宫嫔妃的夫君。臣妾不求皇上朝朝暮暮的陪伴,只愿彼此心有灵犀,时常记挂便是最好的情分了。”   弘历落吻在兰昕光洁的额上:“朕必不会负你之情,愿与兰昕你心心相映,携手白头。”   索澜站在营帐外犹豫了好一会儿,不想打扰皇上与皇后说话,可无奈李玉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她也少不得的福身压低嗓音道:“皇后娘娘,李玉求见皇上。”   李玉不敢擅闯皇后的营帐,也只好哀求了索澜帮衬。   兰昕娇羞推开身前的弘历,正经了脸色:“皇上,许是有要紧事儿。”   “进来吧。”弘历轻轻的拍了拍兰昕的手背:“你总是最识大体。”   李玉躬着身子进来,面露急色:“皇上,这是才接到的朝廷奏报,张廷玉大人请皇上务必亲阅。”   弘历接过折子,飞快的阅读,脸色也有些微变。“去传随行的大臣聚于营帐之中,朕有要事商议。”旋身而起,弘历这才想起什么,转首对兰昕道:“晚膳不必等朕同用,你与娴妃用过了好生歇着便是。”   “是。”兰昕从容起身:“恭送皇上。”   李玉跟着皇上退出了营帐,索澜这才近前两步:“皇后娘娘,娴妃娘娘已经准备妥当晚膳了,请您过去。”   兰昕颔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到京城了。”   “娘娘是说富察大人?”索澜有些闹不明白:“娘娘希望大人能近前伺候在皇上身侧,又为何忽然叫大人回京。难道说……京城里有什么要紧事儿?”   “本宫与皇上、娴妃出京,宫里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兰昕微微一叹:“最让人担心的便是永了。纯妃阴毒,必然容不下永,这事本该早早计算,可本宫总觉得得让她们露出马脚来才好收拾。旁人自然是不能信的,也唯有春和让本宫安心,故而遣他走这一遭。”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也不禁有些担心了。嘉嫔娘娘一向是置身事外,不喜争斗的性子。如此一来,怕是要遭好大的罪了。”索澜拧着眉头道:“倘若纯妃与慧贵妃联手,那岂非……”   兰昕赞许一笑,面容宁和:“自从纯妃霍乱病愈,从冷钟粹宫放出来,便夹着尾巴做人,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可本宫总觉得是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咱们这一走,她的狼子野心岂能藏得住,倒是慧贵妃一向不急进,这两人能否扭到一起,就要看纯妃的本事了。   未免意外,本宫事先安插了一枚棋子,暗中保护嘉嫔。但愿老天有眼,能让这一对可怜的母子逢凶化吉吧。”   索澜有些不明白:“娘娘这样担心,为何临行前没有祝福嘉嫔提防呢?这样刀光剑戟的谋算,又是朝着襁褓中的四阿哥去的,奴婢担心嘉嫔若是应付不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兰昕步入营帐,见膳食已经置备妥当,而娴妃恭敬的福身请安,微微一笑。接茬道:“嘉嫔素性淡泊名利,自恃清高,看似伶牙俐齿的好不厉害。实则,她似最不喜欢争斗的。本宫能保全她一回,却不能事事保全回回袒护得力,总是得靠她自己。   就如同永琏一般,本宫依然有算计不到的时候,至今也不知究竟他命丧何人之手。本宫又怎么能夸下海口,长久能保得住嘉嫔与永城呢。但愿嘉嫔有了这一次的经历,能够遇强则强,好好保护自己的永才是。”   盼语叹了口气,随之又笑了起来:“娘娘已经身在千里之外了,何必还要多想后宫之事。暂得一时的轻松也是极好的,臣妾想嘉嫔一定能挨过这个劫难的。”   这一日的际遇,盼语不断的在脑子里回想,倘若当时皇后没有挺身而出,由着那毒蛇一口咬在自己的小足上,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根本不必费力就能轻易将自己除去。可皇后竟然舍身救下了自己……   心里满满是沉甸甸的感动,曾几何时,她真的很抵触很疑心的人,如今竟然成了自己的恩人。原来许多事,不一定会随着宫里的纷争而改变,就如同皇后的仁善之心一般。   越是想,盼语就越觉得精神,困意全无。耳畔是营帐外呼呼的风声,越听着越觉得苍劲有力。这样好的夜色,怕是老天不忍叫她错过,索性坐起了身子。   只是盼语刚坐起来,就听见帐篷外面有的响动声。心下一惊,她连忙躺下了身子,屏息听着。双眼却一动不动的盯住了营帐厚厚的帘子。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也遮挡住了身前的光。   会是谁?盼语心惊的厉害,突突的跳个不停。她卯足了力气,想一个翻身跳起来再呼救。却被人猛的捂住了口鼻。   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开始疯狂的去拍去打钳制住她的人,可就是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更让她惊讶的则是,外头的火把竟然都熄灭了,营帐里漆黑一团,盼语瞪大了双眼,却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心慌的险些要哭出来了,盼语不知道该怎能办才好。单凭这人的力道与手掌的厚度,她便能猜出是个男子。何以会有男子三更半夜的闯入自己的营帐,朵澜在哪里,戍守的侍卫有去了哪里,皇上呢?皇上又在哪里……   就在她慌乱不堪的时候,那男子竟然将她压在了身下,劈头盖脸的吻了下来。   羞愤与畏惧惊得她恨不得咬舌自尽,可就这样死了,她有是真的不甘心。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皇上的妃子也敢亵渎……   一只手用尽了力气按住了她挣扎的双手。他的右手开始不安分的游走在她身上,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胸前。只三两下,便拨开了她小衣上娟秀的小圆纽扣。   她萎缩的身子十分的僵硬,因为畏惧而冰冷的不行。让他觉得自己抱着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似的。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激起他强烈的占有欲。将手伸到她背后,胡乱的拨弄了两下,随后一把扯下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玫红肚兜……   盼语当即傻了眼,袒露的身子让她羞愤难当。尤其是当他吻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允吸,柔柔软软的舔舐……她的身子终于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被雷电击中后,电流流淌全身。眼中的泪水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滚下来,却无声无息。   当他发觉,她已经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了,才终于松开了按着她的手。“朕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竟然会怕朕。”   “皇上……”盼语猛得清醒过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皇上你……你吓死臣妾了。”   弘历呵呵一笑:“朕遣走了外头的侍卫,连你的近身侍婢都一并支开了。有这样本事的,除了朕还有谁。倒是你该罚……”谁着话,弘历狠狠索吻,使劲儿的吮吸她樱红的唇瓣:“竟然连朕都认不出来。”   盼语适才的确是受惊不小,这会儿一颗心还抑制不住的乱蹦乱跳。可皇上的吻炙热而温柔,带着独有的霸道,着实令她不忍拒绝。“那就要问皇上了,皇上多久没有这样与臣妾亲近了,臣妾如何还会记得,皇上是什么样子。”   明显是赌气的强调,弘历也来了兴致:“那朕便让你牢牢记住,看你还敢不敢忘。”   既然那样炙热的攻势让她无处可逃,那为何要逃呢,何不通通快快的迎合了他?盼语含着她柔然的舌头,忽然使坏一咬,疼得他龇牙咧嘴。“皇上躲什么,不是要让臣妾忘不了么?”   “好哇!你竟敢使坏!”弘历愤愤笑道:“看朕怎么收拾你……”   “不要,皇上……不要哇……臣妾知错了,臣妾不敢了……”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孤光未满先忧缺   傅恒策马飞驰,于宣武门前亮出御赐令牌。城门楼上的侍卫见令牌当即接旨,将宫门敞开。马蹄飞踏,傅恒并未停顿便进了宫。直至内宫范畴才下马,缰绳扔给一旁恭候的内侍监,道:“烦请公公带路前往景阳宫。”   “。”内侍监倒也毕恭毕敬,怕有耽误的功夫,风风火火就领着富察大人前往了景阳宫。   怡珠正缠着好看的丝线,却见嘉嫔一连几针都险些刺在自己的手上,连忙劝道:“娘娘快搁下这活计吧,再这样下去,你的十根儿指头都得扎破了。”   “昨个儿去瞧了永,一张小脸瘦的拳头大,看得本宫揪心。这么小的孩子,怎的瘦的了这样辛苦。虽说太后心疼着,已经让曹院判亲自给永瞧病了,可终究是……”金沛姿冷下脸来,幽幽的低叹:“我这个当额娘的,真是太……”   “吉人自有天相。”怡珠沉着脸色宽慰道:“且说娘娘何不让人去送信儿给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恩准让四阿哥暂且养在景阳宫,待病愈再送回阿哥所不迟啊。”   金沛姿颔首,双目已经满是红意:“本宫也是这么想得,日前预备打发人去。可人还没出紫禁城,就叫慧贵妃拦了下来,硬是说皇上吩咐了她暂代六宫事宜,此事她必然会知会皇上皇后……等她知会,本宫只怕永……”   小陆子欢蹦乱跳的奔进来,歪里歪斜的打下千儿去。惊得金沛姿与怡珠均是一颤。   “你这是做什么?”金沛姿当即站起来:“是不是永有什么不好?快着人准备肩舆,本宫亲自去瞧瞧。”   “娘娘别急,先让他回话再作打算。”怡珠眼明心亮,瞧着小陆子像是欢喜的样子。倒未必见得是有什么不好。   小陆子喘了口气,忙道:“奴才一路小跑着赶进来,只因富察大人带回来皇后娘娘的口谕,正往咱们宫里头来呢。”   “皇后娘娘的口谕?”金沛姿登时喜上眉梢:“皇后娘娘必然是知道永有难,想得如此周全。快去,把傅恒大人迎进来。”   “给嘉嫔请安,给贵人请安。”傅恒倒是知礼数,虽说是进了内寝,却也只是远远的停在了竹林掩映的屏风之外。   倒是金沛姿自己心急的不行,迎上前道:“请大人告知,皇后娘娘的口谕为何。是否……”   傅恒颔首,眉目之间英气逼人,却从容平和:“回嘉嫔娘娘,皇后娘娘得知四阿哥永身子不适,特意求皇上恩准,将四阿哥由阿哥所接到景阳宫养病。期间,由嘉嫔娘娘亲自照顾,直至皇上皇后娘娘回宫再做打算。”   “多谢皇后娘娘。”金沛姿端正的跪下,含泪道:“永有救了,谢皇后娘娘眷顾。”   怡珠也是连连谢恩,眉目之间满满是喜色。“恭喜嘉嫔娘娘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下子,四阿哥必然无碍了。”   傅恒轻咳一声,意在表明自己还有话未曾说。   怡珠连忙扶了嘉嫔起身。“可是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娘娘让奴才提醒两位娘娘,幼稚饮食简单,唯有乳娘的乳汁。倘若四阿哥的病迟迟不见好转,多半是乳汁出现了问题。娘娘可以更换乳母,甚至从乳母的饮食着手,必能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傅恒谨慎道:“但此事不宜张扬,皇后娘娘望嘉嫔以四阿哥安康为主,暗中搜集罪证便罢,万万不要正面与人冲突,因小失大。”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当即让金沛姿明白了过来。“有劳大人替本宫谢皇后娘娘指点,本宫必然不会冲动,请娘娘放心。”   傅恒郑重的应下,接着道:“还有一事,娘娘希望能经由嘉嫔娘娘之口,晓谕六宫妃嫔。还请娘娘帮衬。”   “你说。”金沛姿面色凝重,认认真真的听着。   “皇后娘娘此去关外,唯有娴妃娘娘侍奉在侧,百般的不周到虽不足为外人道,却也是六宫妃嫔自当有兴趣的谈资。”傅恒奉了长姐之命,刻意造谣自己与娴妃不睦,这谣言越是沸沸扬扬,待回宫之时必越有利。故而傅恒也不敢马虎,一字一句都说的恰到好处。   金沛姿何其聪慧,登时明白过来:“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必然办妥。”   “奴才多谢娘娘。”傅恒恭敬作揖:“那奴才不耽搁娘娘亲往阿哥所,迎四阿哥回宫了。告辞。”   “太好了。”金沛姿掩面啜泣,对怡珠道:”皇后娘娘人在千里之外,却也这般记挂我们母子。光是这一份情意,本宫至死不忘。怡珠,你也帮衬过本宫,你听本宫一句话一准儿不会有错,这宫里,唯有皇后,亦只有皇后……你明白么?”   “怡珠明白。”郑重一笑,怡珠这才握住嘉嫔的手:“娘娘快别说了,接四阿哥回宫要紧。”   “你说什么?”苏婉蓉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丁子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躬身道:“奴才瞧得真真儿的,真的是傅恒大人亲自回来送的信儿。说皇后娘娘恩准嘉嫔接四阿哥回自己宫里照料,直到圣驾回銮之日再行打算。”   “凭什么?”苏婉蓉气的脸色发青:“贵妃已经着人拦下了嘉嫔送信儿的奴才,怎的皇后这么快就得了消息了?四阿哥的病再拖上一段时日,即便能治好,也必然留下病根儿。三灾八难的身子自然是极好的,怎么偏是皇后这场雨来的这样及时?”   风澜瞥了一眼小丁子,示意她退下去,兀自对纯妃道:“事已至此,娘娘即便不高兴,也只能忍了。皇后既然能让富察大人亲自回宫传旨,必然是已经知道了端倪。越是还顶风而上,非但捞不着半点好处,待皇后娘娘回宫之时,说不定还会热火上身……”   苏婉蓉颔首,却不甘心:“牺牲了一个雪澜,还连带着让贵妃伤着了脚踝。这下可好,咱们是半点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让嘉嫔连打带消的独占了风头。哼,我苏婉蓉做人,几时这样失败过。倒是从前那个宽惠仁慈的皇后,摇身一变成了老谋深算的狐狸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风凉话说过了,苏婉蓉心里隐隐不安:“所幸四阿哥如何病了,咱们是不知情的。既然是慧贵妃一手安排的,咱们只管有多远躲多远也就是了。”   轻轻摇了摇头,风澜并不赞成这样的说法:“娘娘,若是您此时明哲保身,贵妃必然恨你入骨。倘若此事能将贵妃击倒,那便算无碍,可倘若不能……秋后算账,咱能也一定跑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苏婉蓉气急败坏:“总不至于叫本宫替贵妃背了黑锅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恨本宫成了什么样子,倘若这件事再与本宫有牵连,岂非……岂非是断送了本宫的前程么?弄不好连永璋也得跟着遭罪。”   风澜沉吟片刻,轻轻的端上了一盏黑芝麻糊:“娘娘尝尝,这是奴婢亲手磨的,看是不是醇香清爽,甜而不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苏婉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怎么做也不是。心烦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脸上依旧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风澜温和笑道:“奴婢记得,太后是最喜欢吃黑芝麻糊的。总说御膳房做的不够细滑,那芝麻的皮儿没有剥干净,又很是油腻不够爽口。奴婢却知道,怎么才能做出一碗合太后心意的芝麻糊糊。”   这个风澜的确有几分小聪明,苏婉蓉不禁在心底赞叹。“你说的不错,只要太后喜欢本宫,那么皇上自然要顾着太后的颜面。而皇上愿意与本宫过过话,本宫自然还有再诞下皇嗣的机会。恩宠多与少,本宫已经不能介意了,可总得要旁人看着很好不是么。”   风澜连连颔首,笑容满面:“那是自然,只要有太后的疼爱,娘娘何必畏惧皇后呢。太后可是一向都不喜欢皇后的。再说娘娘您方才不是也说了,四阿哥的病因何而起,与咱们无干,就叫那始作俑者自己去想法子弥补。娘娘您只消告诉她一声,卖个人情也就罢了。领不领的,咱们也总算仁至义尽了。”   难得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伶俐的丫头,苏婉蓉心宽了不少:“倒也是,能平息这风波,总算是极好的。可就是没有扳倒那嘉嫔,着实让人心恨难平。本宫的出身虽然不好,可嘉嫔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有皇后在她身后撑腰,凭她也能诞下皇嗣,哼!”   “来日方才呢。”风澜轻轻一笑:“皇后娘娘的端慧皇太子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凭她生的出来生不出来呢,即便是生了十个八个的,能养大也才叫本事。太后从前就疼惜娘娘,只消娘娘再下点儿功夫,必然能博得太后喜欢。只要得了太后的帮衬,贵妃也好,嘉嫔也罢,就连皇后得敬娘娘您三分啊。”   “是啊。”苏婉蓉总算露出了暖如春风般的笑意:“谁让咱们皇上是孝顺的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奈金风兼玉露   自从那一夜于景阳宫受惊还弄伤了脚踝,高凌曦心里就一直别扭。几夜不得安睡,白日里还得扬着一张无比明和的笑脸,与六宫的妃嫔周旋,当真是疲于奔命。她还从来没有输的这么难看过。   这会儿,富察傅恒回宫的消息也传到了储秀宫,得知嘉嫔终于美梦成真,将四阿哥接回自己宫里照料,高凌曦更是气郁的不行。粉白的瓜子脸硬生生憋得泛起青黑色,仿佛受了冬寒的冻树一般,着实看着吓人。   碧澜端着热水进来,身后跟着捧了药粉和白纱的两名粗婢。“娘娘,是换药的时候了,让奴婢侍奉您重新包扎伤处可好?”   高凌曦微微动动自己的脚踝,动作轻柔却也是揪心的疼:“不必了,一天两遍着换药,不还是不见好么。随着它去也就是了,左不过皇上这会儿也不在宫里头。”   “娘娘,御医叮嘱了,虽然没有伤着筋骨,可到底是肿着不好。奴婢再替您敷敷药,消了肿便不会这样疼了。”碧澜还是担忧的不行,转身对两名粗婢道:“你们下去都下去吧。”   粗婢还未退下去,倒是王喜子又闯了进来:“主子,纯妃娘娘来了。”   高凌曦翻了他一眼,不悦道:“没瞧见本宫正要换药么,谁让你进来了,滚出去。”   王喜子一惊,连忙告一声恕罪,哆嗦着身子就退了下去。   碧澜知道贵妃是冲着纯妃去的,少不得宽慰道:“娘娘又何必这样生气呢,这回您伤着,也并非纯妃刻意为之,她这会儿前来,必然是有话说。也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啊。”   “让她进来。”高凌曦平静了心绪,缓缓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纯妃来的正是时候。”   苏婉蓉才走进内寝,屈膝正要福身。却听见贵妃笑吟吟道:“本宫的脚踝还不曾消肿,碧澜这丫头没轻没重的,让本宫难受,倒是你一向侍奉皇上善解人意,必然知道本宫喜欢什么样的力度。不如……由你来替本宫换药可好?”   高凌曦言毕,目光审慎的落在苏婉蓉脸上,就是要看看她如何能忍得住。若不是她私心里非要害死嘉嫔与永珹,也实在犯不着出这么险恶的招数。事情这会儿还未曾传出去,皇上心里还没数,待皇上回宫,皇后从旁这么一煽风点火的,皇上怎么会不疑心。   收买御医玷污宫嫔清誉,辱没皇家尊严是何等的罪状?高凌曦只要稍微一想,心就禁不住哆嗦起来,她纯妃苏氏,蠢笨到害死自己不打紧,别连带旁人都跟着倒霉才是正经啊。   “是。”苏婉蓉忍着嫌恶之意,竭力放宽自己的心胸,平和道:“侍奉贵妃是臣妾理所应当的分内事,只要娘娘不嫌弃臣妾笨手笨脚就好。”   身后的风澜目光微带赞许之色,毕竟纯妃忍得住这口气,才能息事宁人。到底现在除了贵妃,也没有人能从旁帮衬自家娘娘一把了。故而受些闲气也是必不可免的。   “让奴婢来打下手吧。”风澜温和的走上近前,端正的跪在慧贵妃身前,小心的捧起了贵妃受上的右脚,供纯妃拆去包扎的白纱条。   碧澜顺势站起了身子,只静静在一旁瞧着,并不言语。   纯妃卷起了自己宽大的滚边儿袖子,又将内里的缩口袖扣解开,一并撸到了手臂上。才与风澜一样跪在了慧贵妃身前,动作轻柔的一层层绕着白纱。由始至终,她都保持着平和的笑意,看不出半点怨怼。   “纯妃真是有心了。”高凌曦恨得牙痒,她是多么希望一脚蹬在纯妃脸上。却也如同纯妃一般,极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没有发作。“你的法子是妙,到头来只害了本宫与你自己。倒是让千里之外的皇后动了恻隐之心,这么快就有旨意将四阿哥送去了景阳宫。   若不是你膝下还有个永璋,本宫当真以为你与皇后才是一伙的。饶是变着法子想看本宫的落魄。”   苏婉蓉拆好了白纱,见慧贵妃的脚踝依然肿着,少不得轻声道:“娘娘忍着点疼,臣妾得用这热水烫一烫您的患处,才好开药粉消肿。”一点也没有接话茬的意思,苏婉蓉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本帐。   脚搁进了铜盆的热水之中,果然又烫又疼,可这样的滋味儿,高凌曦一日里总要受两次,也不觉得很难忍。却故意一脚蹬翻了一盆子的热水。飞溅的水滴自然打湿了纯妃与风澜的衣裳,甚至鬓发。   碧澜忙到:“来人,贵妃娘娘浸足的热水泼了,速速去换一盆来。”   于是走进来的粗婢,均看见纯妃跪着狼狈的样子,这样的羞辱,远比替贵妃洗脚要大得多。需知宫女儿也好内侍监也罢,大多是嘴碎的,一传十十传百,纯妃颜面尽失的事儿,总能被他们添油加醋的弄得紫禁城里人尽皆知。   苏婉蓉心里怎么会不恨,可即便是再恨,她也得这样波澜不惊的跪着。   高凌曦略微愧笑:“纯妃都提醒本宫了,本宫还是觉得疼痛难忍,倒是让你受委屈了。碧澜,瞧你,怎的也不去扶起纯妃,这样跪着狼狈至极,倒是让本宫心里不安了。”   “是。”碧澜极为配合的去扶纯妃,却被纯妃所阻。   “贵妃娘娘请听臣妾一言。”苏婉蓉从方才一进来,便瞧出慧贵妃的脸色不好看。此时失利,矛头指向自己在所难免,如不让她出了这口恶气,以后必然有隔阂。倒不如自己忍下来,不与慧贵妃撕破脸皮。那将来有什么不测,也好多一个帮手……   只是,今日之辱,苏婉蓉亦不会忘记!   “你说吧。”高凌曦微微转动眼皮,不以为意道。   “此番皆是因为臣妾冒进,才会让事情有些难以收拾。但静下心来细细一想,皇后必然是早有准备。其一,她安排了梅勒怡珠暗中帮衬嘉嫔。其二,她一早就决计让嘉嫔将四阿哥抱回景仁宫照拂。其三,皇后已经猜测到臣妾会向娘娘您投诚,这样不动声色的出手,就是为了让臣妾与您撕破脸,互相责怪,届时皇后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其成,岂非是乐事。”   苏婉蓉叹了口气,哀怨道:“臣妾莽撞,未曾事先瞧出这端倪。可那嘉嫔也未免太会做戏了,一方面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罪,扮成慈母以泪洗面,另一方面却与皇后暗地里勾结,玩了一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好把戏。哼,真真儿就是皇后的好帮手呢。着实太欺负人了。”   苏婉蓉表面上是再说自己的过失,实则却想要将慧贵妃的怒火引向皇后与嘉嫔。唯有先认了自己的过失,才能让贵妃安心。这样她之后的话,贵妃才能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去。   “得了,你起来吧。”高凌曦似乎是被她说的有些心动。“皇后足智多谋也就罢了,那嘉嫔也是个诡计多端的。现下又来了个梅勒氏。后宫里必然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了。”   “梅勒氏与那叶赫那拉氏可谓平分春色,倒也不必将她搁在眼里。”苏婉蓉附和道。“倒是四阿哥那儿的烂摊子,当小心妥善的处置好……倘若让皇后寻出什么蛛丝马迹,臣妾只怕此事能翻天覆地啊。”   冷笑了一声,高凌曦不以为然:“这才是纯妃此来的目的吧。多谢你提醒本宫。”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怕皇后娘娘不会善罢甘休。”苏婉蓉微微垂下头去:“那胡子莱到底是死了,死无对证,何况嘉嫔自己也说,他是失心疯……臣妾料想嘉嫔也不敢将实情禀明皇后,否则事情一旦被人添油加醋的说出去,皇后也未必能信她啊。”   “那就传出去。”高凌曦倒是有不同的意见:“你不就是希望皇上怀疑永珹的血统么?只要那个梅勒怡珠永远闭上嘴,皇上岂会不疑心。”   “这……”苏婉蓉心里是不情愿的,这计策是她想出来,倘若有什么不周全,慧贵妃必然可以推卸了责任。何况,冒险的是她自己,受益的却是两个人,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话到了口边却转了意思:“胡子莱到底是死了,就像当日的紫娇一样,死人如何能作数呢。”   其实高凌曦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只是她想试探一下纯妃的心思罢了。听她这么说,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你说的也有道理,倒是我没有思虑周全了。”敷衍了事的应付了这样一句,高凌曦已经看透了面前的纯妃,即便嘴上的话说得再好听,她也终究不会和自己同心。   身旁有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人在,除了息事宁人,高凌曦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了。   苏婉蓉见慧贵妃的情绪渐渐平和,脸色也不如方才那样阴沉了,才道:“只要阿哥所那边不再出纰漏,臣妾担保圣驾回銮时,储秀宫的恩宠一切如旧。不会对娘娘有半分的不利。”   “但愿吧。”高凌曦已经没有精神应付纯妃了:“本宫乏得很,纯妃去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雪飞炎海变清凉   木妍与木娥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娇俏的丫头,以及十数名小厮。一行人众星拱月似的将傅恒团团围住,又是请安又是行礼的,簇拥着傅恒步入园子,直直朝着福晋的小院儿去。   傅恒不过离京月余的功夫,不想这些下人竟都如此亲切相迎,心里微微有些感慨。“木妍,怎么不见福晋。”四下里环视一圈,并未见妙芸的身影,傅恒有些奇怪。   “回爷的话,夫人正伺候着福晋沐浴呢,请爷先进屋里喝口茶,福晋稍后就到。”木妍笑吟吟的应道。   这便是更加奇怪的事情了,平日里妙芸与芷澜不睦,少有往来。碍于自己的面子,也无非就是大面上过得去罢了。“你们都去吧。”心里不那么安宁,傅恒倒是没有心情说笑了。屏退了下人,他便朝着妙芸的厢房走去。   隐约听见有女子说笑的声音。   “这个颜色搭配的极好,难怪绣出来的花色也是如此清丽脱俗。富贵之中蕴藏着优雅,很是难得。倒让我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焕然一新了,真是难为你有这样一双巧手,心思也巧妙至极了。”妙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啧啧赞叹道:“我竟不知,自己还有如此清雅的一面。”   “福晋天生丽质,只是平日里的衣着太过于暗沉端庄,换上这样鲜亮的颜色,倒也是优雅动人的。少了些沉冗之气,这看起来才与众不同呢。”芷澜咯咯的笑着,却看见镜子里,遮着面纱的自己黯然神伤。   “丁香儿也是很精致的,看形状像是一滴秋露,金灿灿的让人舒心。”妙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来看去都不觉得腻味,心想着傅恒瞧见了,一准入会喜欢,脸颊不禁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到底是你有心思。”   芷澜轻轻的掸去了妙芸脸颊多余的腮粉,用柔软的绵扑沾了些葵花粉轻轻刷上。“福晋两腮自有桃红色,腮粉敷上了,反而遮盖了这原本的美丽。倒是刷些白粉,取白里透红之效,才真真儿美不胜收。”   傅恒在门外听得心里舒坦,这两人竟也能如此相待,倒是免去了他一桩心事。自从接了芷澜进府,安排了一应儿的事宜,随意给她了个夫人的名分,这妙芸心里就总有些委屈了。如今倒好,两人能冰释前嫌,岂非省去了自己不少口舌。   伸手敲门的一瞬间,傅恒又缩回了自己的手。回想连日以来,陪伴在君王之侧所见所闻的种种,长姐虽然是中宫皇后,虽然有皇上的疼惜与爱重,可到底失去了子嗣依傍,日日如履薄冰。自己这般自私窝藏了被长姐“毒毙”的近身侍婢在府中,倘若东窗事发,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他又怎么能为一己之私,牵累了长姐……需知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次狠下心肠,傅恒都想送走芷澜,至少让她去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可每每,他又总是舍不下她,将她从宫里救出来的那一日,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保全了她么?   “爷,您怎么不进去。”木婕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笑眯眯道:“夫人正伺候着福晋装扮呢,奴婢备好了晚膳,正要请福晋与夫人同去膳堂。”   妙芸听见门外是木婕的声音,心里不由一喜。   芷澜很能会意,搁下了手里的绵扑,扶着福晋起身:“想必是爷在外头,福晋快去。”   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妙芸心里才会有些不舒坦。虽说这个“夫人”对自己极好,又处处尽心,可到底也是爷在意的人。她的脸是毁了,可她这个人只要在,爷多少得分心在她身上。“你随我同去。”尽管心里不舒服,妙芸还是大大方方的说。   “妾身陋颜,如何能在爷面前献丑。福晋这里有后门,妾身稍后随木婕返回自己的寝室便罢了。不耽误福晋与爷用晚膳。”芷澜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傅恒。她也知道傅恒对她早有杀心,只是情意还在,下不了这狠心罢了。   她本也不愿意厚颜的留在富察府上,可除了留在这里,还能让她伺机复仇,去哪里都是无用的。说白了,傅恒是皇上皇后身边儿的人,跟他离得近一些,时常会让芷澜觉得,自己还在那红墙深宫之中,自己从未曾走远过。   于是,她咬着牙,她放低姿态,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讨好这位福晋。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手刃仇人的机会。谁毁了她这张脸,到死她也不会忘记。   “你真的不去?”妙芸有些不解:“爷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许是明儿一早就得赶回去护驾……”   “妾身的性命是爷救回来的,对妾身而言,爷是妾身的恩人。”芷澜眼里带笑,被遮挡住的唇瓣却冷然含恨:“妾身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福晋体谅妾身的心意。”   这话倒是不假,妙芸细细想了想,接她入府之后,傅恒到底也没有与她……明面儿上虽然是夫人,可实际上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心中稍微安宁:“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你便自己拿主意吧。”   “谢福晋。”芷澜毫不犹如的转身而去,决绝不已,只身朝厢房后侧的小门而去,并未做半点的停留。   妙芸淡淡的露出笑意,笑里却满满是伤怀。她这样做果然是好,只怕爷却是要心痛了。被自己这样在意的人这样的冷落,当真不是好滋味啊。   今儿也是出奇的有趣儿,非但傅恒的府中格外热闹,就连太后的慈宁宫也是笑声不断。   苏婉蓉真真儿有心极了,安排了别出新意的变戏法逗太后安心。表演的人也是宫里的内侍监,倒是一点不麻烦。只三四个奴才变幻着花样,摆弄着手里的丝绢,就逗得太后捧腹。眼底的得意可想而知。   雅福陪着太后笑得开怀,可丝毫没有对纯妃放松警惕。自然,纯妃眼里这一抹细微的得意,也让她看得一清二楚。一点也不带浪费的。   待到侍婢风澜端上了亲手熬制的黑芝麻糊,雅福脸上的笑意才温暖起来。“太后快尝尝看吧,这芝麻糊真真儿叫一个香醇,定然不是御膳房那帮子奴才能做出来的。”   太后只轻轻一闻,唇角边勾起了笑意:“不错,这个味儿对。”   苏婉蓉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表演了戏法的奴才一并退下去,这才亲自走上近前,福身道:“臣妾得知太后喜欢黑芝麻糊,特意烹制了几回,却还不如御膳房做的。”愧疚一笑,苏婉蓉脸庞看了一眼风澜:“倒是臣妾身边儿的风澜,心灵手巧的,做的很是有滋有味儿,太后快尝尝。若是喝着喜欢,臣妾日日让风澜做些,亲自送来慈宁宫奉于太后品尝。”   “还是你最知道哀家的心思。”太后舀了一勺,喝着极为舒坦:“滑而不腻,甜且香醇,果然这风澜的手艺是极好的。只是这芝麻一尝便知是剥了皮的,一粒一粒那么小,倒是费了这丫头的功夫了。”   “谢太后夸奖。”风澜喜滋滋道:“能同我家娘娘一并侍奉在太后身侧,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欢喜都来不及,哪里又会觉得费工夫了。太后不嫌弃便是天大的恩赏了。”   ”倒是纯妃调教出来的丫头,心灵手巧的不说,也极会说话。”雅福含笑道:“奴婢也有许久没见过太后这样欢愉了,还请纯妃娘娘时常来慈宁宫陪伴才好。”   苏婉蓉恭敬道:“是。”笑意渐渐隐退,苏婉蓉又道:“慧贵妃不慎伤了脚踝,嘉嫔又将四阿哥接回了景仁宫照拂。臣妾自当替皇上侍奉在太后身侧。”   太后慢慢的品着芝麻糊的醇香,幽幽道:“婉蓉你素来都是最善解人意的,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喜欢你,你能时常来哀家身边陪着,自然是极好的。永璋那孩子也乖巧,每每来哀家的慈宁宫请安,都喜气洋洋的,让哀家瞧着心里舒坦。”   眉头稍微一滞,太后脸上露出惨淡的愁意:“自从端慧皇太子薨逝,哀家这心里就不落忍的。也唯有看见永璋的时候,心里才舒坦一些。你是知道的,永璜虽是皇上的嫡子,可毕竟是个没娘的孩子,这些年缺东少西的,也没有人顾着周全,可惜了。   就连皇上拟定后继之君,也是择了嫡亲子而罔顾了他这个嫡长子。哀家猜想,哲妃轻浮,不合皇上的心意,到底皇上没有看她的情面,过多的怜惜这个孩子。倒是你惯常合皇上的心意,而永璋又聪慧……”   心里翻滚着炙热,苏婉蓉双眼通红,当即跪了下去:“多谢太后怜悯臣妾母子。可是太后哇,皇上待臣妾越发的冷淡了,臣妾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臣妾真心是怕自己的不好,会连累了永璋,还望太后为臣妾指一条明路。”   太后看着伏在地上,哭的哀婉的纯妃,淡淡一笑:“宫里人皆道,母以子贵。可哀家却要说一句‘子以母显’。你有没有做错什么,哀家不知亦不想知,哀家只知道,皇上待你越有心,永璋的前程就越好,纯妃你聪慧可人,必然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第三百五十七章 :降生沐浴吉祥事   高凌曦站在内勤之外的院子里,垂首阖目,双手合十默默的祷告着什么。冬日清晨的阳光,格外的温暖而明亮,将银装素裹的大地,装扮成温馨的样子。映着着略微有些耀眼的光,高凌曦长身而立,尽显安详端庄之美,煞是好看。   纯妃则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于她身侧走来走去,根本停不下脚来。   金沛姿本是不愿意来的,可碍于皇上的面子,她也不好把事情做得这样冷绝,遂拉着怡珠的手,远远的站在众人之后,权当是陪着祷告了。怡珠却到底没经过这些,年岁又轻,唬得脸都白了,身子瑟瑟发颤。   内寝之中,是其其格撕心裂肺,却一声比一声衰弱的叫喊。一双稳婆子急的团团乱转不说,连院判曹秦川也是束手无策。   侍婢鱼贯出入,捧着一盆一盆的清水进去,不多时又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这情形倒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以至于在外头陪着的人,谁也不敢说些什么,手心里也都是凉凉的。   “纯妃你能不恩给你安安稳稳的站一会儿?”高凌曦实在觉得头昏脑胀,身旁还有个人影不住的绕来绕去,直烦的她像是被热水烫了手脚,难受的无法形容。   “是。”苏婉蓉定了定心神,十分畏惧道:“这都已经两天两夜了,怎的还生不下来,御医说海贵人昏过去了好几回,都是凭着参汤吊着一口气,臣妾是担心她迟迟不见吉祥,万一……”   “晦气的话不许说。”高凌曦远远瞥了一眼身后的嘉嫔:“人多口杂,若是传出去了,你这一番担忧的好心,指不定被人说成什么风凉的歪话。二月二那一日不是传了消息回来么,不多日,圣驾就要回銮了。今儿都二月初七了,皇上眼瞅着就要回来了,有龙气庇护,海贵人必定母子平安。”   金沛姿原本是不愿意往前凑的,慧贵妃说的这样热闹,她也少不得凑凑趣儿。“说的是了,有龙气庇护,海贵人自然会平安的诞下五阿哥。纯妃娘娘就不必杞人忧天了,你那一番忧心还是好好收起来吧,有那个功夫,多教教三阿哥怎么讨皇上欢心要紧。”   言罢金沛姿抿唇一笑,眼中则是**裸的挑衅。   “你胡嚼什么?”苏婉蓉当即脸色就垮了下来:“谁说本宫的永璋不得皇上的欢心了,这样言之不确的话,也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么?”   看她这样动气,金沛姿欢快的笑了起来:“从前的纯妃是多么好的性子,怎的现在一碰就龇牙呢。让人看见,还当是你不满海贵人有孕,即将临盆诞下皇嗣,故而心中怨怼呢。”   “你……”苏婉蓉死死的攥住自己的拳头,知道银护甲刺进肉里,才稍微清醒了一点。转了转眸子,她平抚了自己的心,才幽幽道:“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嘉嫔你好歹也是四阿哥的亲额娘,怎么想法还这样幼稚,皇上喜欢哪一位阿哥,且轮不着你来评头论足。何况,也不是你说了算。妄想凭借三言两语,就扰乱我的心神,也未免太可笑了。”   “这才是了。”金沛姿微微侧首,澹然道:“纯妃,理当是这个样子。”   高凌曦冷瞥了金沛姿一眼,不紧不慢道:“纯妃啊,连旁人都瞧出你心不静了。你可得好好的反省反省。回头再让皇上瞧出来,八成你那个善解人意的美名也跟着丢了。”   “是。”苏婉蓉咬住了唇瓣,没有再有旁的话说。   高翔嚷声一句“太后驾到”,当即让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高凌曦正要转身去迎太后,倒是身边的苏婉蓉迅速的迈了两大步,不偏不倚的迎了上去。   “太后怎么也过来了,天冷路滑的不说,这太阳一出来,八成是话化雪了。看凉气入骨,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哇。”苏婉蓉将这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献媚之言,说的如痛黄鹂鸣翠一般,滴滴沥沥的十分悦耳。   金沛姿眼里的笑意浓稠,却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儿,对上了慧贵妃黑曜石一般闪亮动人的眸子。浅笑辄止,笑里究竟包涵了多少讥讽的成分,她这会儿也说不清楚。   高凌曦也回了她一个明澈的笑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心如止水。却有些不服输的往前了两步,领着在场的宫嫔们行了礼:“太后万福金安。”   雅福将太后的手,递到了纯妃手中,这才忧心忡忡的问道:“海贵人还未见吉祥么?”   “是。”高凌曦是回雅福的话,一双眼却哀愁的与太后的目光相触。“海贵人已经这样疼了两天两夜,臣妾夜不能寐,亲手抄了好些祈福的经文,已经让宝华殿的法师诵读祈福了。想来海贵人一定会平安诞下这一胎的。”   “哀家进去瞧瞧。”太后对慧贵妃微微颔首:“你们就侯在这里吧。”   雅福连忙拦到:“太后,不可呀,产房里血腥气中,倘若冲撞了您的凤体,可如何是好?”   “哀家福泽深厚,又这样一把年岁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太后不以为意,轻轻的转动了眼珠子,幽然一叹:“况且皇上皇后还未曾回来,这个时候,海贵人心里自当是没底的。哀家进去陪她一会儿,也当是给她积积福了。”   “是。”雅福自然是拗不过太后的,便又从纯妃手里接过太后的手,蹙眉小心的扶着太后往内寝去。门外的侍婢麻利的将殿门敞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雅福眉心一凛,身子不由一颤。尽管宫里血腥的情形她见过不少,也并非头一回见宫嫔产子了,心里却还是惊惶。   太后轻沉了口气,兀自道:“你不必跟着。”   一进产室内,太后便使了眼色着人将门关上。曹秦川连忙迎上前来,声音低沉道:“太后您怎么进来了,老臣无能,足足两昼夜还未保海贵人见吉祥,请太后恕罪。”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太后打眼一瞧,这内寝之中伺候的人并不算少。但是给海贵人扯着锦被挡着身子的,都足有八人。两位稳婆子跪在了床前给太后请安。还有扭帕子,端热水,拭汗、送汤的,足足二三十人。   而御医所在之处仅仅用万事如意屏障隔开,离着也近,只是看不到罢了。   “你们都听着,今日产房里的说话,不管你们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谁也不许往外说一个字。倘若有人走漏风声,哀家便让他再听不到声音。”太后一字一句,咬字清亮。   众人均为之一震,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齐齐道是。   太后这才用略微低沉的声音,问曹秦川道:“海贵人究竟为何难产,足足两日还生不出来?”   曹秦川不敢打马虎眼,连连道:“海贵人原本孕的就不是最好的时机,贵人是身子伤过,外强中干,这一胎养得极好,可母体却孱弱不堪。这是其一。其二……老臣怀疑是胎位不正。龙胎兴许不是头朝下的胎位,而是……而是……”   “你尽管说。”太后虚了虚凤目:“哀家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臣怀疑是臀围朝下,所有胎位不正里最危险的一种。”曹秦川脸色愈加阴沉,看一眼那屏风,才压低了嗓子道:“且说,臣怀疑……胎儿让脐带缠住了脖子,若是硬来,只怕要……只怕要窒息了。”   “太后……”其其格隐约听见了曹院判的话,惊得魂魄去了一半儿:“臣妾求求您了,救救臣妾的孩子吧,太后……太后,臣妾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求您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太后……”   “你别慌。”太后沉了一口气,郁然叹息:“你腹中的皇嗣,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必然会想法子保全你们母子。”这话明里是安抚海贵人的,实则,太后的眼尾锋利而决绝的光芒,却是告诫曹秦川,务必要保全这个孩子。   “如今,只有一法可行……”曹秦川拭了拭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慎之又慎:“侧切,以助海贵人尽早将皇嗣诞下。只是如此一来,有需要仔细缝合伤处,且这法子虽能助生产顺利,到底宫里还从未试过,倘若……”   太后沉吟片刻,绕道了屏风前,将一并侍奉的宫人屏退:“你们去屏风后面等着,哀家自有两句话要说。”   其其格的脸色煞白,嘴唇是满是斑斑的血迹,湿漉漉的头发着实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虚弱的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太后……无论是什么法子,臣妾都肯试一试,求太后……救救臣妾的孩子吧。”   “其其格,你知道哀家对你的心思。”太后目光里微微露出不忍,曾几何时,她曾受过珂里叶特氏的大恩,这些年她虽说利用着海贵人,但也是真的希望她有扶摇直上的一日。“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同去了,哀家必然死不瞑目。那便奋力一搏吧,好不好,人活着,才有希望啊。” 第三百五十八: 颊香融暖飞花雪   其其格热泪盈眶,咬着牙决然道:“太后所言极是,臣妾愿意。”   “曹秦川。”太后亦是咬着牙道:“事不宜迟,你速速准备,务必要尽快见吉祥,再这样拖延下去,哀家怕海贵人的身子受不住。”   “。”曹秦川连忙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请太医院平日里侍奉汤药的医女婢来。”   太后握着海贵人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的手,恳切道:“其其格,你不必害怕,哀家会在这里陪着你。”   “这倒是奇了,怎的连宫里的医女都传了过来。旁人诞育皇嗣,也没像她海贵人这般遭罪,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啊。”苏婉蓉小声的嘀咕着,脸上始终还保持着得体的担忧之色,毕竟太后在里面呢,即便不希望海贵人母子平安,她也不敢表露分毫不是么。   可这话,高凌曦听得清清楚楚,手不经意的搭在了自己的腹部。唇边浮现了一股凉薄透顶的苦笑,生儿育女的的确确是遭罪至极的,可即便是这样的罪,她此生也尝不到。老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给了她美貌,给了她尊贵,却不能给她旁人都能有的,一个孩子。   这便是她永远也抓不住皇上的心,最显著的过失吧?   “真的就有没生过的人,未必见得旁人就知道这份痛楚。”高凌曦顺口一句话,顶了纯妃的话。“本宫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都不可能,倒是你这样有福气的才能知晓。”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苏婉蓉略微愧疚的垂下头去:“再者说,贵妃您是有福气之人,不过是迟与早的事儿。”   高凌曦没有说话,双眼平视着紧闭的双菱交花门扇,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倒是金沛姿听着有些不忍。她想起了慧贵妃替孕的那些往事,心里也是慨然难平。若论命数,谁不是可怜人,谁没有自己的辛酸往事。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踩着旁人的尸骨往上爬,到底还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啊……”内寝之中一声无比惨烈的尖叫,仿如一柄利剑,当即刺穿了耳膜,惊得众人面色如土。   高凌曦颤了颤身子,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那如约而至的童声格外的嘹亮。“生了,生了……”高凌曦的眼圈微微的红了起来,她还是很高兴能听见这样好听的啼哭声。原来把幼小的生命,带来这个世上,竟然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情。   金沛姿虽然不喜欢海贵人,但此时,脸上也浮现出了温和的笑意。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她希望自己的永能平安长大,亦希望旁人的孩子少受些折磨。哪怕是她不喜欢的人都好,她们的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奴婢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海贵人诞下了一位小阿哥。”稳婆子们最先向太后道喜总算是为能博一个好彩头。   太后这才敢从万事如意的屏风后面走过来,看一眼稳婆子手里托着,用明黄绸缎裹着的小婴孩儿,终于笑了出来。“好,太好了,海贵人诞下皇嗣有功,小阿哥哭声嘹亮,定是有福气的。你们快些,去告诉外头候着的宫嫔们,海贵人见吉祥了,皇上有五阿哥了。”   “是。”内寝的门欢天喜地的被推开了,内寝伺候的侍婢们个个喜上眉梢,连连脆生道喜,口中只尊:“海贵人见吉祥了,小阿哥龙虎精神,母子平安。海贵人见吉祥了……”   苏婉蓉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心疼不行。又多了一个孩子,与自己的永璋分宠。又多了一个……怎么会这样?脸上却麻木的随着众人喜笑颜开,口里不住的说着吉祥话,这样的心口不一,倒是寻常事儿了。   可即便头脑有些发懵,苏婉蓉还是觉出了一些奇特之处。何以太后对这个海贵人就这样偏爱呢。若论位分,海贵人不过是贵人,当时嘉嫔诞育皇嗣的时候,也没有见太后这样上心。竟然亲来了产房宽慰其心。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圣驾快要回銮了,所以太后格外的上心。还是因着海贵人险些生不下来,才让太后如此的在意?不停的在脑子里想着各种各样的说辞,可苏婉蓉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她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   暗含了一股恨意,她决心要好好提防着这个海贵人,说不定摇身一变,她也有获宠得妃位的一日。   金沛姿轻轻拍了拍怡珠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宽言道:“总算是上天庇佑,妹妹大可以安心,不必畏惧了。”   怡珠敛息慢慢的说道:“女人诞育子嗣,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极为不易。但能为夫君诞下麟儿,那种幸福感,又是天下间最美好的。但愿妹妹也能如海贵人一般,有这样的福气才好。”   “你还这么年轻,皇上又疼爱着你,怎么会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呢。”金沛姿轻缓一笑,轻轻抚了抚怡珠的脸颊:“只盼着妹妹能多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才好,那永也就有玩伴儿了。”   两人说着知心话,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凌曦冷眼旁观,这个梅勒怡珠虽然不是后宫里最美的女子,却大胆、聪慧、临危不乱,三两下的功夫就帮衬了嘉嫔挣脱了种种的陷害,到底不可小觑。假以时日,真如嘉嫔所言,诞下了阿哥,恐怕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尤其是皇上还很喜欢她的舞姿呢……   对于和自己为敌,与自己作对的人,高凌曦从来不会心慈手软。那会儿自己有伤。身子不便,又得夹着尾巴做人,安分守己的装成大度的样子不便下手。可现下却不同了,只要圣驾回銮,千头万绪的事儿便会一并交给皇后打理。   只消她想出个绝妙的法子,除掉这个梅勒贵人,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且看你还能蹦几日。高凌曦将得意的目光,暗藏与柔和的笑容之中,倒也显不出什么来。   二月十三的那一日,弘历风尘仆仆,于天明时分抵达了紫禁城。一回宫,弘历便一刻也不耽搁的上朝,倒是没有半点疲倦的样子。   兰昕与娴妃先后前往了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又先后赶往了海贵人处,去探望才出生不几日的五阿哥。   这先后两次同往而不同行到底引起了宫里的纷纷猜忌。   苏婉蓉原本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却在半路上转了心意,径直去了慧贵妃的寝宫。   高凌曦见她来,脸上的不悦之色才渐渐的浮现出来:“皇上一回宫就去乾清宫见大臣了,这原也无可厚非。可李玉是怎么办事儿的,何不提前知会本宫皇上几时入紫禁城,也好让本宫抽开功夫,领着一众宫嫔前去迎驾啊。   这倒好,皇上皇后都回来多时了,才有奴才急冲冲的来报信儿。本宫这边才梳妆好,皇后已经去瞧海贵人了。至于的么,有这么赶时辰么?”   “慧贵妃娘娘息怒。”苏婉蓉倒是心情颇好:“皇上心系天下,一回宫就上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左右皇上是回来了,若您想见,何时又不能见了。不至于急在这一时,许是天冷,皇上怕您侯在宫门处,再吹了风可怎么是好,故而无声无息的抵达紫禁城,又无声无息的上了朝。还不是心疼娘娘之故么,也不值得您动气。”   “呵呵。”高凌曦微微转了转眼珠子:“倒是纯妃你会想。皇上哪里就有你这番心意了。”定神看了她一眼,高凌曦又觉着没有这么简单,遂道:“何事你这样的高兴,眼底的喜色都要跃出来了。”   苏婉蓉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收敛些神色,随后才轻声细语道:“贵妃娘娘还没有听说吧,皇后与娴妃同时回宫,经不同的宫门入紫禁城,却先后同往了两个地方。”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省心,纯妃的话虽然隐晦,但高凌曦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你是说,皇后与娴妃是先后,去了两个同样的地方?为何她们不一同前往,反而要一前一后的去?”高凌曦与纯妃对了对眼色,不经意的读懂了彼此的心思。“难道说那传闻是真的!”   “臣妾也这么想,毒蛇当前,娴妃非但不保护皇后的安危,还自己掉头先跑了。这可是生死关头啊,她这样不尊皇后,难免皇后会恨她了。如此一来,娴妃岂非更加被动了。”苏婉蓉得意不已,眸子里已然有了杀意。“如此甚好,娘娘您想,无论娴妃是否愿意和咱们并肩,她和皇后终究是对立的了。”   慢慢的抚弄着手里的一株寒梅,淡淡的白色看上去清清冷冷的,高凌曦索性撸下了这一串香花,使劲儿的揉捏在掌心:“管那娴妃对皇后是什么心思,效忠也好,献媚也罢。只要皇后心里恨透了她,便是最好的了。她不肯同咱们联手没什么要紧,只消咱们借助皇后的力量除去了她,终究一了百了。”   三番两次的拉拢,已经让高凌曦深恶痛绝了这个倔强的女子,不想一次关外行,竟然凭着一条毒蛇,就将娴妃与皇后的关系弄得四分五裂。“真是天从人愿啊!”高凌曦得意而笑:“且看这位娴妃娘娘怎么化解皇后心里的冰霜吧!” 第三百五十九章 :自然冰玉照香酥   下了朝,弘历连龙袍都未曾换,欢欢喜喜就朝永和宫去了。   高凌曦与苏婉蓉也算是有心,佯装于殿外与皇上巧遇。“皇上万福金安。”那悦耳的声音,夹杂着期盼的喜悦,微微发颤。才一句话出口,二人的双眼便被思念填满了红意,酸涩却不愿意朦胧,生怕看不清皇上的样子。   “皇上清减了不少,一路上舟车劳顿的,着实疲倦了。”高凌曦浅笑吟吟,两腮的蜜粉色正与那枝上红红的梅花一般好看。   弘历托起她的手,含笑道:“这些日子,后宫诸事烦你劳心,朕瞧着你也瘦了些。脚上的伤才好,怎么的风雪路滑的就赶来永和宫了。”   “海贵人喜得贵子,为皇上添了个五阿哥,臣妾日日来看总也看不够。”抿唇一笑,高凌曦少不得凑趣儿似的玩笑道:“皇上如何说臣妾,皇上自己个儿不是也这样风风火火的赶了来,连龙袍都未曾换。到底是比臣妾多惦记五阿哥,怎的还来取笑臣妾。”   苏婉蓉心里不是滋味,皇上与慧贵妃你一言,我一语的,眉目传情不说,当着人也这样的亲昵。倒是显得她格外的多余了。然而太后提醒她的话,犹如烙在心上,印迹分明。苏婉蓉不敢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儿,转首瞥了一眼李玉。“李公公怀里抱着的,可是给皇上替换的便装么?”   “回纯妃娘娘的话,正是。”李玉谨慎着上前,恭敬道。   苏婉蓉小心的抚摸他捧着的便装,细细说道:“皇上着龙袍回紫禁城,入宫便上朝,下了朝又急着赶过来,想必是没有顾上换。可臣妾觉着,还是更换了便装再入永和宫好。龙袍随着皇上一路奔波,必然是风尘仆仆,沾染了冬日的寒凛之气,臣妾怕五阿哥年幼,受不住这股子劲儿呢。”   高凌曦自然是知道纯妃的用心,在皇上面前,她素是这样娇娇滴滴,善解人意的样子。也只得附和道:“到底是做过额娘的人,心就是细。臣妾想海贵人也是坐蓐期里,身子孱弱,就请皇上更衣毕再入内寝不迟。”   弘历和悦颔首:“多亏得婉蓉提醒,倒是朕毛毛躁躁的,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言罢,弘历握住了高凌曦的手:“去偏殿前的耳房吧,你伺候朕更衣。”   “是,皇上。”高凌曦不想数月未见,皇上倒是对自己热络起来,心里欢喜的不行。“皇上的手这样热,可不真是火急火燎的样子了么……”   “你的手却是这样冰,是否觉得冷?”弘历将那柔荑玉手合在双掌之中,搓了搓:“出来的时候,也不让宫人伺候着带一双绵手捂子,越发粗心了。”   “想着皇上,臣妾心里热乎,手上再冷也不打紧。”高凌曦与皇上独处的时候,从来没有刻意用规条束缚着自己,该说就说,该笑则笑,轻轻松松的没有负担。从前在潜邸是这个样子,而今在后宫也是这样子。偶尔和皇上玩笑两句,倒是她们之间亲密无间的相处方式,到底与旁人不同。   也正是基于这一份不同,弘历待她多了几分宠溺。看着她嬉笑嗔怒,活灵活现的神色,心里总是满满当当的甜蜜。长久的不见面,倒也生出了许多思念。于是握着她的手便迟迟不愿意放开了。   苏婉蓉缀在两人身后,慢慢的踱着步子。她温和的笑着,笑容被这二人感染了甜蜜。可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不是她的甜蜜,这根本是与她无关的甜蜜。所幸李玉也远远的缀着,苏婉蓉像是找到了台阶下:“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正陪着海贵人说话呢,本宫先去通禀一声,说皇上随后就到。”   “谢纯妃娘娘,那奴才就去伺候皇上更衣了。”李玉心知纯妃的意图,却也不揭穿。跟在皇上身边儿这么久,李玉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从不敢欺凌不得宠的小主,就更别说是纯妃娘娘了。   其其格脸色惨白的倚着百子纳福的八角靠垫儿,身上盖着的也是百家福字被。室内的布置,也大多着红色、粉色这样好看喜悦的色彩,虽说不是正红、品红,可到底也预示着她诞下麟儿有功于皇室,身份到底是要不同了。   “多谢皇后娘娘、娴妃娘娘记挂。臣妾身子不利索,不能起身谢恩,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其其格的声音不仅微弱,且还带着沙哑,像是一股沙气从喉咙里通过磨破了皮儿一样的难受。   “你就别乱动了。因着雪天路滑,去阿哥所多有不便,太后恩准了你将五阿哥留在永和宫照拂。便是要你省心安心,要感念太后这一份恩德,便得要好好的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你明白么?”兰昕捧着五阿哥,心里是真真儿的喜欢。   这孩子一双眼滴溜溜的有神,你看他的时候,他也一样眼珠不错的看着你,一副聪明相,叫人喜欢。为此,兰昕才不得不多叮嘱海贵人两句:“本宫听说了你是历经劫难才生下了这么好的孩子,为了他也好,为了你自己也罢,都得当心些身子。”   “是,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其其格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脸上便溢出了甜美的微笑。“臣妾不想能有这样的福气,当真是上天庇佑。”   盼语微微笑着,却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侍婢的话,这孩子生的格外艰难,倒是用了些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法子才得以保全。且太后还明令禁止旁人多嘴,不许讹传此事。此时看海贵人的脸色,她心里也是微微发毛。   正赶上纯妃眉目含喜的进来,盼语心里一惊,少不得开口。“皇后娘娘记挂着海贵人母子,向太后请了安便匆匆的赶来了永和宫,倒是臣妾手脚慢,耽误了些时候。”   兰昕的眸子飞快的划过盼语的眼底,十分有默契的揶揄道:“娴妃手脚慢来迟亦没有什么要紧,只要有心就行了。海贵人是不会介意的,本宫也不介意。”   这话搁在平常人耳中,似乎听不出什么不对劲。可苏婉蓉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便是大大的觉出皇后嫌恶娴妃,恼恨娴妃不尽心,甚至没有心。脚下踩着喜悦的步子,苏婉蓉亲昵的上前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先于皇上、慧贵妃一步,特来告知娘娘,皇上更换了衣裳随后就来。”   “快起来。”兰昕看苏婉蓉行了大礼,不禁笑意更浓了几分:“数月不见纯妃,纯妃这心思是越发好了。”   “数月不能侍奉在皇后娘娘身侧,臣妾心里过意不去。如今见皇后娘娘凤体安泰,神彩风扬,臣妾才总算能安心了些。”   这话显然是比着娴妃去的,苏婉蓉冷眼旁观,的确见娴妃有几分不自在,倒也相信讹传不虚了。   “皇上驾到。”李玉的声音充满了喜气,像是听了就能笑出来一般。   兰昕连忙将怀里的小阿哥交给了乳母,这才站起身来迎驾。   弘历欣喜的不行,走进来的时候依然攥着慧贵妃的手。倒是高凌曦脸上的娇嗔喜色骗不了人,一看便知方才背人处,皇上定然是吻了她红粉菲菲的脸颊。   “都平身吧,朕不拘礼节。其其格,你也别动,你才诞下五阿哥身子虚弱。得好好调养才是正经。”弘历这时才松开了慧贵妃的手,兀自走到兰昕面前:“皇后今儿是先拔头筹了,倒比朕先一步来瞧五阿哥。”   “五阿哥聪敏过人,臣妾很是喜欢。”言罢,兰昕转过身子对乳娘道:“快抱过来,让皇上瞧一瞧。”   其其格心里温热的不行,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润之色。皇上若是能喜欢这个孩子,她付出多少辛劳也是值得的。   “瞧瞧,朕的五阿哥竟然这样可爱,白白净净的,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炯炯有光,透着机灵。”弘历轻哂的样子,像是初次拥了孩子在怀里的父亲。   可实际上,皇上前前后后也抱过三个小公主,五个小阿哥了。兰昕不禁唏嘘,帝王之间的孩子真的是很难养大的,各种的灾难,各种的算计,即便长大了,也还要应付不同的人心。就连自己皇阿玛的宠爱,也要费力的去争,同自己嫡亲的手足相争。这样做值得么?   “皇上,五阿哥还没有名字……臣妾求皇上亲赐。”其其格吃力的坐起身子,一动,身下便是撕扯之痛,疼得她直冒冷汗。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的血色,转眼不见。脸上又泛起了淡淡的青黑。   “你别动,让朕想想。”弘历抱着五阿哥,慢慢的走到其其格的床边:“此子乃是二月初七所生,冰雪消弭,大地复苏,不如,就叫永琪吧。琪,正有花草繁盛的意思。朕也希望咱们的永琪能长成栋梁之才,你可喜欢?”   其其格激动的泪花四溅:“多谢皇上,臣妾很喜欢。”   弘历伸手抹去了其其格脸上的泪水:“朕还要再赐你一份恩典。李玉,传旨六宫,永和宫珂里叶特氏晋封为嫔,赐号愉。让内务府的奴才择吉日,行册封礼。” 第三百六十章 : 黄蜂金蕊欲披莲   苏婉蓉将一块崭新的青莲色丝绢,递到汗涔涔的叶赫那拉绮珊手里,笑容肆意。“妹妹的舞姿当真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若不是还有个平分春色的梅勒氏,恐怕皇上会更加宠爱妹妹的。”   绮珊拭去了额上的汗水,接过侍婢端上来的热茶,连连喝了几口,茶水顺喉而入,她这才觉得心口暖和了些。“这样冷的天儿,难为纯妃姐姐还在这里陪我习舞,倒是让姐姐跟着受冻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海贵人还在坐蓐期,心静养胎最要紧,妹妹我也不好在永和宫里弄出响动声。”   这么听她说话,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苏婉蓉不禁淡淡一笑,想着自己也不能输了姿态,话便不说的那么明白了。“能看你跳舞,着实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心里一舒坦,倒也不觉得身子冷。若是皇上瞧见了,大抵也会如我这般陶醉的。”   果然这样隐晦的话倒是极有效果,绮珊的脸色稍微沉了一分,方才的淡雅渐渐被忧愁同化,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苍凉之色:“转眼皇上回宫也有些日子了,可臣妾最近见皇上一次,还是在五阿哥满月礼上,至今还未单独与皇上说过话呢。”   “怎么会如此?”苏婉蓉这是明知故问,正是因为知道皇上没有召幸过绮珊,她才会故意刺她的心。“我可听说,这些日子,皇上去瞧了梅勒氏两回呢。都是共进了晚膳,就宿在了她宫里。倒是也不嫌咸福宫晦气了。就连平日里少能与皇上亲近的张常在,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怎的皇上却不去你那儿……”   绮珊心头一凉,汗意便慢慢的褪尽,倒是一阵风过,刺骨的寒凉往身子里钻,根本就由不得她抵抗。“姐姐说的是了。张常在因为怡珠妹妹沾了光,而我守着才喜得贵子,一朝为嫔的愉嫔却终究入不得皇上的眼。到底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   “妹妹年纪轻轻,怎的能这般轻易就认命了?”苏婉蓉从晴子手里接过厚厚的帛衣,亲自披到绮珊身上:“妹妹当心着凉。”   “谢姐姐。”绮珊叹了一口气,系好了帛衣的带子:“许多事,妹妹是有心无力,不知道当如何才好。尤其是……尤其是皇上的兴致时有变更,让妹妹实在吃不准。离京之前,皇上是多么的嫌恶怡珠妹妹,我看着她可怜的不行,自己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可谁知短短几个月的功夫,皇上出宫走了一遭,回来却又对妹妹百般的疼惜起来。当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任由妹妹我怎么去猜,怎么去想,也终究摸不准皇上的脾性。也许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不喜欢我吧。”   这样说,便是等着自己来指点一二了。苏婉蓉含笑轻轻拍一拍绮珊的手背,沉默片刻方道:“皇上的兴致时常有变也是无可厚非,谁让六宫三千粉黛呢。又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六宫雨露均沾才是长久之计。难免皇上会想起梅勒氏来。   但这不是紧要的,紧要的则是梅勒氏攀附上了嘉嫔,讨得皇后的欢心。有了皇后的帮衬,皇上自然能想起她来。倒不像是你我,不招皇后喜欢,自然就比旁人要多受些委屈了。”   说到这里,苏婉蓉也产生了一些疑惑:“当初皇后娘娘可是巴巴的想要扶植妹妹取代娴妃的地位,怎的这才多少功夫啊,皇后怎么就不喜欢妹妹了?”   问的绮珊有些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沉默了些许好一会儿的功夫,她才幽幽道:“许是我自己笨拙,得不到皇后娘娘赞赏吧。倒是慧贵妃娘娘于皇后娘娘不在宫里的时候,对臣妾百般照顾。”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苏婉蓉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了底气。“同样是跳舞,妹妹的舞姿出众,承袭了大家闺秀的风范,俨然是一派游龙之姿。可那梅勒氏却妖妖冶冶的,如灵蛇缠身,让人好不别扭。虽说是各花入各眼,可总有个比较不是么。   若是连比较都没有了,单单只有妹妹这一份心,那皇上又岂会觉不出你的好来。左右是看你肯不肯下功夫了。”点了点绮珊的手指甲,苏婉蓉凛眉为笑:“至于忖度君心,那便是更容易不过的了。妹妹你伺候皇上的时间还短,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可你别忘了,这宫里伺候皇上多时,又恩宠优渥之人也有,只消让她提点你一二,便是最好不过的了。能省去你多少麻烦呢!”   “姐姐是说……慧贵妃娘娘?”绮珊眼底透出了一丝欣喜的光彩,满怀憧憬:“若是能得贵妃娘娘调教,是臣妾的福分。只是……只是贵妃娘娘不嫌臣妾粗笨,又是皇后娘娘调教过的人么?”   “那就看你用什么法子说服贵妃娘娘了。”苏婉蓉娇媚的样子,看起来娇娇滴滴的。小巧之中透着一股子灵动劲儿:“贵妃娘娘最不喜欢的便是娴妃了,这不用说,你心里也有数。而你却因为与娴妃有几分相似,很容易能夺了她的恩宠,取而代之。这也是皇后当初的心思。一切都摆在你眼前,就看你肯不肯用心了。”   “只要是能获宠,臣妾必然用心。”绮珊咬住了唇瓣,方才那一份娴静与淡漠早已烟消云散:“在宫里挨辛苦本就不容易,臣妾也想有愉嫔娘娘那么好的福气。即便不能得个龙子,也最好能早早的当上一宫主位。才不算辜负了母家的一番期望。”   苏婉蓉笑得合不拢嘴:“妹妹放心就是,你天资聪颖,得慧贵妃娘娘的帮衬,必然能心愿得偿。”嘴上是这么说话的一点不错,可实际上,苏婉蓉从来不替慧贵妃谋算什么,她所要谋算的,只有自己与永璋的前程。   翌日,天还未亮,绮珊便早早的来到了御花园的浮碧亭前,果然怡珠已经开始练舞了。“难怪妹妹的舞姿轻盈妖冶,原是这般刻苦的缘故。”她只知道怡珠从来辛勤,却不知她的辛勤竟然是建立在这样的勤勉之上。心里微微有些感触,绮珊不禁垂下头去。   怡珠没有回身,只是继续用腿划动水面,踢起朵朵的水浪。“姐姐也是从早到晚不停的练舞,终究与妹妹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咱们的方式不一样罢了。妹妹勤力,姐姐也勤勉,都是一样的功力,一样的目的。”   往前走了两步,绮珊轻轻的坐在了怡珠身旁,果然她这一踢,不少的水滴飞溅到自己身上,凉嗖嗖的。“冬日里裸足入水,划水练习腿上的功夫,但是这一份吃苦耐劳之心,我已经不如妹妹了。”   “这不过是腿脚上柔韧有力的功夫罢了,若论到为人处事的柔韧,妹妹自愧不如姐姐。姐姐可是墙头上的青草,随风倒却不折断,真真儿的柔韧至极。”怡珠冷笑一声,嫣红的唇瓣看上去淡淡的凉薄:“只这一份工夫,妹妹一辈子都学不会。姐姐又何必妄自菲薄。”   绮珊冷哼一声,猛的站起身子:“若不是我投靠了慧贵妃,你能有机会巴结上皇后么?现下说这样难听话,有什么意思。”   “姐姐错了,妹妹从来没想过借谁的手巴结上谁。能得恩宠是固然是好,可妹妹行事,只求保全自己的性命,与家族的荣耀。不错,妹妹也曾经不择手段,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可无论怎样,不要牵累太多无辜的人,不要出卖信任自己的人才是正经。姐姐你可曾想过,你能骗到的诓到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最信你的人。”怡珠脚上的动作一停下来,刺骨的池水便激的她有些吃不消。   “你也会说了,你也有不择手段的时候。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思。”绮珊重新俯下了身子,亲手拭去怡珠脸上的水滴:“妹妹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若你还当我是姐姐,不要太招摇了。见面总有情分在,若是一旦撕破了脸,我便不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了。”   怡珠也不甘示弱,嚯的一声从水里抽腿站了起来。“姐姐是说,倘若我再造次,你便要痛下狠手了是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绮珊面不改色:“你可记得,当时我能让你为我获宠铺路,今日我一样能斩断你的获宠之路。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看我肯不肯去做了。”悬了一口气,绮珊心有不忍:“本我也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我总记得当初我们一起住着,你的好处。就当是还你一份人情吧,凡事谨慎些。”   最后一句话,绮珊说的很轻,却蹦豆似的,一个一个咬得极重。“你听明白了么,凡事谨慎些。”   “不用你在这里装好心。”怡珠毫不领情。“我的事情与姐姐你何干,你只要安安心心的侍奉在慧贵妃身边,殷勤备至,早晚能出人头地。”   “岂有此理……”绮珊焦虑的不行,却听见有一行人缓缓而来的脚步声。一咬贝齿,绮珊狠了狠心,一把将怡珠推下了浮碧池中。“让你再猖狂,看你还能不能与我叫嚣。” 第三百六十一章 :眉间已作伤春皱 推荐加更   “救命……”怡珠不会游泳,虽说已经在这浮碧池边练了好一会儿,可整个人掉下去,身上的那点子热气根本抵挡不住冰冷的池水侵蚀,惊得疯魔似的挣扎起来。   小云急的红了一双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快来人,梅勒贵人落水了,救命啊……”她疯狂的呼救,却恼恨自己不会水。   绮珊心里也有些慌,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懊悔:“不会水,妹妹何必这么一大早来这里练舞,岂非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么。也着实让人惊心,幸亏愉嫔没有瞧见,这同一个宫殿住着,有什么事情岂非要惊了五阿哥么。那可是皇上的心肝呦,妹妹担待不起。”   “一大清早的,你们这是闹腾什么?”高凌曦的声音一向都是和婉的,即便是说着苛责的话,也煞是悦耳动听。看一眼水里惊呼挣扎的梅勒氏,她倒是有几分想笑了。无奈人眼看着就要沉下去,她这当贵妃总不能坐视不理。“你们还愣着,赶紧救人要紧。”   王喜子连忙召唤了两名会游泳的内侍监,纷纷入水,将已经呛的几近昏迷的梅勒贵人捞了上来。   这时候跟在慧贵妃身旁的苏婉蓉才走上前一步,惊叹不已:“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好端端的,怎的梅勒贵人会掉下水中?索性是贵妃与本宫正好经过这里,否则不是要闹出人命了。”   绮珊不慌不忙的山前一步,恭敬的福身:“慧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纯妃娘娘吉祥。”见两人均有疑惑,绮珊略微垂首,心疼道:“也是怡珠妹妹太过冒进了,臣妾劝她不要在冬末春初的寒冷时节于水上练舞。可能是妹妹心里不服气吧,竟然逞强非要如此。   臣妾也是好心想要拉她一把,谁知妹妹力道过猛,又挣扎的厉害,一个不留神,就坠了下去。”   拭了拭眼角的泪光,绮珊长出了一口气:“幸亏娘娘您来的这样及时,否则臣妾便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妹妹……”   小云原本一直担忧着自家小主,可越听越生气,好一个叶赫那拉贵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竟然如此高明。再也忍不住这口气,她死命的攥紧了拳头,想着即便是死也要将话说明白,遂道:“贵人当咱们做奴才的眼睛瞎了么?拉和推都分不清楚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您这样青天白日的睁眼说瞎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听你这话,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也未可知。”高凌曦澹然的瞥了小云一眼:“当时两位贵人连同两名侍婢在场,怕是谁也说不清楚。本宫正要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如就抬着梅勒贵人,让皇后娘娘评评理吧。可只有一样,做奴婢的若是敢诋毁主上,又或者捕风捉影的说一些不尽不实之言,本宫定然会请示皇后,将她发落去慎刑司重重的赏板子。”   一听是这话,苏婉蓉不禁也来了兴致。“有些宫婢是跟着小主进宫伺候的家婢,难免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既然贵妃提及赏板子,那本宫就详细说说赏板子的规矩。”   清了清嗓子,苏婉蓉不紧不慢道:“同样是主子赏板子,板子是一样的厚重,一样的长度,打法却大有不同。宫婢得将上衣翻起来,拔去裤子,露出雪白的……臀部,责打时不许哭闹求饶,也不许没命似的尖叫连连。只能忍着。倒是不像内侍监挨板子,穿着衣服打那样体面。暂且不说疼说着不疼,光是羞臊也能要了命。往后还有什么脸在主子身边伺候着,那些行刑的,虽不是男子,可到底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小云越听心里越是惶恐,虽说她不伶俐,可方才也听见小主的话了。叶赫那拉贵人巴结着慧贵妃与皇后翻了脸,自然这慧贵妃与纯妃是要好好维护了的。也怪自己莽撞,脱口而出了真相,惹是生非。无奈当时没有旁人看见,这样红口白牙的说话,只能是挨一顿板子的下场。   可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啊?   绮珊听了纯妃的话,含笑往前迈了一步,正对上小云一双闪躲的眸子,冷声责问。“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适才究竟梅勒贵人是怎么掉下水的,当着两位娘娘的面儿,你再好好说一次不迟。稍微有差池,当心你自己的什么开花。”   “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怡珠幽幽的醒转过来,正听见绮珊这样苛责小云。“姐姐不必担心,我身子没有那么孱弱,即便是落水了,也必然不会有大碍。你又何苦为难侍婢。”   高凌曦微微有些惊讶,这梅勒贵人都是个硬气的女子。“皇后娘娘赞绮珊你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很像当初的娴妃。本宫却觉得这梅勒贵人的脾气更像娴妃,一样的执拗,都是倔强的性子。怕是撞了南墙,痛了也不回头的那一种。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无谓再耽搁时候。”   苏婉蓉接茬道:“贵妃所言不错,给皇后娘娘请安要紧。绮珊妹妹,走吧。”   小云恨恼的不行,又气又怕,双拳捏的紧紧的,却咬着牙不敢出声。   “对了。”绮珊停下了脚步:“小云,赶紧扶你家小主回去歇着。她弄成这个样子,必然是来不及给皇后请安了。我自会向皇后禀明,你便不用多跑一趟了。”   怡珠用虚弱却不输气势的嗓音道:“多谢姐姐费心操持。恭送两位娘娘。”   小云见人就这么走远了,竟不管不顾自家小主,登时掉下泪来。这泪里,有苦涩,有畏惧,更有深深的恨意:“小主,咱们快回宫吧,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您还这样年轻,留下病根儿可不得了。”   “你怎么这样傻。”怡珠颤栗的缩着身子,忍痛斥责道:“你可知,她们就是想看着我不好。明知道她们的居心,你何必还要分辩,倘若不是我醒转过来,自认倒霉,你的处境是真的很危险你知道么小云。”   “小主,您别说了,奴婢求求您,您快别说了。”小云泪水涟涟:“你都弄成这个样子了,却还要替奴婢操心,都是奴婢没用,帮衬不了小主。可是小主,咱们也不能这样委屈啊,这事儿您总得告诉皇上皇后,请皇上皇后为您做主啊。   奴婢是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她们不信,可您是贵人,皇上皇后不会不信您的。分明是叶赫那拉贵人推了您,分明是她推了您啊。”   怡珠轻轻的摇了摇头,水珠子随着她的摆动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没有用的,在宫里凡事都讲证据,皇上岂会信我片面之言。即便皇后娘娘相信我的话,也终究只能为我叹一声无奈,何况当日我犯险救下嘉嫔,早就料到会让贵妃恨我入骨了。这报应不是来了么?”   身子不住的颤抖,怡珠心里也是满满的不甘:“与其求人,不如自己想法子提防。我只怕连累了你与秀色,你们都是跟在我身边儿的人,首当其冲啊。”   “别说这样的话小主,奴婢与秀色姐生是小主的人,死是小主的鬼。无论怎样,只凭小主您一句话。”小云不住的用帕子去擦怡珠脸上的水,却无奈发丝里含了好些水渍,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这样一来,小主必然会感染风寒了。”   这话像是提醒了怡珠:”感染风寒了才好。感染风寒了便可以闭门不出。”仔细想了想,怡珠警觉道:“皇后一回宫,慧贵妃便能置身事外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尽可以交给皇后娘娘处置。以至于我出了什么事情,都与她没有干系了。想必,她们这是要动手了。叶赫那拉氏推我入水,便是前兆。”   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怡珠登时停下了脚步:“是呀,慧贵妃要对付我,只管暗地里使坏也就罢了。她又何苦让叶赫那拉氏打草惊蛇?这不是存心要让我防范么?难道……”轻轻的闭上眼睛,怡珠努力的回想方才绮珊的话。   “她说,还我一份人情,凡事谨慎些,还说这些话本不该说给我听……”怡珠喃喃自语:“最后还连连问我明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后来听见有脚步声,她忽然就变了脸,一把推我入水干脆利落,难道……难道她不是要害我,反而是要提醒我,救我?”   “这怎么可能,她会有这样好的心?”小云不以为然:“若是有,她用什么法子不行,非要害小主你险些命丧浮碧亭?”   “若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怡珠倒是不笨:“慧贵妃与纯妃都是心思颇为缜密的人,倘若不做点事情,未必能得到她们的信任。若是姐姐真有苦衷,我非但不能怪她,反而得谢她。”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怡珠是真的觉得冷:“我的心好乱啊小云,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信她。快扶我回宫吧,这件事必然还有蹊跷。快走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抱蕊黄须趁蝶来   “愉嫔娘娘万福。”   其其格才停至长春宫前,便有猴机灵的内侍监急急请安,生怕捞不着一点好似的。那谄媚的嘴脸也是时至今日,其其格才看的一清二楚。哪怕是皇后宫里的人又如何,还不是跟红顶白、趋炎附势,到底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起来吧。本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是否迟了?”其其格因着身子未好利索,坐蓐期比平常人多了些时候,今儿是诞下永琪之后,首一回给皇后请安,自当是盛装前来。   “不迟、不迟,非但不迟,愉嫔娘娘您且还是来的及早的。”   “除了嘉嫔与梅勒贵人先到,旁人都还没见身影呢。”   两名内侍监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是热闹,见愉嫔面色含喜,少不得一个千儿打下去:“奴才等还未恭喜愉嫔娘娘,娘娘平安诞下小阿哥,又晋封嫔位可谓双喜临门。娘娘福泽深厚,小阿哥福寿康宁。”   “皇后娘娘长春宫里的奴才,就是比旁处懂规矩,也亏得皇后娘娘如此费心的教导着你们。”其其格含笑的双眼微微一撇,身旁的灵澜便乖巧的掏出一个绣花袋子。“这袋子金珠子是愉嫔娘娘赏你们喝茶的,自己拿去分了吧。”   “愉嫔好阔气的手笔啊。”苏婉蓉随后而至,还领着身量纤纤的叶赫那拉氏。“可不是诞下了五阿哥有功劳么,皇上让内务府送尽了好东西去你的永和宫。这不,打赏奴才们也用金珠子了,再过些日子,等五阿哥长成材了,岂非要赏东珠、鸽子血、各色宝石了?”   其其格听着这怪腔怪调的说话,心里更是得意了。若非自己也诞下了阿哥,她纯妃会有这么大的醋意么。不就是怕自己的永琪更讨皇上的喜欢,反而是她的永璋不招待见么?“给纯妃娘娘请安。”眉毛微微一挑,其其格笑靥如花:“姐姐也这样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那就先请吧。”   “自然是不比你,能借坐蓐期多歇这好多日子。”苏婉蓉错身兀自迈进了宫门,对身后旁的绮珊道:“妹妹你可得学着点,这宫里的女子得意的时候是一个样子,不得意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子。这得意与不得意之间,全凭‘恩宠’二字,福气都是次要的,要紧的则是会体察圣意。实在不行,至少也得学会装腔作势。”   绮珊知道纯妃指桑骂槐,意在说给愉嫔听。遂只含笑应了一声是。   其其格紧随其后进了长春宫,却也不恼不分辩,不是她一贯眼尖嘴利的样子。临要进入正殿了,她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臣妾的永琪昨儿也送回阿哥所了,臣妾听侍奉阿哥所的黄嬷嬷说起,近些日子,皇上时常去探望永。你说都是同住在一个阿哥所里的阿哥,怎么的皇上就这么偏心,看了这个不看那个。到底也都是自己的骨肉,唯一不同的,便是阿哥的额娘身份不同了。”   苏婉蓉登时有些脸上挂不住了,愉嫔的话一点不错。自从皇上回宫,去瞧永是时常有的事儿,可记档上也清清楚楚的标着,皇上没去看永璋过几回。这到底是为何,真的就是自己的永璋不讨人喜欢么?   怎么会,师傅明明说永璋聪明伶俐,读书习字又快又好,弓箭骑射也渐渐的能上些手了,这转眼永璋就六岁了,到底是比剩下的两位阿哥要出挑些才对啊。大阿哥永璜成年已迁出后宫令居旁处,眼下,这弟弟们的表率,也就靠永璋了……   “愉嫔不用沾沾自喜,左右皇上去瞧的是四阿哥永,又不是五阿哥永琪,你得意什么?”苏婉蓉已经将满腔的怒火压到最低,声音也是沉闷的:“等你的五阿哥能一举越过旁人去,你再得意不迟。”   “哼,多谢纯妃姐姐提点。”其其格转动几下眼珠子,依旧是满面的喜色,随着身前的两人,一并朝殿上的皇后行了礼。   兰昕见其其格坐蓐期满,能来长春宫请安,心里也是颇为高兴的。“本宫听闻,昨个儿永琪就送去了阿哥所照顾,正想去瞧一瞧,倒是你能出来走动了。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其其格脸颊红润有光泽,看起来的确很精神:“皇后娘娘让人送了好些名贵的药材给臣妾,连阿胶臣妾也吃了不少,可不是找补回来了么。”   “那就是最好的。”兰昕宽心了些:“头一胎是会比较辛苦,待你调理好身子,往后一准入能多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   “成娘娘吉言。”其其格安然入座,唇瓣含喜,一张一合的格外撩人。“臣妾也希望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苏婉蓉似无心一般,颤了颤身子:“愉嫔不愧是蒙古族的女儿,就是有魄力。”转首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诞下五阿哥的时候,愉嫔吃了多少苦头,头两天两夜怎么也生不下来,后来御医硬是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侧切,才将五阿哥取出来。   之后又找来了御药房伺候汤药的医女婢来缝合的,里里外外这得忍着多少疼啊,且说那绣花针扎在……扎在最软密之处,自当是最不好受的滋味儿吧。就这,也没吓到咱们愉嫔呢,可不是有魄力么?”   其其格的脸色可想而知有多晦暗,这些话原本就是太后明令禁止外传的,她又怎么敢当着皇后的面,满嘴兜不住的乱嚼。   怡珠与绮珊到底是没有生育过的,这会儿听见了这样的话,身上心里止不住的发冷,好像针是扎在了自己的手心上,疼得她们冷汗涔涔,连连拿帕子拭了又拭。   兰昕原本听到的就不止这些,非但有侧切,听说因为是守一度用这样的法子,刀口还极为深,是遭了好大的罪才缝合起来的。会不会影响往后的……尚且还难说。且又是伤在了哪里,很多不便,倒也真是无法启齿。   “为母则刚,那个女子又不是这样过来的。想当初纯妃你诞下三阿哥的时候,还不是百般的折腾,锦缎铺盖都撕扯破了,又岂会不知其中的辛酸。不提也罢了。”兰昕摆一摆手:“到底绮珊与怡珠两位妹妹还没经历过,这样细致的描述,怕是要叫她们惊心了。”   苏婉蓉连忙起身致歉:“是臣妾冒失了,望皇后娘娘恕罪。”转首对愉嫔道:“妹妹可别怪我多嘴,做姐姐的也是着实替你揪心。”   其其格澹澹一笑,不以为意:“岂会。皇后娘娘方才刚说了,为母则刚,妹妹岂会有这么娇弱,两句话就被姐姐吓住了。”   金沛姿听得脑仁疼,心里甭提有多不想听这样的嫌隙碎话了,只得细细的品着手里的香片,慢慢的喝了起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薛贵宁急三火四的闯进来,连请安都顾不得,呼喊叫嚷着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兰昕被他这疯魔的样子唬得心惊肉跳,嗔责道:“有话好好说,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   “是。”薛贵宁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了一些,却止不住颤音儿道:“娘娘,四执库当差的小林子,因为身患顽疾求医无门,一气之下竟然闯进了阿哥所,扬言要一把火烧了乾东五所。”   “你说什么?”兰昕当即脸色大变:“戍守的御前侍卫呢?怎么不拦着他?”   “娘娘有所不知,四执库与阿哥所均在乾东五所,那小林子成日里伺候在此,御前侍卫并没有疑心他图谋不轨。谁知道……谁知道这一回,他竟然带了火油。”薛贵宁几乎是哭腔道:“皇上正在乾清门临门听政,奴才不敢贸然叨扰,只让人去送信儿个李公公。这会儿,那小林子还在阿哥所呢,情况十分危急。”   其其格几乎要晕厥过去了:“永琪,永琪昨天才送回阿哥所,他还那么小,皇后娘娘,臣妾要去救永琪,臣妾不能让永琪有事啊。”   金沛姿也头脑发懵,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个不停:“永也在阿哥所,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永。”   苏婉蓉早已经按耐不住了,这个无比令她心慌的消息:“永璋,你别怕,额娘来了。”苏婉蓉提起长裙,连忙召唤了侍奉的丫头风澜,狂风一般的奔出了正殿:“永璋,你别怕,额娘来了。”   “都别慌。”兰昕定了定心神:“薛贵宁,传本宫的懿旨,令弓箭手于阿哥所附近暗藏,再去传当值的御医,亲往阿哥所候命。”看一眼心慌落魄的两嫔,兰昕知道她们放不下自己的骨肉:“嘉嫔、愉嫔,你们也都跟着本宫来。但是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你们乱来,不可冲动。”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二人含泪道。   “阿哥乃是皇家的血脉,自有上天庇佑。那小林子只是紫禁城里的一名奴才,无论他有何心愿本宫都能允诺。你们尽可以放心。”兰昕沉了一口气:“事不宜迟,摆驾阿哥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双凫飞去人千里   有皇后这颗定心丸,金沛姿心里稍微安宁了些。她原是以为孕中尚且算得顺利,永这个孩子到底是有福气的,必然能平安成长。可接踵而至的灾难,又着实让她无法不糟心。稍微一个不留神,恐怕事情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次若是永有个什么闪失,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其其格平日里是最有主意的,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又真的是六神无主极了。一方面,她真的怕永琪有什么不测,另一方面,她也有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计谋。否则哪里就这么凑巧了,昨个儿才将永琪从永寿宫送到阿哥所,今儿一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么一想,她不禁怕了起来,难道就是有人看不过去她有了永琪,就是要把永琪夺走?心一慌,腿肚子自然而然的发软。下了肩舆没两步,其其格就一下子跌倒在地,只觉得两眼一抹黑,看不清楚周遭的一切,却似乎能清楚的听见永琪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兰昕关切道:“愉嫔,你身子若是吃不消,本宫就先着人送你回宫去。永琪这里你不要担心,本宫必然有法子将他救出来。”   “不皇后娘娘,臣妾可以……”其其格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抛下永琪,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无奈还是头晕目眩。毕竟才生育不久,身体的缺亏还没有调补回来。   兰昕叹了口气,叮嘱灵澜:“你扶着愉嫔歇一会儿再慢慢来走过来不迟。”看一眼嘉嫔,兰昕的心才稍微安定一些:“你随本宫同来,别耽误时辰了。”   金沛姿忧心的看了一眼嘉嫔,正色应道:“是皇后娘娘。”   “情况怎么样?”兰昕见戍守的侍卫将阿哥所重重围住,而小林子躲的这一间,却正正好好就是五阿哥永琪的厢房,当即惊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苏婉蓉一入阿哥所便风风火火的闯进了永璋的厢房,倒是没见着永璋的影子,又推开了身前的侍卫,匆匆忙忙的奔出来:“不好了,皇后娘娘,永璋不见了。”   侍卫首领连忙行礼,面如死灰之色,坚硬如铁的声音则是为了弥补失职的心虚:“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小林子常在乾东五所活动,对几位阿哥的居所十分了然,这会儿……”   兰昕的心,像是猛的被什么刺了进去,疼得她胸口窒闷的难以呼吸。“你别告诉本宫,三位阿哥都困在五阿哥的厢房里。”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兰昕脸色铁青。   索澜恨的咬牙切齿,当即苛责道:“乳娘、内侍监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竟然看不住一个小林子。”   侍卫首领面露愧色,连忙释疑道:“那小林子有些拳脚功夫,原本是替仪嫔办事的。后因为仪嫔失利,就被撂倒这四执库来做粗活计了,原本就是满腔怨怼。加之,他又染上了肺病,宫里头的人嫌晦气,便不让他接触皇上的龙袍、龙靴。将从四执库赶了出去。许是这样,他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金沛姿的瞪大了双眼,泪水连连的脸上,满满是愤恨:“皇后娘娘,让臣妾去,臣妾必能劝服小林子。”   嘉嫔的话音才落,苏婉蓉便如离弦飞箭一般,嗖的一声冲进到了那扇关闭着的厢房门前。皆因皇后的突然到来,一众侍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倒是让纯妃钻了空子。   “纯妃,不可莽撞,你别乱来。”兰昕惊颤的声音,道出心里的恐惧与震惊。“你干什么。”   “小林子,你别乱来。我是皇上的纯妃,皇后娘娘也在门外,你有肺病,本宫可以恳求皇后传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替你诊症,本宫也愿意做你的人质,稚子无辜,求您放了永璋……”当即出口,苏婉蓉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妥,连忙补充道:“另两位阿哥年龄尚幼,不容有丝毫损伤,你快快将他们放了。”   门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听得人也不由的跟着难受起来。“凭什么信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们这些做主子的,岂会怜惜奴才的卑贱致命……咳咳咳……可奴才不亏,奴才有三位阿哥陪葬,奴才不亏。咳咳咳……”   苏婉蓉回头看了皇后一眼,示意撤走自己身旁的侍卫,且不要让人过来。   兰昕微微迟疑,原本也是怕她太过冲动,但实际上,纯妃亲自去,总比侍卫强攻要好得多。略微颔首,兰昕暂且让侍卫不要离纯妃太近。但她眉目里的清冷之色,一点不减,保持着时刻的警惕。   “小林子,肺病亦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你不用死。”苏婉蓉的声音依旧是唔哝的调调。“皇后娘娘已经让戍守的侍卫后退,你可以打开或者从窗缝里瞧一瞧,有本宫在此,他们必然不敢乱来。你先将三位阿哥送出来,让本宫亲自带御医进去替你治病。   本宫是皇上的纯妃,必然一言九鼎,绝不反口。若你不信,你大可以问一问皇后,皇后娘娘在此,必然会给你一个明白。”   小林子猖獗冷笑:“当奴才的又不都是傻子,你们这些做主子的红口白牙,说的话哪儿有一句真的。奴才若是将三位阿哥送出去,保不齐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咳咳……侍卫们就飞扑进来,将奴才乱刀砍死了。生病也是死,挟持皇子也是死,但不如死个痛快。”   兰昕攥紧了拳头,冷喝一声:“小林子,本宫一诺千金,只要三位阿哥平安无事,本宫便让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治好你的病,送你处紫禁城远走他乡。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必然不会秋后算账。”   横眉一挑,兰昕决然道:“但是倘若你不知死活,胆敢伤害三位阿哥分毫,本宫定将你车裂处死,五马分尸,你自己权衡去吧。本宫没有那么多功夫与你泡蘑菇,就以半盏茶的时间未定,若你愿意,就打开门让纯妃带御医进去。若你不愿意,这阿哥所四周都是以一顶十的高手,未必不如你下手快。”   苏婉蓉的心都在颤抖,皇后这番话的确很能震慑人心,可这样的时候,怕要是激怒了小林子,岂不是更麻烦。这么想着,她嘤嘤的哭了起来。   纯妃这一哭,门内的永璋不禁也跟着哭了起来:“额娘,永璋害怕,救永璋啊,额娘……快救救永璋啊。”   “永璋,你别怕,额娘就在外头。”苏婉蓉奋力的去推那关紧的门扇,却怎么也推不开。   小林子奸佞的大笑起来:“不想有这么一日,做主子的也会有求于奴才。好哇……咳咳……纯妃娘娘想救三阿哥不是不行,只消你跪下来向奴才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奴才就放了三阿哥,让你们母子团圆。咳咳……咳咳……”   苏婉蓉强忍着眼泪,郑重道一声好。“要本宫跪,本宫便跪,可你这样如何能看得到?倒不如……”苏婉蓉咬着牙,缓缓说道:“让本宫进去,跪在你身前叫三声爷爷来的痛快。”   金沛姿攥紧了拳头,多有看不下去之意。而此时,弘历已经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身后带着数十名御前侍卫。   “快拦着皇上,别弄出什么动静来。”兰昕知道这是危急关头,连忙让身旁的索澜悄悄的迎了上去。   弘历会意,以颜色告诫身后跟着的人不许靠近。兀自一人走上前来。   小林子没有吭气,估计是心里有些挣扎,这会儿子,他也并不知道皇上已经闻讯赶来了。   苏婉蓉抹去忍不住的泪水,再道:“小林子,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让本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进去么?看来,你也没有消受这个福分的能耐,倒是本宫高看了你。”   “哼。”小林子冷哼一声,一把擒住永璋的脖颈子。   疼得永璋龇牙咧嘴,嚎啕大哭起来:“额娘,救我,额娘,救救我……”   “你做什么小林子,你放开本宫的永璋。”苏婉蓉心急如焚,恨不得扑进去才好,可任凭她怎么拍打门扇,里面就是不肯松口。   “纯妃用力的叩头便是,奴才虽然看不见,可奴才到底能听见不是么,能听见就是极好的了。还是娘娘只是骗着奴才玩,随口说说而已?”小林子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就知道他的病情真的不太好。   一个将死之人,或许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苏婉蓉心惊肉跳,看一眼身后的帝后,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本宫求你了小林子,本宫给你叩头,你快快放了三位阿哥,让本宫可以请御医好好医治你。”边说着话,苏婉蓉边重重的叩了下去。   一连三叩,每一下都格外的用力。   弘历心里含恨,锋利的眸子透出森冷的寒意,眼珠子一骨碌,身旁的傅恒已经明白了他的心里。忙有几名侍卫,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从各个不同的位置,毫不引人注意。   “叫爷爷。”小林子猖狂得不行:“现在是纯妃你有求于我,哪有唤我小林子的道理呀?” 第三百六十四章 :莺来蝶去芳心乱   苏婉蓉潸然泪下,却也不顾脸面上的羞臊,跪在地上道:“林爷爷,求您了,稚子无辜,您就放了三位阿哥吧。有什么是您不满的,本宫愿意一力抵偿。你若有怨怼,尽可以冲着本宫来。”   “哈哈哈哈……”内寝之中是小林子疯魔一般的猖狂冷笑:“你们听见了吧,戍守在外头的奴才们,你们都听见了吧。咱也有当爷爷的时候。”   弘历派上前的侍卫已经悄悄的接近了寝室的窗棂,苏婉蓉明白这时候必得吸引了小林子的注意才能让他们又几乎得手。于是更使劲儿的叩头,嘭嘭的几声下去,额头上的皮便破了。   “求求您,放了三位阿哥吧。”苏婉蓉哭成泪人,也顾不得额上的血水顺着脸庞慢慢的留下来,只一味的的叩首,不住的哀求,直看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兰昕不知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了,她总觉得这小林子出现的太突然,且就是在她纯妃最落魄最难以翻身的时候,大大的助她一臂之力,顺理成章的挽回了皇上的心。想必经过此事,皇上定然会觉得纯妃善良、慈爱,宁可不要自己的尊严也要顾着皇嗣后继。   钟粹宫的恩宠,怕是又要枝繁叶茂了。   正想得入神,忽然嗖的一声。   内寝之中猖獗而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随之便是永璋惶恐的尖叫声。   戍守在门外的侍卫们蜂拥而至,有的从窗棂翻飞入厢房之内,有的则已手中的利刃划开紧闭的门扇,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三位阿哥便安安稳稳的被救了出来。而那小林子则额头中央被飞刀射中,一命呜呼。   “永璋,你怎么样了,快让额娘看看。”苏婉蓉惊的不行,永璋许是被小林子紧紧的钳制住,离得太近,以至于飞刀吹入窗棂,击中小林子的时候,喷溅了他一脸的血点子。这么说,永璋是什么都看见了。   苏婉蓉连连抚拍永璋的背脊,宽言安慰:“永璋别怕,也额娘在,有你皇阿玛在,你不会有事儿的。别怕,快别哭了……”   金沛姿手里抱着永珹,心也是一直不停的哆嗦。索性永珹没有什么大碍,甚至没有被惊醒,睡得还算香,她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倒是兰昕手里捧着的永琪看起来不大对劲。“皇上,您看,永琪的小脸怎么这样红。”   弘历伸手轻柔的抚了抚永琪的额头,眉宇不禁蹙紧:“看样子是发了高热,快传御医。”   “是。”兰昕心里慌的不行:“那小林子可是得了肺病,永琪这么小,若是……”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永琏,他那个时候也时常咳嗽,病的难受。兰昕的心底的痛楚,犹如翻江倒海的大浪扑,一浪接着一浪的扑盖上来,直打得她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必然不会的。”弘历握住兰昕的手:“曹旭延的医术甚高,从前永璋的病也是他细心调理好的。朕即刻传他来给三位阿哥瞧瞧,你别担心。有朕的福泽庇护,永琪不会有事儿的。”   “皇上所言极是。”兰昕附和道:“三位阿哥都得仔细的瞧一瞧,千万可别有有差池。”   侍卫将小林子的尸首抬了出来,苏婉蓉愤恨的瞪圆了双眼:“臣妾请皇上的圣旨,这小林子当如何处置?”   弘历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多疼:“交给你来处置。”   “谢皇上。”苏婉蓉轻咬一下贝齿,额上的青筋便突了起来:“既然是得了肺病的奴才,即刻拖去乱葬岗子焚了便罢,无谓脏了宫里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嗻。”侍卫不敢耽搁,匆匆将尸首抬了出去。   金沛姿虽然心疼,可这会儿倒也缓了口气:“臣妾还以为纯妃要将小林子鞭尸呢,倒是如此折中的法子,总算缓和。”   苏婉蓉紧紧抱着永璋,哽咽道:“只要永璋、永珹、永琪平安无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紧。左右他已经死了,我又如何要再与一个死人为难。”   “你快起来吧。自己也受伤了,何必说这么多话。”弘历的语气带着体贴的暖意:“让御医好好瞧瞧,永璋也暂时带回你宫里照顾。稍后御医瞧过无碍了,再做打算不迟。”   “多谢皇上。”苏婉蓉抱着永璋,缓缓的站起来。些许时候不抱,这才发觉永璋又重了不少。许是连续的叩首力道过猛,这会儿她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劲儿。“永璋,额娘抱不住你了,让乳娘抱一会儿可好么?”   “不要,儿臣要额娘抱,儿臣只要额娘抱……”永璋边哭边闹,死死的抓住纯妃的衣裳不肯松手。   “别哭了。”苏婉蓉附耳猛喝一声,尽管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把永璋唬了一跳。“你皇阿玛最讨厌男孩子哭闹任性,你都这么大了,要给额娘做脸,要争口气你明白么。”   永璋许是才受了惊吓,根本不理会纯妃的一片苦心。饶是她这样严厉的训诫,让他更加的烦躁畏惧了,哭声也更高了些。吵得人不胜心烦。   弘历蹙了蹙眉头,瞥了一眼又蹬脚,又揪着纯妃衣裳不松手的永璋,冷然道:“阿哥所伺候的奴才个个都不当心,罚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再有半点差池,赏了板子扔出宫去便罢。”   说这话的时候后,皇上的口吻明显带有不耐烦的意味。苏婉蓉自然是心惊肉跳的不行,连忙捂住了永璋的口鼻,蚊音道:“小祖宗,你是要害额娘功亏一篑么,快别哭了。额娘宫里有最好吃的**糕,快跟着乳母先去。”   兰昕抱着永琪对皇上道:“愉嫔身子没好利索,半路上惊着心晕厥过去,臣妾让人先送她回宫了。皇上可要随臣妾一起去瞧瞧她么?”   “也好。”弘历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永璋,只叮嘱了嘉嫔:“待御医瞧过永珹以后,着人送个口信儿给朕,也好让朕安心。”   “臣妾遵旨。”金沛姿目送皇上皇后离去,连忙吩咐人预备好了肩舆。将自己的脸贴在永珹脸上的那一刻,她才觉出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满足。能如此,便再也没有其他所求了。   慧贵妃与娴妃闻讯而来,却只瞧见帝后朝永和宫去了。心知来得晚了些,两人便也不预备凑这份儿热闹了,反而优哉游哉的从肩舆上走下来,顺着宫道默默的走了起来。   盼语一直不吭气,只看这平坦的宫道上,一格一格的青砖块,顺着这砖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倒像是不会走偏了,也不会一下子走到尽头。   “难得娴妃还能这样气定神闲。”高凌曦淡然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   “方才来的时候不是也听说了么,皇上手下的御前侍卫将那发疯的奴才刺死了。三位阿哥已经救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盼语平和一笑,微微将目光收回了些许。   高凌曦忖步,含笑立在了当下:“非也。”   盼语却没有随她一并停下,只是按照方才的速度,缓缓的继续往前走。   “让娴妃忧心的,却不是一个病病歪歪,垂死挣扎的狗奴才。反而是……反而是一条红口白牙,身量灵敏,让人看着就毛福悚然的毒蛇。”高凌曦紧走几步,算是跟上了娴妃的步子:“本宫没有说错吧?这条毒蛇的确是没有咬着娴妃你,却咬着了皇后的心。皇后心里别扭,怎么看你都别扭,本宫只怕,娴妃往后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脸色微微有些凝滞,盼语蹙了蹙眉,冷笑一声:“贵妃对我可真是尽心,连陪同皇上皇后出宫途中遇到的小事儿,你竟然也了如指掌。恐怕我昨天进了几碗粳米粥,前天喝了什么样的茶,大前天吃了那些糕点,慧贵妃你都悉数掌握了吧。倒是我得感谢贵妃的垂注与关怀了。”   高凌曦兴味渐浓,轻轻的凑近了娴妃的脸庞,让自己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尽可能的看清楚娴妃脸上的表情。   “你干什么?”盼语有些不习惯,连忙后退了一步。   “娴妃多心了,我又不是毒蛇,不会忽然咬你一口。更不会喷毒液在你纯美的脸庞之上,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高凌曦不紧不慢道:“但人总是这个样子的,若遇到咄咄逼人之势,又或者顽强的宿敌,都会后退后避让会想尽办法来自保。这是本能的反应,就如同方才,你不喜欢本宫靠的这么近,一样会后退。倒也不是怕不怕的事儿,而是人力所不能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盼语浅浅一笑:“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见慧贵妃足伤的这几个月,竟是躲在自己的寝宫里看了好些好书呢。难怪说话都这样寓意深刻了,难为了我,怕是我听不明白,好端端的糟蹋了贵妃的一片苦心。”   “毒蛇的牙,扎在皇后心里了。怕是你拔不掉了。”高凌曦也随着她笑了起来:“我要说的,便是这一句。往后你自求多福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傍湖千丈开青壁   朵澜挽着娴妃的手去了嘉嫔景阳宫。不乘肩舆,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初春料峭的迎春花,心情倒也颇为欢愉。虽说起初身上有些凉凉的,坚持走下来,额头上倒也沁出薄薄一层汗水来,手脚也生了热,很是舒服惬意。真算是不辜负这样清凉的春日了。   “但愿嘉嫔的永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盼语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事情很是蹊跷,怕不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朵澜有些吃不准了:“刻意安排的?娘娘恕奴婢眼拙,谁会下这样的功夫,这么一来,得罪的可是三位有子嗣依傍的宫嫔娘娘啊。那人真就不怕断送了自己的后路么?”   盼语故意卖关子,没有接茬往下说。   朵澜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失了分寸:“娘娘,景阳宫到了。”   盼语含笑,只一句:“一会儿你便知道了。”其实盼语是打心里喜欢这个朵澜的,她聪明乖巧,又知进退,虽说从前跟过皇后,可到底对自己是十分忠诚的。何况,盼语此时此刻与皇后的关系更“亲密”了,表面上的对立,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御医来的很快,却不是曹旭延,金沛姿知晓皇上的心思,便也没有介怀。“就请御医仔细替永诊脉,如若有不妥之处,必不可隐瞒,需如实禀明本宫。”   “臣,遵旨。”御医恭敬而谨慎,直直奔着四阿哥而去。   这时,盼语正好走进来:“姐姐,四阿哥没有受惊吧?”   “娴妃娘娘万福。”金沛姿礼数周到,上前迎了她进来:“御医才来,正在给永诊脉,倒是没有惊着,那么小的孩子,睡的也总算踏实。只是那小林子是有肺病的……”   盼语的心一揪,心里的疑影则是更加清晰了:“四阿哥生龙活虎,先天足养,必然不会有事的。姐姐尽可以安心。”   “但愿吧。”金沛姿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连忙道:“荟澜,快去奉茶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御医心中就有了计较,恭敬道:“启禀娴妃娘娘、嘉嫔娘娘,四阿哥一切都好,脉相安稳,并不曾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几日,微臣会开一些温和的平安药,助四阿哥康泰平安,还望娘娘放心。”   “这就好了。”盼语呼了口气,慢慢的笑出来,心里的大石头也搁下来。“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四阿哥是有福气的,姐姐可以安心了。”   “承娘娘贵言。”金沛姿喜悦自然是不必说了。“劳烦御医去一趟永和宫,如实将永的情况禀明皇上皇后,使皇上皇后宽心。”   “臣遵命。”御医极为恭敬道:“那臣告退了,四阿哥的药臣一会儿着人送过来。”   “有劳。”金沛姿让荟澜将御医好好送出去,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睡熟之中的永,这才稍微安心了些。“让乳娘和侍婢看着就是了,娘娘难得过来了一趟,到臣妾房里坐坐。”   盼语正有此意:“正巧我也有些话想对姐姐说。”   金沛姿的厢房临近为四阿哥准备的睡房,几步路的功夫也就到了。朵澜乖巧,一直扶着娴妃,便随着二人一并走了进去。其余伺候的人未得传唤,只远远停在了门外。   “这里没有外人了,我便也不和娘娘说些客套话了。今日之事,想必娘娘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金沛姿沉痛的闭上双眼,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已经清晰有了答案。“想必是有人存心为之,只看谁最能从此事上获益,便是谁手底下的功夫了。”   “我心里原本是个小小的疑影,但这会儿想想,倒是一个人极有可能。”东窗事发时,盼语并不在场,心里却也如明镜一般:“方才朵澜问我,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与三位膝下有所依傍的宫嫔为敌,放眼宫中,即便是再狂妄自大、恩宠优渥的宫嫔都好,自然是没有这样蠢顿的。除非这人也在其中。”   朵澜眼睛一眨,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娘娘您是说,有人故意让自己受害,再博取皇上的同情?”   “恐怕不仅仅是同情这么简单。”金沛姿冷哼一声,真真儿的轻蔑:“还连带着作践了自己,让皇上瞧着她有多么善良有多么的深明大义。什么尊严,金贵之躯,甚至妃主的身份都可以搁下。偏偏要磕的头破血流,让人心疼。哭得那叫一个惨啊,真是连我看着也不禁动容。   可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是当局者迷。彼时我只顾着怜惜几位阿哥,根本没有发觉她会有这样的歪心思。否则当着皇上的面儿,我必叫她露出狐狸尾巴来。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为了恩宠借自己的骨肉博取圣恩,我当是说书人夸大其词之言,不过是博人一笑罢了。   浑是想不到,眼前竟然就有现成的例子。她纯妃苏氏,八成是要学唐朝的女皇武则天吧,早晚捏死自己的骨肉,先当了皇后再巴巴的攀上皇位,那才叫一个恶名昭彰,千古留史呢。”   稍微一顿,金沛姿悬了一口无奈,幽然低叹:“许,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三阿哥竟然这么不争气吧。”   盼语看她话里有话,少不得问上一句:“三阿哥怎么?”   金沛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着急:“人到是好好的,许是受了些惊吓吧。可当着皇上与皇后的面儿,就百般的耍横撒蛮,一点也不如她额娘做的好。至少纯妃在一般人眼中看来,娇娇滴滴的,楚楚可人,也总不是三阿哥那副刁蛮样子。”   脸上浮现了一层冷若冰霜的笑意,盼语的话有些凉薄:“这么说,反而是纯妃让永璋的缺点,在皇上皇后面前暴露无疑了。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这额娘做的,让皇上同情了自己,却几次三番连累了自己的骨肉。”   淡青色的旗装上,绣着朵朵浅粉的樱花,粉绿粉绿的煞是惹人喜欢。金沛姿伸手触了触娴妃的衣裳,长吁一声:“我倒是希望咱们小人之心了,若她苏婉蓉真的利用自己的骨肉争宠,那便不配为人了。总想着从前一起从府里入宫的情分,到底也是这么多年的姐妹,她不至于如此。   可理智却又告诉臣妾,越是这样温温吞吞,不声不响的人。就越爱在旁人背后动刀子,叫人防不胜防呢。”唇瓣卷起了淡淡的笑意,金沛姿由衷道:“到底是娴妃你年岁尚轻,穿这样恬淡的颜色也好看。臣妾总觉得自从生了永,心便不如从前那样悬飘了。   万千的束缚,万千的担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他的性命就……这宫里的日子,到底是极为艰难的。”   盼语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嘉嫔手背上,沉吟道:“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总是看自己的心意了。嘉嫔你澹然安静,从不去与旁人争一时长短,这些年到底过的很安稳。老天待你也不薄,有四阿哥膝下承欢。不像我,是非之中的人,永远也挣脱不开是非的桎梏。”   “娘娘放心,皇后娘娘那里,臣妾会尽量说和的。”金沛姿并不知道,娴妃与皇后之间的默契,只是觉得这其中有一定的误会。   盼语也不解释,毕竟知道的人越少,看起来才越像真的。“姐姐不必为我费心,皇后娘娘仁慈宽惠,谣言难保没有夸大其实之处。何况我的心思,你也知道。除了那个目空一切,跋扈阴狠的慧贵妃,旁人于我而言,到底没有什么可为难之处。   何况我与姐姐一样,一直是敬重皇后娘娘的。到底不会生出什么祸事。倒是我想劝姐姐一句,不要太疏离与皇上的情分了,皇上恩及六宫,难有专宠,这是事实。虽说不争是上上之策,可有时候,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也不能轻易给人拿去。即便不为你自己,也得为永不是么。”   郑重的点了点头,金沛姿怎会不明白她的好意。“永能平安长大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   两双手紧紧的握住,盼语是真的很羡慕嘉嫔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妙了。”小陆子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忙不迭的跪了下来:“皇上身边的李玉李公公来了,说是让娘娘赶紧去一趟永和宫……”   “去永和宫做什么?你何以慌成这个样子?”金沛姿好奇的不行,即便是要去永和宫,也不至于急赤白脸的。   “方才那一位御医,禀明皇上,说四阿哥身上有用了安神药的迹象,故而睡得特别酣香。”小陆子几乎带着哭腔:“于是愉嫔娘娘怀疑,那小林子是娘娘您安排进入阿哥所的,目的则是要对襁褓中的五阿哥下毒手。”   盼语脑子猛的一震,耳朵里竟是嗡嗡之声:“你说什么?愉嫔怀疑嘉嫔对五阿哥不利,还安排小林子,难道嘉嫔会拿幼子的性命开玩笑么?亏得她愉嫔说得出口。不!不光是愉嫔,亦不只是纯妃,这一定是慧贵妃三人精心设好的局。” 第三百六十六章 :独跨斑麟入紫烟   对于娴妃的怀疑,金沛姿是有所保留的。“娴妃娘娘可愿与我同去?”她轻缓问道。   “那是必然。”盼语毫不犹豫。   金沛姿会心一笑,转首对小陆子到:“那你速速去备辇车,不可耽误了时候。着乳娘带着永珹一并去。方才那御医奇怪,从前也脸生,许说不定是胡嚼之言,做不得数。”   “奴才明白了。”小陆子看嘉嫔气定神闲,短暂的惊愕之后,随即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不禁心里有了底。   金沛姿对娴妃方才的话却有所保留:“娘娘别怪臣妾多一句嘴,总觉得愉嫔千辛万苦才生下这个孩子,不至于为了争宠,就让他犯险。这倒像是慧贵妃与纯妃的计策。许她只是被人利用了那一份慈母情怀,借故来刁难我。”   盼语不置可否,对于愉嫔她一直都有所保留。因着自己迟迟不肯答应与慧贵妃联手,数次吃了愉嫔的暗亏,这个女子看瞧来跋扈情况,且不得皇上的看中,可即便是如此,她还不是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么?   单凭这一点,她就比自己懂得筹谋得多。盼语眸子里隐隐透出伤怀与懊丧,从前在府中的时候,自己那么得宠,却终究还是被人算计了子嗣。可能就连那一回小产,也不是偶然的吧。   “但愿她是真的在意自己的骨肉,不会像纯妃那样恶毒的没边儿了。人性本善,我亦不希望自己看对了她。”盼语攥着嘉嫔的手:“皇上皇后面前,姐姐不必担忧,凡事都可以据理力争,咱们没有做过,害怕她们这些奸险狡诈之徒不成。”   金沛姿回拍了拍盼语的手:“皇上皇后一定不会被奸佞蒙蔽的,只是小林子死的彻彻底底的,怕是也抓不着什么罪证了。我现在只是担心,永珹是否真的让人用了药,那么小的孩子,先前已经遭了那么多罪了,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要周而复始多久才算完。”   盼语微微敛息,默默的颔首,心里也是千百种滋味,无从对人说起。   两人一样忧心忡忡的抵达了永和宫,皇后身边儿的索澜倒是步伐稳健的迎了出来:“娴妃娘娘金安,嘉嫔娘娘吉祥。”   “索澜,里面的情形……”盼语只低低问了这一句。因着不是永和宫的侍婢迎出来,盼语猜想,定然是皇后有什么话要传给嘉嫔听。   “给四阿哥请过脉的御医一口咬定,四阿哥身上有用了安神药的迹象。且用的分量是斟酌过的,不会对四阿哥有什么损伤,却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着,不被惊扰。”索澜的声音很低,嘴皮子却十分的利索,一字一句说的很快:“慧贵妃与纯妃也都在里面。”   盼语遮着口鼻,淡然一笑:“这倒是意料之中了,慧贵妃与纯妃若是不来,这出戏岂非没法唱了,倒是极好的乐子。”   “走吧。”嘉嫔看了一眼乳娘怀里抱着的永珹:“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保住我的永珹不受到任何伤害。”   弘历只觉得眉心突突跳的厉害,关乎三位阿哥的安危,他自然不愿意相信其其格的话是真的。可如若不是真的,谁会提前在幼子身上用安神药,不是怕他睡不好才用,却像是知道有事情会发生,故而刻意安排。如此一来,小林子即便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波及到睡梦之中的永珹。   可见对方是有把握的,知道小林子不会伤害永珹。那么,她为何会知道……   娴妃与嘉嫔走了进来,弘历抬了抬眉眼,眼中是有疑惑,可并没有决绝之意。   兰昕待二人请罢了安,便吩咐锦澜看座:“皇上,这件事影响到三位阿哥,倘若不追查清楚,后宫必定人人自危。且若是传扬出去,知会令后宫蒙羞,污损了皇家颜面。故而臣妾请皇上务必要给嘉嫔解释的机会。”   “那是自然。朕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嘉嫔,你来说。”弘历的口吻尚且温和,只是寻常的询问罢了。   金沛姿上前一步,福身后方道:“回皇上皇后,臣妾并不知永珹身上,有用过安神药的迹象。只当是他睡得沉稳,才没有苏醒。方才娴妃娘娘也在臣妾宫里,御医回禀时,只说永城无大碍,并未有一言半语提及安神药。臣妾只是好奇,怎的向皇上皇后报一声平安时,这位御医竟然胆敢添油加醋的胡嚼一番。”   “是不是胡嚼,可能嘉嫔你一人说也未必能作数。毕竟关乎四阿哥的平安,还是让曹御医瞧过了再议。岂非更安心些。”高凌曦并没有半分咄咄逼人之势,相反这番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倒是十足十的关心四阿哥了。   即便是金沛姿心里觉得恶心,可到底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言。“恭敬不如从命,既然是为永珹好,臣妾没有意义。”   其其格一直不做声,心里只记挂着自己的永琪。偶尔心神转圜,她看了一眼面如镜湖的金沛姿,心里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曹旭延看了一眼皇后的脸色,缓缓的走上前去,为乳娘怀里的四阿哥诊脉。而先前的那一位御医也恭恭敬敬的立在堂上一边,沉默着没有做声。   盼语眸子里的清光如流水一般划过他的脸庞,平和道:“这位御医从前脸生,倒是没见伺候过宫嫔,怎么今儿忽然传来给四阿哥请脉了?”   那御医也不慌乱,只是垂首上前几步,得体道:“回娴妃娘娘的话,臣褚宾入太医院方才一年,先前师从给位御医,只研习各宫娘娘、小主的脉案,还不够资格请脉。以至于娴妃娘娘从前并未见过臣。”   “褚御医。”盼语依然是平和的问道:“那么,方才在景阳宫的时候,为何你不告诉本宫与嘉嫔,四阿哥身上的种种痕迹,反而是遵从嘉嫔的吩咐,跑到永和宫这里来禀明皇上了?当时,本宫也在永和宫,你可千万不要说你禀明过这样的话。”   褚宾听出娴妃话里的冷意,连忙跪下:“臣却是没有说过,请娴妃娘娘见谅。只因为四阿哥体内安神药的分量很轻,不足以伤身子,臣觉得蹊跷。后来,后来臣……臣又从四阿哥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心里便更是存了疑影。来请脉之前,阿哥所发生了何事,臣也有耳闻。关乎皇家子嗣之大事,臣不得不想皇上皇后亲自禀明啊,还望娴妃娘娘见谅。”   弘历眉心是晕不开疑惑,语调难免冷了一分:“四阿哥身上有什么药味儿,这话听着糊涂。”   “曹御医不是也正在请脉么?若是褚御医说不清楚,就让曹御医为皇上释疑为好。”高凌曦瞥了一眼曹旭延,又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皇后的神色。果见皇后眼里满满的不信任,心里才安稳了几分。   “回皇上的话,四阿哥身上的确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臣想,必然是裹着四阿哥的锦缎、又或是四阿哥的衣裳沾了药味儿。”曹旭延沉面道:“细细嗅来,应当是平安药的味道。许多疾病有传染的嫌疑,故而撒些平安药粉在身上,可以起到预防的作用。”   其其格冷哼一声,脸色已经十分的暗沉:“嘉嫔你要怎么解释?显示用了安神药,让四阿哥不会被惊醒,随后又用了好些平安粉,那小林子即便是肺痨也不会让四阿哥有什么损伤。可怜本宫的永琪,前一日才送去了阿哥所,今儿便发了高热。   同样是为母,你的心怎就这么狠这么毒啊?你的孩子是孩子,纯妃的永璋,本宫的永琪就不是孩子了么?你怎么下得去手?”   兰昕已是十分的不悦,脸皮僵硬的难以维持笑意:“愉嫔,事情还未弄清楚,你实在不必如此急躁。冤枉了嘉嫔不打紧,还能再洗清嫌疑。可纵了真正的罪魁祸首,难保永琪往后不会有同样的劫难。”   其其格闻言心不禁一颤,半张着口,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后所言的确在理,即便是撒了平安药,也难保就真的万无一失了,会是嘉嫔么?她慢慢的垂下头去,正色应了是,便不再说话。   倒是曹旭延郑重的走过来,恭敬道:“启禀皇上,臣还有一事须得向皇上说明。”   “只管说。”弘历不怒自威之色,彰显天子威严的气度。   “四阿哥身上是撒了好些平安药粉,可以预防许多疾病。但臣方才在襁褓的褶皱里寻了一些粉末,已经搁在口中细细抿过。此药粉只是寻常的药粉,并不能抵挡肺病的侵害。”曹旭延笃定道:“倘若对方是肺痨病人,接触过四阿哥的话,这药粉根本不抵用。”   苏婉蓉眉心一揪,随即惶恐道:“那可怎么是好,四阿哥要紧么?”实则,她是很想问问曹御医,为何临时又倒戈相向。明明已经下足了功夫,他怎么敢倒戈相向。难道,他不恨皇后么?可别忘了,是谁害的他险些断送了性命,又是谁让他从默默无闻的乡野郎中,成了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御医?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细语粗言俱入妙   兰昕将不信任之色深深的蕴藏于心,口吻极尽严苛,问曹旭延道:“纯妃的话你也听见了吧,本宫无谓赘述,你只消如实禀明,到底永珹与永琪的身子要不要紧。”   曹旭延当即跪下,一字一句无不铿锵:“回禀皇后娘娘,臣敢以性命作保,两位阿哥的身子并无大碍。四阿哥只是服用了安神药尚未睡醒,五阿哥许是才离开永和宫,不适应阿哥所的夜凉而发了高热,均与肺症无关。”   金沛姿与其其格顿时长出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因为安心而缓解了不少。也正是因为这极为相似的一叹,二人四目相对,仿佛看出了彼此的心意。   其其格饶是先露出愧色,就着身边灵澜的手漫步向前,来到皇上皇后面前稳稳当当一福。“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冒失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便疑心乃嘉嫔所为。幸亏现在曹御医查明了真相,而永珹与永琪也没有什么要紧。   臣妾想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向嘉嫔姐姐赔个不是。同样是为母之人,臣妾信姐姐绝对不会为了争一时高低而做出损伤自己孩儿的事情。”   言罢,其其格转身走到了嘉嫔身前,正经一福:“请姐姐见谅,是妹妹不好,妹妹一时糊涂,未曾分清真假,还望姐姐恕罪。”   盼语有些别扭的转过脸去,倒是觉得纯妃那一套,现下愉嫔也学会了。装可怜博同情,怎的搁在这儿就这样好使。偏是皇上就喜欢柔顺温婉的女子,两眼一汪泪,他的心就软了。真真儿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总之,她就是不信其其格是诚心致歉的。   金沛姿却信了。她起身,亲手扶起了愉嫔。“将心比心,我如何不知道妹妹疼惜幼子的情怀。今日之事,也许仅仅是个误会,毕竟小林子已经死了,而三位阿哥都逢凶化吉,平安无碍。至于那安神药和平安粉的,我也不想去计较了。   也劝妹妹不要再想太多,毕竟孩子没事儿,对咱们这些当额娘的来说,便是天大的恩赐了。纯妃娘娘,您觉得臣妾所言是否正确?”   当听到“纯妃”二字的时候,其其格握着嘉嫔的手忽然一紧。   金沛姿明显觉出愉嫔心中的怨怼,这股子不良的情绪,甚至演化成了恨意。她回握住愉嫔的手,也是微微用力,希望她不要太过冲动。   苏婉蓉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诚然道:“两位妹妹说的极是。都是当额娘的人,谁不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言罢,她轻盈盈的起身,含泪向皇上一福:“皇上,今日之事,虽说是阿哥所的奴才们不当心伺候,才让小林子有可乘之机,可到底也是意外,没有人能预料得到。求皇上看在臣妾以及两位妹妹怜子甚笃的份儿上,就宽恕了他们吧。”   兜了一大圈子,最后竟然以“意外”了解了此事。高凌曦心里十分的不得劲儿。看来此事受益的,也就唯有她一人而已。   高凌曦慢慢的点了点头:“昔年端惠皇太子出事,皇上严惩了阿哥所上下人等。可如今事情才过去多久啊,就又轮到旁的阿哥了。纯妃的善心本宫很是明白,可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只怕往后还要出更大的乱子……”   “慧贵妃。”兰昕打断了她的说话,平心静气道:“方才你不在阿哥所,所以不知道究竟。皇上已经有了圣意,阿哥所上下人等都受到了责罚。已经够了。纯妃方才也说过,此事不过是意外,既然是意外之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严惩下人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即便全都拖出去杖毙了,不当心还是不当心,更抵不住旁人的算计。   倒不如容许他们将功补过,好好的照料几位阿哥,再有不适,一并责罚,才总算能服众。皇上以为如何?”   弘历略微颔首:“动辄打杀,岂非要让后宫不宁了。太后身子不好,又是见不得这样的血腥之事。权当是积福,就依皇后所言。”   旁人愿意息事宁人也好,想要平息后宫风波也罢,都有自己的一份心思。可盼语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执拗的起身,却依然不如从前那么生硬,眉目里糅杂着些许的崇敬与柔和,淡淡一笑。“皇上所言极是,但臣妾还有一事不明。”   “你且说来听听。”弘历已经知道盼语要说什么,无疑就是四阿哥服食安神药之事。却不戳穿,由着她开口。   盼语宽慰一笑,到底皇上是没有拦着自己的。“正如纯妃所言,小林子已经死了,此事也算是死无对证,没有什么必要追查下去。皇上皇后宽仁,不追究阿哥所上下一众宫人的死罪,只从轻处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臣妾不敢有异议。   但为四阿哥以及嘉嫔着想,此事不可就这么算了。臣妾不明白的则是,四阿哥年幼,饮食皆以乳母的乳汁为主,怎的好端端会吃了恰到好处的安神药?难道是乳母自己夜里谁不宁,吃了大把的药粉还没缓过来,连带着小阿哥也吃进了腹中?   还是有人强行掰永珹的小嘴,不怀好意的灌进去,以此来冤枉嘉嫔?”盼语一直将自己的语调控制的极好,只是表明心里的疑惑罢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咄咄逼人的强硬之势。“倘若是前者,怎的不见有乳母晕睡过去?倘若是后者,那究竟是谁吃了豹子胆,胆敢向小阿哥下药?这些疑窦若不解开,臣妾只恐怕纯妃、愉嫔也未必能安心。   今儿是嘉嫔不走运,摊上了这样的事儿,保不齐下回,就不是她们的孩子遭罪了。如此一来,人人惶恐不安,终日惦记着阿哥所的种种纷纭,哪里还有心思伺候皇上皇后了。怕这六宫里的人,都难以安稳了。故而,臣妾恳请皇上查明此事,也总算给嘉嫔和四阿哥一个交代。”   这是苏婉蓉意料之中的事儿,一旦计谋落败,总会有人咬着此事不放。如此说来,倒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只不过事先将事情安排妥当了,就不怕落败之后被狗咬。见娴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苏婉蓉也道:“皇上,娴妃说的不错,此事不查明,总是叫人不安心。倒不如细细追查,抽丝剥茧,总有发现。”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且如此有底气,兰昕便知道,纯妃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了。想必再查下去,也就无非是弄出个乳娘、小宫婢的顶顶罪。到底伤不着她分毫的。“事情既然是由娴妃提起的,就交给娴妃细细查明好了。皇上您看如何?”   弘历颔首允诺:“朕无暇理会后宫之事,可关乎子嗣社稷,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草草了结了的。皇后你也终日因后宫之事牵绊,也难有精心养气的时候,交给娴妃也好。娴妃缜密,总不会让朕与皇后失望。”   “谢皇上、皇后娘娘信任,臣妾必然谨慎查办。”盼语满色凝重,再福身道。   “风澜,扶我……”苏婉蓉忽然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失去重心一般的倒了下去。幸亏是风澜机灵,在最后一刻托住了她的身子。   “纯妃这是怎么了?”高凌曦惊了一下:“方才说话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会儿怎么说倒就倒下了?”   其其格不以为意,凉薄道:“臣妾今儿也倒了一回,又晕了过去,到底是没有去阿哥所瞧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纯妃瞧见了,又磕破了额头,这一番的折腾下来,可不是心惊胆战的,魂魄不齐了么。合着,是该倒下了,难为她还能撑到现在。”   弘历看一眼脸色苍白的愉嫔,心疼道:“你自己身子就没好,多歇着,永琪的身子也不好,留在你这儿也是难以周全。就劳烦皇后代为照顾几日,等阿哥所那边安排妥当了,永琪的病也应当是痊愈了,再送去阿哥所不迟。”   “臣妾遵旨。”兰昕略微倾身颔首。   倒是惊得其其格身子发颤了,皇上这么做,是不是要将永琪养在皇后膝下啊。若此一来,皇后依然可以,以养母的身份自居太后,而永琪长在她身边,自然要比和自己亲近得多。为何……为何不是嘉嫔的永珹啊,怎的就要她的永琪呢?   其其格做梦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算,一张脸青白交加,唇齿瑟瑟相抵。“皇上……臣妾不能……不能没有……”一句话还未曾说完,身后的慧贵妃便一把攥住了她的腰肢。   “瞧你啊,愉嫔,脸色比晕过去的纯妃也好不了多少。你们都别愣着了,快扶愉嫔回房歇着。”高凌曦知道她要说什么,自然是知道她担心什么,可事情未必如此,先说出口反而不好。岂非是提醒了皇上,要让皇后膝下不那么寂寞了。   与其真要把永琪给旁人抚育,倒不如搁在她的储秀宫。高凌曦看出来了,愉嫔的心思不是那么单纯,要完完全全的控制了她去,根本不容易。何况,永琪这孩子的确得皇上喜欢不是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清和风里绿阴初   薛贵宁捧着养心殿送来的记档,当着一众宫嫔的面儿奉于皇后手中:“皇后娘娘请过目。”   兰昕气定神闲,接过册子一字一行细细的看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唇边也泛起了薄薄的苍凉之意。尤其是目光每划过一行字,眉头便拧紧了几分。   在场的宫嫔哪儿有不懂察言观色的,面上均戚戚然,不敢吭气。   阖上了册子,兰昕重又交到薛贵宁手中:“告诉李玉,本宫心里有数了。”   “嗻。”薛贵宁不敢含糊,毕恭毕敬的捧了册子,又慢慢的退了下去。   “这半月来,皇上醉心朝政上的事儿,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胃口也十分的不好。昨个儿晚膳就进了一碗紫米粥。”兰昕自觉眉头蹙的太紧了,少不得以纸腹揉了揉。“就更别说是踏进后宫了。”   高凌曦沾了沾眼角的泪花,心疼难耐:“皇上正值壮年,国事要紧,可身子也要紧啊。长久的这样熬下去,怕是要熬坏了。皇后娘娘可得替咱们想想法子,让皇上多来后宫走动走动才好。”   兰昕原是想将这个难题丢给底下的宫嫔,却不想自己话还没出口,倒是让慧贵妃一句给顶了回来。心里有些窝火,其实若不是后宫里频生是非,皇上又岂会有不愿意来的道理。“本宫能有什么法子,皇上心里有事儿,却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释然的。”   金沛姿是最明白皇后心思的,凑趣儿笑道:“可不是么,国事咱们是无权说话的。能说上话的地方,偏是说着最不让人省心的话,听多了,心里自然腻味。也难怪皇上不愿意来。慧贵妃请皇后娘娘出出主意,臣妾倒是想请慧贵妃娘娘也出出主意了。   谁不知道,慧贵妃娘娘擅长乐器,吹拉弹唱无一不精,盼望娘娘指点指点臣妾,也好在皇上面前露一手,让皇上舒心才是啊。”   高凌曦眼皮微微下垂,凌波暗晦,显然是多有不悦。只因从前在宝亲王府做使女的时候,她便曾经被人这样使唤过。且使唤她的还不是旁人,正是当时府中第一的侧福晋,如今的娴妃。因为置气,这些年她都鲜少去碰那些乐器,偶尔能弹上一曲,也是唯有皇上一人在的时候。“本宫如何能指点得了嘉嫔。何况嘉嫔也不需要会这样的功夫,只消抱着四阿哥去养心殿里坐上一坐,皇上自然龙心大悦。”   苏婉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忽然就笑出了声来。“臣妾想着朝政繁冗,必然使皇上闷心而不悦。倒不如请咱们后宫里最擅舞蹈的两位妹妹联手献舞,让皇上一饱眼福。虽说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法子,但现下正是最好的时节,臣妾想若是能在太和殿前的三重的白玉阶上起舞,那便能收别出心裁之效了。皇上一准儿喜欢。”   盼语略微摇头,鬓边的翡翠珠子轻微的晃动几下,又缓缓的停了下来。“太和殿乃举行重要庆典之所,除此以外,每年的春节、冬至等重要节气庆典也会在这里举行。这样正规的地方,何以能够歌舞取乐,好说不好听的,倒是显得咱们没有分寸了。需知言官御史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纯妃你这是给皇上找乐子,还是招是非,心里没谱子么?”   到底是盼语的声音清亮,也根本没把苏婉蓉放在眼里。一番话说的很是义正词严,颇有几分镇服之意。   “这个地方不合适,就换另一个地方好了,娴妃何必动气。”苏婉蓉赔笑道:“阅是楼如何,是听戏的地方,也能改成看歌舞的地方,做不过是叫奴才们尽尽心罢了。只要皇上觉得新鲜,龙颜大悦,咱们能跟着乐呵乐呵。皇后娘娘也不必为此烦心了不是么。”   倒是比平日里谦和了几分,盼语看着苏婉蓉那股子得意劲儿,心里也是怏怏的不痛快。只因着太后一日两三回让人炖好了补品送去她宫里,给了这样的脸面,皇上才愿意和她过过话。毕竟阿哥所她出色的表现,让皇上为之动容,到底是挽回了善良可人的好名声。   垂下头没有说话,皆因盼语知道纯妃是那种无风不起浪的人,忽然有这样的提议指不定又是再谋算什么。   “纯妃既然一力主张此法,倒是可以一试。”高凌曦却很喜欢这个主意。“寻常的歌舞皇上也看腻了,倒是不知道两位妹妹有什么新奇又好看的新舞。左右这会儿天儿开始暖喝了,清明过后,紫禁城的春天才算是来了。不然,就则在那个时候为皇上献舞好了。也让你们多些时间准备着。”   绮珊微微一笑,爽朗应声:“若是皇后娘娘不反对,臣妾愿意一试。”   怡珠看了嘉嫔一眼,见她有允诺之意,也随应下:“左右臣妾与姐姐不是第一回同舞了,能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妹妹自当会尽力跳好。”   兰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此法是好,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平日里,你们也该多花些心思在皇上身上。少做些无谓无聊之事,如此,本宫才算是真的高枕无忧了。”   众人齐声应下,各怀心思。   “呵呵。”屏障后面,女子的欢笑声,爽朗而清脆,犹如一串银铃般响彻耳畔。众人皆奇怪,顺着声音的方向瞧去。   倒是兰昕猜到是谁,忙不迭的示意索澜请她出来。“如缤你真是的,这么大了竟然还这么调皮。既然来了,还不快上前行礼。”   如缤就着索澜的手,慢慢的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轻盈盈的走上前:“如缤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到底是嘉嫔喜欢这孩子,连忙招收示意她上前:“些许日子不见如缤了,出落成大姑娘了,竟然这样亭亭玉立,看着真叫人心动呢。来,到嘉娘娘这儿来。”   兰昕脸上这会儿才露出真挚的笑意,是那么明媚柔和,暖入春风:“本宫记得,嘉嫔你是最喜欢如缤的。她小的时候,也成日长在你怀里。”   “嘉娘娘好。”如缤再行一礼,礼毕,却是一股脑的扑上去拥住了嘉嫔的脖颈:“嘉娘娘抱抱,看看如缤是不是又沉了不少?”   高凌曦看了一眼皇后,再看嘉嫔怀里的如缤,果然是时光匆匆,一转眼的功夫,如缤也快十岁了。倘若皇后的端慧皇太子还在,那么这一位皇后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啊。“果然是岁月催人,如缤都这么大了,臣妾想不服老也不行了。”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高凌曦特意看了一眼娴妃:“到底是娴妃妹妹年轻,这么多年来,还是这样的光彩照人。妹妹又是这般的花容月貌,来日也为皇上添一个小公主,必然和如缤一样讨人喜欢。”   金沛姿抚摸着如缤光洁的小脸蛋,嘴上还是不饶人:“慧贵妃娘娘可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了,若是您诞下个小公主,样貌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倒是臣妾没有皇后娘娘这么好的福气,有如缤陪伴在身侧。女儿可是额娘的小棉袄呢。”   如缤扑闪着眼睛,看了看娴妃,有看了看慧贵妃,咯咯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纯真清丽。“娴娘娘好看,慧娘娘也好看,如缤躲在屏风后好些时候了,真真儿是被娘娘们好看的样子吸引了,这才让皇额娘发现了如缤的踪影。可是嘉娘娘您说,两位娘娘生下的女儿,会比如缤更好看更漂亮么?”   看着她纯真的眸子,金沛姿的心都化了:“我们的如缤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往后要是有了妹妹,妹妹们保管羡慕你,都缠着你这个小姐姐玩呢。”   兰昕看着如缤娇惯的样子,本想说她两句。可不知道为何,她始终开不了口,其实如缤真的很乖巧,也很单纯,不必向阿哥们那样日日扎在课业里,这样的活泼,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么想着,兰昕倒也由着她去了。   “那……纯娘娘一定得生个小妹妹陪如缤玩才好。”到底是童言童趣,如缤说话便不会向妃嫔们那样勾心斗角。   倒是逗乐了其其格。“如缤为何觉得纯妃生小公主好?你倒是说给我们听听。”   苏婉蓉心里恼恨,脸上却很温和的笑道:“是了如缤,纯娘娘也想知道,你且说来听听。”   “纯娘娘好温柔的,说话的声音就像是鸟儿歌唱那样好听。生下来的小妹妹一定很会唱歌,有了妹妹陪我唱歌,嬷嬷就不会老说我嗓子太尖了,唱的刺耳朵呢。”如缤小嘴巴巴的说着脆生生的话,表情十足的好看。   金沛姿取了身上的帕子,小心的拭去她额上的汗珠子。“还是如缤最会看,知道咱们纯妃是最温柔的性子。”   “可不是么。”盼语也看着如缤温和的笑着:“孩子哪里能看到内里的东西,何况如缤这么单纯可爱。当然在她眼里什么都是美好的了。论及温柔可人,善解人意,这后宫里怕是除了纯妃,就再无旁人了。”   苏婉蓉食指的指甲已经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可以依然笑容可掬:“多谢咱们的三公主赞誉。” 第三百七十章:阔别经年劳远梦   清明时节雨纷纷,真是应了景儿。紫禁城里难得有这样绵绵的春雨,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倒是像极了江南阴雨绵绵的柔婉清新,少了些许猛劲,不是北方常有的那种调调。   因着下雨,兰昕免去了宫嫔们请安之礼,倒是难得静下心来倚着窗棂看雨景、听雨声。仿佛自己的心也被这样清澈的雨水一点一点的柔柔的洗刷干净,看着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珠串,一颗颗飞快且毫无留恋的往下落,兰昕真真儿是觉得岁月匆匆,一去便很难以回头了。   “那一位,还真是殷勤至极,风雨不改啊。”   “可不是么,这样的天儿也难为她一大早起,做了那么些应节的食物,还巴巴的赶在太后用膳前送过去。皇上能不敢动么?”   “是呀,一回两回的也就罢了,日日如此,天天如是,倒是颇费了一番心力。也真是难为她了。”   锦澜与索澜说的热闹,一个捧着荷叶清粥,另一个端着节蛋。由着外头的小侍婢将门推开,齐齐请过来安才步入内里。   兰昕平和的心气儿忽然被打扰,自然是有些不愉快的。且方才她们的谈话,一句不落的听了个清清楚楚。“你们都跟在本宫身边儿这么久了,还不清楚本宫的脾气么?旁人宫里的事儿,何必拿到咱们长春宫来议论,没的扰乱自己的心神不说,还让旁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   锦澜赔笑道:“皇后娘娘可别动气,奴婢们不过是一时口快罢了。”   “娘娘,这些话不是咱们宫里说出来的,而是六宫都在谈论。谁不知道皇上阅折子的时候,是不见宫嫔的。可昨儿从长春宫回去,纯妃可独独进了养心殿呢。”索澜动了动唇瓣,沉着眉头:“奴婢听说,晚膳的时候,皇上才吩咐李玉送了纯妃回钟粹宫,这足足一日的功夫,可都是纯妃伺候在皇上身侧。”   兰昕看了一眼荷叶粥,颜色倒是很好看,便兀自舀了一勺。“皇上阅折子的时候不喜欢见宫嫔,可从前慧贵妃去陪着过,娴妃也去陪着过,纯妃去一回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也至于你们这样非议不断。”   “娘娘,粥热,当心烫着。”锦澜适时的收声,不该说的话倒也不接茬说下去了。   可索澜心里总是不踏实,对着锦澜挤眉弄眼的,让她把肚子里的疑惑一并吐出来才算舒坦。   兰昕吃了一口粥,自觉味道不错,抬眼看一眼索澜,唇角又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得了,有什么话你便说吧,怕是不让你说,非憋出病来不可。”   “谢娘娘体恤。”索澜微微福身,面若霜色:“奴婢这么瞧着,纯妃已经笼络住太后的心了。否则太后何以日日都要她相伴在侧。上回阿哥所的事儿,纯妃伤着了额头,虽说是她自己爱做戏,咎由自取,可太后却成日里让人送补品过去。连进贡的药膏也赏赐了不少,生怕纯妃的额头落下疤痕。   总觉着有了太后这一份关怀,皇上就更把纯妃放在心上了。娘娘您与纯妃素来不睦,她膝下又有个三阿哥。如今连太后也笼络住了,岂非皇上对她的关怀也得添上不少。加上纯妃身后还有个慧贵妃,这两人一经联手,那咱们长春宫岂非是阴云盖顶了。”   “去你的,不吉利的话不许说。”锦澜白她一眼,从容道:“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凭她们是谁,也不过是拱月的繁星罢了,岂可同日而语。怎的就能遮住咱们长春宫的天儿!”   “是,姐姐说的对,是奴婢失言了。可总归不得不防着些啊。娘娘没听过那句老话么,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何况有些人阴历狠辣,毒如蛇蝎,根本不是寻常可比的。”   搁下了手里的瓷勺,兰昕已觉得索然无味。   索澜连忙跪下,慌张道:“奴婢惹娘娘心烦了,奴婢有罪,还望娘娘责罚。”   锦澜也跟着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一大早起的提这些事儿做什么。娘娘万万以凤体为重,不要动怒啊。”   兰昕轻轻的叹了口气,恍如不闻:“本宫只是在想,连你们都能看到的种种,皇上何以会看不清看不到。纯妃是司马昭,她有什么样的心思,谁又会看不透了。只是皇上鲜少过问后宫的事儿,妃嫔间的勾心斗角对他而言,不过是因为爱慕才有了妒忌、醋意,随意嗔责两句也就过去了。   到底也是纯妃自己有点招数,先前暴毙了身边的雪澜,后又借御前侍卫的手了解了小林子,桩桩件件都做到咱们前头,始终没有留下罪证。没有真凭实据,皇上即便起了疑心,有太后兜着,有慧贵妃从旁劝和,到底生不出多少嫌隙。”   唇边的笑意有些让人看不透,兰昕只是保持着一颗平静的心:“只可惜,除非她能再得龙子,否则永璋永远也入不了皇上的眼。这便是她最大的败笔。”   “皇后娘娘洞若观火,一阵见血。”索澜顿时开朗了不少。“任她有什么样的心思呢,三阿哥不得皇上喜欢,她这个做额娘的想也是白想。”   “都起来吧。”兰昕缓缓吐了口气,从容道:“自从皇上回宫以来,慧贵妃的恩宠倒也渐渐多了些。只是慧贵妃终究没有子嗣,身边儿的纯妃与愉嫔却都有。她必然也明白,永璋入不得皇上的眼,反倒是永琪有这个可能。所以拉拢、疏远,这三个人之间也一准入有说不尽的是非曲折,明争暗斗。咱们又何必杞人忧天,由着她们闹腾吧。倒是太后……”   这是最让兰昕吃不准的人了。   兰昕一直弄不清楚,为何太后对自己百般的挑剔、刁难。甚至不惜与旁人联手苦心筹谋,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压自己。究竟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难道仅仅是为了后宫的权势么?   说白了,若果太后有懿旨,兰昕不可能不遵从。后宫里到底也没有什么事情,只能是皇后做主,而太后说不上话的。   但事实就是这么奇怪,太后明显是恨自己入骨。从前年氏的龙胎,分明是她不愿意留下,却还暗示皇上,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若不是当初与皇上生分、有心结,或许自己就不会一时糊涂害了永琏……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了兰昕最久,却始终找不到她所能接受最合理的解释。   “娘娘,粥都凉了,您别再想了。”锦澜心疼皇后的身子:“许是太后一时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娘娘您侍奉太后至孝,早晚会感动太后的。”   “感动太后?”兰昕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是啊,太后是皇上的亲额娘,本宫除了忍受,就只能百般的讨好了。否则还能如何?总不至于将太后也罢免了……呵呵……”心里生出许多无奈来,兰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罢了,总归是会有明白的一日的。”   顿了顿,兰昕又道:“锦澜,本宫有些头疼,你去请曹御医过来。本宫记得,今儿应该是他当值。”   “曹御医?”锦澜知道皇后说的是曹旭延,可皇后明明不信任这个人,为何……   “本宫自有话问他,去请便是。”兰昕笃定,那一日药粉的事儿是曹旭延故意给纯妃难看。只是一直顾不上问,正好在他当值的时候请来,有些话一并说了才好。   兰昕用罢了荷叶粥不多时,索澜就领着曹御医返了回来。   “曹旭延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看着跪在身前的曹旭延,面色平和毫无波澜,只是好半天都没有吭气儿,就由他这么跪着。   到底也是曹旭延亏心,他一直垂首伏地,一动不动。   “起来吧。”兰昕不想多说无谓的话,直直问道:“小林子到底患的什么病,纯妃既然让你准备药粉撒在四阿哥身上,何以你不对症下药?”   曹旭延知道皇后已经洞悉整件事情,没有起身,只坦然道:“小林子所患的是胃症,而非肺症。纯妃让臣准备药粉的时候,臣已经知道了整件事。”   “纯妃与本宫一样的糊涂,都轻信了不该信的人,曹御医你说是不是?”兰昕咄咄道:“否则谁又能想到这样的结果。本宫的永琏死了,纯妃的计谋落败了,终究是谁也没有得到半分的好处。”   “皇后娘娘,二阿哥的死臣的确有责任,可臣由始至终都尽力去救治了。从未起过害二阿哥的心思。”曹旭延有些激动:“即便是皇后娘娘再赐死臣一回,臣也绝不改口。”   “可你能做的更好不是么?”兰昕始终不信,永琏的病情反复,他会有点都没有察觉隐忧何在。   “是……”曹旭延咬住了唇瓣,有些话难以说明白。   “既然你已经选择跟你叔父曹秦川一并投靠太后了,又为何要反咬纯妃一口?你就不怕两头都得罪了,没有你的好果子吃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雨霰疏疏经泼火   曹旭延深知自己的身份,他又有什么资格在皇后面前坦诚真心呢。怔忪间,他将头贴在了冰冷的砖地上:“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兰昕沉吟片刻,终于道:“你没有必要为本宫做什么,本宫也未必会信你。只是有一件事,本宫想知道,娴妃体内是否真有用过麝香的痕迹,深浅轻重,你是替她请过脉的,以你的医术,必然能告诉本宫准确无误的真相。”   略微颔首,曹旭延依旧没有抬起头:“娴妃娘娘体内的确是有此迹象,但症状十分的轻,想必是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而身体损伤的也并不十分严重,臣推测应当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略微顿了一顿,曹旭延补充道:“臣记得当年入宝亲王府,替三阿哥永璋诊症之时,也曾经草草替娴妃请过脉,但当时不明真相不敢妄言,那个时候的症状,似乎要比现在重一些。”   “知道了。”兰昕缓了口气,平和一笑:“本宫不是吩咐你起身么,还伏着做什么。”   “臣不敢。”曹旭延从不知当御医会历经这些,他的本意是救人,可屡次,他都被当成了刀剑,直直朝着人心刺进去。这种滋味,甚至比死还要难受,可一经卷进这趟浑水里来,想要抽身却是不容易了。   “行了。收起你这副可怜的嘴脸吧,本宫不吃这一套。”兰昕略微有些不耐烦:“你既然追随你叔父成了太后的人,那太后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办就是。本宫若是还如同原先那样信你,才真真儿叫人起疑。只是曹旭延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有些事,身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是不屑去做的。   宫里再怎么耍狠斗心机都好,皇嗣到底是无辜的。倘若在这件事情上,你再有什么不轨,别怪本宫丑话没有说到前头。比较你血溅三尺,身首异处。本宫敢担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曹家上下都不会有好下场。”   “臣,遵旨。”曹旭延重重的咬字,言毕毕恭毕敬的起身,慢慢的退了下去。   “哎呦。”其其格惊叫了一声,赶紧把手指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灵澜心疼的不行,连忙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您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其其格自然是不肯的:”不行不行,是永琪的小衣裳,本宫自然得亲手来缝。你的手艺再好,却也不是本宫为母的心意。汉家女子不是常说一句话,叫做‘熟能生巧’,本宫多练习几回,必然能做好。“   金沛姿领着如缤走到亭下,正巧听见愉嫔与侍婢的对话,少不得呵呵笑出了声。“雨后初晴,妹妹就在这亭子里做起了针黹,倒是难得的闲静呢。”   其其格瞥一眼来人,少不得欢喜起来:“姐姐快来,妹妹正好有事儿要求您呢。”   有些受宠若惊,金沛姿快要认不出眼前的人了,她曾几何时唤过自己一声姐姐啊。可还真就是有事儿相求了。“如缤,咱们去和你愉娘娘坐一会儿,说说话可好?”   “自然是好。”如缤欢喜得紧:“额娘让如缤跟着嘉娘娘玩,嘉娘娘去哪儿,如缤就去哪儿。”   “真乖。”金沛姿宠溺的抚了抚如缤的小脸蛋儿:“走,咱们上去,当心路滑啊。”   其其格将手里的活计递给了灵澜,连忙起身招手:“三公主快来,姐姐也快来。”回首对身后立着的侍婢道:“着人去取些好茶、糕点来,本宫要与姐姐、三公主好好说会儿话。”   金沛姿挽着如缤坐好,自己才慢慢坐下,看一眼满面温和的其其格,打趣儿道:“从前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还不相信呢。今儿这一瞧,倒是真真儿的。自从有了五阿哥,咱们其其格可真就成了一位慈母,非但眼尖嘴利的毛病没有了,连性子也变得温和多了。瞧瞧,这还学起针黹来了,倒是叫人不得不惊叹了。”   其其格含笑,默默的垂下头去:“我总是笨手笨脚的,手指头扎破了好几回,可那小小的一根针就是不听使唤,跑来跑去的就是不听话,真真儿叫我没法子呢。”顿一顿,其其格笑意愈浓:“姐姐的手可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巧,盼着姐姐帮衬我一把,教会我如何绣花缝衣的,也好让我尽一尽做额娘的心呢。”   如缤欢喜的不行,笑吟吟道:“愉娘娘做不好小衣裳也不打紧,五弟知道您这样疼他,也必然是高兴的。”   “听听,还是我们如缤嘴巧,说的话直能暖到人心里头去。”金沛姿爱的不行,攥着如缤的小手不愿意松开:“却是我这样没有福气,怎的就没有生下个小公主,倒是永珹那样淘气的坏小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其其格随着嘉嫔笑着,也不禁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如缤:“可不是么,三公主最乖巧了,到底还是皇后娘娘福气好些。”   “愉娘娘,如缤只会绣蝴蝶,可是……可是小弟弟不会喜欢吧?小弟弟大概和皇阿玛一样,喜欢龙腾金云的图样,可如缤还绣不好呢。”   “谁说的,蝴蝶可爱,小弟弟一准儿喜欢。”其其格抚了抚如缤的额头:“瞧你走的,一头汗。让愉娘娘给你擦擦。”   “谢谢愉娘娘。”如缤欢喜得紧:“那如缤给小弟弟绣个蝴蝶的小手帕,用来擦汗可好?”   其其格连连点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金沛姿柔和的笑着,心里实在是喜欢如缤的不行。看着她笑容明媚,听着她的声音稚嫩清婉,真想一直就把她攥在手心里。   许是真情流露吧,其其格与金沛姿对视了一眼,均甜融融的笑了起来。   “娘娘,您看。”风澜的手轻轻一点。   苏婉蓉抬头,正瞧见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美景,登时有些发愣。那样好的笑声,配合着三人暖如春风的笑意,可真真儿是难得一见啊。“从前听老人说孕期,女子的口味与性情都会变。喜欢吃甜的就改成喜欢吃酸的了。勤快的,一怀了孩子就便的懒惰了。   这下可好,愉嫔自打生了永琪,秉性都变了。从前和嘉嫔三句话说不到便斗的呛起来,脸红脖子粗是常有的事儿。这下子可真真儿是好了。能这样为伴儿,绣绣花品品茶了,可还真不是好起来了么。”   风澜咬住唇瓣,迟疑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谁不知道,嘉嫔仰仗的是皇后恩泽。”   “这就是了。”苏婉蓉暗恨丛生:“愉嫔到底是聪慧有心性儿的。从前瞧着慧贵妃是高枝儿,连滚带爬的攀了过来,如今瞧着皇后才是高枝儿,这不又想方设法的贴了过去么。到底是会打算的,咱们跟不上人家的心思了。”   “娘娘别生气,说不定只是巧遇罢了。”风澜想了想,又道:“皇后娘娘素来不待见愉嫔,倒也未必这么容易就轻信了她。何况从前,她是真真儿的和慧贵妃交好,总是要防着些才是。”   苏婉蓉不赞同这样的说法,连连摇头:“阿哥所的事儿你也瞧见了,谁不知道曹旭延医术精良,可皇上没有让他瞧永璋,亦没有让他瞧永珹,反而直直的去瞧了永琪。这个永琪啊,虽说还不到百天呢,可就是入了皇上的眼。能有什么法子,哼。”   阴森的冷意沁心,苏婉蓉的语调柔婉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不是永珹就是永琪,皇后八成是想从这两个孩子里,择一个养在自己膝下,将来好以皇上养母的身份,高居太后之位。而无论是择了哪个阿哥,她的额娘都跟着沾光啊,怎么说也是个圣母皇太后不是么?”   风澜听着纯妃的语调,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意刺骨。嘴上只道:“若是皇后真有这样的打算,那嘉嫔和愉嫔就更不可能如此亲密了。谁有不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荣登帝位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若是再狠一些,两败俱伤也未可知。娘娘只需从中下点子功夫,便可水到渠成了。”   苏婉蓉赞许的目光里满满是笑意:“你说的对,想要培育一个一国之君谈何容易。广商盼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就且得等上还些年的,还不见得就真的能养大。本宫就看看皇后有什么本事了。”   “娘娘英明。”风澜少不得说些悦耳的话。   “清明过后,给皇上献舞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苏婉蓉想起了旁的人:“那蹄子也得意够了,若非有她从中作梗,本宫早已经除掉了四阿哥。还用得着现在头疼么?”   风澜环顾四周,见没有旁人在,才低低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办妥了,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苏婉蓉总算是温和的笑了出来,雨后初晴的阳光,清新而金灿灿的落在她脸上。“紫禁城又怎么会被一场春雨洗涤干净呢,就如同人心永远都是贪婪不会满足的一样。既然身在红墙之中,唯有斗下去才是长久的打算。且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已怒重惊忽地雷   一连几日,嘉嫔频繁的往来永和宫,与其其格倒也有了不少话说。今儿更是带来了如缤给永琪绣的小手绢子,上面两只飘舞的彩蝶煞是好看,倒不像是出自一个九十岁女孩儿之手的。   着人送走了嘉嫔,已是晌午时分,其其格捧着绢子看了又看,却是真的很喜欢。“灵澜你看,三公主的手还真是很巧的。这彩蝶活灵活现的,竟比本宫绣得好看多了。”   灵澜凑过来看了个细致,也是喜欢的不行:“三公主心灵手巧,也是真心疼弟弟的好姐姐。话又说回来,五阿哥机敏聪慧,招人喜欢,也难怪三公主会这样尽心。”   其其格掩藏不住眼里的笑意,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从前没当额娘的时候我也没觉着什么,现下自己有了永琪才知道,宫里头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永琪这样小,已经是三灾八难的身子了。说真的,我倒是巴望着能多几个人疼爱他。让他少受点苦。”   芳澜轻轻的立在门外,柔音道:“娘娘,纯妃娘娘来了。”   正要说的话随即咽了回去,灵澜只飞快的看了愉嫔一眼:“这会儿子来,难不成是要在咱们宫里用膳了么?钟粹宫没有好吃食不成,倒是惦记咱们永和宫的了。”   其其格轻薄一笑,深深的嫌恶:“哪里是惦记咱们宫里的吃食,实在是惦记着本宫的永琪才对。这些日子,我有意疏远了慧贵妃与她。必然是遭了她的不满了,今儿前来,正与嘉嫔姐姐前后脚,可想而知她窥视咱们绝非一日两日了。”   “若是娘娘不想见,奴婢自去打发了她。”灵澜也恼恨纯妃,几次三番的事儿都是这纯妃闹出来的。一听说是她来,心里也大不痛快的:“奴婢这就去。”   “诶。”其其格拦住了她:“不必如此,纯妃既然有话要说,只管让她说就是了。听与不听,却在咱们自己。”   心里还是别扭,灵澜也不好违背愉嫔的心意,便硬邦邦的点了点头:“芳澜,去请纯妃娘娘进来。”   苏婉蓉等了好半天,才瞧着前去通传的芳澜回来带路,便知愉嫔大抵是不愿意见自己的。她自然也明白,前番小林子的事儿,必然是让愉嫔恼了,于是一路走进内寝,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妹妹这些日子深居简出的,倒是越发的娴静了。成日里捧着各色的缎子飞针走线的,嫣然慈母情怀。倒是叫我这个做姐姐的钦佩了,妹妹你原是最讨厌这些活计的。”   其其格淡看了纯妃一眼,不紧不慢道:“姐姐坐吧,芳澜,看茶。”   “这绣的是什么?让我瞧瞧。”苏婉蓉伸手去拿如缤绣的小绢子。   却一把被其其格抢先握在了手中:“姐姐可别看。这绢子珍贵。”言罢,她赶紧递给了一旁的灵澜:“替本宫收好了,别糟践了三公主的一番心意。”   脸色微有些僵,苏婉蓉垂下眼睑,默默忍了一口气。抬头时,又是一副温婉柔和的样子。“三公主绣的,可真是难得。难怪妹妹你这样珍视了。不碰也罢。只是妹妹手里的花样,针脚可不那么细密,五阿哥穿在身上,八成是要硌得慌了。妹妹也知道,小婴孩儿最是细皮嫩肉的,稍微磨蹭一点儿,都难受得慌。可不敢马虎。”   赞同的点了点头,其其格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含笑道:“姐姐是江南人,家里又开着小秀庄,什么样的好料子没见过,什么样的好绣活儿没穿过,到底是妹妹手工不精,让姐姐见笑了。”   “我岂会是这个意思。”苏婉蓉不温不火道:“不过是怜惜幼子罢了,才多对妹妹说上两句。”   “怜惜幼子自然是最好的,可怜惜幼子之人,会让别人的孩子犯险么?”其其格眸光渐冷,却忽然笑了起来:“哦,不姐姐,我差点忘了,不光是别人的孩子,就连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遭罪了。看来怜惜幼子也是分情况的,倘若能为自己谋算到一些裨益,怜惜自己总得搁在前头。”   其其格到底是伶牙俐齿之人,说话也丝毫不留余地:“我手工不精顶多是穿在永琪身上不舒服。小孩子是细皮嫩肉的,磨久了难保不出肌肤红肿,甚至流血。可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那个男儿不是磕磕碰碰着长大的,别说我这做额娘的心狠,磨着磨着也就适应了。吃一些必要的苦头长大,到底比娇生惯养要好得多,性子也顽强些。   可架不住有人暗害啊。下手的人可是冲着永琪的性命去的,竟恶毒到,连吃这些苦头的机会都不给他。硬生生的盼望着他断气,这样的心,可比衣裳做的不好来的阴狠得多。姐姐心思缜密,城府又深,自然明白妹妹再说什么,便不需要我细细解释了吧?”   苏婉蓉双拳不禁捏了恨意,脸色却是苍白里透出一丝潮红。“非但妹妹手上的功夫见长,嘴上的功夫也一样见长。可我也解释了许多次,那小林子并非是肺病,绝不会传染。而曹御医也说得一清二楚,五阿哥是不习惯阿哥所里过夜才会发了热症。到底和小林子的事儿没有什么关系。”   “那嘉嫔呢?四阿哥呢?”其其格不肯罢休似的凛然道:“姐姐可千万别告诉我,嘉嫔也是个误会,四阿哥身上的药粉,奶水里的安神药都是误会。也是因为居住在阿哥所过夜才导致的不良后果!”   “嘉嫔的孩子与你何干?”苏婉蓉凛眉怒目:“四阿哥又不是你生的,你管得着么?”   低眉浅笑,其其格扔下了手里的衣裳,将针别在了一团线上。“姐姐的怜子之心呢?一下子就飞走了?方才不还口口声声的说怜惜幼子,怎的怎的,如何一提及嘉嫔的四阿哥,嘴脸竟变得这样快了?”   苏婉蓉没好气道:“愉嫔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四阿哥好,你却没有半点好处。相反,四阿哥不好,你的日子才有盼头,难道不是么?”   其其格猛的站起身子,慨然一笑:“姐姐说的是了,我还真是糊涂了。有四阿哥在,皇上就少看永琪几眼。有四阿哥在,皇后就少疼永琪几分。到底是姐姐清明,做妹妹的自愧不如。”   这明显是讥讽的话,苏婉蓉如何会听不出来:“你既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如何又要与我为难?难道咱们的心思会是不一样的么?”   “一样的?”其其格冷笑起来,顺手抓起芳澜端上的热茶,轻轻揭开了茶盏的盖子。侧首看着纯妃,笑容邪魅。忽然手一扬,一盏茶水猛的泼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纯妃脸上。   当即烫的苏婉蓉嚎啕尖叫,声调都变了:“你……发生疯啊,你是要烫死我么?”   “若按姐姐所言,除掉了四阿哥了,便是皇上多看永琪少看永璋,皇后多疼永琪少看永璋了。还有大阿哥永璜呢?皇上正当盛年,往后指不定要添多少个小阿哥,纯妃你能害得了多少,防得了多少啊?你就敢断定,不会有人也同样打永璋的主意么,你就不怕多行不义必自毙,遭天谴么?”   “你这个疯婆子。”苏婉蓉怄红了一双眼,死命的去擦自己的脸颊:“本宫看得起你,才多说了这几句,你不领情便吧,早晚有你哭的时候。”言罢,她转身就要走。   其其格一点也不畏惧,猛的将茶盏砸碎在纯妃脚边,随即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子。惊的纯妃跳脚,险些跌倒。“姐姐别走,妹妹的话还没说完呢。今儿既然撕破了脸,做妹妹的也便是不要顾全你的颜面了。方才姐姐问我,咱们是不是一样的心思,我珂里叶特其其格还真就敢说一句不是。”   含了满腔的怨愤,其其格扬眉凛笑,铿锵有力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好心,为了争宠使劲了手段,为了能给皇上诞下个小阿哥,也吃尽了苦头。可有一样,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我从没想过要害旁人的孩子。我从没想过为了让我的永琪登上帝位,就把罪恶的手,伸向旁人孩儿的脖颈。如今不会,往后亦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宁可永琪只是个寻常的富贵王爷,只求他平安成长,无惊无险的挨过宫中岁月。来日,若有机会,我必然请皇上只册封他为亲王,远远的逃离这紫禁城的四面红墙,过顺遂顺心的日子便是最好的了。   倘若我珂里叶特氏觊觎皇位,为求一己私利而罔顾皇嗣的安危,就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猛的将纯妃拉至自己面前,其其格瞪大了血红的双眼:“纯妃娘娘可听清楚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也绝对容不得你胡来。看在永璋的面儿上,我今日不与你为难。可若再有危害皇嗣的举动,别怪我揭穿阿哥所之事。宁可要皇上皇后记恨我一辈子,也绝不留下你这卑鄙小人为祸宫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应怜屐齿印苍苔   “纯娘娘好。”   苏婉蓉愤恨的推开内寝的门,决然走出去,谁知嘉嫔与三公主竟然站在门外。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当即暗如死灰。“我说愉嫔怎么这样激愤,感情是说给嘉嫔与三公主听的,倒是难为她这样慷慨激昂了。”   “小人之心。”金沛姿脱口而出:“只有自己心里污秽不堪,才会以己度人,把旁人也想得如此不堪。孰不知肮脏的,只有你自己的心罢了。”   “闪开。”苏婉蓉狼狈至极,饶是不愿意再与她多话。   如缤哪里见过纯娘娘这个样子,一张小脸已经唬得发白,方才又听了这许多话,心里更是畏惧的不行,一双杏目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嘉娘娘,如缤害怕。”   “如缤别怕,许是天儿要热了,你纯娘娘心里烦躁,别理她。咱们自管进去说话。”金沛姿错开了身子,将如缤挡在身前,生怕纯妃经过的时候,刻意拐着她似的。   其其格迎了出来,两颊的红热还未消退,倒是红扑扑的喜人。随着她温和的笑容更显得亲切,看起来添了一丝韵味儿。“如缤别怕,大人说话有大人说话的方式,你长大就明白了。”   金沛姿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如缤的小斗篷落下了,方才我们走出去好远才想起来,不是故意又折回来的。却让纯妃以为,你是在做戏给我们看,始终不好。”   “理她做什么。”其其格拉着嘉嫔的手:“那一日有人存心让我以为,是姐姐妒恨我有永琪,才让小林子演了这一出戏。以至于我不理智的冤枉了姐姐。当皇上请姐姐过来永和宫对质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局。姐姐和我是一样的人,咱们问心无愧就好了。管旁人说什么,想什么呢。”   两人前者如缤的小手缓缓的走进去:“灵澜,去传膳吧。”其其格笑容可掬:“姐姐和如缤就在我这儿同进一点,宫里虽说人不少,可难得这样热闹。姐姐可千万不要推脱才好。”   金沛姿自然是喜欢的,却也难免忧心:“自然是好。只是……俗语有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今你与纯妃撕破了脸,往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了。她到底有些法子,除了已故的哲妃,以及皇后娘娘,她可是第三个诞下皇子的人啊……”   其其格感念金沛姿的善良,少不得会心而笑:“嗨,姐姐,咱们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后宫里各人有各人的办法,谁也不是吃素的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快走吧,看饿坏了如缤,要哭鼻子了。”   见两位娘娘说笑的起劲儿,如缤才没有方才那么胆怯了。“愉娘娘不许笑话我,如缤才不会哭鼻子呢。”   高凌曦侍奉了皇上用罢午膳,便又侍奉皇上于储秀宫的软榻上午睡。待皇上睡熟了,她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你都递了几回眼色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碧澜扶着慧贵妃缓缓的走进了院子里,远远的躲开了皇上午休的内室,才敢开口:“奴婢方才得了信儿,说纯妃被愉嫔从永和宫轰了出来……像是撕破了脸。”   沉了一口气,高凌曦不紧不慢的笑了出来:“纯妃从前被赞性子好,而愉嫔却是个跋扈轻狂之人,这事儿传出去了,多半是会冲着愉嫔去。说她不知趣儿,连妃子也请出了永和宫,更加目空一切了。”   “可事实上,事情必然不是这么简单。”碧澜心里有些没把握:“愉妃再轻狂,现下也是炙手可热的。纯妃何故在这个时候招惹她,让自己多添几条是非。”   “你既然也看不过眼,就帮一帮愉嫔吧。”高凌曦缓缓的转动着腕子上的玉镯,怅然若失:“纯妃是太不知好歹了,有了个三阿哥还不知足。从前本宫谋算嘉嫔的时候,她竟然对四阿哥也不放过……”   “娘娘这话是……”碧澜有些吃不准。   “你可还记得,娴妃得了皇后的吩咐,去追查四阿哥安神药之事?”高凌曦唇齿微微的相抵,声音也是柔柔的。   碧澜点一点头,重重道:“这么要紧的事儿如何能忘记。”   “是了,本宫也让王喜子暗中遣人去盯梢,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纯妃安排的。情理之中的事儿,原本也不打紧。谁知还让本宫发现了另一件事儿。”高凌曦攥了攥玉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就连本宫让四阿哥的乳娘喝蜜汁的事儿,纯妃也一早就知道了。非但知道,还大大的下了一番功夫。”   “娘娘是说……纯妃佯装不知,实则让奶娘更加卖力的……喂四阿哥喝满是蜜汁的母乳?”碧澜惊的脸都绿了。   高凌曦心里的恨意可想而知:“当初本宫只是想逼迫嘉嫔就范,忍受不了看着幼子无辜,硬闯进阿哥所,又或者是强行带永珹出宫。谁值得,纯妃使了这么大的劲儿,险些害死了四阿哥。从最初的吐奶,腹中积食,到一日两三回的,吃下去就吐,可都是咱们纯妃的好谋算。”   “只怪奴婢掉以轻心,没有预先防备着纯妃。可谁又知道,她竟然心狠成这个样子,用着咱们依附着咱们,还敢算计……”碧澜贝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恨自己不能早早看出纯妃的心思。   “原本也不该信她,几次三番的事情,都是她临时生变才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便我不是真的信她,可在旁人眼里看来,就是我与她串通一气。”高凌曦看一眼院子里的树,许是才下过雨,那树叶子异常干净,阳光照在上面亮的晃眼,眉头亦愈发的蹙紧了些。   “怕就是没有这么容易能抽身,你可别忘了,纯妃力主叶赫那拉氏与梅勒氏共舞,美其名曰是给皇上找乐子,可暗地里指不定又使坏。且说,现在她与愉嫔翻脸了,这消息肯定是藏不住掖不住的,那旁人岂非更加以为是我的心思了。”   碧澜原本是想着,借纯妃的手除去梅勒贵人倒也省事。可如今在瞧着,不是贵妃拿纯妃当了刀子使,而恰好相反,纯妃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将责任推卸到贵妃身上。“娘娘,那怎么办?不然咱们去见皇后娘娘,将纯妃的心思提前禀明,也好叫皇后娘娘提防!”   高凌曦摇了摇头,嘴里沁出一丝苦笑:“我与皇后积怨已深,想必嘉嫔的事儿,她依然算到我头上来了。现在就算我对她说的是实话,她也必然以为我是急着撇清自己。没有用处。”   “那怎么办?难道由着纯妃她乱来?”碧澜想不出还有谁能制住纯妃,急的不知如何才好。“眼看着太后待纯妃一日比一日亲近,皇上也因此多眷顾纯妃好些。咱们总是不能向太后和皇上诉苦的。毕竟好些事儿不便明说……”   冷笑了一声,高凌曦很是无奈:“从前娴妃骑在本宫头上,本宫便忍不下这口气。现在倒好,又让那一无是处的纯妃骑在了头上。”   “她那是小人得志,终究上不了台面。”碧澜恨恨道:“何况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兵不待见三阿哥。”   默默了良久,高凌曦依旧化不开自己的心结:“从前独来独往倒是也好,怎的就相信了她苏婉蓉的话呢。如今可好了,咱们与她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舱若是破了渗进水来,都得玩完。要高发她重重的劣迹,就等于自揭疮疤。皇上最恨的便是欺骗,如此一来,咱们的好日子也就随着纯妃陪葬了。   更可笑的则是,纯妃膝下还有三阿哥,皇上顾及皇嗣的颜面,必然不会抖落出这些丑事。顶多也就是不待见,冷在一边儿。可我还能倚靠什么?除了皇上薄薄的恩情,便是这张脸了。色衰而爱弛,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还有一法。”碧澜咬了咬舌头:“奴婢去求娴妃娘娘。娴妃娘娘到底不是恶人,虽然这些年与娘娘您明争暗斗,终究不会如同纯妃这样害您啊。奴婢请她帮衬着想想法子,揭穿纯妃对梅勒贵人的谋算,事儿办不成,那纯妃就不能将罪责推到娘娘身上了。先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咱们早晚能找回来。”   高凌曦极为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娴妃与我,到底是争斗了这么多年的。怕是除了自己,唯有对方才是最知心的人了。你去求她,本宫的颜面何存。可你若不去,本宫恐怕不止颜面无存,连性命的堪虞了。苏婉蓉最擅长的便是连打带消了。”   “贵妃娘娘,皇上醒了。”小宫婢轻声细气远远唤道。   高凌曦连忙转过头,将一脸的愁意泯去:“本宫这就来。”   碧澜微微屈膝,恭敬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娘娘快去陪伴皇上吧。”   再返回内寝的时候,高凌曦已经不复忧愁之容,反而笑容和婉。这是她唯一能尽心去做,且又不会有错处的事情了。陪伴在皇上身边儿的时候,才是她真正快乐的事儿。所有的烦扰与困惑,她情愿暂且搁下,也是真心的愿意搁下。   温和的笑意令她绝色的容颜更添几分清丽之美,绵柔的语调犹如一串骊珠,动人心弦,高凌曦轻缓的走上前去,福身道:“皇上才睡了这一会儿就醒了,可是臣妾这里睡不踏实么?”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纫兰结佩有同心   这一日,阅是楼前的月台下繁花遍地簇成吉祥和瑞的图案,煞是好看。皇上并皇后,领着一众宫嫔聚在二层小楼上,俯视月台,嗅着淡淡的花香,正有置身花海之感。恍如人间仙境。品着香茗,听着悦耳的丝竹之声,看着身段窈窕的舞婢妖娆的舞姿,果有赏心悦目之效。   如缤凑在弘历与兰昕之间,扶着厢廊的扶手,笑吟吟道:“皇额娘,如缤听嘉娘娘说,今儿的表演可不光是宫里的舞婢,还有意想不到的新奇节目。如缤好奇想先知晓,皇额娘能否先悄悄告诉我?”   兰昕笑着摇了摇头:“连皇额娘也不知道,如何能瞧瞧告诉你。”   弘历难得轻松一下,这会儿握着如缤的手,站在原是王公大臣陪同观戏之处,看月台上的舞蹈,倒也很是新鲜。尤其是如缤这样可爱,说话的时候,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格外好看。总让人觉得心里暖暖和和的,想这样长长久久的伴在她身边才好。   “那皇阿玛可知道?”如缤扬起小脸,含笑道:“这样好的歌舞,儿臣是托皇阿玛的福才能看到。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乐子,皇阿玛可不许不告诉儿臣。”   弘历轻哂一笑,伸手刮了刮如缤的鼻尖:“你哪里能算‘儿臣’,怎的与皇阿玛说话还这般拘束。”   “倒不是如缤拘束,而是如缤心里是很敬重皇阿玛的。虽然不能向阿哥们那样,对皇阿玛尽忠,为皇阿玛分担国家大事。可如缤对皇阿玛的爱重一点也不比阿哥们少。”如缤扑闪的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那样的纯美真诚,令人动容。“私底下,如缤很想唤皇阿玛一声阿玛呢。”   兰昕笑着抚了抚如缤的额头,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弘历却紧紧的攥着如缤的手:“好,那你以后便唤朕阿玛,朕听着心里舒坦。”   “真的啊?”如缤欢喜的不行,脸颊上如红霞一般的绯色看上去那么可人。“阿玛。”   “乖。”弘历温和的笑着,目光从如缤的脸上划过,最终停在兰昕的脸颊:“兰昕你可知,如缤的眼睛最是像你,说话的时候、微笑的时候,眼里的光彩总是那么明澈,晶莹剔透的。”   兰昕垂首,娇美一笑:“多谢皇上赞誉。”   如缤看了看阿玛有看了看额娘,总觉得这滋味儿很甜美。双手拉住两人的手,如缤笑嘻嘻道:“如缤好喜欢陪在阿玛和额娘身边。”   金沛姿站在一旁不远处,本是想问问如缤会不会口渴,可看见这样一幅甜美温馨的画卷,她实在不想搅扰,只愿陶醉再其中,分享这样一种宫廷里少见的情意。   而整个厢廊之下,也就唯有皇上皇后如如缤三人,其余的宫嫔都聚在阅是楼二层内,更显得这样的独处难能可贵。   看了些许时候,金沛姿重新返回了自己的位置,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曾抹去。   其其格挨着她坐,见她笑得这样温馨,也少不得被感染:“宫里鲜少能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倒是咱们见惯了勾心斗角,总觉得太奢靡也太珍贵了。”   “是呀。”金沛姿点了点头:“正因为少,才更显得弥足珍贵,咱们能瞧见一回,也总不算辜负了。”   两人说的正热闹,妃嫔中忽然惊叫连连,原本好端端坐着的宫嫔们,先后起身,朝窗边奔去。像是瞧见了什么令人嗔目结舌的奇景一样。   金沛姿心里咯噔一下,少不得攥住愉嫔的手:“这是怎么了?咱们也去瞧瞧。”   其其格颔首允诺,随着她站了起来。   “去厢廊,必然看得比这里清楚。”金沛姿想起方才的情形,再看这床边聚集的一众宫嫔,拉着愉嫔就往厢廊去。   “怎么这样惊险?”兰昕捂着胸口,脸色微微的发白。“薛贵宁呢,你去着人护着,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弘历的眉宇也锁紧,像是凝聚一股忧虑。“朕却不知竟然有这样的安排,倒是让人心惊胆颤的。”   “臣妾有罪,事先臣妾也并不知情。”兰昕怪自己疏忽,现在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金沛姿与其其格手拉着手,走进扶手边一看,心更是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这叶赫那拉氏与梅勒氏是要做什么?”金沛姿有些疑惑:“腰上栓了一根丝带,就要嫦娥飞天了么?”   其其格哪里见过这样的舞,少不得替这两人捏了一把汗:“从畅音阁的上层两角纷飞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月台上起舞……这未免太惊险刺激了。这两位贵人,不像是会轻功的吧?”   弘历回首看了一眼其其格,心忽悠的一沉:“李玉,你去让她们下来,这样玩命的舞姿,不看也罢。”   如缤早已经捂上了双眼,小心翼翼的从指缝里往外看。“额娘,如缤害怕。”   “别怕,没事儿的,你皇阿玛着李玉让她们下来了。”兰昕的话音还未落,如缤便惊叫一声。   “跳下来了。”金沛姿唬得直哆嗦,当即脸就白了。   只见同一时间,绮珊与怡珠从畅音阁的两角同时跃下,随着腰间的丝带算转翻飞,身子婀娜,二人动作一致且对称,犹如仙子凌空,又如游龙翩然,蜿蜒于半空之中。   一时间,畅音阁上有数名宫婢撒下朵朵花瓣,随着柔和的春风,一片一片的纷飞漫空之中。映着柔和的朝阳之光,果然令人有身处仙境之感,心里的害怕逐渐被这样的美妙所同化,身子也跟着轻飘飘的飞舞起来。   终于,两位舞者以优雅绝妙的姿势落地,有惊无险的完成了这一次空中飞舞。   众人的心也才跟着落地了。   于是,此起彼伏的鼓掌声、喝彩声由四面八方响起,就连当值戍守的侍卫、宫人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如缤更是拍的连掌心都泛起了红意,去依旧不肯停下来。   弘历也松了口气,脸上的紧绷之色微微有些明快:“倒是这样的别出心裁,朕想着即便是从前的飞燕合德,也未必有这样的精妙与胆量。倒是朕有眼福了。”   看着皇上欢喜,兰昕凝滞的神色也稍微缓和了少许。“精妙确实精妙,可臣妾更觉这两位妹妹胆色过人。若非如此,一般人哪里敢腰上悬着一根丝带,就连翻带转的往下跳,倒是看的臣妾有些心慌了。”   其其格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倒不是因为这两位贵人心机颇深,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取悦皇上。而是,这场歌舞,可是纯妃精心准备的……   金沛姿与其其格对视一眼,便极有默契的洞悉了她的心思。两根丝带是系在畅音阁檐下的滑轮上,万一要是有什么细微的不好,只怕当场就会摔死在百花铺就的月台下。这未免也太让人惶恐不安了。   “皇后娘娘,臣妾有个提议,不如让你去瞧瞧那固定在畅音阁下的滑轮……”金沛姿为了不让皇上有所察觉,只做好奇状:“臣妾是稀奇,怎么会有这样奇妙的东西,能悬住一个人下跃的力量,还能如此的稳固。”   “自然是好。”兰昕明白她的心意,少不得让身旁的索澜亲自去检查。转首又对皇上道:“接下来还有好些节目,臣妾想,不如请两位妹妹上,与皇上同观可好。”   高凌曦缓缓的从人前退下了,无声无息的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幸亏一切都赶得及,否则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碧澜替她拭了拭头上的冷汗,话里有话道:“这样惊险的舞姿,奴婢见了一回,便是惊心动魄,但愿不会有下一回才好。”   “谁说不是呢。”高凌曦敛去了心里的慌乱:“方才看着两位贵人纵身一跃,本宫的心都跟着跳出去了。放眼古今,多少美妙的舞姿她们不去学不去跳,偏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就不怕一跃下去,便再也不能活了么?”   苏婉蓉缓缓的跟了过来,择慧贵妃身侧的位置坐下来。“有贵妃苦心的筹谋,她们又怎么会不能活了呢。舞姿这样好,这样新奇,怕是要独揽春色了。六宫粉黛无颜色,大抵就是慧贵妃今日的成全。”   “成全?”高凌曦冷哼了一声:“与其说本宫是成全了她们,倒不如说本宫是成全了你。倘若今天她们跌下来了,你会有多麻烦你可知道么?”   “怎么会。”苏婉蓉虚眼一笑:“臣妾不过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力主两位妹妹向皇上献舞。至于她们跳的什么舞,怎么跳的,在哪里跳,这些都不是臣妾能左右的。更何况,一应的布置打点,都是娘娘您亲力亲为的。畅音阁的上的滑轮,也是您吩咐奴才,按照两位贵人的需要定制的。   试跳之前,多次的练习,都是趁着月色在无人时,两位贵人默默的尝试。滑落真出了什么问题,又怎么会让臣妾来担责任呢?与其说是成全了臣妾,倒不如说是成全了娘娘自己。臣妾做过什么错事,娘娘您一样参与其中,不是么?”   “你敢威胁本宫?”高凌曦眸光含恨,冷然道:“你凭什么?” 第三百七十五章: 牡丹花品最为尊   “凭什么?”苏婉蓉瞧着陆陆续续有宫嫔返回来,声音不禁低了一些:“娘娘问得好生奇怪,我做过什么娘娘能少了娘娘您的份儿呢?若是我威胁您,岂非不是要自伤心肺了。臣妾哪里又会有这样的意思了。您可别误会。”   高凌曦身子一颤,脸上的柔和便荡然无存了:“说的可真好哇纯妃。好一个自伤心肺,你当本宫是心还是肺,你有是什么?”   “娘娘您瞧。”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而苏婉蓉不以为然的指了指远处:“皇上伴着两位贵人说的真真儿欣喜,自从皇后回宫了,叶赫那拉贵人便有好久不曾与娘娘往娘娘宫里走动了吧?人性本就是如此,有自己得利的时候,何必计较旁人的得失。”   看着皇上脸上无比欢愉的神情,高凌曦的心微微有些刺痛,一向如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也黯淡成了哀哀的凄光,   苏婉蓉果然一眼就分明了她的心思,越是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这样好看的美人,又能歌善舞,且还如此大胆新奇,能让皇上觉得耳目一新。到底也不是寻常的宫嫔能做到的。最紧要的则是,她们还很年轻,和从前的乌喇那拉侧福晋一样,占尽了优势。   即便皇上现在依旧爱重娘娘您,也难保来日不会将精神头用在旁人身上。未雨绸缪有何不好,何况即便方才真有人掉下来,娘娘也大可以将责任推卸到另一个人身上。自是不必承担什么的。有责备臣妾的功夫,怎的不用在更妥帖合适的地方呢?”   “碧澜,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去知会皇后一声,说本宫想先回宫歇着去了。”高凌曦懒得再与纯妃费唇舌,更没有心思看皇上与旁人浓情蜜意。   “是。”碧澜爽脆的应下:“请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   “难得皇上这样好的兴致,娘娘何必要扫兴呢。”苏婉蓉牙尖嘴利不肯屈从。“若非娘娘今日多做了些功夫,这会儿一众的宫嫔都可以回宫歇着了。”   “你有完没完?”高凌曦猛得抽回了自己的手:“有本事你便再做安排,没本事就活该你瞪眼跳脚。不错,好多事情是本宫与你一并做下的,可跑不了本宫也一样跑不了你。若再敢纠缠,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盼语才与婉贵人说了几句话,正好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听见慧贵妃咬字极重的蹦出这一句。淡然一笑,眉目间便添了一缕鄙夷:“纯妃素来是最温婉和顺的性子,怎的惹恼了脾气最好的贵妃娘娘了。臣妾听着糊涂,什么纠缠,有什么跑不了的?今儿这节目,不就是为了让皇上称心如意么,怎的龙颜大悦了,两位姐姐却怒目相向,不痛快了。   是不喜欢见皇上揽着佳人入怀呢,还是觊觎两位贵人有如此的本事,自己却苦苦哈哈的做不到呢?”   高凌曦瞥了一眼娴妃,不冷不热道:“我却不知,娴妃何时也染上了这样的坏毛病,竟也喜欢搬弄口舌,嚼是非了。”   “是不是搬弄是非,你我心里有数。”盼语根本不往心里去,饶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倒是纯妃可得谨慎些了。自从阿哥所闹出了小林子的事儿以后,皇上可有好些日子没去问过三阿哥的课业了。只是日日都要见四阿哥和五阿哥,亲疏有别的太明显,本宫却担心永璋心里难过呢。”   “多谢娴妃娘娘提醒。”苏婉蓉嘴里嚼着恨,可心里却十分的明朗,娴妃这是故意要给她好看。“永璋是雍正十三年生的,一转眼快七岁了。可永珹和永琪却小,皇上怎能不多怜惜些。总不至于把个能走能跳能读书能骑马的阿哥,也捧在怀里日日抱着看吧?到底是娴妃娘娘不曾生育过,不知父母对待襁褓婴儿与七岁的孩儿,不同的心思不同的期望。”   高凌曦听着这话也带刺儿,少不得冷哼一声转过脸去:“走吧碧澜。”   盼语见慧贵妃转身离开,更加肆无忌惮的冷笑起来:“纯妃说的是了。本宫不曾生育过,自然不会知道父母对年幼的孩子和对襁褓中的孩子期望不同了。不过本宫猜想,皇上大抵是希望永珹永琪能平平安安的长大,而永璋呢,就不要那么娇气那么任性,成日里哭哭闹闹的没个阿哥的样子。还不如皇后娘娘的如缤公主可爱。”   苏婉蓉恼的险些一口气把自己噎死,双眼瞪的又圆又大。“娴妃几时能如此决断的体察圣意了?有什么好法子,不如教一教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好让皇上能多疼姐姐我几分。怕只怕妹妹自己只是凭空猜测罢了,终究难以再获圣心。”   弘历与绮珊、怡珠说着话,兰昕则有嘉嫔、愉嫔陪在身边。厢廊下到底比阅是楼内敞亮,几人说说笑笑,时间也极好打发。   兰昕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四下里看了一看。   金沛姿跟随皇后的目光也环视一周,才发觉没有见到如缤。“三公主呢,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不见踪影了?”   “索澜,你去瞧瞧。”兰昕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许是咱们说话闷坏了她,难怪她自己悄无声息的跑去了旁处。”   “小公主真是可爱极了,若是臣妾也能有这样的福气就好了。”言罢其其格垂下头去,不愿让旁人瞧见她满眼的酸涩。   兰昕瞧着她这般失落,少不得宽慰:“你还年轻,总能有机会再给皇上添几个小阿哥、小公主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承皇后娘娘贵言,只是臣妾……”其其格难以启齿,永琪难产,侧切的伤痕有十分的难看,皇上真的不会嫌弃她么?即便皇上不会嫌弃,她又还能再生育么?这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旁人说,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身子,心里的苦闷也唯有她自己才清楚。   从前的时候,掏空了心思去争恩宠,可如今弄成了这个样子,她才终于知道,有没有恩宠或许根本就不要紧。左不过都是红墙里的苦闷一生罢了。好在老天垂怜,她还有永琪,比起那些没有恩宠又没有子嗣的宫嫔,她已然幸运得多了。   索澜前脚才从阅是楼下去,后脚薛贵宁便没命似的奔了上来。“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兰昕见薛贵宁脸色乌黑,心里也是惊惶的不行:“你好好说,看惊着了皇上。”   弘历蹙眉,冷眼瞧他,沉声道:“何事?”   薛贵宁连忙奔过来,站在廊子上往对面一指:“皇上皇后娘娘,看对面畅音阁的楼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兰昕当即惊得魂儿都丢了:“是如缤,怎么会是如缤,天啊。”   怡珠惊的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三公主怎么将自己吊在了滑轮上,那丝带不是已经拆了下来么?”   “快来人。”弘历惊吼一声:“将三公主救下来,不许少一根头发。”   绮珊忙到:“滑轮只是其中之一的固定之法,实则系在臣妾身上的丝带经过滑轮的另一端,一直有奴才拉扯着,否则何以能承受住下跃的力量。这会儿,奴才们八成是已经撤离畅音阁了。”   “如缤……不要。”兰昕惶恐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对面的如缤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只小心翼翼的攀上了方才怡珠站着的廊子上。   “不要……如缤,千万不要……”金沛姿惊得声音尖利无比,恨不得从阅是楼一下子飞过去。   怡珠提起裙角,转身就跑:“皇上,千万不要让人吓着了三公主,让臣妾去劝她下来。”声音落,她已经从众人面前奔下了阅是楼。所幸因着跳舞的缘故,她的穿着平底的软鞋,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儿。   而楼内的宫嫔,蜂拥而至般的涌至厢廊,均是想好好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弘历面色一沉,冷喝道:“都给朕滚进去,谁也不许出声。倘若惊着了如缤,朕必然不轻饶。”   兰昕紧紧攥着嘉嫔的手,泪珠子沁在眼中,却不敢落下来。不是怕旁的什么,而是怕视线稍微模糊了一点,就看不清楚眼前的女儿了。“如缤……皇上,臣妾求求您,救救如缤,臣妾不能再没有如缤了。”   “你别担心,朕必然不会让如缤有事儿的。”弘历紧紧的拦住兰昕的肩头:“别怕。朕在这里。”   “三公主,你快下来啊,上面很危险的。”怡珠站在畅音阁三层的廊子上,远远朝如缤微笑。   “梅勒娘娘,你方才的舞姿好美,如缤也想跳给皇阿玛和皇额娘看。”如缤站在廊子不算宽的扶手上,小心的往自己身上缠着丝带。“等会儿我缠好了,也学你们的样子飞下去。”   猛得转过头来,如缤发觉怡珠身后有侍卫的身影,惊叫了一声:“你们都别过来,我就快要缠好了,别过来。”   “三公主,您别乱动,丝带这样缠,是没有曼妙之效的。你那么想学,不如让梅勒娘娘教你可好?”怡珠急中生智,语调也是极为柔和的。“不让侍卫们过来,就我一个人过来好不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碧落秋风吹玉树   如缤自然是知道危险的,可她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样美妙新奇的舞蹈。仿佛是从月中奔出来的嫦娥一般,清丽脱俗的让人一见就再也忘不掉。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也不那么怕了。可若是跳的不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她自然猜得到,皇阿玛与皇额娘不会让她再试一次。这样危险的事情,倘若只有一次,她必然是希望十全十美的。   怡珠见她迟疑,知她是动了心思的。“三公主方才,定是看见了我与绮珊姐姐的舞姿?想必是心里觉得喜欢,也想自己尝试一下吧。若是如此的话,丝带如何悬在腰上就显得尤为要紧,否则非但不能有仙子之姿,还会显得异常笨拙。”   “那你快来教教我啊。”如缤总算是被她说的心动:“梅勒娘娘,你快过来啊。”   怡珠虽然是恨不得一下子扑上去,把三公主抱下来,可脚下的步子到底是很稳当的。“等下缠好了丝带,就让我陪着三公主再舞一次好不好?”   “真的,梅勒娘娘您肯陪如缤再舞一次?”如缤欢喜的不行:“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说这话的同时,怡珠已经紧紧的保住了如缤:“咱们在上面系好丝带太危险了,还是下来弄好了再上去吧?”声音一直都是柔柔的,怡珠生怕如缤起了戒心。   与此同时,弘历已经挽着兰昕的手,走到了畅音阁之下的空地处,离月台不远。   他们都瞧见怡珠抱住了如缤,心里总算安慰了不少。   这时候,怡珠想将缠在如缤身上的丝带小心的拆下来,让一旁的御前侍卫顺势接住三公主,强行带下畅音阁。再着人拆去这两个多事儿的滑轮,整件事便算是彻底的结束了。可谁知她才拆了一半儿,身后的御前侍卫已经按耐不住了。   还不等她发号施令着人靠近,那帮心急的侍卫便大步流星的奔了过来。   “你骗我,你不是要教我怎么绑好丝带,你是想哄我下来。”如缤很聪明一下子就察觉了怡珠的意图。“你怎么可以这样……”猛得推开了怡珠,如缤身段灵活的跳上了方才的扶手,兴冲冲的对底下立着的帝后道:“额娘、阿玛,如缤也要表演给你们看。”   她稚嫩的声音很快便被风吹散开来,伴随着声音的轻缓,身子一飞,如缤便跃了下来。   “不要,如缤,不要……”兰昕惊声尖叫,本能的伸开了双臂。   就连弘历都觉得自己的勃动有力的心房,骤然停跳了一拍。“如缤,别乱来……”   可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如缤的身子犹如一片羽毛,请缓缓的就从畅音阁飞了下来。   怡珠没有犹豫,一把攥住了丝带,随在了三公主身后,一并跃了下来。悬着丝带的滑轮咯吱咯吱作响,显然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力道。   绮珊瞪大了双眼,连忙将自己搭在身上的丝带递给索澜:“快撑开,接住!”   半空中的怡珠,奋力的将自己手中的丝带紧紧的缠在如缤身上。这会儿已经失重的如缤终于知道害怕了,她惊慌失措的挣扎着,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众人的惊叫声,因着嘭的一声巨响,终于停止了。   良久的默默,所有人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弘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傅恒,快去,快去救下如缤。”他这一声,将所有人的神思拉扯回来。   “怡珠……”绮珊含泪扑到了自己面前不远处:“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这么傻,不再坚持一下,为什么要自己跳下来?”   “滑轮,撑不住两人的力量,我若……不跳下来,三公主……”怡珠一句话还未说完,大口的鲜血便从她的口中喷出来,接着是鼻孔,耳孔,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姐姐,你告诉我,去救嘉嫔的信儿,是不是你悄悄送到咸福宫给我的?”   绮珊咬住了唇瓣,重重的点了点头:“是,是我送信儿给你的。皇后娘娘让我于暗处保护嘉嫔母子,我能信任的就只有你了!”   怡珠努力的想要笑出来:“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姐姐没有薄待我。”   金沛姿噗通一声跪在了怡珠面前:“妹妹,你不会有事儿的,我这就去求皇上请太医来看你。我还没来得及谢你的大恩,你怎么能……”   弘历见傅恒将如缤救了下来,这才喝李玉:“快去请御医过来,瞧一瞧梅勒贵人。快去。”   兰昕溃散的精神因为如缤安然无恙,缓和了不少,她连忙走上前去瞧怡珠:“怡珠妹妹,本宫谢你用丝带系住了如缤,让她没有跌下来。即便是用尽天下的名医名药,本宫也要治好你……”   “多谢皇上……皇后,臣妾……怕是不行了。这舞太难跳了,可一不可再,让三公主千万不要再学了……”   弘历上前一步,紧紧的攥住怡珠的手:“朕对不起你,朕薄待了你。怡珠,你可有什么心愿?告诉朕?”   怡珠摇了摇头,整齐的贝齿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皇上,臣妾没有什么心愿。只求皇上好好待姐姐。姐姐的舞姿……远远胜过……臣妾。臣妾这一舞,若……能留在皇上……心里,此生便无……悔……”   怡珠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带着她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微笑,看似安静祥和的去了。   绮珊这才从她的身下,抽回自己的手,满满嫣红的鲜血,让她很想放生大哭。怡珠跌在了祥和福瑞的瓷花盆上,压倒了娇艳美丽的花朵,那瓷片子就这么刺进了她单薄的身子。“妹妹……”   兰昕泪落如雨,无法形容心里的难过,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这样死在了眼前,还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心里的感激岂是用一句话能表述的。若不是她,如缤不知道会怎样……   “梅勒娘娘……”如缤昏昏沉沉的从傅恒怀里挣脱出来,颤抖着身子走上前来。“皇额娘,梅勒娘娘怎么了,她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兰昕心里恨的不行,怕如缤有什么三长两短,又恨她这样恣意妄为,百感交集于心间。兰昕猛得站起了身子,一个响脆的耳光盖在了如缤略微苍白的脸颊上:“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任性的好结果。你怎么可以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罔顾性命,还连累一个无辜的人替你去死,你怎么可以任性成这个样子,你吓死皇额娘了你知不知道。”   如缤捂着脸只顾着哭,畏畏缩缩的十分害怕。   傅恒知道这种情形他是不能插嘴的,亦唯有垂手而立,忍不住叹息。   倒是金沛姿起身将如缤拦在了怀里,哽咽道:“皇后娘娘,您就别怪如缤了,她还是个孩子,哪里就晓得什么是危险了……”   听了这样揪心的话,如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直的扑到嘉嫔怀中,连连道:“如缤再也不敢了,都是如缤的错,皇额娘别生气,如缤不是故意害死梅勒娘娘的……如缤真的不是故意的。”   弘历叹了口气,幽幽道:“兰昕你别难受了,事已至此,朕自会吩咐人好好处理梅勒氏的身后事,赐她死后哀荣。如缤还小,只怕内心的愧疚竟是要比什么折磨都痛的。嘉嫔,你先带她回宫,让御医瞧瞧。”   “臣妾遵旨。”金沛姿紧紧攥着如缤的手,看了一眼躺在皇上怀里的怡珠。她沉沉的闭着眼睛,这宫里的纷争怕是再与她无关了。   绮珊仰头痛哭,却没有一点声音,泪水汨汨的顺着她苍白的脸庞往下落,疼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起码曾经,有人真诚的唤过她一声姐姐,那些日子的相处,一幕一幕涌上心间,却如同绵密的细针,刺的鲜血直流。   “皇上,这不是意外,这绝不是意外。”绮珊猛的睁开眼睛,绝然道:“方才舞弊,怡珠妹妹交代了身边的宫人,将滑轮上的丝带拆下来,以免有什么意外。怎的三公主上去的时候,那丝带竟然还挂在上面?滑轮吊的极高,即便是三公主踩在扶手上,也绝对够不着。她是不可能自己将丝带挂上去的。   还有,未免臣妾与妹妹献舞时,有什么纰漏,畅音阁内外均有奴才看守。臣妾与妹妹,均没有吩咐看守的奴才撤离畅音阁,那么又是谁纵了三公主一个人攀上了三层的阁楼?这事情蹊跷,绝不是这么简单。求皇上明察,还怡珠妹妹一个公道。”   兰昕越听越怕,越怕就越气,若是绮珊不是多疑,而是确有此事,那么……那么要下手的人,便不是冲着梅勒怡珠去的,而是冲着她的如缤而来。从一开始,她就处心积虑想要如缤的性命。“皇上,臣妾也觉得此事必有猫腻,梅勒贵人不能枉死,必然的将今日在场之人,逐一查问清楚。”   弘历早已暴跳如雷,额上的青筋更是根根分明:“朕身边竟然出现了如此狠毒之人,若不揪出此人,朕心何安,六宫何安。李玉,将今日出入畅音阁阅是楼所有的宫人一并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 第三百七十八章: 绀纱囊薄为谁香   虽说绮珊陪伴在皇后身边的时候不多,却十分的有默契。皇后才一开口,她就已经明白了。“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自然是不必这么麻烦了。是不是秀色站在扶手上以如此精致的丝带吸引三公主的注意,带入了此种险境,问一问三公主便什么都明白了。幸亏老天有眼,三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什么要紧。”   秀眉一挑,绮珊的眼眸一紧,声音便陡然提高了不少:“你有没有做过,不是光凭你一张嘴就能说得清的。幸亏苍天有眼,三公主无碍,你就等着由公主亲自指证了你去。”   秀色身子一颤,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是啊,她怎么忘了,她站在这廊子上,学者梅勒贵人的样子拨弄着丝带。以为趁着旁人都在看月台上的歌舞,而皇上与皇后又伴着旁人说话的功夫,只会给小公主一个人瞧见。   谁知,正是这唯一一个瞧见的人,便能一句话了断了她的性命。   “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也不想这样……”秀色哽咽起来,因为内心羞愧难当,故而以双手捂着脸庞:“奴婢何尝愿意,可若是……”   兰昕对傅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将人拉下来再说。站在高高的扶手上,总归是不安全的。   傅恒会意,趁着秀色掩面的功夫,一把攥住她的小足,双手用力,秀色整个人便摇摇晃晃的失去了重心。   这样的时候,秀色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挣扎之间,她猛的攥住了那条害死了梅勒贵人,又险些害死三公主的华丽丝带。玫红的颜色虽然好看,却不如血水嫣红那般耀目。秀色慌里慌张的拽住了那条丝带,满心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正是这根稻草要了她的命。   傅恒心里一慌,想伸手扯下那只挂在滑轮上却没有卷进去的丝带,却不知他刚松开双手,秀色身子一歪,便跟着那长长的丝带一并往下坠,如同梅勒贵人一样,重重的摔在了畅音阁下满是鲜花的地上。就连落地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   唯一的区别便在于,梅勒氏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跳下去,而秀色坠落的同时,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尖叫,仿佛是不甘心这样的宿命,却只能将自己摔死在当场了。   傅恒凌空捞了一把,却没能抓住秀色与丝带,眼睁睁的看着人就这么掉下去。可这一回,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殷红的血水便喷了出来,染红了玫瑰色的丝带。   “罢了。”兰昕叹了口气:“梅勒贵人因她而死,不想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自己也从这里掉下去了。真是孽障。”   绮珊依旧不能心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世报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可怜怡珠这么年轻这么心善,倒头来却让自己身边儿的人害死,当真是可怜。秀色这样的死法,也算是偿还了她的罪了。可惜怡珠再也回不来了。”   恼恨自己没用,傅恒自责不已:“都是我太莽撞,早知道她会挣扎,怎的不先抓住她的手。现下人死了,那线索便算是断了。幕后的主使人查不出来,这仇便不可算是报了。”   “大人不必如此难受,总能有蛛丝马迹可寻。”绮珊沉着头,微微想了想:“方才秀色说她上有老下有小,等着她一个人的月例养活。想必是日子十分的艰难,那么旁人收买她的法子,无外乎是银钱。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或许还能有眉目。”   兰昕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叶赫那拉氏非但可信,倒也有几分小聪明。虽说争宠之心难免,可到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入宫,不盼着能光耀门楣,多分得些许皇上的爱重呢。“春和你也不必自责,即便是她没有掉下去,也未必会说出真相。她上有老下有小,不顾着自己的性命,也得顾着亲族的性命不是么。何况,是非曲直,原本就在人心,即便她不开口,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或许也不难猜。”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默默无声。   看了一眼那飞檐下的滑轮,兰昕心里十分堵得慌:“着人马上去拆了,往后宫里不许再有这样的东西。梅勒贵人身边儿的小云也发落出宫吧,经过上一回紫娇的事情,本宫早有明言,家婢不许再留下伺候。”   远远立在一侧的索澜轻轻福了福身。   兰昕这才转身而去:“原本是极好的乐事,转眼倒成了悲事,本宫真是不敢想象,倘若再失去如缤,那……”   “皇后娘娘,必不会的。”绮珊打断了皇后的话:“三公主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皇上这样疼爱她,必然会全心全力的呵护备至。再不会有半点差池。”   “但愿吧。”兰昕定睛看她一眼:“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你是三年入宫的,转眼也有三年了。你的位分还是入宫的时候册封的,一直没有变过。”   皇后转了话题,绮珊之心微动,却也不敢隐瞒:“臣妾从前与怡珠妹妹生出了隔阂,其实也与位分之事有关。却不想今日天人永别,想与妹妹分出高低来,却再也不可能了。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也是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许多事情或许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么重要。而往往被忽略了的,才是真真儿难能可贵的。”   “能有所顿悟已经很好了。”说话的功夫,兰昕已经从畅音阁里走了出来。因着皇上离去,奴才们一时间没有旨意,便不敢妄动秀色的尸首。   嫌恶的瞥了一眼,兰昕低低叹道:“拖出去吧,该怎办就怎么办。”   言毕,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后宫也很久没有晋封了,自从皇上出关以来,宫里唯一的一件喜事便是愉嫔诞下了五阿哥。如今频添惑乱,怕有损祥和之气,也着实得冲冲喜了。”   “是。”绮珊只是简单的附和了一句,并未太过心。事已至此,静下来的时候,她只是很舍不得怡珠而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坤元翊治。流淑问于璇闺,巽命重申,沛新恩于金简,徽音克副,显秩攸加。秉承皇太后慈训,为和睦六宫凭添祥瑞福泽之气。今晋封景阳宫嘉嫔金氏,为嘉妃。晋永和宫贵人叶赫那拉,为舒嫔,晋景仁宫贵人柏氏,为怡嫔。追封已故咸福宫贵人梅勒氏为嫔,谥号恩,钦赐。”传旨太监吴书来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且带着喜悦之意,着实叫人听着舒心顺耳。   音落,三人齐齐朝帝后行大礼,毕恭毕敬道:“臣妾等谢皇上恩典。”   兰昕颔首微笑,诚然道:“嘉妃金氏范秉柔嘉,性成谦慎,堪为众宫嫔之表率。舒嫔叶赫那拉氏持躬淑慎,怡嫔柏氏,温恭懋著,盼望你三人能尽心侍奉皇驾之侧,以慰君心,为大清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三人含笑,喜声道。   弘历略微朝前倾了些身子,将嘉妃扶了起来:“稍后会有宫嫔去你的寝殿朝贺,你尽可先回宫去歇会儿。”   “谢皇上关怀。”金沛姿含笑道。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她对皇上说话也是一如往常的和静,没有过分的温柔,更不会矫揉造作,澹澹若水,却又粼粼动人。   高凌曦沉在一旁没有开口,面上依旧是她惯有的笑容,明艳照人自然是不必说,可这样好的笑容若是看得久了,也不禁叫人有些腻烦。   许是这个原因吧,弘历并没有温情脉脉的多看她几眼,只让人将她喜欢的葡萄搁在了手边。   苏婉蓉心里一直有个疑影,皇上晋封嘉嫔为妃,晋封叶赫那拉氏为舒嫔都不要紧,可这个柏絮妤怎的忽然就成了怡嫔,却真真儿叫人猜不透了。数月以来,皇上似乎就去过她那儿一回两回,见着面也是生分的,算不得亲昵。   怎么无声无息之间,她就成了嫔位?带着这疑惑,苏婉蓉瞥了身边的慧贵妃一眼。   高凌曦却有意的躲开了她的眼色,安安静静的吃着手边御赐的葡萄,恍若不觉。   兰昕估摸着也是时候了,便对皇上道:“臣妾让人沏好了茶皇上喜欢的雨前龙井。”   “也好,朕也有些口渴。你们就各自去吧。”弘历起身,随即将手递给了兰昕:“这些日子,朕知道你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此次追封怡珠为恩嫔,也是朕想着欠她一份恩情。但愿这迟来的封赏能告慰她的亡灵,也能叫你安心。”   “多谢皇上体恤。”兰昕就着弘历的手默默的走着,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纷纷离去的宫嫔,心里顿生了恨意。这些人不是还好端端的在眼前么,那些始作俑者根本就不曾受到应有的惩罚,事实上,兰昕也是真心钦佩她们,能几次三番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想什么呢?”弘历见她有些恍惚,少不得关心:“有什么话不妨对朕说,别闷在自己心里,当心闷出病来。”   “臣妾很好,皇上不必心烦。”兰昕笑吟吟的将脸颊贴在了皇上的肩头:“许多时候,臣妾不过是感叹时光匆匆罢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落花片片和惊絮   高凌曦惬意从容的从长春宫的正殿里走出来,听见身后苏婉蓉矫作的媚笑声,步子也越加的缓慢起来。   “娘娘知晓臣妾惦记您宫里的桂花米糊了,所以才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臣妾与您同行?”苏婉蓉只走了几步,便追上了慧贵妃的步伐:“到底是娘娘与臣妾同心,如此这般的有默契。”   并没有怎么生气,高凌曦只缓慢的停下了脚步:“本宫宫里的桂花米糊,从前就没有人喜欢。平日里熬着也不过是看那些桂花白白落了可惜。不想纯妃和御膳房暂养的啊猪啊狗是同样的脾胃,竟然都喜欢这个味儿。   本宫下一回熬好了,先让人送去御膳房饲养牲口的之余,也着人送一些过去给纯妃。总不能让纯妃你喝牲口剩下的不是。”   微微有些愣神,苏婉蓉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面前的人。惊愕之余,她回了口气,才笑道:“我原是当自己眼花了,错认了娘娘您是嘉妃、愉嫔,怎的几日不与娘娘说话。娘娘嘴皮子上的功夫越发的伶俐,倒是叫人认不清了。慧贵妃娘娘端方大雅,几时说过如此污秽不堪的粗俗话呢?若非是娘娘您明艳照人的站在我面前,我还真当自己是在做梦呢。”   高凌曦抖了抖手里的丝帕,风轻轻扬过,帕子倒也飘得格外好看。“可不就是做梦么?纯妃心比天高,觊觎的东西怕是不可轻易拥有,也只好先做上个美梦,幻想幻想。怕就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黄粱一梦了。”   知道慧贵妃不是平心静气的,苏婉蓉也懒得再分辩什么。浅笑之余,她低下头轻轻道:“柏氏这样默默无闻的,竟然也成了嫔位,后宫之凶险慧贵妃您怎么会不知晓呢。到底不用我反复的言说。反正无论贵妃之心如何,在皇上眼里瞧着,在皇后眼里瞧着,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怕是摘不清了。既然如此,是讥讽奚落,还是同仇敌忾的走下去,便是你自己决定了。”   “是了,本宫自然会想个清楚。”高凌曦优雅的将捏着丝绢的手搭在了碧澜的手背上:“快走吧,这一大早的,叽叽喳喳听得多了,耳朵里也不宁静了。”   风澜目送慧贵妃离开,才垂下眼睑,忧心忡忡道:“娘娘,奴婢瞧着这意思,慧贵妃娘娘是想同您决裂呢。自然,以娘娘您的心智,实在是不必畏惧这些。可旁的倒也罢了,倘若没有慧贵妃为咱们兜着,顶着旁人的怨恨,那岂非让皇上疑心了娘娘您么?”   苏婉蓉颔首,一边小心谨慎的缓缓离去,一边又低声对风澜说着心里的话。“我如何会没有顾虑,就如同慧贵妃上了咱们这条船,想要抽身不易。我自己又如何不是上了太后这条船,想要抽身也不易。   可我不明白的则是,太后如何会这样怨怼皇后,连她嫡亲的孙女三公主也不放过。难道说,皇后手里有什么让太后如坐针毡的罪证么?可太后是皇上的亲额娘啊,皇上怎么也不会为了旁的事情,罢免了太后……”   “倘若不是亲额娘又当如何?”风澜似别有用心的说了这么一句:“皇上登基那会儿,奴婢才十三。可那些风言风语一水儿的灌进奴婢的耳朵,心里到底是存了个疑影的。”   苏婉蓉一个激灵,少不得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奴才,索性人一水儿离得比较远,倒也没有谁听见。“这样的话不许胡吣,若是传出去了,岂非等同谋逆。”   “是。”风澜连忙噤声,不敢在造次。   倒是苏婉蓉信了一分:“话说回来了,皇上登基没有即刻就册封皇太后,反而是等了些许时候。而且册封大典也是缓到了二年才举行,原是说为先帝守孝,不宜有大庆典,有不想委屈了皇太后。此时说来,竟然有另一重含义。”   略微不解,风澜抓了抓自己的鬓角:“可这和皇后有什么关系,难道说皇后是知情人不成?”   “哼哼。”苏婉蓉嗤鼻笑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必然是皇后知晓了什么,否则何以太后要不顾一切的镇压,无所不用的针对,恨不得一时能将皇后从凤座上拉下来心里才踏实。而且,这样一来,倒也能说得通为何太后对三公主都能下狠手了。不是自己的儿子,又如何会是自己的孙女儿。到底隔着一层肚皮,亲不起来。”   “娘娘眼明心亮。”风澜附和一笑:“只是奴婢不明白,倘若皇后手里真有证据能向皇上证明一切。她有何须苦苦的人手太后的百般刁难,以及连番的毒害呢?直截了当的向皇上揭发太后非嫡亲的皇额娘不是更好么?如此一来,后宫的权势才真真儿是落到皇后一个人的手中了。”   苏婉蓉眉宇微微蹙紧,看着风澜眸子里疑惑的光彩也不由得露出疑惑起来。“纵然此时咱们心里疑窦丛生,也没有立竿见影能扳倒皇后的铁证。许皇后也和咱们一样吧,捕风捉影的知道了这好些事儿,却终究没有确凿的证据。”   笑容浮现在脸庞,苏婉蓉轻挑的动了动唇:“有一个人,本宫许久未曾见过了。但只要本宫想见,他就一定会来。风澜,你让小丁子出宫走一趟。正好这几日皇上忙与朝政,鲜少来后宫走动,最是安稳无碍。”   弘历一直陪着兰昕用罢了晚膳,才匆匆返回了养心殿阅折子。谁知腾龙入云的团垫儿还没坐热,李玉便躬着身子进来,低低道:“皇上,慧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这会儿了,贵妃来做什么。”弘历眼皮微微一抬,并没有太在意:“让她进来吧。”   “嗻。”李玉匆匆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高凌曦便就着碧澜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臣妾这会儿过来,没有打扰皇上的清净吧?”高凌曦的声音如常的好听,却不似纯妃那样娇滴滴的软糯,亲和之中透着恰到好处的甜蜜。“臣妾听说皇上已经吩咐了内务府,准备木兰秋狝的事宜,心里便是按耐不住了,想和皇上一同去京外看看风景。”   弘历搁下了手里的折子,不动声色道:“你倒是消息灵通,怎的朕还未曾知晓后宫,你便已经有了与朕随行的打算。”   这话明摆着是说慧贵妃与前朝大臣私通消息,内外勾结了。   高凌曦如何会听不出来,却并未有半分焦虑更别说惶恐。“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对臣妾百般冷落,先前又曾重重责打了身边伺候的几位公公,症结所在便是臣妾了吧。”   她将话头挑明了来说,倒是让弘历不知如何应答。   好在高凌曦也不是真的想从皇上嘴里知晓什么,只轻盈盈的福了福身道:“木兰秋狝之事,是臣妾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从雅福姑姑口中得知的。若皇上不信,尽可以传雅福姑姑前来对质,臣妾绝无半句虚言。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母家的满门荣耀和自身的安危来争恩宠。   皇上是知道的,臣妾与子嗣上,没有半点功劳,实际上,臣妾不过是想着多些时候能陪在皇上身边罢了。如今入秋,天愈加冷了,臣妾的储秀宫也是一日比一日萧条。秋风扫落叶,总让人心生凉意,于是臣妾不想和皇上继续的僵持下去。今儿把话说透了,也好让皇上知晓臣妾的心思。”   脸上的颜色越发的柔和,高凌曦再次一福:“原是臣妾不配侍奉在皇上身侧,只求以使女之身,甘于皇上驱使左右。却不想,麻雀变成了孔雀,臣妾能一朝成为皇上的贵妃。原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臣妾如何还要不满足。让皇上心里生出些许的不快,是臣妾的过失,还望皇上宽宥。”   言罢,高凌曦抬起头,梨花带雨的面庞幽幽的让人心疼。“不耽误皇上阅折子了,臣妾告退。”旋身而去,高凌曦没有停留,只是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恨不能一时从这里逃开。   弘历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唤了李玉一声。“朕阅折子累了,预备御辇吧,去储秀宫。”   “嗻。”李玉自然知道慧贵妃是有备而来,却不想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依然说动了皇上的心。   高凌曦从养心殿出来,并不曾抹去脸上的泪痕。兀自上辇便道:“快走,回宫。”   碧澜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贵妃:“这会儿风有些凉了,娘娘仔细伤了肌肤,还是擦一擦吧?”   “擦去了,如何能给皇上瞧见风干的泪痕。这印记是留在脸上,却如何不是留在心上了。”高凌曦的泪水默默的落下来,只因为自己是真真儿心疼的厉害:“皇上对我的宠溺,怜悯多过爱重。不过是知晓我的不能诞育皇嗣,可怜我罢了。   原是我不该拿这伤痛作为筹码,让皇上对我用心的。可是碧澜,若我不这样做,皇上或许会一直这样冷待我下去。到底情分与深宫之中,不过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戏码罢了。” 第三百八十章:凉露湿衣风拂面   碧澜咬了咬牙,手里的帕子便捏的更紧了些。“管她是什么,只要皇上肯来,只要皇上能陪在娘娘您身边,只要皇上眼中心里还有娘娘您,那便是用尽了什么法子也不为过。奴婢已经着人去查问过了,也知晓皇后同样着人查问过。”   怕身边儿的人多口舌,碧澜踮着脚压低声音,谨慎道:“纯妃收买恩嫔身边儿的秀色,是以娘娘您的名义做的。奴婢自然是知晓您没有做过,可皇后如何会相信。一旦皇后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她纯妃若无其事的就逃了,可您却不能啊……这会儿,怕是没有什么比皇上的恩宠管用了。”   高凌曦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怪我自己一时大意,以为借纯妃的手,能让皇后有所忌惮。却不想引狼入室,皇后非但没有半分忌惮,反而更将我与纯妃视为一党。这也便罢了,如今娴妃与皇后因为一条毒蛇的缘故也反目成仇了。倒是娴妃心高气傲,抵死不肯买纯妃的帐。   我却成了如同纯妃之流,心肠狠毒之人,当真是叫人心里恶心。”   王喜子原是在头前儿探路的,这会儿却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过来:“恭喜娘娘,皇上的御辇跟在咱们的肩舆之后,必然是朝咱们宫里来的。”   碧澜禁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却被贵妃所拦:“宫里的规矩,宫女走路是不能回头看的。王喜子,你去前边带路,让抬着肩舆的奴才们走快些。”   “嗻。”王喜子佯装不觉,遵从慧贵妃的话奔到了前头。   “奴婢恭喜娘娘,皇上的心里果然是有娘娘的。”碧澜的声音有些哽咽,感同身受般的动容。   高凌曦这才稍微用手指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既然皇上还肯见我信我这一回,我无论如何,得让皇上觉得值得才行。”   “娘娘您是说……您想……”碧澜的脸色唰的青了起来,蚊音道:“不可啊,倘若让皇上知晓,你曾经谋算过嘉妃的皇嗣,那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虽然纯妃百般的歹毒,可她总不至于为了钳制娘娘您,将种种劣迹禀明皇上。倒是您先开了这个口,岂非自毁前程?”   “没有别的办法了,碧澜,本宫没有别的办法了。”高凌曦头脑一热,胸口便如刀刺一般的疼。“为了能让皇上重又相信我,必得冒这个风险。你可还记得,上回跟御药房要的朱砂在哪儿,一回宫便给我……”   眼见着贵妃的肩舆越走越快,李玉心里有些不安。许是她不知道皇上跟在身后,正要吩咐奴才们走快些,却听皇上轻咳了一声。“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李玉会意,连忙走近了皇上身前几步。   “慢慢跟着就是了,别追的太紧。”弘历轻缓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疲倦。像是对着李玉说话,又像是对着自己:“朕有时候觉着,后宫比前朝更难治理。表面上看着,人人都是笑脸相迎,可实际上,在朕看不见得地方藏了多少心思?倒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令她们藏了这样多的心思……”   李玉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这句茬:“还能是为什么啊,奴才想着,必然是各宫的娘娘、小主们都心系着皇上。用心思何尝没有另外一种说法,那便是想要引起皇上您的注意。”   弘历看他倒是诚诚恳恳的样子,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但愿如你所言吧。”   高凌曦握着牛皮黄纸包着的一小包朱砂,轻轻的搁在才点的蜡烛上烤。也没有打开纸皮子,只是翻来覆去的烤。   “娘娘,您这是何苦,谁不知道朱砂遇着火会变成……”碧澜看得心惊肉跳。   “嘘。”高凌曦轻轻将食指靠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去把我梳妆台上,那支比翼齐飞的金簪子取来。”   碧澜知道贵妃的性子,从来她要做的事情都是旁人无法改变的。她也明白,此事必得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贵妃才能再度获得皇上的垂注。只是心里很疼,不愿意瞧见贵妃这样遭罪罢了。   簪子替贵妃别在了鬓边,碧澜看了一眼门外:“皇上就要来了,娘娘您要好好把握机会。奴婢……先行告退了。”   “去吧。”高凌曦冲她微微一笑:“若我真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禀明皇上皇后。即便是死,也不能便宜苏氏那个贱人。”   “奴婢明白。”碧澜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皇上一定会信您的话,皇上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贵妃您有事的。”   “去吧!”高凌曦摆一摆手:“倘若能痛痛快快的死了,倒也是一桩美事儿。总比熬在这四面红墙里,看恩宠流逝容色衰驰要好得多。”   弘历总算是如约而至,像是知道慧贵妃要说什么似的,孤身一人走了进来。   高凌曦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人,轻轻的站起了身子:“不是才见过么,怎的皇上又来了。臣妾未曾准备,怕是不能侍奉皇上了。”   “你这样子,不就是为了引朕来么?”弘历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语调倒也平静:“这些年你侍奉在朕身侧,一直尽心尽力,朕不曾忘记。即便是薄待了你,朕心里也记着你从前的好。只是朕却不知,你是否记你自己从前的心境。”   “多谢皇上还记得臣妾从前的好。”高凌曦慢慢的福了福身,却没有多做停留,自顾自的转回了方才的位置,轻轻的坐下。“臣妾又如何会不记得从前的自己,只是那样的自己不适应这紫禁城里的种种,人与事也好,恩宠与位分也好,一切的一切,逼着臣妾不得不变。   臣妾也想问一问皇上,在这深宫之中,有谁是没有错过的,又有谁是没有悔过的。即便是皇上您,也未必就没有意难抒的时候。”   弘历颔首,违心一笑:“朕知道你心里苦,可如缤是朕的女儿。”   “皇上当真以为,是臣妾害三公主的么?”高凌曦仰起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乌溜溜的流露着浓浓的哀伤,且满眼都是痛楚。“皇上不必回答臣妾,若是您不信,您也不会这样说了。”   慢慢的低下头去,高凌曦一字一句柔柔道:“臣妾的的确确是从阿玛哪里得知皇上意欲出关的消息,说是互通消息也可以,说是阿玛担忧这个没用的女儿,不能为皇上诞下皇嗣才会如此大逆不道的走漏风声也可以。   臣妾也的的确确于皇上出宫期间,对嘉妃百般刁难。不为旁的,就为她命好,能为皇上添一个那么可爱的小阿哥,臣妾嫉妒嘉妃,更痛恨自己。可臣妾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害死永珹,就连愉嫔的永琪也是一样。自己不能有孩子的人,难道会却害旁人的孩子么?   对她们,臣妾只有嫉妒有怨怼,可对那些孩子,臣妾从未下过一回狠心。皇上可以不信臣妾的话,原也是臣妾意料之中的事儿。臣妾只是在想,当年,臣妾得知自己不能有孕之时,哭哭啼啼的哀求王爷休掉臣妾,为何王爷不肯。   那与娴妃并肩的侧福晋之位,王爷到底是爱重臣妾才晋封了臣妾,还是可连臣妾才施舍给臣妾,恐怕只有您自己心里最清楚。可……若是当时,一纸休书决定了臣妾的命运,那就不会有高氏成为慧贵妃的一天,没有这一天,臣妾永远都不知道,君恩似流水,来去均匆匆。   是因为皇上给的太多了,让臣妾以为自己一直被您呵护在掌心里。到慢慢的少起来,臣妾才会开始恐慌开始害怕,开始嫉妒旁人能有的自己却不能有。年氏的龙胎,那是皇上恩赐给臣妾的,可您有没有问过臣妾,想不想要?   是皇上让臣妾变得贪婪,变得任性,变得自私自利。可臣妾的心,从来都只装着皇上您对臣妾的疼爱,哪怕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臣妾还是自欺欺人的诓骗着自己,诓骗着旁人。稍微有人不信,臣妾就得百般的遮掩……这感觉太疼了,疼得让人夜不能寐,像是被剜去了心。   现下对着皇上能一吐为快,臣妾也不觉得冤屈了。”   一番话尽,高凌曦抚摸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皇上只见惯了臣妾笑,却从未见过臣妾这样失仪吧?还以为上一回哭,还是臣妾伏在皇上怀里的事儿,其实臣妾有哪一日不是以泪洗面的。”   弘历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放低自己的身份:“朕给你的越多,你便越不知足,不能诞育皇嗣如何,你始终是朕的贵妃。朕从来就没有因此而冷待你,反而是你的贪心不足,将你自己逼到了这一步。如何还要怪朕?”   高凌曦微微颔首,慢慢的笑了出来:“臣妾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的贪心不足。臣妾也不明白,为何有了贵妃的身份,臣妾还会去妒忌嘉妃,妒忌愉嫔,还会让纯妃玩弄于鼓掌之中。”笑意渐渐的敛去,高凌曦瞧瞧的拨开手心里的黄牛皮纸:“到底臣妾是在妒忌什么,在在意什么,怕只有臣妾自己心里才明白。多谢皇上今日坦言,臣妾死而无憾。”   言毕,高凌曦猛的将拨开了的黄牛皮纸捂在唇上,将些朱砂粉,密密麻麻落进了口中。是苦涩的滋味儿么?高凌曦尝不出来,她只是很艰难的笑着,竟要比哭还难看。 第三百八十一章:燕语莺啼人乍远   弘历旋过身子,看着眼前的高凌曦摇摇晃晃的歪倒下去,唇边满是颜色奇怪的粉末,心里骤然一惊。“凌曦,你……”   高凌曦恍惚听见有人唤她,勾起了嫣红的唇角,笑吟吟道:“四爷,臣妾等了你好久……你总算来了。”   “李玉。”弘历冷喝一声,急急奔向慧贵妃,一股脑抢了她手里攥着的黄牛皮纸,不停的以手背擦去她唇上的粉末:“快去传御医。”   此时碧澜也听见了动静,疯魔一般的闯了进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弘历将高凌曦打横抱在了怀中,吩咐碧澜道:“把床铺整理好,快些。”   碧澜含着泪,三步并作两步先皇上一步,将内寝的床铺整理平整:“皇上,娘娘她……”   将慧贵妃搁在床上,放平,弘历才道:“那些清水,想法子让贵妃漱漱口,把口里的药粉吐出来,御医来了便好了。”   “是。”碧澜心里一动,见皇上还是疼惜贵妃的,不由生出暖意来。也许唯有在生死关头,才能真真儿的看出一个人的心思来。碧澜有心帮衬贵妃说几句好话,可又怕皇上生出疑心,以为这一切太过刻意,一时间也并不敢多言什么。   只按照皇上的吩咐,灌了好几口清水给贵妃漱口,小心的俯下贵妃的身子,让其将含有朱砂的水慢慢的吐出来。几次三番,皇上都伸手帮衬,却没有传唤粗使的宫婢进来帮手,似乎刻意给贵妃留了些颜面。   这一折腾,便是大半个晚上,直至送走了御医,慧贵妃还是没有醒过来。   “方才御医说,贵妃是忧思过度,引致气血两虚,又时常夜不能寐,怎的朕从未听见这些?”弘历已然没有了睡意,伴着慧贵妃身旁,淡然的问道。   碧澜等到此时,才觉得是说话的时候了,于是搁下手里的绢子,缓缓的跪在了皇帝身前。“娘娘不许奴婢多口多舌,更严禁储秀宫上下人等口舌,生怕扰乱了皇上的心。娘娘总是在等皇上想起她来,能心甘情愿的来储秀宫陪伴,却不愿让奴才们去请。一则怕搅扰了皇上的清净,二则也怕皇上碍于情面,明明不想来,却还得来。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双眼被泪水模糊了,碧澜才低下头,泪水子便吧嗒的掉在了地上。“皇上恕罪,奴婢心里憋不住话,不吐不快,其实我家娘娘心里真的很苦。她时常一晚上瞪大了双眼,看着空洞洞光亮微弱的寝室想心事。奴婢问她在想什么,她总是轻轻的笑着,说是想着从前在王府的事儿。   奴婢知道,娘娘是在想皇上,在王府的时候,是皇上陪伴娘娘最多也最甜蜜的时候。奴婢也曾劝过娘娘,何不主动去博取皇上的垂怜,可娘娘说她做错了事情,皇上必然恼了,不愿相见了。硬是要去,反而会坏了从前的情分,故而宁愿等,也只能等下去……”   弘历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下去吧,朕在这里坐一坐。”   碧澜哽住了声音,咬着唇瓣道一声是,便匆匆的退了下去。   借着微弱的灯光,弘历凝视着眼前面容憔悴的贵妃,伸手轻柔的拂去了她脸上的冷汗。她的肌肤还是如同从前一般的柔嫩光滑,似乎上天很是厚待她,并不曾狠心的夺去她瑰丽的容颜,可偏偏最不完美的,便是她不能诞下一个孩儿。   弘历其实根本不介意这些,王府里出生的孩儿本来就少,就连侧福晋乌喇那拉氏侍奉在侧以来,也不曾生育一儿半女。这子嗣上的缘分弘历从不看重,不想却是凌曦久久的藏在心里,让自己愈发的介意。生怕因为没有子嗣,而失去了与自己的情分。   于是越做越多,越错越多。许她心里真的很后悔吧!   痴痴的凝视着病容的可怜人儿,弘历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凌曦一向要强,虽然日日笑面迎人,却是个有承担的。即便心里再痛她也从不轻易示人,这一回以死相逼,也定然是没有其余的法子了。   “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拿用伤害来糟践朕待你的心?”弘历轻轻的俯下身子,慢慢的在高凌曦的额头上吻了下去。“凌曦,你可知,朕从前破格提拔你为侧福晋,并非是因为你不能诞下朕的孩儿才弥补,而是朕真心喜欢你。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朕心里总觉得很安静,你美丽、温柔,更是体贴,让朕觉得很惬意很舒心,所以无论怎样都好,不要让朕对你失望好么?”   天渐渐的亮了,弘历一夜未曾合眼。临走前还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枚鸳鸯佩,搁在了高凌曦的枕边。   “皇上,这个时候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您要不要回养心殿眯一会儿养养神啊?”李玉看着皇上眼下有薄薄的乌青色,少不得关心道:“奴才担心您的身子。”   “不碍的。”弘历看了看天色:“朕心里有事儿,怕也是困意全消,这会儿既然还有时候,就就近去一趟长春宫吧。让人把朕的龙袍送过来,朕在长春宫更衣。”   “嗻。”李玉麻溜的应下,对身旁的奴才道:“赶紧着,去四执库取皇上的龙袍来,送往长春宫。”   兰昕有早起的习惯,皇驾朝长春宫来时,她依然收拾停当,只吩咐索澜去端一碗参茶来。“本宫听说皇上昨晚去了慧贵妃那儿,想必是一夜未眠,参茶提神,皇上一会儿还得上朝呢。”   索澜应下了,转身前又问了一句:“若是皇上开口,替贵妃向娘娘您求情,娘娘您会……买皇上这个情面么?”   “你是问如缤的事儿?”兰昕就着锦澜的手慢慢的走着,笑容渐渐浮上了面庞:“慧贵妃的心思,本宫也未必就猜不透。她没有必要也没有胆子,与皇嗣为难。她之所以得宠,一来是与皇上的情分,二来却是皇上的同情心。明知道皇上同情她不能成孕,她又怎么会断送自己的后路,用子嗣之事来磨折耗尽与皇上的真心呢。   既然不是她所为,本宫又为何要与她为难。不过是表面上做做样子,不想让那纯妃太早洞悉这一切罢了。”   索澜这才露出温暖的笑意:“皇后娘娘深谋远虑,奴婢自愧弗如。有娘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兰昕嗤嗤一笑:“一大早起的,你这丫头嘴上抹蜜了,去准备参茶吧。皇上也快到了。”   弘历一进来,兰昕便迎上了前。还未请安,他便托住了兰昕的双手:“朕看着还有功夫,来和你说说话,就不必多礼了。”   “谢皇上。”兰昕一眼就瞧见皇上的气色不好,连忙道:“臣妾听闻,昨夜御医去了储秀宫,是贵妃有什么不适么?皇上陪了她一整夜,必然劳累,臣妾预备了参茶,皇上提提神吧。”   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弘历只端起了茶盏小抿一口。   “你们去瞧瞧早膳如何了,这里不用伺候。”兰昕会意,打发了身旁的人。   “凌曦吞了一包朱砂粉,御医说是经过火烤的,毒性发了出来。幸亏朕当时便在,吞服的不多,又以清水漱口,吐了些出来。才总算中毒不深。”弘历慢慢的说着话,慢慢的对上兰昕的眸子,似乎是想看出她真实的心意。   兰昕略微惊讶,随即便是深深的忧虑:“贵妃从不轻易示弱,人前和婉但实则刚强,内心还是有一股子血性的。如此糊涂,必然是心里太苦了。还望皇上体谅她才好,不要责怪她一时犯傻,做出了这样辱没皇家脸面的事情。”   弘历稍稍宽慰,颔首道:“皇后与朕同样的心思,朕心安慰。”大口喝下了参茶,弘历搁下茶盏,动容道:“凌曦的确做错了许多事儿,朕虽然鲜少过问,也有不少耳闻。一直以来,朕避而不见,不愿意去瞧她,便是觉得她太不知足。朕对她有情,不愿意瞧她这个样子,却不知朕越是不去,事情反而越发不可收拾,如缤的事情,朕知道你心里有疙瘩……”   轻轻的拍了拍皇上的手背,兰昕诚然一笑:“如缤的事情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讹传与贵妃、纯妃有关,可实则臣妾并未曾有半点证据。不错,表面上看起来,收买秀色的人是贵妃,送去银钱之人也口口声声称是贵妃的赏赐,可实则贵妃这样的证据是可以捏造的。   臣妾虽然怜惜如缤,痛恨罪魁祸首,却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任凭一点风吹草动,就唆摆的整颗心都乱了。皇上不必顾虑臣妾这里。”   这样的话从皇后口中说出来,弘历只觉得满心温热。“朕知道,永琏的事情你很委屈,这些年过去,朕也一直自责不已。若非当日,听信了旁言,朕怎么会因为年氏的事儿,怨怼了你。如今反过来,换做讹传吹进你耳中,你却比朕要清醒得多,睿智得多。叫朕安稳。”   定了定心,弘历紧紧握住了兰昕的手:“多谢你。” 第三百八十二章:惹得此情萦寸抱   兰昕伺候着皇上更衣,周到仔细,更衣完毕还亲手抚顺了一遍,生怕哪里留下一点细微的褶皱,有损天威。而她这一份用心,并非因为她是皇后,反而她只将自己放在了妻子的位置,对夫君尽心,根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样便是最好的,皇上该上朝了。”   “朕走了。”弘历身子向前一顷,正好将自己的脸侧贴在了皇后鬓边:“晚些时候,朕再来瞧你。”   “是。”兰昕笑吟吟的应声,满目皆是喜色:“臣妾恭送皇上。”   弘历从长春宫离开的时候,心境与方才来大相径庭,虽然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却仿佛从谷底攀上了山峰之尖。那种飘忽的感觉,并非是因为手握天下才有的高高在上,而是因为有人理解,彼此心意相通,便能越过重重险阻,登上更高的山峰。   唇边挂着笑意,弘历喜悦的样子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李玉也总算是摸透了皇上的心思,想来能让皇上舒心的人,终究还是六宫之首的皇后了。   “皇上离开的时候,心情大好,想必是心中的困惑已消,多亏得皇后娘娘一番心思。”索澜替皇上更衣,择了一件九凤鸣月的旗装,暗枣红的颜色看起来鲜亮又不抢眼,到底是十分稳重的。   “原是去看看慧贵妃,如常的衣裳倒也无妨。”兰昕看了一眼这样瑰丽的颜色,心头微微一颤,眉宇便锁紧了:“只是皇上这样在意贵妃,太随意了总是不好。这件衣裳颜色喜庆,倒是能让人染上红润的吉庆之色,但愿她的心也能敞亮一些吧。”   “皇后娘娘真的相信,由始至终,贵妃都没有坏心思么?”锦澜总觉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嘴上这样问,当然是自己心里也有了注意的。“奴婢就是怕,太过好心反而一味的纵了旁人得宠。”   兰昕吩咐了一声备辇,才就着锦澜的手慢慢的走出来:“怕什么,贵妃复宠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皇上碍于她的母家,总是多少要顾着几分。只是她也算是技穷了,能想出这样一个法子让皇上生出同情,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可惜,可一而不可再,但愿她这一次守得住她的恩宠,不要再白白让人利用了去。丢了性命不打紧,再若是丢了恩宠,怕也是生不如死的。”   说着这样的实话,兰昕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从前她总是存一团和气于胸,轻易不会把话说的这样凉薄,可如今,一针见血,又或者是刻度刁难之言,从她口中说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了。那一团和气不知不觉的化作了凌厉之气,仿佛宽和德惠已经镇不住这六宫的蛇蝎之心了。   “走吧。”兰昕上了肩舆,没走多一会儿,便瞧见纯妃一行人也匆匆而来,看样子倒像是来给自己请安的。   索澜瞥了那摇摇晃晃于肩舆之上的人,心生厌恶,啐道:“真是烦什么就来什么,明明那么不想瞧见她,偏偏还上赶着往人身前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多招人嫌恶么?”   兰昕不以为意道:“打发她回去,就说本宫去瞧慧贵妃。”   “是。”索澜得意的不行,轻轻一福,便停下了步子。由着奴才们抬着皇后往储秀宫去。   “这是哪阵风把纯妃娘娘送来了,且还这样早,倒叫奴婢不安了。”索澜没有失了皇后身边侍奉的姑姑当有的气度,礼数周到的福身道:“纯妃吉祥。”   苏婉蓉抬头看一眼凤驾,不禁疑惑:“这么早,皇后娘娘是要去哪儿啊?索澜还说本宫早,再早,也终究是不及皇后娘娘的。”   “皇上今儿一早便来了长春宫,说是贵妃身子不爽。皇后娘娘慈惠,心里便搁不下了,这不,皇上才走,娘娘便紧着去瞧贵妃了。纯妃娘娘早是早,却来得不巧,未免娘娘空走一遭,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恭候在此,向娘娘讲明缘由。”索澜说话的声音刻意柔软了几分,学着纯妃一贯吴侬软语的强调,蜿蜒悦耳。   “哦。”苏婉蓉轻轻的应了一声,也不搭理索澜奇怪的样子。“既然皇后娘娘去瞧贵妃了,那臣妾便也同去吧。左右都是来了,看一看也能安心些。”   索澜挡在纯妃的肩舆前并未挪动一步,脸上的笑意也明亮柔和:“纯妃娘娘善解人意,又最是体贴圣心,奴婢钦佩不已。只是……”   苏婉蓉岂会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八成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贵妃说,才怕自己耽误事儿了。可她偏就是想凑这个热闹,少不得打断了索澜的话:“这自是我应该做的,贵妃乃是众妃之首,我理当侍奉在侧,尽一尽姐妹之心。”   “那就请纯妃娘娘先去一趟乾清门了。”索澜毫无畏惧:“皇上有了吩咐,说贵妃身子不好,需要静养,除了皇后娘娘以及御医之外,其余的宫嫔皆不许叨扰。纯妃娘娘您如此有心,倒是极好的,只怕因为好心而违背了皇上的圣旨就不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索澜的确是看见纯妃眼中的阴戾之色,可当她定睛细细再看的时候,那一抹森冷的色彩忽然就不见了。但是那种怨怼的感觉,却长久的留在了索澜心上,她竟然有种错觉,若非这里有这么多人在,纯妃说不定真的会扑上来,如同饿狼一般的撕咬自己。   然而当纯妃开口,声音却依旧是那么悦耳动听。   “既然皇上有了圣意,无论是谁都不得违抗。本宫有心也只能是有心了,但愿贵妃能早占勿药。”苏婉蓉轻轻对风澜道:“既然皇后娘娘不得空,咱们便去给太后请安吧。左右太后这会儿应该起身在用早膳了,让人回宫取些点心也合适。”   “纯妃娘娘果然心思细腻,堪为诸妃表率。”索澜再福身,笑意不满了一整张俊俏的面庞:“奴婢恭送纯妃娘娘。”   风澜自然是看不过这个索澜的,转首才对纯妃道:“她不就是个下院出身的刁奴么?竟也敢仗着皇后在娘娘您面前狐假虎威,真是恬不知耻。”   “你自己也说了,人家是仗着皇后,有皇后做靠山自然能狐假虎威。”苏婉蓉倒也平心静气:“也是这些日子,我侍奉在太后身侧,才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冒进、急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接连的几番出手,都因为我一心求成而失败,可见慢慢的斟酌,慢慢的酝酿才是制胜唯一的办法。”   “娘娘说的是。”风澜含笑道:“中宫无子,皇后的年岁一日比一日大,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可咱们的三阿哥却是一天天的长大,越发的强壮硬朗,睿智聪慧起来。到底不可同日而语。咱们有什么好怕的,慢慢的计划也就是了。”   “是啊。”苏婉蓉沉吟片刻,眉头却锁紧了起来:“小丁子怎么说的,何以本宫要见的人还不曾入宫?”   风澜面色一沉,郑重道:“小丁子说话已经传到了,但对方并未有明确的答复。看样子,似乎是想凉着娘娘您。”   “哼。”苏婉蓉慢条斯理道:“裕太妃不是还在宫里头么,稍后给太后请了安,咱们也去瞧瞧裕太妃。”   “娘娘您错了,现下是裕贵太妃了。”风澜小声提点道。   苏婉蓉含笑:“是了,本宫忘了这一茬了。裕贵太妃,裕贵太妃,哼……没有了先帝的恩宠,没有当皇上的亲骨肉庇护,漫说是裕贵太妃了,就是裕皇贵太妃又能如何?终究还不是寄人篱下,成日里看皇太后的脸色么?除了苦熬,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风澜不住的点头:“娘娘说的是,先帝这一去,寿康宫里的嫔妃们就只能等死了。与其说是享福,倒不如说是苦熬着看自己年华早逝,熬的剩下一把骨头。”   苏婉蓉轻轻的闭上眼睛,心里的到底是害怕的。倘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太妃,过上这样无休无止苦熬的日子,又该如何呢?自己的永璋,到底是三阿哥,无论是谁登基了,都未必能容得下他……   “本宫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宁可死,亦不要这样过。”苏婉蓉狠狠的攥紧了拳头:“绝不要。”   碧澜慌里慌张的奔了出来,连忙跪在了皇后面前:“奴婢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看一眼她的脸色,忧心忡忡道:“慧贵妃还是没有醒转么?怎的你这样惶恐?”   “回皇后娘娘的话,贵妃已经醒转了,只是……只是……”碧澜不敢再说下去。   “进去瞧瞧。”兰昕对身旁的锦澜道。   一行人匆匆的走进来,还未走进门内,就听见内室摔砸东西的声响,以及宫婢们苦苦的规劝声。   “怎的贵妃也学会了这样的招数?”兰昕嗤鼻道:“本宫以为只有纯妃的永璋才会。”   锦澜没好气儿道:“三阿哥曾经抚育在贵妃身侧,今儿瞧着,倒像是从贵妃身上学会了这些招数。”   兰昕微微一笑,声调平顺:“你这丫头,嘴愈发刁毒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尽人言语尽人怜   锦澜微微垂首,柔和道:”奴婢冒失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其实锦澜心里明白,不过是直话直说,也未必见得就是冒失。但贵妃始终是贵妃,场面上的话也不得如此来说。   “罢了,你先进去瞧瞧吧,本宫随后即到。”兰昕是想着,既然皇上给足了慧贵妃颜面,她自己又何尝能不为皇上着想呢。只希望慧贵妃见了锦澜能随机平复下来,若此,也总至于太失分寸了。   果然,锦澜进去不一会儿,内寝之中的响动与哀求声便没有了。兰昕这才漫步往里走,由着侍婢们将门扇推开。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高凌曦披散着长发,只着淡淡的粉色小衣,乱糟糟的样子失去了往日里的娴雅温柔,更谈不上光彩照人了。   “怎么好端端的弄成这个样子?”兰昕不悦,眉头一再的蹙紧,凝聚着一股深深的嫌恶。“你好歹也是贵妃之尊,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皇上想一想。倘若后宫里,人人都学你这般,得不到皇上的垂注便浑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那皇上可还有心思理会朝政了?”   高凌曦慢慢的抬起头来,因吞食了朱砂,导致唇边干裂破损,嘴皮子肿胀的厉害,一说话便是刺心的疼痛。“皇后娘娘此时前来,不就是为了看臣妾如今落败的样子么?既然是看到了,当说的话也说了,就请娘娘回宫歇着吧。”   “怎的贵妃也有羞耻之心么?”兰昕非但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兀自上前了几步,端身正坐于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自有几句话要与贵妃细说。”   “是。”慧贵妃身边儿的奴婢与锦澜齐声应下,纷纷退出了寝室。   兰昕清亮如水的眸子,自含着一股威严,眼珠不错的看着面前的慧贵妃,好半晌才勾唇一笑。“贵妃一向最诊视自己的容颜,早午晚三遍着敷面匀面,功夫分毫不省,日日不曾落下的。什么神仙玉女粉,什么国色天香粉,寿药房一日不落的送过来供你使用,更别说珍珠粉、血燕窝那些寻常易得之物了。”   叹了口气,兰昕慢慢的说道:“倒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年来,你的容色不衰,到底和才入王府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漫说是皇上,就连本宫瞧着你也是赏心悦目的。如今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博取君心,想必你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高凌曦倒抽了一口凉气,轻轻抚了抚自己肿裂的唇瓣:“皇后娘娘宽惠仁慈,连臣妾这些细碎事儿也搁在心上。可所谓的容颜不衰,不过是各种珍贵的药材堆砌成的,有先天之功劳,却离不开后天的勤谨滋养。   臣妾从前也以为,能长久的这样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可惜啊,江山代有才人出,这皇宫里的美人儿又岂是靠药粉就能敷出来,靠燕窝就能吃出来的?再瑰姿艳逸的容颜,也终有看尽看够的一日。后天在勤勉滋养、谨慎呵护,也终究岁月不饶人。怎么及得上新来的妹妹们天生丽质,一举就能博取皇上的垂青呢。”   兰昕唏嘘不已:“饶是岁月无情,可是慧贵妃,你心里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是你倾国倾城的容颜难逃衰驰,还是皇上身边环肥燕瘦的宫嫔佼佼者居多,从不缺少美人?是你母家的荣耀,你贵妃的位分?又或者,是你与皇上这些年来的情分?”   高凌曦有些傻眼,满目的萧条之色,最终凝结成满眼薄薄的雾气,缓缓的滚落下来:“皇后娘娘明知故问,难道您的心意会与臣妾不同么?”   “本宫的心意如何,暂且不必多提。倒是本宫想听你说一句,你心里的话。”兰昕依旧平和,并未有半分迫人之势。   尽管面前的慧贵妃花容残损,不如往日里柔和似水,可美人终究是美人。病容之下的美人,依旧有她赏心悦目的地方。兰昕凝视着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心里总算宁和。“你以退为进,以死相逼,不就是希望皇上回心转意么?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还会怕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成?”   有些眩晕的感觉,高凌曦忽然害怕宣之于口。为何她敢置之死地而后生,却害怕当着皇后的面承认自己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呢?   “终究是本宫高估了你。”兰昕轻蔑的收回了目光,沉一口闷气于胸,将起身欲走。   “皇后娘娘且留步。”高凌曦有些心慌,伸手握住了皇后的腕子。“臣妾不为母家荣耀,更无心权位高低。纵然红颜易老,姿容残损,令臣妾心生畏惧,夜不能寐,可终究臣妾是……想要留住皇上的心。”   话说出来,高凌曦觉得心里舒服得多了。这样的坦然相告,倒是让紧绷着的心弦得到了片刻的松弛,没有那么难受了。   兰昕甩开了她的手,语调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平和:“你既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在意什么。皇上不会喜欢手段刁毒的女子,更不喜欢任人摆布毫无头脑可言的女子。本宫知道,为能与本宫抗衡,你几次三番的想要拉拢娴妃,可终究不果。未保地位,你也尝试着向太后献殷勤,可惜被纯妃抢占了先机。耍心机,斗狠都绝非你擅长,自然,不能否认你有你的聪明之处,但是说到底,也不是纯妃的对手。在尚未弥足深陷之前,借着这一回死后而生,回头吧。”   高凌曦虽然感激皇后眼明心亮,洞悉许多事情并非自己的心意,可到底还是凉薄的问出了口。“皇后娘娘大抵也是可怜臣妾,才会对臣妾说出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吧!臣妾请问皇后一句,倘若有朝一日,皇上嫌恶臣妾至极,不再是秋扇见捐而是弃如敝履,那么皇后娘娘是会宽仁以待,还是落井下石呢?”   “问得好。”兰昕正经了脸色,诚然道:“皇上的心思便是本宫的心思,皇上宠着你,本宫也会宠着你。哪怕你曾经意欲铲除嘉妃,哪怕你妄图与本宫分庭抗礼,可终究,你是皇上在意的人,那本宫无论如何也会保全你在皇上身边的位置。   可倘若你惹恼了皇上,让皇上对你百般厌弃,弃如敝履,那么……本宫便会将你连根拔起,丝毫不念及半点情分。不为旁的,咱们都是伺候皇上的人,皇上若觉得咱们其中,有谁不配了,那便真就是没有半分留下来的意义了。”   这一回换成高凌曦鄙薄至极了:“恕臣妾大胆,难道皇后娘娘就没有一丁点的私心么?倘若皇上真的全心全意在意另一个女子,皇后娘娘就不会害怕她危及到您至高无上的地位么?就不想除之而后快?臣妾却不信了,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即便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未必就能做到。您又何苦说的这样好听,来欺瞒臣妾呢?”   兰昕没有动气,只是慢慢靠近慧贵妃一步,对上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平心静气。“你说的对,曾几何时,本宫真心觉得自己能做到。于是逆来顺受,于是宽容忍让,由着后宫里一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辈屡屡得手,就连自己的端慧皇太子也没能保住。大度的过头了,知会让让人觉得本宫蠢顿不堪,软弱无能。   可如今本宫不会了,也做不到那样的大度。本宫以皇上的心意为自己的心意,皇上这样在意本宫,也必然念及本宫的感受。所以……太碍眼的人,无论她是谁,总有疏漏缺失之处,本宫能看尽眼底,皇上便一样能看尽眼底。到头来,是谁的心意,又何须分得那么清楚呢,慧贵妃你说是不是?”   眸子微微转动,高凌曦一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皇后的脸颊,好半晌没有吭气。   兰昕请缓缓的将食指按在了高凌曦红肿干裂的唇上,稍微用力,便瞧着她疼得龇牙咧嘴。“我知道许多事情,未必是出自你的心思,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提供了许多方便给纯妃。否则,她如何能仗着有你撑腰,恣意妄为。纯妃是司马昭之心,你未必看不出来。本宫只是在想,美貌若你,竟也有如此蠢笨之时,可见人一旦被蒙上了眼睛蒙住了心,什么错事儿都做的出来。”   迟迟没有动作,高凌曦只顾着唇上的痛楚。   松开了指头,兰昕轻轻一笑:“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了,就别在兴风作浪。本宫从前不怎么喜欢你,是因为你聪明美貌,又颇得皇上的圣心。本宫现在不怎么喜欢你,是因为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失了皇上的圣心。来来去去,都是你自己做出的事情,怨不得旁人如何去看。”   话说到此时,兰昕才真真儿是觉得痛快了:“好好歇着吧,皇上念旧,往后还有你风光的时候。但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博取同情之法,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若再有什么疏失,怕唯有一死也只有一死了。”   高凌曦恭恭敬敬的福身,字字重咬:“多谢皇后教诲。” 第三百八十四章:怅望一枝难寄远   “贵太妃娘娘金安。”苏婉蓉的突然到来,让寿康宫里热闹起来。   裕贵太妃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纯妃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些话不便在明处说,她也只得亲和一笑:“纯妃怎么有空来寿康宫?三阿哥近来好么?”   苏婉蓉看一眼院子里其余的太妃太嫔,含笑微微福身,算是见过礼。随后才道:“臣妾刚去向太后请安,见太后宫里的百鸟朝凰屏风绣得极好,便多问了两句。方知丝线是由裕贵太妃您亲手染成的,就忍不住来寿康宫打扰您的清净了。”   岂会是这样简单的由头,裕贵太妃并不拆穿,只道:“那百鸟朝凰的屏风乃是寿康宫里的老姐妹们集腋成裘,颇费了些时候绣成的。丝线未曾用尽,厢房里还有好些,纯妃若是喜欢,便请进来瞧瞧。”   “多谢贵太妃好意,那臣妾便不推辞了。”苏婉蓉见裕贵太妃并没有半点架子,精神头倒也是足足的。心里不禁钦佩太后的耐心,好像唯有这一位安然无恙的留在宫里颐养天年,和亲王才能甘心情愿的沦为寻常的富贵王爷,不敢觊觎皇位半分。   只是,裕贵太妃从前也颇得先帝的恩宠,又到底比太后年轻许多。太后日日看着她这样安好的容颜,就不会想起从前的种种么?真的能做到人走茶凉,连心底的恨意也能磨蚀去不成?   转念一想,苏婉蓉又觉得不对。必然是不能,才要将她好好的留在宫中,伴着自己苍老,却比自己更身不由己,更无助,这才叫痛快。   不动声色的唏嘘感叹,苏婉蓉真真儿畏惧寿康宫里的一切。倘若永璋没有登基为帝,皇后成了太后,一样的不待见自己,一样要将自己留在这里绣花染线,寄人篱下,那又将是怎么样的一种岁月。   不行!苏婉蓉含恨攥了攥拳头,这样的日子决不能重演在她身上。   “纯妃请看吧。”裕贵太妃亲手捧了一把色彩斑斓的丝线,轻飘飘的搁在了纯妃面前。“这些都是哀家闲来无事的时候,亲手染得,倒也不是多么名贵的香料染成,只是花了些心思。你是知道的,宫中长日无聊,能找些有趣儿的事儿打发晨光,很是惬意。喜欢什么颜色只管告诉哀家一声,我染好了,让人给你送去。”   苏婉蓉见四下里再无旁人,唯有玉竹陪伴着贵太妃,笑意便不如方才那样温馨了。“太妃恕罪,臣妾有一事不明白,故而才寻了个由头,往寿康宫走了这么一遭。”   裕贵太妃早知道纯妃的心思,只作不觉:“哦?哀家不过是宫里头苟延残喘之人罢了,却不知能为纯妃解答什么疑惑。这么着,玉竹,你去奉盏茶来,让纯妃边说边喝,权当是陪陪我这个终日无聊的老婆子说说话了。”   遣退了下人,裕贵太妃正经了脸色:“纯妃无事不登三宝殿,且来者不善。又是从太后的慈宁宫直奔哀家这里,既然如此,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贵太妃快人快语,那臣妾便不藏着掖着了。”苏婉蓉娇美一笑,搁下了手里的丝线:“和亲王早先便与皇后相识,且似乎还不单单是相识这样简单。若非先帝将皇后赐婚给了皇上,说不定和亲王福晋的位置,就要落在咱们皇后娘娘头上了。”   眼眸微微一紧,裕贵太妃的脸色恍然有些发白:“纯妃这是在说什么呢?诋毁弘昼不要紧,可诋毁当今的皇后娘娘,这罪名哀家可担待不起。何况后宫本就是个无风起浪的地方,道听途说终究不可被信。纯妃聪明,怎的会来问哀家这些无稽之谈,凭白让人心里发懵。”   “发懵?”苏婉蓉只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便浓稠了几分:“贵太妃是最明白的人,怎会发懵呢?若不是如此,您何苦留在紫禁城里受罪,何不早早求了皇上皇后的恩典,入住和亲王府?若您不是明白人,怎的宁愿做个什么贵太妃,而不愿与自己嫡亲的骨肉共聚天伦呢。   正因为您明白,唯有您安安稳稳的待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和亲王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过。一旦您出宫了,躲在太后看不见的地方,那太后的心不安,所有不好的事情也必然会接踵而至。届时,怕和亲王会遭灭顶之灾也未可知。”   这话是人就明白,倒也不用她纯妃前来喋喋不休。裕贵太妃到底是历经数十载宫廷风波的老人儿了,怎么还会要区区一个纯妃来指点。只是她并未说话,不置可否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静静的听她说下去。   “臣妾心想,太后这样防着您,必然是您手中有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苏婉蓉开诚布公,笑意不禁浓稠起来:“而臣妾想弄清楚的,便是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哼哼……”裕贵太妃阴戾而笑,声音虽然不算清朗,可到底有震慑人心之效。好半天,她才幽然的吐了一口浊气,默默道:“纯妃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一方面巴结太后,妄图扳倒皇后,另一方面却是连太后也防着,生怕成为旁人手中的棋子,用尽了被丢弃。到底是哀家小瞧了你去。”   这一点苏婉蓉不置可否,淡然的笑容透着她心底的冰霜:“臣妾做的事儿,乃是与虎谋皮的事儿。稍微行差踏错,便是一个死字。自己死也就罢了,臣妾可不想连累满门以及永璋的前程。到底还是知己知彼才安心。求贵太妃念在臣妾诚恳相求,便将此事告知臣妾吧。”   心底陡然升起恼意,面容却依旧平和,裕贵太妃只淡淡看了纯妃一眼。随后垂下眼皮,慢条斯理的说道:“别说哀家并不知道太后有什么把柄,什么罪证了,即便是哀家知道,也未必就非得告诉你不可。哀家从前便是依附着太后的强势,才避过宫里的血雨腥风,将弘昼抚育成人的。太后对哀家是有大恩德的。怎么会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够离间太后与哀家的情分。   更何况,纯妃你到底太年轻,未曾能将太后的心意看得透透彻彻的。”眉心一蹙,随即便是锋利的森凛之意:“从来得罪了太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是亲近之人的背叛。若是纯妃今日这番话,让太后知晓了,会如何呢?恐怕纯妃你最怕失去什么,便会失去什么。不信,你尽可以试试看。”   苏婉蓉揪了揪心,倒也猜到贵太妃不会轻易吐露什么。“臣妾新跟随太后,侍奉了不久,自然不如贵太妃您知晓太后的心思。可无论怎么都好,臣妾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多谢贵太妃您担忧。”   眸子一转,眼底的冷光便骤然而生:“可今儿前来寿康宫,臣妾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倘若走出寿康宫以后,臣妾便四下里派人偷偷传些口舌,搅得太后心绪不宁,再闹得后宫人尽皆知,会有什么后果?只怕早晚会波及贵太妃您的安危,甚至连和亲王也难以明哲保身。”   “就凭你掌握的这些,便想诋毁弘昼与皇后有事,未免太可笑了吧?”裕太妃沉着怒气,并未发作,只是鄙薄之情甚笃:“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岂会有不信的道理。何况弘昼鲜少入宫,难道还能与皇后有什么不贞不洁的恶事么?纯妃,听哀家一句劝,好好守着你的恩宠,安分守己的活下去吧。”   不以为意一笑,苏婉蓉慢慢的伸手,握住了贵太妃冰凉的手指:“皇后与和亲王的事儿,是臣妾偷听当事者亲口所述的,并不算是猜测,更不是妄言。即便臣妾没有证据也不打紧,需知后宫无风起浪,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可惜啊,臣妾要人传出去的话,却不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故作神秘一笑,苏婉蓉自信已经勾起了裕贵太妃的好奇,才慢慢的动了动唇:“臣妾要说的,是宋朝的一个故事,叫做‘狸猫换太子’,不知裕贵太妃可曾听过?”   心里“咯噔”一下,裕贵太妃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脸上却挂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哀家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有人说,皇上并非太后的嫡子,而是太后夺了旁人的孩子,养育在了膝下。就如同当年刘妃一般,换了人家李宸妃所出的太子,权当是自己的孩子,受尽了恩宠。而那真正诞下皇嗣的李宸妃却老死冷宫之中,终此一生也不能够与嫡亲骨肉相认。”苏婉蓉的嘴皮子极为利落,一番话说的噼里啪啦。   正是这霹雳啪啦之音,如同炮仗炸在了心上,惊得裕贵太妃不知如何才好。“纯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臣妾自然知道,相信太后更是清楚。臣妾不敢妄言,贵太妃见谅,实不相瞒,此事还真就是捕风捉影之事,根本没有半点证据。可若是这话是从贵太妃口里说出来的,您想太后会如何对您呢?”阴戾一笑,苏婉蓉起身告辞:“贵太妃的丝线均十分好看,若是有功夫,不若着人送去臣妾宫里,臣妾还得为太后绣一幅新屏风呢。告退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孤衾冷叠芙蓉浪   这一晚苏婉蓉睡得很是踏实,梦境也格外的惬意,以至于睡梦之中的她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淡淡的得意。   只是怎么忽然觉得冰冰凉凉的,像是有水滴一滴一滴掉在额头上,眼睛上,甚至脖颈、胸口。这是什么东西,凉嗖嗖的好奇怪。   苏婉蓉猛然睁开眼睛,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没错,她的床边坐着一个,一个不怀好意的人。他正拿着盛满凉茶水的壶,往自己身上浇水……   “嘘。”那人轻轻的捂住了她的口鼻,示意她不要出声。“纯妃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引本王入宫,甚至不惜恐吓本王额娘。怎的本王现下来了,纯妃非但不欢迎,反而还这样畏惧至极,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认出了弘昼的声音,苏婉蓉不禁更加诧异了。那一壶茶水是怎么回事,何以滴在自己的脸上,脖颈上还有……胸口上。她猛的低下头去,竟然发觉胸口的小衣纽扣不知怎么开了,露出了玫瑰红色绣着并蒂莲的肚兜,以及一片洁白无瑕的肌肤……   弘昼顺着她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看了下去。撩人倒是极为撩人的,该光滑的地方光滑,该耸立的地方耸立,哪怕是平躺着,依旧如同两只碗扣在身上,倒是浑然有力的挺着。可惜,弘昼不喜欢这样刁毒的女子,再美只只能敬而远之。   松开了自己捂着她的手,弘历轻轻将水壶搁在了床边的小几上。“纯妃可别误会,是你自己睡成这个样子,与本王无干。”   “下流。”苏婉蓉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以无比刻毒的目光刺向弘昼的面庞。恨不得烫穿他的皮肉,烧出两个黑黢黢的洞来,才能解恨。“亏得你也是堂堂正正的王爷,怎会如此不知廉耻,深夜闯进我的闺房。倘若……倘若我的清白因此而……你要怎么陪我?”   虽然苏婉蓉未必真心爱慕皇上,可她也绝对不会喜欢面前的和亲王。对于他这样不怀好意的挑衅冒犯,她心里只有恨意。   “本王也正想问一问纯妃,裕贵太妃与本王究竟哪儿得罪了你,你竟然这样不择手段的将祸事引去寿康宫。倘若我额娘有什么不测,你又要怎么陪给本王?”弘昼正经脸色之后,神情便另有有些畏惧,甚至不敢直视。   苏婉蓉索性别过脸去,蜷缩着身子向墙角靠了靠:“若非如此,你肯来么?”略微有些委屈,苏婉蓉的声音不禁低了下来:“如今我在这深宫之中,腹背受敌,处处都得谨慎。若是没有王爷您的鼎力相助,只怕早晚身首异处。可从小丁子出宫传话,到这会儿,足足已经三天了。若不是我去了一趟寿康宫,只怕王爷依旧不肯踏足深宫。更不肯助臣妾一臂之力。”   忽然换了一种腔调,苏婉蓉敛去了平和与柔顺,怒目相向:“若非王爷逼我就范,我又岂会铤而走险,王爷当那寿康宫是什么好去处么?您若是真孝顺,何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长久的将自己嫡亲的额娘留在宫中做令太后安心的人质呢?”   这话彻底的激怒了弘昼,他可以受辱,他可以不当这个王爷,可是他不能看着自己嫡亲的额娘受辱,更不愿意让人这样羞辱自己无能。几乎是想也不想,弘昼猛的反转身子,一把钳住纯妃又细又嫩滑的脖子:“你再敢说一个字,本王便让你永远闭上嘴。”   力道之猛,令苏婉蓉几乎窒息,伴随而来的痛楚令她泪落如雨。“你……放开我……”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苏婉蓉使劲儿的想要掰开和亲王的手,却无能为力。   见她一张小脸憋得红紫起来,弘昼才咬着牙松开了手:“你若想死,本王马上就能成全你。再敢打裕贵太妃的主意,有你的好果子吃。”   弘昼已经没有心情理会纯妃要说什么,甩了甩自己的手,便起身要走。   “且慢。”苏婉蓉怕惊动了旁人,声音虽急却很轻:“王爷反正已经来了,何不听我把话说完。”顿了顿,苏婉蓉定了定心神道:“我知道王爷钟意皇后娘娘,既然是有这一层情分在,王爷您又怎么舍得让皇后娘娘吃苦呢?”   “你又想胡嚼什么?”弘昼的怒气还未消退:“再要胡说八道,信不信本王撕烂你这张嘴?”   苏婉蓉沉着眉头,慢慢的长出一口气:“王爷您能自由出入紫禁城,想必不光是靠一身的好武艺吧?定然是紫禁城里有您的内应。既然如此,凭您的本事,如何会不知道皇后日日是怎么过来的。太后对皇后心存顾虑,又恨皇后的伯父曾经极力反对先帝立后之举。   太后一辈子都没有坐上过皇后的凤椅,只在先帝去世才登上了太后的宝座。她心里怎么能不恨皇后。当初我也以为,只有这一层恨意,便能让太后对皇后百般刁难。可事实并不是如此,太后连自己嫡亲的孙女三公主也能牺牲,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富察氏的女儿么?自然不是……”   话说到这里,苏婉蓉已经不想再挑的更加明白了。   弘昼阴狠的目光皆是怨怼之色,他痛恨面前的女子,更痛恨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掐死纯妃一了百了,哼,若是掐死她真的能一了百了,反而省力省心了。   可惜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弘昼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将满腔的恨意化作森冷的眸光,直勾勾的瞪着眼前蛇蝎心肠的女子。“本王不喜欢兜圈子,你要说便痛痛快快的说,否则……”   “王爷就不想帮一帮皇后,除掉太后么?”苏婉蓉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弘昼冷冷一笑:“你会有这么好心?当本王不知情么,三公主之事,太后的吩咐却是你经手办妥的。你觊觎后位也不是一日两日,从你当初偷听本王与皇后说话,本王便早已经洞悉你有这样的心思了。一直留你到现在,无非是瞧着幼子无辜,没有亲额娘的疼惜未免太可怜了。   还当是本王非得与你联手,才能帮衬皇后么?还有,一方面靠拢太后,借太后之后打压皇后。另一方面又想从本王这里取利,来日抗衡太后。这样的注意,和胆量,怕整个后宫也唯有你纯妃才有。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愚笨,非得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   苏婉蓉颔首,只叹息一声:“倘若我不是纯妃苏氏,而是纯妃富察氏,纯妃乌喇那拉氏,纯妃钮钴禄氏,那么我入宫的道路会平顺多少啊。旁人不知道,我自己如何不知。汉军旗下三旗的出身实在是一个无法逆转的污点,我又不像慧贵妃那样明艳照人,能抢先于府中其他的格格诞下永璋,已经是上天的厚赐了。   所以我得靠自己往上攀啊,我得保全自己的地位、恩宠、以及性命不是么。个中滋味,王爷您是无法体会。可由我在这后宫之中左右平衡,才能让皇后安然无恙不是么。   与其说王爷您是为我弄清楚皇上的身世之谜,倒不如说您是为皇后打算。一旦皇上知晓,太后并非嫡亲的额娘,而真正生育自己的额娘是给太后害死的。您说皇上还会对太后千依百顺么?没有了天后的牵绊,皇后在宫里的日子便更好过些。”   弘昼沉吟片刻,借着宫灯的光,细细的看了一眼纯妃。“你说的不错,太后若不是皇上嫡亲的额娘,许多事情都会不同了。皇后得益自然是不必说,可本王想知道的则是,没有了太后,对纯妃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会想看着皇后独大么?   这样一来,你岂非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来扳倒皇后了?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怎么会做,当本王是三岁的孩子好哄骗么?”   苏婉蓉定睛一笑,从容道:“王爷不知道,太后高高在上,有许多吩咐是臣妾必然得做的。也未必都是臣妾的真心。倘若一直这样下去,臣妾早晚多做多错,被太后的私心牵累而死。且臣妾还有一点善心,便是希望裕贵太妃能与和亲王您共聚天伦,早早逃离寿康宫这四面红墙的圈禁。当然,好心不是凭白来的,我也希望,来日和亲王能在皇上面前力挺永璋。   我方才也说了,我的母家寻常而不显贵,唯有得王爷这样有力的靠山,永璋往后的路才能平坦一些。即便皇上不立永璋为储君,却也能有极好的锦绣前程。   如此一来,王爷受惠,我便跟着受惠,王爷风光之余,永璋也能风风光光的。而最要紧的则是,王爷的心上人也不会屡遭算计,能安安稳稳的陪伴在皇上身侧,母仪天下,岂非妙哉。”   许是身上被茶水淋的湿漉漉的,苏婉蓉觉得有些冷:“王爷好好想一想我今日的话吧,应与不应,只在王爷一念之间。只求王爷不要枉费了臣妾的一番苦心才好。” 第三百八十六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   弘历跨上栗色的骏马,一身明黄色狩猎旗装令他看上去精神奕奕。“朕月余便返回紫禁城,这些日子,宫里的一切有劳皇后了。”   兰昕就站在马侧,含笑却不失恭敬:“臣妾遵旨。臣妾祝皇上马到功成,一举博得好彩头。”   相视的目光里温情脉脉,兰昕勾唇的样子当真是美不胜收。“秋风凉,日头却烈,早些回宫歇着,朕出发了。”弘历温然一笑,侧首对一旁的李玉颔首。   “皇上起驾。”李玉一声吆喝,皇上身后的马队便得令而发。从御前侍卫,到骁骑营、护军营,随行一干人等皆以战马代步,卷起一路风尘,声势浩大。   而在这样的队伍之中,有一个人则显得尤为与众不同。那便是同样一身骑马装的慧贵妃高凌曦,她一头黑瀑布似的长发束成长长的马尾,精神奕奕的伴在皇上身后侧不远处,也像是男儿一般,挥舞着长长的马鞭,跟随着一路奔驰的马蹄,朝围场而去。   当然,抢眼的远远不止这些。   金沛姿随着皇后起身,注视着远去的贵妃,笑意渐渐浓了好些:“金黄色衣饰可是皇贵妃才能享有的,怎的皇上恩赐了贵妃做成骑马装,就这样明晃晃的跟在自己身侧,一路招摇?莫不是皇上有晋封之心吧?”   这话若是平常人说出口,兰昕必然觉得她是拈酸吃醋,心愤难平。可嘉妃不是这样的性子,以至于兰昕也只是从容一笑:“皇上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贵妃也好皇贵妃也好,若皇上觉得心近,左右也没有什么区别。”   苏婉蓉平和一笑,随即有敛去了笑意朝皇后盈盈一福:“到底是皇后娘娘宽容慈惠,气度非凡,眼睛里才能容下这些寻常人看着别扭的东西。臣妾拜服。”   “不是纯妃与贵妃交情最好么?”金沛姿故作不解,诧异道:“怎的这贵妃才跟着皇上去了围场,这会儿八成还未出紫禁城呢,纯妃就改口说起贵妃的坏话来了?难道说皇上宠爱贵妃,你这私交甚好的姐妹倒是看不过眼了?”   金沛姿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女子,眼前的苏婉蓉便是首一个让她反胃至极的。“这些话搁在皇后面前来说,就不怕污损了娘娘的清听么?还是留着藏在掖在你自己的九曲玲珑心肠里好了,没事儿的时候,自己个儿翻出来晒晒,以免发了霉又脏又臭。”   苏婉蓉轻轻的转过身,跟在了娴妃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嘉妃得晋封的不仅仅是位分,连嘴皮子也愈加利落了。这也难怪,皇上皇后疼惜永珹,你这做额娘的也少不得沾光。如此不是甚好么!”   “是了。”金沛姿淡然一笑:“永珹倒未必有三阿哥那样聪明伶俐,可胜在乖巧听话,不那么爱哭爱闹,更不会摔砸东西。到底是纯妃会教养,三阿哥稍微弄出点动静便能惊动了半个紫禁城。这一套,本宫可学不来。”   “好了。”兰昕略微有些不耐烦,这样的话成日里总能听见,斗来斗去不过是嘴上讨得了一时的痛快,终究没有什么效用。看一眼身旁的娴妃,兰昕刻意道:“你也别难受,皇上因着贵妃大病初愈,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倒也未必就不想带着旁人去了,只是木兰秋狝并非游山玩水,总是要吃些苦头的。不去有不去的好。”   盼语正要点头应谢,却让纯妃抢先说笑起来。   “可不是么,娴妃这么怕毒蛇,木兰秋狝时,若一不小心遇着了。保不齐扔了弓箭掉头就跑了,失了妃嫔当由的气度倒也罢了,若是在闹出什么笑话来,岂非让人笑掉了大牙,凭白遭皇上的嫌恶。”捋顺了耳边的缨络,苏婉蓉娇美一笑:“如此这般,得不偿失啊。”   这话一出口,皇后与娴妃的脸上均有些不自然。   而这样的伪装自然是做给旁人看得,实则如何,唯有当事人心里明白。   但事实上,每每提到那条毒蛇,盼语的心里便会泛起一股涟漪似的温热,虽然说不上滚烫炙热,却胜在很长久很舒心。皇后的无私与宽宏,并非仅仅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救过她一回。   这并不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样子,那样危急的关头,反而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实意。为此盼语是真的感动感激,也是真的想为皇后扫清眼前的障碍。   于是,眉心一凛,盼语的脸色唰的白了起来:“纯妃八成是自己心里有条毒蛇,撕咬的你疼了吧。否则满嘴胡诌些什么?再若废话,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金沛姿鲜少见娴妃这样沉不住气,想起那一日伴着如缤玩时,皇后说的话,心里也明白几分。“娴妃娘娘何必动气呢,有些人心里不但是有毒蛇撕咬,而本性就如同蛇蝎一般,从前在府上的时候藏匿的比较深,可如今得了皇嗣便不用兜着掩藏着,故而恣意妄为了些。”   兰昕眉头一拧,笑意淡然了几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且事发的时候,纯妃你又没有瞧见,怎的就知道是毒蛇而不是寻常的花蛇呢?后宫人多口杂,许多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演绎成了势同水火的样子,但实际上未必见得。”   叹了口气,兰昕缓和了一下过分严肃的语调:“本宫实在是乏了,方才皇上不是也说了,秋凉反复,日头又烈,各自回宫吧。”   愉嫔这会儿才幽幽的一笑,慢慢的走到皇后身后:“皇后娘娘,臣妾听阿哥所的乳娘说,永琪有些不适,臣妾做了这件小衣裳,想着送过去给她试试……”   “你去吧。”兰昕看了其其格一眼,只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沉静的慈爱之色,心里也痛快了不少。好像自从有了永琪,这其其格的性子便是装了大弯,和纯妃、慧贵妃撇清了干系不说,还日趋与嘉妃亲昵起来。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嘉妃,你也有日子没去阿哥所了,正好陪着愉嫔去瞧瞧吧。”兰昕和蔼一笑。   “谢皇后娘娘。”金沛姿与其其格双双道谢,欢天喜地的拉着手,朝阿哥所去。   苏婉蓉白看了皇后一眼,却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跟在娴妃身后,一走便走了许久。   盼语凝神,猛的转过身子,挡住了纯妃。“钟粹宫和承乾宫并不是一个方向,纯妃你不回自己的寝宫,跟着我做什么?”   “妹妹怎么动气了,还未我方才的话心里别扭么?”苏婉蓉甜甜一笑,福身道:“姐姐在此给妹妹赔罪了。方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去的,而是冲着皇后娘娘。”   “这倒是好笑了,冲着谁去的有什么分别?”盼语瞧着皇后已经走远了,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纯妃不就是想挑拨本宫与皇后的关系么,现下你如愿了。既然目的达到了,为何还这样百般不依不饶的,你觉得本宫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回倒是轮到苏婉蓉焦虑了,脸色微有些晃白:“我当初的遭境,现下娴妃总算是体会到了吧。这后宫里,若是皇后不待见,只怕往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又如何?”盼语冷哼一声,逼近纯妃一步:“即便皇后真的不待见本宫,本宫也未必要和你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毒害皇嗣,甚至连三公主都不放过。路是自己选了,面子也是自己丢的,你若想守住眼前的荣华富贵,还是安分点好。”   苏婉蓉轻轻摇了摇头:“这样的话,从前皇后说过,后来贵妃也说过,嘉妃说过,愉嫔也说过,现下就连娴妃你也来对我说。可什么叫安分守己?任由势强着将自己满满蚕食掉,依旧忍气吞声?还是看旁人恩宠优渥,而自己只能备受冷待,却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面迎人?   我可不是你,我做不到。当然,娴妃,并非是我小觑你,你也一定做不到。旁的暂且不提,光是风头正劲的慧贵妃,这一口气顶上来,你能受得住么?曾几何时,你可是府上的第一侧福晋,曾几何时,你独揽着皇上的恩宠。曾几何时,皇上出行只要你一人相伴。诸如此类的这些,你都能搁下,安分守己的看着旁人独揽原本属于你的一切?”   盼语的心揪的有些疼,脸上的表情自然不那么好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才失势不久,皇后便扶植了叶赫那拉氏为舒嫔,可见她心里根本就不想你重临风光。现下有出了毒蛇这么一档子事儿,皇后更加会将你抛下,视作如我一般的碍眼之人。要是你还在意自己的身份,在意你与皇上的情分,那么就得另寻一条出路了。”   “哈哈哈……”盼语一阵狂笑,满是奚落讥讽之意:“你别想告诉本宫,让本宫与你并肩,一同在后宫为祸,搅得皇后不得安宁,最终才能保全自己的一切。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走开,这些话我永远不想再听见。” 第三百八十七章 :花魂鸟魂总难留   苏婉蓉快步上前,一把拦住娴妃,诚然道:“光凭你我,岂会有这样的本事。可娴妃别忘了,还有太后呢。”   心里咕咚一声,盼语有点想笑,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直以来,皇后是太后的心腹大患,而太后也是皇后的心腹大患。想必许多事情,光凭纯妃一力,根本不能成其事。里里外外,少不得有太后的心力。   将娴妃有些踟蹰,苏婉蓉狠了狠心。“咱们这些人若是还留在皇后身边,傻傻的挨着,只怕皇后早晚不动声色的将咱们除掉。慧贵妃美貌,却终究不能诞育皇嗣,为着这一点,皇后才纵许她活到现在。   可咱们不同,娴妃你年轻貌美,又颇为知晓皇上的心思。而我膝下有永璋,到底也让皇后多了一层忌惮。可在太后身边却不同了,太后不喜欢富察氏一族扶摇直上,日渐跋扈,更不想有朝一日,皇后牝鸡司晨,独揽了后宫的权势之余,还将手伸向前朝。   不错,现下皇后膝下的确是没有皇嗣,可你别忘了,嘉妃有,愉嫔也有。皇后宽待这二人,必然是想看看皇上究竟更钟意谁的骨肉,如此一来,皇后再花些功夫就可以扶植其中一子登基。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继续独揽权势。怕到了那个时候,这天下就不姓爱新觉罗了,反而要改姓富察了。”   若非盼语只是和皇后做做样子,故意弄出敌对之意来,她还真要相信了这纯妃的话。皇后的确宽待嘉妃、愉嫔,也的确膝下无子。纯妃这样说,表面上听着,倒的的确确有几分道理。而且最要紧的则是,富察氏手握兵权,虽然马齐已经去了,可残存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这便是皇后依然能稳稳当当居于凤座,而太后不敢贸然动手的原因之一。   句句话刺中要害,这纯妃虽然蠢笨,可并不是没有一点心机的人。盼语沉住了气,并不做任何回应。只是茫然的听着,不时的从眼中迸射出一两粒火花。   苏婉蓉一口气说了这好些话,竟觉得口干舌燥:“罢了,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许多事情一时间要娴妃你接受也并不是这么容易。我还要去太后宫里,侍奉太后用药,你想通了的话,今儿明儿随意,只消傍晚时分来我宫里坐坐,咱们再好好说些体己话便是了。”   盼语依旧不动声色,对上纯妃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澹澹一笑。   “走吧。”苏婉蓉召唤了远远站在一边的风澜过来:“咱们该去慈宁宫了。”   风澜见娴妃没有停留,更没有说什么,心里总是不安:“娘娘您能肯定,娴妃与皇后之间真有隔阂么?”   “怎的?”苏婉蓉听风澜这样一问,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可是你发觉了什么?”   “倒也不是。”风澜微微一笑,随即警惕起来:“奴婢是听着方才皇后的话,宽惠仁慈,并不像是针对娴妃,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倒是娴妃自己碍于皇后的威严,戚戚然不自在罢了。奴婢担心,倘若皇后能咽下这口气,重新厚待娴妃,那咱们岂不是吃力不讨好了么?”   苏婉蓉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太后的心意是……慧贵妃心慈手软,不堪重用。倒是这个娴妃,决绝狠辣,为达到目的,不计后果,堪当重任。否则本宫何必做这些事情,去看娴妃的脸色。哼……”   又是长长的几声叹息,苏婉蓉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娴妃不答应太后是我无能,娴妃若是答应了太后,完后身边儿又多了一根钉子,日子总是不那么好过了。我这么看着,娴妃可不是耳根子软的慧贵妃,慧贵妃虽说有些心思,可毕竟后知后觉,容易蒙蔽。本宫倒真有些担心,自己不是娴妃的对手了呢。”   风澜皱了皱眉,不以为然:“怎么会呢,娴妃若是真真儿的聪明人,也不可能任由一个耳根子软,又不伶俐的慧贵妃压在身上这么些时候。奴婢打眼瞧着,自入宫以来,这都多些时候了,娴妃的恩宠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若真是聪明人,如何会不明白这局面是怎样造成的。”   点了点头,苏婉蓉想起方才风澜对皇后的疑虑,少不得接茬道:“皇后表面上看着,的确是宽仁慈惠,对娴妃也没有什么隔阂。但本宫能感觉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心病很深,越是深,皇后反而越不能表现出什么别的意思来。   否则,娴妃真有什么不好,后宫的口舌之剑还不都得想皇后戳过去,她总不能留下把柄不是么!”   “娘娘果然眼明心亮。”风澜不得不钦佩:“倒是能看透这些许人心。”   苏婉蓉听了这样的话非但不高兴,反而拉长了脸子:“从前在王府中,我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格格,旁人待我算不上亲善,可到底也没有如今这样的怨恨。打从我偷听皇后与和亲王的对话那日起,便是真真儿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如何会不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否则何必心甘情愿的被太后驱使呢?风澜啊,你只看见我手段尽显的一面,你哪里看见我心里的苦楚了。”   风澜微微动唇,心思却显而易见:“娘娘,奴婢只知道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无所畏惧的走下去。否则进退两难,更糟心啊。”   “是了,连你都明白这一层道理,本宫何必多想。”苏婉蓉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赶紧去慈宁宫吧。本宫成日里待在慈宁宫,受尽太后的脸色,心里反而觉得安宁。待皇上木兰秋回宫,慧贵妃怕是又要风光无二了。届时,本宫的日子一定更加不好过。能依附的,也只有太后了。”   一出了京城,高凌曦觉着整个人都舒服起来。秋高气爽的好天儿自然不必说,却是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灵动的清香,到底和紫禁城里四面红墙围堵起来的风不同。她轻轻的闭上眼睛,贪婪的允吸着风里香甜的气息,笑弯了眉眼。   弘历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那样纯真的表情仿佛真的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一路上,她欢声笑语,说着从前的日子,脸上的甜美是发自内心的,如何能不叫人感动。为着这一份清爽的情意,弘历觉得自己带她出来并没有错。   原本也不是什么赶着去做的事情,出了京,马队的速度便渐渐的缓慢下来。到了这风景秀丽的郊野之地,奔跑变成了慢走,倒也让人舒心。   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慧贵妃的肩头,弘历哂笑道:“凌曦你不会饮醉于这样舒心的秋风之中,沉沉的睡过去吧,当心若是从马背上跌下去,朕可是要心疼了。”   高凌曦慢慢的睁开双眼,只觉得阳光耀目,微微蹙紧了眉头,她伸手遮挡住眼前的一片光滑,才慢慢道:“臣妾跌下马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却不见皇上心疼过一次半次的。倒是白白挨了罪。若今儿真的跌下去了,也正好验证皇上的话呢。”   “你呀……朕几时不心疼你了。”弘历伸出左手。   高凌曦温然而笑,伸出了右手与其相握:“难得能和皇上这样清净的走一走,臣妾满心的欢愉,哪里会真的想让皇上心疼。倒是皇上成日里对着奏折、大臣,真真儿难得看看这么好的景致,可得好好的放松心境才是。”   “有美相伴,岂会不舒心。”弘历握紧了她的手:“朕最喜欢你笑起来纯真清丽的样子,看上去便如一汪秋水,让人清心。凌曦,倘若朕能这样陪着你,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高凌曦垂下头去,眼眶便温热起来:“皇上,臣妾如何不想。可皇上您是天子,臣妾不能这样自私。现在已经很好了,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往后绝不会再胡思乱想。过往的错失,还请皇上原谅……”   “好端端的,别说这些了。”弘历轻轻的抚摸着她光滑的纤纤玉指:“你瞧,虽然是秋日,但漫山遍野还盛开着些许不知名的小花,放眼望去,蓝蓝紫紫的一片煞是好看。不如就在这里歇一会儿,朕与你肩挨着肩,听听这样美妙的风声可好?”   “是。”高凌曦欢喜的应下:“臣妾也想和皇上这样坐一坐,才不算辜负了这样好的时光。”   二人相视一笑,弘历便吩咐李玉着马队停下。自己从马上跳下来,弘历又将高凌曦抱了下来,两人亲密无间的拉着手,慢慢的朝前面的山坡走过去。金色的阳光,将两人身上明黄金黄的服侍耀的灿灿流金,格外夺目。让远处的人有些看不清。   可那一串真诚的欢声笑语,却格外清楚,随着温和的秋风,远远飘散,却久久挥之不去。   “皇上,你瞧,这是野菊花,开的这样好看,虽然小巧,可五颜六色的……”高凌曦像个孩子,怀着少女般的温柔和甜美,轻轻的靠在弘历的怀中。 第三百八十八章 :若将玉骨冰姿比   雅福着人将才送入慈宁宫的官窑瓷器逐一捧了进来,原是看着也不多,可随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倒是足足有二三十件儿。方才还空荡荡的殿上,不一会儿便跪满了捧着稀奇物的宫人们。   太后虚着眼微微一瞧,眼尾的余光便落在了其中一件儿上。   “将那红寿纹玉壶春瓶捧上近前来。”雅福只轻轻一瞟,便明白了太后的心思。   “太后您瞧,这春瓶色调温润,看起来虽然鲜艳但到底不妖冶。”雅福很是满意:“奴婢听说,皇上喜欢明代永乐、宣德和成化三朝的釉色,故而让底下烧瓷器的奴才们尽了心去做。也难怪这春瓶烧制的如此精美。最要紧的则是寓意还好,到底是皇上有心。”   “娴妃瞧着如何?”太后只笑,却没有接雅福的话茬,反而是将目光停留在娴妃白净且略带着一点倔强的脸庞。   盼语凝眸浅笑,细细看了看奴才手里的春瓶,含笑道:“红寿的花纹浓淡分明,画工细腻,以至于纹路十分的流畅,到底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最要紧的则是造型和色彩俱佳,虽说只是个春瓶,却不同于往常的那些,到底让人耳目一新。”   太后摆一摆手,示意雅福将一种宫人打发出去。“娴妃看得精准,三言两语便能概括这春瓶的精髓之美。”   “太后见笑了,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太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是臣妾自愧不如。”盼语温和的附和着太后的话,时不时卷起唇角,淡淡的笑着。   苏婉蓉端着热气腾腾的**茶进来,身后跟着捧着各色糕点的侍婢一双:“太后方才看了官窑瓷器,又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想必是口渴了。臣妾煮了些才贡上来的**茶,太后尝尝可好?”   闻着热气腾腾的喷香奶味儿,看着侍婢手上各色不同的糕点,太后不禁笑意更浓了几分:“还是婉蓉的手最巧,虽然未必能画出浓淡分明的花纹,却能做出最合心意的糕点。娴妃也尝尝看。”   盼语心里本是很忌讳纯妃的,但碍于太后的面子,笑意也不禁温和了几分:“臣妾可是托太后的福才能一尝,到底是纯妃姐姐心灵手巧,这样精致的点心可竟是要比御膳房的出品好上千百倍。”   苏婉蓉两颊如霞,略有些羞赧:“太后谬赞了,臣妾不过是尽一尽心罢了,算不得什么大用场。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就心安了。”   在心底无声的叹息,盼语不知道这样假意投诚的戏份儿还要做多久,做多少,才能让太后心安理得的将自己收归己用。她也明白,凭太后的心智,到底不会轻易相信了她去,这里面指不定还有多少磨难和考验呢。   脸皮笑得有些紧绷,手上的热**谄媚味儿十足,盼语这会儿还真是羡慕起慧贵妃来了。她一定和皇上很惬意吧?没有红墙的禁锢,只有一路的奔驰快感,彼此之间的隔阂也尽都能消除了。   “娴妃在想什么,可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手艺不精,吃着不对脾胃么?”苏婉蓉一眼就瞧出了娴妃有心事,少不得当着太后的面儿问道。   “自然不是姐姐的手艺不精。”盼语含糊的回了这一句,便小口的吃了起来。   可偏是苏婉蓉洞悉了太后的心思,便不依不饶起来:“若不是我手艺不精湛,那便是妹妹你心里有事儿,所以食之无味了。”   这样的问话,的的确确让盼语有些反感,也少不了尴尬起来。“姐姐说的是,皇上离京也有好几日了,可听回宫送信儿的奴才说,这会儿还没有到围场。方才看着姐姐做的精致的点心,臣妾忍不住在想,皇上出行在外必定多有不便,这样好的点心怕是也吃不上,故而……”   太后呵呵一笑,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赞许:“若论缜密,慧贵妃自然是不如娴妃你的。上一回出关祭祖,你事事亲力亲为,倒是十分妥帖。哀家瞧着,皇上虽然出宫些许日子,竟没有清减多少,便知道你是侍奉的尽心了。   这一回,皇上是顾怜慧贵妃大病初愈,才带着她去狩猎,原本哀家也是不怎么安心的。可毕竟去的时日不长,也就月余的功夫,倒也由着皇上的心思了。若你实在放心不下,尽管着人带着好的给皇上送过去,聊表心意。皇上见了东西,必然就知道你的心思了。虽不见面,可总也能记着你的好不是。”   盼语脸上一喜,少不得恭敬的起身福道:“多谢太后提点,臣妾知晓该如何做了。”   “哀家能提点的不过是些许小事儿,与皇上的情分还得你自己用心。哀家老了,许多事儿插不上嘴,也搭不上话,亏得皇上孝顺,才能过得上如此顺心顺遂的日子。总归都是不容易的。”   盼语凝神颔首,默默了片刻方道:“顺心顺遂的日子,原是求不来的。太后方才提点臣妾当好好用心经营与皇上的情分,臣妾举一反三,心想想要什么,必得是自己去争取。倒不是成日里祈求神明保佑,就能得来的。毕竟后宫里的玲珑剔透的心思太多了。”   虚长了凤眼,太后颔首:“这个时候了,不晓得皇上在做什么。”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这儿可烟子大。您还是去帐篷里歇会儿吧,臣妾准备好了,自然会让李玉请您过来。”高凌曦着了一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蓝布衣裳。这布料甚至有些粗糙,根本不似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所穿,十足十的平民农妇派头。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弘历不禁大笑:“方才朕看了会儿折子,又见了随行的几位大臣,倒是没有瞧见你。这一会儿的功夫,怎的贵妃成了农妇,倒是出人意料了。”   高凌曦围在火堆前正看着柴火,额头上涔涔汨汨的汗水黄豆粒儿大小。见皇上笑得这样开怀,她也不禁笑了起来:“皇上可见过贵妃拾柴?臣妾若还穿着那一身金黄的衣饰,如何又做得了这一顿晚膳呢。”   弘历饶有兴味儿的笑了起来:“从前朕的确没见过贵妃拾柴烧饭,可现下不是见了个正着么?也真真儿是有趣极了。”   “皇上……”高凌曦假嗔,撇嘴道:“臣妾好心好意给您准备晚膳,你倒是好,反而笑话臣妾衣饰简朴。”转了转眸子,语调略带了一丝怅然:“臣妾也难得能穿一回这样的衣裳,守在火堆旁,给皇上煮一回寻常的晚饭。虽说是必然不如宫里的珍馐百味好吃,可到底也是臣妾尽了一回做妻子的心意。”   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弘历温柔的拭去高凌曦脸上的汗水:“朕岂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朕怕你累着罢了。”   “怎么会呢。”高凌曦自信一笑,眸子里光彩煞是好看:“皇上忘了,初入王府的时候,臣妾可还是使女呢。使女若是连饭也不会烧,岂不是擎等着让人扫地出门么。这点功夫,不费事儿,也难不倒臣妾。只是皇上一身戎装,作势要狩猎的样子,倒是真真儿不适合围着火堆,快去帐篷里歇着吧。”   弘历却不肯,索性于贵妃身旁坐了下来。“朕难得能陪着你说说话,无拘无束的。怎的还偏要赶朕走?”   碧澜以及几个小侍婢识趣儿,早早的捧着物件搭起了旁的土灶子。紧紧留下皇上与贵妃两人,围着一堆火说笑,倒也温情。   “那皇上便说着,臣妾听着,只是皇上可不许动手。臣妾不许皇上做这样细碎的功夫。”高凌曦转过脸,对上弘历温柔深邃的眸子,甜美一笑。“哪怕皇上不是天子,而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也必然要尽心尽力的侍奉在侧。这是臣妾的一片心意,但愿皇上能体谅。”   “好。”弘历又轻轻拭去了她鼻尖上的汗珠:“朕听你的便是,你不让朕动手,朕便看着,坐着等着吃,好么?”   “嗯。”高凌曦满意而笑:“那臣妾就做一道拿手好菜给皇上尝尝。”   弘历被她的认真劲儿逗笑了:“那请问咱们的慧贵妃娘娘,您的拿手好菜是什么?何以朕与你执手相伴这么多年,竟从未听说过。”   高凌曦微微一愣,倒像是被皇上给问住了,好半天才道:“臣妾倒是没想过菜名,可眼前有火,又有方才皇上路上射猎的野山鸡,就做一道贵妃烤鸡如何?”   弘历笑得合不拢嘴:“贵妃烤鸡,好一个贵妃烤鸡……”   “皇上,你好坏。”高凌曦宜喜宜嗔,表情十足的可爱:“臣妾可是很认真的,有什么好笑的。等会儿烤出来,皇上可别贪吃烫歪了嘴,否则这道菜的名字就要叫做贵妃歪嘴烤鸡了。”   “那朕就更得尝尝了,想必宫里的御厨一定自愧弗如,就是不知道朕多吃上几回,回宫后旁人还认不认得出朕是谁了。”弘历随声附和,笑容里也满满是温润,这样的感觉,当真是自在随心的,仿佛所有的烦扰都随着她甜美的笑声随风而去,不复存在。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骄不怯常翼翼   “臣弟给皇上请安。”弘昼毕恭毕敬的朝皇上行了礼,未得到皇上允准之前,只维持着现在动作,半点都没有动弹。   弘历白看他一眼,笑意慢慢的泯于眼底:“朕一时兴起,便让你又折了回来。原是围场那边也够你忙活的,可朕在这个山谷里发现了豹子的踪迹。不知弘昼你可有兴致,陪朕在这里狩猎?”   “皇兄有兴致,那么臣弟便奉陪了。”弘昼却是一脸亲和的笑容,仿佛看不见皇上眼中多余的神色。“只是臣弟懒怠,已经有许久不曾练习过骑射,怕上马容易,拉弓却难。惹皇兄笑话倒也罢了,若是让手底下的奴才们瞧见了,岂非要当做笑料传出去。”   “不至于。”弘历眼底的流光微微的转热,笑容重又现于俊朗的面庞:“不过是一场骑射较量罢了,能猎得豹子自然是赢家,若只得三两只野鸡野兔,倒也无妨。权当是热热身了。围场之上,不是还有更好的彩头么?”   弘昼双手抱拳恭敬道:“臣弟遵旨。”   高凌曦冷着碧澜端上了热茶:“皇上猎豹子一去便是要翻山越岭徒走好一会儿,不如先喝盏茶润润喉,再出发不迟。臣妾还备下了牛皮袋,里面是干净的饮水,皇上可带在身上。”   “还是凌曦想得周到。”弘历温然一笑,眼中自是含情脉脉。   这样的目光,在弘昼看来却格外的不顺眼。雍正五年,七月十八那一日,在紫禁城西二所与兰昕成亲的那一日,弘昼便是见了弘历这样的目光。一样的含情脉脉,如今却是对着旁人,这种感觉让弘昼几欲发疯,不喜欢她,为何要将娶她在自己身边?   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为何当初的情意如今都已经忘怀了。可弘昼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样的身份来问,只垂首笑道:“皇兄艳福不浅啊。臣弟倒是记得,皇嫂为不忘满洲本色,亲手缝制了一个用鹿尾绒毛搓线制成的燧囊,皇兄喜欢的不得了,时常带在身上。如今又有慧贵妃亲手做的牛皮水袋子,可不是要羡煞旁人了么?”   高凌曦并不知道和亲王与皇后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往,只是脸颊成绯,娇嗔一笑:“让我那个和亲王见笑了,不过是臣妾的一点拙心罢了。”   弘昼淡然道:“只怕正是贵妃这一点心意,最能打动皇兄的心。否则木兰秋原是最耗费体力的,却也是要不顾舟车劳顿将贵妃带在身边。一准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难耐。”   弘历附和着笑了两声,随即道:“这些儿女情长的话,待猎回了豹子再慢慢说不迟。弘昼,你可曾准备好了?”   “回皇上的话,弘昼准备好了。”眉宇之间凝聚着一股英气:“无论是皇兄猎得豹子,还是臣弟猎得豹子,都将剥下的豹子花皮赠与慧贵妃赏玩如何?”   “好。”弘历爽朗应下。“以日落为归时,若无豹子,尽管看谁猎得野兽多,便算谁胜。”   “全凭皇上做主。”弘昼丝毫没有胆怯,反而森凛凛迎上了皇上的目光。   “出发。”弘历一声令下,便跨上了战马,威风凛凛的挥舞着长长的鞭子,稳稳坐在马背上飞驰而去。   弘昼也随之跨上了马背,回头看了一眼立在风里头的慧贵妃,不禁心有些凉。慧贵妃的确美貌动人,比之兰昕更添了女子的妩媚与温婉,最是能触动人心的灵动。有了她,还有纯妃、娴妃、嘉妃、愉嫔……三千粉黛,皇上待兰昕又还能剩下几分真心呢?   曾几何时,弘昼真的想过,皇上与兰昕琴瑟和谐,将来立兰昕诞下的阿哥为太子,也总算对得起兰昕这一世的相守。可那一夜见过纯妃,听纯妃说了好些不应当的话,弘昼这才发觉,原来兰昕的日子一直都过得胆战心惊,根本没有什么美满可言。   那她极力伪装的平和,是为了让他安心么?弘昼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看着身前风驰电掣的皇帝,心更乱了。凭什么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被他夺了去,凭什么他夺去了之后,竟然还这样不晓得珍惜。   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取代了他……   不光是为了大清的万里江山,更是为了她!   弘昼的眸子里迸射出阴戾可怖的杀意,却恰到好处的藏匿在急切搜寻猎物的眸子里。即便是弘历不时的回头,也权当是他不想输。可实际上,弘昼早已经将弘历当成了自己弓弦箭锋下的猎物。   “皇兄,这里路便分叉了,您是往左还是往右?”弘昼追上了弘历,平和问道。   这里的地势弘历并不熟悉,随意看了一眼便道:“朕往右,你便往左吧。记住,日落之前无论有否猎取豹子,都必得返回营帐处,一分胜负。”   “臣弟遵旨。”弘昼微微一笑,便先于皇上跃了出去。   傅恒绕着营帐走了好几圈,都未曾瞧见皇上的身影,昨夜当值守了整夜,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可是未曾看见皇上,他始终难以安心。“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高凌曦正在预备午膳,瞧是傅恒过来,笑容也温和了几许:“大人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儿不是才当的夜值么?”   “多谢贵妃关心。”傅恒淡然一笑,随即问道:“怎么没瞧见皇上的身影。”   “大人不必忧虑,皇上与和亲王外出狩猎,也去了大半天了。约定好是日落之前返回营帐,本宫估摸着,还有半日的功夫。左右这会让事情少,大人尽可以补补眠。”   心里咕咚一声:“皇上与和亲王猎豹去了?”傅恒四下里看了看各处:“怎么没有御前侍卫随行?”   他这样一问,高凌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许是皇上与王爷功夫了得,又是在附近的山上猎豹,所以未曾叫人随行吧。难道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傅恒没有心思同贵妃详加解释,只道:“奴才去看看。”言罢,他猛跑了几步,就近牵了一匹那,一个飞身跃上了马背,缰绳一甩,嘴里吆喝着“驾”,便连人带马一溜烟的奔了出去。   高凌曦看着他的劲头,当时就有些懵了:“碧澜,快,咱们也去。”   碧澜惊慌失措:“娘娘,咱们去做什么,皇上同和亲王可是要去猎豹子的。万一半路上让咱们遇上了,那可如何是好?”   “管不了这些了,本宫只想知道,为何傅恒听闻皇上是同和亲王单独出去猎豹子,脸色会变得那么不好看。难道和亲王……图谋不轨?本宫不能让皇上有危险,你马上去找李玉,让他吩咐御前侍卫四处寻找。有御前侍卫同行,即便是遇上豹子了也不要紧。”高凌曦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何我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为何我要让皇上单独前往?”   李玉听了慧贵妃的吩咐,匆匆忙忙就奔过来了:“娘娘恕罪,今儿一早皇上便下了严旨,不许御前侍卫跟着。奴才并非要违背娘娘您的旨意,可若是御前侍卫私自跟去了,皇上必然要重责的。索性皇上是跟和亲王一同出去,想必是不会有危险的,娘娘且稍安勿躁,待御前侍卫副总管大人传回了消息,再做决定不迟。”   平日里高凌曦也是温言软语的,不会真的和下面的人动气。可这会儿她心里慌得厉害,语气也不免苛责了些:“你知道什么,等傅恒找不到皇上的信儿传来,怕是晚了。你自管让御前侍卫去找,皇上若是责怪,有本宫担着。”   “贵妃娘娘,这……”李玉不敢擅自做主,为难道:“娘娘有所不知,只因皇上吩咐,必然要等他猎取了豹子,漂漂亮亮的赢和亲王才肯使人去迎和亲王。倘若有御前侍卫擅动便失了这比赛的公准,倒是没有意思了。奴才也不放心皇上单独狩猎,可既然皇上事先交代了,奴才怎能不听呢。”   高凌曦沉重的叹了口气:“公公,算本宫求你了。这么着吧,你就当是本宫要去看皇上狩猎,不放心本宫的安慰,令十数人跟随本宫同去便是。倘若皇上问起,本宫自然会说这御前侍卫是保护本宫安危才随行的,并非去寻常皇上,帮衬皇上射猎野豹,这样总行了吧?”   李玉也并非不担心皇上的安危,何况贵妃这样哀求,他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奴才遵旨。”   碧澜紧紧的攥着贵妃的手,宽慰道:“娘娘别担心,这不过是富察大人太过紧张的缘故。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高凌曦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倘若皇上有什么差池,那本宫必然生死相随,决不苟活。”   “娘娘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碧澜眼眶一热,不禁泛起酸意:“皇上不会有事儿的,娘娘您也别老想这些晦气的事儿。”   “本宫不过是照实说出心中所想罢了。”高凌曦轻轻的闭上眼睛,片刻,李玉已经牵了马来。“走吧碧澜,咱们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找到皇上。但愿这样不好的预感,只是本宫的错觉吧。” 第三百九十章 :玉奴那忍负东昏   傅恒精于马术自是不必说,不一会儿的功夫找到了分叉路口的地方。心里一动,傅恒少不得从马背上跳下来,蹲在地上仔细的查看马蹄的痕迹,他确定皇上与和亲王便是从这里分道扬镳了。   山中若只有猛兽,那么皇上带着弓箭匕首应当不妨事儿。可若是山中有比猛兽更凶残的人心,那皇上独身一人前往,必然是要……傅恒有些吃不准和亲王的心,可无疑,和亲王是先帝流下来的血脉,生母裕贵太妃也是先帝宠爱的妾侍,又是太后的养子,倘若没有了皇上……   心里很急傅恒连忙跨上马背,随意择了一条路跟着奔进去。心想无论自己是找到了皇上还是和亲王都好,只要找到其中之一,那这谋算的事情便是不容易成功了。疾奔了许久,傅恒越发的心里没底,为何这条路走到一半,马蹄印竟然消失不见了。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傅恒怕的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慌慌张张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想大声的叫嚷,却有不敢暴露皇上的身份,若是这山中还有匪患,岂不是要将皇上推向风口浪尖了。稍微转了转脑子,傅恒便双手搁在脸侧,扩音喊道:“姐夫……姐夫……”   弘昼挂在一棵树上,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这样的动静当即大笑出声。   傅恒听见有人声,忙不迭的转身抬头,四下里寻常:“和亲王,你怎能在这里?皇上呢,皇上在哪儿?”   弘昼还没缓过笑劲儿,踢了踢靴子,便猛的从树下跳下来。“这倒是新鲜了,皇上听得多了,皇兄也成立日唤着。想必皇上自己都没有听过你叫他一回姐夫。倒是让我听见了这样的动静,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傅恒脑子里嗡的一声,从马上跨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和亲王面前。僭越的一把攥住他的领口:“皇上怎么了,到底可惜什么?和亲王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敢谋逆……”   “你发什么疯。”弘昼一把打掉了傅恒攥着他的手,愤懑道:“我不过是说,可惜你这声姐夫不是唤我。哼,什么谋逆,什么身份,你到底满口胡嚼什么。”稍微顿了顿,眉峰一凛:“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本王不过是同皇上猎豹子罢了,也用得着你来给本王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傅恒愤愤的松开手,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奴才得罪了,那么请问王爷,皇上在哪里?”   弘昼淡淡的看他一眼,心里已是相当的不悦:“你们富察家的人,要不要世世代代都这般忠君爱国,一个个都怕他有什么闪失。那你们自己呢,你们要将自己置于何地?哼……”   饶是傅恒并不算特别清楚长姐与和亲王的事儿,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这话显然不是问傅恒,而是想问长姐。如此说来,这些年和亲王都没有真的忘掉长姐,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和他明知道芷澜会害死富察一族,还硬生生的将她留在身边一般呢?   “和亲王到底有没有见过皇上?”傅恒的声音慢慢的沉了下来,方才的急切已经去了大半。“奴才请问。”   弘昼眼底的不甘伴随着愤怒也渐渐的沉淀在心底,轻轻的吁了口气,他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有,方才本王不是和你说了么,是同皇上一起出来猎豹的。若是没见过皇上的身影,也未免太奇怪了。可惜啊,本王在这树上守株待兔了多时,也未曾瞧见豹子的身影,想必是皇上身手矫健,已经猎得了野豹,正返回营帐等着向本王耀胜呢。”   “和亲王很会避重就轻么。”傅恒说话没有太客气,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弘昼不会要他的命。“猎豹若是仅仅这样简单,何以王爷与皇上均没有带下人同行,要知道,皇上无论何时都不可独身一人,何况这还是郊野荒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担待得起?”   两张神情阴郁的脸庞暗藏锋芒,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却似乎又有某种共鸣。   “你敢!”傅恒咬牙切齿道。   “你都敢,本王为何不敢?”弘昼抵死不让,目光更是凌厉迫近。   “你胡说什么,我干什么了?”傅恒对上这一道强光,凌厉大显:“别以为你是亲王,奴才便不敢冒犯了,今日话若是不说干净,别想从我手底下溜走。”   “哼!”弘昼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啊,本王师承满洲巴图鲁勇士,十岁便能将身形魁梧的大汉摔倒在地。漫说是你这个瘦猴子了。”   傅恒恼的不行:“什么瘦猴子,王爷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弘昼的血气涌上来,一把擒住了傅恒的双肩:“那便来试一试,豹子猎不着无妨,可错过这样好的较量机会,倒是可惜了。这里没有旁人,即便是打死了也怪不着旁人,你可敢么?”   “有何不敢。”傅恒怒目相向:“只盼着王爷不要打输了,便以亲王身份压制奴才才好。”   言罢,两人扭打成团,弘昼更是一脚踢在了傅恒的马臀上,马儿受到了惊吓,啼鸣一声,便没命似的狂奔而去。   “你未免太小看本王了,本王是那种会用身份压制旁人的人么。你当本王是皇上?哼……”弘昼心里有怨自然是难免的。当年明明是他先对兰昕动情,可弘历却抢先一步向先帝求旨赐婚,倒也未必真的是看上了富察家的女儿,反而是看上了富察家世代簪缨、手握重权的背景。   若非如此,皇上登基之前,怎会有那么多重臣为其保驾护航?又怎么会如此的一帆风顺?弘昼心里的恨自然是不必说,都化作了拳头,一拳拳的打在傅恒身上。“你们这个家族的人,都没有头脑,蠢钝如猪,是利用还是真心的好也不会分。”   “和亲王不满的,不是傅恒么?怎么要口口声声扯上奴才的家族。还是你对奴才的长姐当今的皇后根本余情未了?”傅恒这话一出口,竟像是一道惊雷震在了和亲王身上。   弘昼当即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僵持住不能动弹。   是呀,他为何还要惦记她,为何还要打探她好与不好。为何因为她痛失了和皇上的孩子儿夜夜不能寐,为何当他看见她的夫君和旁人那样亲密无间,会替她心痛?   若是还能回头,哪怕是冒着被削去王爵的危险,被先帝割了皇带子,他也想试一次。让她成为他的福晋,不当皇后,便不会百般的隐忍,逆来顺受,让自己过得如此心力憔悴,千疮百孔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吧!”傅恒一把卡住弘昼的脖颈:“你可知道,你这份难以割舍的情意早晚会害死我长姐?”   弘昼心痛难耐,双眼血红:“那你就不会害死她呢,你窝藏被她赐死的罪婢在自己府中,一旦东窗事发,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你就不害怕么?”   这一回,轮到傅恒如遭雷击,心一慌,手上的力道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你如何会知道?”   “哼。”弘昼冷哼一声,反过来掐住傅恒的颈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恐怕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你以为毁了她的容貌,再纳她为妾侍,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囚禁在你府中,就可以瞒天过海么?实际上,不光是我知晓此事,就连萧风也一清二楚。   萧风素来与你不睦,厌恶你更得皇上的器重,可他抵死也没有讲明此事,为何?那是因为他对芷澜还有昔日的一份情,否则,你长姐已经不知道被你害死了几回了。你还敢在这里教训我!”   傅恒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这一日之前,他的确不安过,的确踌躇过,他甚至几次想狠下心肠,将芷澜刺死。可终究,他还是下不去手。是啊,他已经毁了她的容貌了,他已经让她不能再过上从前的日子,亲手断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难道还要她死才来保全自身才叫爱么?   这么想着,傅恒的心里满是哭痛,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由着弘昼的手愈加用力。再不抵抗。   “你想死么?”弘昼嫌恶道:“你死了一了百了,你长姐怎么办?你可知没有子嗣的皇后,若是遭了皇上的嫌恶,会有什么后果……”   “你究竟想怎么样?”傅恒猛的睁开眼睛:“别告诉我你要趁着这次木兰秋,暗杀了皇上。然后取而代之,以新皇帝的身份重新册封我长姐为皇后?”   “为何不可?”弘昼双眼里噙满的血红不是恨,而是心疼:“你和我,都不愿意再看见她遭罪,我们根本是一样的初衷,你为何不能站在我这边想想,倘若事成,你的事也不会再牵累她了。而我,可以用性命起誓,无论将来发生何事,必然以她为重。永生永世绝对不会辜负。”   泪水在弘昼的眼底打转,他是真的无法容忍下去了。“我不想兰昕再受到丁点的伤害,傅恒,她可是你的亲姐姐,你不能这样自私,一点儿也不为她着想,傅恒!” 第三百九十一章 :茫茫云海风涛恶   傅恒回掐住了弘昼的脖颈:“我自私,那么你能,你敢说你只是为了我长姐思虑,才想要篡权谋政么?你敢说你不是想自己当皇帝,成为这天下间最显赫的男儿么?你敢说一旦你登基为帝,不会像皇上这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依旧只将我长姐一人放在心上么?”   眸子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傅恒使劲儿一绊,弘昼便跌在了地上。只是这力道太猛,而弘昼死死的擒住他的颈子,连带着他也一并倒了下来。“大清不是匈奴赖以为生蛮荒之地,哪里有历经两朝的皇后可以安然无恙的存活下来。只怕众人的口水便要将长姐湮没了。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了她好么?”   “你废话。”弘昼与傅恒抱成一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比方才更加凶狠,谁也不服谁的拳头。额头、脸颊,已经满是伤痕,可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若非你长姐嫁给了弘历,我这前半生岂会在隐忍哀痛中度过,我发疯了一般,吃先帝灵前的祭品,捣乱护国将军的悼礼,四处播下疯癫的恶名还不是为了你长姐,为了我额娘。   可归根结底,弘历能顺利登基,除了先帝的决定,便是你富察家的帮衬了。难道你就不想看着你长姐好么?”   傅恒来气,挥拳打在弘昼的鼻梁上,顿时血流如注。“不许你再拿我长姐作为借口,我富察一族世代效忠大清皇帝,绝不会出悖逆先帝的佞臣。我富察傅恒虽然不济,仰仗祖宗庇佑才得了一份御前侍卫副总管的差事,可也绝对不会给祖宗丢人,犯下这株连九族的死罪。   更何况,先帝爷立四阿哥为储君乃是先帝爷自己的决定,我富察一族不过是为新帝保驾护航罢了。”   弘昼捂着鼻子,痛的不言而喻,一逮住机会,便又狠狠朝傅恒还击,这样剧烈的打斗最终导致两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边滚还边死死的钳住对方的脖子,浑然不让。“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富察家的忠臣孝子喽?”   “自然是。”傅恒声音才落,只觉得身后一空,两个人重重的摔下了洞穴之中。所幸是同时着地,谁也没有压着谁,可身上的痛楚却丝毫没有减轻。弘昼的左臂仿佛是脱臼了,低低垂着抬不起来。   而这足足有两人高的洞穴之内,竟然还有捕兽夹,显然是山上的猎户为了捕捉猛兽而准备的。   “难为和亲王这样用心了,可惜大水冲毁了龙王庙,真是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傅恒看他咬唇,便知手臂伤得不轻,伸手想帮他一把。“布下了这样的机关,也是想让皇上一个不小心跌下来,伤重而没有人发觉吧?今儿是咱们运气好,掉下来的时候没让捕兽夹夹断脖颈,可皇上就未必了……”   弘昼愤懑的推开了傅恒伸过来的手:“本王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屑么?要谋权篡政,只会用区区的几个捕兽夹子?未免也太可笑了吧,更何况本王是突然被皇上传召来此的,难道还能未卜先知,安排好几个捕兽夹几个深洞穴不成?是你自己脑子不灵光,何必要来诬陷我?”   傅恒渐渐的冷静下来,苦苦一笑:“咱们又何必自欺欺人,王爷与我,都是为情所困的苦心人。只是,这情非但苦,还格外危险……动辄得咎也倒是罢了,保不齐还会连累旁人。你担心裕贵太妃的性命不保,我何尝不担心长姐有事。越是这样,咱们反而越不能轻举妄动了。”   听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弘昼才稍微松了口气。“本王的确想过趁着皇上身边无人……但实际上,你也看到了,本王不过是想想而已。否则今日便该偷偷尾随皇上之后,做的无声无息。实际上,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皇上容不下本王,才在这里设下了圈套,等着本王跌死在这陷阱里?”   想说不会的,可傅恒也吃不准皇上的真心。若是皇上也听闻从前的事儿,或是担心和亲王有反叛之心,未必就不会……   有了这个念头,傅恒沉下了脸色,握着弘昼的手臂往上一提。   “唔。”弘昼闷哼一声,随即晃了晃自己的膀子:“好了。”   傅恒这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皇上真有杀心,和亲王也只好伏法认罪。只是臣想着,皇上的心不至于如此。先帝子嗣不多,皇上的手足兄弟也不多。王爷好歹是太后抚育大的,和皇上总算亲厚,为着这一层,皇上也必然不会如此。怕是你自己想多了。”   弘昼抬头,四下里看了又看,随后沉下心来,静静的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果然安静,并没有旁人的踪影,他才敢道:“宫中讹传,太后并非皇上嫡亲额娘,此事想必你富察家族有人知晓此事究竟。”   怔了怔,傅恒示意弘昼别再说下去。“是与不是,皇上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倘若是一句空口白话,不在这里说也罢。只是王爷,您口口声声说为我长姐着想,你有没有想过,长姐心系着什么?那可是皇上一身啊。倘若今日,皇上有什么闪失,想必我长姐也活不了了。”   这话发人深省,弘昼有些心灰意懒了:“说到底,我就是不配得到她的心。她宁可选一个这样的夫君,也不愿和我执手白头。凡此种种,都是我自己杜撰的罢了,都是我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傅恒长长的叹息,终于才问了出口:“王爷怎知我将芷澜……”   “芷澜被赐死的那一日,萧风一直尾随着你。原本是想自己救下芷澜,却不料你……”弘昼慢慢的勾唇,笑容鬼魅:“那是你心仪的女子,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她安安分分的留在我身边。”傅恒闭上了双眼,满眼是泪:“难怪萧风这样恨我,可我却弄不明白了,他既然这样爱芷澜,即便是与我反目成仇也不惜帮我隐瞒此事,我将芷澜的面容毁坏之时,他为何不跳出来阻止我?”   弘昼轻轻叹息一声,幽幽敛去笑意:“许是他和你一样吧,都觉得这才是芷澜最好的归宿。”   傅恒猛的转过脸来,速度之迅猛,惊得弘昼险些跳起来。“王爷别躲啊,我不过是有件事儿想问一问王爷。”   “哼,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当本王是文渊阁大学士不成。”弘昼没给他好脸色:“有话快说。”   “萧风是自幼跟在皇上身边儿的家奴,皇上入宫便赏了他御前侍卫的差事。怎的他有什么心里话反而都要和王爷您说?就连他喜欢芷澜,对芷澜念念不忘,王爷竟也比皇上还要清楚?”傅恒眼里的火星仿佛落在草上便能燃烧起来。   “本王有自己做事的法子,你不必理会。芷澜此事,暂且没有更多的人知晓,本王劝你一句,好好的处理妥当,莫要连累满门才好。”弘昼想起了自己的额娘,心里更是恨恨不平:“额娘便是个最好的例子。正因为有额娘的疼惜,本王才不得不俯首称臣。   只是本王一直闹不清楚,为何额娘从前畏惧熹贵妃,如今畏惧太后,竟就没动过取而代之心思。难道额娘情愿一辈子都活在旁人的阴影之下么?”   傅恒轻轻的拍了拍弘昼的肩头:“裕贵太妃娘娘必然是为王爷您顾虑,她想当太后若不成,一死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你还这样年轻,贵太妃怎么忍心看着你一起死?凡此种种,无不是她为母的心思。王爷即便不为了自己,也总要为她着想。”   弘昼转过脸去,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终究我此生,都是在不断的隐忍中挨过来的。为了心仪的女子,为了嫡亲的额娘。唉……但愿皇上不是真的对我起了杀心吧。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苦熬下去。”   有些不甘心似的,弘昼拂去泪水,猛的把住傅恒的肩:“你告诉我,难道你长姐心里,就对我半点情分都没有么?午夜梦回之时,她就没想过,当初若是跟我长相厮守,现下必然会过上不同的日子。我不求显赫的王爵之位,只求皇上保全我的荣华富贵,能带着你长姐四处为家,看尽大清的山山水水,风光旖旎……”   傅恒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少不得摇了摇头:“这些话,求王爷不要问我。我如何能知道长姐的心思。也求王爷不要再宣之于口了。毕竟谁都能瞧出来,长姐想当好这个皇后。”   高凌曦哭成了泪人,眼见着天色越发的暗沉,始终没有找到皇上的踪迹。“碧澜,这可怎么办?非但皇上没有找到,就连和亲王与傅恒都不见踪影了,莫非是遇上了猛兽,三人皆受了伤么?”   碧澜连连摇头:“娘娘,您别太担心了,皇上自幼习武,是不会有事儿的。什么样的猛兽是皇上的对手呢!许这会儿皇上已经猎得豹子,返回了营帐呢。”   “李玉。”高凌曦连忙唤道:“快,再着人回去问问,若是皇上回来了,赶紧来禀告。”高凌曦哪里敢说,她担心的不仅仅是猛兽,更是人心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上巳风光好放怀   眼见着天色雨来越黑,高凌曦丝毫没有胆怯返回营帐的意思。【,旁人寻不到也就罢了,可若是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   李玉苦口婆心的劝说了好一会儿,请贵妃先回去歇着。可始终说服不了贵妃,也只能跟着她四处寻找。   倒是碧澜,开始劝了几句,这会儿反而定下心来陪着贵妃寻找。因为她知道贵妃打定了主意,旁人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唯有跟着她找下去,才能让她安心。   只是天色越来越黑了,寻常皇上的队伍人数也越来越多,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踪迹。高凌曦的双眼麻木的流淌着泪水,可她已经感觉不到湿润的肌肤被风吹的皴裂微微发痛。   “贵妃娘娘,启禀贵妃娘娘,前面的侍卫找到了皇上的御马。”御前侍卫之中,忽然有人奔上前来。   高凌曦欢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御马在哪儿寻到的,皇上必然就在附近,快带本宫去找。”   “是。”侍卫快步奔跑在前,一众的侍卫随行在慧贵妃与碧澜的马儿身后,急急匆匆的朝发现御马的地方奔去。   皇上,您在哪儿啊?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高凌曦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生怕皇上有什么不测。眼看着到了地方,高凌曦又是一阵眩晕,心惊肉跳的厉害。“御马怎么会……”   “回禀贵妃娘娘,御马显然是奔跑之时,不慎踩进了地洞之中,折了马腿。以至于带伤歪倒在路边,故而不能带着皇上返回营帐了。”侍卫慎重道:“奴才已经着人往山坡下去寻找皇上的踪迹了。这是这一带路生,不晓得是否有山洞之类,天也渐渐黑了,越发不好找了。”   “着人点上火把,即便是把整座山放过来,也要找到皇上为止。”高凌曦严令道:“谁找到了皇上,本宫重重有赏。可倘若谁贪懒不肯尽力搜寻,致使皇上遭难,本宫必叫他死在眼前。还不速速去找。”   侍卫们戚戚然跪地,齐齐道:“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碧澜难得看见贵妃这样凌厉的样子,少不得叹了口气。“娘娘就别担心了,御马在此,皇上必然不远了。虽说皇上这些年日日忙于政事,可到底不是养尊处优之人,身上的功夫也未曾搁下。何况吉人自有天相……”   话还未曾说完,高凌曦已经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娘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啊?”碧澜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了,连忙随着慧贵妃跳了下来。“本宫要下去找皇上,御马在这里折了腿,指不定也将皇上甩了下马背去。若是皇上滚下了山坡,本宫从这里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皇上。”   “不可啊。”李玉大惊:“贵妃娘娘,您就是赐死奴才,奴才也不能让您犯险,倘若皇上平安无事的回来,而您却因为天黑山路难行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叫皇上伤心了么?还是让奴才领着侍卫下去找,娘娘您就在这里等着吧啊!”   “本宫心意已决。”高凌曦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决然一笑:“本宫伺候在皇上身侧这些年,自信与皇上心有灵犀,一定能找到皇上。李公公若是真的心疼本宫,就别再拦着了。皇上迟迟没有音讯,犹如将本宫一颗心搁在热油上煎熬,倒不如亲自下这山坡去寻,方才能安心。”   李玉从未见过这样坚决的贵妃,也许心之所向,她不得不如此。眉头微微一紧,李玉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劝住贵妃了。话还未出口,贵妃已经甩开了碧澜的手。   “本宫自己一个人去,拿火把来,你们别跟着本宫碍手碍脚的。”高凌曦看着自己一身粗布衣裳,不禁笑了出来:“这衣裳虽然不名贵,可在这山里头走,倒是省劲儿。言罢,她抢过了一名侍卫手里的火把,兀自走了下去。   碧澜与李玉对视一眼,均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偷偷跟着。”两人小声嘀咕,便慢慢的随在了贵妃身后。   天越发的黑了,火把燃烧的烟子呛得高凌曦咳嗽不止,还止不住的落泪。脚下的斜坡也很是陡,跌跌撞撞的,越发让她站不稳身子。每走一步都尤为吃力,可这一走,竟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皇上,皇上您在哪儿,您可听见臣妾的声音了?皇上……凌曦来了,您在哪儿啊?”高凌曦的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平时一般的好听,她知道只要皇上听见了,就一定会认出来。一定会答应她,于是她越走越快,时不时的攥着身边的杂草树枝,连纤纤的手指划破了也再所不济。“皇上,您答应臣妾一声啊……”   四下里均是侍卫手中举着的火把,火光闪动,人声吵杂,高凌曦看着心慌,只在想倘若皇上就在附近,一定能听见这样的声音,看见这样好的火光,于是她将目光锁定了更深更远的山谷底。   生怕身后跟着的李玉和碧澜拦着自己,高凌曦索性快跑了几步。唯有走的更远,才能找到失足滚下山坡的皇上。这个信念支撑着她,不顾性命的奔了下去。起先是急速的快跑,紧接着身子便不听使唤的往前倾,到最后,她丢下了手里的火把,抱着自己滚了下去。   耳边传来的是李玉与碧澜的惊叫声,可这声音越来越远,反倒是嗖嗖的风声越来越近,高凌曦没觉得身上有多疼,倒是觉得心里越发的安慰,好像每滚一圈,她都离皇上越近一些。这种感觉让她很满足,唇角不禁泛起了微笑。   然而身子终归是有些吃不消了,高凌曦头脑一沉,渐渐的昏睡了过去。   “凌曦,你醒醒?”   睡梦之中,高凌曦仿佛听见了皇上的声音,他托着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将自己捧在怀中。那样温热的气息,熟悉而弥足珍贵,近在咫尺,令她心暖。   “皇上……臣妾终于找到你了。”高凌曦喃喃道:“您没事儿就好……”   “凌曦,凌曦,朕没事儿,你快醒醒。”弘历从马背上跌下来,滚落至此,一头撞在了树桩上,一睡便是整整一夜。天渐渐亮了,他才悠悠的醒转过来,带着伤向上攀了好一会儿,竟然发现一片压倒的野草边躺着一个人。   “凌曦,你别睡,你没事儿吧?”弘历紧张的不行,见高凌曦脸上手上处处皆是血痕,连耳垂上都是嫣红的血水,不禁心疼的不行:“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为了找朕,朕无碍,你也不能有事。”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高凌曦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强烈的意识顿时令她苏醒过来:“皇上,皇上是您么?皇上……”   弘历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是朕,朕在这里。你醒了,凌曦……”   “皇上。”高凌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忙用满是血污的手捧住了弘历俊朗却带着伤面庞:“真的是你么?皇上,臣妾终于找到您了……吓死臣妾了,你怎么能丢下臣妾不管。”   紧紧的相拥,耳畔是高凌曦发自内心的惶恐啜泣之声,倒是让弘历觉得格外安心。“朕太心急想要赢了弘昼,便策马飞驰,狂奔至此,想着越是险峻的山谷之地,越会有猛兽出没。谁知御马不熟山地,这一摔,便是连朕都飞了下来。   可惜没有猛兽,也好在没有猛兽,否则朕便看不到你了。倒是你怎么这样傻,竟然也随着朕滚了下来?”   高凌曦停止了哭泣,含泪道:“臣妾找到了御马,便知道皇上一定是从这里摔了下来。臣妾与侍卫们寻了整夜都不见皇上的踪影,便猜想皇上一定是重重的滚下了山谷。可不真就是心有灵犀么?”   “傻丫头。这样危险,你怎么好随着朕下来?”弘历心疼的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若你有什么事,叫朕怎么才好?”   “皇上无事,臣妾便无事。若是……若是皇上……臣妾也决不苟活。”高凌曦轻轻的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皇上的额上:“臣妾只有皇上,也唯有皇上,臣妾不能不顾皇上的安危。”   弘历贪婪的吻了高凌曦的脸颊,虽然这样的脸颊满是泥污血迹,伤痕累累,可他依然觉得纯美诱人。“你对朕的情意,朕必然记在心里,至死不忘。但下一回,不许你这样傻了,知不知道?”   “嗯。”高凌曦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倘若还有下一回,她必然还会闭着眼睛从山坡上跳下来,漫说是低低的山谷,就算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她也绝不迟疑。   性子并不算刚烈,可高凌曦的爱缺如此执着。   “走,朕抱你上去。”弘历一日一夜都未曾进食,加之撞上了头,身上乏力,抱着怀里的女子根本爬不上这山坡。   “不,皇上,臣妾扶着你上去。”高凌曦滚下来的时候伤了脚踝,这会儿已经肿的很厉害了。她清楚的意识到了痛楚,可抵死咬住了牙根,笑吟吟道:“相扶相持,执子之手,皇上,这坡再陡,也能走上去不是么!”   -, 第三百九十三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回到了营帐,弘历方知弘昼与傅恒均不见踪影。当即吩咐了李玉,着人往另一条岔路上寻找,想必也是如同自己这般滚落了山谷,必得抓紧时间搜寻才不耽误营救。   待处置完这些,弘历急诏御医来瞧了慧贵妃,倒是没觉得自己身子有碍。   李玉急的一双眼都红了,连番的规劝:“皇上也得顾着自己的安危不是么?若是有什么闪失,让奴才回去了怎么和太后交代。”   “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弘历兴匆匆的奔去了慧贵妃的营帐,正要走进去,便看见哭肿了双眼的碧澜走出来:“你这是……贵妃不好么?”   碧澜自觉失仪,连忙告罪:“奴婢惊扰了皇上,请皇上恕罪。只是贵妃娘娘她,她的脚踝肿的厉害,现下又发了高热,说起了胡话。奴婢连清水都喂不进去。”   “朕去瞧瞧。”弘历连忙拨开帐篷的帘子,见三位御医均围在贵妃身侧。“贵妃的伤势很严重么?”   为首的御医是曹旭延,皇上这次出京刻意将他带在身边。“回皇上的话,慧贵妃娘娘的脚上十分严重,且若是臣没有瞧错,贵妃娘娘的脚踝伤了不止一回,旧患虽然痊愈,但是到底留下了痕迹,只怕又是好一段日子不能走路了。且,臣怕留下病根儿,往后……”   弘历眉宇一拧,不预备再听他说下去:“朕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必得医好贵妃才行。除了脚上,贵妃的高热可严重么?”   “原是脚上引起了炎症,加之贵妃昨夜受凉,这会儿才发了高热。待到脚踝消肿,高热自退。”曹旭延言简意赅,也不准备再扰乱皇上的神思。“只是臣得知皇上的伤在头上,必然不恩能耽搁,还请皇上宽坐,让臣替您详细诊治。”   “朕无碍,救醒贵妃要紧。”弘历只觉得神清气爽,到底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凌曦身子弱,这一夜的煎熬,必然是吃不消的。再看一眼她高高肿起的脚踝,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贵妃是为了寻朕才弄成,朕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贵妃。你们听明白了么?”   “臣等遵旨。”曹旭延知晓苦劝无效,便立刻连同两位御医商议治疗贵妃的药方。   这时候,弘昼与傅恒终于被侍卫救了回来。   其实与其说是救回来,倒不如说这两个人在安安稳稳的睡了一整夜,倒是天明之后才想着攀上洞口。正好御前侍卫来的及时,倒是自己没费什么功夫,顺着绳子就爬了上来。   弘昼疑心不减,仍然怀疑是皇上起了杀心。虽然最终他是被皇上的侍卫救上来的,可当见到皇上的时候,眉宇间锁住的怀疑依然让他难以安下心来。   倒是傅恒从没有怀疑过皇上的真心,他跟在皇上身边也有几年了,总觉得人心不至于凉薄如此。   弘历从贵妃的营帐里走出来,只看了二人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朕也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却没有成你们这样。看样子,你们并非遭遇了野兽的攻击,倒像是自己对自己动起手来。”   傅恒看一眼弘昼,弘昼也看一眼傅恒,脸上的瘀痕,眼周围的青紫,身子鼻尖的血红,脖子上的指痕,无不能证明他们昨日经历了怎样的恶战。倒是没有遇上虎豹豺狼,却险些命丧对方之手,也确实有些可笑。   未免皇上疑心,弘昼饶是抱拳道:“皇上以德治天下,到底让臣弟钦佩不已。昨日皇上的御前侍卫副总管寻着了臣弟,却问不出皇上的踪迹,竟然指责臣弟不顾皇上的安慰,令皇上只身犯险,教训起臣弟来。到底是耿耿的护君之心,也着实让臣弟心生敬畏。”   这样说话,便是和亲王不想让皇上误会自己了。傅恒虽然心中感激,却也没表现出什么:“是奴才莽撞无礼,得罪了和亲王,还望王爷宽宏大量,饶恕奴才无心之失。”   “那你二人又为何迟迟归来?”弘历知道这二人动手,却也没有恼怒。人一时情急之下,许是会做出一些让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情来。故而也并没有怪罪之心。   “奴才与和亲王扭打成团,继而滚下山坡,又不慎落入猎户捕猎猛兽的深洞之中,这才没有及时回来。所幸上天庇佑,皇上平安无事,否则奴才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当值期间擅离职守,未能保护好皇上,还请皇上责罚。”   傅恒毕恭毕敬的跪下,诚然道:“也是皇上洪福齐天,平安无恙,否则长姐必然要责怪春和无用。”   这话是说给皇上听的么?弘昼总觉得别扭,好像傅恒是存心说给自己听的。是呀,皇上若是有什么不测,兰昕一定会伤心死。可若是自己有什么不测,她会难受么?   弘昼叹了口气,幽幽道:“皇上别怪傅恒,也是臣弟一时兴起,才与他大动干戈。”   “罢了。”弘历和蔼而笑:“若说一时兴起,倒是朕的错失了。若不是朕一时兴起,怎么的会传召弘昼你来此猎豹,原是想分出个高低,这会儿非但连累你们受伤,还险些赔上贵妃一条性命。是朕疏忽了,你们都不必自责,往后木兰秋,朕便老老实实的去围场狩猎,必然不敢再贪山野秀色,白白遭了这样无端的一难。”   傅恒诧异:“贵妃娘娘怎么了?”   “贵妃为了寻朕,也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弄伤了脚踝又发了高热,现在人正昏迷着。”弘历心急,轻轻摆了摆手:“罢了,你们也各自去让御医瞧瞧,朕去陪陪贵妃。”   “遵旨。”二人齐齐道,待皇上转身,才互看了一眼。   弘昼的心有些凉,自己一心记挂着兰昕,可身为夫君的皇上却一心记挂着旁人。声音略有些沙哑,他凝视着面前的傅恒,邪魅而笑:“这便是天恩罢,慧贵妃因祸得福,怕是又要风光了。”   傅恒冷冷一笑,轻声道:“后宫之事,恐怕不是王爷与奴才能议论的。何况慧贵妃对皇上有情有义,竟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冒险去寻皇上。光是这一份情意,也到底难能可贵。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岂会不感动。”   “如你所言,你长姐便不会这样对皇上了么?天下间的女子无不肯为皇上抛弃性命,那皇上便要每一个都捧在掌心里爱个遍么?”弘昼与傅恒越走越远,说话也愈加没有忌惮。“你到底是不是皇后的幼弟,怎的胳膊肘子往外拐,当心折了。”   “正因为皇后是我长姐,我才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傅恒四下里看了一眼,方才道:“王爷也懂得韬光养晦,这些事儿实在不必挂在嘴上。”   “知道了。”弘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此一生也就只能如此了。若她的心不在,我即便得到了天下又有何用。只求皇上待她是真心真意,哪怕乱花渐欲迷人眼,最终也知道唯有她情意不变,本王才能真正心安。”   傅恒眼中闪现一抹凄凉的感动,双手抱拳毕恭毕敬道:“多谢和亲王成全。”   弘昼上前扶他一把,神秘道:“关于太后之事,本王自会小心查明,你不可多管。富察氏一族,本就曾经得罪过太后,若是轻举妄动,恐怕要牵累满门。”收回了手,弘昼的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安静:“好好的当你差事吧,是否祖荫庇佑,尚且还难说呢。”   一连几日,兰昕的眼皮总是突突的跳,心神不宁的。晚膳的时候,又不小心砸了个瓷碗,更让她忐忑不安。   “这几日宫里倒是太平,太后那儿除了纯妃、娴妃常去,也未见有旁的动作。只是本宫越发不安心,就怕是皇上那里出了什么乱子。”兰昕守着索澜、锦澜说话,便没有那么谨小慎微。“春和也有些许日子没飞鸽传书回来,莫不是真有事情瞒着本宫?”   锦澜轻轻摇了摇头,连忙道:“娘娘别担心,定然不会的。皇上出行择的都是以一敌十的大内高手护驾,怎么会有不妥呢。许是狩猎尽兴,连富察大人也来了兴致,故而没顾上旁的吧。”   索澜也道:“皇后娘娘知晓皇上会带着贵妃前去围场,自然预料到这一趟会有什么乱子。不过就是贵妃风光无二了,返回宫里之后,必然又要依仗恩宠,做些糊涂可笑的事儿。否则还能如何。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娘娘又何必费精神去想呢?左不过由着她也就是了。”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有些不敢想:“慧贵妃再度复宠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皇上待她有真心也是必然的。这里有前朝的功劳,也有她自己的谋算,本宫自然明白。只是这一回不安心,倒是无关恩宠薄寡,本宫是担心皇上……”   下意识的住了口,兰昕凄然一笑:“不吉利的话不能说,本宫怎么竟然给忘了。”   “娘娘。”薛贵宁知晓皇后已经除去饰物预备就寝了,以至于并不敢进来,只隔着门道:“太后身子不适,请您过去侍疾。” 第三百九十四章 :歌声缭亮遏行云   索澜根本不相信这话,未免隔墙有人,她的话自然是说的有些委婉:“昨个儿太后让人把四阿哥和五阿哥抱去慈宁宫时,奴婢还跟着瞧了一眼。太后神清气爽,倒是好好的。怎的这才一日的功夫,就病倒了,也不知御医瞧过了没有,打不打紧。”   兰昕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微微垂下眼睑,轻缓道:“薛贵宁,预备好肩舆候着,本宫更衣即去。”   锦澜也不放心:“这会儿侍疾,多半是要到明日天亮了。娘娘这几日本就心绪不宁的,睡不香甜,再熬夜怕是要伤了身子,不如奴婢先去熬一碗参茶,娘娘喝过了再去不迟。”   “倒也不用,既然太后不适,本宫理应前去侍疾,尽一尽儿媳的孝心。”兰昕平心静气道:“倘若本宫心绪不宁,真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那落在本宫身上,总好过落在皇上身上。”心道,由着太后折腾折腾也总是好的,否则日日在这风平浪静的深宫中度日,才真真儿叫人心不安呢。   二人明白了皇后的心思,也不好再说什么,手脚麻利的替皇后重新梳妆更衣,扶着皇后上了肩舆。   “你可知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太后还传召了哪一宫的娘娘、小主侍寝么?”索澜警惕的挨上了薛贵宁,低声问。   “奴才倒是没听说,好像慈宁宫的高翔就独独来咱们这儿了。”薛贵宁也是摸不着头脑:“太后的身子一直都说不怎么爽快,可每每瞧见太后的时候,奴才都觉着太后气色极佳,根本不像是身子骨不硬朗的。何况皇上登基以来,入夜传召皇后娘娘侍疾,这可是头一回呢。”   未免皇后不满,薛贵宁言罢便不敢再多嘴,谨慎的走在肩舆一侧,正正经经的当差。   索澜心里却是一直搁不下,少不得与身旁的锦澜对视一眼:“姐姐,你说咱们要不要去请嘉妃来?多一个人侍奉在太后身侧,也多一分安慰不是么。”   “皇后娘娘没有明示,你我岂能做这样的主?”锦澜缓了口气,少不得瞥一眼闭目养神的皇后,随即道:“或许咱们也不该这样杯弓蛇影的,太后可能真是身子不爽呢。总是要去瞧了才知道,等会儿我便在宫外的耳房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在传话出来,我好去请嘉妃。”   “那怎么行。”索澜摇了摇头:“过会子宫门就下钥了,漫说出不去慈宁宫,就算出得来,也进不了嘉妃娘娘的景阳宫啊。”   见皇后依旧平心静气,波澜不惊的,索澜也只得轻叹一声:“罢了,顺其自然吧。左右太后就是太后。”   雅福将温水烫过的绵巾扭干,叠好,轻轻的替太后拭了拭鬓角:“太后,这温度正好吧?奴婢勤着给您换水,多敷几次,痛楚必然能缓解。您就别想太多了。”   太后蹙眉闭目,一动不动的躺在百鸟朝凰的金丝楠木床上。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微微一攥便是能滴出来了。“哀家的身子,哀家如何会不知晓。三分病七分养都是情理之中的说辞,最要紧的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奴婢伺候太后多年,怎会不知道太后的心思。”雅福将不那么温热的绵巾搁在黄杨木的托盘上,转身从小宫婢手里取了干净的,放入热水之中烫了烫,又扭干,再敷于太后额上。“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落定的,太后历尽两朝,又有什么是没见过的。何必急在一时,让凤体受损呢?”   一把攥住了雅福的手,太后猛得睁开眼睛:“那就要你,配合哀家好好做一场戏了。哀家也想看看,皇后有多么的孝顺,有多么的忠心于哀家。”   雅福只觉得手腕子很疼,疼的使不上劲儿。“奴婢明白,请太后放心。”   太后微微虚眼,雅福连忙屏退身侧的侍婢:“等会儿皇后来了,不必通传,以免惊扰了太后。只将皇后迎进来侍疾便是,可都听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一众的宫婢福身过后,便匆匆的退了下去。   太后这才松开了雅福的手:“难为你这么多年伺候着哀家,陪哀家挨过每一次病痛与不宁。”   “太后言重了,这都是奴婢该做到。”雅福自然不敢居功,且将自己放的十分低。“承蒙太后不嫌弃,雅福才能在您身边侍奉至今,这些都是奴婢的福气,更是太后的福泽庇护。”   慢慢的笑了出来,太后凛然道:“你我之间,这些客套的虚话便不要再说了。听来听去,转眼也有三十二年了。”   雅福眼眸一紧,随即缓和而笑:“太后真是好记性,奴婢只觉得过去了些许年,却不知竟有三十二年了。”   “三十二年了,皇上也三十二了。哀家那会儿还是妃子,转眼就成了太后了。时光荏苒啊……”感慨了小会儿,看一眼雅福的样子,太后不禁失笑:“你实在不必噤若寒蝉,哀哀方才不是说了么,你侍奉在哀家身侧这么多年,哀家岂会不念及你的好。那戏码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后看看,到底不会真的伤你分毫。你怕什么?”   雅福倒不是怕旁的,而是太后方才说的那句,“皇上也三十二了”,这话里究竟有什么含义,一时间似乎真的有些弄不明白。“奴婢并非畏惧,只是怕不能尽力帮衬太后,别无他意。”   于此时,门外身影一闪,太后虚眼一看,便知是皇后到了。脸上的笑意一时间一扫而尽,倒也不剩下旁的,唯有深邃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在这暗夜之中数盏宫灯映衬之下,竟依旧神采熠熠。   依照事先说好的由头,雅福缓慢的侧身,恭敬的跪在了太后身边。   兰昕跟着慈宁宫的侍婢走到门外,身旁的人便像是约好了一般,福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瞧着阵势,倒不像是侍疾,反而像是刻意引了她前来。索澜和锦澜都没有跟进来,此时此刻,兰昕孑然一人,还真有点心慌。   推开虚掩着的门,细长的咯吱声吱扭的人耳朵难受,兰昕映着宫灯慢慢的走到了太后的床边。这会子倒是看清楚了太后的脸庞,是有些枯槁之意,却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了不得的病。“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雅福原本是跪着的,见皇后走上近前,恭谨一叩:“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医瞧过了,太后也服了药,可病痛未退,太后的身子依旧是百般不是。”   兰昕见太后头上敷着绵巾,便兀自上前轻轻摸了一把。果然绵巾已经不热了,且有些发凉。稍微卷了卷袖子,兰昕轻轻的将绵巾取下来,见雅福依旧跪着不曾起身,便亲自将绵巾搁在水盆里,绞了起来。   “倒是难为皇后,为哀家做这些下作之事。”太后的声音虚缈微弱,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楚。“哀家得好好谢你。”   “太后乃是皇上的皇额娘,亦是臣妾的皇额娘,臣妾身为儿媳,孝顺太后是理所应当的。如何能当得起太后一声谢。”   慢慢的坐起身子,太后挡住了皇后的手:“铜盆里的水混了,即便是皇后绞热了帕子,也不该再让哀家敷面。”   “是。”兰昕知道这会儿来慈宁宫,定要受太后百般的挑剔,倒也欣然承受。“太后既然觉得这水不够清亮,那臣妾吩咐旁人换温热清亮的进来再重新绞过帕子。”   太后慢慢的倚在身后的团垫上,轻轻一笑:“皇后果然是大宅门里出来的闺秀,说话得体,举止优雅,母仪天下的气度隐隐约约的从心底透出来,漫说是皇上看了,即便是哀家看了都为之心动。”   “太后过誉了,臣妾不过是……”   “太后?哼!”太后冷哼一声,打断了皇后的话:“皇上口口声声唤哀家皇额娘,怎么的皇后却是不与皇上同心同德了?口口声声只唤哀家太后?是你不明白哀家的身份,还是太明白哀家的身份了?”   兰昕眉心一跳,脸色不免发青,倒是胸口沉着一股劲儿不愿意低头。“臣妾敬重太后,却不敢僭越,唤您皇额娘自是应当,可臣妾不但将您视作皇额娘一般的亲厚,更得将您视作大清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来敬重。而太后方才的问话,臣妾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望太后明示。” 第三百九十五:使人听此凋朱颜   太后慢慢的于带着略微细纹的眼角唇边沁出笑意,这笑意凉薄至极,让人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哀家原以为皇后端方大雅,蕙心兰性,却不想嘴皮子竟也这样利落,说出来的话绵软入心。虽说明知道未必是这个意思,可哀家就是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兰昕僵持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聆听太后的话意,不时的配合着太后的语调幽幽一笑。   瞧她这样沉得住气,太后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你可知哀家为何让雅福跪在这里?”   蹙了蹙眉,兰昕的目光飞快的划过雅福的脸颊,转首对太后道:“许是雅福姑姑一时不解太后的心意,请太后顾念姑姑侍奉了这么多年,殷勤周到,妥帖细致,就宽恕姑姑这一回吧。”   按说雅福是伺候太后的老人儿了,一晃也有二三十年,即便是太后生气,斥责两句就是了。何必让雅福跪着不起。兰昕不难明白,这显然是做给她看得。   “奴婢无用,不值得皇后替奴婢求情。”雅福得了太后的颜色,自然晓得如何说话。言毕将头垂的很低,低得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轻哼了一声,太后慢慢的坐起身子,轻轻一指雅福,凛然道:“皇后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这话问出口,雅福登时脸色大变,先前的镇定一丝也瞧不见踪影,额上背心的冷汗涔涔汨汨的冒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往下滚,心慌的难以言说。太后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说太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那这会儿请皇后过来,便是要戳穿自己么?假赐死的戏份儿,会不会变成真的?雅福不是怕死,实际上打从她来太后身边伺候的第一天开始,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没有办法,若是不来,她又是真的不能安心,谁让皇上是她亲姐姐所育的亲骨肉呢。   哪怕是为了姐姐,她也得好好的看着皇上长大成人,登基为帝不是么。姐姐的死,这些年没有人知晓究竟,哪怕是她潜伏在太后身边足足三十二载,也终究摸不着蛛丝马迹。   眼下她若是真的死了,谁能将这惊天的秘密告诉皇上?   再有,雅福虽然心慌意乱的厉害,却也并非猜不出太后的心意。倘若此事被皇后知晓,那皇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太后又怎么会留下隐患,让自己终日不宁呢。   心一颤,雅福只觉得头昏眼花的厉害,怎么自己竟然就这么蠢笨,潜伏了这么多年,浑然不知太后当年使出了什么手段。懊悔加上深深的沮丧让雅福忘却了畏惧,只有深深的痴恋,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皇上的样子,她始终不能亲耳听见皇上唤她一声姨母。   兰昕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将心里的猜忌压制住,并未有半点好奇。“雅福姑姑是侍奉太后几十年的老人儿,太后自当知道姑姑是什么身份。臣妾却不知。”   太后凛然的目光藏匿于狭长的凤目之中:“哀家这样问,皇后竟也不好奇么?”   “太后是臣妾的皇额娘,更是臣妾的主子,侍奉太后唯有尽心尽忠才是臣妾最好的打算。至于其他种种,太后若想知会臣妾,那臣妾洗耳恭听,若是不想,臣妾岂敢多问。”兰昕的性子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反而越显得稳重得当。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一记拳头打在棉花团上,无论怎么用力,竟然也不痛不痒。太后自觉胸口有些憋闷难耐,少不得缓了口气:“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哀家听说最缜密细致的乃属侧福晋乌喇那拉氏,可如今这般亲近与皇后说话,哀家才觉得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皇后这一份本事,宫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临危不乱,波澜不惊,倒不是逆来顺受的那种范畴。哀家从前可真真儿是没瞧出你这一份能耐。”   兰昕福身,面带谦和的笑意:“臣妾不过是顺从太后,不想惹太后心烦罢了。哪里就有能让太后赞誉的能耐了。”   几句话说的平和舒缓,且兰昕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恭敬谦和的笑意,没有半分的急躁更没有一丝畏惧。硬生生的将太后的话憋了回去。倒像极了太极之道,借力拆力。   太后自觉头疼的更厉害了,快有些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皇后越是掩饰的这样好,越说明她心里有古怪。与其这样,今晚若是不逼迫她做这件事,只怕将来她手里有了证据,会对自己更加不利。   将心一横,太后凛声道:“雅福对哀家不忠,背地里干了好些对不住哀家的事儿。皇上登基以前,她便四处散播哀家并非四阿哥嫡亲额娘的传言,弄得朝廷内外人心惶惶。那些一直鼎力支持皇上登基的大臣开始左摇右摆。   索性是先帝疼爱皇上,器重咱们皇上,没有因为大臣们的不定而更改立储的决定。否则皇后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福晋,哪里能母仪天下呢。这倒也罢了,可看着自己夫君与皇位失之交臂,那种感觉真是遗憾至极,让人痛不可当。”   这些话,原本雅福也事先知道太后会说,可不知道为何,现在怀着这样一种悸动不安的心情来听,却真就是变了一种味儿的。“太后,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没有……”   “你住口。”太后身子微微发颤,愤怒孕育在平静之中,虽没有雷霆般的震慑之效,却足以撼动人心最坚硬的地方。“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么?亏得哀家这样信任你,竟然是你斗胆传话给底下的人,掀起这样的血雨腥风。致使皇上险些猜忌与哀家的母子情分,你好大的胆子。”   言毕,太后揉了揉胸口,像是想要揉散郁结于胸的愤懑。“高翔,你来说。”   一声令下,高翔匆匆而入,像是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太后传唤即可。“太后万福。”高翔恭敬的行了礼,对上太后的颜色连忙道:“启禀太后,奴才已经将讹传此事的要紧奴才都关进了慎刑司,经过审问,奴才得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皆是从宫里传出去的,最终的指向便是雅福姑姑。”   太后没有出声,只将目光落在雅福掌着地的双手之上。   兰昕沉了沉眉,平和道:“臣妾不明白的则是,雅福将这样的话传出去,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其中该不是有什么误会吧。何况,皇上天纵英明,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即便是有再多这样的讹传也并不打紧。谣言止于智者,阖宫上下,朝野内外,谁会看不到皇上侍奉太后恭敬孝义,又岂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优雅一笑,兰昕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样子:“臣妾心想,太后抱恙身子本就不爽,又何苦在这个时候动气。总归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皇上登基也足有六载,就算真有其事,也实在犯不着拿出来在此时说。太后病中仍旧要操劳,若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岂非要责怪臣妾庸懦无能,不能竭力侍奉好太后了么?”   兰昕恭顺的福身,徐徐道:“请太后看在臣妾的薄面上,暂且搁置此事,待皇上返回宫中再审议不迟。”莫名的有种感觉,兰昕一早已经觉得这雅福不像是心肠坏的人,倒是屡次帮衬自己。说不定她和皇上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皇上暗藏于太后身边的人。   正因为有这样的担忧,兰昕莫名的就想保全雅福。   “皇后一向就是这样治理后宫的么?”太后很是不以为然:“证据确凿,难道还要拖延到皇上回来不成么?皇上首都木兰秋,乘兴而归,难道皇后要将这样一堆烂摊子摆在皇上面前扫兴么?还是皇后觉得哀家人微言轻,不配妄言后宫之事,也做不了你的主?”   这话挑衅的意味十足,若论平时,兰昕必得恭恭敬敬的跪在太后身边,诚然认错。说着连自己都不情愿的话来哄得太后的欢欣。可这会儿,兰昕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服软。越是软弱,就越得任人摆布。也就愈加的被动,这么想着,兰昕缓了口气,笑吟吟的坐在了太后的床边。   “太后病了,许是心情不痛快吧。臣妾知晓,这些事儿搁在您心里,必然搅扰的您无法安眠。可什么要紧,都要紧不过您的身子。倘若皇上归銮,瞧见太后病成这个样子,还要操持后宫的琐碎事儿,那才真真儿是臣妾不孝顺了。届时,便不是太后所言的败兴,怕皇上是要雷霆大怒的。”兰昕的手轻轻的按压在太后的太阳穴上,以软软的指腹,慢慢揉了起来。   “纵然雅福有错,臣妾还是那句话,不急在这一时处置。天色已经这样晚了,太后若是再不就寝,臣妾怕只能传召御医给太后开些安神安眠的药粉了。可臣妾总觉得是药三分毒,最要紧的是太后得放宽心。”兰昕始终不肯示弱,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为谁消瘦损容光   僵持了片刻,兰昕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只是她替太后揉太阳穴的姿势与旁人不同,并非坐在其身后的位置轻轻按压,反而是与太后面对着面坐。也就是半臂的距离,彼此能看得极为清楚对方脸上的神色,哪怕是细微末节的变化。   “皇后就这么想要息事宁人么?”太后淡然一笑,慢慢道:“哀家怎么看着,倒像是你有心袒护雅福,想越过这件事去就算了?”   兰昕眸光里,带着几分笑意:“雅福是太后的您的近婢,臣妾怎么会存了袒护之嫌呢?太后这样问,倒使臣妾心里有了一些顾虑。怎么说姑姑也伺候太后这么多年了,何以今晚太后您一定要心急火燎的处置了姑姑呢?”   话是笑着问出来的,兰昕的眸子里却闪烁着凌傲之意。“若说造谣生事,只怕也是六年以前的事情了,六年太后都能忍下了,又怎么会挨不住这一晚。倘若真有什么,明儿一早臣妾自然会吩咐嘉妃、娴妃、纯妃共议,太后到底得以凤体为重。”   太后不怒反笑,眸子里紧迫的一股凉意趋近于皇后平和的面庞:“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   “这不是太后逞强的时候。”兰昕松开了手,猛的唤了一声高翔:“本宫也来了一盏茶的功夫了,何以现在还未曾看见御医的身影。太后抱恙,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如此非但不关心太后的身子,反而东拉西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是要罔顾太后的安危么?   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竟然胆敢忤逆当今太后。本宫即刻就要见到御医,倘若慈宁宫并无御医,去传内务府总管将慈宁宫宫门打开,即便阖宫都要惊动,本宫也无比要即刻见到御医。否则,即便是太后替你求情,本宫也绝不会姑息你这般对主子不尽心的奴才,慎刑司你才去过,必然知晓滋味儿,该不会想自己也试试吧?”   高翔伺候太后以来,从没看过这样的脸色,且说还是皇后当着太后的面给自己脸色看。这样的严苛,倒是让他有些不敢妄动了。“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请御医过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瞥了一眼太后的脸色,高翔禁不住心虚,麻溜的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雅福姑姑,方才太后不是说盆子里的热水不清澈了,绞出来的帕子也不适合敷面,还不赶紧着人去换?”兰昕轻哼一声,脸上已经完全没有笑意:“讹传之事暂且不论,太后如今这样不适,你怎好跪着听着,不晓得伸手伺候一二么?枉费你还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当真是不中用了。”   “奴婢惭愧,皇后娘娘教训的极是,奴婢这就去换水。”雅福虽然跪了半天,可心知皇后是救自己,起身倒也极快,端上了铜盆便连忙退了下去。腿脚利落竟不输给高翔,一时之间,内寝之中除了兰昕,便只有太后一人了。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势,杀鸡儆猴,是要做给哀家看么?”太后稍稍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倚着团垫子,慵懒而华贵的笑着:“哀家这一病,病的可真是时候,非但后宫是皇后你一人说的算了,这主都做到哀家的慈宁宫来了,真是不可小觑啊。接下来,皇后还有什么吩咐,哀家洗耳恭听。”   原本这个时候,应当说说软话,哄着太后高兴高兴也就是了。可兰昕分担没有说软话,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并未曾缓和,依旧是冷面若霜。“臣妾哪里敢做太后的主,盼望着太后好好将养身子,康寿安泰便是最好的打算了。且说今日,臣妾这样做,尽数是为太后好,若不是臣妾痛骂了高翔与雅福,这碎话传出去了,说太后是佯装不适,借故教训近侍,不真就是有损了太后的清誉么?   这样的话让大臣笑话倒也罢了,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定是要责怪臣妾不懂事,连为太后周全这样小的事儿也不肯做。”   一脸的沮丧渐渐冲淡了兰昕的凌厉:“太后是知道的,臣妾已经没有永琏了,若是再没有皇上的在意,那臣妾该怎么在这深宫里活下去呢?臣妾虽然没有什么野心,可是却盼望着能同皇上执手白头。光凭着这一条,臣妾也得谨慎的侍奉好太后,否则不贤惠不孝顺又没有子嗣,不是擎等着被旁人从后座上推下来么?”   太后脸色一沉,显然是被说这一番话的皇后震住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狭长的凤目一紧,眼底的冷光便藏不住了锋芒。“哀家可是你的皇额娘,对着哀家,你怎么好把自己说的这样利欲熏心,你到底是舍不下你的凤座,还是舍不下你与皇上的情分,难道哀家不会分么?”   兰昕动容一笑,已经是满心的钦佩:“太后从先帝还是亲王的时候便开始伺候,一直到先帝登基为帝,先帝薨逝,太后从格格的位分,攀到了太后的尊贵位分,当然是比臣妾要清楚得多……权势要紧还是情分要紧,难道还要臣妾班门弄斧的胡吣一气么?”   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兰昕略微得意道:“臣妾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后宫所有嫔妃所出都是臣妾的孩子。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便可以风风光光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母仪天下。不是非要把人害死,夺人骨肉才能稳稳当当的座上太后的宝座,您说是不是?”   目光里的凶险之意可想而知,太后沉吟片刻,终究是慢慢的笑了出来:“皇后也会说了,谣言止于智者,怎的落在你自己身上,竟然就这样的不成器?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怀疑哀家不是皇上嫡亲的额娘么?倘若果然如此,怎么的不见皇帝册封过圣母皇太后?”   “臣妾也想不明白,太后为何不喜欢臣妾。直道有一日,伯父病重,臣妾让人去探视。”兰昕说道这里,故意顿了一顿,默默注视着太后的神色,随后才笑道:“伯父说太后您心里一直搁不下一件事儿,那便是没有成为先帝的皇后。   反而等先帝薨逝了,您才成了太后。这原本也罢了,毕竟是先帝的决定,后人不可诟病更不可有微言。只是伯父托人告诉我,原本先帝是有立太后你为皇后之心的……”   兰昕说到这里,已经很了然太后当初为何对她说那番不能当皇后的话了,原是症结在这里。“可是臣妾愚钝,是在伯父死前不久才知道,太后您对富察一族的心病。若是及早就知道这些,臣妾一入宫必然来慈宁宫向您负荆请罪。让您将这样不痛快的事儿憋在心里良久,实在是臣妾失察,望太后恕罪。”   忽然眉峰一凛,兰昕猛的凑近了太后的面庞:“太后不喜欢臣妾,不愿意交出手中的实权,都无妨。臣妾可以忍让,可以不怒不言,可以侍奉太后尽心至孝,当做嫡亲额娘一般。可臣妾百思不得其解,太后为何连如缤都不放过?如缤可是您的亲孙女,是皇上嫡亲的女儿。除非……”   “除非什么?”太后眼里的精光渐渐的冷下来,改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神彩对着面前的皇后。“今晚这番话,倘若是皇上在,你敢对着哀家说么?幸亏皇上出宫未曾归銮,皇后总归也能得意一回不是么。既然如此,你便直说吧,反正冒犯也冒犯了。”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凭证的事,臣妾身为皇后如何敢说?”轻轻一笑,兰昕沉了一口怨气于胸:“皇上待太后是极好的,并不曾理会宫内外的传言,而臣妾也说了,不仅仅当太后是嫡亲额娘般孝顺,更会敬重您是太后。   后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太后您的懿旨何时都管用。作为儿媳,臣妾有句大不敬的话要对太后掏心掏费的说出来才好。臣妾敬请太后安安稳稳的将养身子,不要再成日里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后宫安宁,皇上的前朝才会安宁。臣妾一己之身没有什么要紧的,可倘若因为太后一己私欲,搅乱了后宫的和睦,刁毒湮没了后宫的人心,就别怪臣妾今日没将丑话说在前头。”   “你……”太后兰指直戳向兰昕,那种感觉仿佛是想从指尖喷出一股火焰来,烧死眼前可恨,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后方可解恨。   “臣妾不孝,明知道太后身子不爽,竟然还说了这样让太后费神的话。其实有福不会享的大有人在,太后适可而止便是对臣妾的厚爱了。”兰昕回头看了一眼,隐约听见门外有动静。“还不将御医请进来么?”   “皇后从前用霍乱困住了纯妃,这会儿八成又要用病痛困住哀家了吧!”太后原是想着借皇后的手除掉雅福,来日即便皇上知道了真相也必然会恼恨皇后,却不料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兰昕轻缓一笑:“臣妾不敢。臣妾也是为了太后安康着想,还望太后体谅臣妾一番苦心。”言罢,御医推门而入,兰昕则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劳烦御医这会子过来,本宫也是担心太后的安康,你们可得仔仔细细的瞧清楚了才好。” 第三百九十七章 :轻汗微微透碧纨   太后宫中于宫门下锁后传御医请脉自然是大动静,何况太后还传召了皇后亲自入慈宁宫侍疾,这样大的阵仗岂有不惊动人的。以至于天还未大亮,宫门才去锁,娴妃、纯妃并着嘉妃便衣饰整齐的上了肩舆,急急赶到了慈宁宫探望。   彼时,兰昕依旧沉稳安静的落座于太后的床侧,目光和煦如春风,凝眸注视着沉睡之中的太后,看不出太多的心情。   盼语原本走在前头,谁知快要步入内寝之时,苏婉蓉大跨了一步,直接越过了她去。   “妹妹别介意,姐姐一直侍奉在太后身侧,这会儿知晓太后身子不适,心里焦急。”苏婉蓉本不想说这些废话,可谁让太后有心思笼络娴妃呢。太过于明争暗斗反是不好,也唯有这样故作无意的说笑一句,掩藏住自己的真心才算稳妥。   “无碍的,姐姐也是担心太后的凤体。”盼语平和一笑:“眼底却有另一层深意。”   金沛姿不知道这两人是做什么,只轻嗤一声。由着她们走在前头,而自己似乎是有意的放慢了脚步。   三人见太后正睡着,怕吵醒了,便只轻轻的福了福身,没有只言片语。   兰昕见人进来,倒是从容不少:“太后昨夜病痛难忍,天明时分喝了御医熬煮好的安神药才能入睡。只是既然服用了安神药,这会儿睡得倒也是沉,轻易怕是吵不醒呢。”   金沛姿见皇后眼底乌青一片,眼中还有些许红血丝,少不得关心道:“皇后娘娘在这里守了一夜,必然是辛苦了。这会儿臣妾等既然来了,定会尽心侍疾,请皇后娘娘回宫歇歇吧。”心里有些担忧,金沛姿轻声道:“娘娘一个人熬着吃力,身子要紧。”苏婉蓉没有做声,只是快步走上前去,伸手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眉头便蹙紧了些。“风澜,你去换一盆热水进来。”言罢,她也不理会皇后是否有话说,兀自停在了太后床边,忧心忡忡的伸手拂去了她后额上的汗珠。“睡梦之中盗汗,想必太后的身子是虚弱到了极点。这一夜不眠的,怕也不是安神药能维济的。总得请御医好好瞧瞧才安心。”   稍微顿了顿,苏婉蓉像是无心一般道:“敢问皇后娘娘,昨夜当值的可是曹院判?”   金沛姿一听便觉出不对来了,太后的身子要紧,可凤体一向不是曹院判照看。反而曹院判照看皇上的龙体与皇后的凤体比较多。何以这太后身子一不济,纯妃竟然先想到了曹院判,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并非。”兰昕平静道:“昨儿恰巧是一直侍奉太后安康的孙御医当值,本宫已经吩咐了孙御医谨慎的为太后斟酌方子。”   盼语稍微平静了些:“孙御医是一直伺候太后的人,必然晓得太后的身子适宜什么样的方子,必然不会有疏失,纯妃不必这样焦心。”   苏婉蓉佯装失言,连忙道:“臣妾还以为曹院判的医术会好些,不想昨儿给太后请脉的正是孙御医啊。倒是臣妾一时焦虑,没弄清楚情况就胡乱的想法子。但总归是多一个人瞧过了,多一份安心么。”   “纯妃说的也有理。”金沛姿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让高翔再跑一趟太医院,将曹院判请来为太后请脉吧。只是若是孙御医知晓了,不知会不会心里别扭,还当是太后信不过他十几年的医术,要另择旁人来伺候了呢。”   苏婉蓉不悦的瞥她一眼,实际上嘉妃不过是才晋封了妃主,哪里就敢在她面前这样造次了。“臣妾哪里会有这个意思,臣妾不过是担心太后的圣体安康罢了。”   兰昕一夜未眠,与太后说话又是如此的费尽心思,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此时耳畔又不清净,着实让她难受的不行。“都少说两句吧。太后凤体安康,自然是六宫最要紧的事儿,是谁看过瞧过又有什么关系。”   “是。”三人齐齐应声,等着皇后训斥,便均没有抬起头来。   “本宫已经着人去煎药了,等下太后醒转,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侍奉太后汤药。”兰昕缓缓起身,冷然道:“御医说太后脾胃失调,御膳房里的菜色均不利于太后养病,本宫得了药膳的方子,回宫便让人斟酌着做好,一会儿再着人送过来。”   “臣妾等明白,请皇后娘娘宽心。”三人又是齐齐道。   兰昕只身慢慢的走出去,快到门边时,索澜才迎了上来。“走吧。”这话说的极为平淡,却对上了索澜的眸子。   索澜微微转动眼珠,给了皇后预期的回应,却没有做声,只轻巧的托着皇后的手,慢慢的于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内寝。   一路上,兰昕都沉默不语,只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知晓皇后心里有事儿,索澜也不出声。待到返回长春宫时,锦澜急匆匆的迎了出来:“娘娘,都办好了。”   兰昕这才睁开眼睛,定了定神从肩舆上走下来。“唔,办妥了就好,本宫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即便太后醒转了要闹,也由着她去闹。谁让她自己多行不义,本宫若是不还击,怕是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时候了。”   小侍婢谨慎的端上了热腾腾的汤药,彼时纯妃正在绞帕子,预备为太后拭汗。倒是金沛姿瞧着人多眼晕,接过侍婢手里的药碗,蹙眉道:“先下去吧,有事儿自会吩咐你的。”   “是,嘉妃娘娘。”侍婢轻盈盈的福了福身,紧着就要退下去。   “等等。”金沛姿故意唤住了她:“怎么太后身边儿就你们几个人伺候着,雅福姑姑呢?”   小侍婢连忙道:“雅福姑姑昨夜守着太后到半夜,身子也有些吃不消,皇后娘娘恩准姑姑回房歇着去了。”   苏婉蓉白看了那侍婢一眼,倒是时常跟着太后伺候的,竟也没有多心。只转过身去,慢慢的替太后拭去了额上的汗:“嘉妃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药碗端过来。等会儿凉了,怕是要伤了药性呢。”   金沛姿手快,趁着旁人不注意,同小侍婢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将指甲里藏的一些褐色粉末洒进了药碗里。随着转身的动作,玉腕轻轻晃动几下,药粉便溶解在汤药里看不见了。“纯妃侍奉太后果然尽心,稍微一个细节上,都妥帖谨慎,等皇上回来,臣妾必然要告知皇上。想必皇上听说了,定然会龙心大悦,更疼娘娘几分。”   “那就多谢嘉妃美意了。”苏婉蓉唔哝细语,伸手接过药碗,却将方才擦拭过汗水的帕子塞进了嘉妃手心:“劳烦妹妹替我绞一绞帕子,太后这药喝下去了,口边必然有渍,也好是是擦拭,清清爽爽的。”   “好。”金沛姿倒也没有愠怒之色,痛痛快快的就接下了她手里的帕子。   “娴妃,你来帮帮我。”苏婉蓉端着碗只动嘴:“把太后稍微扶起来些,我好给太后喂药啊。”   盼语知道她这架势不光是为了照顾太后,讨太后的好,实则更是显摆自己的身份比旁人尊贵,同样是妃主,可她却能凌驾两人之上,与太后的关系也是最亲密的。   这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便算是纯妃的得意吧。盼语也不跟她计较,动作轻柔的将太后扶起了些。   苏婉蓉这才满意而笑:“有劳嘉妃把帕子拿过来,时时替太后擦拭着些,我便要开始喂汤药了。娴妃你就这样一直扶着太后的身子,可千万别让太后动弹,当心药喝不下去,那就不好了。”   金沛姿冷冷瞥她一眼,不悦道:“纯妃有说话这会儿的功夫,药就已经喂下去了。若你不会喂,自管让开,哪里就能嗦成这个样子。好在是太后这会儿还未苏醒,否则岂非是要让你吵的头疼了。”   “是是是。”苏婉蓉眼尾一瞟,含笑道:“嘉妃这性子也未免太急躁了些,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脾气总得改改不是。”   看着勺子里的汤药缓缓的流进太后口中,金沛姿才松了一口气,好半晌才幽然一笑,也学着纯妃的语调:“是是是。当改则改,臣妾必然不会忘记纯妃的叮嘱的。”   兰昕快步走进了内寝之中,一眼就看见了侯在那里的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按理说,太后不会这样马虎莽撞,明知道自己身子不适,还传本宫前去侍疾。让本宫打压了她的气焰,反而没能给本宫颜色。可是有你在就不同了。”   孙永来硬着头皮道:“原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臣不敢不从。只是在太后的药里做手脚,始终……始终是悬着脑袋的事儿。”   “你不说,本宫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兰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些年,你都是伺候太后的人,偶尔做一次让太后意想不到的事儿,也算不得什么过失。太后必然不会不信你的。趁着慈宁宫的耳目无暇顾及你,让人带着你从后门出长春宫吧。”   孙永来闻言不由一喜,只当皇后仅仅让他做这一回错事儿,连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兰昕默默吁了口气,心里却是登时冒出了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唇边不由泛起一抹冷笑。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挼花吹在流霞面   锦澜小心的将孙永来从长春宫一个极不起眼的角门送了出去。[ ]【一路上倒也顺利,没有人疑心。辗转返回内寝的时候,索澜已经领着雅福进来,正与皇后在内寝之中密谈。   兰昕看着雅福,仿佛能从她的相貌里,依稀能瞧出她姐姐的样子,在默默的与皇上对比一二,仿佛是有几分相似。   雅福微微抬头,似乎瞧出了皇后眼中的疑惑,只悠悠一笑:“皇后娘娘这样盯着奴婢看,可是怀疑太后今日的话么?其实太后若想要奴婢死,随意寻一个由头也就是了。何况太后今日病痛发作,头脑不怎么灵光,这才胡言乱语起来,难道皇后也信?”   “若不是本宫让孙御医在太后的药汤里做了手脚,太后不会有病痛,更不会沉睡不起。这个时候,姑姑若还不对我说实话,只怕太后一醒,姑姑的性命就难以保全了。”兰昕直言不讳,只因她信任雅福,从一开始便知道雅福的心地不坏,只不过是碍于太后的威严罢了。   “几次三番,姑姑有心提点本宫,只是本宫顿悟,不知姑姑竟然有这样的身份。否则一开始,本宫便要将此事告诉皇上,那么这些日子,后宫也不会这般乌烟瘴气。本宫的如缤是幸运,可恩嫔却……说到底,太后怎么能刁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恨毒了本宫,也绝不该向本宫的孩子下手,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姑姑还不肯对本宫掏心掏费的说实话么?”兰昕因为激愤,身子微微发颤,颇有些不冷静。   雅福瞧她是真的伤心,倒也不好再藏着掖着,说些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话。“原是昨晚,太后预先说好,让奴婢演一出戏,逼迫皇后娘娘与太后打动干戈。太后自然是好趁机夺取了皇后您的权势,将后宫之事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也是到了昨晚,奴婢才知道太后早已经洞悉奴婢的真实身份了。”咬住了唇瓣,雅福紧紧蹙眉,好半晌才道:“当今皇上并非太后嫡亲子,而是我那苦命姐姐诞下的孩儿。”   泪水顺着雅福的脸颊,奔流不止,这一忍就是三十二载,如今能说出实情,她怎么会不激动,怎么会不痛心。   兰昕摇摇晃晃险些站不稳,脸色也是白的唬人,尽管脑子里不断的闪过这样的念头,可事情一经证实,她还是心慌的厉害。“姑姑既然知晓内情,为何不……为何不告诉皇上,为何还要将此事隐瞒这么多年?当年之事,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姑姑不可瞒我,请如实相告。”   握住了雅福的双手,兰昕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这件事事关重大,姑姑坐下慢慢说,不要遗漏什么。”   雅福摇了摇头,并不知道能说什么。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姑姑还不信我么?”兰昕有些焦虑:“皇太后虽然已经年迈,可这些年,她暗中勾结大臣,手里头也不乏自己的势力。加之朝臣如何得知这些内情,倘若果然与皇上反目,太后未必就不能另立新君。姑姑,太后的心性如何,你岂会不知道,既然话都已经挑明了,你为何还要……”   “不,皇后娘娘,奴婢不是想要隐瞒,实际上,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雅福含泪道:“那一年,姐姐被送入圆明园伺候,于圆明园中修剪花枝,本也是清闲的。家里头穷,我们之下还有两个弟妹,一家人都等着姐姐一人的月例银子过活。   起初,银钱总是将将巴巴刚够糊口,可过了没多久,替姐姐送银子回来的人,竟然拿回了两张千两的银票,说是姐姐做得好,主子赏了钱。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倒也没有疑心什么,权当是姐姐争气,总算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雅福慢慢的说着这些话,眼眶愈加的红了起来:“正因为有了这笔钱,一家做起了小买卖,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手底下也宽松了不少。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爹娘想着好久没有姐姐的音讯,便托了在圆明园司职的小公公,也给姐姐少些东西去……   谁知,这一去才知道,那笔银钱给了我们之后不久,姐姐就不在圆明园了。爹娘心急如焚,几次打探消息,终究没有什么眉目,事情倒是隐蔽的很。可我不甘心,花去了大半的银钱,好不容易才混进了圆明园,也和姐姐一样当起了小宫女,机缘巧合之下,我终于知道,姐姐是被某一位王爷看上了,偷偷带出了圆明园。”   兰昕微微一颤,想必那时候,先帝还没登基,而皇上嫡亲的额娘,一定是被太后藏匿在了王府之中。   雅福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后来,我使劲了力气,也将家里的银钱花了个干干净净,才终于知道,姐姐为王爷诞下了一个男婴。这是王府里有人偷偷告诉我的……再后来,当我见到那个婴孩儿的时候,他已经是……是太后的孩子了。   而我的姐姐,从此就再也没有露面过……”   难以掩藏眼底的失落,兰昕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么看来,必然是太后得了这一子,便藏了杀心,欲永远掩藏此事。只是先帝如何能恩准,难道就因为皇上的生母没有显赫的身份,反而是太后系出名门,乃钮枯禄氏的女儿?”   “这其中必有玄机,可这些年我潜伏在太后身边,终究也没找到蛛丝马迹,不得不说,太后真的是很决绝很小心的。想必当年在府里,一同侍奉先帝的其余女眷,也未必能知晓究竟。”雅福有些心灰意冷:“其实我也曾怀疑过传言,想着皇上未必真是姐姐所生育,毕竟没有证据。可当我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我便知道她一定是姐姐的孩子……   说话时那认真的样子,微笑时眼里的光彩,活脱脱就是姐姐的影子。”雅福含泪道:“皇后娘娘侍奉皇上多年,奴婢也没有什么顾忌,娘娘是否见皇上背上有一块黄豆粒大小的胎记?微微发红?”   兰昕眸子一闪,凛起清冷的光:“是。”   “告诉我姐姐诞下男婴的小公公说,他瞧见了那个胎记。”雅福黯淡的眸子,满满是心灰:“可惜,事后我再想去找那位公公,人说他犯了重罪,被活活给打死了。这重罪是什么,我问了,却没有人知道。想必,就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太后深谋远虑,又怎能会在皇上登基之前,传出这段不利的谣言,惹得皇上疑心?”兰昕想起当时的情景,少不得多问一句。“如今还将这罪名强加到你身上。想借我的手,取了你的性命,到头来皇上知会怨怼于我,而你的枉死,却是太后筹谋的一步棋。”   雅福颔首:“皇后娘娘看得透彻,却不十分透彻。”倒不是卖关子的话,雅福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垂首道:“昔年皇上还小的时候,就曾听过类似的传闻,加之太后对皇上一直是淡淡,康熙爷在的时候,又格外疼爱皇上,太后便更放心将皇上送入宫中求学。也因为这些事,皇上对太后早有疑心。既然疑心使然,那么太后必然趁机将大做文章,表面上看着是欲盖弥彰,其实太后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却能尽然消除皇上的疑心。这些讹传的确是我与高翔散步出去的,但均是受了太后的指使……”   兰昕的心不停抽搐,疼的表情有些扭曲:“皇上至孝,若是没有铁证,只怕必然会信太后的话。眼下也是。”   慨然一叹,雅福如何会不知道:“所以奴婢本事不愿意对皇后娘娘您说出此事的,一旦您知晓此事,那么太后断断容不下您啊。这些年,奴婢好不容潜伏在太后身边,事事谨慎,还是让太后发现了奴婢的真实身份,更何况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娘娘您……”   “你也会说了,太后根本就不喜欢我。”兰昕无所畏惧一笑:“即便是不知晓此事,也必然会遭难。反而还是知道的好。”   眉头越蹙越紧,兰昕这会儿心里才有些害怕,倒不是旁的:“太后的安神药不能日日饮用,倒是姑姑您的安慰最要紧。皇上出宫一去至少月余,本宫想,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长春宫,无论怎样,姑姑都得小心提防才是。本宫会称病,锁闭宫门,想来太后也不能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胡来。”   “不可。”雅福轻轻摇了摇头:“这无疑是引火烧身啊皇后娘娘,何况太后真相要奴婢的命,也未必就不能。只是,娘娘藏匿奴婢于长春宫也是徒劳,奴婢到底没有证据指证太后。哪怕是皇上回来了,空口无凭,也只能让皇上与您生出嫌隙。”   兰心有些沮丧,雅福的话不无道理:“是啊,空口无凭,难道还能逼迫皇上与太后滴血认亲不成?”眼底慢慢的透出杀意:“实在不行,便是本宫得为皇上做点事了……”   -, 第三百九十九章 :烂醉花间应有数   雅福执意要返回慈宁宫,兰昕几番苦劝终究还是拗不过她。[ ]明知雅福怕事情会累及到皇上和自己,兰昕也不好坚持,可她总归是皇上的姨母……   锦澜送了雅福离开长春宫,见皇后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只端了一碗红枣茶来:“皇上离京的这段日子,娘娘一直睡不安宁,接连的事情又多,虽说看似后宫宁和,可实际上却到底不是如此。奴婢只怕娘娘您的身子熬不住。”   兰昕看了看窗棂外,淡淡的抿了一口红枣茶:“本宫的身子的确吃不消,但若是本宫垮下去了,这后宫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明儿一早,传曹院判来给本宫请脉吧。”想起了纯妃的话,兰昕心里倒是存了一丝疑虑。   “从前我总把人想得太善了,以至于总是糊里糊涂的相信旁人。往后应当不会了……”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兰昕默默的又喝了几口。“这一夜一日的折腾,本宫是真的累极了。太后那里可有传来话么?”   “倒是方才嘉妃让人来传过,说太后睡得安稳,病痛有所缓解。而愉嫔、舒嫔、怡嫔也前往慈宁宫去侍疾。请皇后娘娘好好安歇,不必担心。”锦澜乖巧的绕道兰昕身后,慢慢的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娘娘喝过了茶,早点歇下吧。”   “也好,本宫是真的困倦难耐了。”兰昕微微一笑:“你替本宫更衣就寝吧。”   “是。”锦澜轻声道。   果然这一晚,兰昕睡得特别沉,尽管睡前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忌,可一闭上眼睛,意识便渐渐的沉了下去,反而酣然入梦,一觉睡到天亮。   倒是薛贵宁得了皇上圣驾归銮的信儿,才让索澜唤醒了皇后。   朦胧之中,兰昕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皇上才离京多久,怎的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索澜一边替皇后梳妆,一边慢慢说道:“听说是慧贵妃受了伤,在宫外医治不便,皇上草草于围场狩猎了两日,便返了回来。估摸着也就是明日了。”   兰昕揉了揉眼睛,猛然想起了雅福的事儿:“慈宁宫那边又什么消息么?”   “奴婢听说,太后还未苏醒呢。”索澜轻轻的替皇后别上一支牡丹的团绸宫花,胭脂红的颜色倒是醒目好看。   “去请曹院判了么?”兰昕看着自己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本宫这会儿还是觉得乏力,想必是得让曹院判好好瞧瞧了。”   “薛贵宁一早就去请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奴婢出去瞧瞧。”索澜将小妆镜搁下,连忙转身退了出去。兰昕看了一眼室内伺候着的宫婢,缓缓道:“你们都下去吧,暂且不用伺候。”   待到人一水儿的退下去,正好索澜也领着曹院判进来。   兰昕随手从妆台上拿起一支飞凤流彩的金簪子,对着凤凰栖梧桐的镜子看了又看:“曹院判来的及早,本宫正乏力的厉害。”   “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不妨先让臣请了脉再详细禀明缘由。”曹秦川将手里的药箱搁在一旁,取出了脉枕搁,往前走了两步正要搁在皇后的妆台上。   “不必请脉,往往身子不适,都是曹院判告知本宫有何不适。这一回却是不同了,本宫晓得自己何故不痛快,倒请院判听本宫细细说来。”兰昕紧紧握着簪柄,慢慢一笑。   往日里,若无旁人在场,皇后必然会唤自己一声世伯,到底亲昵些。可自从端慧皇太子薨逝,皇后待曹家便是愈发的疏远了。曹秦川岂会看不出皇后的脸色,只握着手里的脉枕没有搁下,恭敬应是。   “本宫身上的病,皆是常年日积月累下来的,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立竿见影。倒是心凉的厉害,好像是怀里穿着一块儿冰疙瘩,越久越让人难受。”兰昕慢慢的站起了身子,目光趋于平静:“曹家与我富察家世代交好,曹院判你,更是本宫阿玛的八拜之交。   可惜人走茶凉,情意不在,否则曹院判何以事事对太后效忠,竟罔顾两家多年的情分,这才是致使本宫心里不痛快的诱因所在。”   兰昕轻轻的一丢,手里的金簪子“啪嗒”一声掉在曹院判脚边。   曹秦川脸色登时大变,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是否有什么误会,老臣一向是效忠皇上皇后的。也并未曾照料太后的身子,实在不明白皇后娘娘所指何意。”   “不明白这些不要紧,但愿曹院判明白本宫给你这支金簪子所谓何意就好。”兰昕凝白的脸颊,缓缓的绽露笑意:“记得上一回永琏薨逝,本宫也赏了曹旭延一支金簪子。那是太后赏给本宫带着的,刺进了他的胸口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这一支却不同了,是本宫专门让内务府的奴才打造的。”   笑意渐渐的浓稠几分,兰昕不慌不忙道:“院判可能也知晓,本宫平日里不喜欢金银。打造这支金簪子,原是想摆着看看,或者赏给哪一宫的妃嫔,却不想还是院判您有这个福气。却不知道,会不会如同曹旭延那么走运,能捡回一条命来。”   “皇后娘娘……”曹秦川惶恐之中带着几分愧疚:“臣也是不得意啊。臣不过一届御医,做什么说什么,全赖主子的吩咐。何况……何况即便是臣听命于太后,可到底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皇上皇后一直都是恭谨勤勉,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   兰昕叹了一声,脸色已经不如方才好看:“废话少说,院判大人若要表决心,就一簪子刺进心口。倘若能捡回这条命,像曹旭延一般,本宫就饶了你。是否能活下来不在本宫,而在天意。你且自便吧。”   “皇后娘娘……老臣……”曹秦川颤抖的双手,去拾皇后丢下的金簪子,竟觉得这金簪子有千万斤重,很是不好拿在手中。   “你也是伺候过两朝的老臣了,怎么的这般没有担当。”兰昕饶有兴味道:“本宫记得,那一日曹旭延倒是极为爽快,只因他愧疚。莫不是院判你对本宫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吧?”其实若不是昨天纯妃有意提醒,兰昕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伯父,竟然是太后的人。   虽说纯妃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尚且难说,可兰昕知晓曹秦川的脾气,知晓这样稍微一试探,便就能洞悉他的真心,果然,生死之间,人总是软弱无力。哪怕是两朝老臣,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怕字。“怎么,院判下不了手么?那么本宫着人帮帮你,可好?”   “不要,皇后娘娘……”曹秦川连忙拾起了金簪子。   “本宫会赏你一个体面,让人风风光光的将你葬在能远远眺望皇陵之地,你下了九泉也好对先帝有个交代不是。即便是死,也必得做先帝的忠臣才好。”兰昕扭过身子,再不愿看他一眼。   曹秦川双手握住了簪尾,将锋利的一端指向自己的胸口,且越逼越近。额上的冷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手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怎么都不肯用力刺下去。“皇后娘娘,老臣虽然替太后办事,可心思一直都不曾变更过。单凭皇后娘娘吩咐,老臣绝不敢阳奉阴违,必当为娘娘效力。”   他猛地将簪子扔在了地上,连连叩首不断:“求娘娘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就饶了老臣这一回吧。”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兰昕平和道:“你也是本宫的世伯,何以要这样糟践自己。倒不如一死了之,本宫自然会顾全你的颜面。”   “老臣并非有心违背皇后娘娘您,老臣只不过是按太后的吩咐,在您的药膳、补品之中,添加性寒药物,使您……不易再有孕,如此而已。皇后娘娘,老臣也是迫不得已啊,若不如此,太后岂能给老臣活路。实际上,老臣从未真想过要害娘娘您啊……”曹秦川已是大失仪态,他不肯就是,一则是心中不甘,二则,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之事。   兰昕慢慢呼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御医孙永来之子当众调戏良家少妇,逼得人家悬梁自尽,而顺天府官官相护,竟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亏得本宫洞悉,拿住了切实的罪证,可你知道,为何他的儿子仅仅是送去了边关,做一名戍守疆土的侍卫么?”   曹秦川瞪大了双眼,好半晌才道:“臣明白了。”   “你自然也是一样。”兰昕笑弯了眉眼:“世伯膝下原是无子,故而才将一身的医术传给了侄儿曹旭延。可近来确实不同了,听说世伯的九姨夫人为你诞下了个男孩儿。老来得子,也难怪世伯你这般惜命了。”   诚然颔首,曹秦川连连点头:“老臣于子嗣缘上福薄,幸亏上天垂怜,让老臣不至于无儿送终。”抹了一把眼泪,曹秦川苍老的面颊透着一股坚毅:“只求皇后娘娘垂怜,给老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兰昕伸手虚扶他一把:“毒毙太后本宫是不敢的,一味对太后安神药,本宫只觉得索然无味。有什么药,能让太后安安稳稳的安度余年,不再滋事生非,就请世伯替本宫好好斟酌斟酌。” 第四百章 :一朵倾城醉未苏   太后悠悠的醒转过来,只觉得头脑发蒙,甚至懒怠。【‘而在她床边侍奉的人,竟然是雅福,真是令她有些新奇。“你怎么还在这里?”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太后只觉得格外吃力。“皇后的心可真是大,胆量也大,竟不怕哀家暗害了你,还这样心急巴巴的将你留在哀家身边伺候,还当是能查出什么来不成?”   雅福恍如不闻,扭好了帕子替太后拭了拭额头,便给太后披上了斗篷。“早起天凉了,太后身子尚未康复,孙御医就在外头候着,待太后盥洗更衣完毕,便可入内请脉。太后万万要放宽心。”   “哼。”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这病来的突然,想来孙御医也未必能看得好。”想就着雅福的手起身,只是太后一用力,便觉得双腿酸软的厉害,竟然怎么也站不稳当。“哀家的腿……怎么会这样,哀家的双腿怎么酸麻的没有力气,你,你给哀家吃了什么?”   鲜少能见到太后这样惊悸的神色,雅福微微的转动眸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后,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当今皇太后哇。您多虑了,不过是您足足三日都在睡梦之中,粒米未进,身子亏损的厉害,这才没有力气。”   “你说什么?”太后只觉得自己沉沉的睡了一觉,哪知道这一醒便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岂有此理,你在哀家的饮食中放了什么?”   雅福动作麻利的替太后绾起了长长的发丝,隐约见发丝之中有些许的白发,少不得叹息:“奴婢伺候太后三十多年了,经历的事情并不算少,往往是太后您看见了什么,奴婢就看见了什么,等同身受。许是心系太后的安慰吧,自您病倒的那一日,奴婢便也跟着病倒了。   这几日都是由六宫的妃嫔轮流侍疾的,奴婢也是今儿一早才来伺候太后的。按说太后吃了什么,奴婢原本不该多说,可既然是昏睡着,奴婢猜想,太后仅仅是服过药罢。”   太后双眸含恨,一把推开身旁的雅福:“这么说来,一切都是皇后的预谋喽?哀家的病在皇后的算计之中,就连你也巴望着哀家一病不起,可见,当说的话都已经对皇后知无不言了吧?”   “太后抬举奴婢了,奴婢侍奉您多年,怎么会不了解太后的脾气。你想让奴婢知道的,奴婢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若是您不想让奴婢知道的,即便是到死,奴婢也稀里糊涂懵然不知呢!”雅福择了一支太后喜欢的金簪子,搁在太后鬓边比了一比。   “奴婢知道太后喜欢这支金簪子,可太后今儿脸色不好,用镶嵌了翡翠的簪子点缀,越发显得脸色绿了好些,难看。倒不如配上一支羊脂白玉的,太后您可喜欢?”雅福搁下了金簪子,拾起了一支羊脂白玉的。   “哀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做主了?”太后虽然不悦,眼底却噙满了笑意:“难道说你有胆子与皇后里应外合,给哀家灌药不成么?即便是有这样的胆子,灌了一次,你还敢灌第二回么?可别忘了,哀家是皇上嫡亲的额娘,哀家母仪天下,是大清最尊贵的女人了,难道还会怕你与皇后?一个日防夜防的内贼,一个空有驱壳却无子嗣的皇后,你们能怎么哀家?”   雅福没有回太后的话,只是慢慢扬起了头:“奴婢的姐姐早死,连尸骨都不知何处。奴婢想念姐姐的时候,便会偷偷去瞧皇上。皇上的眼睛像极了姐姐,只看着这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便能觉出心里的话来。”   “你胡吣什么?”太后猛的将鬓上的白玉簪子拔出来,狠狠将簪尾刺在雅福的腿上:“哀家几时有过你这样一个妹妹。凭你,也配攀附钮钴禄氏的门楣?”   虽然疼,可雅福连哼也没哼一声:“亏得是太后数日不曾进膳,否则这簪子必然刺得更深了。嘴长在奴婢脸上,奴婢想说什么,只由自己。太后若不喜欢听,尽可以捂上您自己的耳朵。那耳朵可是长在您的头上。”   她这样一说,太后握着簪子的手便更加用力的往里刺,眸子里阴狠的凉意,仿佛贯穿了雅福的身子。“哀家喜欢叫你闭嘴,你变得闭嘴,这慈宁宫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婢说话。当初哀家不杀你,便是念在你侍奉尽心的份儿上。想着反正你也查不出什么,留在哀家身边,总比在看不见的地方使坏好。你还真当你有几分斤两,以为撕破了连皮,就能同哀家叫板了么?”   “姐姐没了,连侄儿也归了太后,奴婢早已经生不如死,请太后成全了奴婢。”雅福心灰意冷,并非是斗不过太后,而是真的滴水不漏,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且还有稳婆可以作证,太后当年真的诞下了一个男婴。   自己侍奉太后多年,太后腹部也的的确确有几条深浅不一的妊娠纹路,到底骗不了人。可皇上若真是太后的嫡子,这么多年来,太后为何惧怕,为何不安,尤其是当皇上登基,她那种深深压制在心底的畏惧,越发凝重,即便是藏匿的很深很深,也终究骗不了人。   猛的拔出了簪子,太后眸光一凛,又猛然朝另一处刺了下去。“哀家今天倒是想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雅福要紧了牙,依旧不愿意低头:“若是皇上知晓了此事,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太后,你已经万千尊贵于一身了,何必不愿意承认当年的事。究竟奴婢的姐姐在哪里,你把奴婢的姐姐怎么样了?太后,皇上是仁君,必然会将您视作养母,滋养后宫之中,受万千臣民尊崇。您不能这样自私啊,这个秘密已经掩藏了三十二年了,您难道还要将它带进棺材里么,太后……”   一个巴掌盖在了雅福的脸上,太后这会儿倒是凝聚了不少力气于掌上。“皇上只有哀家一个额娘,哀家就是皇上嫡亲的额娘。你若敢再信口雌黄,哀家就扭下你的脑袋。”   “皇上驾到……”   李玉的声音响起,登时惊了太后一跳。“皇上,皇上不是在围场么?何时归銮了?”看一眼面颊五指分明的雅福,太后有些庆幸,即便方才冲口而出的话不那么冷静,可到底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好哇,你是故意想要激怒哀家,在皇上面前失言是么?哼,跟哀家跟的久了,果然有几分心思了。”   言毕,太后猛的将还扎在雅福身上的白玉簪子拔了出来,对准自己的手臂就是一下。嫣红的血水登时流了出来:“护驾,护驾……”她的面容狰狞可怖,几声嘹亮的嘶叫之后,便是细微的挑衅之言:“哀家就是要看看,皇上如何大意灭亲。亲姨母,哼哼……”   “怎么回事儿?”弘历惊诧不已,快走了几步,示意李玉推开内寝的门。   太后捂着自己手臂,连连后退:“皇上,您来的正及时,雅福她,她要行刺哀家。”   “皇额娘,您怎么样?”弘历连忙将太后扶了起来,一脸阴郁道:“去传御医进来。”   “皇上,哀家多怕再也看不到你了,雅福她,她忤逆哀家,竟然胆敢起了杀心。皇上,哀家不想再看见她,将她扭送出慈宁宫,乱棍打死。”   “带下去。”弘历看了雅福一眼,连忙吩咐身边的侍卫。   许是太后多心,怎么瞧着,皇上竟也不像是动怒的样子。“皇上,你……”   “皇额娘,来,儿子扶您坐下再说。有儿子在,谁也不会伤害你分毫的。”见御医进来弘历沉着脸子,十分不悦道:“孙御医,何以这么多副药下去,太后的病仍然不见起色?”   孙永来看了一眼太后,连忙恭敬的对皇上道:“臣已经想了许多法子,但是太后受惊,有伤了脑子,怕是不能立时痊愈。何况太后身子孱弱,臣不敢用虎狼之药,只得谨慎斟酌,小心调理。虽说药吃下去好多日了,可终究是见效慢。还望皇上恕罪。”   太后有些发懵,什么伤着了脑子,什么多副药吃了下去,这究竟是再说什么。“皇上,哀家怎么听不明白了,哀家不过是头痛病发作,昏睡了三日,怎的说的好像哀家快要不久人世了一般?”   弘历脸色一僵,少不得叹息一声:“皇额娘,儿臣归銮已经五日有余,这几日,朕日日来伺候您喝药,皇后也总陪在您床边,一日两三副的喝,也足足有十副药了。皇额娘您沉睡之中,故而不觉得罢了。   “你说什么?哀家只昏睡了三日,怎的就成了五日?”太后愈发的不明起来:“皇上归銮五日,这怎么可能?皇后侍奉在侧……皇后……一定是皇后干的好事。孙永来你说,皇后让你在哀家的汤药里,下了什么好东西?”   “太后,臣不敢。您的药方子是臣开的,从配药到熬煮都是臣亲力亲为的。由始至终,皇后也未曾吩咐臣往方子里面添加任何药物,还望太后明察。”孙永来不住的擦拭着额上的冷汗,颤颤巍巍道:“皇上,太后许是伤的不轻,这会儿还未成想起之前的事情。”   -, 第四百零一章 :灯前潋滟横波溢   “你……”太后的目光微微凛起杀意,这杀意透过狭长的凤目,看上起很是令人心颤。“孙永来,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务必要说清楚,哀家到底做过什么?”   弘历沉着眉头,像是化不开惨淡的愁容:“皇额娘许是忘了,朕归銮那一日,来慈宁宫向您请安,进了内寝才发觉您错手杀死了内侍监高翔,他浑身是血倒在您身侧,而皇额娘您自己也受到了惊吓而晕厥过去。”   “什么?高翔死了?”太后愕然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心里的恨意慢慢蔓延开,犹如一股滚烫的火焰,缠绕住周身,从里到外,烧的人心烫不已。   好一个富察氏,好一个中宫皇后,竟然趁着自己生病,就想来要命了。明明知道高翔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然趁机除掉了他,除掉倒也罢了,还让皇帝亲眼瞧见,乃是自己所谓。亏得皇后想得出来,难怪孙永来说自己受伤又受惊。哼,徒手杀死一个会功夫的太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还要在病中,还要做得像是自己亲手所为!   太后揉了揉肿胀的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却格外的清楚,难怪雅福要说那么多话来刺激自己。看来不是想趁着皇上来的时候,激怒自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而就是想要自己亲手刺伤她,使皇上更加相信自己的病情严重至极。   难怪方才皇上也看见自己伤着了手臂,却一点也没有动杀心……   历经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临了却是让皇后给摆了一道。太后心里格外不服气,冷瞥了孙永来一眼。“皇上,哀家怎么会突然受惊,竟然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孙御医侍奉哀家多年,应该最知道哀家的身子与脾性。就请皇上替哀家问一问孙御医,到底何时起,哀家的病势竟然沉重至此,连哀家也不知情了。”   这是责备的话,话里也充满了杀意,虽然太后的语调是平静与忧虑的,可孙永来还是觉得胸口被巨大的石头砸下来,又疼又重,险些窒息。可既然皇后已经拿住了自己的把柄,又保全了自己不孝子的性命,再怎么不济,他也不能反口了……   看了一眼皇上,孙永来恭敬的跪下,一点不敢马虎道:“微臣自先帝在的时候起,便照顾太后的身子,太后的身子表面上看着的确是硬朗,可实则内里却非常的孱弱了。先帝在时,太后摄六宫事宜,忧心过度操劳加剧,致使太后的身子更弱了。实际上,臣以为,太后应当安心静养,鲜少再过问六宫事宜。如此便能慢慢的找补回来。”   这一番话毕,太后已经明确孙永来是给皇后收买了。言多无益,再说下去,也只能让皇上更加相信皇后的话。皇后要皇上看见什么,皇上就能看见什么,如此一来,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儿的尊严可见?   “既然孙御医这样说了,朕便放心了。”弘历冷眉微蹙,慢慢道:“皇额娘,朕自归銮,日日都盼望着您能早些醒过来。眼见着皇额娘这会儿好多了,朕的心才稍微安宁。家国天下事,日日总有朕操劳不完的事。可这些事比起来,也不及皇额娘安康要紧。”   太后顺势握住了皇上的手:“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想必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了。只是孙御医一人照拂哀家,怕也是累坏了他。何况哀家吃他开的这么多年的方子,终究也是不好。”   弘历会意,连忙道:“那儿臣便传曹院判一同来侍奉皇额娘的身子吧,曹院判稳妥,必然药到病除。”   “既然是皇上推荐的人,便没有什么不稳妥的了。”太后捂着自己的手上的手臂,澹澹道:“雅福呢,皇上预备怎么处置她?”   “雅福是伺候皇额娘的人,自然是有皇额娘来处置。”弘历轻描淡写道:“皇额娘若是不喜欢她近前伺候,那朕再让内务府择好的。”   虚了虚凤目,太后沉着道:“罢了,既然是久伺候哀家的人,那便由着她继续伺候吧。也是哀家误会了,以为她对哀家图谋不轨,现在想想,不过是哀家刺伤了她,她想夺下哀家的簪子,才伤着哀家,不是有心的。”   心里越恨,太后就表现的越宽容:“哀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的对身边的人这样的疑心。皇上,皇后如同哀家当年一般,辛劳的摄六宫事物,怕也是忙中有乱,身子会不济些。未免落得同哀家一样的地步,倒不如皇上找几个人帮帮她。”   “皇额娘说的极是。”弘历很善一笑:“娴妃细致,嘉妃恭谨,倒也是不错的。至于纯妃……”对于纯妃,弘历心里有所保留:“纯妃她似乎太想永璋有出息了。这么小孩子,骄纵的不像样子也就罢了,心头也太高了些。”   太后稳稳颔首,徐徐道:“纯妃门第不高,又不是最得皇上喜欢的,也难免她多了几分心思。实则也是心里自卑之故。永璋是皇上登基前诞下的阿哥,难免宠得多了,但实则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好教导着也就是了。”   稍微瞥了一眼孙永来,太后审慎的目光幽然一亮。“纯妃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哀家病中一直是她照料着,还让她在哀家身边伺候着吧。嘉妃才封妃不久,是应该跟着皇后多历练历练。至于娴妃么……哀家看她也是缜密细致的,留在哀家身边儿倒是也好。慧贵妃帮衬着皇后,想必就没有什么不妥了。”   弘历方才没有替慧贵妃,是因为她的伤还未曾痊愈,但既然太后这么说了,亦唯有颔首应下。“儿子谨遵皇额娘的吩咐。”   “哀家有些乏累了,皇上还着龙袍,想必是才下朝,你也会去歇着吧。”太后看一眼孙永来:“你伺候哀家敷药吧。”   孙永来脸色平缓,郑重道:“遵太后懿旨。”   “那儿子告退了。”弘历宁和一笑,亲密道:“皇额娘保重身子,儿子晚些时候再来请安。”   “去吧。”太后摆一摆手,眼角眉梢皆是慈爱之色。待道目送皇上退出去,她当时就有些发愣了:“陈进忠,何以你不随着皇上下去?”   “回太后的话,慈宁宫先前侍奉的高翔殁了,皇上让奴才顶了他的差事,留在太后身边伺候。”陈进忠垂首道:“皇上说倘若奴才侍奉的太后不舒心,太后不喜欢奴才近前伺候,就让奴才自己个儿去慎刑司领罚。故而奴才不敢懈怠,未有太后的吩咐,奴才不敢退下。”   没有了高翔,倒是弄来了一个陈进忠。太后微微转动眸子,轻轻闭上眼睛,道一声:“你下去,有事自会吩咐你。”   “。”陈进忠大喘了一口气,从容道:“奴才告退。”   孙永来待陈进忠退下去,兀自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太后的臂上看样子不算重,应该只是皮肉伤,让臣为太后敷些止血消肿的药粉,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你的药粉,哀家如何敢用?”太后冷哼一声:“有些伤,自可以不药而愈。可有些伤,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就不得不用药。如同人心。”   “臣汲深绠短,未能替太后分忧,望太后恕罪。”孙永来看似平和,实则后脊梁已经湿透了。   太后冷哼一声,淡然道:“从前哀家抱病,不过是想躲开后宫里的是是非非。是真病假病,你这个做御医的会不知晓么?可这一回,哀家的病来的蹊跷,怎么就在哀家要好好治一治后宫的人心时,头风就发作了?哀家有没有亲手了结高翔,难道哀家会不知道么?   这连续几日,你们往哀家的药里下了多少**汤,难道哀家到了这会儿还洞悉不出么?试问一个昏昏沉沉,连站都站不稳当的病患,怎么能够亲手了结了一个会功夫的奴才呢?即便是真要了结高翔,也不需哀家亲自动手哇。更何况他还是哀家的左膀右臂,哀家手底下多少人都是经他钳制的,你可知道?”   孙永来连连摇头,只道:“臣一介御医,哪里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臣只盼着太后能安心静养,早占勿药。”   “就不怕哀家杀了你么?”太后冰冷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壮了壮胆子,孙永来怔怔道:“太后的话此刻八成是没有用处,只看您手臂上的伤便可知了。皇上本就以为太后惊悸过度才会刺死了身边儿的人,倘若微臣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然以为太后的病情加剧,届时恐怕更不好办了。”   太后凛起笑意,微微用力才觉得伤处有些疼:“这便是了,什么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哀家不想自己竟会有这样一日,且还来得这样快。当真是拜你所赐了。”   “臣不敢。还是让臣为太后上药吧。”孙永来毕恭毕敬的起身,转身打开自己所带的药箱子。   太后看也不看他,只缓缓道:“哀家这里有最好的药,孙御医尽可以不必拿你那些掺了东西给哀家敷。” 第四百零二章 :谁云骚不品梅花   兰昕一行人朝储秀宫缓缓去,一路上索澜与锦澜均眉目含笑,轻摇慢晃的伴在肩舆两侧,一水儿青蓝色的宫装,衬得她们清新靓丽,与这萧瑟的秋景格格不入。“什么喜色都摆在脸上了,难免显得轻浮了些。”   倒也不是责备,兰昕只是觉得许多事情,实在不必放在外头让人瞧见,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这也是深宫里赖以生存的制胜法则。   索澜轻轻一笑,淡淡的桃粉色胭脂,衬得她粉光若腻,好看极了。“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奴婢心里也明白。可这会儿的喜色不光是因为娘娘不必再受人掣肘,也因为慧贵妃娘娘的伤快要痊愈了。既然是去探望贵妃,那奴婢们总得欣喜不是么。”   “也是。”兰昕看她笑容可掬,颔首道:“你说的也在理,慧贵妃的伤与太后的病都是皇上牵挂之事。既然太后这会儿已经醒转了,贵妃那里就少不得本宫尽一尽心。御药房送来的药粉可带着了么?”   锦澜连忙道:“娘娘您放心就是了,奴婢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   薛贵宁喘着粗气,遥遥的追了上来,忙不迭的跑到了皇后的凤舆一侧:“娘娘,慈宁宫方才请了曹院判过去,说是皇上的意思,让院判大人同孙御医一并照看太后凤体。”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兰昕轻轻缓了口气,只应:“知道了。”   高凌曦倚在床边,手里正摆弄着一串淡紫色的缨络:“碧澜,你说这条缨络好看么?”   “娘娘手巧,这同心结打的这样好看。皇上一准儿喜欢。”碧澜浅笑吟吟:“皇上归銮后,这几日看过太后,便来咱们宫里坐着,即便是去皇后娘娘那儿用膳,膳后还是得配娘娘下棋说话,不然心里就不踏实。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娘娘您的心思。”   “我也没有想到,要经历这么多事儿,才能挽回和皇上的情分。也许是上天垂帘吧,虽说脚上的上好了也会留下病根,阴天下雨的疼痛也在所难免。可只要能与皇上破镜重圆,要我吃再多苦也无妨。”高凌曦看着自己身上的旗装,轻轻的触了触那金丝点蕊的芙蓉花开,慢慢笑了出来。   “位分、子嗣从前我都在意过,巴巴的希望能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如今回头再看,倒也算不得什么。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即便给我高高在上的位分,让我诞下一个孩儿,又能怎样。不和那些深宫望月,青丝熬成白发的宫娥一般一样了么?”高凌曦抑制不住脸上幸福的神色:“若是能选,我只求常伴于皇上身侧,有了皇上的疼惜,别的都不要紧。”   碧澜也是真的欣喜,在她看来这样恬淡的日子,才是真真儿的美好。“奴婢不懂什么,只要娘娘开怀舒心就好。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   “谢谢你碧澜。”高凌曦轻轻将缨络搁在精致的明黄色龙鳞锦盒里,复才将自己的手叠在碧澜的手背上:“无论是风光的日子,还是艰难的日子,你都一直陪在我身边,也唯有你愿意这样不离不弃的陪在我身边。”   呵呵一笑,碧澜抿唇道:“从前或许是只有奴婢,现下还有了皇上呢。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再不会寂寞了,皇上这样珍惜与娘娘的情分,再也不会丢下娘娘了。”   “但愿如此。”高凌曦脸上甜甜的笑意夹杂着些许的不安:“若是一直在宫外,事情或许如你所言。毕竟唯独我陪在皇上身边,经历风雨坎坷,相扶相持。可一回到宫里,皇上即便对我再好,内心之中仍然有许多的不安宁。就比如说……”   “皇后娘娘驾到。”   高凌曦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头的奴才通传,连忙道:“皇后怎么过来了,碧澜,陪我迎驾。”   “娘娘,您的伤还未曾痊愈,不迎也罢。皇后这会儿来,必然是想做给皇上看。”碧澜沉着眉头道:“咱们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也无畏皇后来与不来。”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在宫外的时候,我敢以妻子的身份自居,对皇上说写伉俪情深的话。可若是在宫里,这便是十足十的僭越了。皇上对皇后到底是有情分在的。”高凌曦就着碧澜的手缓缓站起来:“哪怕是为了皇上,我也不能随性与皇后有争执干戈,你明白么?”   碧澜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扶着慧贵妃才走了两步,碧澜便轻轻的停了下来。   彼时,内寝的门被奴婢推开,皇后身子一闪便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秋末天凉,当心伤了身子。”高凌曦温柔的声音皆是真诚,到底不是苏婉蓉会做的那种谄媚样子。只是比先前多了几分清澈,淳朴的感觉,到底让人舒服。   兰昕快走两步,兀自上前扶起了贵妃:“你还带着伤,怎么起来了。碧澜,快扶贵妃坐下。”转首又对会贵妃道:“既然是在你宫里,这些礼节可免则免。你的伤才是皇上与本宫终日牵挂之事。”   从皇后的眼眸之中,高凌曦也能瞧出真诚之意来,心里不禁宽慰了不少。“臣妾无碍,劳动皇后娘娘惦记,实在愧不敢当。”轻轻一笑,高凌曦示意碧澜道:“去奉一盏薄荷蜜汁来,听皇后娘娘的声音有些嘶哑,许是喉咙不适吧。蜜汁最能润喉清肺了。”   “有心了。”兰昕使了眼色,锦澜便会意上前。   “贵妃娘娘,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着人调配的药粉,每日热水开敷,最是能消肿化瘀。”锦澜轻轻将东西交给了碧澜。   高凌曦闻言连忙福身,却被皇后所阻。“娘娘关怀,臣妾愧不敢受。”   兰昕倒是面色平和,没有过多的心思。“这几日太后凤体违和,本宫料理慈宁宫诸多事情,一直顾不上来看你。再者,皇上也时常来陪你说话,倒是不用本宫嘘寒问暖的。圣驾归銮至今,药粉才送到你手上,到底也是本宫疏忽。”   “皇后娘娘这话,臣妾怎么敢当。”高凌曦急急想要告罪,却被皇后握住了双手,执意不肯她行礼。“娘娘……”   皇后瞥一眼锦澜,示意她领着旁人先退出去。   高凌曦见皇后有这样的举动,少不得重温了方才皇后的话,皇后是说,料理了慈宁宫……这话倒不像是照顾太后的身子,反倒另有所指。   果然,人才退下去,皇后的脸上便有几分惆怅之意。“皇后娘娘似乎有什么烦心事?”高凌曦小心的问。   “倒也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兰昕不想回答她的问话,只道:“本宫今日前来,是真心想要谢谢你。随皇上同行的侍卫将皇上遇险之事禀明了本宫,本宫谢你不顾自己的安危,为寻回皇上竟然滚下了山坡。单是这一份情意,也着实让本宫久久感念。”   高凌曦垂下头去,微微一笑:“生死之间,臣妾才终于明白什么才是要紧的。可臣妾想,倘若换做是皇后娘娘您陪着皇上,也必然与臣妾一样的选择。”   “不错。”兰昕郑重道:“皇上是咱们的天子,更是咱们的夫君。夫君有难,做妻子的做妾侍的,总得想方设法的为皇上分忧不是么!”脸色微微有些僵,兰昕也不怕坦言:“先前本宫以为你想要的,远远不止夫君的疼惜,现在这么看,倒是本宫错了。”   连连摇头,高凌曦愧疚道:“皇后娘娘并没有错,是臣妾错了,臣妾以为要把住皇上的心才能把住恩宠,才能把住母家的荣华富贵,其实有什么呢?都不及皇上的半点真心。如今臣妾想明白了,但求皇后娘娘恩准臣妾继续侍奉在皇上身侧。”   慢慢的跪了下去,高凌曦不顾脚踝上的伤,诚然道:“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什么都不要紧,什么臣妾都可以放弃。哪怕是贵妃的位分。”   兰昕冷然一笑:“你以为本宫容不下你在皇上身边伺候么?”   “皇后娘娘……”高凌曦有些为难,并不知道当如何回答。“臣妾……”   “本宫问你,四阿哥永的乳母,服食蜜汁食物过重,引发永吐奶之事,是否你的主意?”兰昕面如平湖,并没有激怒之相。   高凌曦没有思忖,便如实点头。“臣妾想,永连番吐奶,那么嘉妃一定坐不住了。必然会去阿哥所探望四阿哥,抓住这个由头,臣妾便可以问罪于嘉妃,令她禁足自己的宫里,不得外出。如此,娘娘您身边总算是少了个帮腔说话的。”   “你就这样在意本宫?”兰昕继而问道:“是想一举夺取本宫的后位么?”   “不。”高凌曦连连摇头:“臣妾不过是想安身立命,保全自身罢了。”   “也就是说,你以为本宫容不下你?”兰昕心里还是很奇怪的,她从前并不喜欢慧贵妃,可也从未动过杀心,何以她会如此以为?   “臣妾月事布里的麝香,难道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么?”高凌曦扬起一张苍白的脸,瑟瑟问道。 第四百零三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兰昕显然是被这样的问话惊着了,先前的话,从娴妃嘴里说出来,她只以为是慧贵妃的离间计罢了。可如今连慧贵妃也这样问了,真真儿是让她有些莫名。毕竟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做过,可这罪名却偏偏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头上了。那么会是谁呢?   高凌曦眼珠不错的瞪着皇后,从她的惊愕的表情里,似乎她也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您是皇后,即便您当着臣妾的面承认此事,臣妾也不会如何。娘娘,您又何须如此的谨慎,连一点缝隙都不露呢?”   微微一笑,兰昕平静了自己的心绪,稍微松动了松动紧绷的心弦:“你若真心以为是本宫所为,又何须问。既然是问了,便是你自己心里也存了疑影。”叹了口气,兰昕幽幽道:“不过,既然你问了,本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月事布的事,正如昔日同娴妃言明一般,并非本宫所为。今日,依旧是这么说。”   这回轮到高凌曦愕然了。   倘若不是皇后,会是谁有这样狠戾的野心,早在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谋算了最得宠的两位侧福晋。而这样做,对她自己又有什么样的好处呢?   似懂非懂之间,高凌曦恍然一笑:“既然皇后这么说了,臣妾岂有不信的道理。”   兰昕看她这样轻易就信了自己,倒是觉得很奇怪了:“你与本宫有心结,即便你不说,本宫也感觉的出来。只是本宫这样的话,你轻易就信了去,难道这么多年的疑心,尽是一句话可以化解的么?你不是以为本宫容不下你么,性命攸关之事,贵妃未免太轻率了些吧?”   高凌曦慢慢的走向皇后,一瘸一拐的,看上去到底不如往日弱柳扶风那样的婀娜了。可美人就是美人,虽然动作上有些瑕疵,可依旧难掩风姿绰约。“若是从前,臣妾必然不会信皇后的这一番话。可……现在却不同了。”   慢慢的停在了皇后面前,高凌曦平静而笑:“那一日,臣妾从富察大人口中得知,皇上可能有危险,心便是慌得不能再慌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同皇上在一起。倘若皇上有什么意外,臣妾必然不苟活,定定要随着去了。   于是臣妾疯狂的寻找皇上,不顾山路难行,不顾双手被划伤鲜血直流,当时脑子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便是皇上是被受伤的马儿摔下了山坡,臣妾未免碧澜与李玉拦着,便咬紧了压根,闭上眼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那一瞬间,臣妾耳边是嗖嗖的山风之音,尽管身上很痛,可臣妾却觉得心里很甜。仿佛身子每滚一圈,臣妾便越接近皇上一些,就是这样的意念,让臣妾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隐隐的光彩,那光彩不是明媚的流光,而是温情脉脉的泪意。“昏迷之中,臣妾仿佛看见了皇上近在身边,除了欢喜,臣妾没有一星半点儿别的感觉。然而这竟然不是梦,臣妾真的被皇上找到了。虽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一夜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可臣妾丝毫没有感觉到疲倦或是惊惶。   当臣妾与皇上搀扶着历尽艰难慢慢的从谷底往上攀的时候,臣妾才终于知晓,这种相扶相持的感觉,才是臣妾想要的。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都不要紧。只要能默默的陪伴在皇上身侧,真的,其余的一切都不要紧。”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一圈又一圈,却没有一滴落下。这种感觉不是忧伤,而是满满的幸福。   兰昕读懂了慧贵妃的心,只温然的叹了口气。她有些羡慕慧贵妃,是她陪着皇上走了这段难行的路,却不是自己。然而也正因为有了这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才使得慧贵妃总算明白了心中所求,羡慕之余,兰昕也着实为她高兴。起码密室之后,还能找清楚该走的方向。   “你可以放心,本宫从前没有在你的月事布里做手脚,往后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拆散你与皇上。皇上本来就是天下人的皇上,是这六宫嫔妃的夫君,却不是本宫一个人的皇上一个人的夫君,所以慧贵妃,你如何爱重皇上,本宫亦如此。”   “谢皇后娘娘。”高凌曦叹了口气。“有些事从前臣妾不想说,也不便说,可今日既然是对娘娘开诚布公心思,那么臣妾想多一句口舌。”   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兰昕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纯妃。”高凌曦慢慢的说出这两个字,随即道:“太后面前做了许多事情。旁的臣妾也不想多说,唯一想说的,便是和亲王。”   “正如同纯妃会让人在永城乳娘的饮食中动手脚,诬陷你一般,本宫屡次遭了纯妃的谋算,早已经不止和亲王一件。”兰昕领会,浅笑辄止:“可是也并不算要紧,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就怎么都好。”   “若是从前,臣妾想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娘娘不可姑息养奸。可这会儿了,臣妾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念想了。哪怕只是皇上的答应,使女,臣妾也于愿足矣。身份也好,皇嗣也罢,终究不是臣妾所向往的事物了。”高凌曦平顺道:“之所以告诉娘娘这些话,只是希望娘娘您不要太过宽容,需知的,有些人会见好就收,有些人永远是贪心不足的。”   沉吟了片刻,兰昕看了高凌曦的小足一眼,诚然道:“你好好养伤。”言毕,兰昕只身离开了内寝。来的时候,心里忧虑颇多,走的时候,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晚膳之前,曹旭延来长春宫为皇后请脉。倒是让兰昕颇有些意外。   “本宫以为,经历过永琏之事,你便再也不敢擅自前来本宫这里了。不想,你竟然还有胆子来。”兰昕喝着普洱,看着茶盏里浓郁的茶汤,轻轻道。   “院判大人奉命伺候皇太后的凤体,便吩咐臣来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曹旭延一字一句,谨慎而恭敬道:“臣翻看过存档,发觉太医院已经有些日子未曾替皇后娘娘请过脉了。未免皇后娘娘凤体不宁,臣这才斗胆不请自来,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冷冷一笑:“本宫只说了一句,曹御医便有一堆话等着本宫。好似不让你来请脉,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臣不敢。”曹旭延谨慎垂首。   “没什么敢不敢的。”兰昕凛眉道:“你不是已经来了么?”   “皇后娘娘恕罪。”伏在地上,曹旭延只觉得满心愧疚。   “永琏的事情无论是否与你有关,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本宫必然不会再刁难你什么。”兰昕揉了揉眉头,还有半句未曾宣之于口的话。虽然不会怪罪了,可也不会原谅。那是永琏啊,是她的命根子,却死在了曹旭延的手中,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总归是他的疏忽,是他没有尽心,她怎么能谅解,怎么能宽容得了。   若是能选,兰昕情愿病逝的是自己,永琏还那么小,吃了那么多的苦……   见皇后双眼微微泛起了红意,曹旭延随即起身,从药箱里取出了脉枕:“娘娘的脸色不大好,臣既然来了,就斗胆替娘娘请脉,仔细瞧一瞧才是。”   兰昕没有拒绝,只将自己的手缓缓搁在了脉枕之上。   “太后不肯服用孙御医的药,对院判大人的方子也是百般的质疑。”曹旭延今日来长春宫不为旁的,便是想给皇后带句话:“想必两位御医的方子,太后都没有服用。”   这便是说,想要对太后慢慢的用药根本就不可能。太后可以将汤药偷偷倒掉,即便是御医,也没有资格亲自看太后服药再离开。   便也是说,这几日或许还能瞒得过皇上,误使皇上以为太后是真的头脑不灵光。可长此以往,太后总有恢复的一日,那皇上便不会再让陈进忠严密的伺候在太后身侧了。   “知道了。”兰昕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本宫的身子如何?”   曹旭延缓了缓脸色,平顺道:“先前娘娘用了好些性质寒凉的药物,恐怕身子有些吃不消。臣会以温补的方子,慢慢替娘娘调理,加以时日,娘娘必可早占勿药。”曹旭延想了想,终于还是多了句嘴:“娘娘从前身子底子硬朗,想要再度诞育阿哥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愿吧。”诞育阿哥,若只是为了皇上生下后继之君,兰昕实在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四阿哥聪慧,五阿哥机敏都是很好的孩子,也不是非得自己嫡亲的才有继承江山的资格。可若说到为皇上生一个阿哥,兰昕的心还是情不自禁的软了几分。   “既然院判要照料太后身子,你又如此大胆,本宫的身子便交给你来照顾。”兰昕盯着眼前的曹旭延看了又看:“药不喝,水总要喝,汤总要喝,这些都不喝也罢,膳食总是要进的。可这些都不打紧,本宫记得,太后是最喜欢更换内寝摆设的……”   曹旭延扬起头飞快的看了皇后一眼,随即道:“臣明白了,还请皇后娘娘放心。” 第四百零四章 :柳枝团扇别离多   嘉妃来得及早,彼时兰昕还未曾盥洗。锦澜领着侍婢们鱼贯而入,嘉妃就随着捧着各色器具的宫人身后,缓缓的走了进来。   索澜扶着皇后从床榻慢慢走下来,含笑道:“娘娘,嘉妃娘娘来得及早,外头的雪还没化,想来是最不好走的时候。”   兰昕看着满屋子的宫人,心里微微有些烦乱,只道:“风雪天路滑,本宫已经免去了六宫请安,怎的你这样早就过来了?也不怕寒风侵了身子。”   金沛姿行过礼,便接过了侍婢手里的牛角梳:“臣妾些许日子未曾给皇后娘娘请安,今儿看着风雪停了,便早早的起身过来。看时候正好合适,就想伺候着娘娘盥洗梳妆,尽一尽心。”   “难为你了。”兰昕轻轻的拍了拍嘉妃握着梳子的手背。“原也不该这样难为你,可许多事情你是知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宫虽然知晓慧贵妃的所为,可眼下皇上宠着她,她又是陪着皇上历经过生死的知心人……”   金沛姿叹了口气,却并非沮丧:“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自从皇上木兰秋狝归銮,宫里头也就为有储秀宫一直搁在皇上心上。贵妃脚上的伤不轻,一连几个月都未能痊愈,可皇上哪里有半点嫌恶,还不是时常陪她说话品茗,对弈吟诗,六宫都历尽了隆冬苦寒,唯有储秀宫一枝独秀,这暖是暖到人心里头去了,冷亦然。   “六宫里头,谁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臣妾也并非没有算计过旁人,有时候为了自己的性命、家族荣耀,也不得不如此。”金沛姿感慨不已:“慧贵妃如今却不同了,除了静心养伤,便是陪着皇上同乐,再不理会六宫其余事物,到底心静得多了。”   兰昕眸子里闪过些许赞叹,不禁颔首:“你说的是。你也看得明白。永珹这么小就遭罪,本宫何尝不心疼。慧贵妃再有苦衷,也的确不该拿他当谋算使,逼你就范。这一点,她对本宫坦言了心思,本宫怪她却也能不想追究了。倒是纯妃可恶,竟然利用这一点,狠下杀手,妄图让贵妃背负自己的罪孽……决不能姑息。”   此来,金沛姿就是想听到这样的话。说真的,位分也好权势也罢,她都不在意。可是她在意永珹,在意自己嫡亲的骨肉,她不能由着人三番两次的陷害。就连如缤也难逃纯妃的刁毒,这么看来,这样的人再留于后宫之中,怕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皇后娘娘可有计策?”金沛姿拧着眉宇道:“臣妾愿意为娘娘分忧,亦是为自己铲除祸患。”   知晓金沛姿不是争名逐利的人,兰昕幽幽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后宫里有谁又是没有算计过旁人的。”   这话说完,兰昕惆怅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接着道:“太后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恳请皇上恩准,着太后于慈宁宫中安心静养。你也看到了,纯妃风雪不改,日日往慈宁宫伺候的殷勤周全,但是她这一份‘孝顺’在皇上看来,竟就要比旁人强许多。”   这正是为难的地方,自从高翔被安排就死,太后身边唯一可信的人便只有纯妃了。有着这一层关系,即便是想要对纯妃动手,也必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金沛姿也明白皇后的为难之处,只道:“纯妃是多行不义,即便是有太后撑腰,也难掩起罪行。何况现下,太后不是也让娴妃从旁照料么。娴妃的心思,娘娘知晓,臣妾也知晓。实在不行,何不让娴妃替了纯妃……”   边说着话,金沛姿已经巧手为皇后上好了头。只待匀面之后,着好了衣裳,再挑选喜欢的头饰并簪花即可。   兰昕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动唇而笑:“倒是也没有这样麻烦。”在太后的饮食或药物里做了些手脚,兰昕未曾对旁人说起。这是杀头的罪状,祸连九族。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眼下太后的病未曾康复,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纯妃,倒是不便妄动。可太后的病拥有‘康复’的一日,纯妃再精明也有疏忽的时候。有娴妃在,又离这两人近些,自然会比咱们看到得多。”   言毕,兰昕轻轻握住了嘉妃的手:“你才入宫的时候,不过是皇上的金贵人。转眼的功夫,不也成了妃主么,与从前府上的侧福晋并尊,又和纯妃一样诞下了阿哥,这福气,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所以本宫说,不争的人才是最有福气的人。一时的长短高低说明不了什么,为长久计方才是最要紧的。”   金沛姿知道皇后的话是正经,也唯有郑重颔首:“娘娘说的是,天不藏奸,臣妾违心无愧,难道还怕等不成么!”   “你明白就好。”兰昕揉了揉眉头:“年关之际,后宫里细碎的事儿千头万绪。皇上与本宫都有意让你多涉猎后宫诸事,一则可以帮衬本宫,二则,你是知道的,皇上从未曾令妃子协理六宫,协助本宫摄六宫之事。所以这样好的机会,嘉嫔你万万不可错过。”   金沛姿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便舒缓了好多。倒不是因为实权在握,而是皇上难得记得还有她这么个人。虽然她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与旁人争宠,可皇上到底是她的夫君啊。她真的希望,有朝一日,皇上会记得她,会计起她,那便于愿足矣了。   薛贵宁在门外清了清嗓子,才通传道:“皇后娘娘,怡嫔求见。”   兰昕与嘉妃对看了一眼,打趣道:“怡嫔来做什么?该不会是也和嘉妃你想得如出一辙吧?”   金沛姿饶有兴味的回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怡嫔与臣妾一般,理所应当侍奉皇后娘娘殷勤。咱们这一位妹妹,可是悄无声息的就封了嫔位,皇上待她,表面上看着是淡淡的,实则却是搁在了心上呢。”   “传。”兰昕对门外的薛贵宁这样吩咐了一声。随后才对上嘉妃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眸:“许是吧,姑且听听她的来意。”   柏絮妤慢慢走进了皇后的内寝,恭敬的行了大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见嘉妃也在,柏絮妤得到皇后的允许起身,又朝嘉妃行礼:“嘉妃娘娘金安。”   金沛姿看不出她来意如何,只含笑的扶她起身:“我是一向没有规矩,妹妹见我也不必行如此的大礼。外头雪好没化,妹妹的手这样冷,怎的还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看一眼皇后,又看一眼嘉妃,柏絮妤的脸颊染上一层化不开的绯红霞色:“臣妾方得知一事,想着必得亲口禀明了皇后才安心,便连忙来了长春宫。没有搅扰娘娘与嘉妃说话就好。”   金沛姿瞧她眉目之间有欣喜之色,心里淡淡有些猜到了痕迹。“呀,我想起来了,前几个月,皇上可是赔了妹妹几日。妹妹莫不是有喜了?”可能因着自己生育过,金沛姿对这些非常的敏感,毕竟没有把握也不好宣之于口的事,她不会轻易开口。   柏絮妤的脸色当即又红了好些,头也垂的更低了。只是软软的声音道:“御医昨晚替臣妾瞧过,是这么说的。臣妾不放心,一早又请了另外两位御医来瞧,亦是……这才一大早就赶来了长春宫禀明皇后娘娘。”   “多好哇,有几个月了?”金沛姿扶着她的手亲昵问道。   “御医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柏絮妤脸上一热,红的似乎是能滴出血来。从双颊一直烧到耳后,直教她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两人。   兰昕卷唇道:“字愉嫔诞下了五阿哥永琪,后宫里也有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皇上可知道了么?”   “臣妾只想着先禀告皇后娘娘,皇上那儿还未曾……”柏絮妤羞赧不已,并不敢看皇上的双眼。实际上她也明白,皇后虽不是皇上最宠的女子,却是皇上最尊敬最信任的妻子。以至于皇上有什么知心话,都会对皇后言明,而后宫的权势也始终握着皇后手里。   如同嘉妃、愉嫔一样,得与皇后交好,敬服皇后,她才可能能保住自己腹中的骨肉。为此,她不敢向皇上献媚邀宠,一知道此事,便急着先禀告了皇后。这也证明,对皇后的信任甚笃。   “你也是的,明知道自己有身子了,还冒着寒风不顾路滑,清早就赶来了长春宫。还对本宫行了大礼,这是使不得啊。”兰昕看她总算懂事,心里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你且安心就是,本宫自然会去禀明皇上,薛贵宁,用本宫的凤舆送怡嫔回宫安歇,不可有半点闪失。”   金沛姿极其会意,连忙道:“若是妹妹不嫌弃,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陪你走这一程。”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嘉妃姐姐。”柏絮妤甜美一笑,又是很快垂下了头去。   “也好,嘉妃是生育过的,必然知道轻重,有你陪着怡嫔本宫也安心些。”兰昕只觉得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想必皇上知晓此事,又要龙颜大悦了。皇上开怀,那么她就高兴,夫妻本是一体,自己没有子嗣,也希望皇上能子孙昌盛。   只是也有隐隐的顾虑,怕是纯妃之流,又要有不小的动作了。 第四百零五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果然怡嫔有孕的消息还是震动了后宫。吹进六宫的耳朵里,竟要比京城极致的冬风更凛更烈些。倒是弘历真真儿的高兴,抽空多去瞧了好几次。他这一多去,宫里头善于捕风捉影的是非之人,难免把舌头根儿嚼到了慧贵妃的耳畔。   这一整日下来,碧澜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来是人言可畏,储秀宫本是风光无二的,骤然被区区一个嫔位的小主抢尽风头,颜面无光自然是必不可免的。二来也是深深的担忧,总觉得贵妃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到底怡嫔是因为有孕才得了皇上的垂爱,这样好的事情,却永远不会发生在慧贵妃身上。   “你从前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怎的就听进了这歪风去?”高凌曦看着碧澜心不在焉的样子,少不得轻哂一笑:“皇上正是当年的好时候,后宫里又多是年轻的妃子,早晚会为皇上添阿哥公主的,若每一回我都要难受,只怕日子就要难过了。总不能为了她们,我便不活了。”   碧澜不知道贵妃是真的因为与皇上历经生死而看透了这些,还是故意说给自己听,以宽慰自己的心。沉吟半晌,她才嗤嗤一笑:“罢了,皇上不过是抽空去看了怡嫔几回,做不得数。只要皇上的心在娘娘身上,奴婢就没有什么不安的了。”   王喜子匆匆忙忙的进来,躬着身子道:“主子,不好啦,慈宁宫方才传来消息,说太后的疯症……说太后误伤了前去侍奉她服药的皇后娘娘,皇上已经过去了,主子可要过去瞧瞧么?”   高凌曦面色一凛,连忙将王喜子的话搁在心里饶了两回:“太后的疯症严重了,误伤了前去喂药的皇后。这不是虚妄之谬言么?太后几时有了疯症,又怎么会误伤皇后,慈宁宫的奴才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竟然很么话都敢往外冒。”   之所以疾言厉色,是因为高凌曦不想将这样冒冒失失的话从储秀宫里传出去。置身是非之中,若想要明哲保身,便得谨慎妥帖,不能留下一丝缝隙……   “眼见为实,咱们没有亲见过的事儿,不可乱说。更不可妄加揣测,明白了么?”高凌曦淡淡的目光,透着一抹森冷:“储秀宫上下,不许乱嚼没影的事情,自此以后均是如此,王喜子、碧澜你们都是本宫身边儿最亲近的人,可得替本宫分忧。”   王喜子看了一眼慧贵妃的脸色,又同碧澜对视一眼。这才连忙道:“奴才明白主子的心思了,奴才遵旨。”   “准备肩舆。”高凌曦转首对碧澜道:“伺候我更衣。总得过去瞧瞧,心才能定下来。”   “兰昕,你如何了?”弘历卷风而来,一脸的担忧之色,见到兰昕,连忙就问。“皇额娘呢,病情怎么会越发的反复?”   兰昕匆匆福身,随即道:“臣妾无碍,只是让打发的药汤烫在了膝上,弄脏了衣裳。倒是太后的病情……”眉宇蹙紧,兰昕极为动容道:“臣妾看着,竟然也有些反复之意,心里实在难受的不行。”   苏婉蓉与娴妃垂首立于一侧,忧心忡忡道:“皇上,太后一连数日服药,非但不见起色,反而病情愈加沉重了。臣妾担心,太后的药是否对症,是否哪里不妥了,还望皇上恩准着人查明真相。”   这么说,一则是将火引去皇后身上,二则也是为太后遮掩开拓。眼见着太后的病一日严重过一日,苏婉蓉心里真真儿的担忧,倘若太后有什么不测,那么她的孝顺美名又如何能成就,毕竟再永璋没有得到皇上信任之前,她不能失去太后这座靠山啊。   盼语听她说的话味儿不对,虽然别扭,却没有反驳。只在皇上踌躇不动时,平和道:“臣妾以为,让人看看方子、汤药以及药渣也好,总算是能安心一些。何况,倘若太后的病情有变,重新斟酌方子也是当务之急。”   这话倒是平和了许多,似乎不是为了防范谁,反而是为着太后着想,弘历听着也舒坦了些。“那就让曹院判连同太医院数位一并细细查过。”弘历叹了口气,幽幽道:”朕去瞧瞧太后。“   兰昕随即起身,连忙道:“臣妾陪着皇上一并去。”   “你伤着了,好好在这里等朕便是。不然朕让李玉用御辇送你先回宫歇着。请御医瞧瞧。”弘历担忧兰昕的身子,少不得道:“这里有贵妃、纯妃、娴妃伺候,你也可以缓口气。”   “太后病情有便,无论基于何种情由,臣妾都难逃罪责,皇上还是让臣妾留下来侍奉太后吧。”兰昕臻眉道:“否则,即便是臣妾回了长春宫,一心惦记的也唯有这里,到底不如一直陪在太后身边踏实。”   弘历略颔首,顺势握住兰昕的手道:“也罢,由着你便是。”   “谢皇上。”兰昕宽惠一笑,笑容仿佛钻进了皇上的心坎儿。知晓她是如此的孝义,弘历宽慰不少。   雅福拦不住疯魔挣扎的太后,也不敢伤着太后,只能扑扑楞楞的一路跟随,跌跌撞撞的护着这有些神志不清大清最尊贵的女子。孰不知她今日的荣耀,根本就是抢了自己姐姐的。光是这一份恨意,便不是可以抹去,一笔勾销的。   只是太后真疯了也好,从前的事儿或许能从她口中透露一二。怕就怕这疯癫,不过是太后的老谋深算,做做样子罢了。   “皇上万福金安。”雅福正想事情入迷,不料一个侧身,竟然和前来探望太后的皇上撞了个正着。“奴婢冒失了,请皇上赐罪。”她跪在了他面前,心里难忍的伤怀。皇上明明是自己姐姐的亲骨肉,雅福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这个福气,听他唤一声姨母。   “姑姑请起。”皇后福气了雅福,只因她知晓这一层秘密。   倒是弘历淡淡道:“无妨,你也是为了太后。”言毕,弘历上前去扶太后,十分担忧道:“皇额娘,您的身子好些了么?儿子来瞧您了。”   太后慢慢的停下挣扎,淡淡看一眼皇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目光瞥向皇上的时候,她冷不防的弹跳一下,因着心里的恐惧,脸上的表情竟然狰狞可怖:“是她,是她,是她要害哀家,是她,是她要哀家死……皇上,是她,是她让人在哀家的药里做了手脚,致使哀家浑浑噩噩……还有她!”   指尖仿佛射出了一道寒气,戳进了兰昕与雅福的心里。“是她们串通一气,是她们要害哀家,皇上,快点赐死她们,哀家不想再看见她们。”   太后一句话毕,身子竟然不住的颤抖起来,脸色越发的苍白,透着死人一般的焦黄之色。声音才落,太后不受控制的向后仰下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人便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皇额娘。”弘历惊疑的不行,还未曾去扶,已经是来不及了。“快去传御医。”   “来不及。”苏婉蓉连连几步急匆匆上前跪在了太后身边,见太后抽搐不止,口吐白沫,心知太后是病发。当着皇上的面儿,若是她不捡了这样好的机会,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自己。横了横心,苏婉蓉猛的将自己的手一横,塞进了太后的口中。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苏婉蓉抵死咬住唇瓣,不吭一声。   “婉蓉你……”弘历见她疼得脸色发青,少不得蹙眉。   “皇上,臣妾担心太后咬伤了舌头,故而如此。”苏婉蓉并未多说一个字,只是简明的说了这一句话。可正是这一句话,触动了皇上的心。   为难关头,这个做儿子的都没有想到如此,却是纯妃想到了。这不是孝义又是什么。“难为你了。”   盼语看了一高凌曦,目光里像是含着笑意。而高凌曦也对上了盼语的眸子,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骨碌碌的一转,她便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   只是二人默契的没有出声,又各自垂下头去。   御医赶到之后,才匆匆将纯妃的手从太后口中拔了出来。彼时,苏婉蓉脸色苍白,嘴唇却被咬破,流出了嫣红的血水,手背上更是惨目忍睹,一个深深的血齿印,皮肉翻滚,若再深一些,怕是连整块肉都要撕扯下来,索性御医来的及时。   这样的伤口,莫说是皇上看了要心疼的。即便是兰昕瞧着,都觉得触目惊心,这纯妃还当真是不惜一切啊。   弘历见曹旭延也来了,连忙唤他过来:“太后有四位御医侍奉必然安泰,你来瞧瞧纯妃的伤。”   曹旭延只看一眼便道:“索性纯妃娘娘是手背伤着了,若是指头,怕已经断了。娘娘的手可还能握拳么?”   苏婉蓉咬着牙试了试,痛的无法言说:“可以。”   “没伤着筋,便没有大碍。”曹旭延脸色有些僵硬:“但只怕即便是伤口痊愈了,也会留下永久的疤痕,再不能回复从前的平整光滑了。”   “无碍。”苏婉蓉定了定心,竟然笑了出来:“只要太后没事,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第四百零六章 :且烦疏影入清尊   弘历心惊肉跳的连同宫人,将太后移回了内寝之中。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兰昕,要好好看顾纯妃的伤。   许是为了顾全太后的颜面,皇上并未曾吩咐妃嫔侍疾,于是高凌曦与盼语便没有跟上去凑热闹,只陪在皇后身边,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目光打量着这身前的纯妃,到底没有嚼口舌。   倒是曹旭延检查过纯妃的伤势之后,便即刻开了方子,有让人去御药房取止血消肿的药粉来,未免显得有些殷勤。   盼语看了看纯妃的伤势,沉着眉宇道:“纯妃流年不利,不是磕破了额头,就是伤着了手。当真是得谨慎些了。”   高凌曦轻哂而笑,原也是不该多话的,可随着唇角舒展,嘴里的话犹如玉珠落盘,一颗一颗脆生生的掉了下来。“伤着了头让皇上瞧出了纯妃慈母情怀,伤着了手又让皇上瞧见了纯妃孝义至深。伤总是会好的,足可见触动皇上的心才是最要紧的。”   苏婉蓉用丝绢捂住了手背上的伤处,恬淡一笑:“娴妃也就罢了,成日里如我一般陪侍在太后身边。慧贵妃自己也伤着,怎么好说这样的话。”   这意思显然是说,慧贵妃再度取悦皇上,也是凭着自己的苦肉计,根本与她没有什么不同。   高凌曦的脸色有些晃白,实际上,未能挽回皇上的心,她也的确是做了如同纯妃这般的事。然而木兰秋的一路上,她却是出自真情实意,没有半点的歪心思。只是现在将从前的事儿翻出来说,她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兰昕看了一眼慧贵妃,转首对曹旭延道:“天寒地冻的,伤口若是不妥善处理,沾了寒凉之气,怕是要生冻疮了。纯妃又是南方人,不惯京中这样的气候,难免更难挨些,你便仔细医治,待到伤愈后,再调配去疤痕的药粉吧。总是有些功效的。”   “是,皇后娘娘。”曹旭延毕恭毕敬的应声,对皇后的疏离与敬重并存,让人一看便知他很畏惧皇后的凤仪。   这一份恰到好处的疏离,正好让人看在眼里。兰昕知道曹旭延是故意为之,只作不觉。其实他无论做什么,都一样改变不了的成见。   在看一眼苏婉蓉,兰昕深邃的眸光清凉凉的反出了一层薄薄冷气:“既然是伤着了,就好好留在宫里静养着,再不然太后习惯了有你在身边侍奉,就尽心侍奉。皇上念及情分,必然会多怜惜你几分。本宫只是想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吧。   凡事适可而止是最好不过的了,超过这个度了,就会惹人厌烦,你可明白了么?”   苏婉蓉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有一丝慌乱。毕竟皇后从不喜欢在人前说重话,这会儿当着两位妃主,竟是将心里的厌恶如实的道明了,却让人有些手足无措了。   微微舔了下唇瓣上的血渍,苏婉蓉顿觉一股腥味让人很不习惯:“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必然会好好养伤,好好侍奉太后。臣妾先行告退了。”   盼语凝眸看了看天色,想来太后这里是离不开人的。只是皇上现在爱重慧贵妃,慧贵妃过来了,必然要侍奉在太后身边,只当是陪着皇上了。自己再留在这里,反而让人碍眼,倒显得是故意不相让了。   谁知她还未曾开口,倒是高凌曦先出声了:“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的脚踝又疼了,怕是不能留在这里侍奉太后了。娘娘若是不介意,就让臣妾陪纯妃走这一程吧。”   “也好,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精心着些。”兰昕沉稳的点了点头,目送一行人匆匆离去,直到偌大的殿上只剩下她和娴妃,心才稍微的宽松了些。“这些日子侍奉在太后身边,倒是为难你了。想必正是因为有你在,皇上才能更安心些。”   盼语微微一笑:“臣妾不过是做了自己理所应当做的事情。皇后娘娘这样说,倒是让臣妾有些抹不开了。”   “太后的药,每日可都按时吃么?”兰昕对太后的病,多少是存了些疑心的。毕竟太后经历的事情多,悟出的人心也不会少。未免殿上的人疑心,兰昕着意补充道:“睡得可好么?年下了,后宫里琐碎事儿愈发多了,倒是让本宫抽不开身时常侍奉在侧,心里愧疚得紧。”   “皇后娘娘宽心。”见殿上的宫人出手默默立在一旁,盼语便道:“太后睡的总算安稳,药也是一日几回的吃。先前孙御医的方子见效缓慢,已经换成了曹院判的方子。”这里盼语刻意停顿了一下。   慢慢又道:“奇怪的则是,先前还是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竟然严重了。臣妾是担心,太后时清醒时迷糊,怕要连曹院判的药也给扔下了。”盼语瞧出太后的戒心,实际上,她从未曾伺候着太后服用过一碗汤药。这些事都是由纯妃伺候,而且太后也不让太多人近前来盯着。   不是不可疑,兰昕也觉得太后没有这么容易就乖乖的喝下那些致人发疯的毒汤药。且药的分量并不敢多,只能靠着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的侵入太后的头脑。若想让后宫里风平浪静,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是最折中的法子。   怕就怕太后加以利用,从中又起风波。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臣妾自当尽心竭力侍奉好太后,使皇上与娘娘宽心。”盼语是真心想帮衬皇后一把,倒并非是由皇后授意的。好像只有这么做,她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兰昕默默,好半晌没有吭气:“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天凉了。”   “是。”盼语微微一福:“谢皇后娘娘宽慰。”   高凌曦的肩舆在纯妃之前,走的并不算快,且颇有一番赏景的兴致,轻摇慢晃的如同行走在风光旖旎的林荫路上。可惜冬日的紫禁城,到底景致萧条,不似春日里百花斗艳那么有看头。   “贵妃是在看什么?”捂着手上的伤,苏婉蓉很不耐烦。“若是娘娘有兴致在凛寒风中赏景,便让臣妾先行通过可好。臣妾的手还在流血呢。”   没有搭理她,慧贵妃对碧澜使了个眼色。碧澜轻咳了一声,飞眼剜了近旁打头抬着肩舆的小太监。于是前头一行人的速度更慢了几分,好像还摇摇晃晃起来,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贵妃随皇上木兰秋回来,便不问宫里之事。即便是年关难过,后宫些许细碎琐事儿,皇后娘娘不得分身,贵妃您还是置若罔闻,一心只对皇上好。”苏婉蓉揉了揉手背伤处周围,眉头紧紧的蹙着。“怎么今儿好像偏是对我有些成见,似乎话里有话啊。”   明眸浅笑,难掩慧贵妃眼底的清光:“纯妃惯常是九曲玲珑的心思,本宫如何能看得明白。有如何能对你话里有话。光是你这一份本事,本宫便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皇上面前,你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怎的这会儿受不住了?   既然是做戏,做足了又何妨,左右钟粹宫也不远,本宫的储秀宫更近,能挡得住你什么?”   苏婉蓉娇笑,却轻轻嗤鼻:“挡不挡得住,挡住了没有,原本也不是贵妃您一个人说的算。这会儿若不是在寒风里碎话,臣妾已经坐在温暖的内室让曹御医包扎伤口了。许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可这一小会儿却实在舒适。到底与此时不同。”   高凌曦轻轻竖起了右手,示意停下肩舆,并未转过身去看纯妃,只是略微侧首道:“既然纯妃觉得本宫挡着你了,那你何不越过本宫先走。这甬道不窄,两架肩舆并行也照样能通过,如何就又不好了?”   “甬路是宽,可惜臣妾并不敢僭越。”苏婉蓉阴笑道:“贵妃娘娘理应走在前面,若真是可怜臣妾,便快走几步即可。宫里生活了这些年,焉能不知宫规如何,到底臣妾也不敢造次,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   “落。”高凌曦轻轻道,随即就着碧澜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苏婉蓉虽然心里不情愿,可没有办法,也只得停了肩舆。“贵妃娘娘有何赐教?”   高凌曦慢慢的走到她身前,轻轻握住纯妃受了伤玉手的手腕,不紧不慢道:“你的伤是伤在手背上了,更是伤在皇上心上。”说完这句话,高凌曦倏地转了口风:“你不是嫌弃我的肩舆挡着你了,而是恼恨我的位分挡住了你。大清开国以来,后宫便分九等,皇后自然不必说,可贵妃之位,却可有二。即便不做贵妃,之上还有皇贵妃,纯妃你孝义、善解人意,膝下又有三阿哥永璋,怎么还会顾及本宫是否在你之上呢?”   这话像是一记拳头,不软不硬的打在苏婉蓉脸上。慧贵妃明摆着是讥讽自己有三阿哥,又苦心巴巴的讨好太后,却不过还是妃位不得皇上喜欢。恩宠竟然连个不能生育的贵妃都抵不过,到底可笑至极。“贵妃说的极是,可臣妾并不敢痴心妄想。”   心里妒恨到底显而易见,苏婉蓉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酸痛。   “但愿你是真的不敢。”高凌曦白看她一眼:“倘若你敢,本宫也大有兴趣陪你疯一疯。” 第四百零七章 :泉枯石燥复潺湲   回了钟粹宫,苏婉蓉卸去了平日里惯有的柔和,敛着一股子怨怼,沉着气看曹旭延。   曹旭延却没有什么异动,动作捻熟的替纯妃包扎好了伤口。“这几日,纯妃娘娘必然得忌口。辛辣刺激的食物一概不可碰,也忌讳牛鱼之类的发物。同时,颜色深的食物最好也不要沾。待到伤口愈合好了,臣便会调些去疤痕的药膏,供娘娘使用。”   “这疤痕虽然难看,但要看落在哪里了。”苏婉蓉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绵软粘糯,只是眉目间再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温顺柔婉,反而十足十的凌厉。“若是仅仅落在本宫手上,难看也就只能难看了。在皇上心上就不同了。”   这些话不属于御医该接口的范畴,曹旭延只作不觉:“此外,伤口也不能沾水,虽说此时隆冬天气寒冷,不容易诱发炎症。但就如同皇后娘娘所言,许会生冻疮也未可知,娘娘必得谨慎才好。”   苏婉蓉冷瞥了曹旭延一眼,猛的站起了身子逼近两步。曹旭延躬着身子,并不敢对上纯妃的双目,连连后退。   “你躲什么?”苏婉蓉冷冷一笑:“本宫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了你,至于你这样畏惧么?”   “臣不敢这样想。”曹旭延垂首道:“只是尊卑有别,奴才就是奴才,并不敢僭越主子。”曹旭延是自行来钟粹宫请脉的,方才并无跟在慧贵妃以及纯妃身后。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与慧贵妃同样的话。   心恨的厉害,苏婉蓉嗤鼻道:“你并不敢僭越,不敢僭越也僭越多回了。本宫着你办的事情,哪一次你肯好好的办了。不是将肺病的药开成别的,就是拆穿本宫的计策,到底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医,还当皇后离开你就不行么?”   “纯妃娘娘误会了,臣并无此意。”曹旭延缓缓的跪了下去:“臣既然司职御医,请脉治病便是臣唯一要做的事情。后宫之事,根本与臣没有半点关联,纯妃若是身子不适,只管传召臣前来请脉,必尽心尽力直至药到病除,臣绝不敢有其余半点的心思。”   苏婉蓉越发觉得心有不甘,少不得俯下身子附耳道:“曹旭延,本宫觉得你非但是当够了御医,就连你这条小命也不想要了吧。否则,你岂敢一再的拂逆本宫的心意,需知的,皇后可记着你的功劳呢,必得好好谢你的圣手医治,否则端慧皇太子怎的得了风寒就夭折了?   你当自己没一回都命大么?开罪了皇后,再失去本宫的提携,即便你叔父曹院判再有本事,也到底只是皇家的奴才,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么?”   这一回,曹旭延没有闪避,直直迎上了纯妃的目光。“臣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死一回,亦没有什么好怕的。端惠皇太子之事,臣的确心中愧疚,可皇后娘娘宽惠,终究是让臣回到了太医院,既然如此,臣只能拼劲一身医术报答皇后娘娘的恩典,在别无所求。”   见曹旭延软硬不吃,苏婉蓉已经起了杀心。自然,这样的念头是不可被眼前的人瞧出来的,以至于苏婉蓉只是慢慢的平缓了脸色,幽然道:“当年永璋遭人暗害,我才知晓,一味的隐忍不发,并不能在王府安身立命。更何况是四面宫墙的紫禁城呢。于是我学着为自己和永璋筹谋,一点点的朝高峰攀爬,不光是为了显赫门楣,还是为了永璋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当年,永璋是在你手中救治的,你让他缓了过来,本宫感激你,一直心心念念着提点你,让你走的更远更高,留在本宫身边好好保全我的永璋。可惜,你有你自己的志向,或是你觉得我不过是没有什么出身的小小妃主,比不得皇后凤权在握。   我只是不明白,若不是永璋遭人喂毒,若不是我这般信你用你,你能有今日么?你能入得了皇上的眼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即便你不领我的恩情,也不必把事情做得太绝吧?曹旭延,我到底也曾经助你一臂之力,许多事情,你不愿意帮衬我,罢了,总也得管好自己的嘴不是么?”   曹旭延一声叹息,终究还是伏在地上:“臣并未曾多说什么,皇后娘娘也根本听不进臣的话。娘娘实在不必有所顾虑。”   “但愿吧。”苏婉蓉摆一摆手:“你起来吧。本宫伤的不重,实在不需要劳烦曹御医。反正你也不愿意与本宫有什么牵扯,这样也好,你自去照顾旁人便是。本宫实在不敢劳动你。”   “但凭娘娘决定。”曹旭延缓了口气,沉声道:“臣告退。”   风澜端了一盏热茶,轻手轻脚的送到了纯妃身侧:“说了这许多话,娘娘必然口干了,还是喝口水润润喉吧。”   苏婉蓉端起茶盏,脸上的恨意慢慢的显露出来:“本宫真是闹不明白了,皇后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怎的本宫百般的拉拢,他硬是不领情呢?”   稍微抿了一口,心里的恨意便扑了上来:“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慧贵妃如此,娴妃如此,嘉妃如此,连区区的御医也是如此,当真是让人心恨难耐。”   风澜轻轻接了茶盏,回手搁在一边。才扶着纯妃慢慢走到椅边安坐:“奴婢冷眼瞧着,娴妃如今与皇后不睦,慧贵妃又想明哲保身,不欲再与娘娘您同气连枝。倒是嘉妃对皇后,依然是忠心耿耿的。并非嘉妃是诚心的,许是她也介意自己汉军旗的出身,这才依附皇后以图日后。   倒是这个曹御医,百般的与娘娘您为难,断断是不能再留了。旁人暂且不能动也就罢了,区区一个御医,难道娘娘您还容他张狂么?”   苏婉蓉抿唇而笑,轻轻的拍了拍风澜的手:“到底还是你最了解本宫的心意,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却能让人心暖啊。想除掉一个御医还不简单么?只看现下是谁最炙手可热,便朝谁下手不就得了。”   “娘娘是是说……怡嫔?”风澜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还未等纯妃肯定,自己便已经连连点头了:“娘娘说的不错,皇上此刻最在意的便是成孕的怡嫔了。怡嫔若是诞下阿哥,又多了一个威胁到三阿哥的孩子,这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生的事情。   何况怡嫔根基不稳,又不像嘉妃与舒嫔那样,都是皇后手底下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龙胎啊。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命数不济,孕的不是时候。”   “不,她孕的正是时候。”苏婉蓉莞尔一笑:“正是本宫除掉碍眼之人最好的时候。一箭双雕,越发显得这件事情有意义了。”   稍加思索,苏婉蓉吩咐道:“风澜,你可知照顾怡嫔龙胎的是哪位御医?”   “好像是江御医,说是他发现怡嫔成孕的,皇上便指了他来照顾怡嫔。”风澜想了想,又慢慢道:“江御医不过是太医院里并不怎么受重视的御医,若不是有了这一遭事儿,现在肯定还在给不受宠的妃嫔诊症呢。”   “既然不受重视,那就叫他躲开便是。想办法把曹御医弄去看顾怡嫔的胎。”苏婉蓉眉开眼笑:“咱们这一位曹御医,不是最擅长给皇上的阿哥瞧病么。怡嫔命数好,指不定怀着的就是个阿哥呢。至于那江御医,哼,哪儿凉快哪儿玩去,少在怡嫔面前出现最紧要。”   风澜想了想,着意道:“奴婢听说,江御医新娶了第三房小妾,怕是钱银短缺的紧。既然是在宫里不好相送,只消让人办事儿的时候,送去小妾哪里,害怕江御医不托词躲避么。”   “照顾有孕的宫嫔的确风光,那得是保得住,一早就知道保不住,谁还会扑棱棱的往上冲呢?”苏婉蓉凛眉低声:“去告诉那小妾,怡嫔的龙胎绝对保不住,让她劝一劝夫君,别为了短暂的荣耀飞蛾扑火。”   “是。”风澜笑意盎然:“奴婢一定办好,娘娘您就宽心吧。”   苏婉蓉摇了摇头,泄气的长叹了一声:“从前本宫觉得心高气傲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好像做什么都挺难的。太后哪里,本宫已经是自顾不暇了,何况还有皇后。”眼眶微微湿润,苏婉蓉只觉得心累:“若是一开始诞下的是位公主,倒也罢了。   怎的老天偏是选择了一条这样艰难的路来让本宫走呢?皇后无子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眼见着嘉妃愉嫔就这样贴上去了,都想着让自己的儿子去抵那端慧皇太子,你晓得本宫心里有多焦急么?一再的对皇嗣下手,终究不果,本宫何等的心慌意乱。”   风澜替纯妃揉了揉太阳穴,又捏了捏颈间:“娘娘别急,三阿哥之上,只有一个没娘的大阿哥,做不得数。底下的几位阿哥到底还小,皇上必然会更在意三阿哥。娘娘精心抚育三阿哥成材,必然心愿得偿。”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苏婉蓉依旧不放心:“你记着,江御医的事儿,别留下痕迹。本宫好不容易哄得了皇上的垂怜,可不能有乱子。”   “奴婢明白。”风澜重重的咬了咬唇瓣。 第四百零八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   兰昕与嘉妃陪着怡嫔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茶也喝了半盏,前去传御医的小太监才慢悠悠的转了回来。   金沛姿脸上有些不痛快,禁不住苛责道:“你是怎么当差的,你家娘娘怀着龙胎,这半日的功夫,竟然连御医都请不过来,简直胡闹。”   小如子入宫伺候不久,年岁又轻,当着皇后的面儿自然是畏惧的要命。“回嘉妃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去了太医院,照顾怡嫔娘娘的江御医说是身子不适,今儿并未曾前来。院判大人领着几位御医在慈宁宫请脉,剩下的御医奴才……不认得,不知道能否请来照顾怡嫔娘娘的龙胎。”   见眼前的奴才局促不安,兰昕并不曾动怒,只道:“子嗣之事,草率不得,奴才也难免做不了主。罢了。”   柏絮妤连忙道:“你下去吧,小如子。”自从怀孕以来,忧心多过喜悦,柏絮妤也是一百个不放心。只是这会儿当着皇后的面儿,不方便表现出来罢了。   小如子如释重负,行了礼匆匆就退了下去。   金沛姿思忖片刻,想了想道:“若说医术,自然是院判大人最精,再就是曹御医也不错,只是眼下,曹御医侍奉在纯妃身侧,怕是不得空。皇后娘娘以为,太医院还有谁可以用?”   默然片刻,兰昕想了想才道:“曹御医的医术,想必是皇上最放心的。既然江御医身子不适,想太医院告假了,本宫便去请示皇上,让曹御医来看顾你的龙胎。如此,总算是能安心不少了。”   “多谢皇后娘娘垂爱。”柏絮妤就着侍婢丁澜的手,连忙起身向皇后娘娘道谢。   金沛姿顺势扶了她做好,笑道:“皇后娘娘慈惠,必然知晓你的心思。有着身子的人,自己可得注意着些。”   “是了。”兰昕沉静颔首:“本也是在你的景仁宫里头,实不必多礼。”言罢,皇后看了索澜一眼:“你去让薛贵宁请曹御医过来,本宫必得要当面交代两句才能安心。”   金沛姿看着怡嫔身后的丁澜有几分眼熟,不禁蹙眉多看了两眼。转念一想,便是真真儿的明了了,像是从前伺候过仪嫔黄氏的人,这景仁宫不就是仪嫔从前的宫殿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了这些,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吉利,脸色阴沉了几分。   也说了好半天的话了,兰昕瞧着怡嫔的面庞略带了些疲倦之色,含笑道:“等御医过来,也要些许功夫,嘉妃你便扶着怡嫔往内室歇会儿吧。”   “是。”金沛姿打消了心里不安的想法,顺从道:“臣妾还未曾进过怡嫔的内室呢,听李玉说,皇上让内务府更换了摆设,用了最好的香罗制成帷帐,置身内寝之中,便能令人心旷神怡,皇后娘娘也去瞧瞧?”   兰昕本是不想去的,但得闻是香罗制成的帷帐,心里便存了个疑影。“也好,本宫同去。”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前后没了几个孩子。自己的永琏自然是不必说了,好些孩子还未出世就……   孕中最好是不要用香,避免让人有机可乘。尤其是麝香那一类的,历朝历代都已经用烂了,却终究屡禁不止,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法子从中作梗,让人防不胜防。   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兰昕面上依旧是平和的笑意。待到步入内寝,她猛然一惊,飞快的与嘉妃对视一眼。   “这鎏金珠子……”金沛姿会意,心里也是骤然一惊。未免吓着怡嫔,她缓和了口吻,淡淡一笑:“也是皇上让内务府新添的么?”   柏絮妤不知晓究竟,少不得道:“是呢,是同那香罗一并更换的。因着香罗的颜色是淡淡的赭色,内务府的公公说,这样搭配才显得相得益彰。”略微低首,柏絮妤脸上只有笑意。不为旁的,就是冲着皇上这份关心,也让她心甜的厉害。   鎏金珠子的确是眼熟,当年秀贵人血崩滑胎不就是因为这样好的东西么。兰昕伸手捏了一颗,拈在指尖上用力的搓了一搓,却没有碎裂,倒像是真的鎏金珠子。“索澜。”轻轻唤了一声,兰昕意在让索澜剪一颗下来仔细分辩,转首对怡嫔道:“内务府的奴才到底是会溜奸耍滑的。这珠子分明就是几年前的旧款制,回头让他们换些新的来。”   “劳皇后娘娘费心了。”柏絮妤入宫较晚,自然不知道从前秀贵人小产的事儿,甚至不知道仪嫔黄氏为何而死。她仅仅是知道,从前也有一位仪嫔,却是没有福气的。可这会儿嘉妃与皇后的脸色均有些不自在,她心里少不得存了个疑影。   不多时,曹旭延来了,应皇后的要求,仔细为怡嫔请了脉。   兰昕知晓许多话不便当面说,便嘱咐嘉妃:“你在这里陪一陪怡嫔吧,毕竟她是头一回怀了皇嗣。本宫还要去慈宁宫探望太后。”   “是,皇后娘娘安心。”金沛姿含笑道:“臣妾嘴碎,担心的事情也颇多,只要怡嫔妹妹不嫌烦就是最好的了。”   话音才落,小如子又躬着身子走了进来恭顺道:“愉嫔娘娘来了,说是带了好些小衣裳的花样。”   金沛姿看了皇后一眼,忙笑道:“愉嫔也是喜欢孩子的人,从前不懂针线,这会儿却是娴熟极了。”   “也好,让她进来陪着怡嫔说说话吧。”兰昕揉了揉眉心。   毕竟这些日子,愉嫔一直都很安分守己,除了看一看永琪,便是留在自己宫里足不出门。自从有了孩子,她便是真真儿将自己置身与是非之外了,这一份安稳与淡泊,是她从前没有的。兰昕心中宽慰,她愿意见到这样的愉嫔。   三人恭送了皇后离开景仁宫,便笑嘻嘻的说起了有关孩子的种种趣事儿。   兰昕走在内寝室外的庑廊下,时不时听见温情的说笑声,心里只觉得很温暖。   曹旭延跟在皇后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不如皇后这样舒心,反倒是慎之又慎。生怕一步走的不好,便惹得皇后心烦,这样的恭敬在旁人看来,或许就是十足的谄媚与奉承,可他自己心里明白,皆是出于真心。   “索澜。”兰昕淡淡的唤了一声。   “是。”索澜连忙将手心里握着的鎏金珠子,递到了曹旭延面前:“请御医瞧瞧,这珠子有无问题。”   曹旭延接过珠子,仔细的看了又看,末了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珠子并无气味儿,也无夹心内层,是普通的珠子,没有什么不妥。”   兰昕这才无声的吁了口气:“没有不妥就好,本宫也就安心了。”   “皇后娘娘可以安心,臣既然奉旨照顾怡嫔的龙胎,必然会尽心竭力,直至龙胎平安降生为止。”曹旭延铿锵道。   “你不用在本宫面前立军令状,竭力就好。”兰昕轻描淡写道:“皇家的孩子,本就不易存下来。何况后宫女子之心,竟是要比针鼻儿还细还小。你能尽心就好。”   曹旭延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后已经上了肩舆。便恭敬的跪送:“恭送皇后娘娘。”   兰昕似自言自语道:“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些,竟好像没有晴朗的一日。”   索澜赔笑道:“怎会呢娘娘,冬末春初,那是最好的时候了。”   怔怔在冬日的寒风里,曹旭延只默默的看着皇后远去的身影,终究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皇后的身影如此的消受,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坚毅。沉默的转过头去,他疾步往御药房的方向去,但凡是皇后的吩咐,他必都得尽力。   “给皇额娘请安。”兰昕走进慈宁宫,只见雅福侍奉着太后喝药,却不见旁人。“怎的皇额娘身边就雅福姑姑一个人伺候,那些粗使的宫人也一个都不见呢?”   太后凤目微微一虚,有气无力道:“皇后给哀家喝了这么多**的汤药,不就是为了让哀家神志不清,让皇上以为哀家疯魔了么?那哀家自然得配合你的谋算,赶走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下你最放心的雅福伺候啊。”   心微微一颤,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天后的凤目,兰昕卷唇微笑:“那纯妃的戏,也是皇额娘精心布局的了。皇额娘还真是心疼纯妃,罔顾自己的安危也就罢了,却还不忘替纯妃安排。羡煞旁人。”   “皇后有皇上的疼惜,有高贵的出身,又有母家的鼎力相助,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还用得着去普旁人么?”太后叹了口气,幽幽道:“哀家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子,能为纯妃安排什么,左不过是她对哀家有孝心罢了。不似有些人,笑面迎人恭敬得紧,却一勺一勺的往哀家嘴里送毒药。”   雅福停下了往太后嘴里送药的动作,轻轻舀了一勺送进了自己口中:“太后说笑了,奴婢只有一条命,怎敢犯下这样的死罪。药并无毒,若是太后不放心,奴婢可以让御药房将药材送过来,当着太后的面儿亲自熬煮。” 第四百零九章 :鸾琴凤乐匆匆卷   “有什么差别么?”太后阴冷一笑:“不搁在汤里,可以搁在哀家的饮食之中,不搁在饮食之中,可以搁在哀家的饮水里,甚至檀香里。皇后想要达成目的,手段有成千上万种,哀家根本防不胜防。”   雅福轻缓一笑:“太后多心了,皇后娘娘岂会如此。何况奴婢成日里都陪在您身侧,喝的是同一口井里的水,您吃不下的膳食也都赏了奴婢与下头的宫人,就连点上了檀香,也是奴婢陪着太后一起静心。若是皇后娘娘真的在这些东西里做了手脚,奴婢如何能保全自身?”   太后徐徐的摆一摆手,示意雅福将汤药端走。“你如何,哀家可管不着。哀家却知道,断了高翔这一枝,哀家想飞出慈宁宫太难了。皇后的手段如此凌厉,真是叫哀家刮目啊。”   兰昕不紧不慢的坐下,择了挨着太后最近的位置。“皇额娘说笑了,高翔是您自己病发时,不慎刺死的。就连雅福姑姑也挨了您两簪子。臣妾哪里偶这样的本事,能了断了皇额娘您身边的人。”   “哀家没有功夫与皇后你说这样的话。”太后阴冷一笑,略显得有些疲倦:“左右不就是一场持久战,看看是哀家先被你毒疯了,还是你先了断在哀家手中。皇上时常来探望哀家,哀家必然会让皇上日日陪着哀家用膳,只消皇后你敢在膳食里饮水里做手脚,那便是弑君的死罪。你们富察氏一族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兰昕倒吸了一口凉气,时至今日,她与雅福依旧没有能指证太后的铁证。于是皇上倒成了太后最好的挡箭牌。“皇上最终孝义,必然会侍奉太后用膳。若此,太后也可以安心了。何况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心中也自然是无愧的。”   冷哼一声,太后只觉得头更沉了。“许是药效发挥了吧,哀家倦怠了,皇后回去吧。”   皇后见太后是真的倦怠不已,便缓缓的站起了身子。“皇额娘好生安歇着,臣妾告退了。”   “怎的你今日不唤哀家太后了?”像是一句无心的问话,太后狭长的凤目微微虚着。   “皇额娘病中,臣妾自当以侍奉尽孝为主,当您是嫡亲额娘一般的照料才可。”兰昕福过了身,心里恼火,曹秦川看来还是没有作为的。否则何以这么多天了,太后也不过是体力不支,神智依旧清醒得很。心里有些感触,匆匆别过了太后就离开了慈宁宫。   回到长春宫的时候,兰昕恍然觉得宫里有些变化。一阵浓郁的花香萦绕在空气之中,倒是让这清冷的时节添了一抹清新沁心之感。“哪儿来的花香?”兰昕不解道。   索澜摇了摇头:“这香味儿像是梅花的。可咱们宫里头似乎并没有栽种梅树。”   锦澜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从前宫里的确是没有梅花梅树,可打今儿起啊,咱们宫里是什么梅花都有了,无论是宫粉梅,绿萼梅还是照水梅,一应俱全。娘娘若是不信,尽可以随奴婢穿过庑廊去后院瞧瞧。”   兰昕微微有些疑惑,长春宫何时移来这些梅花,倒也并非是她的心意,莫不是皇上?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兰昕只颔首,跟上了锦澜的脚步。薛贵宁召唤了旁人退下去,只余锦澜索澜陪在皇后身边伺候。   穿过庑廊,梅花的香味儿果然更加浓郁了。随着清风习习,卷进了梦中一般,到底令人心旷神怡,仿佛春日里乍暖还寒的时间,让人暂且忘记了隆冬的寒凉。   “好美。”索澜情不自禁道:“怎么这样多的梅花。”   长春宫的后院宽阔,原是有些花木的。只是入冬了,枝叶凋零,看着空荡荡的。却不想短短的功夫,那一排排各色的梅花,缤纷喜人,乌溜溜的枝杈上,朵朵含苞待放,耀的春意盎然。   兰昕却步,停在庑廊上默默的瞧着,这样好的花这样好的树,倒是让她有些不敢靠近了。   锦澜捅了捅索澜,眼尾朝一处瞥过去。   索澜随即会意,含笑轻手轻脚的连同锦澜一并退了下去。两人的动作都很轻柔,一点儿也没有惊动皇后。   看了半晌,兰昕才幽幽一笑,慢慢的从廊子上走下去,一株一株的拂过身旁的梅树。   “春日里有黄灿灿的迎春,夏日里百花争艳娇而不妖,秋日里菊花簇簇,抱香枝头,这冬日里也就唯有梅花开得最好,朕便着人移了过来,让你不用出宫便可观赏。早起推开窗棂透气,嗅到的再不是寒凛的冬风,而是这满室的清幽。”弘历站在院子里一角,一颗梅树侧,笑吟吟道。   兰昕不知皇上竟在这里,微微怔了怔:“皇上怎么悄无声息的站在这里?”   “朕想瞧瞧,你看见这满园的梅花,会是怎样的表情。若是惊动了你,又岂能看见你如此真情流露的欢愉?”弘历快步走过来。   “皇上万福。”兰昕这才福身行礼。只是屈膝才过半,便被一双大手托住。   “喜欢么?”弘历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臣妾喜欢。”兰昕的两颊泛起温润的红意,笑吟吟道:“只是臣妾回来晚了些,倒是累着皇上在这里受冻。”   弘历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脸颊,冰凉凉的,让人不禁心疼起来。“朕不过才等了一会儿,奴才们笨手笨脚的,才收拾好了院子里的景致。也幸亏你回来的晚了这一会儿,才能看见如此美妙的景致,却不是满地的泥黄与狼藉。”   兰昕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抹去了皇上脸上的污渍:“满地的狼藉朕倒是没有看见,却瞧见皇上失仪的样子了。”   指尖上的乌黑十分明显,弘历看一眼不禁自己也笑了:“朕贪梅色,蹭在脸上也浑然不觉。倒是让皇后见笑了。”说话的同时,弘历忽然凑近兰昕,略微使劲儿的朝她脸上一蹭。   兰昕猝不及防,身子一颤便想要挣脱,却被弘历狠狠抱进了怀中。   “皇上,你这是……”兰昕有些羞赧,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弘历却和缓一笑:“怕什么,朕在这里谁敢看呢。”轻轻拂去自己蹭在兰昕脸颊上的污泥,弘历轻柔的将她拢在自己的臂弯:“过几日下雪,朕便和你一起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像从前在重华宫一样。”   “皇上还记得?”兰昕笑意渐浓:“这梅树莫不是也有从重华宫移植过来的吧?”   “自然记得。”弘历温然浅笑,略微摇头:“朕原是想从重华宫移过来,可那里是朕与兰昕你大婚的之所,一草一木均有意义,又怎么能轻易移动。便让人从梅园里移了些来,还有花房新培植的品种,你喜欢便不算辜负。”   这些日子,皇上是少来长春宫,但偶尔还是会让李玉送东西过来。有时候是乌鸡汤,有时候是木瓜雪蛤,很少有金银玉器,兰昕知道皇上在意她的喜好,才格外的上心,已经心满意足了。今日这一出却不知是源于何故。   “皇上不去太后身边侍疾,亦不去陪慧贵妃养伤,更没有去看孕中的怡嫔,反而花了这么多心思与经历,在长春宫的后园为臣妾种植梅树,到底是稀奇。”兰昕刻意不解,佯装诧异。“敢问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自己不好出面,才想到了臣妾。”   弘历扬了扬眉,假意不悦,生生板着脸道:“怎么朕在你心目之中,就如此的不堪么?难道疼爱自己的妻子,还要有什么目的不成?”   这一声妻子,真是甜到了兰昕心里。   皇上或许对旁人超过了自己,甚至有时候会冷待,也曾疑心过。可只要他还当自己是妻子,便什么都不要紧了。这种感觉真真儿是极好的。   “朕从前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才总算是明白了。因着从前的事儿,皇额娘待你并不亲善。兰昕,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弘历总算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皇上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兰昕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   弘历略微一笑,随口道:“许你不知情吧,先帝在时,孝敬宪皇后薨逝,皇额娘原是有机会被册封皇后的。但……因着你富察一族重臣领头反对,此事最终是耽搁了下来,不了了之了。朕从前也并不知晓此事究竟,何况皇额娘一向是在意这些的……罢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到底是难为你了。”   “太后是皇上的皇额娘,也是臣妾的皇额娘,侍奉太后,是臣妾理所应当的本分,没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兰昕倚在弘历胸前,只轻柔的笑着。“臣妾只是担心太后的病情,方才在慈宁宫的时候,太后说每每食之无味,有总担心臣妾有陷害之心,着实不安。   臣妾想,若是皇上朝政不忙,时常陪同太后用膳也好,总归能让太后安心一些。这也是太后心之所愿。”   弘历允诺:“朕自会多去。”言毕,他坏坏一笑,俊朗的面容充满了让人迷惑的魅力:“只是现在,朕与你风花雪月,自然只可说眼前的美景,旁的话,倒是不妨搁下。走,赏梅去。” 四百一十章 : 冬来无梦绕金钗   “娘娘,不然早些歇着吧。”碧澜从王喜子那儿得知,皇上今晚宿在了长春宫,就不想让慧贵妃在空等了。“皇上昨个儿才来陪的娘娘,许今儿就不来了吧。”   高凌曦看着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的小足,微微一笑:“皇上有三宫六院,我如何会不知道。只是自己既然习惯了等,不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有时候停下来想想,其实也未必就是在等皇上,许我是等自己想等的那种感觉罢。”   碧澜转身,先将双手搁在铜盆的热水里泡暖了些。又拿绵巾擦干了双手。才将御医调配好的药油倒在掌心里,用力揉搓几下,方才蹲在床榻一边,仔细的为慧贵妃按摩。   高凌曦见她尽心,心里不禁感慨。“这些粗活本也不用你做,可你日日坚持亲手为我上药,倒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了。曾几何时,咱们都是一样的。”   “娘娘也会说曾几何时了。”碧澜浅笑,温和的面庞露出一抹温润:“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娘娘何必还耿耿于怀。奴婢记得,有句老话说英雄不问出处。您如今已经是贵妃了,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谁又会提那些陈年旧事?”   低头一笑,高凌曦唏嘘不已:“是啊,本宫一转眼已过三十了,想一想时间也是过得真快。”   听着话音儿,碧澜知晓慧贵妃是想说一说心里的话,便温然道:“娘娘可是想起了从前的事儿了?”   “我原本是不想进宝亲王府的。”高凌曦淡淡一笑:“那会儿爹还没有显赫的官位,而我又是汉家女子,不是非得选秀不可的。可爹花了好多银子,硬是将我塞进了宝亲王府,哪怕是从微末的使女做起都好,爹就是希望我有今日,能光耀门楣,为他加官进爵做后盾。”   苦苦一笑,高凌曦揉了揉微红的双眼:“爹说,以我的容姿,必然能得到宝亲王的垂注。而放眼几位阿哥,也就是宝亲王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于是我便被安排进了王府,受尽旁人的冷眼。有几次都险些活不下去。   到现在我还记得,昔日庶福晋富察寻雁对我的百般凌辱,她虽然早死,也被皇上追封了哲妃,还诞下了大皇子。可到底也没享几天的福,终于是走在我前头了。可即便是死,也要成为我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许久是注定的吧!”   碧澜蹙了蹙眉,笑容里掺了一丝苦楚:“都是已经故去的人了,娘娘何必理会。她活着的时候便没有斗过娘娘您,死后亦不会。倒是奴婢听说,皇上已经为大阿哥择了嫡福晋与侧福晋。”   “永璜?”高凌曦微微有些愕然:“他还不满十五吧?皇上怎么这样心急呢?”   “许是皇上不想亏待了他。”碧澜轻轻道:“当年哲妃的事情,一波三折,终究还是不果。永璜原本可以养在娘娘您的膝下,但到底还是……”   “她额娘死在我圆明园寝室的后窗下,他怎么会不恨我。且说此事与皇后娘娘也有牵扯,想必他的真心也是不想皇后娘娘照拂的。”高凌曦缓和一笑,眼底已经没有奢望了:“皇上登基方二十日,就下旨晋封我为贵妃。还亲旨为我与族人抬起,这样的殊荣已经足够庇护我此生了。算一算,其实有没有子嗣都不要紧。我已经不搁在心上了。”   这样的话,若非与皇上经历了那么多苦涩,高凌曦自己也不想能说出来。只是一旦想明白了这些事,她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皇上要侍奉在太后身侧,又要顾着怡嫔的胎,少来也便罢了,没有什么打紧的。”   “那娘娘就早些睡吧。”碧澜顺势道:“奴婢让人在铜炉里添几块银炭,屋子里暖和,娘娘好入眠。”   高凌曦轻微颔首,由着碧澜将白绵布一圈一圈的裹在自己的脚踝上,随后才盖着明黄锦缎的云绣被躺下。这明黄色,也是皇上恩赐她可用的,到底是比金黄色耀目得多。   抚摸被子的动作很温和,碧澜瞧见,便猜出了慧贵妃的心思。“皇上恩准娘娘用明黄色饰物,娘娘偏偏是做了这样一床锦被,成日里的穿戴却未曾用过这颜色,倒像是藏着掖着似的。”   “还真就是藏着掖着。”高凌曦温然笑道:“穿在身上,是给旁人看得,盖在身上,才是温暖自己心的。你还不了解我么?内里温暖了,比什么都要紧。”   “是,奴婢这就去让人灌好汤婆子进来,让娘娘暖暖和和的一觉睡到天明。”碧澜掩上门退了下去。   高凌曦只觉得小足上药处微微发热,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朦胧之间,她似乎觉出碧澜让汤婆子放在了自己的脚下,越发安心的睡了过去。   比之储秀宫的冷清静谧,长春宫倒是一室缱绻。兰昕蜷缩在弘历身边,像一只渴望温暖的猫儿那样。弘历身上很热,热的有些发烫,挨着她的时候,便觉出她的冰凉,越发紧的揽她入怀,不愿意松开手。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温暖舒适,仿佛一夜便是永久。   可惜,越是弥足珍贵的时候,越容易生出乱子。酣然入梦的人们,或许最怕便是好梦不到头。   锦澜与索澜急的跳脚,不知道该不该唤醒已经入眠的帝后。倒是李玉醒着神儿,连连劝道:“此事不可耽搁啊,关系当皇嗣的安慰,再不济也总得禀明皇上。你我奴才,又怎么做得了主,耽搁下来呢。”   索澜听他说的在理,依旧不敢擅自动弹:“李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近人,此事到底该由公公来办。奴婢怎么敢叨扰皇上的好梦,说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呢。”   挠了挠头,李玉也是苦着一张脸:“可这毕竟是在长春宫,奴才也得顾及皇后娘娘不是么。万一惊着了皇后娘娘,奴才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揪的啊。”   锦澜看着这两人你推我,我退你,不免心烦。“罢了,都别争了,还是我去吧。”   “姐姐……”索澜忧心的不行:“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不万一的,再耽搁下去,倘若怡嫔那里有什么不妥,咱们如何交代啊。”锦澜咬了咬牙,让自己定下心来:“别挡着了,我得赶紧去。让薛贵宁备好御辇,皇上指定是要去景仁宫了。”   兰昕睡得正香,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砰砰砰的敲打在脑上,很是让人不安。蹙了蹙眉,她猛然清醒过来,借着宫灯的弱光,恍然见有人影在内室的门外。“何事?”她压低嗓音问道。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存心的。景仁宫传来话,说怡嫔娘娘梦魇,动了胎气。小如子已经去请御医了。”锦澜尽量把话说明白,随后便沉着头再不言语。   弘历听见了回话,利落的坐起身来:“怡嫔好端端的,怎么会梦魇,又如何惊动了胎气?”兰昕想着锦澜也必然不知究竟,连忙道:“皇上,还是去瞧一瞧才能清楚,想必事发突然,奴才们也未必知晓究竟。”   “也好。”弘历心里有些慌,毕竟这样的动静,他是再也不想听见了。可利落的坐起身来,他又有些迟疑,瞬间停下了动作。   “皇上?”兰昕疑惑的唤了一声。   “朕时常想,是否朕这个皇上做得不好,上天才屡次降罪于朕。夺走了朕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眉头拧的很紧,弘历自责不已。似乎是已经预料到怡嫔的龙胎不大好。   兰昕揉了揉弘历的眉心:“不过是怡嫔梦魇罢了,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御医瞧过了开过方子,就能缓过来了。皇上切莫忧心过甚。还是去看看吧?”   弘历攥住了兰昕的手,沉吟片刻,终究道:“让人备好御辇吧,兰昕你随朕一并去瞧瞧。”转念一想,弘历又不安道:“罢了,还是朕一个人去瞧瞧吧,你身子弱,天寒地冻的。若是沾染了寒凉,反而不好。”   “皇上,若是臣妾不去,怕这一夜都要惦记着了。惶恐不安才最伤神。天寒地冻怕什么,有皇上在臣妾身边,心里必然有一团火。”兰昕郑重的朝弘历点头示意。   兰昕唤了锦澜进来,飞快的侍奉了皇上与自己更衣。随即匆匆忙忙的乘着肩舆,冒着严寒,往景仁宫去。   “娘娘您好点了么?”丁澜端着温热的水,小心翼翼送到怡嫔的嘴边儿:“奴婢多嘴一句,过会儿皇上皇后来了,娘娘可千万不能提方才之事啊。”   “可本宫瞧见了,本宫真的瞧见了。”柏絮妤满脸冷汗,后心也湿透了,颤栗不止:“本宫真的看见了,是她,一定是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容不得旁人的孩子,即便是死后也一样容不得。”   “娘娘。”丁澜蹙眉道:“这样的话万万可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儿说啊。皇上是最厌烦鬼神之说的。怪力乱神的事儿,怎么能作数,若是让皇上心存顾忌了,岂非要坏事儿了!”   “可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呀。”柏絮妤慌乱不已:“丁澜,本宫若不告诉皇上,那她……她再来怎么办?” 第四百一十一章 :禅心喧挠被时魔   “不会的娘娘,不会的,许是您白日里与嘉妃娘娘、愉嫔说话累着了,也许是针黹功夫太费心力了,以至于您入睡前胡思乱想,才会梦魇。奴婢一直就守在门外,寸步不离,进来的时候也根本没有瞧见什么黑影,你就别再自己吓自己了。”丁澜蹙眉道。   柏絮妤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很是不平静。“不是的,真的是她来了,我看得一清二楚的。青面獠牙,猩红的舌头,她是嫉妒我怀了龙种,她是想要夺走我腹中孩儿的……”   “皇上驾到。”李玉嘹亮的嗓音打断了柏絮妤的说话,惊的主仆二人为之一颤。   “娘娘,可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失言啊。”丁澜格外的不安心,连连嘱咐了几遍。“皇上是最不喜欢听见这样说辞的了。梦魇不过是梦魇,娘娘也实在不必惊慌。”   弘历掀了帘子走进来,便嗅到浓郁的安息香味道:“怡嫔睡得不安宁么,怎么用这样重的香?”   丁澜连忙迎上前来,恭敬行礼:“回皇上的话,安息香是才点燃的,因娘娘梦魇,不好如水,刻意吩咐宫人多燃了一些。”   兰昕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呛的脑仁疼:“撤去两个香炉,只余一个就好。有孕的人,还是谨慎好些。”言罢,她绕过丁澜,兀自走到柏氏床前,沉眉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梦魇,可是白日里累着了,引发睡卧不宁?御医怎么说?”   柏絮妤瑟缩着身子,原是想如实禀明皇上皇后的,可想起丁澜一再的叮咛,到了嘴边的话,又活活的吞了下去。“臣妾……臣妾不过是梦中心悸,顿觉身子不适。漏夜惊动了皇上皇后,还望皇上皇后恕罪。”   见她脸色发青,又颤栗不止,兰昕警惕的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转首道:“皇上,不如您陪着怡嫔说会儿吧,臣妾自去问问御医,究竟怡嫔的身子有无大碍。想来这景仁宫有皇上龙气庇护,便不会有不妥了。怡嫔也可安心些。”   之所以这么说,是兰昕很肯定柏氏的梦魇,乃是被“吓”出来的。原本是好好的入睡,什么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恐怕答案呼之欲出了。   紫禁城千百年来,鬼神之说从未杜绝,尤其是怡嫔有了身子,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也就不难想象会有人使出这样的手法。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这么想着,兰昕让开了身子,请皇上近前与怡嫔说话,自己则就着索澜的手缓缓走了下去。   临出门的时候,兰昕刻意吩咐了锦澜:“你留在这里侍奉着,有什么不妥随时禀明本宫。叫丁澜出来,本宫有话要问。”   闻言,丁澜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略有不安的看了怡嫔一眼,随即紧跟在索澜身后,随着皇后走出了内室。   内室一侧的厢房里,曹旭延已经恭候了多时。   兰昕见他一直等着,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怡嫔的龙胎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怡嫔受惊不轻,胎气震动,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腹部疼痛。臣已经开好了方子,着人去煎好送过来,想必怡嫔服下,腹痛的症状便可缓解。”曹旭延愁眉深锁,不安道:“但是心结却还要怡嫔自己解开才好。方才,臣听怡嫔的话……”   知道皇后未必想听怪力乱神的说辞,曹旭延只得欲言又止。   “你且放心的说吧,这后宫里还有什么事儿是本宫没见过的。”兰昕唏嘘不已,心里已经有个大概的轮廓了。   “臣初来时,怡嫔口里不住的唤‘是她来了,是她来索我孩儿的命’,臣见她不冷静,便问怡嫔说的是谁。怡嫔回答是先前住在这景仁宫里,专门谋算旁人孩子的那一位仪嫔。”曹旭延沉着脸色,醒神儿道:“臣想,可能正是因为怡嫔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又或者是旁人要她看见的东西,才会惊悸畏惧成这个样子。”   兰昕冷冷一笑,满心的轻蔑:“阴魂不散。”   “娘娘说的是,阴魂不散,是不想有人让其散,倒未必是阴魂自己不愿意散。”曹旭延顺着兰昕的话说了这一句,觉出自己多言,当即垂下头去。“臣多嘴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回看一眼门外立着的丁澜,兰昕幽幽一叹:“你过来。”   丁澜毕恭毕敬的迈进厢房,福身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怡嫔原是安睡,怎的就忽然惊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兰昕的口气并不宽慈,反而有些紧迫之效。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守在厢房之外的耳房里,是小如子在廊下守夜。半夜里,奴婢忽然听见内寝之中传来惊声尖叫,便急匆匆的联通小如子上前叩门问询。娘娘连吼带嚷的,不住的说着‘滚开,你别想害我的孩子,我与你无冤无仇。’奴婢以为是有刺客进入了内寝,连忙吩咐小如子去请戍守宫门的侍卫过来。   自己推门而入,却始终没有瞧见什么生人影。反而是娘娘一个人蜷缩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哭泣哀求,且还捂着腹部,疼痛难忍的样子。”   索澜听她这一番叙述,不禁转了转眼眸:“那么,你可知道怡嫔口中的她,是谁?”   “开始奴婢也不知道,后来,后来娘娘握紧了奴婢的腕子,瞪大双眼问奴婢,仪嫔黄氏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她害死了秀贵人的龙裔,奴婢这才知道,原是说从前在景仁宫的那一位。”丁澜咬了咬唇瓣,脸色苍白。“皇上不许后宫生出邪说,奴婢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怡嫔娘娘受惊过度,一时慌乱才……皇后娘娘恕罪啊。”   兰昕瞥了索澜一眼,眼底的深意便是浓烈的质疑。   心领神会,索澜不禁严苛的剜了丁澜一眼:“胡吣什么。怡嫔娘娘是三年入宫的,从前殁了的那一位黄氏,可是元年时候的事情了。你是一直伺候在景仁宫的老人儿,你知道没有什么稀罕的。可后入宫的嫔位娘娘又怎么会知晓从前的事情,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稍微停顿,索澜略微凑近丁澜面前:“可别告诉我,这些细碎嚼舌的话,是你透露给自家娘娘的。你可知道,非议六宫里的事儿,是作死呢。”   “奴婢不敢,奴婢绝对不敢。”丁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向皇后叩首:“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奴婢一直在宫里伺候,自然知晓宫规,奴婢今儿二十二岁了,眼看着还有三年便可以出宫了,奴婢怎么会不尽心伺候主子,反而挑唆这些是非。   自从景仁宫里之前的那一位殁了,奴婢便再没有对旁人说起从前的事儿。奴婢也不知道现在的娘娘是怎么听见了这样的话,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兰昕看丁澜唬得脸色惨白,双眸里凝聚着厚厚的雾气,心里稍微松乏了些。她说的不错,还有三年的功夫就能出宫了,六宫里的宫女儿,哪一个不是盼着这样好的时候呢。却可惜她自己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终究是走不出这四面红墙了。   “罢了。”兰昕止住心里的酸涩,缓慢问道:“那么自从怡嫔成孕以来,都有谁日日相伴在侧,时常来景仁宫走走坐坐?”略微一想,丁澜连忙道:“今儿是嘉妃娘娘与愉嫔娘娘来过。方知道我家娘娘有孕的那几日,除了病中的慧贵妃娘娘,其别宫苑的娘娘都来瞧过。后来皇上下旨,让娘娘安心养胎,不必旁人日日过来探望,倒也没有哪一位娘娘单独来过了。”   索澜看着皇后的表情深邃不已,少不得继续问丁澜道:“那么在怡嫔有孕以前,是否与你提过景仁宫殁了的那一位?还是说这些事情,其实怡嫔根本早就已经知道了,不过是今夜梦魇,才提了起来?”   丁澜思忖了片刻,仰起头道:“怡嫔娘娘方入宫那会儿,还是贵人的时候,曾经问过奴婢,这景仁宫是否还有旁人住着、住过,奴婢只说从前是仪嫔娘娘住过。后来殁了,别的就再没有提过一个字。”   “若是想让她知道,必然会千方百计的让她知道。”兰昕呼的吐了一口浊气,平和道:“你们景仁宫上上下下都是怡嫔身边儿的人,本宫不管你们从前伺候过谁,如今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才更要紧。怡嫔怀着皇上的龙胎,照顾的人得自当一万个精心。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儿了。”   兰昕的话才说完,就听见李玉一声吆喝,说是皇上摆驾养心殿,当即有些发愣。   索澜见情况不好,连忙附耳道:“娘娘,您说是不是怡嫔失言,激怒了皇上?”   “没有一日省心的。”兰昕只觉得胸闷的厉害:“一会儿怡嫔的安胎药好了,曹旭延你亲自给本宫端过来。索澜,你陪本宫去瞧一瞧她,丁澜,备些热水,给你家娘娘敷敷面,让她清醒一些。”   嚼着一口闷气,兰昕沉着脸子轻蔑道:“鬼神从来长在人心里,越是畏惧就越是逃不过去。心魔罢了,有什么可怖!不中用。”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下有幽人昼梦长   柏絮妤泪眼汪汪的看着皇后进来,沮丧的不行:“皇后娘娘,臣妾……臣妾真的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丁澜闻言一下子扑到了床边,伤心道:“娘娘您怎么,怎么还是对皇上说了这样的话。分明什么都没有,分明就没有啊……”   “不,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她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她咬牙切齿,要从我腹中剜去孩儿。丁澜,我真的看见了。”柏絮妤畏惧的五官扭曲,让人不忍心看。   “你闹够了没有?”兰昕看着她这幅样子,禁不住有些心烦意乱。“她拿着刀,要剜去你腹中的胎儿,那你怎么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你既然看见她了,为何不大声的呼救?”   柏絮妤虽然心慌的厉害,却也从皇后口中听出了怨怼与责怪之意。“娘娘,臣妾有呼救,臣妾有大声呼救。”   “是了,那不就好了么?”兰昕轻轻于她身边坐下:“你入宫之前,黄氏已经殁了。从头到尾,你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哪里就用怕成这个样子了。何况前来护你的戍守侍卫,甚至你的近身侍婢都没有发觉半点不妥,梦魇而已,不至于如此。”   稍微顿了一顿,兰昕倾心向柏絮妤,诚然道:“失了圣心却是比梦魇更可怖的事情,怎的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么?”   柏絮妤微微一颤,失落的眸子里细碎的点点都是密密麻麻的心酸。“皇后娘娘,可臣妾……”话还未曾说完,倒是她自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硬生生的闭住了口。   兰昕摆一摆手,吩咐室内的人退出去。   丁澜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随着索澜、锦澜离去,关好了内寝的门。   “打从你入了紫禁城的那一日开始,你便是走不出这紫禁城了。非但是你,及便是本宫亦如此。先帝爷的宫嫔不是还有好多都住在寿康宫里么?在往上,康熙爷的时候亦如此。六宫妃嫔同一宿命,也许出身不同,恩宠不同,可这四面红墙便是咱们此生的归宿。   说白了,又有什么可怕的?这紫禁城里枉死的女子不少,冤死的不少,莫名死的也不少,可能许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斯下场,又能怎样呢。终究是免不了一死。怕不怕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自入宫以来,柏絮妤还是头一回听皇后说了这样多的话。心里的戒备渐渐的放下了不少,慢慢的仰起头缓缓一笑:“娘娘说的是,紫禁城里早就不缺冤魂,倒是臣妾少见多怪了。”   “若真是冤魂,你住进这景仁宫的也足有三载了,怎的早不有晚不有,偏是你成孕便有了?你自己就不会疑心么?”兰昕对上她雪亮的眸子,尽量缓和口吻道:“有孕的宫嫔,从来都是最引人瞩目的。从前是秀贵人,如今便是你,若是你连自己的心都稳不住,旁人更加有机可乘。本宫能说的,也就唯有这么多了,若是你害怕,只管多让人陪在身边伺候。   可无论伺候的人有多少,都不能抹去你心底的那一份沉甸甸的恐惧,除非你自己能战胜它。”   兰昕觉出柏氏脸色苍白,心里也是不落忍的:“本宫希望你能平安诞下腹中的龙胎,这样般是最好的结局。另外,本宫心里也有疑惑,究竟你是怎么知晓故去黄氏之事的?谁向你透了这样的风?”   定了定心神,柏絮妤想了想幽幽道:“才入宫那会儿,臣妾便知道景仁宫是仪嫔黄氏的住所。后皇上册封臣妾为嫔,赐了字号怡,便又有奴才在嚼舌。而关乎黄氏之死,倒是臣妾从婉贵人那儿听来的。也不是婉贵人有心多嘴,是臣妾苦苦追问,她才……何况这也是臣妾有孕之前的事儿了。”   本以为这样的话不是身边的人传出来的,就必然是钟粹宫传出来的。不想,却是个长年无宠的贵人道明一切,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天也快亮了,你好生歇着吧。”兰昕看她一眼:“室内往后不许用这么重的香,未经曹御医之手的各色香料、药汤甚至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你一概不许用。若是还有奴才在你耳边碎嘴,便让丁澜来告诉本宫,景仁宫从前是谁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既然有主位的身份,就必得制得住下人。”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自当谨记。”柏絮妤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强自镇定了自己的心。“恭送皇后娘娘。”   兰昕微微颔首,动作很是轻柔,随后略有些心烦的推门而去。   丁澜待皇后离开,连忙走进来:“娘娘可觉得好些了么?曹御医的安胎药已经熬好了,方才也亲自尝验过,没有问题。奴婢这就端过来给娘娘服用吧?”   柏絮妤点了点头,幽幽道:“还是你说的对,我当真不该对皇上说。可皇上他未免也太无情了,我不过是害怕才……他何以就不能体谅我?”   “娘娘……”丁澜回首见门外没有人影,才稍微宽心:“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若是让人传出宫去,就又是是非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柏絮妤握紧了丁澜的手:“多谢有你在我身边,你见惯了宫里的明争暗斗,自然是更之情一些的。倒是我只顾着害怕,却不知道圣心难测。可是丁澜,我敢断定,眼前真的出现了她的影子,虽然我没有见过她,可我能感觉到就是她啊……”   丁澜知道怡嫔受惊不轻,但是这样的话来来回回的说了好多遍,倒是容不得人不去相信了。“娘娘,您开始呼救,奴婢便连同小如子来敲门。小如子转身去传戍守的侍卫护驾,而奴婢就冲进了厢房之内,当时窗子什么都是关着的,而独独一扇门是奴婢进来的。   屋内除了您一个人,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您不放心,奴婢也点燃了所有的灯,四下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就连衣柜与床下也没放过,真真儿是没有人啊。”   柏絮妤强自镇定了自己的心,来来回回的想了又想,终于道。“许你说的对,根本就没有人,许是我自己的幻觉吧。”   稍微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可若是幻觉,怎么会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呢?”与丁澜对视了一眼,柏絮妤猛然料到了什么:“丁澜,不对劲儿,你快去传曹御医来。”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丁澜不敢耽搁,麻利的将曹旭延请了进来。   已经是有些迫不及待了,柏絮妤见曹旭延要行礼,连忙拦道:“不必这样多礼,曹御医,本宫有要紧的事儿问你,有什么东西,会让人产生幻觉,且不容易被发现?”   曹旭延明白她这样问的意思,却锁着眉头道:“娘娘是怀疑……”   连连点头,柏絮妤道:“我敢断定,那会儿并非是被梦魇惊醒,而是我醒了之后,看见了一些……一些我以为却是存在的东西,才会惊慌失措的叫嚷起来。脑子定然是清醒的,否则我何必这样惊慌失措。”   “敢问娘娘,今日的膳食可是小厨房自己做的,又或者娘娘晚膳后,用过什么别的东西?”曹旭延替她诊脉的时候,并不曾发觉奇怪的迹象,若真是有致使怡嫔产生幻觉的药物,必然分量很轻,也很谨慎。   丁澜连连摇头:“娘娘因为害喜,胃口不佳,晚膳简单的用了些,便将菜肴赏给了奴婢等人。可奴婢等人未曾有过类似的幻觉啊。”   柏絮妤低下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本宫记得了,一定是那葵粉。”柏絮妤伸手一指:“睡前,本宫涂抹了好些葵粉在颈部,想着能滋养皮肤。葵粉是内务府昨个儿才送来的,头一回用。”   手脚麻利的取来了葵粉,丁澜递给了曹御医。“请大人看看,是不是这葵粉有什么不妥?”   曹旭延打开了粉盒子,仔细的搁在鼻前嗅了嗅,好半晌才道:“像是加了些别的东西进去,但分量不多,味道也幽微,一时间臣还不能断定。请娘娘将此粉容臣带回去查验。”   柏絮妤连连点头:“方才皇后娘娘也说了,往后本宫吃穿用度,一应儿的东西,都得经过曹御医您的查验才能使用,劳烦您了。”   “臣不敢当,请怡嫔娘娘安心,臣必当尽力。”曹旭延听着是皇后的吩咐,心更加坚定了几分。“时候也不早了,娘娘一夜未眠,还是好好歇着吧。臣告退了。”   “恭送大人。”丁澜十分客气,恭恭敬敬的朝曹御医行了礼。   柏絮妤这才缩了缩身子,抹去脸上的汗珠:“丁澜啊,也是到了这会儿我才晓得,后宫里的人心,还真就是防不胜防。”   “娘娘别怕,怕也没有用。奴婢冷眼瞧着,皇后娘娘是慈惠之人,能保住嘉妃、愉嫔的龙子,必然也能保住娘娘的。所以娘娘只要宽心就好,皇后娘娘必然会庇护你周全的。”丁澜缓缓走上前,扶着怡嫔躺下。   “你别走,就在这里陪着我。”怡嫔心有余悸,少不得叮嘱道:“有你在我才能安心,你千万别走。”   “是。”丁澜看着脸色憔悴的仪嫔,心里也是千百个不放心,只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风雨不动安如山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从景仁宫带回来的葵粉并没有什么不妥,里面无非是加了一些温和的香料,半分损胎的东西也不见。【到底是曹旭延自己多心了,还是存了害人之心的人越发的小心了?   兰昕听完曹旭延的回禀,慢慢捋顺了思绪。“既然是如此,你便小心的看顾就是了。本宫也希望是自己多心,后宫和睦,皇嗣昌盛,没有什么比这些要紧。”   “臣明白。”曹旭延恭敬道:“皇后娘娘的脸色有些……可是娘娘身子不舒服么?”这些话,本也不该他问,皇后没有传他请脉,他哪里敢做皇后的主。但不知怎的,好像不问这一句又于心难安。   “不过是年关琐碎事情多,本宫有些力不从心罢了。”兰昕转首问索澜道:“团年宴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索澜谨慎周到,锦澜也是规矩不错的看着,到底十分尽心。   曹旭延还想再说两句劝慰皇后当心身子的话,嘴还没张开,却听见薛贵宁报,说是裕贵太妃求见。   兰昕微微凝眸,看一眼薛贵宁,平缓道:“你去吧,关于怡嫔的龙胎,每一日你请罢脉都需向本宫禀报。”   “是。”曹旭延恭恭敬敬的福身。   “扶裕贵太妃进来。”兰昕瞥了一眼索澜,似乎已经猜到裕贵太妃前来所为何事了。“贵太妃万福。”行了礼,兰昕便扶着贵太妃坐好。“有何事,贵太妃只需吩咐奴才走一遭便是,怎的亲自过来了?”   裕贵太妃难掩喜色,欢颜道:“皇后有所不知,今儿一早哀家去探望太后的时候,正逢皇上也在。皇上已经恩准团年宴时,着弘昼入宫同聚。哀家是想来请示皇后,待团年宴毕,可否容许哀家随弘昼回王府小住几日?”   若是从前,兰昕一准儿一口就答应下来。但此时,她看事情已经不会如从前那么简单了。“其实贵太妃这些年都忍了下来,怎的这会儿忽然就忍不住了呢?是因为太后抱恙,身子大不如从前了,还是因为贵太妃思子之情甚笃,顾不得旁的了,方才有此要求?”   皇后这样问,便是心存顾忌了。裕贵太妃慢慢的笑了笑,竭力让自己平静淡泊:“不瞒皇后,正因为太后身子百般的不适,经历也不如从前那样好,哀家才敢有此奢求。当年,原本哀家可以去王府,离开这四面红墙的,可为了昼儿,哀家不得不继续留在宁寿宫。   做人质的滋味不好受,可唯独如此,太后才能真真儿的安心。哀家一把年纪了,还奢求什么呢?不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儿和和美美、平平安安么。皇后若是为难,权当哀家没有开过这口罢了。”   “贵太妃说笑了,您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臣妾岂会觉得为难。”兰昕看了索澜一眼,吩咐道:“知会内务府为贵太妃打点,皇上请和亲王入宫的当日,便可接裕贵太妃回王府小主几日。”   索澜乖巧的应下:“奴婢明白了。”   “谢皇后。”裕贵太妃欢喜道。   兰昕却并不乐观,像是闲话家常道:”这已经是臣妾第二次为贵太妃打点了,上一回一心以为贵太妃乐见其成,却不想您的心思截然相反。这一回倒是意料之外,可贵太妃却想要走出这皇宫去。”   慢慢的垂下眼睑,裕贵太妃早已是满面的愁容:“实不瞒皇后,哀家的心意从来没有截然相反,反而是抓心挠肺的渴望。唯有如此,哀家才能与昼儿团聚,亦唯有如此,哀家才能知道究竟太后的病情是轻是重。”   这样的话,犹如凛冽刚劲的风,一下子戳进了兰昕的胸口。“臣妾有些不明白了,贵太妃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皇后岂会不明白。日前宫里沸沸扬扬的传出好些话来,均是不堪入耳,且会置人于死的刁钻恶毒无稽之言,所幸皇上没有信,太后也没有证据。否则哀家恐怕早已经活活被吓死,岂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宁寿宫里替太后绣屏风呢、皇后不必和哀家打马虎眼,你知我知。”裕贵太妃一双眼不安的瞪住了皇后,满心的疑惑,似乎渴望皇后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   但这样的想法其实很可笑。   兰昕垂下头去,压制住心里荒唐的笑意,不禁道:“臣妾是康熙五十一年生的,雍正五年与皇上成婚。一转眼,也十四载了。臣妾年过三十,早就不是爱做梦的年华,贵太妃怕是还当臣妾是小女孩吧。”   长出了一口气,裕贵太妃的眼皮不禁耷拉了些:“在太后与哀家眼中,皇后可不就是小女孩么。许也不是皇后你还没有长大,却是哀家的昼儿。昼儿从小就是一根筋的孩子,凡事认死理儿,一经他认准的事儿,便是撞破了南墙都不愿意回头。没有人比哀家这个做额娘的更了解自己的孩儿了,皇后以为如何?”   “儿孙自有儿孙福,裕贵太妃本就是是非之外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卷进是非之中呢?”兰昕在少不更事的时候,的确对弘昼动过心,可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冲动与无知罢了,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也不是真正的情分。“和亲也是而立之年了,为着太妃思虑,也必然不会莽撞冲动,这才是最要紧的。”   裕贵太妃心中一紧,她想知道的事情,皇后已经给了答案。倒不是皇后与弘昼是否还有旧情,而是太后的病十之**不过是障眼法,实则太后内里还是好端端的。太后与皇后互斗,致使后宫人人自危,生怕一方倾倒压垮了另一方,旁人跟着遭罪。   拿定了这样的主意,裕贵太妃便不敢再造次了。“多劳皇后费心,哀家也该回宫了。赶在团年宴之前,宁寿宫里一众老姐妹还想着给太后绣一副百花朝凤的屏风道贺呢。”   “贵太妃慢走。”兰昕恭敬相送,示意索澜好模好样将人送出长春宫去。谁知道她的心还没定下来,竟然是和亲王登门造访了。   “娘娘,奴婢……”索澜拦不住和亲王,慌里慌张的跟了进来。   裕贵太妃人还未曾走出多远,也被弘昼唬得匆匆忙忙跟进来。   “臣弟给皇嫂请安。”弘昼双手抱拳,眉眼里有怒意,更有不满之色。   兰昕有些愕然,和亲王许久不入后宫,怎的偏是今日兴匆匆的就闯了进来。稍微定了定心,她才让自己没有那么烦躁:“和亲王此来,莫不是接贵太妃回寿康宫?本宫正吩咐人将贵太妃好好送回去,不想王爷就主动上门来接了。到底是王爷有孝心。”   “你明知道我额娘乃是非外之人,你又何必让她以身犯险?太后的身子不适,可也不过是暂时抱恙,御医医术超群,总归能康复不是么?”弘昼眉目凛然,好像是要剖开皇后的胸膛,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你与太后的事,与我额娘何干,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额娘?”   裕贵太妃似乎听出了端倪,连忙道:“昼儿你误会了,是额娘自己来求见皇后的。不为旁的,就是想团年宴后,回你府上小住几日,皇后娘娘已经恩准,吩咐内务府打点了。再无旁的。你可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便来此问责。需知的,若是额娘不愿意,旁人谁也勉强不得。你可不要犯糊涂。还不快快向皇后告罪。”   弘昼看了裕贵太妃一眼,将信将疑道:“额娘当真是自己前来,再无其他?”   “自然是,难道你连额娘的话都不信了么?”裕贵太妃有些焦虑:“需知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到底是外臣,即便是皇族血统,也不敢擅闯后宫,叨扰皇后。”   冷冷一笑,弘昼的表情舒缓了许多:“倒也不是儿子不信额娘的话,只不过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却是儿子难以参悟的。”   兰昕白看他一眼,坚持自己的说辞:“裕贵太妃正要回宁寿宫,就请和亲王代替本宫,好好将贵太妃送回去吧。如此,本宫便也安心了。和亲王难得入宫,与贵太妃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本宫就不耽搁时辰,累你在长春宫多说话了。”   “我若是皇后,也必然无面目面对昔日辜负之人。”弘昼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让自己心疼的话来。   裕贵太妃握住弘昼的螳臂,用力狠狠拧了一下:“昼儿,不可对皇后无理。言多必有失,何况今日之事蹊跷,再不走,怕是要招致灾祸了。你也不想为皇后和额娘涂天困扰吧?”   弘昼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正欲告退,却听见李玉的声音骤然响起。   皇上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脸上神色戚戚很不自然。   兰昕还没回过神来,那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臣妾给皇上请安。”她这一福,众人才反过味儿来,均随着行了礼。   “贵太妃也在,今儿这长春宫还真是热闹极了。”弘历轻缓一笑,托起了裕贵太妃的手:“朕方下朝,惦记着团年宴的事儿,便来长春宫与皇后商议,不想搅了贵太妃与皇后说话,是朕唐突了。太妃莫要怪罪。”   -, 第四百一十四章 :莫作等闲相斗作   纵然皇上脸上只有笑意,裕贵太妃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惶恐不安。“皇上严重了,哀家本是想求皇后的懿旨,于团年宴后去昼儿府里小住几日。不想昼儿正巧入宫,寻不着哀家便冒冒失失的来了长春宫,也是为着同一则事来求皇后的恩典。倒不想耽误皇上与皇后说话了。”   弘历淡淡的看了弘昼一眼,随口道:“团年宴,朕有心遍请手足,连同弘与福晋也一并请进宫来。先帝十子,到如今也就剩下咱们几人,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正因为这兄弟之情淡薄,咱们才得更要珍而重之才好。”   言罢弘历轻轻的拍了拍弘昼的肩头:“裕贵太妃长年住在宫里头,能去你府邸小住几日,也是极好的。皇后就着内务府好好打点着吧,团年宴后,让裕贵太妃好好过个团圆年。”   “是。”兰昕如平日里一般的柔顺,并未有慌乱之意。但是心里却有些不安稳:“臣妾已经让人去知会内务府了,请皇上安心。”   注意力搁在怡嫔哪里,兰昕倒是没有想到会突然有这么一招。分明是有人故意引了裕贵太妃与和亲王来,随即又将皇上也带到了这里,摆明是要把这把火引向长春宫。也许她自顾不暇,就无力庇护怡嫔的龙胎,也许……也许怡嫔受惊之事,根本就是前兆,而最终的目的根本是朝着自己来的。   脑子里飞速的翻飞着各种可能性,兰昕的心不宁静了。对与旁人各种目的的陷害她是不在意,也无所畏惧的。只是他的心呢?之前沸沸扬扬的讹传,他从未曾当面问过自己。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的确确是难说了。   兰昕对上弘历的眸子,淡然一笑,满满是暖入春风的和煦。   弘昼恭敬道:“臣弟好不容易来后宫一趟,是得陪着额娘回宁寿宫了。再晚,便要耽误出宫的时候了,还望皇兄恕罪。”   他看不下去她对皇上含情脉脉的目光,他也不想从他们的眼角眉梢里,看见那一份早已经不属于他的恩爱缠绵。弘昼的心很疼,即便这已经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可每每一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心如刀绞一般,抑制不住的难受。   “好好送出去。”弘历吩咐了李玉,转首才与兰昕道:“朕尝了新进宫入宫的佳酿,酒香醇厚,想来团年宴上用此酒是最好不过的。就让人带了一些给你尝尝。”   “多谢皇上。”兰昕轻柔一笑:“臣妾这就着人去传午膳,皇上既然来了,又带了美酒佳酿,不如与臣妾共饮一杯可好?”   轻轻扬了扬眉宇,弘历凝眸笑道:“朕还有些折子没看完,改日吧。让御膳房准备些你爱吃的菜色送来,朕就先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兰昕总觉得皇上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   送走了皇上,兰昕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坐,便错过了午膳的时辰。   索澜知道皇后心烦,不该叨扰,可又怕皇后饿着,伤了身子,才自己做主,传了膳。“娘娘,多少吃一点儿吧,隆冬天寒,若是胃里太空了,身子怎么受得住。何况,皇上赐了美酒,娘娘何不好好品尝品尝,左右还是皇上最惦记娘娘您了,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咱们宫里送。”   兰昕醒了醒神儿,问索澜道:“薛贵宁呢,叫他来。”   “是。”索澜匆匆的出去,唤了薛贵宁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薛贵宁躬着身子,未敢抬头。   其实是想问,皇上从长春宫离开,是否直接回了养心殿。可话到嘴边,兰昕又兜了回来:“早晨让小厨房熬了一锅紫参鸡汤,你亲自端些送到养心殿去。皇上看罢了折子,正好暖暖胃,提提神。”   薛贵宁哪里知晓方才的事情,只以为皇后是让自己跑腿儿,便碎嘴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在储秀宫呢,鸡汤送去养心殿怕是要搁凉了。”   索澜蹙眉轻咳一声,示意薛贵宁别多嘴。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薛贵宁连忙跪在了地上:“奴才该打,奴才多嘴了,娘娘恕罪啊。”   勾起唇角,兰昕浅浅一笑:“你不过是说事实罢了,何罪之有。许是皇上看折子看得累了,想去和慧贵妃说说话吧。也好,慧贵妃体贴温婉,能让皇上宽心,却不是一碗鸡汤可以做到的。罢了,就如此吧。”   “娘娘不必多心,慧贵妃同皇上经历过一些事情,皇上念旧情,理当不亏待才是。这也足以说明,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皇上与娘娘您十数载夫妻,琴瑟和谐,皇上最最在意的,便是娘娘您了。”索澜津津乐道,笑容可掬。   兰昕却有些不悦,凉薄的口吻道:“若是真有情分在,是不必旁人说这样多的话来宽心的。索澜,言多有失,反而更让人觉得欲盖弥彰了。”   “奴婢多嘴了,还望娘娘恕罪。”索澜忙不迭的跪了下去,悻悻的闭口不再多话。   “薛贵宁,去御前侍卫班房传个话,让傅恒抽空来长春宫一趟。”兰昕再三掂量过后,还是觉得有些事得让傅恒出面,倘若弘昼再这样不分深浅,早晚要累积自己跟着遭殃。“速速去办,今日之内,本宫必然要见到傅恒。”   “。”薛贵宁连忙退了下去。   盼语端着汤药进来,却见纯妃病怏怏的倚在椅背上,样子看上去竟然比太后还要憔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苏婉蓉摇了摇头:“这几日浑身乏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像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儿来。”摇了摇昏沉沉的头脑,苏婉蓉连忙道:“太后的药好了吧,我端进去。”   明知道她是吃不消的,也没有婉拒,盼语径自将药汤交到了纯妃手里。   手哆嗦个不停,苏婉蓉根本端不稳手里的药碗。长吁了一口气,她才幽幽道:“罢了,还是你端进去给太后喝吧。我实在体力不支。风澜,快些,扶我回宫。”   风澜见纯妃的脸色是真的不好,连忙道:“奴婢先扶娘娘回宫歇着,随后遣人去请御医来瞧瞧,娘娘的脸色有些苍白,让人怪担心的。”   “是么?”苏婉蓉抚了抚自己的脸:“那快些回去吧,别把病气过给了太后。”   盼语见她摇摇晃晃的离开,少不得冷冷一笑。随即便端着药碗步入了太后的寝宫。“太后,药好了,臣妾侍奉您喝药吧?”她的声音很清淡,没有纯妃那种娇滴滴的妩媚,吴侬软语的调调。   太后虽然闭着眼睛,却一听就听出了区别。“怎么是你,纯妃呢?”   “回太后的话,纯妃身子不适,未免将病气过给太后您,已经先行回宫了。”盼语慢慢的回着话,不疾不徐。“药正好是温热的,劳烦雅福姑姑扶太后起身用药。”   “是。”雅福朝娴妃微微颔首,便兀自起身去扶太后。   然而太后闭着眼睛,纹丝不动的躺在床榻上,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话。“纯妃侍奉哀家服药最尽心,旁人的药便罢了。总归哀家的病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既然如此,少喝一回两回也没有什么关系。”   “那太后便是不信任臣妾了?”盼语直言不讳:“太后担心臣妾在您的汤药里做手脚么,以至于您并不敢喝?”   凤目徐徐睁开了一条细缝,太后冷眼眯着娴妃:“你趁着哀家生病,冲撞过皇上竟也想冲撞哀家么?”   盼语含笑垂下头去:“怎么会,太后多虑了。”   “多虑?”太后慢慢的坐起身子,却不肯要雅福来扶。“哀家身边当差的,不是陈进忠就是王进保,这都是皇上身边的内侍监。雅福呢,虽说侍奉哀家多年,可心却是向着皇上皇后的。娴妃你呢,就更甭提了,你当哀家看不出你与皇后是假不睦么?哀家是老了,也是病了,可哀家还没疯呢。”   “太后说到哪里去了!”盼语眉心凛起些许的不满:“皇上之所以让陈进忠王进保轮流照顾慈宁宫的差事,是不想太后有不舒适的地方。雅福姑姑日日向皇上皇后禀明太后您的病情,孰不知是心系太后安康之故。而臣妾,臣妾从未想过与皇后生出什么嫌隙,只是皇后或许不喜欢臣妾近前侍奉吧。无论怎么都好,臣妾从未觉得太后会像自己说的那般。臣妾不敢。”   太后冷哼一声,已是勃然大怒。“少在哀家面前装乖讨巧,你当哀家会信你么?”   近前两步,盼语慢慢的坐在太后身前:“太后不信臣妾,难道会比较信纯妃么?纯妃的心机之深,怕是太后您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能将她彻底制服吧?”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太后深邃阴冷的目光,犹如吐着信子的吐舌,狠狠的剜着面前的娴妃。   “臣妾只是怕太后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被自己信任的人计算,那才真真儿的好笑呢。”言罢,盼语一饮而尽,将一碗浓郁苦涩的汤药毫不犹豫的喝了个一干二净。 第四百一十五章 :斜梢待得人来後   太后瞥了那一干二净的汤药瓷碗,慢慢的卷起了唇角:“雅福当着哀家的面儿喝过药汤,如今娴妃也喝了,无非是想证明这里面没有不干不净的东西罢了。【,ka~哀家防得住一回,却防不住第二回,防得住第二回,却防不住第三回。总归有皇后一日,哀家便没有宁静的日子过。”   从前太后是不会当着旁人的面,说这样直白**的话。盼语转首将药碗递给了雅福:“姑姑瞧见了,药是臣妾喝了,太后却还未曾用。”眼底噙满了笑意,盼语道:“但无论太后喝与不喝,底下总得备着,才算是咱们尽心侍奉了。”   雅福从娴妃的眼里看见了一抹深邃的诡异,应了声是,接过娴妃手里的瓷碗便沉着头退了下去。   “太后喜欢凤纹素银的器皿,劳烦姑姑待会儿换了那一套成药。”盼语不放心的吩咐了一句。   唇边的笑意微微凝滞,缓缓泯去,太后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怎么娴妃自以为知晓哀家信谁,不信谁么?哀家的心思随不如圣心难测,可到底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中的,娴妃自问了解哀家多少?”   盼语顺从的福了福身,明眸而笑:“太后多虑了,臣妾怎敢胡乱揣测您的心意。只不过,臣妾也吃尽了皇后的苦头,想着唯有侍奉在太后身边才能学到太后的睿智,哪怕只是皮毛,如此亦是臣妾的福气了。”   “怎么说?”太后不动声色的随口问道。   盼语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淡淡的笑了笑。“实不相瞒太后,臣妾一直以乌喇那拉氏的出身为傲。从入潜邸以来,正是这样的身份给臣妾带来了荣耀带来了恩宠,让臣妾以为自己一直都是皇上身边最幸福的女子。   皇后待臣妾处处照拂有加,而臣妾亦以为自己能帮衬得上皇后。直到皇上破格册封使女为侧福晋,与臣妾比肩,臣妾始终觉得自己的出身能越过她去。何况皇后待臣妾这样好,但凡有事总想着提携臣妾,哪怕是皇上交代下来的隐秘之事,皇后也只信赖臣妾一人。”   慢慢的垂下头去,盼语有些难以启齿:“可惜入宫了,事事均不同了。皇上待臣妾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体贴,反而册封了那一位侧福晋为贵妃,亲旨抬旗。她是真的越过了臣妾去,曾经乌喇那拉氏的风光,犹如飞星陨落了光辉,终究是落寞了下来。这一不济,臣妾才看清楚了皇后慈惠大度之下的真面目。”   说到痛处,盼语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她光洁而苍白的脸颊,转眼滴成了一串心碎。“慧贵妃与臣妾的月事布,都曾经被皇后做了手脚。以至于,臣妾得到皇上的雨露不少,却始终未能诞下皇嗣。太后岂知臣妾心里的怨恨与苦楚,皇后她根本就是佛口蛇蝎,所有的慈惠宽容,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样子罢了。”   品着娴妃的话,太后微微虚了虚眼,空洞而幽微的凛光落在娴妃的面庞上,却好像透过了这一些看到了旁的什么。半晌没有说话,太后只轻轻叹息一声。   盼语知道她未必信自己所言,于是轻轻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贵妃与臣妾看似势均力敌,能与皇后对抗,实则不过是皇后的平衡之术,用来互相牵制的计策罢了。在旁人眼里,皇后待臣妾亲近,让臣妾分担后宫里的琐碎事儿,可实际上,很多时候当臣妾有了疏漏之处,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臣妾。   说白了吧,其实臣妾与贵妃互相牵制也好,逐个击破也罢,皇后都不吃亏。非但不吃亏,她还早早的筹谋打算,趁着臣妾不济之时,迅速扶植舒嫔上位。这一切太后不是看不到,只是太后不愿意帮衬臣妾罢了。”   话说够了,泪也流的差不多了。盼语敛去了满心的愁色,凄然道:“太后病中,臣妾不该碎嘴,还望太后见谅。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妾告退了。”   “慢着。”太后略微皱了皱眉头:“纯妃身子不适,雅福腿上的伤虽然好了,可到底没有利索。你若是不留在哀家身边伺候,岂非是叫哀家拖着病歪歪的身子遭罪么。”   这样说,便是给自己展示诚心的机会了。盼语乖巧一笑,连忙道:“是,臣妾愿意留在这儿陪太后说话。”也许博得太后的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盼语没有办法不试一试。没有了高翔,太后正缺少一个可心的人,自己做这个人,总比让纯妃做这个人好。   “跟哀家说说,你陪皇上皇后关外行的事儿吧。”太后揉了揉额头,仰着身子歪倒在柔然的鹅羽软垫上。   “是。”盼语知道太后也定然是听见了毒蛇的讹传,便定了定心,娓娓道来。   “好端端的,娘娘您怎么会……”风澜扶着纯妃返回了钟粹宫,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泄了六七次。“不行,还是让奴婢去请御医来给您瞧瞧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苏婉蓉腿都软的不行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不可,风澜,千万别去。你忘了那个霍乱了么?若是传到皇后的耳朵里,想必我又得被困在这钟粹宫里了。这时候若是失去了自由,指不定……指不定会有多少乱子。我不能冒险啊。”   风澜不禁摇头:“娘娘您也太小心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好,也不能这样强忍着不是么。何况早晨去慈宁宫之前,娘娘您还好好的,怎的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舒服成这个样子啊。”   强忍着腹部的绞痛,苏婉蓉要紧牙根道:“你说什么……”   “奴婢说早晨去慈宁宫的时候,娘娘您还是好好的,怎么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风澜也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娘娘在慈宁宫喝过一盏茶,莫不是有人在茶里做了手脚?”   “哼。”苏婉蓉冷哼一声:“真是日防夜防,却防不住身边儿的人。”   风澜随即颔首:“想必是娴妃见太后倚重娘娘,便想着夺走娘娘的功劳,博取太后的垂怜。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若是,太后当真领受了娴妃的这份苦心,那咱们岂不是……”   苏婉蓉脸色铁青,额上豆大的冷汗直冒:“我能倚重的,除了太后便是永璋。永璋还小,不能卷进是非之中,太后心思太沉,亦不容易受我摆布。现下又多了娴妃这个搅屎棍子,哼,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当真是可恶至极,我岂能容她……”   “娘娘,您先别说这么多话了,奴婢这就去御药房拿些止泻的药粉来,娘娘您忍忍啊。”风澜连忙唤了两名小宫婢进来,照料纯妃。自己福了身便匆匆的退了出去。走出了门外好远,她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金沛姿喜笑颜开的走进了皇后的内寝,喜滋滋的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臣妾方才去瞧过乾清宫的布置了,真真儿是不错呢。华贵大方却不过分奢靡,喜庆之余也着实让人舒心。想来皇上必然满意。”   兰昕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召唤她近前坐下:“也不是头一回去瞧了,怎的今儿这样高兴。”看着嘉妃喜笑颜开,兰昕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红晕:“可还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   皇后身边都不是外人,金沛姿自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方才臣妾让人去御药房拿药,正好遇见纯妃身边儿的风澜。娘娘您猜她拿了些什么药回去?”   缓缓摇了摇头,兰昕只含笑看着嘉妃。   “是止泻的药粉,一拿还拿了整整三包呢。可见纯妃的老毛病又犯了。”金沛姿抿唇一笑:“纯许是畏惧,怕自己上一回霍乱没能根治,这不是病了也不敢请御医来瞧,偷偷摸摸的让人拿了药粉喝下去便算完。总归她是长记性了。”   这话一出口,兰昕便知道娴妃已经出手了。娴妃出手了,无论太后信与不信,自己都得刻意的与娴妃保持距离,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安慰。这么想着,兰昕的眉宇便拧紧了几分:“太后那里一直是娴妃与纯妃照顾的比较多,这会儿既然纯妃身子不适,嘉妃,你便抽空过去瞧瞧。”   金沛姿敛去了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就是,臣妾知道深浅。只是臣妾担心,太后不尽然会相信娴妃,毕竟从府上到宫里,娴妃一直都跟在您身边儿……”   “要太后信任娴妃是不容易,但只要咱们有心,也未尝不可。这段时间,太后提防本宫厉害,成日里除了必要的膳食饮水,什么都不碰。就连送进慈宁宫的药汤,也怕都倒了个干干净净。”兰昕卷了唇角,慢慢道:“多少得再花些功夫,不过也无妨,太后没有了高翔,很多事情都不如从前方便,好歹也能安分几日。容本宫再想想计策……”   金沛姿默然颔首:“娘娘劳心劳力,当真是辛苦了。但愿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日,皇上能念及娘娘的苦心,更厚待娘娘便圆满了。”   悠悠一笑,兰昕平和道:“但愿吧。”   -, 第四百一十六章 : 倾杯乐处笙歌沸   团年的家宴设在乾清宫的大殿上,早有手脚勤快的内侍监将殿内打扫的一尘不染。以至于金砖地上能明晃晃的映出或是笑容可掬,或是春意盎然的一张张面庞。欢声笑语胜过丝竹悦耳,嫣然一派不失皇家威严的乐景。   虽说是隆冬时节,殿上处处可见缤纷的花卉。红梅绿萼自是不必说,凌波仙子、金盏银台更是馥郁怡人。最引人瞩目的,却要属各色的兰花,娇嫩的颜色惹人喜欢,却盛开在这样的时候,更是难能可贵。怎会不引人多看上几眼。   帝后并身而坐,于正殿之首。下首左侧一边乃是宫嫔的位置,另一侧是和亲王弘昼与福晋,以及承袭果亲王一脉的弘。再末,便是傅恒与福晋妙芸。   “臣弟敬皇兄皇嫂一杯,感谢皇兄的盛情,愿皇兄皇嫂恩爱逾常,琴瑟和谐。”弘倒是亲昵,虽说承袭了果亲王,可到底同时先帝的血脉。难得入宫,见了皇上也总归是念着从前的手足情分。也是他年幼的关系,看见了嫡亲的皇兄不免心里高兴。   弘历轻轻摆一摆手,温和道:“你坐下,坐着说。既然是同席共饮,又何须显得如此生分。”言罢,弘历与兰昕对视一眼,齐齐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又是笑道:“朕与皇后理当如六弟所言。倒是六弟还小,再过上几年,皇兄一准儿给你赐婚,配一个温柔美貌的福晋。如你五哥一样夫妻情深,倒是一桩美谈。”   兰昕有些敏感,总觉得皇上是话里有话。只是这样的场合之下,心思自然要掩藏的很深才好,以至于除了笑,再没有别的动作。   倒是弘不肯,起身拱手道:“皇兄为弘择了沈师傅,就是希望弘能学有所成。如今臣弟还未能出师,且不敢作想其他之想。五哥与五嫂鹣鲽情深着实为一桩美谈,可弘却不羡慕,情愿与书籍为伴,常听师父教诲。”   “皇上听听,咱们六弟倒是有心性的。”兰昕记得皇上登基的时候,六阿哥弘才满两岁,比自己的永琏还足足小三岁。这会儿看着他也长高长大了,心里不免感慨,到底是岁月匆匆,一别再见,已经年去。   弘历轻哂而笑:“五弟可听见了,咱们六弟并不羡慕你呢。”   弘昼和兰昕一样,也觉出皇上是话里有话,少不得随之而笑。“六弟年岁最小,却立志高远,将来一定能成为皇兄的左膀右臂。臣弟却不是读书的料,情愿舞刀挥剑,没有一时的安静。皇兄下回木兰秋,可一定记着唤臣弟同往才好。”   言罢,弘昼与福晋迢芸对视一眼,双双举杯:“臣弟连同妻子,敬皇上皇后,愿皇上龙体康健,皇后万福金安。”   兰昕只对着和亲王福晋温然一笑,优雅的满饮一杯。其实心里是很羡慕这位和亲王福晋的,虽说她也曾殁了一个孩儿,但随即又为和亲王诞下一子,到底比自己要好得多。只是兰昕隐隐觉出,这位福晋似乎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像是嫌恶多过畏惧。   也许连她也清楚和亲王的心吧。兰昕幽幽的呼了一口气,轻的连自己都听不见。那一段少不更事的过往,要怎么才能抹去,还真真儿是说不清楚了。   见和亲王与果郡王均向皇上皇后敬罢酒,知晓轮到自己,便领着妙芸站起了身。“春和与妻子妙芸敬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安,皇后吉祥如意。”   “春和不必多礼。”弘历一直看好傅恒,这些年也是傅恒尽力陪在自己身侧。“你是皇后幼弟,亦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自然要与你痛饮几杯,才不算辜负这样喜庆的好日子。”   一连三杯,兰昕只觉得脸颊有些滚烫,目光从傅恒脸上划过,落在妙芸身上,心不由一抽。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了,兰昕只觉得妙芸看起来很亲切,像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一般。可实际上,除了傅恒方大婚那会儿见过几回,平日里倒也少见。   对上皇后的凤目,妙芸微微有些紧张,忙不迭恭顺的垂下头去,温婉可人。却到底没有失仪。   身上有些发热,身前又有鎏金地炉红彤彤的火团烤着。兰昕觉得很是不舒服,便侧首对皇上道:“臣妾许是不胜酒力,有些晕眩了,容臣妾去耳房醒醒酒就回。”   弘历正在兴头上,连连颔首:“让人陪着,当心身子。”   “是。”兰昕就着索澜的手慢慢的退了下去。   金沛姿瞧出皇后双颊如绯,便知道皇后是不胜酒力的。正想起身随行,却见傅恒的福晋站起了身子,于是只稳稳的坐着。   盼语看了慧贵妃一眼,慢慢的笑道:“嘉妃可是咱们后宫里数一数二的海量,怎的也不替咱们六宫姐妹敬两位王爷一杯?”   高凌曦凝眸而笑,十分的温和,却如同没有听见娴妃的话,兀自捻着面前的佳肴。不时的与皇上四目相交,眉目之间均是默默的温情。   轻缓一笑,金沛姿自然看见了贵妃眼底的情愫:“皇上与王爷相谈甚欢,殿上又有歌舞助兴。这会子皇后娘娘离席了,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体己话也好。哪里就用得着我去敬酒了,倒是显得咱们活跃没有规矩了。”   盼语微微一笑:“许是吧,嘉嫔伶牙俐齿,昔日与愉嫔不相伯仲。如今倒是见你们亲密无间了,这后宫里的事儿,哪儿又能说得好了。”   稍微侧首,高凌曦频频蹙眉,淡淡的冷下脸来:“辞旧迎新的好时候,又逢两位王爷与皇后亲弟俱在,娴妃这东拉西扯的,是在说什么呢,也不嫌窒闷。有这功夫,不如看看殿上的各色花卉来得有趣。实在不喜欢,不是还有那些舞姿妖娆的婢女么,总是叫人眼花缭乱的。”   绮珊猛的灌了一口酒,烈酒呛吼,未免失态她生生的咽了下去。末了才艰涩的说道:“歌舞婢的舞姿如何能与恩嫔相较。没有了恩嫔,再好的歌舞也终究失去了色彩。”   这样扫兴的话当即让几人闭上了嘴,各怀心思的垂下头去。面庞上只挂着一抹得体的笑容,看上去疏离而恭谨,不复方才的欢愉。   苏婉蓉怀恨,眼角一直冷冷的瞥着娴妃。也因为娴妃与她临近,这样细微的怨怼,旁人自然不容易洞悉。   但盼语与她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候,怎么会不了解她的心思。“纯妃不住的瞪着本宫,莫不是喜欢本宫壶里的酒罢。”轻轻摆了摆手,盼语示意朵澜用自己的酒壶给纯妃添满酒。“既然纯妃喜欢,咱们就共饮一杯。”   朵澜很是乖巧,缓缓端起娴妃手边的酒壶,慢慢的绕过纯妃身后的风澜,动作优雅的替纯妃倒酒。   苏婉蓉盯着那淡黄色的酒缓缓的流进杯中,心里正有些怨怼,却瞧见一抹淡淡的嫣红散在酒汤之中,眉头便不自觉的蹙紧了些。“且慢,今日所用的佳酿乃是新入宫的贡品,皇上与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每一桌都没有什么不同。怎的好像娴妃的酒壶里另有乾坤呢?”   言罢,她已经牢牢的握住了朵澜的手:“娴妃不介意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吧?”   盼语不解,自己喝着酒也并未曾发觉有什么不妥啊。“纯妃喜欢看,就让纯妃好好看一看吧。左右这酒我也喝了几杯,有毒也是我先被毒倒,且轮不着你呢。”   “别多心。”苏婉蓉娇滴滴的语调听着让人酥麻:“我也是为你着想,若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早发现总比晚发现好。”话是这么说,可当朵澜松开了手,将壶交到自己手中,苏婉蓉还是犹豫了。   一抹红色时隐时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看见不该看的,岂非要惊着自己的心了。倘若不堪,苏婉蓉又觉得心里难安,东西就在自己手中,娴妃有什么心思,当着皇上的面儿她也好为自己叫屈不是么。   “你是看还是不看?”盼语的语调已经显露出不耐烦之意:“且快些吧,待会儿轮到妃嫔向皇上皇后敬酒,莫不是你要我空杯相对吧?”   这话一激,苏婉蓉猛的揪开了酒壶的盖子,虚眼往里一看,登时唬得脸色发青。幸亏是早有心里准备了,否则她非尖叫着甩出酒壶,远远的掷出去不可。然而虽然有心里准备了,可还是被唬得不轻,握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于情,她是恨透了娴妃的,巴不得能把这一壶不干不净的酒尽数倒在她嘴里。然而冷静下来,苏婉蓉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小家子气。毕竟这容不得娴妃的人,才是自己最要在意的人。   如此一想,她将畏惧惶恐以及恶心强压制住,淡漠的将酒壶的盖子盖上。“朵澜,去换一壶酒来。这壶里的酒污了,不那么干净。”苏婉蓉以为,能这样对娴妃的,八成是皇后。她是想让娴妃好看,但她更想让皇后好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冰肌自是生来瘦   “等等。”盼语的执拗脾气又上来了,大有非看不可之势。“我方才说了,这壶里的酒我已经喝下的几杯。既然没有把我毒死,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她的声音不如方才那么平顺,自然惊动了身旁其余的人。   高凌曦叹了口气,柔顺的声音已经夹杂了一抹急促:“有神马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娴妃,这里是乾清宫正殿,面前的两位王爷都是皇上的手足至亲。难道你要在这个时候,把后宫的风波搅进辞旧迎新的喜悦之中么?”   朵澜的手僵持在半空,握着那酒壶不知当如何是好。方才纯妃看见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可娴妃的脾气她却一清二楚。   “既然娴妃要看,就给她看吧。”高凌曦不以为意道:“否则一直惦记着此事,怕是要食之无味了。”   碧澜捻起一块烤肉,轻轻的搁在慧贵妃面前的盘子里。“娘娘尝尝这个,这个是皇上特意吩咐御厨做的,说是木兰秋路上的风味。”   笑意盎然,高凌曦美滋滋的夹着吃了小口:“难为皇上还记得,那时候缺东少西的,只在野味儿上撒些盐离子,烤起来便是喷喷的香。粗也吃食,倒是累得宫中御厨做上一回了。”   说话这功夫,朵澜已经将酒壶端到了娴妃面前。   苏婉蓉见她非看不可,便嫌恶的从风澜手里接过丝绢,牢牢实实的遮挡在鼻前,生怕再看见什么。也因为心底厌恶,她不禁偏过了身子,让避开一些,也为了防着娴妃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累及无辜就不好了。   朵澜要打开酒壶的盖子,却被盼语拦住。“让我自己来。”揪开盖子的一瞬间,她看了纯妃一眼:“娇滴滴温婉可人的纯妃都敢看,本宫有什么看不得的。难道这酒壶里还有一截断掉的手指不成。”   苏婉蓉轻嗤一声,偏过头去不看娴妃。   倒是盼语凝眸一看,登时惊叫出声:“蛇……蛇头……”   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唬得乐师停下了奏乐,就连只直支扭着身子的舞婢也慌乱的停止了舞步。更别说对面的几人,奇异的目光。以及来自弘历的诧异。   “何事?”弘历沉了面色,直直的看向娴妃。   盼语已经将酒壶的盖子盖好,晃白的脸上却残留着慌乱与失措。她连忙起身,恭敬而愧疚道:“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恕罪。只是臣妾的酒里……不知道何时掉进了一块猪舌,难怪就连纯妃也尝出了臣妾的酒腻味。”   苏婉蓉勾唇冷笑,心道这娴妃也是睁着眼睛说谎的主儿。明明是一只被砍断了蛇头,却被她说成时猪舌头。虽然字音相同,可却是天壤之别的两种东西。前者是要命的恐吓,后者却是灌酒奴才的疏失。   “叫人换一壶新酒便罢。”弘历缓和了口吻,看一眼娴妃:“许你也是不胜酒力,才这样慌乱。不如也去耳房陪皇后喝一盏茶醒醒酒吧。”   “是。”盼语知道皇上是给自己台阶下,连忙福身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丝竹之声又起,欢声笑语依旧,仿佛方才那一幕根本没有什么要紧。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仿佛她这个人从来就是这么轻,从来就经不起半点涟漪。当然,盼语这样难过的神色是出于真心,亦是佯装如此。   太后病中,又没有高翔在侧,身边缺的就是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再没有更好的机遇,能让太后安心的用自己、信自己。   对皇上深深的眷恋,对皇后的感恩,都让盼语不知不觉的坚定了自己的心。那便是无论怎样,她都得帮皇后一把。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就是容不下皇后,可恩嫔飞身一跳,到底是救活了如缤的。太后连自己嫡亲的孙女都容不下,更何况是皇后呢。   越是这样想,脸上的忧色便越是凝重,叫看着的人,心都不禁凉了几分。   金沛姿晃看了纯妃一眼,啧啧道:“纯妃外表看上去娇滴滴柔弱弱的,可到底还是你胆子大些啊。娴妃都唬得花容失色了,当着皇上与两位王爷的面就失仪了,我看你倒是还好,稳稳当当的坐着,恍如不觉。看来,不是外表娇弱,内里就娇弱,到底以貌取人是极为不准的”   一直只顾着吃面前美食的其其格听了这样一句话,美滋滋的笑了起来。“以貌取人自然是极为不准的。嘉妃怕是酒喝多了,头脑有些晕了。”以这会儿与嘉妃的关系,其其格知道,即便自己说这样的话,嘉妃也不会在意的,故而笑意更浓了。   “嘉妃可见过老虎畏惧毒蛇的?同样是猛兽,同样蛇蝎心肠,彼此见了面,怕还要互相指教一二呢。谁又比谁弱了。那毒蛇头再厉害,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人罢了。纯妃岂会怕这空有样子的东西,谁不知道真正的猛兽住在她自己个儿的心里头呢。”   “精妙之言,我自愧不如。”金沛姿笑眯眯的端起了面前的酒樽:“来,愉嫔,咱们可得好好喝一个。虽然不是英雄,可到底所见略同呢。”   这两个牙尖嘴利的人凑到一起,旁人自然插不上话。即便是插得上话,也必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苏婉蓉闷哼了一声,端起酒就灌了进去。可酒才入喉,她便想起这酒是娴妃的银壶里倒出来,扑哧一口又喷了出来。   高凌曦嫌恶的剜了她一眼:“纯妃不胜酒力就少喝一点,还未曾咽下去就喷出来,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佳酿么。”   “浪费是浪费,恶心是恶心。仅仅是浪费也就罢了,何必还叫人恶心呢不是么。”其其格一向说话都不客气,尤其是对心恨难忍的纯妃。这纯妃未免也太刻毒了,一想起永琪险些遭了她的算计,其其格就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可惜啊,纯妃仰仗的是太后,她自己暗地里仰仗的也是太后。因为有太后在,许多事情,其其格也只敢逞一时口舌之快。   苏婉蓉呛了酒,一脸的潮红,看上去很不自然。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想再听这样的讥讽之言。猛的转过脸去,对上其其格略微得意的面庞:“愉嫔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区区的嫔位罢了,怎么就敢指桑骂槐的讥讽本宫了。什么猛虎,什么毒蛇,这可是皇上赐下的图团年家宴啊。这样好的时候,你就不怕触了霉头么?”   听着纯妃已经无计可施,只好用身份来压人,其其格别提有多欢乐了。“是是是,纯妃娘娘可是妃主,臣妾不过是小小的嫔位。若是言语上有不敬之处,还望娘娘仁心仁德饶恕臣妾吧。若此,臣妾定然对娘娘您感恩戴德,永志不忘。”   “你……”苏婉蓉气恼,脸色越发的潮红。   风澜见此情景,连忙端了一盏银耳汤来:“娘娘,银耳汤最能滋阴润肺,奴婢特意少加了些糖,喝着不会腻味。”   苏婉蓉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每一下都像是咬在恼恨之人的身上。如此想着,心里才稍稍觉得畅快了不少。   兰昕与妙芸坐了好一会儿,长长短短的说了好些话。问及傅恒平日的饮食起居,也危及府上的人与事。   像是说好了一般,妙芸始终没提过府上还有一位“夫人”。且从头到尾,她对皇后恭敬却不显得疏远,该有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打从心眼里喜欢。   “你这衣裳的款式倒是特别,且盘扣像是宫里的手艺。”兰昕敏感,细微之处总是特别的用心。   妙芸含笑道:“娘娘目光敏锐,妾身这身衣裳,是仿照宫里吉服款式做得。做衣裳的人,亦是宫里出来的绣娘。皆因……夫君喜欢皇后娘娘如此的着装,妾身才刻意模仿。一则是希望能仿效娘娘的端庄,二则亦是希望……”希望夫君能多看自己两眼,这样拈酸矫情的话,妙芸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儿宣之于口。   可正因为她这份骄矜含蓄,反而让人觉得是真情流露。兰昕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含笑道:“春和在本宫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今有你照顾着他,事事为他着想,处处以他为先,哀家才真真儿放心了。   你亦知本宫兄弟姐妹不少,可这些兄弟姐妹之中,却唯有春和是本宫亲自看顾的。与他的情分也是最深最重的。难得与你又这样投契,往后常来常往的,有空就来宫里头陪陪本宫可好?”   妙芸不想皇后这样看重自己,连忙起身福道:“能陪伴在皇后娘娘身侧,是妾身的福气。只要娘娘不嫌弃妾身鲁莽粗笨,妾身愿意。”   盼语站在耳房之外许久,听着皇后与妙芸说话,迟迟未曾走进去。   朵澜见她犹豫,少不得垂首轻轻劝道:“娘娘,今日之事,许是旁人故意为之。未必见得就是皇后娘娘……奴婢以为,娘娘您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毕竟皇上也替娘娘解围,不曾有怪罪之意啊。”   “我明白,你放心。”盼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慢慢的露出笑意。 第四百一十八章 : 折芳馨兮遗所思   许是与妙芸投契,兰昕于耳房里一坐便是好半天的功夫。闲聊过后,兰昕自觉酒气也散尽了,便领着妙芸欲返回席上。出了耳房,才发觉娴妃怔怔站在外头良久,身边只有朵澜一个人陪着。   “娴妃娘娘吉祥。”妙芸礼数周到,一刻也不敢马虎。皆因这半月来,府上那一位“夫人”悉心的提点指导,令她对宫里的礼数,各人的脾性几乎了如指掌。其实倒也不是为了讨好宫里的人,妙芸只是想为傅恒做的更好一些。   身为正妻,入宫是夫君的脸面,这话是“夫人”告诉自己的,妙芸听着也的确没错。故而,她能做到的,便是遵循教导,好好的为夫君得一回脸。   “福晋有理了。”盼语微微笑着,虚扶了妙芸一把。   触及娴妃的手指尖儿,便是一股冰冷窜上心头。“娘娘的手好冷,可是衣裳单薄之故么?”妙芸担忧道:“天冷,娘娘还是回殿上烤火取暖吧,当心冻坏了身子。”   “福晋有心了。”盼语知晓妙芸是皇后的自家人,恰到好处的保持着客套与疏离。这个紧要的时候,越是这样,才越能引人注意。“就请福晋先回殿上陪富察大人说说话,本宫有些琐碎的事儿,想请教皇后娘娘。”   “是。”妙芸向皇后与娴妃行了礼,才轻摇漫步的先行而去。   兰昕瞥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宫人,蹙眉道:“娴妃这么有雅兴,立在庑廊下吹风了好些时候,手都吹凉了,怎的还没有够么?有话便快些说吧。”   盼语对上皇后清亮若水的眸子,便已经知晓她的心意:“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方才出来之前,一连饮下了几杯蛇头酒,此酒烈性,微毒,冬日饮用驱寒是最好不过的了。故而臣妾不冷,即便是冬风刺骨,可心里头也是极为暖和的。”   “哦?”兰昕不以为意,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难为娴妃喜欢,本宫很是欣慰。”   “臣妾如何难为,倒是怕难为了皇后娘娘。娘娘这样事无巨细的替臣妾思量,臣妾真是感激不尽。”盼语依然笑着,仿佛口里含着一朵莲花,生怕表情扭曲而将这花朵嚼碎,吞咽下腹。其实佯装冷脸与皇后对峙,她很是不习惯。   若是没有皇后,或许自己已经被那毒蛇咬死,又或者几次三番被人陷害而死了。人么,无论是红墙里还是红墙外,总得有一点良心才好。知恩不报已经是罪大恶极,更何况是恩将仇报呢。   盼语想着,自己这会儿越是可恶,戏份做的越认真,对皇后也就越有裨益,于是更加卖力道。“娘娘这样为臣妾着想,臣妾真是无以为报。既然娘娘喜欢蛇酒,臣妾也着人取了一些来。”言罢,盼语三击掌,示意桂奎将东西抬上来。   周围戍守的御前侍卫均面如平湖,可谁都看见了桂奎手里拿着什么样的好东西。   “这蛇酒是御药房泡了好些年头的,皇后娘娘可以打开酒罐盖子看一看,里面横七竖八,盘扭着各色的花蛇毒蛇,当真不是一个蛇头可以媲美的。当日陪皇上出关,臣妾一路打点,尽心尽力,唯独是畏蛇这个疏漏,招致了皇后娘娘的百般不满。   不错,是臣妾没有尽心,是臣妾无能胆怯,可臣妾亦不想如此。本性使然而已,怎的皇后娘娘就是不肯谅解臣妾。倒也罢了,臣妾侍奉皇后娘娘良久,岂会不懂皇后娘娘之心。既然如此,臣妾便以这一罐子蛇酒向皇后娘娘恕罪,但愿娘娘见了能宽恕臣妾。”   兰昕听着娴妃噼里啪啦的说了这好些话,心知她的主意已定。博取太后信任,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纯妃若不是手里有永璋,想来太后也是不肯用的。何况娴妃还未曾有子嗣倚靠,又仿佛失了圣心。   心里有些不情愿,兰昕不想旁人为了自己与太后的纷争而冒险,故而敛去了仇怨,一语双关道:“娴妃可想清楚了,你是当真要在这里与本宫说这番话么?”   与皇后四目相对,盼语自然晓得她的心意。“酒已经呈敬皇后娘娘面前了,臣妾哪里还有退路?”   “娴妃。”兰昕蹙眉,希望她不要太固执,与太后的仇怨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消尽。可毕竟……毕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去犯险。“那一日的事,本宫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亦是紧急关头唯一的胜算。娴妃你何必执着,本宫从未想过,要你这样还……”   这声音很低,未免旁人看出不妥,兰昕一直蹙眉,表情很是阴郁。   “娘娘别说了,臣妾心意已定。这些日子与慈宁宫伺候,臣妾好不容易才略微得到太后的认可。这条路不好走,可总得有人走。高翔这一死,太后正缺少帮手呢,没有比这再好的时候了,皇后娘娘。”盼语定了定神,示意桂奎将蛇酒坛子的盖子揭开。   “盖子上裹着的厚蓝布,正好能将酒气隔住。如此一来,打开了酒,便可嗅到独特的香味儿。那是蛇散发出来的腥臭味道,亦是毒蛇才有的血腥味儿。”盼语话毕,自己也嗅到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兰昕见她主意已定,少不得帮衬:“娴妃这是要灌本宫喝下这坛子酒么?瞧你这架势,本宫若是不喝,岂非不能返回席间了。”   “娘娘说笑了。”盼语冷着脸,目光里满满是仇意:“臣妾怎么敢以自己的卑贱之躯,阻挠娘娘的要走的路。既然娘娘赏了蛇酒给臣妾让纯妃搅了局,未曾尽兴。那臣妾就在这庑廊下的风口处,将这一摊子蛇酒喝尽,为皇后娘娘祈福,祝娘娘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倒。”盼语冷喝一声,桂奎连忙召唤了一名端着大瓷碗的内侍监过来。   看着桂奎将蛇酒小心翼翼的倒进大瓷碗里,兰昕的心忍不住抽搐起来。蛇酒虽好,可这是娴妃畏惧至极的东西。且说,如此的烈酒,想必很是伤胃伤神,光是嗅着那腥臊的蛇气,便让人难以下咽。“娴妃你……”   “臣妾先干为敬。”盼语也不想喝,心里很是抵触。正因为如此,脸上的表情才显得格外逼真。朵澜为她端过了蛇酒,接到手里的时候,盼语很想把瓷碗掷出去。然而硬生生的挺住了,盼语将蛇酒放在自己面前,浅尝辄止,已经胃中翻滚了。   兰昕只想别过头去不看,又觉得这样做不对,于是勾唇冷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得意似的。“怎么,才碰了碰唇,娴妃就喝不下去了。那你在本宫面前做这样的嘴脸,有什么意义?还是你觉得本宫真真儿是怕了你这架势,不管旁的了?”   “臣妾不敢。”盼语抵住恶心,屏住呼吸,含笑扬起头咕嘟咕嘟的将蛇酒灌进了口中,大口大口的往下咽。不难想象,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致了。一碗酒下肚,盼语只觉得从口中到腹中都烧的厉害,这酒果然是陈年佳酿,劲头十足。   朵澜的眼睛都怄红了,连忙递上帕子给娴妃拭去脸上的冷汗:“娘娘,酒既然已经敬了,就请皇后娘娘先回席吧。这里是风口,若是扑着冷风,便是不好了……”   “再满上。”盼语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表情僵硬。眼里有恨意流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只是这份恨意,不是冲着皇后去的,今日这样的苦楚究竟因何而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桂奎知道娴妃的脾气,不敢拦阻,只得乖乖的按吩咐办。再满上一碗酒,娴妃的脸上已是潮红难看,端过去时,手亦有些颤抖。“娘娘,您悠着点……”桂奎小声道。   盼语没有理会,只朝皇后道:“臣妾先干为敬,还望娘娘见谅。”言毕,她又是一股脑儿的灌了下去,个中滋味儿,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兰昕只默默的看着她,没有半点动作。   一连几碗,这样爽快的酗酒,让娴妃的头脑发晕,有些不清醒了。“娘娘,这可真是好酒,臣妾只觉得浑身发烫,一点……也不冷,你要不要尝尝看,要不要……这一回,即便有再多的蛇,臣妾也不怕……不怕。”   “是么?”兰昕心疼她,立在风里更觉得冷。“娴妃当真不怕么?”未免她继续灌酒,兰昕示意索澜砸了那酒坛子。“本宫却不信,喝酒如何,不过是嗅到了蛇味儿,若是满地都是毒蛇,娴妃你真的不会抱头鼠窜么?”   一坛子酒,不过喝了小半儿。索澜卯足力气,才将酒坛子从桂奎手里接过来,狠狠碎(cei)在了地上。一瞬间,瓷片飞溅,蛇酒遍地,盘卷着的毒蛇也如同活过来一样,随着酒流,支拧着身子流了出来,仿佛活过来一般。   盼语冷笑着,却没有动弹:“毒蛇有什么可怖的,在这飞檐卷翘满目红墙的深宫之中,最可怕的是人心,皇后娘娘,臣妾说的对不对?苛政猛于虎,何况是人心呢。” 第四百一十九章 :曼倩天涯犹未归   兰昕瞥了她一眼,忧心与忧愁并重:“朵澜,扶娴妃回宫歇着吧,酒醉后吐真言,需知的后宫里可怖的不仅仅是人心,还有轻易宣之于口的真言。”   “是,皇后娘娘。”朵澜蹙着眉,审慎应道。   索澜眼尖,一眼就瞧见纯妃身边儿的风澜鬼祟的站在一旁,少不得轻咳了一声。“纯妃娘娘也不胜酒力了么?劳动风澜出来端茶。”   风澜见索澜问,连忙快走了几步,恭恭敬敬的朝皇后行礼:“我家娘娘见皇后娘娘出来许久,不禁担心,就吩咐奴婢送一盏解酒茶给娘娘醒酒。奴婢见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正在叙话,并不敢打扰,故而远远的立在一旁等候娘娘传唤。”   一番话说的乖巧伶俐,倒是很惹人喜欢。兰昕知道风澜从前并不如雪澜得脸,且你岁总算也轻些,可雪澜一死,她便成了纯妃身边最可心的人,到底不是表面上看着这么简单。“纯妃有心了,本宫已经醒酒。这一坛子蛇酒碎在眼前,气味儿随风而撒,又怎么会沁心呢。你让人收拾收拾吧。”   “是,娘娘。”风澜也不反抗,更没有表现出不满。“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兰昕瞥她一眼,就着索澜的手缓缓的走回了殿去。这会儿子,皇上与和亲王、傅恒都饮下了不少酒。已然带了些熏熏的醉意。宫嫔们也是酒过三巡,各自带着有些迷离的笑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仪态。   倒是慧贵妃看着神清气爽的,黑曜石一般的流光依旧清澈好看。而她的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有皇上一人。   李玉躬着身子进来,哈腰与皇上耳畔道:“启禀皇上,内务府已经打点妥当了。稍后便可送裕贵太妃前往和亲王府小住几日。”   话是对皇上说的,弘昼也正好听见。闻言,他连忙起身,恭敬谢道:“多谢皇上恩典,臣弟感激不尽。”   弘历轻缓一笑,示意他坐下。“一应的安排都是皇后亲自吩咐内务府打点的。你若要谢,便谢皇后,朕不过是叮嘱一句罢了。”   兰昕的心稍微一紧,脸色平缓一笑。   弘昼一拱手道:“多谢皇嫂费心,臣弟感激不尽。”   “和亲王客气了。裕贵太妃的心思,本宫岂会不明白。自然也希望贵太妃过的顺遂顺心。”稍微瞥了弘昼一眼,兰昕毫不迟疑的将目光落在皇上脸侧:“皇上至孝,臣妾这样做亦是因着皇上待后宫之心如此。”   还是弘聪慧,亦能看出眼色。忙道:“臣弟也想接额娘出宫住,可臣弟尚且年幼,连自己也照顾不周全,又哪里能照顾好额娘。倒是累着皇嫂为臣弟打点,弘心中感激。”   “谦太妃很好,请六弟放心便是。”兰昕慈蔼的目光满是温然的笑意,如出一辙的划过弘昼与弘的面庞。如此一来,果然显得一视同仁,并没有高低之分。跟不会显得有亲疏之别。   如此之后的几回说话亦都是如此,兰昕只觉得这一席下来,身上的小衣都已经湿透了。花了这样多的精神,也只是为能让皇上不要生出疑心来。兰昕不知道,究竟皇上在意这些讹传,是与自己的情分深之故,还是……还是源自高高在上的皇权之故。   返回长春宫的时候,兰昕已经没有精神说话了,更别说去看什么烟火了。吩咐锦澜与索澜伺候着自己更衣,便由着她们去瞧。   锦澜不放心皇后,执意留下照料,却是索澜与宫里头两个机灵鬼儿似的小丫头春熙春莱,欢蹦乱跳的去瞧乐景了。   甬路的两边,硕大的红灯笼绵延连续,远远瞧去,整个紫禁城像是低盘着一条长长的火龙。烧红了夜空,映着原本就红彤彤的宫墙,越发的血红起来。叫人看了能觉出喜庆,更能觉出喜庆本后的凛然与恐惧。   “呀,真好看,索澜姐姐,您瞧啊。”春熙才仰起头,就瞧见绽放在夜空里的烟火,噼啪作响自然不必说,更要紧是五色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   “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春莱欢快的不行。   索澜只是抿唇而笑,不时的看看红灯笼似的宫灯,亦或者一闪而熄的烟火,心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宫里这样的好时候真是太少了,哪一个主子心里就没有委屈了,难道看看烟火一笑而过,就真的能忘记了么?   “姐姐怎么好像有心事似的?”春熙见索澜愁眉不展,少不得多口问一句。   “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是这样欢愉的时刻能长长久久的,该有多好。”索澜低眉浅笑。   “我知道了。”春莱喜滋滋的笑道:“定是姐姐喜欢看烟火,想日日都能看见这样好的空舞花火。可奴婢却听说,这些烟花价值不菲呢。若是天天都有,真真儿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呢。”   春熙欢乐的不行,咯咯笑道:“姐姐听听,春莱这样会持家,将来谁娶了她,可真是有福啦。”   “你怎么这样嘴坏?”春莱脸颊绯红,映着灯笼喜庆的颜色,就更显得如云霞一般。“满嘴竟是这样轻挑的话,回头让姐姐禀告皇后娘娘,好好罚你一顿。”   “呵呵。”春熙笑容可掬,一点也不怕的样子:“皇后娘娘最宽慈了,若是你想嫁人,何不早早求了恩旨,请娘娘恩准你出宫成婚呢。”   “你还说,看我不拧你的……”   “你来啊,追上我就让你拧,追不上活该你着急……”   两人越说越来劲儿,早已经越过索澜。索澜慢慢的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走,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们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毕竟才入宫,哪里就晓得怕了,哪里就晓得深宫险恶了,这一份质朴若是能长久的存下来该有多好。   可惜啊,日复一日的宫廷争斗,会一点点的蚕食她们的心。不知明年的这一日,再看到这一幕景色,她们会不会还和此时一样的欢愉一样的快乐。   “不好哇,快来人啊,有人晕倒。”   索澜正失神,忽然听见呼救的声音,惊得她不由身子一颤。顺着声音瞧过去,索澜果然见到一堆内侍监匆匆忙忙的往一处去。明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还是忍不住跟在了身后,急急去瞧了瞧。   宫人将晕倒的人团团围住,以至于索澜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表情。硬是往里头挤了挤,索澜清楚的认出此人的衣裳。显然是宫嫔小主的规制。心有些抽搐,索澜知道这样的时候,必然会滋生祸事,却不想祸事来的这样快。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索澜顺着这声音瞧去,脑子里嗡的一声:“丁澜,怎么是你。”身后站着的人是丁澜,那晕倒在地的岂非是:“怡嫔娘娘?”   丁澜点了点头,慌乱的不行。   “让开,都让开。”索澜冷喝了两声:“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吩咐人去请御医。你,你,还有你,快些去抬肩舆过来,送怡嫔娘娘回宫。”一番安排过后,索澜才猛地转过脸来,怒气冲冲道:“你是怎么回事儿,自家娘娘有孕,怎么会晕倒在长街上。   且说,你还是匆匆赶来的,为何不在身边陪着?伺候的人都去了哪儿?”   丁澜看怡嫔的脸色很不好,慌得都不会说话了。“娘娘让我……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小如子伺候着,奴婢不过离开了一会儿。”   “够了,别在这儿叽里呱啦个没完了,快点先送怡嫔娘娘回宫吧。”索澜被丁澜怄得有些胸闷,好歹也是宫里头的老人儿,遇到事情还这样的不利索。   “是。”丁澜含泪,心慌的不行。   回头看了一眼,索澜没瞧见春莱春熙的影子,许是两个人欢蹦乱跳的不知道跑到哪儿开心去了。以至于并未曾发觉路上晕倒的怡嫔。心里有些乱,明知道这事儿身为奴婢,不可自己做主。可见到丁澜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是实在不放心就让怡嫔这么回去。   咬了咬牙,索澜决计还是跟着去瞧一瞧,便转首对一旁立着的小太监道:“你去长春宫传个话,给锦澜姑姑。请她知会皇后娘娘,怡嫔娘娘于长街上晕倒了。本姑姑跟着去景仁宫瞧瞧。”   “是,奴才这就去。”小太监倒是机灵,听了话便匆匆离去。   索澜与丁澜扶起了怡嫔,等肩舆来。   丁澜哽咽道:“皇上多饮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奴婢原是奉怡嫔娘娘之命,回宫换了滚烫的手炉来,小如子一直跟着娘娘,怎么会由着娘娘晕倒这长街上呢。倘若娘娘有事,奴婢就是赔上性命也不够还的。这可怎么是好?”   “别说这些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还不知道呢。”索澜没好气道:“这路上的奴才也是的,见娘娘晕倒了,也不说扶起来送回宫去,越发的糊涂无用了。”   嘴上说着厉害的话,索澜心里真是担忧的不行,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谋算呢? 第四百二十章 :时人不识余心乐   折腾了一整日,兰昕自然是觉得疲惫不堪。尤其是还得与皇上胡猜心意,更让她一个头两个大,一丝错处都不敢有。除夕之夜,守岁也是宫里的习俗,可兰昕体力不支,更换了衣裳便合着被倚靠在床上愣神。   锦澜得了小太监送来的信儿,恭敬的隔着门问:“皇后娘娘,您安睡了么?”   收回了心思,兰昕定了定心:“进来吧。”   “娘娘。”锦澜边走边道:“奴婢不是忧心搅扰您安歇的,只是方才得了索澜的信儿,说怡嫔娘娘晕倒在长街上,这会儿送回景仁宫,还不知道如何了呢。”   “什么?”兰昕沉着眉宇,不可思议道:“怡嫔有孕,身边伺候的人不少,怎么会好端端的晕倒在长街上。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难道她怀着身孕还会去凑热闹,看烟火不成么?”   稍微沉了沉心,兰昕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慢慢的拢去背后:“罢了,你替本宫梳妆罢,总得去瞧瞧才是。”   锦澜心疼皇后,少不得劝道:“御医这会儿已经去了,要不娘娘等又了准信儿再……皇上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娘娘晚去一会儿,想来也不要紧。”   兰昕摇了摇头:“许多事情,本宫不是做给皇上看的。实际上,后宫若是子嗣凋零,罪责都在本宫一人之身。还是去吧,不去,本宫的心难安啊。”   “娘娘就是心善。”锦澜诚然一笑:“奴婢这就替您更衣,在吩咐薛贵宁预备好肩舆。”   柔和一笑,兰昕慢慢的收回了目光:“这个年,过的可真是热闹。”   赶到景仁宫的时候,曹旭延已经开好了方子,着人速速去取药回宫煎熬。兰昕见他利落,心里稍微安宁了不少,只看了一眼昏睡之中的怡嫔,便沉声问道:“怡嫔究竟为何会晕倒在长街上,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还是……有人蓄意谋算。”   后面几个字,其实兰心尽可以不必宣之于口。只是面对曹旭延,兰昕自觉可以直话直说,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顿了一顿,还是如常的问了出来。   “据臣诊断所知,怡嫔娘娘应当是不思饮食、困顿至极才引发的晕厥。并非药力所致,实在是精神不济。”曹旭延如实道明缘由。   听了这样的话,兰昕更为惊讶了。“你说什么?不思饮食,困顿至极?”若这些词用来说自己,那兰昕是一点疑惑都没有。可竟然是说怡嫔,这未免等同于胡诌了。身为有孕的宫嫔,她不好好安养在宫里,成日里不吃不休,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丁澜。”兰昕虎着脸斥责道:“你是怎么伺候的?你家娘娘孕中竟然会不思饮食,且困顿至极,你竟敢知情不报,还瞒着皇上与本宫,你可知罪么?”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丁澜怄红了眼,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自从那一日娘娘梦魇,便夜夜不能安眠。奴婢寸步不离的守在娘娘身旁,可娘娘还是睡卧不宁,一夜要惊醒好几回。这些话,未免惹恼了皇上,娘娘不允准奴婢对旁人说。   许也是因为夜里睡不好的缘故,娘娘白日里贪睡却依旧不宁,浑身乏力,且并无半点胃口。小厨房成日里换着花样做给娘娘吃,可娘娘总是碰一碰唇就扔下不理了。奴婢真的尽力了,皇后娘娘,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兰昕苦苦一笑,满眼嘲讽之意。柏氏也太不中用了,不过是一回梦魇,就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这深宫剑戟森森,她能挨过几回,又能躲得过几回?   “得了,你下去吧。”兰昕摆一摆手对曹旭延吩咐了一声。   “是。”曹旭延应了声,双腿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纹丝未动。   “且慢。”兰昕猜想,他必然是有话要回,便慢慢道:“本宫今日晨起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总觉得特别疲倦,曹御医若是方便,也替本宫瞧一瞧吧。”   索澜机敏,闻言忙到:“请皇后娘娘移驾侧殿。”这样一来,皇后与曹御医才能不被打搅,既然有要紧的话说,必然得防着景仁宫里的一众奴才了。   兰昕将手搁在了脉枕之上,曹旭延稳稳当当的跪在了皇后身前。这二人十分有默契,却又疏离隔阂。对于曹旭延,兰昕谈不上信任,却又无意识的相信他的话。对于皇后,曹旭延愧疚至极,总想着能弥补一些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诊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可两人皆十分认真。   好半晌,曹旭延才道:“皇后娘娘近日劳心颇甚,气结于胸,致使五内失调,故而容易疲倦。臣建议,还是服用温补的方子,慢慢调理,固本培元,假以时日,底子则会慢慢变好。”   除了身边的索澜,偏殿再无旁人。曹旭延瞅准了时机,压低了嗓音道:“前一日,臣有幸去慈宁宫为太后请脉,发觉太后的脉相似乎真的有些……乱。”言至于此,曹旭延不敢再多说什么。   “本宫知道了。兹事体大,曹院判如何回禀皇上,就如何作准。旁的话,你我心里明白就好。”兰昕看他一眼,生出了几分疑心:“好端端的,怎么会传你去慈宁宫请脉?”   “臣不知,是忽然说太后身子不适,无御医留守慈宁宫。”曹旭延如实回道。   兰昕微微一笑,已经知晓了太后的心思。太后老谋深算,不信任曹秦川与孙永来,于是趁机想请其余的御医来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又不是。谁知道底下的人办事不利,竟然将曹旭延请了过去。果然将高翔赐死,真就是断了太后的左膀右臂。   没有他碍手碍脚,太后真成了落架的凤凰了。   加之娴妃从中谋算,许多事情看起来反而简单明了了。“怡嫔这里劳你多多照顾,旁人宫里的是非,你尽可以当做没有看见。本宫想,后宫里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不要紧,只要活着,总有希望不是么。”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曹旭延闻声郑重的复又跪了下去:“臣还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的恩典。”   “说来听听。”兰昕缩回了搁在脉枕上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请皇后娘娘恩准臣亲自调理娘娘您的凤体。”曹旭延铿锵道:“臣有把握,一定能调理好娘娘您的凤体。”他想说,能让皇后再诞下一个小阿哥,可这样触痛情肠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宣之于口的。   兰昕知晓他的心思,沉吟片刻方道:“本宫早已不年轻,子嗣的事儿随缘便是。眼下要紧的是怡嫔,其他的事待日后再议不迟。”   “是。”曹旭延不想也不敢勉强,只是他真的很想替皇后做点什么。   翌日清早,弘历酒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很是不舒服。李玉未免皇上龙体不安,急急着人传了院判曹秦川来为皇上请脉。   弘历好不容易醒了神儿,见伺候在侧的人是曹院判,不免有些疑惑。“曹院判怎么来了养心殿,太后那里不是离不开人么!”   “皇上放心便是,孙御医尽职尽责,已经前往慈宁宫伺候了。”曹秦川谨慎而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眼中深邃的光彩划过他的脸庞,弘历便觉出他的疲倦。“这些日子以来,真是难为院判了。日日奔走于慈宁宫与御药房之间,有时太后不适,还劳你守夜侍疾,朕心里多有不忍。”   “臣不敢当。”曹秦川替皇上开好了醒酒的方子,又将御药房的醒酒成药取了两丸。“劳烦公公准备一碗温水给皇上送药,此药能缓解宿醉之后头痛不适症状。”   “。”李玉连忙退了下去。   曹秦川这才道:“太后凤体违和,老臣理所当然该日日前往慈宁宫侍疾。只是……老臣无能,太后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而药方子一味都是温和用药,治使药效更慢,还望皇上恕罪。”   弘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蹙眉道:“太后上了年纪,温补的药材才是正经的。虎狼之药毕竟凶猛,虽说药效慢些,可到底稳妥。你是历经两朝的御医,又贵为当今院判,定然知晓朕的心意。既然反复,就慢慢的治吧。”   有了皇上这句话,曹秦川心里宽慰了不少。“多谢皇上体谅,臣明白了。”   “朕鲜少喝的这样多,倒是难得的头痛。”弘历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曹秦川,好半晌才道:“不知是否头痛难忍之故,朕怎么瞧着眼前有两个院判。一个对着朕毕恭毕敬,一个对着朕猥琐狡邪。朕都有些分不出哪个才是真正的院判了。”   曹秦川猛的跪了下去,连忙道:“皇上饶命,臣不敢对皇上猥琐狡邪,侍奉主子,唯有忠心一条才可啊。老臣兢兢业业,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还望皇上明鉴。”   弘历呵呵一笑,轻缓道:“朕不过一句玩笑,院判何须如履薄冰。朕的头虽然痛,可朕心里清楚,你做了多少事情,做了什么事情,朕必然明鉴。你平身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万条千缕绿相迎   曹秦川从养心殿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扒下身上这身儿官皮,麻花劲儿似的一扭,轻而易举就能滴出水儿来。他侍候了两朝不假,可两朝的伺候,都不如这段时间耗费的经历多。太后老谋深算自然不必多说,皇后看似平和,实则凌厉睿智。   皇上表面上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问,可实际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任凭一点蛛丝马迹也逃不出他的双眼。事到如今,哪一头他都得罪不起,自然是要头痛的。然而稍微静下心来一想,唯有一心一意的侍奉皇上才是正经,曹秦川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匆匆忙忙的赶去了慈宁宫。毕竟太后凤体安泰是皇上一心记挂之事,更是他自己活命的唯一指望。   柏絮妤幽幽的醒转过来,身边只有皇后一人,不禁有些惊讶。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她蹙紧眉宇细细再看,倚在床榻另一段闭目养神的不是皇后又是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怎么敢劳您守在床侧,臣妾罪过。”   兰昕唔了一声,慢慢的睁开眼睛。“本宫若不守在这里,你能平平静静的安睡么?”   “娘娘,臣妾知错了。”柏絮妤微微垂下头去,眼底噙满了泪水。“臣妾不该畏惧莫须有的东西,几次三番的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有尽责孕育皇上的龙胎,这一切都是臣妾的罪过,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你知道就好。”兰昕从她的谈吐之中,感觉到她实际上是很清醒的。倒不像是因为畏惧而唬得心智时常,魔障了一般要死要活的样子。   柏絮妤动了动唇瓣,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的心里话。然而一想起那一日,皇上冰冷的面庞,她的心便抑制不住的抽搐起来。   “皇后娘娘。”门外是索澜急切的声音,许是因为心急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走样。   “何事。”兰昕唤她进来。索澜忙道:“方才薛贵宁说,皇上宿醉头痛难忍,传了曹院判替往养心殿请脉。娘娘可要去瞧一瞧么?”   “让薛贵宁去备肩舆,本宫这就过去。”兰昕缓了口气,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皇上待会儿还要去上朝,本宫这就得赶过去。不看总是不能安心。”回首瞥了柏氏一眼,兰昕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你如今也有快三个月的身子了,怎么熬都得要再熬七个月。待到瓜熟落地,随便你怎么折腾。这孩子不光是皇上的龙子,还是你日后的指望。谨慎些好。”   “是。”柏絮妤咬住了唇瓣,垂首恭送皇后,一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的滋味儿,她才觉出痛。“丁澜,曹御医什么时候来?”   丁澜匆匆的走进来,见怡嫔脸色并不好看,少不得道:“娘娘这会儿天才亮,想必曹御医不会这么早就入后宫的。不如让奴婢先替您梳妆,再让人去太医院候着,曹御医一来,就请进咱们宫里来替娘娘请脉可好?”   也是没有其余的法子了,柏絮妤含怨点了点头:“我如何不想为皇上诞下这个孩儿,如何会不想呢。可是,许多事情,怕是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丁澜,我心里真的好害怕……”   “娘娘您别怕,定然不会有差池的。”丁澜自己心里也不明白,为何旁人有孕,都是恩宠万千,恨不得下巴颏都扬到天上去。偏是自己娘娘,这有孕如同受刑一般,成日里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且,丁澜也觉出奇怪来了,仪嫔黄氏虽然住在景仁宫里,也曾经谋算过秀贵人的龙胎。可到底与自己娘娘没有什么交情,两人甚至素未谋面,何以黄氏会出现在怡嫔娘娘的梦魇里,这个死结她一直都想不通。   再者,有些话她不敢对皇后宣之于口,其实仪嫔的事情,是怡嫔主动问了许多人,东拼西凑才知道的完完全全的。似乎怡嫔根本就是为了弄清楚整件事情,用来做挡人口舌的说辞。究竟怡嫔有什么事情须得掩人耳目呢。   她这里还未曾想明白,倒是婉贵人来了。   内侍监通传之后,柏絮妤连忙吩咐丁澜将人请进来。“姐姐怎么来的这样早?絮妤心里憋屈,正想着和姐姐好好说一说话呢。”   自己不得皇上垂青的时候,身边唯有这个婉贵人愿意与自己交好。一来二去的,柏絮妤倒也不把婉贵人当外人了,有什么话,总会对她说上一些。   “昨晚皇后娘娘漏夜前来,还守在你的景仁宫,我便猜到妹妹又不适了。这不,一早晨得知皇后离去,我便是再也坐不住,就匆匆赶了过来。你可好一些了么?”婉贵人淡淡的笑着,眸中满是忧虑之色:“妹妹孕中清减了不少,可是哪里不舒坦?”   “丁澜,婉贵人不喜欢寻常的茶饮,你去煮一壶**茶来吧。”柏絮妤还是不放心身旁的人,少不得支开丁澜,再对婉贵人说心里的话。   “妹妹有什么话,是要连丁澜也支开的?”婉贵人很是奇怪,哪有人不信任自己的近婢,一般都是指望着她们做一些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啊。   再三思虑,柏絮妤叹了又叹,才慢慢道:“姐姐可知,絮妤上面还有两位哥哥?”   婉贵人似乎知道一点,却并不确切:“似乎听你提起过,有些印象。但好像你这两位哥哥均没有入朝为官吧?”   柏絮妤颔首,却又摇了摇头:“原也是随着父亲入朝,可惜二哥幼年早夭,大哥也在臣妾入宫的前一年就去了。二哥无子嗣,倒是大哥育有一子一女。也是我那小侄子命苦,随了他爹的不行,还不到三岁也去了。独独留下了一个女儿,如今也有十岁了。”   这些话听得婉贵人有些糊涂,虽然心里也是酸涩的不行,可到底不明白怡嫔的心思。“好端端的,妹妹说这些伤心的话做什么?孕中是最不能伤心的,你自己不在意也就罢了,可孩子却听不得啊。”   “姐姐让我把话说完。”柏絮妤已是满眼的泪水。   婉贵人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规劝,便去了丝绢递到她的手心里:“妹妹慢慢的说,我慢慢的听,切莫要再落泪了。身子要紧啊。”   “是。”柏絮妤顺从的接过帕子,一点点的拭去眼底的泪水:“姐姐有所不知,只因我母亲的家族有一种可怕的隐症。所诞育的男子,都不幸……沾染了这恶疾,且一生都治愈不了。大哥、二哥与我那可怜的小侄子均是这样去的。”   婉贵人唬得脸色发青,当即瞪圆了双眼:“妹妹,你是说,你怕这种隐症会遗传给你腹中的皇嗣……”   柏絮妤沉着面色重重的点了点头:“入宫以来,我一直都渴望得到皇上的垂注。可这一份垂注,却是在我有了身孕之后,才匆匆来到。姐姐,污秽皇族血脉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明知母家有这样的遗传隐症,却在入宫之前未曾禀明,更是罪加一等。只怕这个孩子降生了,我一族人都得跟着遭殃,姐姐您教教我,我如何敢让他平安落地啊。”   “快别哭了。”婉贵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往好的地方去说:“妹妹别哭,你和你那小侄女不是好端端的活下来了么?许生的是个小公主呢,这病或许不传女子,公主也好啊,皇上膝下女儿少,必然更让皇上欢喜。”   “我如何敢冒这样的险啊姐姐?”柏絮妤哽咽难平:“倘若不是个小公主呢,倘若我不幸的将这隐症遗传给了这可怜的女儿呢?那是避免不了的隐症啊,随时会被察觉,随时会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柏絮妤好不容定了定心,竭力让自己平静道:“入宫后,我一直偷偷服食寒凉伤身之物,就是怕自己会怀上龙子。谁知道,天还是玩弄了我,竟要我……面对我最不想的事情。姐姐,我要活命,要全族人活命,就得杀害我自己的亲骨肉啊!老天为何要这样残忍,为何?”   伏在婉贵人肩头,柏絮妤哭得死去活来,泪水打湿了婉贵人的衣裳,也淋湿了她的心。“好妹妹,咱们再想想法子,或许御医会有办法也未可知呢。不如传曹御医来一并想想。你还未曾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病?”   “是血症,血凝症。”柏絮妤闭上眼睛,痛苦道:“起初,只是身上破了点皮,血便会一直不停的流,怎么也止不住。到后期严重之后,哪怕是没有外伤,也会有出血止不住的现象,直到死去。我的两位哥哥便是,便是这样去的。”   说出憋在心里的大秘密,柏絮妤松了口气,似乎也看见了唯一的办法。“姐姐,曹御医是皇上皇后请来替我安胎的人,倘若他知晓了,皇上皇后也必然知晓。求姐姐千万要替臣妾保守秘密,断然不可让曹御医知晓。”   婉贵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幽然冷笑:“上天还真是会捉弄人啊。可妹妹你,是否真的想清楚了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一春愁思近横波   “太后万福金安。”娴妃与纯妃方见了太后的面儿,就行了大礼,只因这一日是乾隆七年的二月五日,亦是大年初一的这一日。   雅福扶着太后缓缓的走出来,面上也带着一抹欣喜的颜色,正好与慈宁宫的摆设相得益彰,喜气洋洋的叫人心暖。   “瞧见你们这样欢天喜地的,哀家心里也不免跟着欢腾起来。可惜哀家身子不济,错过了昨个儿乾清宫的盛宴,倒是真真儿可惜了的。方才曹御医来给哀家请脉,提及皇上多饮了几杯,可见是真的尽兴了。尽兴就好,哀家这幅身子骨,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能熬多久看见几回。”太后慢慢的坐稳,才吩咐纯妃与娴妃起身。   “娴妃这一身儿珊瑚红的衣裳真是亮眼,耀的你肤色如雪面颊粉莹煞是好看。”太后仔细瞧了几眼,才幽幽一笑:“到底是年轻,穿什么都好看。一晃眼啊,哀家也年逾五十了。记得放入府伺候先帝的那会儿,哀家也喜欢鲜亮的颜色。”   苏婉蓉笑吟吟的上前,端起热茶敬奉太后,嘴里说着喜人的客套话:“太后看上去哪里就有五十了,倒是这一身姹紫的旗装才真真儿的亮眼呢。上头百鸟朝凤的图案也是精致的不行,是绣娘们掺了金线绣成的,与太后的身份相得益彰。”   “纯妃惯常嘴甜话美,哀家听着真如黄鹂鸣翠,悦耳不已。”太后难得好兴致,少不得多说了几句。   盼语一直不插嘴,只是浅浅的笑着,温婉宁静,到底学不会纯妃的谄媚样子。   “今儿皇上恩准了几位阿哥来向太后请安,奴婢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纯妃娘娘可要先去瞧一瞧么,说是三阿哥最先来的,已经侯在耳房好些时候了。”雅福的笑意似乎还和从前一样的浓稠,即便今时今日,她的心里早已经不把太后当成主子了,可面子上的事儿,她依旧分毫不差的做好。   “永璋来了。”苏婉蓉好些时候没见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少不得惦记。“那……臣妾去瞧一瞧。”   “去吧。”太后和蔼道:“等会儿其余的阿哥都到了,哀家一并见过便是。”   “让奴婢替纯妃娘娘带路吧。”雅福欣然一笑。   苏婉蓉喜吟吟的颔首:“臣妾求之不得,多谢姑姑。”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盼语才渐渐敛去了笑意:“太后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臣妾么?”昨个在乾清宫门外与皇后对峙的事儿,怕早已经传的六宫皆知了。但是太后身边儿的人未必敢透风,盼语不确定太后知不知道。   无论知道不知道,她都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凡事不漏痕迹,却遗留下蛛丝马迹让人顺藤摸瓜,才显的真实。否则也知会让太后疑心是假的罢了。   “你很聪明,察言观色亦不逊色于纯妃。纯妃心思虽然密,可到底刁毒的太厉害了。又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到底不堪重用。你却不同,你母家虽然没有特别显赫的官员为皇上效力,可光是乌喇那拉氏的出身,便可以助你登峰造极。   娴妃啊,哀家就是喜欢你稳重、聪慧,胆大包天,心里却始终有自己的坚持。或许这在旁人看来便是愚不可及的执拗,可在哀家看来,愚公移山,要的就是这一份坚持。”   盼语有些不解,怅然道:“太后是赞誉臣妾么?”   “哼。”太后轻嗤一声,慢慢的说道:“哀家不过是赞誉自己的眼光罢了。”   随着太后微微一笑,盼语并没有说话。   太后见她到底也藏得住心思,心里更加安稳了几分:“你不是急躁之人,却是锋利之人。以至于你不喜欢皇后,便敢同皇后叫嚣。哀家看中你,亦希望你能有所长进,不光是往自己肚子里灌几杯蛇酒,亦或者整坛子摔在地上,你可明白么?”   看来,太后还是知晓了自己昨日的举动。按理说,纯妃昨晚上没有来慈宁宫瞧过太后,亦并没有着身边的人来慈宁宫请安,这消息绝对不是经由纯妃之口飘进太后耳中的。不是纯妃,不是雅福,难道说太后身边还有别人不成?   盼语眉心有刺痛之感,却佯装无碍,只淡然而笑:“什么事都瞒不住太后,臣妾又冒失了,还望太后责罚。”   “哀家是行动不便,身体抱恙,以至于走不出这慈宁宫。可后宫里哪有儿不透风的墙啊,今儿是乾隆七年正月初一的,哀家早早见你来,心里就舒坦。也想在这辞旧迎新的好时候问娴妃一句,你可敢取而代之,成为咱大清最尊贵的女子啊?”   一个激灵,盼语只觉得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太后这番话或许在自己腹中酝酿了许久,以至于这般迫不及待。可对她来说,她连太后的信任都没有取得,怎么敢忽然就冒出这样冒昧的想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清最最贵之人正是太后您,臣妾不敢妄想,更不敢有不敬之心。”盼语乖巧的避过太后锋利的眼神,只淡淡的垂下头去,做恭顺的样子。   “别和哀家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太后转动了手腕上的佛珠,徐徐道:“这时候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宫内外也是麻痹大意,诸人皆陶醉在辞旧迎新的欢庆之中。皇上又恩准了御前侍卫轮番探亲,正是紫禁城里人心涣散的最好时机。”   太后的话越说越轻,盼语的心越揪越紧。“太后,臣妾愚钝,着实不明白究竟……”   “你不明白?”太后冷哼一声,笑意里尽是轻蔑:“是不想明白,还是不敢明白?”   盼语拧着眉头,好半晌才道:“还望太后明示。”   又是半刻的宁静,末了太后才道:“皇后以为除去了高翔,哀家便没有人可用了。需知的,先帝爷手上的血滴子一个不少的落在了本宫的手里头。他们几经折服,留在宫里的也有,留在宫外的也有,消息往来不间断的和哀家保持着联络。   宫里头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有人比他们更上心了。本来么,做的就是盯梢、暗杀的勾当,侍奉先帝也好,侍奉哀家也罢,终究是没有什么不同。”   这下子想装糊涂也是不成了,盼语揪着心,卷唇而笑:“太后莫不是要除掉了皇后,让臣妾取而代之吧?”   “明知故问。”太后严厉的咳嗽一声,慢慢叹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比之纯妃,哀家更看好你。若是你能成为皇后,那哀家的病就有指望了。如今啊,是皇上雀(同巧音)蒙眼,认不清皇后的真面目。你若是能让皇上把心思重新用在你身上,那哀家的病更是不药而愈了。”   盼语不住的打着冷颤,她不敢相信太后的话,亦害怕太后手里真的攥着先帝的血滴子。可这些是朝廷上的事儿,她从来不懂也不敢懂,此时搁在后宫里,若非亲身经历,她真心觉得恍如做梦一般。   若是不同意太后的做法,怕太后要疑心自己的诚意。可若是同意,好像又极为对不住皇后。暂且不说暗杀会不会成功,光是她点头允诺的这点心思,就足以让她愧疚而死。皇后可是用自己的性命换过她一命啊。恩将仇报,岂不是不配为人了。   思前想后,盼语渐渐的让眸子里的光彩暗淡下来:“太后一番好意,臣妾原是该求之不得的。可臣妾心里害怕,即便是没有了皇后,皇上也必然不会允准臣妾成为皇后。且不是还有慧贵妃,有嘉妃呢么。臣妾一无子嗣,二无圣心,哪里有这样好的福气。”   “旁的你不用管,哀家自有法子。”太后虚了虚狭长的凤目,凛然道:“你只消告诉哀家,待你成了皇后,你打算如何治理后宫便可。”   这就是让自己表决心了。盼语知道在关键的时候,一定不能糊涂,于是即刻跪在了太后面前:“臣妾哪里年轻莽撞,哪里就能管治的了后宫里,还望太后劳心指点着,别让臣妾闹出笑话才好。”   这回太后稍微满意了些,却没有说话,只示意娴妃起身。   盼语慢慢的站起身子,从容道:“只是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臣妾怕皇上会起疑心,若此,岂非是功亏一篑了。”   “你不必多虑,哀家会安排好的。你只要收拾心情,安安稳稳的等着做皇后便是了。”太后眼底藏不住笑意,仿佛已经看见心愿达成一般。“从你入宫开始,哀家便对你另眼相看,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可千万别退缩,别怯懦。需知的,你可是带着哀家满满期望的皇后,何时何事都好,你自己的心要静啊。”   “臣妾明白。”盼语重重的颔首。   “你去吧。”太后摆一摆手示意娴妃跪安。看着她走出去,嘴角的笑意才渐渐的冷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道:“但愿你不会出卖哀家,先对皇后通气,否则哀家除不掉皇后,便要扭断你的脖子。”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月照花林皆似霰   盼语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花盘底儿的绣鞋好似都磨短了一截。心里不安宁,映衬的脸色也格外的不好。让人一看,便知道是有心事的样子。   朵澜欢天喜地的进来,眉眼中全是笑意:“娘娘,快些准备着吧,方才敬事房的昌乐来了,说皇上今晚翻的可是娘娘您的牌子。”   有些意外,更多的时躁动不安,盼语几乎想也没想,便道:“本宫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侍寝,你去回内务府一声,让他们知会皇上。”   “娘娘……”朵澜极为不情愿:“皇上好几个月不来咱们这儿一回,好容易来了,您怎么还要把皇上往外赶呢。何况,这样好的日子,皇上没去陪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先是来了咱们这儿,足可见皇上有心。怎么好在这个时候得罪皇上呢。况且,内务府那帮子奴才也必然不敢这样回话啊。”   听着朵澜说的头头是道,盼语只觉得更加烦闷了。似乎自己的确是没有一个好理由婉拒侍寝。且说,太后谋算皇后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若是自己这样沉不住气,往后的路反而更加难走。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盼语使劲儿将自己心里的郁闷喷了出去。方才还窒闷的胸口这会儿微微舒服了一些,若此,她轻轻一笑:“多亏你提醒本宫,朵澜,去拿那件樱粉色的衣裳给本宫换上。皇上最喜欢本宫穿粉啊、红啊瑰丽的颜色。”   “是。”朵澜这才恢复了方才喜滋滋的神色:“奴婢这就去。再选一套内务府新送来是饰物给娘娘搭配衣裳,一准儿叫皇上看见就倾心。”   到底是朵澜利落,话音儿还没落,人已经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看着她这无忧无虑的样子,盼语只觉得自己越发的不定心了。更衣梳妆完毕不多时,皇上的御辇就停在了承乾宫的院子里。   盼语匆匆忙忙的迎驾,小心翼翼的将心里的忧虑掩藏起来,不希望皇上看出半分端倪。“晨起时,臣妾去慈宁宫侍奉太后用药,得闻皇上宿醉头疼,本想去养心殿探望,可那会儿皇上已经上朝了。”   边福身边说着柔和的话,盼语哪里能看见自己眉心的一抹忧色:“不想皇上这会儿竟然过来了,头疼的症状可缓解了么?不然臣妾让小厨房熬些醒酒的汤来给皇上压一压?”   弘历以为好些日子不语盼语独处,必然是生分了些。然而才进来,就听见她这一番细碎却充满关怀的言语,心头不禁温热了起来。“你也知朕一早就去上朝了,若是头疼未清,朕又怎么能好端端的于乾清宫门外,临门听政呢!”   盼语略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皇上说的极是,臣妾是糊涂了。”   “几杯酒下肚倒是无妨,朕只是担心你。昨日的家宴,你的酒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否则怎么会惊着你。倒不像是猪舌,你胆子虽然不是最大的,可到底不小。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朕,不放对朕说说。”弘历昨晚便想来瞧盼语,只是自己许久没有喝的这样多,倒是体力不支了。   盼语轻缓的摇了摇头,无奈道:“人言可畏,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无论是否在宫里,灼口铄金之说到底是圣言。哪一出都是一样的。”盼语勾唇浅笑,慢慢的倚在怀上肩头:“皇上可曾记得,出关之时,臣妾遇着毒蛇却被皇后娘娘所救之事。”   “自然记得。”弘历眼里流淌出得意的神彩:“朕也没想到,皇后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叫你先走,单枪匹马的对付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且说,她手上的功夫一点也没生,簪子掷的还是那么准。”   “皇上,话不是这样说。”盼语凝神肃声道:“即便皇后娘娘练过掷飞镖的功夫,即便皇后娘娘有把握能一击即中,臣妾都不该只顾着自己的安慰,匆匆而去。却将皇后娘娘一人留在险处。事情过去了这样许久,臣妾每每想起依旧历历在目,心里钦佩皇后娘娘的宽仁,更恼恨自己的懦弱。不过是一条毒蛇罢了,正如同昨夜酒壶里的那只断舌头。   都是旁人渴望看见的东西,却不是臣妾渴望看见的。皇上,臣妾是不是错了,大错特错了?”   忽然这样严肃的说话,倒是让弘历有些不习惯。轻轻的拍了拍盼语的脊背,弘历幽幽出了一口气:“你也说了,皇后宽仁,让你走,自己一个人面对险境,是皇后自己的选择。又与你何干呢。至于旁人有什么心思,做什么样猥琐的事情,只要你不理会,心里坦荡,便不要紧你明白么?”   盼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更加用力的揽住了皇上的腰身:“旁人之所以将这件事搬出来戏弄臣妾,便是知晓臣妾的错处。好在皇上仁慈,皇后宽惠不语臣妾计较。臣妾才能安心的侍奉在太后身侧。”   提及太后,盼语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究竟太后是想借她的手除去皇后,还是想借此事考验自己的真心呢?越发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盼语便不愿意松开圈住的皇上。尽管明知道自己这样是任性了些,可她就是想维持这个动作,静静的感受他的温度,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更加接近他的心。这样的拥抱,自然是越久越好。   “傻丫头。”弘历轻轻的抚摸着娴妃乌黑的发丝,淡淡的姜香味儿若隐若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以姜汁调和花露洗发,朕靠近你,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好闻极了。”   这样温和的说话,让盼语浮躁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亦唯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全世界都是这么的安全,令她心安。   “咳咳。”弘历觉得嗓子有些干,少不得干咳了两声。   盼语依旧紧紧的拥着皇上,仰头问道:“皇上是不是觉得喉咙不舒服,臣妾这里有才从御药房取回来的胖大海,不如泡开了给皇上润润喉。”   眉宇轻哂一蹙,弘历如获大赦:“太好了,朕口干舌燥,娴妃终于肯赏朕一碗茶喝了。”   “皇上是嫌弃臣妾抱的久了,还是抱得紧了?”盼语垂首,懊恼道:“臣妾不想松开皇上,皇上却巴不得臣妾松手,若是如此,怎的还愿意在这个时候来看臣妾。不若去旁人宫里,品茗赏月,岂非妙哉。”   “朕不过白说一句,瞧你,倒学会使小性了。”弘历反过来将松开手的盼语紧紧圈住:“有卿在怀,比什么都解渴,你这衣裳似足了粉红的桃色,必然莹润可口,不信让朕尝尝。”言毕,他坏坏的笑着靠近了她的脸颊。   她破天荒的没有躲开,反而迎上了那热烈的吻。盼语已经不敢去想,若是没有皇上在身边,她要怎么一步一步的撑下去。对皇后的愧疚,对太后的畏惧,甚至……甚至她也曾经偷偷想过,成为他的妻子。只是这样邪恶的念头,到底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其实不是妻子不是皇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心里还有自己就好。吻落下来的这一瞬间,盼语终于定下心来。她必然不改初衷,护皇后到最后。义无反顾才是真性情。   陈青青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匆匆忙忙就将头上身上的饰物摘了下去。这一日于景仁宫,足足陪了一日,也哭了一日。看着如此难受的怡嫔,她的心里也一样不好过。吩咐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她一个人闭着红肿的眼睛,坐在妆台前想着心事,怔怔的出神。   不知道是谁进来了,门发出吱呀的轻响声。许是眼睛疼的缘故,陈青青没有要看的意思。只是默默的叹息,以一种无比安静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惆怅。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的搭在她肩头,先是轻轻的捏了几下,随即又替她按压起太阳穴来,很是舒服。陈青青微微的勾唇,有气无力道:“我实在太累了,去把床铺整理好,我想睡了。”   身后的人没有动弹,依旧轻柔的按压着太阳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说话。陈青青蹙了蹙眉,仿佛觉出了不妥之处。“怎么?”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那动静听来格外突兀。   “是你。”陈青青猛的站起身子,推开身后的女子,转身与她四目相对:“你这样无声无息的到我厢房里做什么,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人吓人?哼哼!怕是你给人吓着了,心虚的厉害吧?我哪里又有能吓着你的本事了。昔日的仪嫔是怎么死的,你当所有人都被你蒙在鼓里了么?可惜啊,纸包不住火,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惜到底是我小看你了,祸害了一个不算完,还想着祸害另一个。你可真有本事啊!”   “我祸害谁了?”陈青青凛起眉,冷面相向:“纯妃娘娘怕是侍奉太后过久,累糊涂了,这可是在我宫里头,你说话要有凭据。”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绿鬟堆枕香云拥   苏婉蓉慢慢的于婉贵人身后坐下,似笑非笑:“青青啊,旁人不了解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了解么?当年的事,虽然是陈年旧事或许没有证据,可我心里明白的很,你与仪嫔黄氏密谋,算计了秀贵人腹中的龙胎,以至于秀贵人至今都不能再为皇上诞下孩儿,而仪嫔也香消玉殒了。唯有你,还好好的当着你的贵人。”   这话逗乐了陈青青,她徐徐的转过身来,已经没有方才的慌乱与愕然,只是面容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纯妃。“好好的当着贵人,纯妃娘娘这话意在说明臣妾无用,还是说明臣妾安分守己,怎的青青听不明白了呢?若是前者,纯妃实在不必漏夜走这一遭,若是后者,那娘娘来也是白来。”   低头抿唇而笑,陈青青的眼里藏不住的轻蔑:“那臣妾就不明白了,娘娘来我这里一回,莫非是顶替云澜芝澜伺候我就寝么?堂堂的妃主娘娘,来伺候我这个微末的贵人,可不真就是娘娘心慈么。传出去怕是要叫人笑话了。”   “你凭借什么?”苏婉蓉没有将婉贵人的话听进心里头去,只是淡然一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陈青青眼眸一紧,笑意顿时凝结在唇边,拉扯成一抹抚不平的奇怪纹路。“什么凭借什么娘娘的意思,恕臣妾听不明白。”   苏婉蓉不温不火一笑,见婉贵人有些失措,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么说吧,宫中各人,皆有所持,有人是依仗家族荣耀,比如皇后,比如慧贵妃,有人所凭美貌,比如舒嫔再比如那些年轻的宫嫔。还有人懂见风使舵,依附强势而保全自身比如嘉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那么你能,婉贵人,你凭借什么?”   没有接纯妃的话茬,陈青青笑弯了眉眼,却挑剔道:“纯妃说的不全面,臣妾却能再说出几条。后宫里的女子,还有凭借子嗣博取皇上欢欣的。更有懂得献媚与太后的,以孝义为名,一举博取皇上的怜悯。再有,便是懂得见风使舵的,看那一股风劲头更猛,她便倾向于那一段。怎么纯妃娘娘自己具备的品质,却只字不提呢。”   “本宫好心好意来提点婉贵人,婉贵人你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这般揶揄挖苦本宫,本宫瞧你,真是活腻歪了。”苏婉蓉的脸色并没有阴沉的唬人,只淡淡的透着一股子梁寒。“就算你说的全都对,本宫仰仗皇子庇护,本宫博取太后的信赖,本宫懂得审时度势,看着太后势强,便敢狐假虎威,凌辱于皇后,那又如何?这些都是本宫自恃所凭,赖以存活的法子。那么你呢?你究竟凭借什么而活?”   这一回,苏婉蓉复问,却似乎没有想过要婉贵人亲口回答。反而眸光闪凛,自语道:“凭借你貌美温婉,还是凭借你对皇上有异心?凭借你听皇后的话,还是凭借你胆大包天,入宫了还敢与私交甚好的御医甄洛山有染。不错,那甄洛山的确是死了,他死了就能消除皇上对你的疑心么?   你凭借一张俏丽的脸蛋儿,还是凭借你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决心,终究能挽回皇上的心?太可笑了,这未免太可笑了。你不为自己计算,本宫敢担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此一生你都不会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红颜熬成白发宫娥,这就是你的宿命,你悲怆的一生。”   纯妃越是说,陈青青就越觉得毛骨悚然。从皇上知晓她与甄洛山的事之后,独独来看过她一回。那一回也只是来看看,再没有往日的脉脉温情。她一等就是数年,好像皇上真如纯妃所言,早已经怨毒了她,再不会有曾经温然亲昵的一幕了。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在身上,遍体鳞伤,痛彻心扉。陈青青很想叫,很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瞪大双眼,空洞的望着眼前的纯妃,她什么也做不了。唇瓣瑟瑟发颤,轻轻的互碰,好半晌都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苏婉蓉像是会法术一般,念过了一通咒语,便将婉贵人活活的定在眼前。看着她濒临扭曲,却强抑制住平静的表情,苏婉蓉真真儿想笑。“早知道会是这样,你方才的趾高气昂真是可以省省了。告诉你吧,本宫的性子可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简单。好多人都以为本宫只会装善解人意,实则阴狠毒辣,其实不尽然。”   手指轻轻的点在婉贵人的眉心,苏婉蓉猖獗冷笑一声:“本宫还有娴妃的固执,认准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放弃。哪怕是死。这一点要是搁在你身上,便是顶好顶好的了。你若想挽回皇上的心,怎么都得尽力试一次。”   陈青青醒过神来,揉了揉满目空洞的眼眸,好半晌才哆嗦着唇瓣道:“我还能挽回什么,纯妃不是说的一清二楚了么?皇上……永远不会宽恕于我。”   苏婉蓉是真的善解人意,只一眼,她就从婉贵人脸上,看出了伤怀。那是一种让人无法释怀的伤痛,仿佛刻在骨上,疼痛是必然的,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撕裂之苦。“除非你真的只喜欢甄洛山,恨毒了皇上。除非你敢说,你对皇上没有半点情分。那就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好了。”   这招算是以退为进吧,苏婉蓉说完,就预备转身离开。   陈青青唤了一声别走,忍了好半晌的泪水便夺眶而出,跪在了地上。“我与甄洛山有情在先,可自从嫁入王府,我的夫君便只有四爷一人。后东窗事发,成了皇上的四爷再不信臣妾了,甄洛山的死,臣妾的确痛心疾首,可那只是人之常情,没有半点儿女私情的成分。   纯妃娘娘,您若是有法子,就帮帮臣妾吧,臣妾……臣妾不想熬成白发宫娥,老死在这深宫之中。臣妾心里最在意的人根本就不是甄洛山,是皇上啊!”   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苏婉蓉笑意盎然,堪比春花灿烂。“好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你这番话,做姐姐的我心里也踏实了。咱们可都是从王府就伺候在四爷身边的人,情分自然要比新入宫这些妃嫔深厚得多。你说是不是?”   纵然陈青青再茫然,再糊涂也终究是明白了纯妃的心意。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缓了口气慢慢道:“娘娘说的极是,自然是曾经就一起伺候四爷的姐妹情分才深。如今这些新入宫不久的宫嫔,哪里知道感恩与珍视情分了。”   “如此便好。”苏婉蓉也不想再兜圈子:“我知道怡嫔与你有些交情,她自有孕以来,情况一直不乐观,而景仁宫有鬼怪的传言也是满后宫的乱飞,究竟是谁要谋算她的龙裔?皇后?贵妃?还是另有其人?”   原本是不想说的,可这会儿陈青青也顾不了许多了。“并不是。”她隐隐觉得有些难受,声音便放轻放慢了许多:“是她自己不想诞下龙胎。”   “什么?”苏婉蓉震惊不已:“她这样年轻就封了怡嫔,若是有自己庇护,封妃贵妃也指日可待,怎的会不想诞下龙胎,这未免太荒谬了。”   缓了口气,苏婉蓉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说,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不成。婉贵人就别兜圈子了,看在咱们往日的姐妹情分上,如实相告吧。或许本宫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陈青青垂下头去,轻缓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翻飞着这些年的冷待与守候,心里很不是滋味。末了,她只轻轻一笑:“血凝症,都是这个病惹得获。倘若怡嫔诞下麟儿,毒污了尊贵的皇族血统,那么她一家老小都得死。”   “可怜她了。”苏婉蓉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不走运的人。旁人若是有了皇上的骨肉,那该是多么的欢喜,拼尽全力也要护这孩子周全。可偏偏就是怡嫔,非但不能替皇上诞育皇嗣,且还得想方设法的化去自己的骨肉。身为女子,身为母亲,到底也是命运悲怆了。   “本宫原是以为,有人容不下她的孩子,才会心急火燎的动手。多亏了婉贵人你,才知晓原来是她自己的心意。既然她这个做额娘的都有这份心意了,咱们也只能乐见其成。”苏婉蓉真心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一举除去曹旭延反而容易多了。“还有其余人知晓此事么?”   “再无。”陈青青慢慢的说道:“怡嫔疑心曹旭延是皇后的人,又担心他会走漏风声,并不准备如实相告。而这种隐疾,原本就不容易察觉,又是传男不传女的。曹御医医术再高明,也并没有发现一点儿端倪。”   “行了,本宫心里有数了。”苏婉蓉互拍了拍自己的双手,饶是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今晚多亏了妹妹你还愿意与本宫同心,放心吧,日后少不了你的好。你也知晓,我在宫里的人缘并不济,往后有什么事情,盼望着妹妹能替我多担待一些,少不了你的好。”   “恭送纯妃娘娘。”陈青青像是失了力气,整个人坠入深潭一般的死寂。 第四百二十五章 :勃勃元生绿藓痕   “姐姐。”柏絮妤唤了婉贵人一声,见她行色匆匆,忙不迭的快步走上前去。“姐姐为何看见妹妹掉头就走,难道姐姐不愿意……帮衬妹妹一把么?”   御花园里春日的景致是清新的,放眼望去,一排排迎春黄灿灿的娇嫩,不畏春寒料峭。枝杈上、草地上,满是鹅黄的鲜绿,一簇簇一捧捧的,仿佛卯足劲儿擎等着沐浴温和的阳光,勃勃成长。   陈青青心里烦,以为出来走走能缓解一些。谁知道竟然在此遇上了怡嫔,到底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越是想躲,越是躲避不开。   “倒春寒的天最是凉潮,妹妹怎么出来走动了,也不怕寒风入骨,侵了身子。”陈青青敛去了心里的愁意,如常笑着与她说话。   她这一笑,倒是让柏絮妤安心了不少:“姐姐最知道我的心意,凉潮怕什么,妹妹是怕……景仁宫的空气都是窒闷的,一屋子的安胎药的味道,喘息之间满嘴都是苦涩。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吹一吹这样凉潮的春风,才能刮走身上那股子苦药味儿。”   “妹妹。”陈青青不轻不重的唤了这一句。“有些话,别时时挂在嘴边儿,你得知道,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指不定又是一场风波。何况这会儿才三月,还有些时候呢,你何必着急。”   “姐姐我……”柏絮妤不知道怎么对婉贵人说,这个胎儿就像是一颗毒瘤一般长在她身上。旁人有孕,尽是为母的欢喜与无尚的荣耀。可对她而言越是这样,心里就越难受。明知道最终是无缘的,何必要上天给她这样的“福气”呢。   话还未曾说完,景仁宫的粗使太监便匆匆忙忙的奔过来。“怡嫔娘娘万安,皇上的御辇正朝着景仁宫来,如公公让奴才赶紧请您回宫,以免皇上久候。”   “妹妹快回去吧,此事从长计议,总得让人瞧不出端倪才是。”陈青青拍了怕怡嫔的手:“与皇上的恩宠才是真真儿要紧的事儿啊。妹妹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因小失大。”   柏絮妤的心有些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皇上。上一回,故意说皇上不爱听的鬼神之言,热闹了皇上。已经让她心里不宁静了好久,这一回,若是再有什么不好。怕一旦失了龙胎,皇上更是不想再看见她了。   越是害怕,柏絮妤的脸色越加不自然,连身边儿的丁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本宫的脸色真的就这么不好看么?”   丁澜稍微思忖,便郑重的点了点头:“娘娘,请恕奴婢多嘴,您的脸色当真是不好。奴婢都能瞧出来,更何况是皇上。若是您身子不适,脸色不好倒也罢了,可若是……让皇上想起了那一晚的鬼神之说,怕是要雷霆大怒啊。   方才奴婢听见了婉贵人的说话,心里也觉得赞同。无论娘娘是否能诞下个小阿哥,和皇上的情分还是最要紧的。娘娘还是笑一笑吧,驱散眉心的愁绪,皇上瞧见了才会喜欢。”   事到如今,柏絮妤都没有告诉丁澜,她不是担心自己生不出阿哥,而是恰恰介意自己诞下了阿哥。于是从丁澜口里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柏絮妤的心简直像是被刀剜了一样的疼,疼的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嘴角抽搐的微笑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柏絮妤定心定神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臣妾来迟了,让皇上久候,臣妾罪过。”柏絮妤在看见弘历的那一个瞬间,忽然就展露了笑容。不是精心伪装的笑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恬恬淡淡的,看上去让人舒心亦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弘历伸手扶她起来,触及了她冰凉而没有温度的手指,眉头便是一蹙。“手怎么这样冷,伺候的人何以不带着暖手炉?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更着不得一点风寒。”   “奴婢疏失,还望皇上恕罪。”丁澜连忙跪下,垂首认错。实际上,她准备好了暖手炉,可怡嫔就是不肯用,反而想领略一下春日的寒凛。   “是臣妾一时贪恋御花园里的春色,那样好的迎春,已经有一年没瞧着了。想来这会儿不看,等春深了,百花争艳,迎春的好时候就算是过去了。心里少不得遗憾,以至于忘了自己是有身子的人,立在风里良久,让皇上担心了。”柏絮妤说着话,膝盖又微微弯曲。   拖着她的手,执意不许她行礼,弘历俊朗的面庞存了一死温和:“宫里的花成千上万,不想你竟喜欢凛寒风而绽放,开在百花之前的迎春。倒是与众不同。”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柏絮妤敛去笑意,脸上多了几分欣赏:“臣妾就是喜欢凛寒而开,情愿忍受孤独寂寞,也要早早开在百花前头的迎春。比之寒梅,它的绽放多了一缕温暖,让瞧见的人心里温和,冬去了,春也不会远了。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开朗。”   这样温然可爱的柏氏,才让弘历稍微觉得舒心了些。许是那一晚梦魇,她受惊不轻,才会对自己胡言乱语吧。这样想着,弘历的心也稍微宽了一些:“你既然喜欢,那朕便让人从御花园里移植些许,种在你的窗下。每日晨起、迟暮,你倚着窗棂便能瞧见,亦不必立在风里去瞧,冻凉了手脚。可好么?”   “多谢皇上。”柏絮妤虽然道谢,可脸上并未完全是喜色,相反,眉目间的隐忧却并没有完全的抹去。   弘历会意,轻轻的捋顺了她乌黑的眉毛。“朕知道,花无百日红,你是想看得更久一些。也不是没有办法。”   柏絮妤眼眸一亮,少不得诧异道:“皇上有什么法子能让迎春花久久不凋?”   “自然是有。”言罢,弘历神秘一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法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弘历召唤李玉过来,附耳叮嘱了几句。待李玉退了下去,弘历才柔和的挽着柏氏落座,低低的说道:“小巧的心思罢了,只为博你一笑。”   被皇上攥住的手,满满都是来自于他的温热。柏絮妤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经历了那一晚的事,皇上会嫌恶自己,却原来他的心这样包容,也这样温暖,仿佛一下子就带来了景仁宫的暖春。   心底有些疼,柏絮妤几乎想脱口告诉他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可当尾指上的镂空鎏金护驾刺在身上,那痛楚让她少不得清醒过来。他是皇上,不光是自己的夫君。他只要动一动唇,柏氏一族的性命便弹指间烟消云散了。   正当她想得入神,李玉已经转了回来。身后跟着的小公公分别捧着笔墨纸砚,整整齐齐的搁在了桌案上。   “朕便亲手为你绘一幅迎春,恩准你悬挂于自己的寝宫之中。日日看,夜夜看,那花是永远也不会凋零的。”弘历的声音,犹如一缕清泉,缓缓的流淌于耳中心田。   柏絮妤鼻子一酸,眼眶不禁红了起来:“谢皇上厚爱。”   “那你便来替朕研磨,调色,朕要画一幅最如实的迎春给你。”弘历卷起了袖口,提笔蘸了些墨,行云流水一般的画了起来。   而柏絮妤则按他的吩咐,立在旁边伺候着笔墨,已是满心温热。   “可惜迎春花没有香味儿,否则朕便着人将花朵磨碎成分,混进墨汁活色墨里,让你看的同时,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又或者直接做成香囊,让你随身携带,这便是齐美了。”弘历边画边说,十分的放松与平和。   “已经很好了,皇上的心意,足以让臣妾感念不止。”柏絮妤轻轻的研磨,动作很是柔和。一下一下,搅动的似乎是墨汁,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呢。一笔两笔,笔笔绘出了迎春细长的纸条,娟秀的花朵,亦绘出了他的细腻与体贴。   柏絮妤在心底叹息一声,倘若自己没有这样的病该有多好呢。倘若自己能为他生一个健全的阿哥,那该有多好哇。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样难测……   弘历离开景仁宫,已是晚膳之后。听小如子回报说,皇上直接返回了养心殿,没再去旁处。那幅迎春已经着人送去内务府好好裱起来,只是看着皇上用过的纸笔,她的心禁不住还是有些疼。   “丁澜,你干什么?”柏絮妤见丁澜拿着竹子制成的小刀去夹那烛芯儿不禁奇怪。   “回娘娘的话,您有着身子,一应儿锋利的东西都得避开才好。”丁澜笑嘻嘻道。   “给我。”柏絮妤执意要自己来挑:“让本宫来。”   丁澜自然是不肯的:“娘娘,您孕中不便,还是让奴婢来吧。”   “给我!”柏絮妤猛的去抢,那小竹刀还是割破了她柔荑般的手指。   “呀,娘娘您……流血了,奴婢这就去请御医。”丁澜慌得脸色惨白,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柏絮妤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伤口:“会不会有奇迹呢,我的孩子会不会有奇迹……”她心软了,她还是想奋力一搏,万一是个女儿呢……又或者,这个孩子命大,不会遗传那种怪病呢! 第四百二十六章 :使星归觐九重天   这几日宫里安静,又赶上春乏秋困的时节,兰昕贪睡,总算是安安稳稳的躲了几天的闲。年节的坎儿一迈过去,后宫里就清净了不少,也正是这一份清净,让她觉得身心舒畅。心情一舒畅,身子便也不那么疲倦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转眼四月清明将至,京城也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场春雨。有了春雨的滋润,紫禁城里的花儿争相竞放,好像一盏眼的功夫,春日里喜气洋洋的乐景便算是真的到来了。   对着镜子,兰昕由着锦澜为她戴上绿松石串成的耳坠子。“还好,这绿松石不算太重,一耳三钳也经得住。倒是索澜,你手里拿的饰物本宫怎么从未见过。”轻轻一嗅,兰昕隐约嗅到了独特的一股香味儿。“好似是沉香木。”   “这宫里头有什么好东是娘娘没见过的。”索澜美滋滋的一笑,往皇后身边贴了贴:“娘娘请看,这是沉香木嵌珠翠碧玺花鸟的步摇,是皇上吩咐内务府转呈为皇后娘娘您做的。珠翠也好,碧玺也罢,不过是用来点缀的。倒是这沉香木十足十的好,皇上知晓娘娘不爱金银,特意寻得此物供娘娘簪戴。”   锦澜听索澜说的津津有味儿,也饶有兴致的凑趣儿:“依奴婢说,这步摇再好,也不如皇上的心意好。连娘娘每日里用些什么,皇上都搁在心里,这才真真儿是羡煞旁人呢。”   兰昕细细的看了一眼那别出心裁的步摇,倒也是喜欢的:“也好,就择这一支来带吧。花花鸟鸟的,正映了这春日里极好的景致。”   “是。”索澜伶俐的替皇后簪戴好,又拿着镜子左比右照,方才满意。“娘娘您瞧,真是好看极了。一点也不逊色于那些赤金的饰物,奴婢还听说,连这花样都是皇上亲手挑选的呢。”   脸颊微微染上了一层桃粉色,兰昕略微有些不自在:“够了,心里知道就好,何必时时刻刻挂在嘴上,让人听了笑话。”   索澜却不以为然:“心里知道怎么足够,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儿才叫甜蜜呢。皇上与皇后娘娘结缡十数载,伉俪情深,可不就得挂在咱们做奴婢的嘴上,才能叫人都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和和美美么。”   锦澜也跟着笑,却不拦着索澜胡说。   兰昕没治,只得摇摇头:“罢了,罢了,都是本宫平日里太纵你们了。这会儿教训一二,竟然也没有人听呢。”   “奴婢不敢。”索澜吐了吐舌头,正想着再说些讨巧的话哄皇后开心,却瞧见一道明黄的身影卷风而来。如此的威严挺拔,不是皇上又是谁。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索澜机灵,利利索索的行了礼。   兰昕这才就着锦澜的手起身,温婉笑道:“皇上来了,也不让奴才通传一声。臣妾未曾迎驾,还望皇上恕罪。”于内勤侍奉的宫人见着皇上与皇后后话说,便只端正的福身请安,均不敢多口。   弘历心情大好,握住兰昕的手道:“兰昕与朕之间何必如此多礼,朕不让奴才通传,便是不想累你早早的迎出去。这样不是正好。闺阁里梳妆打扮的乐景,倒是让朕撞了个正着,别有一番滋味儿。”   “臣妾这些日子贪睡,今儿也起来的稍晚了些。幸亏这几日总有雨水,免去了各宫妹妹的请安。否则倒真是累着给位妹妹久候了。”兰昕轻轻的回握住弘历的手,与他并身而行,与软榻上落座。   锦澜已经着小宫婢敬奉了香茶,连同侍奉兰昕盥洗梳妆的宫婢,一行人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皇上心情甚好,可是有舒心之事?”兰昕其实不善于察言观色,也不喜欢去猜别人心里想着什么。但对于弘历,她总是一眼就能洞悉心意。可能在意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他的一颦一笑,他的点点滴滴,都深深的印在她心上,牵引着她的喜怒哀乐。   弘历轻缓而笑,深邃的眸子里印出兰昕的笑颜:“什么都逃不过你这双明澈的眸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日前朕免去了各省关口米豆额税,心里舒畅了些。”   兰昕见弘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遂只轻轻颔首,并未插嘴。   果然,弘历沉吟片刻,继续道:“朕记得刚去上书房读书,师傅就教了一篇《卖炭翁》,里面有一句话,朕至今每每读过,仍然觉得辛酸不已。皇后可知道是哪一句么?”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兰昕脱口而出。“皇上心系天下百姓,免去米豆额税看似是天家的小恩小惠,可实际上落在百姓头上,便是莫大的帮衬啊。宫里头处处要用银子,可处处都能节省下银子来。对百姓而言,这一点点银子,却能养家活命。”   果然这番话得到了皇上极大的认同:“还是皇后最懂朕的心。朕已经下旨,此例为永久定免,许朕一下子还不能做到最好。可慢慢的,多多的,朕也希望大清的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若此,朕才能觉得自己不愧对列祖列宗。”   “皇上是明君更是仁君。”兰昕轻轻的倚在皇上的肩头,沉香木步摇垂下的流苏,亦是好看的沉香珠。带着淡淡的香味儿,令人宁心静气。   弘历轻轻的嗅着,只静静的与兰昕倚坐着,这样的感觉舒适而清新,令人陶醉。算得上是宫里难得的温情画卷。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盼语来到了储秀宫的正宫门外。   王喜子鲜少见娴妃前来,心里也是犯了嘀咕。也是慧贵妃还未起身,他不敢纵了娴妃进来,怕惹得自己娘娘不痛快,紧着客套的将人拦了下来。“娴妃娘娘恕罪,贵妃娘娘这会儿还未曾起身,想来是不便见娘娘的。若是您不介意,请往耳房歇歇。容奴才通禀一声,待有了回话,再请娴妃娘娘进去。”   盼语见他嗦,不免有些抵触,眉头团着就不那么好看了。“本宫来给贵妃请安,岂容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还不赶紧带路,若是贵妃还未起身,本宫正好侍替贵妃梳妆。赶上这样的好时候,还不领路,嗦嗦的成何体统。”   知晓娴妃不是好惹的,性子有刚烈执拗,王喜子已经是再三礼让了。“娘娘恕罪,奴才可当不起贵妃娘娘的主。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容奴才先去通传一声吧。”   朵澜知道娴妃是非进去不可的,兀自上前斥责道:“王公公是怎么了,这身份越来越长,胆子却越来越小了。我家娘娘成日里往慈宁宫去侍奉太后,都没有说让奴才通传这样麻烦的。怎的,这储秀宫的规矩,竟比慈宁宫还要多么?”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王喜子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的为难。   “起开。”朵澜冷冷白她一眼,恭敬道:“娘娘请。”   盼语看也不看王喜子,急匆匆就进了储秀宫。   彼时碧澜才扶着慧贵妃起身,用牛角的梳子蘸了点儿桂花油动作轻灵的替贵妃拢发。忽而就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连带着王喜子哭腔的哀求,不禁有些诧异。“这是谁来了,竟然这样大的阵仗,明知道娘娘还未起身,也赶往里闯。”   高凌曦似乎却知道来者何人,少不得低头一笑:“这宫里除了她还有谁这样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亏得她是妃主,本宫是贵妃,若像当年一般,本宫只是个小小的使女,还指不定被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呢。”   “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不敢。”盼语顶着这样一句话风进来,脸上的颜色自然有些不好看。“当年臣妾没有这样对待娘娘,如今亦不会。既然娘娘才起,就让臣妾侍奉娘娘梳妆好了。你们都出去。”   碧澜一怔,不晓得娴妃这是又唱的哪出戏,谨慎的看了贵妃一眼,得了允许,才心有不甘的退了下去。   王喜子也跟着退了下去,倒是朵澜最后才离开,离开前不忘将门关好。   “你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必然是有要紧的话说,现下人都支开了。开门见山吧,本宫哪里有那份儿让你替我梳妆的尊贵。你是什么样的出身,本宫是什么样的出身,你心里岂会真的敬服本宫,哼,别说的这样好听。”高凌曦与娴妃是解不开的冤仇了。   她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厌恶娴妃,可就是厌恶的不行,这种感觉骗不了人。   盼语依旧不放心的四处看过,才压低嗓音道:“臣妾有一事,求贵妃娘娘帮衬。若是娘娘肯出手相助,臣妾感激不尽。”   为表诚意,盼语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牢牢实实的向贵妃行了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高凌曦被她惊了一跳,心不禁慌乱起来。彼此互相不服的两个人,冤斗了好些年,若不是走到了绝路,谁又肯跪向另一个人了。叹了口气,高凌曦慢慢的扶起了娴妃:“既然是要紧的事儿,你就说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雪绕红琼舞袖回   慧贵妃这样好说话,倒是让盼语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怔了怔,有些迷惘的眼底流露出凄凉的神色。酝酿了许久,已经涌至嘴边儿的话却不晓得要怎么吐出来。对上慧贵妃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盼语有些不是滋味儿。   毕竟这样好的双瞳里,已经没有从前的奢望,只有平静与澹然。盼语知道,慧贵妃现在过得很好,虽然没有子嗣,可她有了皇上的心。好不容易置身事外,享受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甜美,自己真的要搅乱她的安稳日子么?   倘若如此,事情败露,太后绝对不会容许知情的人继续活下去,这无疑是拿贵妃的性命犯险。想到这一层,盼语有些不忍心。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她与慧贵妃早已经不是对立的两个人,反而是惺惺相惜。   即便再妒忌对方,即便再不喜欢看见对方,谁都极为有默契的忍着,从未想过下狠手,除去对方而后快。就算当初慧贵妃防着皇后,也是希望百般的拉拢自己,自己不从也还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于是现在,这把火真的要点燃在贵妃身上么?   “娴妃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怎的几日不见,倒是学会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了。”高凌曦知道她心里有事儿,憋着不说却让人急恼的不行。“你若是不说,就请回吧,本宫还未进早膳,这会儿饥肠辘辘的了。”   不说有不说的好,盼语敛息,慢慢的福身道:“臣妾叨扰娘娘清净了,告退。”   “你……”高凌曦被她噎的有些气郁,猛的站起身子拽住她的手腕子。“娴妃,有什么话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你这样声势浩大的闯进本宫宫里,又是这样,难道你不说憋在自己心里,本宫就不会觉得难受了么?别告诉本宫,你就是故意搅得我吃不下睡不宁。”   发了通脾气,高凌曦心里微微舒缓了一些,唤了口吻道:“你既然来,就必然是有大事情。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出来至少有人能分担一些。”   这话最是能暖人心扉,盼语鼻子一酸,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哎呦。”高凌曦真是拿她没法子:“我说娴妃妹妹,本宫知道你年轻,但也不至于这样爱哭吧。入宫也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得了……拿本宫的绢子擦擦,回头让人看见了,还当是本宫欺负了你。”   “太后……手里攥着先皇的血滴子。”盼语握着慧贵妃的绢子,凛眉道:“目标是皇后。”   高凌曦眼眸一紧,眉心便突突的跳了几下:“你如何得知?”   “乃是太后亲口所言。”盼语捏着绢子的手心,禁不住冒出湿冷的汗,越发觉得手狠滑,滑的有些难耐。   高凌曦半晌没有了声音,只对着娴妃一双忧虑的眸子,长久不做声。太后容不下皇后,是一直都有的事儿,可如今忍无可忍了,必是皇后已然危及到了太后的安慰。难道,和太后的病有关?让高凌曦不明白的是,皇后与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非要弄得鱼死网破不可!   似乎看出了慧贵妃的心意,盼语幽幽低音:“我从皇上那里得知,孝敬宪皇后薨逝后,先帝爷有心立太后为皇后,遭当时重臣马齐以及富察家族其余势力所阻,以至于太后到底也无缘凤椅,还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才正式册封为太后的。   想来这是缘由之一,深里或许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非你我能立时明白的。倒是不知贵妃娘娘如何作想,臣妾以为,太后这样怨怼皇后,必然不会仅仅是前朝旧事而已。”   悬了一口凉薄的寒气于胸口,高凌曦慢慢的沉下脸来。“实不瞒你,我心里也有一件事疑心。”   “愿闻其详。”盼语慢慢的走进了贵妃,按她的示意,落座于身侧。   高凌曦这才和缓一笑:“很多事情,非常怕穿起来想。如今你既然提到这些,我也正好把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你。你可还记得,皇上荣登大宝前,王府里的流言蜚语?”   盼语摇了摇头,随即又猛的点了点头:“可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不希望皇上能顺利登基,才会恶语中伤。太后岂会不是皇上的……”   将食指贴在娴妃唇前,高凌曦审慎道:“别说岂会,那是真有可能会。才进宫的那会儿,我曾经希望能得到太后的庇护,于是成日里往慈宁宫去。我是见过一个人的,她说她是皇上的乳娘。可惜啊,当时别的话她都没有来得及说,只是告诉我不要靠近太后。   到最后我想弄清楚原委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且和太后有关。”   这些话,高凌曦本是想憋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向外人提及。但不知道怎的,她觉得让娴妃知道会有些裨益,就如实的说了出来。“你可还记得恩嫔的死么?”   盼语身子一颤,脸色当即就惨白起来:“怎么会不记得。恩嫔有情有义,若非是她,三公主恐怕……”   “我一直疑心,三公主的死是太后借纯妃之手谋算。但毕竟皇后待我疏离,未曾涉及其中,我亦没有证据。你却不同,你是皇后身边儿的人,即便如今宫里的传言沸沸扬扬,说你为了一条毒蛇,弃皇后与险地,我已然觉得这不过是障眼之法。你的心还是向着皇后的。”高凌曦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上娴妃的眸子只等她回答。   盼语微微一笑,诚然道:“知我者莫若贵妃。”   高凌曦也随着灿灿的笑起来,可这笑容只是稍作停顿,便淡了下去,终于泯于唇角。“试问身为皇祖母的,再怨怼自己的儿媳都好,难道会对亲孙女儿下毒手么?除非不是亲的,那就无妨了,铲除了皇后,铲除了有富察一族血脉的孩子,宫里便再也没有人会碍太后的眼了。”   这是个十分大胆的假设,这个假设听上去让盼语毛骨悚然。“富察氏一族……”盼语颤栗的仰起脸来:“皇上不是太后嫡出,太后容不下富察一族,甚至连三公主都不愿意放过,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某种内在的联系,难道……难道是富察一族手里,掌握着太后以旁人之子谋夺皇权的证据?”   高凌曦也心慌的不行,反复的看了几遍窗外,确定果然没有人,她才缓过气来。“别说了。这些事不过是你我的猜测,到底没有真凭实据。现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如何能制止住太后……”   这也正是盼语为难的地方:“咱们势单力薄,如何能与太后作对。暂且不说太后手底下还有纯妃这样绕指柔一般阴狠毒辣的角色,光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就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皇后的性命。”   说到这里,盼语愧疚的不行:“我本不该把火引到你宫里来的,若是事情败露了,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高凌曦听她说这样的话,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的很美,艳若桃李,却妖冶,仿佛是世间最清澈的泉水,缓缓的流入干涸的心田,滋润而动人。“你倒是会为我着想,难得。”效果之余,高凌曦慢慢的垂下头去:“太后心狠,事情若真给咱们猜中了,早晚这宫里头的女子,得一个一个赴黄泉。顺者昌,逆者亡,自古以来权势在握者,都是这样的杀伐决断。”   两双碧亮的眸子相对而视,高凌曦便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他有法子。”   “你是说……”盼语有些不肯定:“和亲王?”   高凌曦点点头:“知我者莫若娴妃你了,倘若没有你,我该有多么的寂寞。”   “可是宫里沸沸扬扬,有不少关于和亲王与的讹传。若是这件事儿办不好,会不会影响皇后的清誉。”盼语是知道皇上的,对于捕风捉影的事情,心里总是难免猜疑。且看婉贵人如今的下场,便能知晓他的心有多狠多凉薄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和亲王到底是先帝的五阿哥,或许知晓血滴子的事情。即便他不知道,他嫡亲额娘侍奉在太后身侧这么多年,早已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了。再者,那传言未必就真真儿是讹传,许和亲王对皇后是有心的……有心就好,有心就敢为皇后冒险。”   眉心凛起一股决绝:“此事你不便出面,否则必将引起太后的注意。让我来。”高凌曦信誓旦旦道:“当时月事布的事情,让我对皇后起了戒心,这些年没少给皇后添乱,就当是我还了这一份人情。咱们两的帐,往后再慢慢算。”   盼语凝眸而笑,笑中有泪:“多谢贵妃娘娘挺身相助。”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儿这样风风火火的来我宫里头,怎么向太后交代?”高凌曦知道太后的性子,必然能看出端倪。   “娘娘放心,我是安排好了,才敢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正因为动静大,才能让人按咱们的说辞传扬出去,为今之计,还请贵妃受臣妾这一巴掌,再去慈宁宫告状不迟。”盼语坏坏一笑,扬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未曾落下去。   高凌曦叹了一口气,扬起脸来,咬着唇瓣道:“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你打吧,再不动手,本宫可要反悔了。”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杏腮桃脸费铅华   “慧贵妃娘娘,太后才喝了药,现下还在软榻上歇着呢。您这样进去,怕是不合适吧?”苏婉蓉见高凌曦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脸的愤怒已不是脂粉能掩盖的住了,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何况贵妃娘娘这架势,也不是来请安的,倒像是来告状的。”   左脸上五指印分明,娴妃这一巴掌可真是不轻。高凌曦刻意捂着脸颊,目露凶光。“皇上在长春宫陪着皇后娘娘说话,臣妾滋扰不得。可太后的慈宁宫可没有门禁之说,难道纯妃敢阻拦本宫不成?”   苏婉蓉慢慢的走上前,规矩不错的朝慧贵妃行了礼,勾唇而笑:“贵妃太看得起婉蓉了,这里是慈宁宫,臣妾怎么敢做太后的主。但毕竟这里是慈宁宫,臣妾做不了主,贵妃亦然。所以,无论是怎么要紧的事儿,臣妾劝您都不要太急躁,凡事适可而止便是最好的了。   否则当真惊动了太后,致使凤体不宁,这样的罪名臣妾担不起,贵妃亦然担不起。何必多此一举呢!”   殿上几株茉莉,刚打了花苞,淡淡的白团团看上去十分的纯美。高凌曦扫了一眼,复又去看纯妃,当即干呕起来。   见此景况,苏婉蓉眉头拧成了麻花状:“贵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喜了吧。”她知道慧贵妃不能生育,她亦知道慧贵妃是在羞辱自己。于是言语上的刻薄便朝着慧贵妃高氏最软最容易痛的地方刺去毫不留情。“若是如此,可就不算是打扰了,太后若是知道了,必然欢喜的不药而愈。”   高凌曦的明艳照人的脸庞遽然变色,心头一凛,骇人的气势便浑然散来:“本宫岂会有孕,哪里有你这么好的福气。不过是看见了纯美的茉莉,复又对上纯妃的面庞,反差太大了,故而恶心罢了。皇上一向英明睿智,赐纯妃纯字为封号,必然也是如同本宫一样,喜欢在对比中发现本质,警醒自己不必沉迷。”   这下轮到苏婉蓉的脸色不好看了。“贵妃娘娘说的太深奥了,臣妾小门小户的出身,哪里听得懂这些。”   “无妨,你听不懂不打紧,皇上心里明白就好。”高凌曦嗤嗤一笑,脸色好看了些许:“本宫还以为纯妃没有自知之明呢,既然知道自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为何还敢痴心妄想呢。不过妄想也只能是妄想了,人生苦短,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奢望,倒不是你的心性了。”   眉心倏地一蹙,高凌曦再度阴沉了面色:“本宫自有要紧的话与太后说,纯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再要嗦,别怪本宫不给你好脸色看。”   言毕,高凌曦对碧澜使了个颜色。   碧澜连忙走到纯妃身前:“纯妃娘娘万福,这里的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做吧。今儿天儿好极了,娘娘若是得空,不妨去瞧一瞧三阿哥。”   苏婉蓉心里发恨,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贵妃还有个“贵”字呢,自己凭什么以妃子之躯,命令这个“贵”人呢。   心恨难耐,苏婉蓉窒闷的快要透不过气,才走出殿去,就迎上了轻摇慢晃的娴妃。   盼语见她双颊泛红,知道一定是挨了慧贵妃的数落,脸上的笑意便更加浓烈了几分。于是纯妃不理会她,她便也不动声色,仿佛没有看见眼前有人一样。   到底也是朵澜聪慧,见娴妃迟迟没有动作,自己也扬着脸,丝毫没有要给纯妃请安的意思。   苏婉蓉心里越是生气,唇角就越是抽搐,到最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娴妃娘娘万福。”   她这一开口,盼语才恍如看见了人一般。“呦,这不是纯妃么?你怎么在会在这儿啊。这会子,八成是要侍奉太后进药吧?”   盼语的话音儿落了,朵澜才慵慵懒懒的向纯妃行礼:“纯妃娘娘吉祥。”   “怎么朵澜姑娘眼里还有本宫么,本宫还当是娴妃看不见,连你也瞧不见了呢。”苏婉蓉并非不敢直接对娴妃无礼,只是碍于太后的情面,她不想让局面太过僵持。但俗话也说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当面斥责娴妃的近婢,也总算是给了她一点颜色。   朵澜轻轻一笑,不以为意:“纯妃娘娘说笑了,娘娘可是咱们宫里头最温婉可人,柔情似水的娘娘了。奴婢看不见旁人也就罢了,怎么会瞧不见娘娘您呢。”   “是了,皇上就是喜欢纯妃你温婉可人,柔情似水。”盼语的笑里满是险意,足以让盯着自己看的纯妃心里发毛。   苏婉蓉揉了揉手腕子,定了定自己的心,随即才道:“娴妃娘娘的胆量臣妾可不是没有见识过。上至皇上,下至臣妾,谁又没看过您的脸色了。连咱们那一位明艳绝伦的贵妃娘娘都是捂着脸颊进来的,您的威严可想而知呢。”   盼语凝眸而笑,大步往前,凑近纯妃的面前,大有凌人之势。“都当本宫好欺负么,还是你以为本宫猜不出你的心思。纯妃,你与本宫皆是妃主不假,你有三阿哥也不假。可你别忘了,本宫于潜邸时,就是王府的侧福晋,而你不过是格格而已。   你想越过本宫去,可以,除非本宫死了。否则只要本宫在,你休想在我面前显摆你妃主的身份。小门小户的出身,你这一生都越不过去。”   苏婉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话若是嘉妃、愉嫔说也就罢了。可竟然出自娴妃之口,可见自己已经被厌恶唾弃到了何等地步。悻悻的闭了口,苏婉蓉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太后与永璋已经是她的最后屏障,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了,她的命也不会长久。   既然娴妃是太后的人,那么忍让,迎合,甚至讨好她都在所不计。也是心性使然,苏婉蓉抿了抿唇便笑了起来。“娴妃娘娘说的极是,臣妾算得了什么妃主,妃主也有高低之分啊。既然娘娘是来探望太后的,那就里面请吧。”   顿了一顿,苏婉蓉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生硬:“只是别怪臣妾多嘴,贵妃娘娘的脸色可不大好看。娴妃可要提防着些。”   盼语受不了变脸如同变天一样快的纯妃,只冷冰冰的嗯了一声。“朵澜,陪本宫去给太后请安吧。”   “恭送娴妃。”苏婉蓉语调软糯,轻盈盈的福了福身子。   朵澜愤然的撇过脸去,不愿意再看纯妃一眼。只低低附耳对娴妃道:“娘娘不喜欢纯妃,搁在自己心里就好了,何必要说这样凌厉的话。俗语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是激怒了纯妃,指不定她有什么馊主意来计算娘娘呢。”   “我知道她鬼主意多,这样的人,无风还能起浪呢。何况我还这般盛气凌人,怎能不叫她气急败坏。只是,我想试探试探她,究竟知道多少事情,看样子,她现在还是不敢得罪太后。如果她够聪明的话,或许会洞悉一些事情,只是她依旧不敢得罪太后,说明太后的罪证并没有落在她手中。”   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朵澜依旧不放心。“即便纯妃不敢得罪太后,礼让娘娘几分。也不代表她不会有其她的举动啊。万一,她背地里使坏,那娘娘您可就危险了。何况奴婢看纯妃方才的脸色,便知晓贵妃也一定如娘娘这般要她好看了。狗急跳墙,人若是被逼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歹毒的事情来。光是看她连三公主都不放过,便可知……”   “别说了。”盼语打断了朵澜的话,停在殿前的长阶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纵然你再小心谨慎,也难保隔墙有人。何况,还未发生的事情,现在再怎么担心也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眼前的硬仗,是的要好好的和贵妃演完这出戏。能躲得过太后的凤目,才算是有希望。否则不等纯妃出手,太后已经容不下我与贵妃了。”   迈着稳健的步子,盼语心里依旧混了一丝胆怯。她得小心的收拾好,不能让太后瞧出一丝缝隙。带着复杂的心情,盼语最终还是迈进了内寝的门槛儿。   高凌曦见她进来,错开身子别过脸去,将尚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悻悻的闭口。   盼语则一脸明媚的笑意,欣然朝太后福了福:“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今儿的气色真是不错。红润得多了,想是曹院判的方子有效,如此下去,太后必能早占勿药。”   虚了虚细长的凤目,太后呼了吁了口气:“哀家原是觉着不错,今儿天儿也好,正想去后苑走动走动。谁知道又来了这么一出,娴妃啊,究竟你有没有对贵妃动手,指责她在你的酒里动手脚?”   冷冷的瞥了贵妃一眼,盼语脸色不豫:“太后凤体违和,正是静心休养的时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怎的还闹到慈宁宫来了。贵妃是有身份的人,哪里就敢胡言乱语了。臣妾酒壶里的蛇头究竟如何而来,旁人不知晓不为过,贵妃不知道那可就是蒙人了。既然话说明了,那臣妾不妨当着太后问一句,到底是谁巴不得看臣妾出丑,看臣妾落魄啊?”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时时绿柄轻摇扬   高凌曦也不示弱,见娴妃呛起火头来,脸上一贯伪装的笑意便浮了上来。“娴妃是本宫是有身份的人,那本宫倒要问一问你了。你见过哪一位有身份的贵妃,清早被妃子闯进寝宫来教训。光是恶言相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起手来。   本宫足足涂了三层蜜粉,也遮不住你的五指分明,这便是贵妃当有的身份么?何况,你不过是捉住了御膳房传酒传膳的粗使太监,试问奴才的话能当真么。本宫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你若不信,只管扭送慈宁宫让太后亲自审问。若有此事,本宫情愿领受责罚,若无此事,娴妃今日当着太后的面,必得向本宫斟茶认错。”   “哼。”盼语冷冷瞥她一眼,很是轻蔑:“贵妃知道那奴才已经死了,才敢说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吧。臣妾如何会不晓得贵妃你的手段,反正也是没有证据,就如同贵妃脸上的五指痕迹一样,你说是臣妾所为,谁瞧见了。   总归使坏的人使坏了,挨捆的人挨捆了,事情到了这里,应该了结了才是。你不甘心不情愿,非要闹到太后这里,惊动太后的安养,也都由着你好了。这会儿,臣妾只想请太后的懿旨,当如何便如何。你我之间,少再费唇舌。”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躁动了,太后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震得脑仁疼。真心是想要说上两句什么,可还未曾开口,便有些喘不过气了。   雅福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心里一惊,少不得道:“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两个互相瞪着对方的,就差脸红脖子粗的妃主,这才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太后。果然,雅福的声调一点也不夸张,太后的脸色是真的十分不好。苍白之中,又透出奇怪的土黄来,真有些土埋半截身子的味道。   难道太后的身子真的不好?二人目光相触,狐疑的看了彼此一眼,谁都满心疑窦却不肯宣之于口。   “两位娘娘还是少说两句吧,太后的身子要紧。”情面上的事情,雅福也不得不劝解两句。言毕,她急忙唤了底下的小宫婢:“快把太后的药拿来,再去请曹院判与孙御医。”   高凌曦从太后的脸色能看出来,这病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成日里多赖慈宁宫走动,倒也没听说太后病的这样重啊,甚至连皇上也未曾提及过此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是皇后早有防范,暗中买通了曹院判……毕竟曹家与富察家是有些矫情的。   只是娴妃与自己一样的疑惑,显然也是不知情的,就未免让人看不透了。高凌曦帮衬着雅福,欲扶太后躺下,可谁知才歪倒身子,太后的喘息便越发的粗重起来,大有上不来气的架势。这可真是吓坏高凌曦,倘若太后真就这么走了,那皇上岂非是要怪罪自己与娴妃了。   且说,也没有这么容易吧,不过是她与娴妃碎嘴嚼舌了几句,竟然就能活脱脱的将太后气死?说出来真真儿的不可思议。   “不行,让我来。”盼语见高凌曦的动作缓慢,大有不敢动的架势,不免焦虑。“姑姑先别扶太后躺下,顺顺气不迟。你还愣着做什么,给太后拿一碗温水过来。”眼尾示意慧贵妃先走,盼语亦不希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了她。   毕竟她肯做这一场戏,已经给了自己莫大的帮衬。   高凌曦却执意不肯走,连忙唤了碧澜进来:“太后的身子不大好,你速速去请皇上皇后过来。这会儿皇上应该还在长春宫。”有些不放心,高凌曦急忙有补充了一句:“记得,只说太后身子不适,别惊了皇上与皇后。”   “奴婢记住了。”碧澜倒是不怎么担心太后,对她而言,没有太后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是,事情因为娴妃与自己娘娘争执才引起的,碧澜真真儿是怕会牵累了贵妃。   “太后,您先喝些温水,压一压吧。”雅福将水送到了太后唇边,慢慢道:“慢点喝,当心呛着啊。”   太后头脑晕眩的厉害,手脚仿佛也不听使唤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唇边有温热的清水,轻轻抿了抿,倒也润口舒适。谁知她用力一抽,一口水入肺,登时喘咳起来,一张苍白的脸被呛的潮红一片,粗噶的声音更是刺耳的不行。   雅福的手原本是端着水的,这会儿见太后咳得厉害,少不得搁下了水碗。可说也奇怪,本该是将手抚顺于太后的脊背处,令太后能平稳呼吸,谁知道手停在半空,好像不听使唤的止住了动作。   若是太后就这样呛死了,是不是也算一桩好事?那皇上就不需要有任何的隐患,能和皇后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了。   盼语敏感的察觉到雅福的不自在,心里登时一紧。她不知道雅福与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雅福是想太后死。这感觉惊得她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急急道:“姑姑快去瞧瞧,御医来了没有,这里让臣妾来吧。”   是呀,倘若太后真的被活活呛死了,岂非成了大清的笑话了。皇上皇后眼看着就要来了,这里要如何交代呢。何况,盼语有些不甘心,真就这样呛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了太后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岂能一死了之,总得让皇上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才好哇。   弘历得知太后病发,脸色便晦暗的让人不敢看。   一路上,兰昕都未敢开口,只是紧紧的与皇上互握住双手。她不敢肯定,是不是曹秦川想明白了,按照她的吩咐,小心的对太后下了药,以至于太后病发。她也不敢肯定,若是皇上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对待她。   心里很矛盾,兰昕不愿意对自己的夫君隐瞒任何事。却偏偏这一生,许多事都不能和他分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兰昕只好紧紧闭唇不语,生怕一开口就说了让他难以接受的话。   手心里满是冷汗,却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只是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真的很好,好的让她觉得很安全。苦于没有证据,兰昕一直害怕皇上不信任自己。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对太后所做的一切,没有了太后,皇上的皇位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于慈宁宫内,弘历瞧见满脸是泪的雅福,与神色凄凄的二妃。还有毕恭毕敬、如履薄冰的两位御医,心里登时觉得是不那么好了。“太后究竟是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雅福与盼语同时开口,倒是高凌曦才张开嘴,已经被二人抢在了头前儿。   雅福看了娴妃一眼,示意娴妃容自己回禀,随后才道:“回皇上的话,太后昨晚未曾安睡,身子越发的虚弱。今儿早起的晚,早膳也未曾用,方才与贵妃、娴妃说话,许是费了些精神,脸色便愈发的不好了。奴婢本想先侍奉太后进膳,谁知太后饮了一口水,呛入肺中,便喘咳不止,晕厥过去。到这会儿还未曾醒转呢。”   果然雅福和自己的心意一样,想替慧贵妃遮掩与自己争执的事情。如此,皇上便不会怨怼旁人了,盼语倒不是怕皇上生自己的气,而是她不希望贵妃牵涉太多。她不想欠她太多。   “怎么会如此?”弘历慨然冷叹:“院判与孙御医治了这么久,太后的病竟然毫无起色,简直是无所适从。”   两位御医见皇上龙颜大怒,匆匆跪地谢罪,双手撑在地上均未敢仰起头来。   “还是看看太后要紧。”兰昕宽慰道:“许是太后一时不适,醒转过来便会好些,皇上您别气坏了身子,御医必然是尽力而为的,不敢有分毫懈怠。”   “但愿吧。”弘历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对兰昕道:“太后身子不适,朕想在这里陪一陪,尽尽心。   兰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便道:“那臣妾与贵妃、娴妃于偏殿候着。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只管唤臣妾前来。”   弘历点一点头,眸子里微微有些温热。“方子既然开好了,孙御医便赶紧亲自熬药送过来。太后的病发的急,朕不想再有什么疏失。”言外之意,便是令曹秦川留下。   孙御医巴不得赶紧退出来,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倒是曹秦川心弦绷得紧紧的,生怕皇上怪罪。心里不停的打鼓,只恼恨自己不该活在帝王深宫的夹缝之中。美其名曰是院判,实际上还不是皇家争权逐利的棋子。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太后的病更难治愈的恶疾了。太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必死无疑,太后若是康复了,自己依旧只有绝路一条。   曹秦川甚至起了念想,愿求皇上刺他一个痛快,总比这样好受得多。   弘历慢悠悠的于太后的床榻边坐下,看一眼面如死灰的太后,眉心凛起一股仇怨。“曹御医不是对朕说了,只会用一些寻常的温补药方么,何以太后的病来势如此凶险?到底是你按耐不住想要告老归田了,还是你知晓朕按耐不住,容不得太后继续苟延残喘了?”   高凌曦也不示弱,见娴妃呛起火头来,脸上一贯伪装的笑意便浮了上来。“娴妃是本宫是有身份的人,那本宫倒要问一问你了。你见过哪一位有身份的贵妃,清早被妃子闯进寝宫来教训。光是恶言相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起手来。   本宫足足涂了三层蜜粉,也遮不住你的五指分明,这便是贵妃当有的身份么?何况,你不过是捉住了御膳房传酒传膳的粗使太监,试问奴才的话能当真么。本宫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你若不信,只管扭送慈宁宫让太后亲自审问。若有此事,本宫情愿领受责罚,若无此事,娴妃今日当着太后的面,必得向本宫斟茶认错。”   “哼。”盼语冷冷瞥她一眼,很是轻蔑:“贵妃知道那奴才已经死了,才敢说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吧。臣妾如何会不晓得贵妃你的手段,反正也是没有证据,就如同贵妃脸上的五指痕迹一样,你说是臣妾所为,谁瞧见了。   总归使坏的人使坏了,挨捆的人挨捆了,事情到了这里,应该了结了才是。你不甘心不情愿,非要闹到太后这里,惊动太后的安养,也都由着你好了。这会儿,臣妾只想请太后的懿旨,当如何便如何。你我之间,少再费唇舌。”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躁动了,太后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震得脑仁疼。真心是想要说上两句什么,可还未曾开口,便有些喘不过气了。   雅福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心里一惊,少不得道:“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两个互相瞪着对方的,就差脸红脖子粗的妃主,这才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太后。果然,雅福的声调一点也不夸张,太后的脸色是真的十分不好。苍白之中,又透出奇怪的土黄来,真有些土埋半截身子的味道。   难道太后的身子真的不好?二人目光相触,狐疑的看了彼此一眼,谁都满心疑窦却不肯宣之于口。   “两位娘娘还是少说两句吧,太后的身子要紧。”情面上的事情,雅福也不得不劝解两句。言毕,她急忙唤了底下的小宫婢:“快把太后的药拿来,再去请曹院判与孙御医。”   高凌曦从太后的脸色能看出来,这病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成日里多赖慈宁宫走动,倒也没听说太后病的这样重啊,甚至连皇上也未曾提及过此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是皇后早有防范,暗中买通了曹院判……毕竟曹家与富察家是有些矫情的。   只是娴妃与自己一样的疑惑,显然也是不知情的,就未免让人看不透了。高凌曦帮衬着雅福,欲扶太后躺下,可谁知才歪倒身子,太后的喘息便越发的粗重起来,大有上不来气的架势。这可真是吓坏高凌曦,倘若太后真就这么走了,那皇上岂非是要怪罪自己与娴妃了。   且说,也没有这么容易吧,不过是她与娴妃碎嘴嚼舌了几句,竟然就能活脱脱的将太后气死?说出来真真儿的不可思议。   “不行,让我来。”盼语见高凌曦的动作缓慢,大有不敢动的架势,不免焦虑。“姑姑先别扶太后躺下,顺顺气不迟。你还愣着做什么,给太后拿一碗温水过来。”眼尾示意慧贵妃先走,盼语亦不希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了她。   毕竟她肯做这一场戏,已经给了自己莫大的帮衬。   高凌曦却执意不肯走,连忙唤了碧澜进来:“太后的身子不大好,你速速去请皇上皇后过来。这会儿皇上应该还在长春宫。”有些不放心,高凌曦急忙有补充了一句:“记得,只说太后身子不适,别惊了皇上与皇后。”   “奴婢记住了。”碧澜倒是不怎么担心太后,对她而言,没有太后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是,事情因为娴妃与自己娘娘争执才引起的,碧澜真真儿是怕会牵累了贵妃。   “太后,您先喝些温水,压一压吧。”雅福将水送到了太后唇边,慢慢道:“慢点喝,当心呛着啊。”   太后头脑晕眩的厉害,手脚仿佛也不听使唤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唇边有温热的清水,轻轻抿了抿,倒也润口舒适。谁知她用力一抽,一口水入肺,登时喘咳起来,一张苍白的脸被呛的潮红一片,粗噶的声音更是刺耳的不行。   雅福的手原本是端着水的,这会儿见太后咳得厉害,少不得搁下了水碗。可说也奇怪,本该是将手抚顺于太后的脊背处,令太后能平稳呼吸,谁知道手停在半空,好像不听使唤的止住了动作。   若是太后就这样呛死了,是不是也算一桩好事?那皇上就不需要有任何的隐患,能和皇后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了。   盼语敏感的察觉到雅福的不自在,心里登时一紧。她不知道雅福与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雅福是想太后死。这感觉惊得她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急急道:“姑姑快去瞧瞧,御医来了没有,这里让臣妾来吧。”   是呀,倘若太后真的被活活呛死了,岂非成了大清的笑话了。皇上皇后眼看着就要来了,这里要如何交代呢。何况,盼语有些不甘心,真就这样呛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了太后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岂能一死了之,总得让皇上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才好哇。   弘历得知太后病发,脸色便晦暗的让人不敢看。   一路上,兰昕都未敢开口,只是紧紧的与皇上互握住双手。她不敢肯定,是不是曹秦川想明白了,按照她的吩咐,小心的对太后下了药,以至于太后病发。她也不敢肯定,若是皇上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对待她。   心里很矛盾,兰昕不愿意对自己的夫君隐瞒任何事。却偏偏这一生,许多事都不能和他分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兰昕只好紧紧闭唇不语,生怕一开口就说了让他难以接受的话。   手心里满是冷汗,却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只是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真的很好,好的让她觉得很安全。苦于没有证据,兰昕一直害怕皇上不信任自己。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对太后所做的一切,没有了太后,皇上的皇位才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于慈宁宫内,弘历瞧见满脸是泪的雅福,与神色凄凄的二妃。还有毕恭毕敬、如履薄冰的两位御医,心里登时觉得是不那么好了。“太后究竟是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雅福与盼语同时开口,倒是高凌曦才张开嘴,已经被二人抢在了头前儿。   雅福看了娴妃一眼,示意娴妃容自己回禀,随后才道:“回皇上的话,太后昨晚未曾安睡,身子越发的虚弱。今儿早起的晚,早膳也未曾用,方才与贵妃、娴妃说话,许是费了些精神,脸色便愈发的不好了。奴婢本想先侍奉太后进膳,谁知太后饮了一口水,呛入肺中,便喘咳不止,晕厥过去。到这会儿还未曾醒转呢。”   果然雅福和自己的心意一样,想替慧贵妃遮掩与自己争执的事情。如此,皇上便不会怨怼旁人了,盼语倒不是怕皇上生自己的气,而是她不希望贵妃牵涉太多。她不想欠她太多。   “怎么会如此?”弘历慨然冷叹:“院判与孙御医治了这么久,太后的病竟然毫无起色,简直是无所适从。”   两位御医见皇上龙颜大怒,匆匆跪地谢罪,双手撑在地上均未敢仰起头来。   “还是看看太后要紧。”兰昕宽慰道:“许是太后一时不适,醒转过来便会好些,皇上您别气坏了身子,御医必然是尽力而为的,不敢有分毫懈怠。”   “但愿吧。”弘历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对兰昕道:“太后身子不适,朕想在这里陪一陪,尽尽心。   兰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便道:“那臣妾与贵妃、娴妃于偏殿候着。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只管唤臣妾前来。”   弘历点一点头,眸子里微微有些温热。“方子既然开好了,孙御医便赶紧亲自熬药送过来。太后的病发的急,朕不想再有什么疏失。”言外之意,便是令曹秦川留下。   孙御医巴不得赶紧退出来,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倒是曹秦川心弦绷得紧紧的,生怕皇上怪罪。心里不停的打鼓,只恼恨自己不该活在帝王深宫的夹缝之中。美其名曰是院判,实际上还不是皇家争权逐利的棋子。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太后的病更难治愈的恶疾了。太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必死无疑,太后若是康复了,自己依旧只有绝路一条。   曹秦川甚至起了念想,愿求皇上刺他一个痛快,总比这样好受得多。   弘历慢悠悠的于太后的床榻边坐下,看一眼面如死灰的太后,眉心凛起一股仇怨。“曹御医不是对朕说了,只会用一些寻常的温补药方么,何以太后的病来势如此凶险?到底是你按耐不住想要告老归田了,还是你知晓朕按耐不住,容不得太后继续苟延残喘了?” 第四百三十章 :江天淡碧云如扫   即便是扭掉曹秦川的脑袋,他也不敢顺着皇上的话往下说。明显的力不从心,颤巍巍的身子早已经抵挡不住来自皇上的凛冽威严。“臣不敢,臣断断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臣糊涂,臣万般糊涂。”   弘历看他是真的畏惧了,不禁深邃一笑:“你是先帝爷在时,就伺候先帝爷的老人儿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朕不会逼你如绝地。你自己也是如此,当说什么当做什么,心里总得有数。这样战战兢兢,承不住朕一句硬话,到底窝囊。”   窝囊也就罢了,自古以来,知晓皇上秘密的所谓忠臣,大多都落得卸磨杀驴的好下场。这也就罢了,盼望着皇上能开恩,只独独处决自己一人,不牵累家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曹秦川依旧不敢抬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接着一粒往下落,砸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发出闷闷的轻响,许旁人听不真亮吧,而他自己却能听得格外清楚。   “此事,曹旭延可知情?孙永来呢?”弘历面色阴沉的唬人,清凛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很虚无。   偏偏这样空灵的声音,犹如巨石一般沉重的砸在曹秦川身上,一块一块,似乎是要砸的他折筋断骨骨,活脱脱的将他葬在乱石之下。“曹旭延奉皇后之命,侍奉怡嫔娘娘的龙胎,已是自顾不暇。未免臣沾染的病气过侍奉孕中怡嫔的御医,臣已经数日不与他说话。此事,从头到尾,他毫不知情。”   依旧不敢看皇上的脸色,曹秦川顿了顿道:“孙永来与臣一并侍奉太后在侧,可说来也奇怪,太后从不许他请脉,亦不喝经过他手的药。似乎是起了戒备之心。以至于他空有侍奉太后的名头,却从未做过一件实事儿,想必也应当不知晓究竟。”   弘历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似有些苦恼:“真的就不知情么,还是曹院判你大意唯有察觉呢?”   “臣不敢大意,臣……”曹秦川原是想说,一切的一切,他都是按照皇上的吩咐,仔仔细细来办的。可这样的话他如何敢宣之于口,亦只能说该说的:“臣拼尽全力而为,必然不会有疏漏之处,望皇上明察。”   “你是知道朕的。”弘历的语气越发的轻缓:“朕不喜欢欺瞒不实之言。今日,朕姑且信你,此事除了你与朕,便再无人知晓。倘若事情有什么不妥,后果……就不用朕对你明说了吧。”   曹秦川重重叩首,连连道:“臣明白,请皇上放心,臣明白该怎么做。”   “出去吧,朕想好好陪一陪太后。”弘历已经不耐烦这样与曹秦川说话了。明明对着的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却还不能一下子就将他捏死在自己的掌心,那种厌烦的腻味之感,可想而知。曹旭延这一退出去,弘历俊逸的面庞,便渐渐浮现一抹看不透心机的笑意。   “皇额娘既然早就醒了,何不与朕说说话呢。假寐能养精蓄锐倒是不假,可也错过了与儿子说知心话的好时候。这里多静啊,皇额娘,您听,那鎏金的香炉里,香粉燃烧的滋滋声都能听见。怎么会听不见彼此的心声呢。”弘历略微欠身,让自己的面庞紧紧的贴在太后脸前,动容而笑。   果然话音落不久,太后便蹙着眉头,睁开了双眼。狭长的凤目里,满满是皇上的影子,这一看,便激起了太后的恼怒:“哀家含辛茹苦,养育你三十二三年,你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么?”一开口,太后才发觉自己使不上劲儿,真真儿是气若游丝。   所幸皇上离着近,这话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笑意便更阴戾几分。“若非太后含辛茹苦的抚育,朕或许成不了大清的国君。可若要朕选,朕宁可与自己的嫡亲额娘在一起,也好过自幼便跟在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身边。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每一日,每一天,直到登基为帝,朕依旧摆脱不了你的控制。皇额娘真是好谋算,朕佩服的五体投地。”   太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她一直都以为皇上是信了她的话。否则,他怎么肯日日都来慈宁宫陪她用膳,否则,他有怎么肯如此尽心的侍奉在床边。成日里对着自己恼恨的人,佯装亲密,难道他就不会觉得恶心么?   “皇上与皇后不亏是多年的夫妻啊,夫妻同心,竟然如出一辙的想到了这个绝妙的好法子。”太后的身子一向硬朗,从前的病痛,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说辞。可这下却是不同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病着病着,她的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百般小心,一口汤药也不肯喝,皇上是怎么将毒送进哀家口中的?”   弘历诡异而笑,眸子漾出敌意:“皇额娘说什么呢,朕怎么会对您用毒。只不过有些东西能吃,有些却吃不得。朕日日陪着皇额娘进膳,自然是小心侍奉着皇额娘的饮食了。”   “在膳食里?”太后惊疑:“皇上同样用了,怎会无碍?”   这一回,弘历没有直接回答太后的话,而是冰冷一笑。   太后心恨难耐,目光里更渗透着旁人无法触及的森冷:“你笑什么?”   “儿子不过是再想,皇额娘您谋算了一生,从王府到深宫,究竟谋算到了什么?权势地位,富贵浮云,还是先帝的真心,亦或者是儿子的孝心。怕只怕,到头来黄粱一梦,什么都成浮光掠影。”弘历毫不客气道:“您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难道会想不出有什么法子确保朕无恙,却可以让你越发虚弱么?”   太后虚了虚凤目,凛然道:“许你真的没有用毒,用的不过是寻常的草药之物,单一的一种对身子到底无害,混合在一起,却足以致命。皇上龙体要紧,自然不会拿自身犯险,可倘若你不想哀家活命,也着实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吧。拧断哀家的脖子,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有什么为难的。天下都成了你的,哀家能谋算你什么?”   弘历伸手,轻轻的扶起了太后:“皇额娘坐着与朕说话吧,您这样躺着,朕仿佛再同一具尸首说话,怪不自在的。”   太后没有耸肩,任由皇上将她扶了起来。实际上,她的身子似乎一下子就跨了下来,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皇上会有什么不自在,这一切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普天下的黎民百姓紧紧会知道,哀家是寿终正寝,又有谁会知道,哀家养育了这样一个好儿子,亲手夺去了哀家的性命。你……这样做,就不怕下了九泉,无颜面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先帝么?当年之事,先帝若不知晓,哀家怎么能将你养育在膝下。你可曾想过?”   弘历果然被这话拿住了,眉心蹙成了一团乱麻。难道说,谋算自己嫡亲额娘,连先帝都有份儿?那么额娘的出身是有多么的微贱,还是……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冷哼一声,弘历故意不上当:“太后自诩睿智狠戾,却谋算不到皇后的凤位。又自以为缜密,却不知朕早已经知晓您并非嫡亲额娘。到如今,太后黔驴技穷了,便要搬出先帝来压制朕了么?”   “是马齐!”太后登时恍然大悟了:“当年之事,唯独富察族人才知晓,必然是马齐将这线索告诉了你。”恨得牙痒,马齐果然好谋算,怕自己对他的后人不利,这么要紧的事儿不告诉皇后,反而径直禀明了皇上。   如此一来,皇后倒是安然无恙了,可皇上却满心是恨。?弘历有些不想说,但却不得不说:“皇额娘说的不错,马齐的确是知情人。可皇额娘您别忘了,朕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凡事不会只凭一面之词。这些年风风雨雨,多少迷雾重重,难道您真的以为,一块玉牌就能让朕信服么?”   太后仰面冷叹,泪水顺着冰凉枯黄的面颊缓缓往下淌:“是哀家小觑了你,皇上你果然长大成人了,皇额娘这点算计,在你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朕最错的,便是信了你的挑唆,与皇后反目。致使皇后心灰意冷,在永琏最需要的时候,冷落备至,懊悔一生。”弘历咬牙切齿:“皇额娘啊,您好好的当朕的皇额娘不好么?为何就不能好好颐养天年,非要生出这许多闲事。逼得朕不得不走这一步。”   “让皇上当几年大清的国君,再退位让贤,交出手中的权柄,皇上可愿意么?”太后含笑,虚弱无力的问道。   “难道这些年,朕对太后还不够尽心么?”弘历反问:“比不得你手中的权势要紧?比不得后宫的和睦要紧?皇额娘,您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要那些权利做什么用?换回青春,换回康泰之身?还是,能换回先帝的心,重新册封您为皇后?”   太后淡淡一笑,眸子里已经没有恨意,只有讥讽:“皇上说的可真是好听啊,皇上就不怕自己一错再错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 : 梦破五更心欲折   一分一分的将心沉下来,弘历不疾不徐道:”马齐离世之后,朕才辗转得到当年先帝交托给马齐保管的密旨。密旨里既有先帝对朕的叮嘱,亦有先帝不册封太后的真实缘由。在此之前,朕虽然怀疑过您并非嫡亲额娘,可到底没有确定。待您之心,亦是身为人子该有的孝敬与亲厚。”   对上太后依旧锋利的眼眸,弘历只觉得满心伤痛,他的语调渐渐的慢下来,他的仇意却于胸口滚烫的翻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怨怼马齐。为何一定要对他说明真相呢,若是只在心里存了个疑影,也不会闹得今日的局面,这算是断送了他与太后的母子情分了啊。   “皇额娘可知,马齐领富察一族上书,否决先帝立后之事,其实根本就是先帝的授意。先帝知晓皇额娘您的心性如何,亦晓得您最想重权在握,于是才故意请马齐合演这出戏。说到底,马齐与富察一族,不过是替先帝担了虚名罢了。谁让皇额娘您太过司马昭之心,已经热惹得先帝不敢专宠于您,而是费尽心思日日提防他这枕边人。”弘历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登时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   眼前容色枯槁的太后虽然苍老病态,可依稀能从她的面庞,瞧出过去姣好的容貌与风姿。无可否认,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满八旗的翘楚,是先帝心头上的人。可惜,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一份贪婪足以毁掉一切的美好。   “许是……许是先帝不想离间咱们母子情分,关于朕并非太后嫡亲骨肉之事,先帝只字未提。倒是马齐的密奏中,寥寥草草的概述了一句。先帝叮咛朕,要侍奉皇额娘,要向皇额娘尽孝,却还密旨告诉朕,皇额娘与富察一族的心病。这不是太奇怪了么?所幸还有马齐的密奏,朕瞧过了,总算是明白了先帝爷,朕皇阿玛的用心良苦。”弘历缓缓的闭上眼睛,不愿意让太后瞧见自己眼里的那一份沉甸甸的痛苦。   长久的唏嘘,弘历禁不住忧思满怀道:“皇额娘,迷途知返吧,朕念在昔日的情分,必然会允你于后宫安度晚年的。你的身子既然不济,那就好好养着。朕依旧会给你最好的药,衣食无缺,只是,别在插手朕后宫之事。放过朕的皇后吧。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相扶相持,朕不能没有皇后。权当是朕求您了。”   太后冷笑一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真是又薄情有博爱啊,手心里捧着慧贵妃,心里却搁着皇后,那娴妃呢,娴妃在你心里就没有一席之地了?还有纯妃,她为你诞育皇嗣的功劳,你尽可以忘怀么?却偏偏,你的好心博爱都用在哀家身上了。   你将哀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又不取哀家的性命,看着哀家苟延残喘,看着哀家生不如死,这比直接扭断哀家的脖子要让人痛快得多吧!还是你觉得,告诉哀家,先帝爷其实一直提防着哀家,对哀家数十年的情分终究脱不了疑心,就能损毁哀家的意志?   无权无势,又百病缠身,哀家的心智再不清醒,只怕是要自挂东南枝了,如此一来,你便真就是高枕无忧,可以与皇后和和美美的过安宁的日子了!”太后轻蔑的冷笑起来,因为虚弱无力,这笑声不禁断断续续的,让人听着很不舒坦。“可是皇上,时间哪有这么多和和美美的事儿?尤其,这还是在紫禁城!”   言罢,太后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喝一声:“雅福……你进来。”   早就立在门外的雅福,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身影,她近近贴在门扇上,希望听见皇上与太后的对话。因为这席话,是她盼望了三十二年的坦诚,因为这些话,她做梦都想能由太后口中说出来。   这会儿,闻得太后唤自己,雅福的心还是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她整了整自己的领口,又抻了抻衣角。好整以暇,似乎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生怕有一丝做的不够好。推开内寝的门,雅福闪身而入,又警惕的将门掩好,不留一丝缝隙。“太后唤奴婢前来,莫不是要当面说出当年的事?”   弘历有些不解,诧异的凝视着面前的雅福。   太后阴冷而笑,气短声嘶:“皇上只是知道哀家并非嫡亲额娘,却不知道他嫡亲额娘是谁,又为何情愿抛下他,抛下荣华富贵,让哀家养育她的孩子。雅福你潜伏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不是忠心耿耿的,可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哀家今儿就赏你个恩典,由你亲口告诉皇上,你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这样便是最好的了。”   这番话说完,太后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是话说的太多了,还是体力有毒所致。只是全身都脆生生的疼,不敢碰不敢动,好像卯足劲儿动一下,便会不小心折断手脚,着实让人害怕。这种感觉深深的刺痛了太后的心,让她觉得自己忽然就变成了弱者。真正的弱者,命运永远攥在旁人手心里。一辈子要强,临了竟然是这种下场,太后怎么会甘心如此。   她实在是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   雅福还未曾开口,泪水便扑簌簌的涌出眼底,不受控制一般。   弘历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他想过一千种可能,一万种可能,却不晓得知晓自己身世的人,成日里近在眼前。“姑姑,慢慢说。”   “皇上不该唤我姑姑,该唤我一声姨母。你母亲,是我嫡亲姐姐。”雅福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将当年之事细细又对皇上讲了一番,从圆明园的小宫婢,到被先帝爷宠幸,一朝诞下了龙子,再到失去踪影而孩子成为旁人的骨肉。   三十多年的事情,雅福言简意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说的明明白白了。她哽咽,她啜泣,她也欣喜,欣喜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将这藏在心底数十载的秘密亲口讲给皇上听。   可越是听,弘历越是觉得头皮发麻。他不是没有猜想过自己的身世,甚至不止一遍翻看过先帝爷时后宫的存档记载,他总以为,太后不过是夺了旁人的骨肉来养,而他嫡亲的额娘,或许这会儿还好端端的活在寿康宫中。   谁知听了雅福这番话,心凉了半截。原来他非但没有高贵出身的额娘,且他身上还留着卑贱的血液。这些也就罢了,雅福是她嫡亲的姨母,姨母口口声声的告诉他,自己的亲额娘是给太后害死了……而先帝根本就知道这整件事,难道连先帝也嫌恶亲额娘的出身,才巴巴的将自己给了太后抚育?   这便是为何,马齐与先帝都闭口不谈自己真正的出身之故吧?弘历冷冷笑着,越笑脸色越苍白,细看之下,那苍白之中是凝聚着暗青之色的,看着叫人的慌。   “皇上害怕了么?”太后澹澹问道。“真相往往就是这样的出其不意,看似是哀家依仗有你为嗣,才能风风光光的成为妃、贵妃,摄六宫事,最终当上太后。可孰不知若是没有哀家,没有钮钴禄氏的高贵出身,皇帝也未必轮到你来做。所以,你何必自揭疮疤呢,连先帝都不愿意谈及的前程往事,你又何必非得要公之于众,让人讥讽嘲笑呢?”   眼尾的得意之色显而易见,太后轻蔑的瞥了雅福一眼,恨意丛生:“你知道,哀家为何留你到现在么?”   雅福沉着面色,艰难的摇了摇头:“太后的心智,岂是奴婢可以看透的。若是能看透,何以时至今日,奴婢手里都没有铁证能指证太后你杀害了奴婢的亲姐,皇上的亲娘……”   这回倒是没有动气,太后平静道:“你没有铁证,又怎知是我杀害了你的亲姐,皇上的亲娘?这话原本就矛盾,哀家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切都是先帝的安排,何况当年本宫是真的诞下了一个男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谁知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御医说,那个孩子命苦,是因为哀家生产前受惊心悸而引发的难产所致。以至于他在哀家腹中多待了一会儿,便没有了气息。若非哀家嫡亲的四阿哥夭折,哀家何必拿旁人的作数。说哀家顶替了你嫡亲姐姐的荣华富贵,倒不如说皇上顶替了哀家亲自即位为君。里里外外的这一笔账,你们算得清么?”   低下头,太后浅浅一笑,明眸皓齿,仿佛找到了昔日的柔情:“先帝疼惜哀家,不忍看哀家丧子心痛,便将宫女所出的皇嗣抱来了哀家的内室。那孩子一看,便不如哀家的孩子清秀。且他身上,还有一块抹不掉娘胎里带来的痕迹。从那一日起,哀家便知道会有今日了。这便是哀家为何不敢颐养天年,非要贪婪手中的权利。谁知道皇上会不会恩将仇报,夺了哀家亲自的皇位,扭头就要扭断哀家的脖子,皇上你说到底会是不会?你敢说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连峰去天不盈尺   弘历像是被太后拿住了,一时之间他的身世,先帝的用心,太后的亲子的夭折,雅福追查亲姐毙命的苦楚,桩桩件件像是戏文里的说辞,让他头晕脑胀,险些喘不过气来。难道这些都是真的么?他怎么就不是寻常宫嫔所出,被寄养在太后膝下这么简单的出身呢?   难怪先帝与马齐都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世,可见还真就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而是雍正朝的皇室的秘闻。先帝避而不谈,只因心中或许有愧。马齐是没有这个胆子,非议皇上并非高贵血脉的出身,可是诛连重罪。一口气回不过来,弘历只觉得胸口生疼,他阴冷的瞪着眼前的太后,却始终不及她镇定自若。   “怎的,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连这样杀伐决断的话都不敢说了么?可别让哀家笑话。到底你虽不是哀家所生,却养育在哀家身边数十载。别丢哀家的脸,哀家可从不会摇尾乞怜,更不会望而却步。只有不敢想的,没有不敢做的。   现在皇上是该听的也听了,不该听的也听了,难道要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如往昔般殷勤的侍奉在哀家身侧么?”太后讥讽的话,着实听着让人刺心。“可惜啊,即便皇上能如此,哀家却做不到。每每瞧见你,哀家都会想起今日这个天大的笑话。回想起你是多么难以接受自己微贱的出身,想起你费力巴拉的做下了这么多决断的事情,却始终不敢面对哀家。   这要是载入史册,该是一件多么荒诞无稽的笑话啊。实际上,哀家是算计了先帝,亦是算计了你。可先帝却比你聪明睿智得多,他知道该给情分的时候给情分,该给权利的时候给权利。该哄哀家高兴的时候,绝不甩脸子给哀家看。皇上却不知道。”太后的声音越发干涩,喉咙里似乎能喷出火来。   雅福看着皇上的脸色一分一分的阴沉下去,心里知道,皇上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这些年,她侍奉在太后身侧,的的确确是为了能找到姐姐的下落。可又何尝不是为能看着皇上长大成人呢。现下,皇上好不容易才坐拥了天下,她怎么能让太后这狠毒妇人,亲手毁了皇上的一切呢。   一咬牙,雅福横了心,索性豁出去了。猛的起身飞扑过来,她死命的钳住太后的脖颈。“既然太后这么想死,就让奴婢成全了太后吧。太后说的不错,奴婢并非忠心耿耿,可到底也想为太后尽最后一次心。”   弘历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着了,猛得站起身子:“姨母,不要……”   雅福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了冰冷的心口,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不是么?这该有多么的好。心一软,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好些。“皇上愿意认我,即便是死,我亦满足了。只是你额娘的事儿,姨母无力追查,左右太后也是不愿说了,那便让姨母带着这个遗憾,遂太后驾鹤而去。即便是当了阴曹地府,姨母也定要问出个究竟。”   “不可。”弘历纵然怨毒了太后,亦不想看着雅福犯险。“朕有千万种法子能治死一个人,可朕只有一个姨母。”   雅福愕然,她没想到皇上会这样在意与自己的情分,猛然松开了手。   即便如此,太后凌弱的身子,也受不住她这样猛烈的力道。整个人忽忽悠悠的倒像一边,撕心裂肺的喘咳起来,猛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太后两眼发黑,几乎快要断气了。“皇上……皇上你一定……很想知道你亲额娘……亲额娘在哪儿吧?倘若哀家死了,她也得陪葬……陪葬!哼哼……”   太后清醒前,说下了这最后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雅福与弘历四目相对,惊愕的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太后是否是说,姐姐还活着,姐姐她没有死?”雅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太后怎么会容许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长久的存活下来。不是只有死人才可靠么?不是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么?   弘历亦然震惊,他的心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可这个时候,不是该激动或者不理智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他强迫自己镇定,唯有平心静气的好好想清楚,才知道该怎么办。深呼吸几回,弘历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太后城府颇深,敢为旁人不敢之举。何况她方才也说,从朕抱去她内室的那一日起,她便预料到会有今天。既然如此,她岂会不留下后招。”   “皇上是说,姐姐活着,便是太后的后招。只要姐姐还活着,而她又是唯一知晓下落的人,那么皇上为了……亲额娘的安危,就不得不好好侍奉太后。哪怕是不情愿……”雅福狰狞冷笑起来,表情扭曲的可怕。“太后哇太后,您真是棋高一着哇。奴婢跟了您三十多年,依旧是看不透您的半分心思。”   言毕,雅福掩面痛哭,哀泣不止:“可怜的姐姐,您非但被人夺去了亲骨肉,这些年,您更是不知道如何活下来的,受着怎样的煎熬,姐姐……”   弘历的心很乱,却别无选择。他悬了一口气,生硬冰冷道:“事已至此,唯有先救醒太后再另作打算。为今能确定的则是,太后以生母要挟,必然会保全她的安危。此事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必要慢慢打算。”   亲自去传了远在耳房候着的院判曹秦川,弘历面色阴沉的唬人:“朕什么话也不问,什么话也不听,只告诉你,必得救醒太后救活太后,倘若有什么差池,明年的此日,便是你的死忌,可挺清楚了。”   曹秦川连忙用补子服的衣袖拭去额头上黄豆大小的冷汗,颤悠悠道:“皇上放心,老臣一定尽力。”   “废话少说,赶紧去瞧瞧。”弘历只觉得脊梁上粘糯的难受,濡湿的衣裳贴在背脊处,化不开的绵凉。   雅福红着眼,掩饰不了满面的伤怀。幸亏是太后病重,而曹秦川亦不知晓太后与雅福的心病,也没有怀疑什么。自然,即便曹秦川有怀疑,他亦不敢显露半分,掉脑袋的事儿,谁又敢不仔细了。   只是皇上亲自去请曹院判过来,已经惊动了偏殿上的皇后等人。这会儿子连纯妃也返了回来,一行人带着各自的侍婢,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弘历就站在内寝门内,担忧的面色看着让人不免心疼。   只是旁人或许光去在意皇上的忧愁了,倒是兰昕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便是太后危在旦夕,皇上非但没有陪伴在床边侍奉,反而远远的立在了内寝门处,像是不耐烦,又像是想要离开,这举动未免有些反常。   除非……除非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什么。兰昕从容的上前,轻轻攥住了弘历下垂的手:“皇上不必太过担忧,吉人自有天相。臣妾先去瞧一瞧太后。”   笃定颔首,弘历没有开口,他亦不知道能说什么。心里也是格外的矛盾,一方面他恨透了太后的谋算,一方面他有不想嫡亲额娘有事。然而更深一层的担忧则是,太后万一不济了,还有谁知道额娘的下落。究竟额娘被太后藏到什么地方了?   是圈禁还是幽居,还是……看守额娘的人,是否还要与太后通气,若是长久收不到太后的音信,会不会危及额娘的性命?   心从来就没有这么乱过,弘历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那便是太后口里的陪葬。弘历不是无情,他真的狠毒了太后,亦想留给她一条活路。毕竟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还在,他不想做得太绝情。更何况是自己嫡亲的额娘呢。这些话憋在他心里,越烧越烫,仿佛快要炸裂开了。   “启禀皇上,太后一时气急攻心,咳破了喉管里的细血管而引发吐血。到不是最要紧的,眼下要替太后疏通经络,致使血脉通畅,唯有一法可循。”曹秦川知道针灸是宫里的忌讳,若是没有皇上的恩典,轻易也不敢用。   “无论是什么法子,朕要太后平安无事。”弘历威严的声音苍劲有力。曹秦川不敢在多口舌,道一声是便吩咐人准备。   兰昕瞧得出皇上心里深一层的难受,少不得道:“为太后施针是精细的功夫,内寝太多人反而不便。除了娴妃与纯妃时常侍奉在侧的人,其余人还是回避比较好。”声音低了一些,兰昕知道皇上是不愿意离开慈宁宫的,便道:“偏殿上还有热茶,臣妾陪皇上稍作休息,静候佳音可好?”   正在心绪不宁之际,兰昕的这番话让弘历稍微放松了些。“也好。”   慧贵妃识趣儿,连忙道:“臣妾想太后醒转,必然要进些清粥才好用药,这就回去准备。先告退了。”   兰昕颔首,目送她离开,才扶了皇上往偏殿去。一路上,弘历沉默不语,没有吭气。她已不多问什么,只默默的陪着跟着。有时候无言的陪伴最能温暖人心,尤其是这个时候。兰昕有一丝庆幸,在这样的时刻,他许她陪着。   如此足矣。 第四百三十三章 : 月脸冰肌香细腻   兰昕陪着弘历返回侧殿时,索澜往鎏金香炉里添了些许檀香末,是杜衡芳芷,缭绕一室的沉甸甸的浓厚之中,带着沉稳与深邃。这是太后一贯喜欢的檀香,大有跌宕起伏尽在顷刻间淡定如常之势,似足了昔日的太后周身散发着的那股子阴戾冷寂。   “皇上,您别这样担忧了,曹院判乃是国手,定然有法子医治好太后的病。”兰昕违心的说了这样的话,无非是情面上尽尽心罢了。实则,她真的不希望太后好起来,这样的话他不敢对皇上宣之于口,只能在自己心底偷偷作想。   弘历一把将兰昕揽于怀中,力道格外紧,仿佛唯有这样贴着她,才能让自己觉得不是一个人。“朕不希望太后好起来,亦不能叫她死,成日里还有佯装孝义侍奉在册,朕的心好了,兰昕朕的心好累。”   兰昕猛然一惊,脸色唰的惨白,可不知道怎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皇上知道了真相,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皇上,您都知道了是不是?”   慢慢的松开了手,弘历的心里有些不畅快:“既然你早已经知晓,为何不告诉朕。你觉着朕会不信你的话,还是……”   这一刻兰昕没有迟疑的凑了上去,用自己温润柔软的唇瓣,堵住了弘历要说的话。“臣妾并不比皇上早知道多少,接二连三的事情,臣妾虽然疑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兹事体大,太后又是皇上的皇额娘,即便……即便不是生母,亦有抚育教养之恩。臣妾怎么敢空口白话,说这些不尽不实的事情。”   她的眸子里满是清洁与澹然的光彩,一句话一个字,均是她真切的心思。“臣妾不是想隐瞒皇上,只是这样的苦恼,扰烦臣妾的心便罢了。如何能让皇上也随之忧心。”   弘历绷着的脸庞,微微舒展了些。犹如他紧紧揪着的心一般:“兰昕,朕与你结缡十数载,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此事亦是如此,朕知晓太后对你百般挑剔,心里也是不忍。可要朕将原委细细对你说……亦不晓得要如何开口。你可知,朕的生母非但不是先帝爷的宠妃,甚至还是……”   嫡庶之别,深深刺痛了弘历的心。他原以为,自己不是嫡出好歹也是高贵的血统。却不想,自己的生母只是卑贱的宫女,且从头到尾,先帝爷都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只是夺走了她的孩子,交给出身显赫的太后来抚育。这算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当年皇祖父康熙帝看中自己,命人将自己接进宫来亲自教授课业,说不定先帝也不会让自己登基为帝。弘历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宿命从出生起就捏在旁人的手心里,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英雄不问出处。臣妾不管皇上有着怎么样的出身,臣妾只知道,皇上英明睿智,独步古今,会成为大清最了不起的帝王之一。”兰昕知道弘历说不出口,必然是因为雅福嫡亲姐姐的身份卑微。这些事情,若是旁人看来,倒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儿。可皇上一直最忌讳这些。   “朕隐隐约约记得,先帝每每总爱于弘昼亲近,那会儿朕还年幼,不明就里。弘昼也一直养在太后身侧,和太后极为亲近。以至于,朕瞧见先帝、太后一并逗弄弘昼玩的时候,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儿,现在想想,许先帝心里更在意的孩子,应当是弘昼才对。”弘历沉痛的闭上双眼,心绪略有不宁。   兰昕不知道怎的,听弘历提及弘昼,心里还是有些敏感。“皇上,先帝爷终究还是将册封您为新君的旨意书成旨,搁在正大光明匾之后的匣里。足以见得,先帝对您另眼相看,知晓您才是皇位最合适的继承人。幼时的事,不过是隐隐约约的记忆罢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稍作停顿,兰昕幽然道:“臣妾只晓得皇上才是大清的国君,臣妾一直以皇上为骄傲。”不知道是不是殿上的檀香气味儿过为浓郁,兰昕只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染上了那一份沉重。蹙了蹙眉,她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再隐瞒皇上,亲口让皇上知晓,总比来日被翻旧账要好得多。   如此,兰昕便慢慢的起身,稳稳当当的跪在了皇上身前。“臣妾忤逆太后,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死罪。今日若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儿如实坦白,心中到底不宁。”   弘历没有作声,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兰昕会意,凛然叹息:“臣妾收买了孙永来,令其在太后的平安汤药里……做了手脚。乃是这一回太后发病的前因。后,臣妾又威胁院判曹秦川,令其想方设法将疯药混进太后的汤药里,只是因为太后起了提防之心,此法并不顺利。臣妾是存心想要太后疯癫,若此,便不会再有人危及如缤的安危,更不会有人暗中霍乱后宫,致使皇上心不静。”   话说到这里,兰昕的眼底已经凝聚了潮湿的雾气:“一切都是臣妾一人主使,一人所为,求皇上念在臣妾侍奉多年,夫妻情深,不要牵累富察一族其余血脉。臣妾单凭皇上处置。”   弘历看着兰昕默默许久,终于还是起身,亲手扶了她起来。“都说夫妻本是一体,这话朕今日才总算是验证了。兰昕与朕想到一处去了,着实是心有灵犀。”笑意骤然泯于眼底,弘历仰起头沉重道:“太后……还留着朕嫡亲额娘的性命作为要挟,朕不能要她的命。”   兰昕震惊不已,倏地站了起来:“皇上是说,太后这些年一直都有筹谋……这未免……”未免太可怖了。已经三十二年了,太后抚育了皇上足足三十二年,这期间所有的疼爱怜惜,所有的母子亲密,难道都是太后做出来的假象么?实际上,她根本一直算计着这一切,一直算计到今天。   二人眸光相对,弘历沉吟片刻才道:“朕原本不想留下曹秦川,但太后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也只好将她囚禁与慈宁宫再慢慢打算了。朕猜想,她是不会说出朕嫡亲……额娘的下落,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她的荣华富贵,才能保全她的残命一条。”   兰昕轻叹一声,慢慢道:“这也就罢了,皇上,臣妾最担心的是您的清誉。臣妾原以为太后病着,身边没有高翔,只有雅福与陈进忠王进保伺候着,便真能被困在慈宁宫里安心静养了。可实际上,宫内外的许多事情,太后依然了如指掌,臣妾想,这其中必然有咱们疏漏的地方。倘若太后借此渠道,勾结朝中大臣,又或者散播讹传蛊惑人心,那……”   “朕自会小心部署。”弘历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不想再说下去。   兰昕宽慰道:“皇上放心便是,太后这里,臣妾与娴妃自然会照应。只是那纯妃……”倒也不是落井下石,想趁着太后抱恙,将纯妃苏氏置于死地。而是兰昕不想在留下这样的人,与太后为虎作伥,搅得后宫没有一日安宁。   且说,蛇蝎心肠的人抱成团,必然能想出更加毒辣的法子,叫人防不胜防,还是分而治之的为好。   “婉蓉……”这些日子,弘历有悉心观察纯妃的一举一动,他不是没有瞧出旁人怎么嫌恶这一位妃主。更不是没有看出纯妃的野心,她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自己的身份一朝越过旁人去。只是,弘历心里顾念旧情,亦顾念永璋的颜面,少不得给她留着些体面。   再有,她亦的确侍奉太后尽心,旁人看在眼里或许是有目的而为之。但朝野上下,早已经传遍纯妃是后宫最“贤惠”的娘娘。若此,想要惩治纯妃,就得有一定的理由。   兰昕看出了皇上的犹豫,便顺势道:“臣妾是想,既然纯妃伺候太后惯了,倒不如皇上下旨,令她暂居慈宁宫偏殿,继续侍奉太后。”   如此一来,纯妃也算是和太后囚禁在一起了。既然走不出慈宁宫,也必然不能随便为祸了。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让她在看不见地方做手脚。   “就依照皇后所言吧。”弘历敛息,忧郁道:“朕登基为帝时,永璋才几个月大。朕总得给他留几分体面。”   “臣妾明白。”兰昕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永琏,尤其是提到几位阿哥的时候。她正有些难以抑制的心酸,却被弘历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双手。   “朕瞧着,曹秦川是个老狐狸,凡事总会偷奸耍滑,并不可靠。倒是曹旭延,耿直也正义。你若也觉着好,就让他一直侍奉你的身子。朕没有了永琏,却希望与兰昕再有一个阿哥。朕与皇后嫡出的阿哥,将来,朕便亲笔书写圣旨,立他为太子。嫡出好哇,爱新觉罗氏与富察氏嫡出的孩儿。他的身份该有多么的显贵。”   敛去了眉目里的涩楚,弘历凝眸道:“兰昕,这个孩子是朕与你的指望。朕必不叫他受一点儿委屈。” 第四百三十四章 :春色恼人眠不得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本宫是皇上的纯妃,凭你们也敢僭越么!走开,别拦着本宫,本宫要去见皇上,皇上知晓了,必然不会容你们造次。【。!”苏婉蓉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止住奴才们的动作。她的衣裳,饰物,甚至脂粉,均被噼里啪啦的扔过来,一件一件的掉在面前,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   然而内侍监们动作麻利,谁也没有停下来,仿佛根本没看见眼前凌人的纯妃,也没有听见那带着唔哝软调的叱责之言。   “助手,你敢,这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香花露,你敢砸。”苏婉蓉瞪着那奴才手里的花露瓶子,咬着牙,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歪歪扭扭像极了一条青色的毒虫。   那内侍监嘿嘿一笑,一点儿也没当回事儿:“奴才是奉命将您的物品衣饰从钟粹宫扔到这慈宁宫偏殿来。奉命行事而为,娘娘若有什么不满,也实不该跟奴才这儿叽歪。等您能走出这慈宁宫,您再去禀明皇上皇后告奴才冲撞吧。”   语声落,那小太监一松手,手里的瓷瓶便“啪”的一声掉下来,砸碎在苏婉蓉脚边。“你竟然忤逆本宫,本宫看你是活腻歪了。”苏婉蓉瞪着血红的眼,强忍住眼底的愤恨的泪意不肯哭出来,她知道落泪是弱者的表现,她亦知道,这时候越是哭越是只会让奴才们笑话。   薛贵宁不紧不慢的走进来,瞧着暴跳如雷的纯妃,抿唇一笑,哈腰道:“纯妃娘娘这话是怎么说的。皇上有旨,令娘娘在迁至慈宁宫为太后侍疾,这可是无尚荣耀啊。奴才能领着小猴崽子们伺候娘娘一回,那可是奴才们的体面。   怎的用娘娘惯来温和软糯的语调说出来,就成了奴才等人僭越了。这是何等严肃的罪名,恕奴才不敢领受。”   苏婉蓉冷哼一声,见是薛贵宁来,便知道这帮子内侍监,都是长春宫伺候的了,受皇后之命而来。指着底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苏婉蓉冷面若霜,恨亦难抒:“这便是好好伺候本宫一回么?瞧瞧,薛公公劳您这双贼目,仔细给本宫瞧瞧。连皇上赏赐本宫的花露都砸碎了,这叫做伺候本宫么?本宫看你们分明是狐假虎威,存心要给本宫好看呢。”   薛贵宁顺着纯妃的指尖儿,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其实花露碎了,那香味儿满处皆是,根本不消去看。但他刻意的瞧了瞧。“唔,娘娘说的不错,这是皇上赏的东西。长春宫有不少,都是皇上差人亲自送到皇后娘娘面前的。”提及皇后,薛贵宁恭敬的抱拳躬身以示尊敬。   “皇上恩惠普及六宫,自然少不得娘娘您的那一份儿。可长春宫寻常可见的花露,却被娘娘您当成宝贝,也难怪这些成日里于皇后娘娘面前伺候的奴才走眼了。怨不得他们不当是宝贝。”这番揶揄之言,薛贵宁早就想说了。他是皇后的人,成日里没少见纯妃起坏心思。好容易遇着这么个机会,他又怎么舍得放过。   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稠,薛贵宁谄媚道:“不过么,到底是皇上赏赐的东西,猴崽子们砸碎了也可惜。往后啊,都给咱家仔细着些。”   手底下的小太监们连连应是,那刻意失手的奴才也道:“得咧师傅,您就请好吧,徒弟往后一定仔细些,再不敢这样冒失了。”   苏婉蓉阴沉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此时的心情。是怨怼,是酸楚,是恨意翻滚,还是满腔烈火灼热的不甘。若是没有皇后的授意,几个奴才敢这样对她造次?好一个皇后啊,佯装宽惠仁慈,骨子里竟然也这样的阴毒狭隘,巴不得落井下石砸死她才好。   薛贵宁瞧纯妃的脸色越发的青黑起来,少不得赔笑道:“娘娘恕奴才多嘴,其实吧,这花露再好,于您而言,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太后抱恙,需要安心静养,旁人不便走动打扰,您说,您喷的香喷喷又给谁闻呐。何况,太后一贯喜欢檀香,怕是受不了这花露的低俗。   未免太后厌烦,娘娘您还是不要沾染为好。既然如此,砸碎了也就砸碎了,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您若是非心疼不可,那这么着吧,皇后娘娘若是赏了那个奴婢这样东西,奴才就厚颜讨要过来,赔了娘娘的。可好?小侯子,师傅的话你可记住了么?师傅健忘,你得时常提醒着些才是。”   “得咧,师傅放心,奴才一准儿记着。”小侯子看懂了薛贵宁的眼色,连忙道:“猴崽子们,还有什么没给纯妃娘娘搬过来的,还不快去。耽误了慈宁宫锁闭宫门的时候,你们可吃罪不起。”   “是了。”薛贵宁看了看天色,连忙道:“呦,时候可不早了,奴才还得回长春宫伺候皇后娘娘呢,就不陪纯妃说话了。奴才告退。”   小太监们呼呼啦啦的散了,随着薛贵宁与小侯子退了出去。只剩下纯妃与一屋子的狼藉。   苏婉蓉看着满地杂乱的东西,泪水终于还是涌了出来。奴才们摔碎的不是东西,是她的心啊。主人受辱,连东西也得跟着砸碎,这便是后宫里最真实的人心。   风澜匆匆忙忙的进来,双颊绯红,满脸的水珠子,分不清楚是汗还是泪。“娘娘,奴婢无能,奴婢拦不住他们。”   苏婉蓉与风澜对视一眼,却因为泪水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不怨你,要怨就怨本宫自己。一步棋错,满盘皆输。本宫只怪自己心急,巴巴的让皇后抓住了痛脚,这下子可好了,这些年都不得不与皇后为敌,处处用心处处错。终究是斗不过命数罢了。”   “不客气馁啊娘娘,皇上只是将您留在慈宁宫,并没有责罚。可见只有太后安然,娘娘的苦日子就一定会熬过去的。”风澜定了定心,郑重道:“娘娘您想啊,皇上总得顾着三阿哥的颜面不是么。何况,太后只是抱恙,皇上未免太后为外界干扰,才下旨锁闭慈宁宫的。没叫旁人伺候在侧,唯独只有娘娘一人,这说明什么。还是皇上觉得娘娘稳妥。”   连连摇头,苏婉蓉不肯信这样的话:“本宫是怕,这其中另有内情。娴妃也同样侍奉太后,为何娴妃可以住在自己宫里,进出随意?难道这不是皇后的心思么?”越说越觉得心寒难耐,苏婉蓉畏惧的不行:“莫不是皇上听信了皇后的谗言,知晓如缤的事情,以至于皇上连太后也怨怼了……”   “不会的娘娘,您别自己吓唬自己。”风澜的心里十分没底:“太后是皇上嫡亲的额娘啊,皇上怎么会如此?”   “圣心难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苏婉蓉颤栗的握住风澜的手:“倘若果然如此,那慈宁宫便是一座哭坟了,皇上是要,皇上是要本宫与太后一并老死在这里。本宫该怎么办,永璋呢,永璋该怎么办?”   掩面而哭,苏婉蓉只懊悔自己当初太过草率,亦或者笨拙而没有一招必杀。皇后所恃,不过是高贵的出身,再没有别的了,再没有了。   “娘娘,凡事没有到最后一步,咱们就不能认命。”风澜知道哭也没有用,便试图开解纯妃,重塑纯妃的斗志。“娘娘您想啊,皇上是太后嫡亲骨肉,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的皇额娘被长久禁锢在这死寂的宫中。即便一时盛怒,也终有气消的一天。血浓于水啊。   等皇上的气消了,太后的身子也调养好了,皇上怎么会不敢念你尽心侍奉,到那个时候,皇后即便吹再多的枕头风,皇上也不然听不进去。毕竟您是真真切切的挨下了这些苦楚,皇上念旧情,必然感念娘娘您的心意。   到那个时候,娘娘您非但能走出这慈宁宫,还会成为太后与皇上最信任之人。好日子便不会远了。”   “会有这样一天么?”苏婉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脑子里一乱,她的心里就只记挂着对皇后的恨。“但愿会有这样一天吧。谁欠了本宫的,本宫定要她加倍偿还。皇后……”   太后幽幽的醒转过来,唯有娴妃一人守在她身侧。“怎么是你,皇上呢?皇后呢?”   听着太后的声音嘶哑无力,盼语转身端了一碗水:“太后喝碗温水润润喉吧。”水还未送到太后唇边,盼语就停下了动作:“自然,倘若太后觉得水里有毒,亦可以不碰。”   “哼。”太后冷哼了一声,吃力的撑起身子,慢慢坐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没有先前那么堵得慌了。“今时不同往日,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言罢,太后颤抖的捧起那碗,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臣妾自然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太后安心便是。”盼语淡然一笑:“皇上已经下旨了,让臣妾与纯妃好好侍奉太后。既然如此,臣妾必定尽心尽孝,侍奉在太后身侧。”   水喝完了,太后随手将瓷碗扔在了地上。“娴妃啊,哀家看错了你,你竟然连皇后都不想当了。那么你活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追求?”   -, 第四百三十五章 :楼中翠黛含春怨   盼语知道太后不是真心要说这样的话,更不是要埋怨自己没有心气儿。【:而是太后自己放不下,不甘心罢了。借着说她,道明自己的心迹。于是,盼语浅浅一笑,慢慢的叹了口气。“臣妾入王府伺候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上头有一位世代簪缨出身的富察氏福晋。”   “哦?”太后轻哼,脸绷得更紧了些。“如此说来,你心甘情愿做小,永远都不想翻身了么?”   时至今日,盼语也不怕与太后撕破脸皮,看着太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得意劲儿,她也回了一个同样轻蔑的笑脸。“臣妾不是太后,臣妾没有太后这样好的出身,虽然乌拉那拉氏族也是满洲名门,可惜啊,臣妾的母家到底没有手握兵权的大将,亦没有在皇上面前得脸的大臣。所以臣妾不敢高攀,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低下头,盼语静了静自己的心,抬起头的时候,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已经足以让她自信。“没有便是没有,臣妾不在乎,亦不想去在乎。臣妾只想好好的陪伴在皇上身侧,尽心的侍奉太后,为皇后效力。如此,才是后宫里最有滋味儿的日子。”   从头后阴毒的目光里,盼语瞧出了质疑之色。于是笑意更加温和,诚然道:“太后或许还不知道吧,遂皇上皇后出关的途中,臣妾当真是遇上了一条毒蛇,亦当真是拔腿就跑,扔下皇后一个人犯险。宫里的传言不是讹传,却故意歪曲了事实本质。   实话实说吧,其实是皇后让臣妾先走的。是皇后救了臣妾的性命。若非如此,臣妾早已经断气了,又怎么还能有幸在此时为太后侍疾。所以,其实不光是臣妾,就连太后也该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典。怎的还要对如缤公主下毒手呢,那可是太后的皇孙女儿啊。”   原是如此,难怪娴妃能死心塌地的跟着皇后,对自己阳奉阴违,连皇后的宝座也可以不觊觎,不奢望。“不过是皇后邀买人心的把戏而已,娴妃你许是入府较晚,不晓得皇后的一手绝活。满族的女儿,不光向汉家女那样,只懂得针织刺绣,吟诗习字,皇后自幼练得一手飞镖绝技,号称百步穿杨。莫说是一条毒蛇了,即便是一头猛虎、一只猎豹咆哮、奔驰而来,皇后也能百发百中。所以她这样做,你实在不必领情。”   盼语略微转动了眸子,慢慢一笑。“当时臣妾要皇后先走,皇后娘娘已经明确的告诉臣妾,她是有胜算的,她能化险为夷。臣妾纵然不知道皇后娘娘会练得一手的好飞镖,可臣妾却亲眼瞧见皇后娘娘肯为了我犯险。   反过来说,其实皇后知道臣妾不晓得她有什么本事,那么她大可以自行离去。何必还要拿出看家的本领,救臣妾于毒蛇之口呢。按太后所言,皇后应当恨毒了臣妾才对啊。”   手指轻轻的捻起一朵春兰,狠狠的掐断,盼语诚然而笑:“别怪臣妾多嘴,太后怕是小人之心了。”   这番话呛的太后脸色发青,呼吸也越发的不顺畅,几乎是窒息了。“枉费……哀家百般的替你着想,到头来竟然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哼,你不领受哀家的心意,哀家偏要你好看。”   盼语耸了耸肩,不置一词,却动作柔和的抚顺太后的脊背,莞尔笑道:“放眼六宫,不乏出身好又容姿清雅的女子,太后何以偏偏要高看臣妾一眼。臣妾只怕自己是扶不起的阿斗,真真儿浪费了太后的一番苦心。若此,可就真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已经浪费了哀家的一番苦心。”太后澹然沉面,好半天才悠悠一笑:“只不过,有一件事儿,你也帮衬了哀家的忙。”   有些不解,盼语诧异的睨了太后一眼。   “先帝的血滴子在哀家手上之事,一点不假。你不是也已经告诉了慧贵妃么?你们联手欺瞒哀家,险些就要成功了。可惜啊,哀家虽然病着,可病中一点也不糊涂。血滴子在暗中监视,发觉慧贵妃已经有所筹谋。”说到这里,太后欢欣一笑。“有所筹谋就好,哀家就是怕没有筹谋。”   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盼语惊惶,连手上的春兰掉落也未曾发觉。“太后是利用臣妾,误传消息出去,引得和亲王不轨而动。让皇上误会皇后娘娘,甚至牵累到和亲王与裕贵太妃……”   “哀家杀人,娴妃你便是刽子手。你可别忘了,这话是你传给慧贵妃,而慧贵妃又传给了弘昼。弘昼有多冲动冒失,哀家比你清楚。倘若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皇上疑心有多重,哀家依然比你们清楚。到时候,岂会需要哀家的血滴子动手呢。皇后早已经背负上不忠不贞的罪名,被囚禁在长春宫等死了。”太后只觉得痛快至极,笑意越发的鬼祟。   盼语却脸色惨白,好似整颗心都不受控制了一样。“你……太后你怎么能……皇后与和亲王是清清白白的。太后若是不喜欢臣妾,只管惩治了便是,何故要用这样毒辣的手段,利用臣妾,利用慧贵妃。”   “手段毒辣?”太后阴戾而笑:“当年你连同莫如玉,将三阿哥永璋中毒的事情推给已经去了富察氏,使其死后还有蒙受不白之冤。然后愉嫔中毒之事,也是你随随便找人顶了,就这么应付过去的。你的手段就不算毒辣么?或者说,这后宫里有谁是没有耍过手段与心机的。”   眼角眉梢皆是喜色,太后抚弄着身上的暗赭色旗装慢慢的笑出来。“即便你与皇后真正能做到彼此互信,敞开心扉。可倘若她知晓是你引了和亲王来,是你揭穿了她昔年的丑事,试问她会信你不想取而代之,稳坐皇后的宝座么?你到底是害了她,你到底是替哀家杀了她。皇后死了,哀家连同前朝的势力捧你为后,待你真的坐稳了皇后的位置,哀家再在这个时候让人将此事添油加醋的说给皇上听。   说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了皇后的宝座,处心积虑的陷害皇后不忠不贞,你为了皇后的宝座不惜让皇室蒙羞,你为了皇后的宝座,亲手杀死的与皇上鹣鲽情深,恩爱逾常的皇后。你猜,娴妃你快来猜一猜,皇上会怎么对待你?是亲手杀了你,还是废黜你去冷宫,让你一辈子都不见天日。”   抿唇而笑,太后早已经将娴妃算计在其中了。“哀家不是软弱无力,知会佯装笑面的慧贵妃。哀家要一个人投诚,必然要断掉她所有的后路。自然,你可以不听哀家的话,你可以大义凛然,你更可以知恩图报,可是娴妃啊,皇后或许会信你,可皇上不会。   纵然哀家的戏做的这样好,还不是遭了皇上的算计,更何况是你,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你。一边是皇后的宝座与你和皇上的情分,一边是皇后的救命之恩和死无葬身之地。怎么去选,只由你自己的心。”   盼语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有算计到太后暗杀皇后,不光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忠心,反而这算计根本是**裸冲着她来的。如此,她还能怎样呢?是对皇后坦言相告,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毁了她母仪天下的清誉。还是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顺从的由着太后恣意而行。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臣妾现在才明白,为何皇后当日,几番不肯的劝说臣妾,不要犯险。不要为了她犯险。可惜臣妾自诩睿智,自诩缜密,还当与虎谋皮之间,能捞到好处为皇后保驾护航。哪知适得其反。”盼语不是没有骨气的人,可太后的话一点也没错。   暂且不说皇后会不会相信自己,若是皇上知道,是她让和亲王入宫救皇后的,那她与皇上的情分便再也没有了。没有了皇上的爱于怜,盼语不知道她能为了什么而活着。心里隐隐作痛,却也有些按耐不住了,她甚至想到了,与太后同归于尽。   看得出娴妃眼中腾起的恨意与杀意,太后非但没有心慌,反而平和一笑。“皇上之所以没有继续对哀家用毒,还命曹秦川一定要治好哀家的病,不是因为哀家与皇上血脉相连,母子情深。这一点不用哀家多说娴妃心里也有数。那么皇上到底为何要留下哀家一名,娴妃可有知情?”   “皇上这么做,一定有皇上的原因。盼语蠢笨,如何敢猜测圣意。自然不知道原因。”   “哼,那哀家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太后凛眉而笑:“哀家囚禁了皇上嫡亲的额娘,皇上要一命还一命。实不相瞒,若是哀家死了,那一位也要陪葬。”   “你这毒妇……你好狠心……”盼语没有料到,太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面前的这个容貌依然姣好,只是略微苍老的堂堂太后,骨子里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能如此险恶。   “哀家累了,若你不预备动手,便退下吧。或许你有法子阻止和亲王入宫呢?”太后轻缓一笑,便再不理会娴妃。   -, 第四百三十六章 :杏花含露团香雪   一连几日都怏怏的,其其格丝毫没有感觉到春日的生机,倒像是冬天还没走似的,从头到脚都冷意盎然。太后病重,她开始就想去瞧一瞧,谁知道这一拖,便拖到了慈宁宫宫门锁闭,除了皇上皇后与娴妃,便就只有迁入慈宁宫偏居的纯妃能见着了。   其其格倒是真真儿的为难了,她是明着去不行,暗着去更不行,既庆幸又惆怅。   庆幸的是,没有太后的指挥与摆布,她不必如同一只斗鸡一样,天天呛起高高的翎毛,时刻准备着与谁唇枪舌剑,鱼死网破。惆怅的是,太后这一病,怕是再也没有人能给自己撑腰了,出身高贵如何,到底她不得皇上的宠爱。怕将来若是连累永琪也不得皇阿玛疼惜,岂非真是对不起自己好不容才有的这个孩子了。   一想到永琪,其其格心里就暖暖的。这一股融融的暖意,仿佛能融化心底的坚冰,让她心,也让日子有了盼头。“灵澜,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本宫要带去阿哥所给永琪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皇后的恩旨,允许她与嘉妃半个月去阿哥所探望一回。虽说已经很好了,可这半个月就像是一年半载的漫长,漫长的让她险些盼长了脖子。   “娘娘放心,奴婢一早就准备妥当了。”灵澜笑吟吟道:“就等敏澜让小朴子备好肩舆,娘娘就可以去探望五阿哥了。”   “那还不快着些,半月也就唯有这么大半天的陪伴,本宫心里想的紧呢。”其其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永琪乖巧可爱的模样,只觉得心都快要化了。   灵澜连忙来扶:“是娘娘,咱们走着,出了宫门,想是肩舆就等在外头了。”   两人喜滋滋的说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一双锋利无比的眼睛,审慎的窥视这一切。   盼语从慈宁宫出来,便吩咐肩舆抬着她去储秀宫,眼瞧着甬路直接通过去,快要走到储秀宫门外了,她这才卸力般叹息道:“罢了,还是别去了。本宫自己不好,也只是自己的不好,总归不能连累旁人。”   朵澜被她这样的话弄糊涂了,少不得多嘴问道:“娘娘是觉得哪里不舒坦了么?要不然奴婢去请御医过来瞧瞧?若真要觉得身子不适,不去看贵妃也罢。贵妃的身子本就娇弱一些,这样倒少了些麻烦。”   “回宫吧。”盼语轻轻的叹了口气,连自己都听不见这是多么轻缓的声音。可声音虽然轻,她心里的痛苦一点儿也不轻。如同一锅热油淋下来,疼得她恨不能蜷缩自己的身子,满地打滚儿。   “娘娘……”朵澜眼尖,一眼就瞧见承乾宫门外,停着皇上的御辇。“您看,是皇上来了。”   盼语的心咯噔一声,惊得有些疼。“皇上来,皇上来做什么?”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盼语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这时候应该才下朝吧?”   朵澜总觉得娴妃今日怪怪的,只是当着这么多奴才,她也不好多问。便笑吟吟道:“娘娘记得不错,皇上这会儿是刚下朝。许是心里惦记着娘娘,就过来了。这些日,皇上时常来咱们宫里头走动,定然是牵挂娘娘得紧。”   就着朵澜的手缓缓走下来,盼语的心里还是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你说的也是。”   桂奎匆匆迎了出来,脸色有些不自在,见娴妃总算是回来,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皇上已经在宫里候着半天了,连贵妃娘娘也在。奴才瞧着,您若是再不回来,皇上该去贵妃宫里头用午膳了。”   许是桂奎心直口快,怎么看见的就怎么说出来了。可朵澜听着心里头老不痛快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胡嚼什么呢,皇上既然来了承乾宫,那就是看咱们娘娘的。贵妃不过是凑巧也来了,怎的皇上就得随她去储秀宫呢。没影儿的事儿,少瞎说。”   “是,是奴才多嘴了,主子,您快进去瞧瞧吧。”桂奎依然担心皇上被贵妃请走了,少不得反复的表述自己的忧虑。   盼语倒是澹澹应一声“知道了”,无所谓的就着朵澜的手款款走了进去。   桂奎见主子这样不温不火的,少不得嘴里小声嘀咕:“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我这儿跟谁瞎操心呢。”   “臣妾晚归,还望皇上恕罪。”盼语给皇上行了礼,转首又向贵妃一福。   高凌曦站起身子,托起娴妃的手:“原是想过来和妹妹说几句体己话,不想倒是皇上先来了。既然妹妹回来了,那本宫就先走了。姐妹之间的话什么时候说都不要紧,臣妾可不敢惹皇上怨怼。”   言毕,高凌曦灿灿一笑:“皇上,那臣妾就告退了。”   弘历颔首,回她温情脉脉的笑意:“朕得空去瞧你。”   盼语让朵澜好好将贵妃送出去,才忧心不已的看了皇上一眼。“皇上许是下朝就过来了吧,连龙袍都未曾换下来。不然臣妾着人去养心殿拿如常的衣裳给皇上更衣?”   “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弘历轻缓摇头,只问自己心里惦记的事情。   掂量了再三,盼语还是不敢将自己犯下的错如实禀明皇上。她怎么能说,自己成了太后的帮凶呢。可为今之计,她实在怕太后手下的血滴子真的会对皇后不利。方才贵妃又说有体己话要与自己说,想必是关于和亲王的。   这一头按捺不住,那一头又伺机而起。表面上两头都和自己无关,不过是太后与皇后的交锋,可实际上,自己掣肘与太后,已经不能明哲保身了。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也真真儿就是所托非人,怎的就会相信了自己。   盼语凝视着面前的皇帝,可似乎她的眼里,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那一份畏惧、茫然、无助,甚至意冷心灰,都是他不能懂的。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娴妃?”弘历诧异不解,何以半晌盼语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这样奇奇怪怪的凝视着自己。“是太后不好么?”   盼语这才醒过神儿来,惭愧道:“皇上恕罪,臣妾一时走神。太后凤体不宁,才喝了药,想必已经睡下了。曹院判说太后的病乃是重症,得慢慢调理,朝夕之间却不能见成效。”   弘历“唔”了一声,又是半晌没有吭气。他不开口,娴妃便也不多话。两个人相对无言,到底不知道彼此有什么心事。   桂奎立在外头,怕娴妃与皇上有什么吩咐,一时间未敢走开。听了这一会儿,他是真的有些心凉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主子没回来的时候,皇上与贵妃可是有说有笑的。这会儿贵妃走了,只剩皇上与咱们主子了,听听,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朵澜愤懑的白他一眼:“我说你的嘴怎么这么长啊,主子和皇上说什么,跟贵妃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今儿主子心情不好,许是在慈宁宫受了闲气,告诉你你可得仔细点伺候,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主子心烦。否则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我的小姑奶奶,我可不敢胡诌了。不怕主子还不怕你么。”桂奎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你说是不是咱们这宫殿不好哇,怎的娘娘自从入宫为娴妃,到这会儿恩遇也是不冷不热的。还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闭嘴,滚一边儿去,这儿有我伺候就是了。懒得和你废话。”朵澜没好气的咒骂道。   “你似乎有心事。”弘历拗不过盼语,亦只好先开口。   盼语怔怔一笑,随即道:“臣妾疏失了,还未曾给皇上奉茶。”   “朕不要茶,朕是问你是否有心事。”弘历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榻,示意盼语坐近些说话。   “是。”盼语咬着唇瓣,慢慢的走过去坐好,才赧然一笑。“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臣妾今日……听太后说起宫里的细碎事儿,心里有些奇怪。”若不能如实相告,便兜着圈子让皇上提防吧。许多事,她身为后宫嫔妃,根本力不从心。可皇上不同,皇上若想要查明血滴子的事情,总比她一介妇人来的容易。   弘历沉眉问道:“有什么奇怪之处,说来听听。”   “太后抱恙也许久了,这些日子以来,臣妾与纯妃日日侍奉在侧。再有便是雅福姑姑与皇上身侧的两位内侍监。也并不见太后走动,或是见了什么生人。何以太后与臣妾说话,竟然涉及宫里头各种新鲜事物,倒像是日日都知道后宫的风吹草动。臣妾想,太后必然有自己的妙法,可这妙法为何,臣妾却想不通了。”话不敢说的太过明白,盼语只能点到即止。   然而这已经足以引起弘历的重视,先前兰昕也有同样的感觉。“太后的身子,劳你与纯妃费心。但即便如此,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你是知晓的纯妃性子……太要强野心重,但凡有事,你只与朕说便是。朕只信你之言。” 第四百三十七章 :手剔银灯惊炷短   “皇额娘。”永奶声奶气的奔向了皇后。在他看见皇后的那个瞬间,便扑扑楞楞的奔了过去。   兰昕欣喜,含笑的俯下身子,将这小人儿抱起在怀。“永,想不想皇额娘?好些日子不见,长高了又沉了。果真是生龙活虎的小阿哥,皇额娘几日不见,就想得厉害呢。”   “我想皇额娘。”永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软绵绵之中,满是孩子的天真无邪。   金沛姿比皇后稍晚些来,来的时候,正瞧见永亲昵的伏在皇后身上,美滋滋的笑着。“皇后万福金安。臣妾心急着来看永,不想还是落在娘娘身后了。”   抱着永稍微侧身,兰昕笑着逗趣儿:“永,快看看,是谁来了。快看看。”   “额娘。”永张开双臂,向着金沛姿去。   兰昕欢喜的将孩子递到嘉妃手上:“永才三岁,见人倒是亲切得很。本宫瞧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就喜欢的不行。恨不得日日捧在怀里抱着才好。”   “臣妾又何尝不是呢。”金沛姿眼眶微红:“皇上与娘娘已经是格外恩典了。让臣妾与愉嫔可以半个月就来阿哥所陪伴一日。纵然如此,臣妾的心里时时刻刻都牵挂着这两个小家伙,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呢。”   “是了,身为额娘,心思自然要拴在孩子身上。伺候的人再多,也怕他摔着碰着,怕他夜里受惊又或是感染风寒,怕他吃的不好,又或是吵嚷着想要额娘……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总是有说不尽的叮嘱。”兰昕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曾几何时,她也如嘉妃一样,一整颗心都拴在永琏身上。   心里想着永琏,兰昕情不自已会想起那一日皇上的话。他说过,要立嫡亲的孩儿为太子。这份殊荣,看似恩宠无限,实则却让兰昕觉得喘不过气。她早已不年轻了,身子又十分不好。先前曹秦川奉太后之命,又下了好些寒凉的药物,兰昕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这样一个满载皇上寄望的阿哥来。   金沛姿瞧出皇后有心事,亦觉得自己失言了,忙转移话题对永道:“永,咱们去瞧你五弟好不好。今儿这样的好日子,倒是不见愉嫔来。”   永呵呵的笑道:“愉娘娘来了。”   “我说么!”金沛姿慈蔼而笑:“这愉嫔是最心疼孩子的了,怎么会迟来。倒是比皇后娘娘来得还早些。这会儿定是在永琪房里头呢,咱们一起去瞧瞧吧娘娘?”   “也好。”兰昕颔首:“闲来无事,本宫也做了些针黹,给永和永琪,索澜,你先去把这些送到四阿哥的厢房里。”   “娘娘真是有心了。”金沛姿笑容恬淡,心里却也替皇后感到难过。   其其格怀抱着熟睡的永琪,动作是那么轻柔,生怕惊醒了他,或是让他睡得不舒服了。   灵澜听见园子里有动静,猜想是皇后与嘉妃来了,便轻声慢语道:“娘娘,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娘来了自然会来瞧永琪的,本宫这会儿舍不得放下。就不去迎驾了。这样,你替本宫去迎一迎皇后,只说本宫正哄永琪安眠呢。”其其格真真儿是不舍得将永琪放下,若是能抱回自己宫里该多么的好。可惜半个月才有这一日的相见。   “你们也都下去吧,等会儿阿哥醒了,本宫自会唤你们来伺候。”其其格看一眼殿上的乳娘,少不得吩咐道。   乳娘前脚才退下去,一直尾随愉嫔的黑衣人便纵身从梁栋上跃了下来。让他有些惊奇的则是,愉嫔见到突如其来的他,丝毫没有半点惊讶。“愉嫔娘娘耳聪目明,看来早就知道奴才一直跟着了。”   其其格冷看他一眼,见他一身夜行衣的装扮,口鼻都遮掩的十分牢固,少不得叹了口气。“本宫以为太后这个时候不会想起本宫,看来是本宫错了。有什么话,你赶紧说,皇后眼看着进来了。”   “奉太后之命,三日后戌时,请愉嫔设法将皇后引去宁寿宫。那儿有个闲置的空戏台子。”黑衣人言毕,如风一般的绕道了厢房的另一边,从窗子跳了出去。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寿宫?”其其格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心里有些诧异。太后一直居住在慈宁宫,而太妃太嫔迁居至寿康宫,宁寿宫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一直空置着鲜有人去,太后引皇后去那儿的戏台子做什么?还是在戌时宫门锁闭之前……   正想得入迷,厢房的门扇便被奴才打开了。皇后笑吟吟的与嘉妃一并走进来。   “皇后万福金安。”其其格好不容易敛去脸上的惊讶之色,诚然道:“臣妾未能相迎,望娘娘恕罪。”   兰昕见她抱着安眠的永琪,笑容温和了几分:“抱着永琪,自当不必相迎。本宫也是一心记挂着几位阿哥,这会儿见永琪睡的香,心里才安宁了些。想必你这些日子不见他,也是想得不行吧。难为你了。”   其其格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虽然是短短的一瞬间便消散了,却久久萦绕在她心头难以抹去。昔日,她为了能得到皇上的怜悯,不惜自己对自己下毒,而皇后根本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还是让娴妃随意找了个替死鬼。   既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又达成了自己的心愿,说到底,其其格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欠皇后一份人情。虽然她现在还弄不明白,太后究竟要干什么,可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是,其其格受太后的照拂一直都是暗中的事情,现下只看纯妃便知道利害了。   倘若自己不按太后的吩咐去做,让此事扑空,指不定太后会怎么对待自己。当年府里的许多事情,都是太后的吩咐。依然为太后做了这么多事情,也不在乎在多做一件了。其其格看一眼怀里的永琪,心里又矛盾又害怕。孰轻孰重,一时间她竟然有些不会分。   东窗事发,太后揭露了自己,那么她会不会和纯妃一样的下场。遭人唾弃,遭人嫌恶,连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皇上面前不的脸,受尽讥讽与轻践?从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其其格有偷偷的想过,将来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太子。   可之后有了永琪,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其实当不当太子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平安无事,只要他茁壮成长,只要皇上能心疼他,其他的真的都不要紧。   “你是怎么了?”金沛姿对愉嫔说了好几句话,可愉嫔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嗯?”其其格猛的回过神来,脸色已经十分的不好。“没什么,方才不过是在想,天要热起来了。今年皇上不晓得会不会带咱们去圆明园避暑。太后抱恙,怕是宫里离不开人,臣妾担心永城永琪还小,会吃不消。”   兰昕从她手里结果睡得香甜的永琪,轻柔的笑着:“无妨,只消皇上带着你们去便是,本宫自当留在这里照料太后。太后的病尚未痊愈,不适宜舟车劳顿。圆明园清爽清爽景色怡人倒是不假,可毕竟不如宫里周全。”   金沛姿颔首而笑:“圆明园去过好多回了,的确如皇后娘娘所言,景色怡人。可臣妾总想起当年的事情,怕贵妃心里也有疑影了,倒是不如不去。可永还小……”   提及当年富察寻雁于圆明园被刺,死在慧贵妃后窗下的事情,其其格的心里更加不安了。甚至担心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声,会让皇后与嘉妃听见。看来人真的是不能犯错,当年人小心头却高,以为有了太后的帮衬,早晚能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么。   皇上的心里既然没有自己,勉强又有什么意思。到头来只会招来怨恨,哪里又有半点情分在了。可她好不容易才诞下了永琪,她不想也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让我摸一摸小弟弟吧。”永稚嫩的童音,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儿。说话的时候,他笑嘻嘻的扬着脸,伸长了白嫩嫩的小手。   “好,让我们的小哥哥摸一摸。”兰昕轻缓的屈膝,牢牢抱着永琪俯下身子。看着永可爱而认真的模样,心软极了。   金沛姿忍不住提醒道:“永要轻一点,被吵醒了小弟弟,否则怕是又要哭鼻子了。”   “嗯。”永乖巧的点了点头,柔柔的抚摸着永琪的小脸蛋儿:“弟弟可真小啊,这样小。皇额娘,小弟弟什么时候能走啊,我想和他玩。”   兰昕认真的对上永纯洁的眸子,温和道:“很快,等小弟弟过了周岁,就能走走跳了,到时候日日陪着你玩。再大一些,你们便一起上书房跟着师傅学识字,明事理,好不好?”   “好。”永连连点头:“那我就等着小弟弟长大。”   其其格别过头去,心中很是酸涩不已。三日后,三日后,只有三日,该怎么才能做好太后吩咐的事儿,又不伤害皇后分毫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金刀剪彩呈纤巧   难得能来阿哥所探视一回,可惜其其格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永琪身上了。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可她的心早已经被掏空了。原以为仰仗太后暗中相助,她能活的更洒脱一些,不想现在最大的掣肘却是来自这个一直在自己背后的人。   到底太后与皇后有什么样的心病,为何太后即便抱恙在身,却还是要暗中筹谋,非得除去皇后不可?其其格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文章,连日以来,她总是和嘉妃为伴,除了惦记自己的孩儿,便鲜少理会后宫之事。不想一时的不留神,暗藏的杀机已经形成了卷人的漩涡,慢慢的朝她席卷而来。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有些不适,胸口闷得厉害。”其其格捂住胸口,面庞也显露出苍白之色。“臣妾想先回宫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要不要紧?”金沛姿关切道:“灵澜,快,好好送你家娘娘回去歇着,再传御医来瞧瞧,晚些时候,我再来瞧你。”   兰昕亦是这么说:“阿哥所这里你安心就是,本宫自会让人好好照顾永琪。你自己的身子,你也得当心。”   其其格艰难的点了点头,就着灵澜的手退了出来,临行前还不舍的看了永琪一眼。她在想,若是永琪长大了,懂事了,知晓她额娘今日的处境,是会怎么样决计呢?   灵澜扶着愉嫔上了肩舆,才拧着眉头问道:“娘娘是哪里疼了,晨起不是还好好的么?奴婢等下就去传御医过来,娘娘您再坚持一会儿。”   看她眼眶都红了,其其格不免幽幽的呼了口气:“本宫无碍,不打紧的。你实在不必如此担忧。只是有一句话,本宫吩咐你,你可得记清楚了。”   “是。”灵澜眼里虽然有疑惑,可毕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也不敢多问。   “宫里的御医虽说都是国手,医术却参差,本宫想,最好能请曹旭延曹御医过来。连皇上都亲旨令他照顾皇后的身子,可见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本宫的病虽然不重,却发作的急。想来唯有他看过了,才能叫人安心。”其其格想着,曹家是与皇后有交情的。   而这个曹旭延,似乎格外的忠心耿耿。若是谁还能有些法子,想必就是他了。其其格根本没有把握,曹旭延能听信她的话。然则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再怎么不济也得试试了。   “灵澜,有他们陪本宫回宫便可以了,你赶紧着去请御医过来。”其其格捂住胸口,一是因为窒闷,二是因为心跳的过速,慌得不行。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抑制住。   曹旭延刚从怡嫔宫里回来,就遇上了风风火火的灵澜,灵澜也顾不得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便兴冲冲的拉着曹御医往自己宫里奔。一路上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愉嫔娘娘心口疼的厉害,大人您走快些,走快些。”   这阵仗到底是惊着了曹旭延的,虽说他是个御医,可还从未替宫中的哪一位主子看过这样的急诊。着急起来,他也顾不上礼仪规行矩步,反而跟着灵澜一路小跑似的赶去瞧愉嫔的身子。   到了永和宫,便有侍婢迎上前来:“大人里面请,娘娘的脸色不太好,劳您赶紧去瞧瞧。”   “是。”曹旭延顺了口气,赶紧着往里走。好容易穿过庑廊抵达内寝之时,才发觉方才去请自己的灵澜与领路的侍婢均不见了身影。自然是有些奇怪的,自家娘娘病着,怎么不让人在身边伺候。可这个时候,曹旭延也顾不了太多了,轻咳一声便道:“愉嫔娘娘恕罪,臣冒失叨……”   曹旭延一句告罪的话还未说完,内寝的门便唰的一声打开了。   “大人快进来。”其其格亲自开了门,便吩咐曹旭延进来。她又格外不放心的亲自将们掩上,而内寝之中再无旁人,静寂的让人心慌。   “方才灵澜姑姑说娘娘您胸口窒闷,让臣赶紧来瞧,这会儿娘娘是否觉得好多了?”曹旭延很是疑惑,他与愉嫔算不得有什么交情,愉嫔的样子也并非有多不好。那,她这么火急火燎的请他过来,又刻意支走身边的人是为了什么。   其其格咬了咬唇,蹙眉道:“皇上请大人亲自照顾皇后娘娘凤体,而先前皇后娘娘也曾让大人照顾孕中的怡嫔,可见皇上与皇后对大人十分的信任。而大人也必将忠于皇上皇后,是么?”   曹旭延自然是一头雾水,却笃定的颔首:“身为臣下,侍奉皇上皇后自当忠心耿耿。曹旭延不敢有半点私心,只是不知愉嫔娘娘何苦这样问。”   “你先别管我为何要问,我只问你,皇后是否日日喝你送去的补药?”其其格想,若是当日皇后有什么不适,临时爽约,那便不算她失信于太后,亦能还皇后一个人情。而能把药下在太后汤药里的,没有谁比曹旭延更合适了。   说句实诚话,只消一小把的巴豆粉,就足以让皇后脱难。而这样的心思,又极其不容易让太后察觉。毕竟人吃五谷杂粮,一时的肠胃不适谁又能预料得到。这是其其格想得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回愉嫔娘娘的话,臣按照吩咐,每日精心熬制好补药送去长春宫。”曹旭延心里也不停的打鼓,生怕愉嫔有什么不轨图谋。虽然他不精于后宫勾心斗角之道,心里是到底奇怪的不行,若愉嫔真有谋算,难不成敢借他一个忠心于皇后的御医之手?   其其格闭上了眼睛,好半天终于道:“我知道,端慧皇太子的死,大人心中有愧。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大人觉得亏欠了皇后。那么这一次,便是大人绝好的恕罪机会,也是臣妾还皇后人情的机会。敢问大人,你是否愿意从中做一些手脚,确保皇后娘娘的安稳无虞?”   曹旭延十分惊讶,这愉嫔非但不是要害人,竟然是要救人,这未免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了。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为了救皇后,一丁点巴豆粉能起得了什么作用?她若是想要欺骗自己,有什么干系她也必然脱不了罪。   “大人难道不肯帮本宫这忙么?”其其格见曹旭延垂首不语,心里恼火的不行:“本宫虽然不能明确的告诉你发生了何事,却可以告诉你这关系到皇后娘娘的清誉,以及皇室的名誉。若大人觉得可行,三日后的戌时之前,一定要让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记住,是三日后的戌时。”   斗胆仰起头,曹旭延见愉嫔脸上满是急切之色,半点也不似玩笑,便郑重的颔首道:“既然是救人,那微臣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娘娘您的脸色真不大好,还是让臣瞧一瞧,给您寻个好房子吧。”   “不必了,本宫的病是在心里,恐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其其格自嘲而笑:“大人肯答应本宫的请求,本宫已经很感激了。三日之后,大人便可知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以至于现下本宫当真不用说明。”   “臣只是怕,旁人见臣空着手走出永和宫,又未曾替娘娘开药而引致疑心。”曹旭延不准备问愉嫔到底是什么事情,她这样难以启齿,想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一点愉嫔说的没错,自己对皇后有愧,只要能帮衬一把,做什么都值当。   其其格这才恍然大悟般一笑:“大人说的是,都是本宫急糊涂了,竟然忘了这一层。后宫里处处是算计,步步如履薄冰,还是谨慎些好。那就请曹御医随意开个心悸的方子吧,顶多药我不喝便是。”   “既然愉嫔娘娘坚持,那臣告退了。”曹旭延不敢多做逗留,是怕有人疑心到永和宫有变数这一层。连忙行动如风一般的退了下去。   待曹旭延走后,其其格才唤了灵澜来。“你记着,打今儿起,本宫要安安静静在宫里修养几日,除了曹御医,其余人等一概避而不见。还有,没有本宫的吩咐,宫里的上上下下的宫人,谁也不能擅自离开宫门半步。永和宫只许进不许出。”   有些庆幸绮珊也封了舒嫔,迁出了永和宫去。这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居住,否则许多事情哪里就有这么方便了。“灵澜啊,非常时期,本宫也不想瞒你,你想来耳聪目明,对本宫尽心。这些日子,说不定本宫要遭大难了,正是该眼明心亮的时候,你且得看清楚咱们这宫里的人与事。万万不可让人趁机作乱,知道了么?”   灵澜被其其格正经的样子唬得不轻,一听是这话,登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是有人要害娘娘么?还是……”   “别问了,只管小心自己该小心的就是。”其其格不想多说,也不敢多说。“本宫自己有事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宫只是担心永琪。若是永琪有什么不测,那本宫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后如何阴毒,没有人比其其格更清楚了,可以说她是最早看清楚太后真面目的人。也就是说,一旦太后怀疑是她反叛,那后宫便不堪设想了。“是福不是祸,为今之计,也只能看天意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烛明香暗画楼深   “兰昕。”弘历快步走进内寝,见兰昕倚着窗棂立着,便欢喜的走上前去,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怎么临风而立,也不披上一件帛衣,时气凉潮,当心伤了身子。”   “皇上。”兰昕微微有些惊讶,却慢慢的转过身对上他含笑的眸光,不禁也勾起了唇角。“臣妾不过是觉得习习清风撩人心扉,临窗看景别有情韵罢了。不想让皇上担心了。”   徐徐的凉风袭来,夹杂着窗外的花香,却冲不淡弘历身上略微发苦的龙涎香气。兰昕很喜欢这样略微苦涩的味道,嗅着仿佛能清心,久久挥散不去。“皇上精神奕奕,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要说与臣妾?”   “怡嫔喜欢迎春,因着有孕不便去御花园瞧,朕便将迎春移植到她窗下。”弘历温然而笑,靡靡道:“她又嫌迎春花期短,即便是移植在窗下,也总会凋零。朕便动笔为她绘制了一幅迎春花开,悬于寝室之中,到底增添了几分趣味。”   兰昕略有些不明白,眸光微漾,唇齿间沾染了些许醋意:“皇上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臣妾这些么?皇上待怡嫔好自然是应当的,且不光是怡嫔,后宫里哪一位妹妹不是心心念念的盼望着皇上能多疼爱几分。况且皇上遂最知道臣妾的,臣妾从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留心。”   弘历微微含笑,动容道:“朕自然知道你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兰昕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是富察家族的女儿,是朕最爱重的女子。朕不过是想到了领一个法子,博你一笑。”   “什么?”兰昕极为配合的转了转眼眸。   轻轻拍了拍手,李玉便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副屏风走了进来。屏风以明黄色的锦缎遮住,并不能看见究竟。倒是抬进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什么。   “什么样的东西,皇上要弄得如此神秘。”兰昕这才将弘历圈住自己的螳臂推开,示意他不要这样亲密,让奴才瞧见了笑话。容止优雅的走上近前,兰昕回首轻轻问道:“臣妾可以掀开瞧瞧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屏风可是皇上亲自为娘娘预备的。必然得要娘娘亲手掀开才算好。”言罢,李玉伶俐的递上了一根挑杆儿。   兰昕轻轻一挑,明黄色的锦缎便随之落在了地上。露出一副格外新奇的屏风。屏风之上,牡丹朵朵绽放,而那凤凰翎羽,也是一根一根随风而动,于面前栩栩成真,十分的新奇。“好精巧的功夫,竟然可以如此。亏得皇上想出这样的好法子,着实让臣妾打开眼界。”   弘历微微一笑:“朕知道你最喜欢牡丹,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正如你贵为一国之母的高华气度一般。寻常的刺绣虽然是好,可总是不够真实。朕特意让绣娘以制作宫绢花的法子,将这一朵一朵的牡丹绣在了屏风上。到底像极了鲜花绽放在眼前,却不会凋零。”   “更巧妙的则是,皇上还让绣娘用了牡丹的香料浸泡了丝线,以至于这屏风之上,花香沁人,更添了几分逼真之意。”兰昕知道皇上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有为太后的事情烦心,心力憔悴。却不想皇上竟然还能有这样一份心意,花这许多功夫也只为博自己一笑。   心里的暖意可想而知,兰昕将挑杆儿递回给李玉,盈盈朝弘历一福:“多谢皇上,臣妾很喜欢。”   弘历故作舒心,吁了一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朕总算宽心了。能让你喜欢,朕便高兴。”   李玉识趣儿,连同两位内侍监将屏风摆在了内寝一个十分醒目的地方,随后便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朕知道你不喜欢金银珠玉那些俗物,亦知道你出身簪缨世家,什么好东西会没瞧过。若只送一些笔墨纸砚,又或者是古玩玉器的,倒是没有一点儿心意。亏得朕脑子灵光,想到了这样一个绝妙的法子。否则……朕又岂能见兰昕你这样舒心一笑。”弘历的手轻轻的抚了抚兰昕的脸颊,还是那样的柔滑与细腻,好似从来没有变过。   眼底流淌出极为复杂的神彩,有哀戚,有感动,有苦涩,有满足,兰昕的心很乱,一时之间,除了扑进他的怀中,她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述自己的心情。   “别哭,朕在这里,朕会一直陪着你的。兰昕,别哭……”弘历想逗兰昕开怀,却不想弄得她哭成一团,瑟缩着身子依偎在他怀里。这一刻,弘历只觉得她是此生最需要被他保护的女子,与皇后的身份无关,至于他们的情分有关。   再强硬的女子,都有软弱的一面。六月,怕是会让她勾起许多伤怀的时节,雍正八年的六月二十六,她为他诞下了永琏。这一晃,竟也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是再久都好,心会疼却是骗不了人的,伤痛没有退减,反而随之心一点一点的憔悴,越发的明显。   而正因为心疼,正因为不舍,他才会挖空心思博佳人一笑,哪怕是这些细碎的功夫。弘历轻轻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味道,只觉得宁静安心。“朕今日哪儿都不想去了,只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兰昕轻轻点头,她知道皇上不说破的缘由,亦不想多说什么。“臣妾只想皇上留在臣妾身边,岁月方才静好。”   高凌曦一脸沉静,眸子里却闪动着不可置信的光芒,锋利凉薄,带着深深的困顿。“你说什么,送出宫外的消息仍然没有回复?究竟是你没有切实的送出去,还是消息误传,又或者根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应?你要知道,这三种情形可能带来的却是天壤之别的后果。”   王喜子唬得脸都绿了,印象里贵妃无论高兴与否,总是一副笑意迎人的温吞样子。哪里就这么急躁凌厉了,惊得他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啊,先前送出消息,奴才未免自己出入王府太显眼了,特意让人将消息送进了王府。且说,是王府里和亲王的贴身随从接应的,一准儿没有错。   后来娘娘命奴才告知计划取消了,不允王爷入宫冒险,奴才也是着人送信儿去府上的。可这一回奇怪,不知道是王爷没有回应,还是办事的人不利。奴才等了这几天,也不见有消息送回宫里来。若是娘娘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奴才亲身出宫去瞧瞧吧。”   “等你亲自出宫去瞧,这宫里头都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一点小事情也办不好,叫本宫担忧,真是没有用。”高凌曦冷哼一声,十分不悦:“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总之事情一定要不着痕迹,还有,和亲王一定不能入宫。听明白了么?”   看了一眼贵妃瘆人的脸色,王喜子连连叩首:“奴才明白了,请贵妃娘娘放宽心,奴才必当办好此事,还请娘娘宽心。”   唔了一声,高凌曦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脸上依然是收不住的忧愁。   “娘娘您就别担心了,王喜子一贯机灵,您交代吩咐办的事情,他怎么也不敢马虎的。奴婢只是不明白,您和娴妃都了经年了,彼此之间早已经势同水火,何以您要为了她一句哀求的话,就软下心来。孰不知咱们储秀宫的日子才容易才算熬出来,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乱了自己的步调呢。”碧澜心系贵妃的安慰,亦不看好贵妃帮衬娴妃,故而不悦的嘀咕着。   高凌曦知道她是好意,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不仅仅是相帮娴妃,亦是想帮衬皇后。太后看似油尽灯枯,实则却还有许多咱们意想不到的法子。倒是娴妃,她怎么这样没脑子轻易就信了太后的诡计。我总觉得,太后是想借娴妃的手,将和亲王引进宫来。   倘若和亲王真的入宫了,那许多事情就变得难以言说,皇上又是疑心重的人。万一事情与皇后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我这样苦心巴巴的帮衬,倒是实实在在的助了太后一臂之力。真叫人不敢想。”   喟叹一声,高凌曦温然而笑:“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与娴妃斗了这些许年了。或许正因为这些许年的残斗,没有谁比我们更了解对方。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亦不会来求我。可一旦她开了这个口,我便不能不答应。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娘娘说奴婢小人之心也好,说奴婢肚量狭窄也好,奴婢是怕,娴妃根本就与太后串通一气,表面上帮衬皇后,实际上却连打带消的,欲除掉皇后娘娘与娘娘您,若此,就再没有人挡在她身前了……”碧澜总是疑心娴妃的动机:“否则,她明知道娘娘您一心一意只想陪伴在皇上身边,别无他求。为何还要拉您趟浑水,放着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不得,却要提心吊胆的去筹谋一些随时会朝不保夕的事情。”   碧澜眼底唯有一缕凉薄的质疑:“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奴婢想着,反正和亲王那边也没有回应了,娘娘就当他不预备出手好了。及早抽身,以免酿成大祸啊!” 第四百四十章 :不道物新人渐老   高凌曦默默了良久,脑子里浮现这些年与盼语的明争暗斗,亦回想起那一日盼语沉心而跪,心里笃定这绝会是像碧澜说的那种。【、“你是为我好,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那一日原也怪我自己,若我不答应她,就不会犯险。”   回想起木兰秋那段日子,高凌曦脸上的笑意情不自禁的生动起来。“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自然知道这段日子,是我入宫以来最惬意舒心的时候。并非仅仅是皇上待我更加亲厚了,也因为我自己心中没有奢望没有贪婪,无欲则刚。不知怎的,那一日见了娴妃,我心里就不那么平静了。好像不帮她,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低下头碧澜轻轻的叹了一声:“娘娘慈心,到底是容易心软的。奴婢只是怕,好心没好报。即便娴妃真的没有害娘娘您的意思,可太后却不是好惹的。”   “是了。”高凌曦慢慢的呼了一口浊气,揪着心蹙眉道:“我亦知道太后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她是断断容不下皇后了。可碧澜你仔细想想,太后手眼通天,是这大清最最贵的女子,且历经两朝,从王府斗到深宫。难道皇后只是因为有家族的福音庇护,且睿智有远虑就能与太后抗衡么?不然!”   略微动了动唇,碧澜有些不肯定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一层意思,试探道:“娘娘莫非是说,皇上才是皇后的坚实后盾。而皇后所仰仗的,根本就是皇上的庇护。这……”   “是。”高凌曦咬字真亮,情真意切:“我原本以为,皇上待皇后不过是敬重,因为皇后的出身,富察家族的倾力襄助才让皇上平稳的登基,而前朝迅速的稳定下来,也有富察家族的功劳。故而皇上对皇后必然会多几分亲厚。   但其实当我静下心来,仔细的去看仔细的去想,才发现皇上心里是有皇后的。那是一种……相濡以沫的温馨,永远不是我与娴妃能取代的。”高凌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恬淡的笑意,没有妒怨,更没有嫉恨,只是很神往很羡慕。   “娘娘实在不必妄自菲薄,老大人现下也是皇上的肱骨之臣,皇上一样十分器重老大人。且还给娘娘的族人抬旗,这样的恩遇,也是旁人无所媲及的啊。”碧澜不想看见贵妃伤心,言辞凿凿的宽慰亦是肺腑之言:“皇上待娘娘也是极好的,羡煞宫里多少妃嫔小主呢。”   高凌曦轻轻的伸出手,握住碧澜的手。“你说的这些,我从前没有那么在意,现在却觉得无比要紧。皇上待我,亦是加好的。有了这份情意,我已经知足了。从前看皇后宽容慈惠,对府中的人都好,我心里并不信。不信她是真的有这么包容,不信她真的一点也不妒忌,更不信她能情愿自己的夫君,整日周旋于环肥燕瘦的女人之中。   我真心觉得,那不过是她佯装宽惠,为能博取夫君欢欣的伎俩。到底是我自己的心思浅显了,没有看出究竟。碧澜啊,我现在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因为皇后知道,她深爱的夫君,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正因为爱着他,才希望他是真的欢愉舒心。”   碧澜喜欢萧风,喜欢一个人的痛,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完全全的领略到了。以至于贵妃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眼底的泪轻而易举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这种痛,就如同呼气吸气一般的平常,早已经沁入了她的骨髓。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希望贵妃伤心。只是在听完贵妃的话后,碧澜慢慢的露出笑意。挂着泪滴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晶莹透亮:“娘娘说的是,这种感觉许是奴婢一时半会儿还感悟不了。但奴婢想,真真切切的爱一个人,大抵就是愿意看着他舒心欢愉的。”   高凌曦默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无论咱们给和亲王的信儿是否送了出去,都得有另一手准备,用过晚膳,想娴妃也该从慈宁宫回承乾宫了。碧澜,你亲自去知会娴妃一声,原话告诉她,让她提防着些。太后那里,咱们是不必去的,没有正面交锋,想来也很难摸清楚太后的真正意图。   本宫只是在想,太后身边不是皇上的人就是皇后的人,那她又是怎么将懿旨传出去的,到底与太后接洽的血滴子会是谁呢?”   “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就是。”看着贵妃的心思又扑去了别处,碧澜敛了笑意,也慢慢的沉下脸来。她还苦苦的陷在对萧风的思念之中。皇上命他出宫驻守边关苦地,一去就是好几载,不知道他在那里好不好,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心有所属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说话。高凌曦倚着软榻,目光平静的看着窗棂的缝隙,看那明晃晃挡不住的春日骄阳。而碧澜则再一旁慢慢的串珠子,一颗一颗的圆润的珍珠,经她柔嫩的指尖捏着,一颗一颗的穿进线里。   这两日,宫里头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是非。其其格却一直沉不下心来,总觉得越是在这个时候,越容易生出乱子。许是心急的缘故,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下,精神不好也就罢了,嘴角还起了一颗燎泡,一碰就疼,弄得心里更烦躁了。   灵澜不知道自家娘娘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忽然就病了,病了也就罢了,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娘娘,御医开的药已经送过来了,奴婢热了好几回,娘娘您就少喝一点吧。原是午膳就没用,小厨房新熬了点儿百合薏仁粥,等会儿喝了药再用些粥吧,省得烧胃。”   “你可听见,后宫有什么动静?”其其格不明不白的问了这一句。   自然灵澜是不明白的,连连摇头:“也没有什么动静啊,还不是往常一样。”   其其格瞧出她不明白,只好问的更仔细一些:“这两日,皇上皇后都在忙些什么?”   “嗨。”灵澜这才会意:“难怪娘娘病中也不安稳,定然是听说了那档子事儿吧。奴婢还当您是要问什么呢。”眨巴眨巴眼睛,灵澜呵呵一笑:“娘娘别多思了,皇上这样待皇后,奴婢猜想,也是因为正值四阿哥忌日前后,才如此。”   她这样稀里糊涂的说话,更让其其格觉得头疼不已:“你别三言两语的就盖过去了,到底什么事情,快说。”   见愉嫔有些急了,灵澜不敢在嬉皮笑脸,正经道:“昨个儿,皇上送了一副牡丹屏风给皇后娘娘。奴婢听长春宫的人说起,那牡丹是一朵一朵真花样式的绢子,绣在屏风上的,迎风而动,还散发着牡丹雍容华贵的芬芳,就跟开在布上一样。   皇上说,这样牡丹便不会凋谢了,皇后娘娘喜欢,随时可以一观。奴婢还听说,这屏风是皇上亲自绘制的图样,让秀娘们足足准备了月余才完成的。也难怪皇后娘娘会喜欢,一针一线,可都是皇上的心思啊。”   其其格的心稍微稳当了一些:“那么,今儿皇上也去了长春宫?”   “是啊,皇上这会儿还在长春宫陪着皇后呢。”灵澜嘴快,回了这句话便觉得懊悔,连忙吐了吐舌头,低沉道:“娘娘别往心里去,左右端慧皇太子的生忌在此时,也难怪皇上多怜惜皇后几分。”   “自是应当的。”其其格倒是不介意这些,她早就知道皇上不喜欢她。也早就知道要成为宠妃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是觊觎过,却不会如纯妃那样心比天高。再者,有了永琪就好,她已经满足了。“端慧皇太子薨逝,皇上皇后是真的伤怀了。这样吧,明儿本宫早早去长春宫请安,也好宽慰皇后几句。你去吩咐小厨房备好料,本宫要亲自做几样糕点给皇后尝尝。”   灵澜点着头,嘴上却不情愿似的说道:“皇后娘娘有皇上的疼爱,长春宫岂会没有糕点,怕皇后早就吃腻了。何苦还劳娘娘您亲手做呢,这一折腾,必有得早早就起。娘娘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你今日是怎么了?哪儿这么多废话?”其其格不悦的白了灵澜一眼:“纵然皇后娘娘吃遍了天下的糕点,本宫要做,亦是本宫的一番心意。”   “是,奴婢不敢多嘴了。”灵澜哪里晓得愉嫔竟然会恼了,认了错便不敢再多口舌,悻悻的垂下头去。   “罢了,你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会儿。”其其格生怕太后的血滴子还会来,便想着支开身边儿的人。但愿太后能收手,其实依照皇后的性子,是不会对太后赶尽杀绝的。何况还有皇上这一层呢,皇上总得估计自己的皇额娘不是。   其其格不知道皇上的身世,亦不知道太后心中所痛,她真的只是想置身事外,将永琪好好的抚育成人。慢慢的起身,缓缓的走到窗棂边,伸手去触及那窗外的明亮与温暖:“真的已经六月了么?为何本宫的心还这么冷啊?永和宫的春天,还会来么?”   -, 第四百四十一章 :梦破五更心欲折   这一晚,弘历照旧宿在兰昕的长春宫。陪着兰昕安眠,让他觉得很温馨也很宁静。于是这一晚安眠,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比之长春宫的宁静,慈宁宫倒是添了几分躁动。苏婉蓉才要睡,雅福便让小宫婢来传话,说太后心悸难安,着她前去侍疾。待侍奉了太后用罢了药,自己已经清醒了过来,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于是她也不想睡了,默默的陪在太后身边,瞧着太后虚目蹙眉苦熬岁月。苏婉蓉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她很想唤醒太后问一问,风光了这几十年,晚景凄凉到底是什么滋味。再有,她也很想知道,太后是不是真的就这么甘心枯竭下去了。   似乎是因为纯妃侍奉太后久了,二人总算有了几分默契。太后用了药,心悸稍微缓和了一些,便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哀家知道,你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为着能伺候好哀家,苦了你了。”   苏婉蓉本是背对着太后,忽然听见语声,身子一颤,迅速转过头去。正迎上太后眼底既冷又暗晦的目光,心里更是一紧。“太后才用了药,怎的不多睡一会儿?这会儿才三更天,离天亮还有许久呢。”   “慈宁宫不会再有天亮的时候了,哀家与纯妃你的心都黑透了不是么?”太后召唤她过来,坐在自己身侧。这样说起话来,能省力不少。雅福等人,一直在内寝之外等候传唤,是真真儿的隔墙有耳。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们也不敢太造次。   乖巧的走到了太后身侧,其实苏婉蓉不必伪装柔弱的样子,那种娇滴滴的美态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只不过,没有用在正经的地方,美态就成了媚态,矫揉造作的样子着实让人看着不舒服。“太后有何吩咐。”   “哀家想要送你一份大礼,用以酬谢你对哀家这样尽心。”太后眉眼间的笑意,怎么看上去,都是极为清冷的,让人从心底透出一股恐惧。   纵然苏婉蓉侍奉在太后身侧多时,也时常讨好太后以示亲近,到这会儿,心里依然有些发怵。“臣妾侍奉太后原本理所应当,哪里敢领受太后的大礼。这一切,不过是臣妾的分内事罢了。”   苏婉蓉的语声渐渐的弱下去,皆是因为太后脸上讥讽的笑意越发明显。她心里本就发怵,这一回更是不敢再多口舌,只小心翼翼的赔笑,沉默的垂下头去。   “这些话,说出来浪费时间,哀家没有精气神儿来听,也早已经听腻了。何况皇上又不在这里,纯妃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太后凉薄的口吻慢慢的淡下来,只道:“哀家知道,你几次出谋划策,算计哀家几位皇孙都不果。”   “太后……”苏婉蓉倒吸了一口凉气,正预备分辩,却被太后制止。   “你别想狡辩或者诋毁旁人,哀家既然能讲出来,便是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太后阴郁了脸色,随即看了一眼门外,幽然叹息一声,复道:“现下哀家不是为了追究你什么,且听哀家把话说完不迟。”   “是。”苏婉蓉恭顺的颔首,顺从的对上太后狭长的凤眸。   泫然一笑,太后这才慢慢的叹息一声:“只因为你错信了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才会致使许多事情功亏一篑。依你的性子,这个人本来早就该出去了,可惜事情还没办好,皇上就已经将你锁在哀家这里了,到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若换做哀家,心里怨怼的人好端端的活在眼前,这滋味儿生不如死。谁知偏偏你与哀家同一宿命,皆是得任由这些人好好的活着,让自己心里不痛快。”   苏婉蓉明白,太后口中的人便是曹旭延,心里登时一亮。难不成,太后要亲手为她除去曹旭延这个眼中钉?若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心里暗自畅快不已,苏婉蓉唇边情不自禁的有了弧度,这抹弧度阴冷,深邃,仿佛与太后眼底的暗晦很相似。   只是,不得不承认,今时今日的纯妃,还远远没有太后那样的杀伐决断,深谋远虑。“太后是要帮臣妾拔去这颗眼中钉么?”   坦然一笑,太后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浮现出来:“自然是应当的,否则怎么还纯妃你的一番心意了。且远不止如此……”   这样苏婉蓉兴奋起来,怀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莫不是太后连怡嫔的龙胎也要一并……”话一出口,苏婉蓉当即后悔起来。太后到底是皇上嫡亲的额娘,讨厌皇后的孩子,情有可原,毕竟那是富察氏血脉的孩子。可旁人的却不一样,总归是皇上的骨肉啊。   脸色讪讪的有些下不来,苏婉蓉甚至不敢喘大气,只淡淡的垂首,谨慎道:“臣妾失言了,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倏地露出了笑意,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平静道:“纯妃也能瞧出哀家的心思,哀家正是如此设想的。你有永璋,自然得不顾一切的为他筹谋。永璋之上虽然还有大阿哥,可皇上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大阿哥。倒是之后的几位阿哥才让人更忧心。   哀家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熬呀熬呀好不容易才熬成了太后。所以你心里的苦楚,没有人比哀家更明白了。方才哀家不是说了么,能助你一臂之力,便当是哀家送你的厚礼了。”   慢慢的笑了出来,太后脸上的颜色好看了几分。“怡嫔不得皇上宠爱,她的孩子命苦,不晓得还能不能瞧见明天的今儿清晨的太阳。许再过一会儿,这两个眼中钉都消失不见了。慈宁宫的天儿,也能晴空万里一小会儿。”   这倒是不得不让苏婉蓉惊讶了,太后竟然能谋算的这样精确,非但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什么,且深处困境之中,依然能运筹帷幄,澹然从容,光是这一份本事,苏婉蓉便是怎么学也学不会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太后连自己的皇孙也可以不要?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惴惴不安的看了太后一眼,碰了碰有些冰冷的唇瓣,苏婉蓉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许是问了,太后也不会回答。   然而让她出乎意料的则是,她没有出声,太后反而清冷一笑。   “人哪儿有不好奇的,哀家何以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儿,想必纯妃一定很想知道吧?”太后不想隐瞒纯妃,理由其实很简单。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纯妃一直抱着伺候好太后,便能取悦皇上的愚蠢想法,她就永远不可能走出慈宁宫。   只有当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她才有可能另辟蹊径,寻一条更好走的或者更能走进皇上心里的生路来走。何况也只有这样,纯妃才会知晓她此时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想要活着走出慈宁宫,唯一的法子便是俯首帖耳的听话。   心思多的人的确不好控制,即便是太后,也未必能让纯妃十成十的听话。   “臣妾不敢。”苏婉蓉吴侬软语的调调,已然显出了疏离之意。   “没有什么不敢的。”太后冷哼一声:“你连皇嗣都敢谋算,还怕知道哀家的秘密么?何况这个秘密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连皇上都知晓究竟了,也不差你一个。纯妃,你可挺好了。”   苏婉蓉怔怔的对上太后凌厉的眸子,一颗心不停的哆嗦着,十分难受。   “哀家并非皇上嫡亲额娘,皇上乃是哀家抱来的孩子。虽也是先帝的嫡亲骨肉,可当今皇上的生母只是圆明园里卑微的贱婢,身份根本不值得一提。哀家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则是因为哀家囚禁了皇上的生母,致使皇上与亲额娘骨肉分离,不得团聚。   若皇上杀死了哀家,他就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嫡亲额娘。这便是慈宁宫锁闭宫门的根本缘由,而哀家的病,不过是皇上为了谋算哀家,出手为之的结果。”   平日里,太后说话永远是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徐徐稳稳的冒出来。而这一段话,却大有强灌于纯妃耳中之势,好像还没等纯妃听明白,话已经强劲的塞进了她的脑子里了。可想而知,纯妃该有多么的惊愕。   “太后,您再说什么呢,臣妾怎么一个字也听不见?”苏婉蓉只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春雷击中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说,两眼直发黑,好像除了锥心之痛,她再也没有旁的感觉。原来遭雷击是这样的滋味啊。   “你分明就听清了哀家的话,何必要如此。”太后俨然有些不悦:“怕有何用?倒不如面对。”   说的容易,简直是说的太容易了。苏婉蓉只觉得一瞬间,心里攒动的恨意便扑了上来。原来太后一直将她当猴子来耍了,表面上不吃自己的讨好的这一套,实则是挖了个无比巨大的坟坑,等着她自己咧着嘴儿跳下来。   而当她自以为成了太后的近人,依附着太后就能飞上枝头的时候,太后却一锹一锹的填下土来,生生要将她活埋。“太后别与臣妾说笑了,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泪水顺着纯妃聚满笑意的眼里流出来,她边抹着泪,边连连摇头:“不好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太后!”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安得此身如柳絮   地动山摇不过是顷刻间的感受,苏婉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力气。而太后阴冷深邃的语气,却像是挥舞在眼前的鞭子,火辣辣的抽打在她身上,心里,疼的让她难以承受。“太后……”语调略带哀求之意,苏婉蓉咬着牙跪了下去:“您别和臣妾说这样的玩笑话,臣妾实在难以消磨,无从承受。”   太后亦不急着说话,只淡淡的笑着,慢慢的伸手于纯妃的肩头拍了拍。“哀家从不说没影的话,既然是说了,又岂会是玩笑之言。纯妃语气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怎么从哀家这死寂一般暗无天日的宫里头走出去。要知道,你若能走出去,哀家的日子也会好一些。   现下呀,咱们可是将宿命拴在一根绳上了,谁也离不开谁,心得往一处想,劲儿得往一处使,谁也离不开谁的帮衬,谁也不能认命。听明白了么?”?最后一句问话,太后已经凌厉大显,语调肃然腾起一股杀意,气势仿佛能压倒一切。“纯妃苏氏,不甘心你就拼尽全力的去争去抢啊,皇上的恩宠,从来就不是白来的,从来就得在刀尖上博得,带着旁人的怨怼与猜忌,小心翼翼的抢回来。”   即便太后说出个大天来,苏婉蓉也已经没有心思去附和了。她怎么会这样蠢,她怎么会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自己再咬着牙往里面跳呢?“太后,您害的臣妾好苦。”   太后闻言不禁猖獗而笑,那声音仿佛是要刺穿纯妃的耳膜一般,震得人不由自主的捂起了耳朵。“与其说哀家害你,倒不如说哀家成就你。正因为你知晓了这一层厉害,才得拼命为自己想出路。纯妃啊,哀家知道你野心十足,那么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振作一点,想想往后的路。”   泪水如滂沱大雨一般,冲刷着苏婉蓉惨白的脸庞,她仰起头,对上太后根本看不懂的眸子,只冷笑着问:“臣妾还会有以后么,太后?您说臣妾还会有以后么?”   “你若想有,就一定会有,反之,哀家只好为你一声轻叹了。”太后猛的推她一把。   苏婉蓉受不住力,一屁股跌坐在地。   “来人,纯妃身子不适,送回房里好好歇着,天已经快要亮了,哀家想再睡一会儿。”这话,既像是对纯妃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太后估摸着就要五更了,心里忍不住想笑。五更了,皇上又要再折一子,胆敢忤逆皇额娘,这就是他的报应。   “娘娘,您好些了么?”丁澜都快要哭出来了,这一夜,怡嫔不停的抽搐,身子冷的如同置身冰窖一般。冷汗却仍旧不断,一晚上不知道打湿了多少绵巾替她拭去额上豆粒儿大小的汗珠。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好容易宫门才算是敞开了。   丁澜看着怡嫔难受,心里也很不忍,语调除了关切以外,竟然还有深深的忧虑:“娘娘,您忍着些,奴婢这就让人去传曹御医。昨夜是曹御医当值,这会儿子必然还未曾离开太医院。”   “快去……”折腾了一整夜,柏絮妤早已经虚弱无力了。她不知道为何身子会突然这样不舒服,那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如同打摆子一样,毫不受自己控制。她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儿,身子再怎么疼,她也不敢乱动。   都说女子为母则刚,柏絮妤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承受得住。只是,曹御医怎么还没有来……   兰昕一直习惯早起,尤其是皇上宿在长春宫的次日。“小厨房准备了皇上喜欢吃的各色早点,索澜,你这会儿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么?记着,皇上的参汤一定要温着,千万别放凉了。”   “娘娘放心,奴婢都记着呢,不敢有疏漏。”索澜也不是第一回伺候皇上早起,何况这些日子,皇上机会日日都来。也难为皇后娘娘总有这样那样的担心了,真是一颗心扑在皇上身上。她想,若是这会儿皇上已经醒转,听见了娘娘这番话,会不会心甜至极,异常感动呢。   正想着再说些什么,索澜忽然见皇后捂住了心口,脸色微微有些异常。“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么?奴婢这就去传太医过来,还请娘娘稍后片刻。”   “不必。”兰昕唤住了索澜,有些奇怪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心慌,方才那一瞬间,心跳加剧了几分。这会儿似乎又好了一些。倒是无碍了,许是本宫昨晚上没怎么进膳,这会儿饥肠辘辘,才有这样的感觉吧。”   “要不奴婢先端一碗清粥给娘娘垫垫饥?”索澜乖巧道:“皇上许过会儿才能起身。娘娘的身子要紧。”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无妨的,皇上也该起来,你去叫人准备盥洗的器具,在外头候着。本宫去瞧瞧皇上。”   “是。”索澜连忙退了下去。   倒是兰昕依旧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不上是为什么,总觉得心慌难耐。回到内寝的时候,皇上果然已经醒转了,倒是没有起身,只倚着床榻闭目养神。   “皇上昨夜睡得可好么?”兰昕轻缓的语调,似乎是晨起的第一缕阳光,暖暖的照在皇上心里。   “自然是极好的。”弘历睁开双眼,伸手握住了兰昕的手:“你总是叫朕心里宁静,自然安眠。只是朕越发的不想动弹,真真儿是应了那一句‘**苦短日高起’,朕想留在你身边,不想去早朝了。”   兰昕知晓弘历是玩笑之言,却依旧不敢不作此想。“皇上是明君,自当仿效先帝与康熙爷,事事以天下为先。又岂是唐玄宗可相较的。何况,臣妾自以为美貌不及杨贵妃,但亦不会如贵妃那般不知道身前,只图与皇上一时的欢愉而荒废朝政。”   这话若是旁人嘴里说出来,倒是会显得有几分矫情,可偏偏兰昕情真意切,既有玩笑的意味,又动之以情,倒像是软软的打过一拳头,让人躲不开,却亦没有多疼。   “朕原先以为,这后宫里头,最伶牙俐齿的便数嘉妃、愉嫔之流了。却不想兰昕你亦然巧舌如簧,分明是说朕昏聩,倒难得说得这样好听呢。”   弘历坏坏一笑,只勾一边唇角,略带些男孩子一般的稚气,让人又爱又怜。“既然要朕起身上朝,那你便侍奉朕起。否则,朕今日定然要赖在你的阁中,做一回昏庸皇帝。”   “是。臣妾这就侍奉皇上起。”兰昕抿唇而笑,握着弘历的手微微用力。只是心口依然觉得有些慌乱,说不清楚缘由的。意识到这一点,兰昕不禁有些害怕。莫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吧。   心一乱,兰昕便有些怏怏不快,虽然面容一直保持着温然和婉的笑意,可心思多半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坐下的时候,兰昕一个不留神,手划了一下。枕边的玉如意便嘭的一声掉下来,砸碎在地上。   “怎么会……”兰昕的心突突的跳的厉害,好像要撑破胸膛蹦出来一般。“怎么会这样?”   弘历见她脸色不好,忙道:“不碍的,朕记得这玉如意是朕命人送给你安枕的,既然碎了,朕便再从库房里择一对好的叫人送来,岁岁平安,哪里就有什么不好了。你别太担忧。”   索澜闻声而来,立在门外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兰昕缓了口气,朝弘历颔首,随后吩咐道:“伺候皇上盥洗吧,再让人进来收拾一下碎片。”   话音才落,兰昕就听见门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且有些重,应当是薛贵宁来了。   果然,薛贵宁声调低沉,才开口声音就颤抖起来:“皇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景仁宫传出话来,说怡嫔娘娘动了胎气,御医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弘历猛的从床榻上跃下来,脸色有些不好:“兰昕,替朕更衣,朕去瞧瞧。”   “好端端的怎么会动了胎气。”兰昕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沉闷的不行:“臣妾也随皇上去。”有些话未曾宣之于口,可是兰昕自己心里有数。难怪一大早起,心思就这样的不安宁,原是有事情发生。   看着碎了一地的玉如意,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觉强烈的涌上心头,这个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怡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已经有四个月多了,怎的就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帝后的肩舆还未走到景仁宫的甬路上,便已经瞧见景仁宫的侍婢丁澜,匆匆忙忙的迎了上来。且看她满面泪水,双眼红肿,兰昕的心就咯噔一下。“有什么话,快说,别闹虚礼了,看惊着皇上。”   丁澜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呜咽不止:“回皇上皇后,我家娘娘……小产了。”   “什么?”兰昕瞪大了双眼,惊恐不已:“方才不是说动了胎气么?怎的这么快就会小产了?御医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的还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四百四十三章 :雨疏云淡撩清梦   “奴婢也不知道,怡嫔娘娘昨晚开始便身子不适。因着宫门锁闭,娘娘怕惊动了皇上皇后,不允奴婢惊夜搅扰六宫清净,唯有强忍着。天明时分,症状已经缓解,只是腰部有些酸胀。只是娘娘依旧不放心,便让奴婢去请曹御医来瞧瞧,谁知道……”丁澜颜面啜泣不已。   弘历只觉得胸口塞满了污浊之气,深深的吁了一口气,才没有因为胀满而濒临窒息。“去瞧瞧究竟。”   “是。”兰昕看了薛贵宁一眼,示意他赶紧前头带路。丁澜红肿着眼睛随在薛贵宁之后,匆匆忙忙的往回赶。   曹旭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亲手将药丸从瓷瓶里取出来的。亦是他亲手交到怡嫔手中,看着怡嫔以温水吞服下去。明明是保胎的药丸,怎么会致使她滑胎?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当曹旭延再度为已经见红的怡嫔请脉时,他惊悸的心漏跳了几下。   分明是用过落胎药的迹象,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他的药出了什么问题。曹旭延紧忙打开方才的小瓷瓶,正预备从里面再去一颗药丸出来查验,却正巧皇上皇后走了进来。   “微臣给皇上皇后请安。”曹旭延猛的跪了下去,因着心慌与力道过猛,手上的瓷瓶一下子磕碎在地上,刺破了掌心,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兰昕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蹊跷不已。“你掌下是什么?”   曹旭延沉着眉头,忧愁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家传的安胎药丸。因着怡嫔娘娘有孕,沉刻意做了些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之后的话,曹旭延不敢说,他是怀疑这药丸被人做了手脚,里面没准儿搁了什么“好东西”。   且让曹旭延十分惊惶的则是,无论说与不说,他今日或许都难逃一死。毕竟怡嫔的胎一直是他照顾,而有服食过落胎药物的脉相,旁的御医一瞧便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了。   果然,弘历十分疑心:“既然随身备着安胎成药,何以不给怡嫔用。怡嫔的龙胎一直都是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一夜不适,天明就会滑胎。”   不知道为什么,兰昕总觉这件事情是一个圈套。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阴冷无奈的曹旭延,再看一眼床上已经疼的晕厥过去,面无血色的怡嫔,心里隐隐有些疼。好似这些事情不光是朝着龙胎来的,反而和她脱不了干系。   但如今,太后已经身陷囹圄,她又怎么还能运筹帷幄,用更加卑劣的手段,残害皇嗣性命呢?   “皇上,容臣妾问曹御医两句。”兰昕总觉得,若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便是举荐曹旭延这一遭了。到底和怡嫔没有多少联系,只是她比较可怜,无辜的惨遭牵累。   弘历颔首,兀自寻了一处坐下,沉着阴戾的脸子,静静的听。   “曹旭延,本宫问你,怡嫔究竟为何会小产,当着皇上,不许你有只言片语的不实之词。更不许隐瞒。你要知道,你身为怡嫔的安胎御医,未能尽心保全皇嗣,已经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了。倘若你还有半点隐瞒,本宫必然要你身首异处,连带着曹家一应的族人都得死。”   微微有些愕然,弘历不解兰昕为何说这样的重话,莫不是她发觉其中有什么端倪。只是曹家与富察家交好,能令她这样不念昔年的情分,必然是有些理由的。   曹旭延郑重的抬起头,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心疼。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药出现了问题,曹旭延便已经认命了。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为皇后效力了,可也不能连累皇后。且说,能在他药里做手脚的人……他不想害了那个狠心无情的人。   “臣……替怡嫔娘娘用药后,娘娘便腹痛难忍,见了红。臣再替娘娘请脉,发觉娘娘身上有……被用过滑胎药的痕迹,正是这药,致使皇嗣……不保。是臣……糊涂,竟然未曾发觉,臣……配错了药。”曹旭延不知道这样的说辞,皇上皇后会信几分。   可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心里总算是安宁。   兰昕有些哭笑不得,配错了药,岂非是无稽之谈。漫说是宫里的御医不会粗心至此,就算是乡野郎中,什么是安胎药,什么是落胎药难道也不会分么?更何况,他还是替皇家安胎的御医,职责所在,难道会糊涂的用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么?   “本宫说了,曹御医不可有一句不实之言。看来你是不把本宫的话当回事儿了。”兰昕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咬牙切齿的将自己的花盘底儿踩在那按着一堆瓷片的手掌上。   曹旭延吃痛,只觉得瓷片快要刺穿了手掌,可他硬生生的挺着,咬牙不动。直到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冷汗涔涔往下落,他也纹丝不动。   兰昕悬了一口气,冷叹道:“曹御医有这份骨气,便该好好为自己打算。宫里头不缺御医,没有你,自然还有旁人。可是曹家若是出了你这么个胆敢谋算龙裔的恶毒罪人,恐怕到头来没有谁会有好下场。你最终想要保全的人,也会因你而死。”   这是让弘历有些陌生的兰昕,她锋利,她深沉,她阴戾,她甚至让人看上去慑心。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弘历没有说话,亦不预备说些什么,仿佛兰昕已经心中有数了。   “薛贵宁,你去,请院判曹秦川来。”兰昕凛眸道:“既然是曹家的药方子,想必只有曹家的人最清楚。”   “嗻。”薛贵宁连忙退了下去。   兰昕这才抬起了自己的脚,诚然道:“曹御医是死过一回的人,许是因着这个缘故,你也并不怕再死一回。但本宫今日要把话放在前头。倘若你真的胆敢勾结外人,谋算怡嫔的龙胎,本宫就赐你死罪。要带你入宝亲王府的叔父陪你一同上路。你听清楚了么?”   “皇后娘娘。”曹旭延连连摇头,痛苦致使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是臣一时糊涂,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后娘娘赐臣一死,不要连累臣的族人。皇后娘娘开恩。”   “怎么个一时糊涂?”弘历不禁插话道:“是连同旁人打落朕的皇嗣,还是你方才所言,仅仅是配错了药?”   “臣……”曹旭延知道,无论是哪一种说辞,都是不成立的。若说是自己糊涂配错了药,岂非是把皇上当小儿哄骗了,欺君之罪,更加罪无可赦。若说是受人指使,那皇后举荐了自己侍奉在怡嫔身侧,岂非连皇后都难逃干系?这样的话叫他如何敢说。   兰昕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的走到皇上身侧,附耳道:“臣妾以为,有错之人并非曹旭延,他一则没有动机,二则没有必要,三则亦没有这个胆子。何况他医术精良,若真存心害怡嫔的龙胎,定然有千万种微末不易被察觉的法子。甚至有令怡嫔难产,母子俱损的阴毒法子。   却为何要走这一步看似证据确凿,实则却最是蠢笨的法子,岂非是嫌自己命硬了。倒是存心为祸之人,将皇上与臣妾看得太透彻,知晓一旦出了此事,曹旭延必然会死,无论是否与他有关。”   听完这席话,弘历的心稍微放松了些。起初他是有些不明白皇后的凌厉从何而来,这会子总算是有了梗概,兰昕是疑心此事乃太后所为,才会如此的怨怼至极。是呀,太后真真儿是不安分的,那些隐藏在宫里头的血滴子,也是真真儿的可恨至极。   明白了兰昕的意思,弘历沉吟不语,只是以深邃的目光示意兰昕看下去。这戏码绝对很有看头。   曹秦川的到来,成了打破僵局的一计耳光。让众人听了响不说,还惊了心。   “你这不孝子,你竟然胆敢做下这不知死活的恶事,是我没有好好教你,亦怪我不该将你举荐给皇上皇后。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为何要害怡嫔腹中的龙胎?”曹秦川一计耳光抽打在曹旭延脸上,那架势仿佛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赫然五指印分明的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血渍。曹旭延重新跪好,依旧是澹然忧愁:“是药弄错了,并非受人指使,院判大人恕罪。”   “你三岁便识得百余种药材,五岁便能将本草纲目倒背如流。你会弄错药材,你岂会这样糊涂。”曹秦川咄咄相逼。   兰昕轻咳一声,凛眉道:“院判不必心急,皇上与本宫面前,你只是院判,不是慎刑司里的嬷嬷,犯不着动手动脚的失了分寸。”   “臣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曹秦川敛去了凶狠之意,颤巍巍的跪下:“旭延乃是在臣身边长大,犹如嫡亲子一般。怪只怪臣教子无方,竟让他如此不堪,请皇后娘娘责罚。”   冷笑一声,兰昕从容的对上曹秦川的眸子:“曹御医自己都没有承认,倒是曹院判承认得快。你怎知一定是他所为,怎就早早替他认下了罪状?是你盼着他从你眼前消失,还是你盼着他替你扛下所有的罪责?嗯?曹伯父!”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引弦百发无虚矢   曹秦川额上的凉汗顺着他苍老的鬓边慢慢的往下淌:“若非是旭延闯祸,皇上皇后何以会勃然大怒。且怡嫔的身子,一直都是旭延照顾,老臣未曾走进景仁宫宫门,便已经听说怡嫔不幸滑胎之事,心里畏惧,猜想此事必然与旭延脱不了干系故而……”   兰昕看一眼薛贵宁,示意他将那瓷瓶里滚落的药丸拾起来交给院判。   薛贵宁刻意选了一颗滚路的稍远一些,而比较完整的药丸,交给了曹院判。   “院判瞧瞧,这安胎的药丸里,到底有什么不妥的药物。”兰昕转眸睨了曹旭延一眼,泰然自若:“曹御医现在说还来得及,你若不说,院判自然会替你说个清楚。”   横眉冷挑,眉心频跳,曹旭延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伏在地上没有动弹。而他瓷片子扎在他手上好些功夫,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只是依然很疼,疼的钻心。   曹秦川将安胎药搁在鼻前仔细的嗅了嗅,又看了看形状与颜色,最后索性搁进口中,细细的抿着。起初脸上的神色倒是镇定,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随着药丸在口中融化,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孽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药丸之中暗藏落胎药物,藏红花,你……”   曹旭延似乎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方才皇后也提醒了他,于是话从自己最信任的叔父口中说出来,他倒是一点没有惊讶。   “拿过来,朕瞧瞧。”弘历眉心一凛,目光之中满是怨毒之色。   薛贵宁连忙手脚利落的拾了好些药丸子,交到李玉手中。再由李玉亲自递给皇上。   弘历搓碎了一颗药丸,仔细的看了看,果然表面上几层之下,裹着一些不同颜色的药。而这些药均在丸子的中心处,若不是碾碎了,根本不容易发觉。“算不上什么精细的功夫,只能说是别有用心。曹旭延,这药丸是你带在身上给怡嫔服用,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微臣该死,请皇上处置。”曹旭延微微抬头,目光飞快的划过曹秦川的面颊,随即又迅速的垂下头去,仿佛这一眼只是白看,丝毫不愿意停顿。   “皇上,曹旭延方才说的很清楚,这安胎药的方子是曹家祖传的。竟然是祖传的药方子,曹院判也必然知晓。既然如此,请皇上一并处置曹院判。”兰昕一字一句,谨慎而清亮,生怕曹秦川听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是要他陪葬。   闻之色变,曹秦川连忙跪下告饶:“皇后娘娘,曹家的确有不少祖传的方子,可绝对没有安胎药丸之中,暗藏有藏红花使人落胎的恶毒方子。皇后娘娘明鉴,这分明是孽子曹旭延自己所为,根本与曹家的药方无关,老臣也从未授意他可以这样做,望皇上皇后开恩啊。”   喟叹一声,弘历对上兰昕的眸子,微微一转,已知彼此的心意。“曹院判有所不知,方才你尚未抵达之时,皇后已经与曹旭延说明了一切。若此事乃他所为,非但他一人要抵过,曹家上上下下都逃不过诛连之罪。”   “皇上。”曹秦川连连告饶:“皇上恕罪啊,此事老臣当真不知情,皇上恕罪啊……”   “恕罪?”兰昕冷冷的瞥了一眼曹秦川,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换做伯父的曹院判,竟然内里这样阴损毒辣,连自己的侄子都不肯放过。“若是皇上只能赦免一人,曹院判皇上对你开恩,还是你视为嫡亲子的侄子开恩,亦或是你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儿子?”   这一句话,简直是朝着曹秦川的心刺进去的。他整个人惊讶的险些跳起来。皇后竟然连自己的老来子都不肯放过,她几时变得如此毒辣,她几时竟然会有这样阴戾的心思。“稚子无辜,皇后娘娘何必咄咄相逼。此事当真与老臣无关。”   曹旭延知道一死难免,横了心道:“院判大人所言不错,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皇上皇后不要怨责旁人。微臣亏欠怡嫔一命,愿以性命相抵,望皇上皇后开恩,饶恕院判与臣的族人。”   “曹御医怕是忘了,永琏伤寒不治身亡,你的命已经抵偿给了本宫。如今,你又哪里有性命可以再抵偿给怡嫔了。”兰昕失望透了,曹旭延宁可一死,也不愿意说出事实真相,当真是让她心恨难耐。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可以逼迫曹秦川反口,将他与太后的勾当如实的陈述于皇上。有了这个罪证,哪怕皇上要废掉太后,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太后被废,皇上能寻回自己的生母,再册封为太后,那便真真儿是一家团圆了。   这些心里话,兰昕只敢自己想想,却不敢对皇上说出来。他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身份血统的缘故,而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母。在心里叹息一声,兰昕敛去了多余的愁苦之色,幽然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臣妾求皇上开恩,饶恕曹院判尚且年幼的孩子。只将他流放驱逐出京就好,饶他性命吧。”   “皇后娘娘……”曹秦川瞪大了双眼,眼里尽是血红之色:“您这是何苦……”   弘历听得有些烦了,摆一摆手道:“就按皇后所言。来人,将曹氏叔侄关押天牢,待刑部审问清楚后,曹氏男丁当处死处死,当流放流放,女眷及侍婢等交由皇后亲自处理。”   “臣妾遵旨。”兰昕含笑瞥了曹秦川一眼,心道,这便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了。   “都退下吧,朕陪一陪怡嫔。等她醒了,朕想亲口告诉她……”弘历虽然不是很宠爱怡嫔,却也怜惜她所受之苦。   兰昕微微不忍,她是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了。母亲失去孩儿,那该有多痛啊,犹如热油淋在心上的感觉,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臣妾告退了。”   默默的陪在怡嫔身边好一会儿,弘历算准了时辰对李玉道:“曹氏叔侄必然是有话还没吐出来,你随朕去一趟天牢。”   李玉一边应声,一边侍奉着皇上往天牢里去。心里却很是不解,皇上想弄清楚原委,为何方才不问,反而要不辞劳苦的亲自往天牢去一趟,莫非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有好些话不能说?这就奇怪了,皇上不是最信皇后的么?李玉心里诧异,脸色却谨慎,到底没有多口舌去惹皇上不痛快。   曹秦川与曹旭延被关在了相邻的两间囚室,背对背坐着,谁都没有吭气。   监牢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温儿,潮湿的霉味儿,酸臭的汗味儿,以及排泄物恶臭的气味儿,总之让人很难以适应。只是,因为心里都装着事儿,曹旭延与曹秦川好像都没有闻到,还是一片苦大仇深的阴沉,默默的坐着。   好半晌,曹秦川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扔出了一包药粉。“你爹死的早,你是叔父我一手带大的。教会了你医术,亦养育你成材,到头来,你却来害我的儿子。当真是恩将仇报,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在这天牢里自行了断吧。事情有你一个人承担,我便苦苦哀求皇上开恩,饶了曹氏一族与我幼子的性命。”   见叔父早有准备,曹旭延只淡淡一笑。“当我察觉到药丸被动了手脚,第一个时间就想到是你所为。除了你,再没有人动过我的药瓶,可是,我万万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叔父啊,您的幼子是性命,难道怡嫔腹中的便不是性命了么?   咱们曹氏,是皇家的奴才,哪儿有奴才忤逆主子的道理。即便你要忤逆,为何要对尚且还未成形的孩子动手?行医救人是咱们的天职,可你竟然……你竟然用这双该去救人的手,来杀人……你才该死,你最该死。”   “闭嘴。你这忤逆子。”曹秦川气的脸如猪肝色,一直烧红至脖颈:“你的命本就是老夫养大的,该你还我。你可知,太后的血滴子已经控制了曹府,我若不换掉你的药丸,今晨死的就是我的嫡亲子。   你也说了,怡嫔的孩子尚且为成形,充其量不过是皇上的精血罢了。可我呢,我是老来得子,还不容以才有了这个指望,我怎么能让他有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后果,难道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来填补旁人骨肉的性命么?”   曹秦川稍微平静了心绪,慢慢说道:“你放心,我亦不会苟且偷活,只要皇上肯赦免幼子的性命,老夫一定随你下九泉,到了阴曹地府,再向你爹娘赔罪。”   曹旭延握着那一小包毒药,慨然道:“上一回皇后娘娘赐死侄子,你便不该相救。若那个时候我就死了,又岂会看见自己一直敬重的叔父,内里实则是如此丑恶的嘴脸。我欠皇后娘娘的太多了,留下这条残命不过是想恕罪罢了。   可惜皇后一直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依旧无能为力。叔父,若你尚且还有一点为人的良知,就向皇上说明一切吧,太后的血滴子是控制着府上各人的安危,可皇上有千军万马,怎么会不能保全,你不能一错再错了,叔父。” 第四百四十五章 :蓬鬓衰颜不复妆   “你不明白,我不能……不能反口。【:夹在皇上太后之间,又背弃了皇后与富察氏一族,我已经万劫不复无路可退了……何况,何况太后手里,那些血滴子……皆是先帝遗留下来的……不可能那么容易察觉……我……”   “叔父?”曹旭延听着曹秦川断断续续的语声,眉头紧的不行,紧忙转过身去瞧。而当他瞧见曹秦川的一瞬间,曹秦川一口鲜血喷出来,一点不偏的喷在他脸上,登时一抹腥味充斥而来,连眼仁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子。   随后,嘭的一声,曹秦川整个人歪倒在监牢满是茅草的地上,没有了气息。   “来人,快来人啊……来人……”曹旭延疯魔似的哀嚎,泪落如雨:“叔父,您醒醒啊,您别有事。”他努力伸长手过去,想要握住曹秦川的手,为他把脉,可惜木栏隔着,怎么也不够长。“叔父……”   弘历随着李玉走进来,却见天牢已经乱作一团。侍卫们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搜寻什么,以至于皇上驾到竟然没有人上前恭迎。   李玉未免皇上不悦,连忙清了清嗓子,嚷声道:“皇上驾到。”   这动静才真真儿叫人惊心,一应慌乱的奴才这才发觉皇上就立眼前,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皇上万福金安。”   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弘历匆匆忙忙的走下来:“发生了何事,你们在搜寻什么人?”   牢头忙恭敬的叩首,回道:“启禀皇上,曹院判曹大人送入监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被人……就被人从背后射了一箭,当场毙命了。奴才等人,正是在寻找这辣手行之人,可是……可是大牢被来来回回的翻找了好几遍,竟然没有半个人影,实在是……”   弘历冷冷看了他一眼,吩咐跟随自己的御前侍卫道:“你们仔仔细细将大牢搜查一一遍,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牢里能随意走动的人也不要放过,发现可疑之处,马上关进牢房里等候朕亲自审问。”   言毕,弘历稍微瞥了李玉一眼。   李玉沉面颔首,冷冷喝牢头道:“曹院判关在哪里,还不赶紧带路。”   “。”牢头面无人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天牢里出了事情抓不到人不说,且皇上偏在这个时候来,看见乱糟糟的一团事儿,以及自己的无能。丢了官职是小事儿,怕就怕皇上雷霆震怒,要了自己的脑袋。牢头故而惊惶不已,脚步虚浮的厉害:“皇上,曹院判就关在这里。”   他猜想,许多事情,皇上不许当奴才的多听多嘴,便知立在一边儿,没有进去。   李玉躬着身子带路,少不得关切道:“皇上,曹院判在天牢里遭了毒手,若是刺客还没有离开,怕会危及皇上的安危,不若也请御前侍卫随侍可好?”   “朕既然赶来,就不怕他们图谋不轨。不必了。”弘历三两步走了进去,果然瞧见曹旭延默默跪在一间牢房之中,而另一间牢房里,倒着曹秦川的尸首。   再往前走了几步,弘历绕道曹秦川背后,真真儿瞧见他背上有一支箭,那是一支很短的箭,正中后心,一箭毙命。可见行凶之人,就是为了灭口而来。   “你好糊涂啊曹旭延。”弘历怨怼的冷哼一声:“今日在怡嫔宫里,皇后翻来覆去的给你机会,让你当着朕的面儿,让你将事情说清楚。曹院判与太后勾结,原本就是不明智之举,你若不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又岂会当着朕的面说清楚整件事情。   现下可好,话没有说明白,人也遭人灭口了,这便是你要维护他的下场。”弘历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了,兰昕为何一再的逼迫曹旭延,且还有“保不住自己最想保全之人的性命”此类的话说,可见,还是兰昕比较了解太后的阴毒。可惜啊,是她用错了功夫,满腔的心思用在一块朽木之上,白费力气。   “臣该死,臣不该为了一己私利,隐瞒皇上。”曹旭延此时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不可及的错误。“臣以为只要瞒住此事,自己一死便再也不会牵累叔父,却不想叔父早已经是旁人的绊脚石,只待利用完毕,便斩草除根了。”   弘历皱着眉,愤然道:“现在后悔已经没有半分意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必得将知道的如实禀明朕。”   曹旭延道一声是,便将方才与叔父之言,一字不差的禀明了皇上。   其其格才舀了一勺滚热的紫米粥,还未碰着唇瓣,就听见灵澜推门进来。“娘娘,您可听说了?”   “什么?”其其格吹了吹热粥,不以为然道。   “怡嫔小产了。”灵澜低眉敛声:“说是曹院判与曹御医都有嫌疑,人已经让皇上关进天牢了。”   “曹御医被关进天牢了?”其其格大惊,今日就是与太后约定好的第三日。若是她没有猜错,和亲王必然会漏夜入宫与皇后相见。而这个时候,原本只有曹旭延能在皇后的汤药里做手脚,让皇后借故不能出席,躲过这一劫。   谁知道,事情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起风波。   灵澜不知始末,只是不住的颔首:“奴婢听说,两位御医是受人指使,才敢在怡嫔娘娘的药里下毒。宫里甚至传言,说指使之人其实是皇后娘娘。”声音刻意放轻了些,灵澜慢慢说道:“曹御医不就是皇后娘娘吩咐去给怡嫔安胎的么?”   其其格定了定心神,幽然的呼了一口气:“传言岂能当真,事实有时候总是让人难以预料的。皇上怎么说了?”   “皇上只是交给了刑部审问,并未有其他的话说。”灵澜知道的也并不多,只能这样敷衍着回答。   “天意不可违。”其其格温然一笑,慢慢道:“紫米粥没有味道,端下去吧。”她有心帮一帮皇后,但能做到,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今日的事儿,灵澜看不明白,她自己却看得一清二楚。太后虽然被囚于慈宁宫,可依然能翻云覆雨,运筹帷幄。   怡嫔的孩子没了,曹御医因此遭难了,怎么瞧着,都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只要太后一天没有倒,她一天就得是太后暗藏在后宫的棋子。公然的前往长春宫与皇后说明一切诡计的胆量,她不能有更不敢有。否则,永琪的性命便难以保全了。   一头只不过是对自己施过恩惠的皇后,另一头却是永琪的性命,其其格纵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也必然会选。“灵澜,内务府新送过来的花样甚是精妙,可惜本宫手艺不济。这样吧,你去请嘉妃娘娘过来,让她教一教本宫。再让小厨房预备好嘉妃喜欢的糕点。”   既然不能帮衬皇后,那就只好按太后的吩咐,尽量让皇后身边儿没有亲近的人可以帮衬。嘉妃一向对皇后死心塌地,未免她牵连其中,留在自己身侧也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算一算,嘉妃娘娘也有两三日没来咱们宫里坐坐了。”灵澜欢快的退了下去。   其其格这才觉得头疼不已:“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自己随心所欲的日子。不受人钳制,亦不受威胁,只做自己应当之事?”脑中满是永琪小巧的模样,其其格闭上眼睛,嘴角的微笑是那么的亲和:“永琪,为了你,要额娘做什么都值得。   盼语听说怡嫔滑胎了,便兴冲冲的奔去了慈宁宫。她与纯妃,正好是交替照料太后的。白日里都是她侍奉太后用药,而傍晚起,才有纯妃临近太后身侧照顾。这时候,纯妃定然是在耳房候着她来。   果不其然,盼语推开耳房门扇的时候,一眼就瞧见纯妃正倚着红木椅子,满面春风的喝着普洱。满屋子都是普洱清香的味道,沁人心扉。“难得你还有心情,这样优哉游哉的喝茶。”盼语冷冷瞥她一眼,神色不明。   “娴妃这话,臣妾可听不明白。成日里候着娴妃来,臣妾不都是坐在这里边品茗边等么。与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同啊。”苏婉蓉知道纯妃的话意,只作不觉罢了。实际上,她是真的没有动手,这一切都是太后的安排。坐享其成的感觉,真真儿是好。   这便是所为的天从人愿吧。   “品茗岂能为纯妃庆贺心愿得偿,不如换成醇香醉人的陈年佳酿。这份欢愉,便可从舌尖,一直缭绕入心,且伴随着晕眩与醉人得意,叫纯妃更加喜欢。”盼语轻轻拍了拍手,朵澜吩咐身后的内侍监取了一壶酒来。   “这一壶酒,就当是本宫为你庆贺了。还望纯妃你领受。”言毕,盼语旋身而去,再不看纯妃一眼。   倒是叫苏婉蓉看不明白了:“娴妃等等,今日的话唐突了,本宫实在不明白,你这是所为何意啊?明知道本宫是不饮酒的,且说这里还是太后的慈宁宫。难不成,你要本宫满身酒气的侍奉在太后身侧?”   盼语没有回头,只徐徐的迈着步子往里走。   苏婉蓉叫她不理会,倒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揭开了酒壶的盖子,细看一眼。咣当一声,银壶落地,苏婉蓉一声尖叫。“娴妃,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夜来清露湿红莲   “娘娘,您没事儿吧?”风澜扶着满身都是血点子的纯妃,担忧道:“这一壶血水,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奴婢还是赶紧扶您回宫沐浴更衣吧。[]【”   苏婉蓉起初看见那一壶嫣红的鲜血,心惊的不行。这会儿壶砸在地上,血溅三尺,沾的自己一身都是,她反而释然了。“银壶里面搁蛇头也好,搁血水也好,不就是娴妃一贯的作风么。本宫有什么好畏惧的,有本事她便割断本宫的喉管放了本宫的血,再一口一口的吞咽下去,本宫才怕她敬她。”   收敛了声音,苏婉蓉恶狠狠咬牙,阴戾低声道:“太后想扶持娴妃取代皇后,当真是瞎了狗眼,凭娴妃这点心思,给本宫提鞋都不配。她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出身么,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哼”   风澜最是明白纯妃的心思,少不得凑趣儿挖苦:“娘娘别放在心上,那娴妃不过是把自己的当成猛兽了,空有凶狠气势,实则是个无脑的。只瞧她一门心思的讨好皇后便知道了,孰不知皇后心里怎么怨毒了她呢。”   “回宫。”苏婉蓉与风澜对视一眼,便冷笑一声:“太后连曹旭延都除掉了,想来是忍不了多久了,咱们只等着瞧就是了。”   弘历从天牢里出来,脸色便阴沉的如同要吃人一般。上了肩舆,他只说了去长春宫,便不再有任何声音。   李玉知道定是曹秦川的死,激怒了皇上,以至于皇上让带曹旭延去了御前侍卫的班房。将人放在御前侍卫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看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   傅恒接了皇上的指令,便将曹旭延领去了内侍卫房。当着薛贵宁的面儿交代底下的人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皇上有旨,着咱们好好照看这位曹御医。你们护着他,得和护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样,倘若他有半点差池,当心你们的脑袋。皇上再三叮咛,若是此人有什么闪失,侍卫房当值的侍卫一个也别想活命。包括本总管,听清楚了么。”   众人均是大惊失色,连忙抱拳应是,谁也不敢怠慢。   曹旭延自然知道傅恒与皇后的关系,想起日前愉嫔交代的事情,他连忙凑近傅恒低低道:“大人,我有一事,与皇后有关……”   傅恒微微有些愕然,看他一眼便道:“内间安全,曹御医还是里面歇着吧。未免有什么不妥,我陪你同往。”   略微一笑,曹旭延倒是没有心慌,随着傅恒走了进去,他才幽然道:“他们若是要杀我,方才在天牢就动手了。皇上让人将天牢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最终发觉,毒箭是从一个小气窗里射进来的,角度刁钻不说,且射箭的人几乎看不到叔父在哪里。只能凭空朝这间牢房里射。却偏偏只有一箭,一箭毙命。这样好的本事,若是要杀在下,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们没有,所以在线猜想,他们是预备留下我这条残命,慢慢的折磨凌辱。”   傅恒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他只心悬长姐的安慰。内室之中再无旁人,傅恒才敢问:“方才你说关于长姐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在下得到消息,今晚和亲王会冒险入宫,救皇后娘娘性命。而其实,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让皇上误会娘娘与和亲王有私……”曹旭延还是说不出那个“情”字,在他心里,皇后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国母,岂能用如此污秽的词眼来指责。   见傅恒一脸的狐疑,曹旭延以为他是不信自己的话,连忙释疑道:“日前宫里讹传,说皇后娘娘昔日就与和亲王相识,且还有……罢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下实在说不出口。可说者有心,怕是听者也有意,流言蜚语不足为信,却三人成虎。怕是皇上耳朵里早也有了这样的不堪之音。   更何况还是旁人别有用心,故意制造这样的疑惑惹皇上皇后生心病。倘若拦不住和亲王,那事情岂非……事不宜迟啊,大人若是拦不住和亲王,至少也去皇后娘娘宫里走一遭,能拦住皇后娘娘也总算是万幸。无论如何,只要皇后娘娘不见和亲王,那讹传便没有作用了。”   “这倒是难了。”傅恒蹙眉,心一分一分的冷下来:“因着将你送进了内侍卫房,皇上严旨,今日当值者,上至总管下至侍卫,均不得擅离职守半步。我若要去长春宫,亦只能等到明日了。”   “那便是来不及了。”曹旭延嚯的站起身子:“眼看着已经这个时辰了,太后若是要动手,便只等天一黑就……大人,我方才说了,他们要杀我,早早便动手了,不会留我到现在。救皇后娘娘却刻不容缓,娘娘的安危比什么都要紧。大人……”   傅恒微微有些愕然,这曹旭延情真意切,竟要比自己还担心长姐的安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事情紧急,他也没有心思想旁的:“小侯子……”   猛的追了出去,傅恒见人就问:“小侯子呢,快去拦住他,快去。”他自己不能离开,但只要让小侯子把信儿送到皇后的长春宫去,不就万事皆可了。这么想着,傅恒急切的渴望找到小侯子。   “大人,什么事情这样慌里慌张的。”小侯子原是要走的,正好遇见侍卫房的小司,二人说笑了几句,又吃了茶,便耽搁了些功夫。听见大人火急火燎的唤他的名字,便兴冲冲的奔了过来。   傅恒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一把钳住小侯子的手腕,正经脸色道:“你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夜来风凉,怕是要变天了。未免淋雨湿衣,沾染风寒,切记不要出宫贪凉。”言罢,傅恒谨慎道:“可听清楚我的话了么?”   小侯子在心里默默转了一遍,醒神儿道:“大人放心便是,奴才一准儿记下了。”   “那就好。”傅恒松了口气:“记住一定要亲口转述给皇后娘娘,只说是我再三的叮咛。”   “是。”小侯子瞧傅恒的脸色肃沉,知道兹事体大,便是一点也不敢马虎了。   彼时,弘历去了长春宫,将天牢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兰昕。   兰昕心惊不已,当真是畏惧的不行。“这么说来,却是臣妾小觑了太后。原以为先帝手里的血滴子,不过是只能替太后四处打探消息。不想太后竟然利用这些**乱后宫。”   “朕也没有想到,这些血滴子搁在太后手中,竟然比从前要厉害得多。那样刁钻的角度,根本看不见牢内的人所处的位置,可竟然还能一箭毙命,当真是耳力惊人。朕也万万想不到,朕身边竟埋伏着这样厉害的角色。若非太后再无嫡子,恐怕取了朕的性命便可以着此人取而代之了。”弘历嘴上这样说,脑子里却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弘昼。   他再不好,也是太后抚育在身边的儿子。大不了便册封裕贵太妃为圣母皇太后,而太后既然能控制裕贵太妃数十年,等太妃的儿子登基了,也一样能有法子再控制这母子数十年。   兰昕亦是很敏感的意识到了皇上心中所想,却没有拆穿。只敛息肃清道:“皇上得想个法子,将这些埋藏在紫禁城内外的血滴子一个一个的揪出来。不能为皇上所用,便尽早除掉他们。他们都是先帝的心血,断然不能跟随太后,做下这些恶事。”   这一点倒是说中的弘历的心思:“康熙爷膝下子嗣众多,先帝爷当年是经历了九王夺嫡,险象环生的岁月。即便是登了基,朝廷内外还是有很多质疑的声音。也是为了大清的长治久安,先帝才暗中培育血滴子为自己效命。窥察异心之人,暗中将其控制活处决。   而这些血滴子都是先帝埋藏在各处的眼线、利刃,正因为有他们暗中潜伏,受命于先帝,才会有朕今日所见的太平盛世。倒是不知为何落进太后手中,没有及早的预防,此乃朕一大疏失。兰昕,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法子能引出这些人。”   “请皇上明示。”兰昕听弘历的语气,似乎是要自己做些什么。“毕竟能为皇上尽心,一直都是她最渴望的事情,故而,她也没有避讳。”   弘历看着她如此平静的面庞,满是殷勤的眸子,便知她心里是真的在意自己。“朕猜测,太后最容不下的,依然是你。即便除掉你,也不能重掌凤权,她亦定然要出这口恶气。”说到这里,弘历似乎略显得为难。   “旦请皇上吩咐。”兰昕毫不迟疑道。   “朕……”弘历咬了咬呀,忧心忡忡道:“听闻宫里无稽谣言,尽是你与弘昼……”   兰昕不禁有些愕然,她原以为,这些话皇上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质问自己,或者对自己当面提起。却不想他竟然想利用这讹传,引出太后的血滴子再动手钳制太后。也就是说,或许他心里已经信了这些无稽之谈。又或者,他根本是想一箭双雕,钳制太后的同时也弄清事情的真相。   难以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兰昕郑重颔首,诚然道:“请皇上安心,臣妾明白该如何做了。”   -, 第四百四十七章 :水沈香冷懒熏衣   送皇上离开了长春宫,兰昕发觉自己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沁湿了。“索澜,去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索澜动了动唇,想问皇后方才皇上言之何意,见皇后满脸的失落,到了唇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奴婢这就去准备。”   锦澜领着小侯子进来,唤住了要往内寝去的皇后。“娘娘稍等,小侯子说傅恒大人有话带进来。”   兰昕停下步子,转身道:“何事?”   小侯子恭敬上前,如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傅恒大人让奴才转告娘娘,夜来风凉,怕是要变天了。未免淋雨湿衣,沾染风寒,大人请娘娘切勿贪凉出宫。”言罢,小侯子不放心道:“娘娘,大人刻意嘱咐了奴才,一定要把原话说给娘娘听。奴才从大人的脸色隐约瞧出,好像是焦急的事儿。”   切莫出宫,看来傅恒也听闻了风吹草动。兰昕微微颔首,随口问道:“这话是傅恒见了曹旭延之后,才吩咐你的么?”   “是。”小侯子答得利落:“见了曹御医,大人急匆匆的追出来,奴才那会儿还未走呢。”   “你去吧。”兰昕已经明白了傅恒的心意,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又不便明说,只好这样叮嘱自己不要出宫。曹秦川死在天牢里,太后没有取曹旭延的性命,留下他这条活口,却不知道意欲何为。总不至于就是为了传这番话给自己吧。   可是皇上的心意……   兰昕表面上虽然平静,可内里依旧是焦虑难安的。沁在浴桶之中,由着索澜与锦澜将温热且带着香气的水,一瓢一瓢从肩上淋下来,心里的滋味一时间也是难以说清楚的。眸子里满满是袅袅的水汽,氤氲成雾,皇上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忌讳么?   陪在他身边这样久,兰昕忽然却觉得有些看不清他的真心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儿,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这水汽,慢慢的蒸腾干净,慢慢的裂开,疼的无法言说。   着了一件简单的衣裳穿在身上,兰昕辗转返回了内寝。   索澜预备侍奉皇后篦头,却见皇后依然满面的无奈,少不得规劝道:“娘娘,皇上心里搁着娘娘,才会对许多事情耿耿于怀。若是不相干的人,总不至于什么都放在自己心里的。您还是别想太多了。”   兰昕长叹了一口气,哀怨不已:“并非是本宫想多想,亦并非是本宫愿意介意。索澜,你明白么,本宫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是怎么看待与皇上的情分,是怎么全心全意爱慕自己的夫君,难道皇上会感觉不到么?”   “怎么会,皇上必然能感觉到。娘娘,您别多心,皇上待您总是最好的。即便紫禁城里佳丽三千,可皇上从未轻看过娘娘一分,更不曾有半点冷落。在皇上心里,亦唯有娘娘才是妻子,才是大清母仪天下的皇后啊。”索澜噙满了眼泪,替皇后感到失落。   良久无言,再开口时,兰昕的声音已经略有些颤抖:“本宫只是不明白,若真是彼此诚心以待,若皇上真是念本宫为妻,何以还会生疑?”微微一叹,她敛去了愁苦之意:“罢了,无论皇上的真心如何,本宫都会按照圣意去做。”   不光因为那是皇上的圣意,还因为那是他夫君的心意。既然要做,便好好的做吧。总归让他看清楚也好,前尘往事如何,她对他的心,从来都不曾变过。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乏了,小憩片刻。晚膳时分再来唤醒本宫。”兰昕慢慢的合着被子躺下去,头枕着舒适的软枕,心里的焦躁似乎减轻了几分。可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的泪水却如同一弥清泉,滑缓无力的顺着两眼的尾端,慢慢的淌下来。   冰凉的流进耳朵里,那滋味当真是难受。兰昕闭着眼睛,轻轻用手背抹去了泪珠,一下两下,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宫里头,哪有没有委屈的人呢。上至皇上,下至奴才,谁不是天天挨着委屈苦熬过来的?兰昕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被真心在意的人所伤,这份痛苦,如何能消受。   不知过了多久,兰昕渐渐的失去了知觉,好像痛楚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唯一的感觉,便是好像谁再擦拭她的泪水。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细腻,温热的手指请缓缓的拂去她冰凉的泪水,满满是疼惜与包容,那种感觉当真很好,让人不舍得睁开眼睛。   只是……   兰昕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然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站在她面前的人并非是弘历而是和亲王弘昼。   “你怎么进来的?”兰昕沉着眉头,脸色发青:“这里可是后宫!”   弘昼冷哼一声,缩回了自己的手,傲慢道:“非但是后宫,还是皇后您的寝宫内室呢。可本王要来,任凭紫禁城里有千军万马,又能拦得住么?”   坐起身子,身上的锦缎薄被便下滑了去。露出小衣胸口,一片光洁的雪白。兰昕窘然不已,慌乱的捂住身前:“你……”   慢慢的撇过头去,弘昼已是十分的不痛快:“从前本王以为,宝亲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毕竟有你富察家鼎力相助,他要成为皇上简直易如反掌。到后来,本王又觉得,能成为宝亲王福晋是你的造化。若是跟从了本王,你不过就是个寻常的王福晋,哪里有母仪天下的荣耀。   可今儿自己亲眼瞧见了,才分外明朗。什么福气,什么造化,不过是自己说出来好听,让旁人眼红眼红,实则却捧着锦被,默默躲在内侍哭泣的命数罢了。”   “你是嫌害我害的还不够么?”兰昕没好气道:“宫内外盛传本宫与你有私情,以至于太后利用了这一点大做文章。我自问没有什么比旁人好,比旁人尊贵的,唯独这清誉,是一点儿也不可损毁,却也被你摧残的不剩下什么了。   今日皇上有了明示,令我与你相见,让太后以为你我真有私情,你就来了。”兰昕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道:“或许是你暗中被人盯梢,或许是长春宫早已在太后手里血滴子的监控之内,总之你来了,皇上便要来了。千万种屈辱的死法,我却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样一种令人恶心又丑陋的死法,羞辱而去。”   弘昼凛然而笑:“我却不知道,你究竟是怕死,怕毁了清誉,还是皇上知晓你与我的陈年旧事?”   兰昕哑然失笑:“敢问和亲王,本宫与你到底有什么陈年旧事?”   这一句听似轻飘飘的话,彻底的激怒了弘昼。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在她眼里根本荡然无存。她不记得曾经策马飞驰,与他畅游的情景。她亦不记得,手把手的教她掷飞镖的乐景。花前月下,鸟啼清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而她却不以为然,甚至早已经不记得那些过往。   “我真想掐死你。”弘昼气急败坏:“若是当初,知晓你允诺嫁给和亲王时,就狠狠的掐死你。本王这些年岂会如此心痛。你倒是无妨,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现在动手也不算晚。”兰昕平和道:“你能走进长春宫,亦有法子走出去。若我的死,能平息后宫的风波,也算一桩美事。反正……自从永琏去了,我的心也已经死了大半。”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就不敢了?”弘昼逼近一步,兰昕更加惶恐的抱紧了身前的被子,蹙眉道:“要动手就尽快,男女授受不亲,你犯不着在这里耽误时辰。”   弘昼没有想到,兰昕竟然会薄情至此。他曾经想过,因为皇后有端慧皇太子,为能让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她不得不压制与自己的情感。他也天真的以为,自己取代了弘历,成为大清的新君,那么富察兰昕为了家族的荣耀,亦会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皇后。   孰不知,原来在她心里,根本早就已经没有了自己。非常干净的没有,一点也不留恋的没有,通通没有……   “我杀你,只会叫我自己更恶心。”弘昼的话,刺痛了他自己的心。“我的人旁敲侧击,打探了切实的消息。太后的安排,是在坤宁宫的戏台子……我不会去。”   言罢,弘昼卷风而去,几个翻飞人便消息在了内寝之中。   兰昕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骤然的松懈,只让她头晕。“索澜,给本宫热茶。”   耳房之外,并无半点动静。兰昕吃力的又唤了几声,好半天才见锦澜匆匆而来。“皇后娘娘恕罪,索澜不知怎么于耳房昏睡过去,唤也唤不醒……”   许是和亲王的杰作吧,兰昕没有明说,只道:“本宫口干的厉害,去奉热茶来。索澜许是太累了,由着她睡吧。”   南书房之外,李玉领着一个面庞肃清,却极为面生的男子求见。   弘历隔着门只嗯了一声,示意那人走进去。见状不对,李玉掩上门远远的退开一旁,却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只知道他求见,凭的是皇上的金牌。 第四百四十八章 :飘零已是无颜色   弘历瞧他进来,一直皱着的眉头团蹙的更紧了些,目光里的凛然之意也愈加深了几分。“你是知道规矩的。”   “臣知道,若无要紧的事情,不可直接来养心殿求见皇上。”说话的人是林平,秘密为皇上办事的探子。   “说吧。”弘历知道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搁下手里的折子,平和的看着他。   “臣一直监视和亲王,这段日子以来,宫里一直连番有人出入和亲王府互通消息。但来人十分谨慎,且是生面孔,臣并未探得究竟是何人从宫里送出消息。”林平稍微瞥了皇上一眼,正色道:“和亲王府成日安静,只是今日倒显得有些异常了。   王爷方才偷偷入宫,竟然如鱼得水,轻巧的便闯进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说道这里,林平的声音戛然而止,往后的话竟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了。皇帝不出声,他更是垂首不语,连看也不敢看皇上的脸色。   “和亲王入宫如鱼得水,且径自去了长春宫。”弘历的声音平不出语气,不急不缓,也没有明显的凉薄与愤怒。“逗留多久,可听见说了什么?”   这正是林平为难的地方了,一则他的人并未闯进长春宫去偷听,二则,和亲王进去的时候算不得短。然而皇上问了,他自然也是不敢马虎的:“回皇上的话,臣并不知晓和亲王到底有什么话说,仅仅知道,和亲王足足入长春宫一盏茶余功夫。”   弘历微微颔首,道一声:“知道了。”转念安然一笑,平和道:“和亲王一向安分,这些日子一来,又全然在你的监控之下,总不会坏了规矩。只是如今宫内谣言四起,未免皇后有遭奸人暗害,让你的人多多留心长春宫。其余的事,朕心里有数。”   稳稳当当的行礼,林平口尊一声:“臣遵旨。”便起身匆匆退了下去。   林平前脚走出南书房,弘历后脚就吩咐李玉摆驾长春宫。   只是人还未曾走出养心殿,就听小太监通传,说和亲王求见。   “好大的胆子啊。”弘历轻哼一声:“罢了,长春宫不去也可。传和亲王南书房觐见。”让人给堵了回来,弘历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且说,这和亲王真可谓有本事的,竟然能在紫禁城里如鱼得水,跃过层层守卫,轻而易举就进了长春宫,这位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这一回是抓住了,没抓住的不知晓还有多少回这样的事儿。若说心里真就没有半分介意,弘历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可他与皇后数十年的夫妻情分,他不信皇后会与和亲王藕断丝连。   弘昼面无血色的走了进来,抱拳行礼:“臣弟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福。”   “怎的今日倒是有空入宫了,朕瞧着,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弘历原以为,弘昼此番前来,便是明着叫嚣,讥讽揶揄他连自己的正宫皇后也看不住。谁知,这个和亲王一脸的死灰之色,莫说是眼底没有半分得意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如同垮散了一般,怏怏的如同败兵。   “臣弟此番入宫,是向皇上请罪来了。”弘昼言毕,端正的跪在了弘历身前。   “请罪,和亲王所为何事?”弘历阴沉的目光,有些骇人。他十分不喜欢弘昼,自幼便是。好像他自己没有的,弘昼都能轻而易举的拥有。每每瞧见,裕贵太妃偷偷送些吃食、衣裳给弘昼,他都羡慕不已。   太后对弘昼极好,又有裕贵太妃的疼惜,他已经是府里头最让人羡慕的阿哥了。更何况还有皇阿玛的宠爱。可他自己,除了成日里于深宫苦学,再便没有其他了。到如今,弘历依然觉得,除了皇位,他没有什么比弘昼好。   “请皇上过目。”弘昼从袖管里取出一小截竹筒,内里藏着一张条子。   因着内寝之中再无旁人,弘历便亲自走下来,从他手里接过此物。三两下取出纸卷,细细看了起来。   “臣按吩咐潜进宫来,于长春宫偷偷面见了皇后娘娘。”弘昼并不避讳,如实道:“且还与皇后发生口角,拖延了好一会儿的功夫。”言罢,弘昼正经了脸色,诚然道:“私闯皇宫本就是死罪,且臣还擅自闯进了后宫重地,惊扰了皇后娘娘,已是罪无可恕。   求皇上念在臣弟是为救生母性命,只将罪责归咎于臣弟一人之身,切勿牵累裕贵太妃娘娘。若此,臣弟死亦瞑目。”这正是弘昼的聪明之处,他知道,私闯长春宫,又是在这时候,皇上必然会有耳闻。   即便皇上今日不怪罪,可内心里也一定会恨透了他,怨毒了皇后。自己与皇上的手足之情淡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皇后……弘昼不想连累她,更不想让她背负可耻的罪名,毁了她的一生。亦只好想出这个法子。   何况他能猜到,太后的心意必然是如此。虽然信笺是他伪造的,可总归皇上不会信一个并非自己嫡亲额娘的老妖妇。   弘历认得,那纸上的字迹的确是太后的,心里不禁震惊。太后非但疑心操控血滴子,妄图置皇后于死地,且还控制着裕贵太妃,妄图令弘昼顺从听话。当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他也不能光信弘昼的片面之言,难道他真的对皇后就没有半点情分么?   许是血浓于水,这一刻弘历心中所想,弘昼完全知晓。“皇上定然是要疑心臣弟的,既然臣弟已经犯了大错,亦不在乎坦白心中所想。请皇上容臣弟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起来说吧。”弘历返回了自己的作为,瞥了弘昼一眼:“先帝子嗣不多,也就你我尚且算得亲近。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朕都不会杀你,使先帝在天之灵不宁。”   “谢皇上。”弘昼似乎也摸透了皇上的心思,只凄然一笑。笑过之后,脸上便有些绷不住了。“臣弟与皇后相识在先,亦有过一些交情,可那都是在皇上与皇后结缡之前的事情了。皇上大可以不听不信。”   原是以为弘昼要说什么,结果却是这一句话,就想囊括所有的心思。弘历不禁凉薄一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无谓与朕说。朕只问你一句,这些年来,你是否当皇后是朕的妻子,还是你觉得皇后早晚还会成为你的福晋?”   理智告诉弘昼,他应该跪地叩首,俯首认错,口中得连连道不敢。可是从情感上出发,他显然不能这样做。“若皇兄只是臣弟的兄长而非皇上,若没有皇阿玛的赐婚圣旨,臣弟倒是极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狠狠的戳进弘历的心。“你是说,若非皇权压制,你便有胆子与朕一争高下了?”   “是。”弘昼目光不错的与弘历对视,眼中的凛然一点也不输给这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臣弟早就倾慕富察兰昕,远在你四阿哥之前。可惜,只怪自己年少轻狂,并不知道揽的美人归,却让你早早抢先一步。   四阿哥,你可知道,若非是你禀明的皇阿玛求旨,兰昕原本会成为我的妻子。哪怕是福晋都好,我毅然会好好对她,与她死守终生。”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觊觎朕的皇后。”弘历额上的青筋暴起,眼中的血丝亦清晰可见:“就冲你这句话,朕便可以割去你的黄带子将你贬为庶人。”   “自然。”弘昼长长一叹,平静了自己的心:“您是皇上,所以臣弟并不敢。”   弘历盯着弘昼,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从前,从不知道他除了觊觎皇位,还觊觎皇后。这会儿子知道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何他与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怎么都亲不起来,因为他的,他无时无刻不想得到。   “这也正是臣弟恼恨之处了。”弘昼见弘历没有做声,反而凛然起来。“许多事情都无力挽回,并非是臣弟不济,而是君王从来就只有一位,从前是先帝制约,如今是皇上掣肘,臣弟能做的,亦唯有服从,唯有认命。可若然要臣弟来选,皇位是次要的,臣弟只想与自己心中所恋之人,偕老此生。”   脑中浮现了方才兰昕的决绝,弘昼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间最可笑的悲剧了。“可惜啊,佳人还是从前的佳人,岁月转逝,人空老倒也罢了。却原来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臣弟。这一生匆匆,转眼臣弟也年逾三十了,苦熬了这么多年,却也是荒唐了这么多年。   临死前,能对皇上说出心里的话,也总算是解了一些窒闷。皇兄可知道,臣弟是有多么的嫉妒你么?你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才求皇上恩准,与富察一族联姻。孰不知到头来,你断送了臣弟一生的幸福。”   “果然是你的幸福,谁也断送不了。可惜,就不是你的,终此一生你依然无法触及。既然太后以裕贵太妃作为要挟,那朕便恩准裕贵太妃离宫,去你府上颐养天年。往后朕不想再宫里看见你!滚!” 第四百四十九章 :雁飞高兮邈难寻   这一回,弘昼向弘历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多谢皇上成全,若此,臣弟便再没有辜负与牵挂。”   “朕也希望如此。”弘历的眉宇之间,凛然之气未曾消散分毫:“可惜同人不同命罢了,你这一份洒脱,朕终其一生,亦是不会有半分。”   “皇上拴在大清的江山社稷之上,臣弟从来不过是听天由命之人。既然额娘得以保全,而臣弟亦贪图大清山河壮阔景色,便在这里向皇兄此行。”弘昼再度行礼,礼毕,安然一笑:“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适宜出行,还望皇兄不要惦记。”   再没有一刻逗留,连走在紫禁城平坦的甬路上,弘昼都不敢抬头。并非是畏惧了皇上的威严,害怕皇上改变主意,才这样战战兢兢。反而是因为她,他怕自己一抬头便忍不住要看向长春宫的方向,因为心里的记挂从头到尾,根本都搁不下,也甩不开。   哪怕是死,哪怕是砸断自己连着筋的骨头,弘昼也不希望真正的与她无牵无挂。只是她,真的好绝情,让他痛不欲生。   与弘昼见了这一面,兰昕久久不能平静,知道弘昼离开长春宫便去了养心殿,推断皇上必然知晓了此事。如此甚好不是么!不用自己去说了,兰昕喟叹不已,不知道皇上将会如何而来,是兴冲冲的兴师问罪,还是沉住去佯装不觉,如往常一样待她,仅仅是心里不舒坦而已。   还是,皇上真的介意自己与和亲王的这段情分,以至于会如同永琏薨逝前的那段日子一样凉薄无情。惴惴不安之中,兰昕等到的却是小侯子接来的消息。消息很讥讽亦很可笑,是于坤宁宫会面的事情。   索澜诧异不解,少不得多嘴问道:“娘娘,若太后的人当真暗中监视和亲王,何以这会儿还不晓得,和亲王方才面见过皇后,这会儿已经出宫了。难道说,是探子还未曾将消息送进慈宁宫?”   兰昕的心思原本只在皇上介意与否的事情上,听索澜这样一问,她心里这才有了重点。“你说的不错,许是因为皇上将慈宁宫团团围裹起来,探子的消息送不进去。也极有可能是太后另有谋算,有法子令和亲王去而复返。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这坤宁宫,本宫是非去不可。”   锦澜连忙走近一福,忧心忡忡道:“娘娘还是不去的好。奴婢想,皇上即便再疼惜娘娘,心里也定然是存了个疑影。退一万步来说,纵然皇上相信娘娘,亦绝对不会相信和亲王。若是这个时候,娘娘还巴巴的去,恐怕皇上心里对娘娘的信任亦会随之动摇。若是太后再于其中稍微动一点手脚,只怕……只怕皇上会怪罪也未可知。”   原本索澜也不赞同皇后去,这会儿锦澜既然已经开头拦了皇后,她亦随声附和:“姐姐说的极是。皇后娘娘,切莫再犯险了。皇上这会儿没有来咱们宫里,许是和亲王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皇上渐渐平静了些。若是娘娘您再去,激怒了皇上,盛怒之下,皇上没准儿会怨怼您去。虽说您是好心,可好心与疑心往往只差一个字啊。”   兰昕看了看二人的面庞,倒是情真意切至极。微微一笑,她先后抚了抚二人的手背。“你们了解的,不过是片面的皇上,而本宫了解的,不敢说是皇上全部的心思,但最起码也是大部分的心思。   倘若本宫不去,才会显得无私见有私,唯恐避之不及。生怕皇上从中发现了什么不好,惹得他疑心加剧。更何况,本宫此去,并非见什么和亲王。皇上比谁都清楚,本宫前去,是为了查出潜伏在宫里头,太后的血滴子。本宫的心思纯净明澈,皇上必然能看得清楚。”   慢慢的敛去多余的愁闷,兰昕微微含笑,却生生的咽下了后半句话。去不去都是错,她情愿为他做一些什么而错。暂且不论他是否相信,但至少自己问心无愧。   兰昕想要的,便是这一份至死不渝,问心无愧的情感。对弘昼,她的确是心太硬了些。虽然也有过好感,虽然也有过伤感,可那终究不是情爱的成分。她不愿意太软弱,她也不愿意给他一丁点希望,唯有伤的彻彻底底,才能让他死心。   男子毕竟都是小气至极的,尤其是这天底下最显贵的男子。若弘昼不知进退,恐怕祸连的不止裕贵太妃,还有她富察一族的无辜之人。   这么想着,兰昕着了件桃粉色的旗装,披一件但蜜合色的帛衣,簪带一支闻风醉流苏步摇,匆匆忙忙的往坤宁宫去了。   “皇上,皇后娘娘的凤舆,已经往坤宁宫去了。”李玉垂首毕恭毕敬道。   “和亲王呢?”弘历追问。   “有奴才亲自护送,和亲王已经出宫了。”李玉恭敬道。   “让傅恒过去吧。着和亲王的衣饰。”弘历原是想自己去,可他心里有些别扭,还未曾想好,该用怎样的一种态度面对皇后。是责备,是关切,是赞誉还是……还是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的只相信她心里在意自己。   弘历原本就是矛盾的,他既希望皇后前往,为自己引出太后的血滴子,又希望皇后宁可忤逆自己的圣意,也不愿再与弘昼有什么牵连。可无论皇后是去还是不去,他心里都不安宁,这便是最难以说清的滋味了。   “奴才这就去准备,请皇上安心。”李玉退了出去,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就听见皇上唤住了自己。“皇上还有何吩咐?”   “着人备辇,朕稍后要一并去。”唯有自己去过,才能安心不是么。   兰昕抵达慈宁宫的戏台子时,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四下里看过,发觉真的没有人,心绪才慢慢的静下来。左右她是来过了的,没有人也有没人的好处。只是一想到,不能暗中揪出忤逆皇上忤逆先帝,独独替太后办事的血滴子,兰昕就觉得愤懑不已。   “是谁?”索澜大惊,只因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匆匆而来。且仅仅借着月色微弱的光亮,她已经看清楚此人的衣着,绝不是内侍监的装扮。“皇后娘娘,您快看……”   兰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觉得这个身影很是熟悉,可再仔细看看,便知道不是和亲王。于是她心里坦然了几分,慢慢道:“你们都退下,寻僻静无人之处候着,记得,脸上要有警惕之色,做戏也要做的像才是。”   索澜与锦澜对视一眼,见皇后胸有成竹,便不敢再这样的时候多嘴,极为担忧的退避开。   “你终于来了。”兰昕伸长了双手,示意对方不要行礼,只将自己的双手交递给自己。   傅恒在看见长姐的那一瞬间,心便已经凉了一半。“为何不婉拒皇上的旨意,明知道皇上是有疑心的。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怕四下里有人监视,傅恒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亦不敢显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这身衣裳,是皇上叫穿的亲王服制。他是在冒充和亲王与皇后私会。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傅恒当时亦有些难以接受。可他冒充和亲王,总比和亲王亲自来要好许多吧。更何况他也是真的不放心,不放心和亲王,他的冲动,他的不羁,他的野性,以及他心中那团敢爱敢恨的火焰,随时都会将他心里最爱的人活活烧死。   “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兰昕慢慢的垂下眼睑,却没有松开自己握着傅恒的手。“你记着,倘若皇上对我生了疑心,你千万不可替我出头与皇上撕破脸。需知的,阿玛的儿子不少,可最有出息的便只有你一人。那些不成器,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那些,都指望着你来保全。若是你有什么不好,富察家族便真真儿没有希望了。   春和,长姐明知道皇上的心思,却依旧前来,是不愿意违抗圣旨,也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宁愿叫皇上疑心,也不想忤逆皇上的圣意,是长姐太傻,可这十数年的夫妻情分,长姐不愿相信皇上真的只有疑心而已。”   看着长姐眼中攒动着泪意,傅恒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轻轻的松开她握着自己的手,慢慢的替她拭去眼尾的泪滴:“为何,要爱的如此痛苦。就因为长姐的夫君,是这大清最了不起的男子么?”他有些意冷心灰,恨不得替她痛。   “说句不该的话,春和以为,若是长姐当初选了和亲王,抵死不肯嫁入宝亲王府,现下一定不是这样过活的。和亲王再不济……也是全心全意待长姐的。不似皇上……顷刻间便会显露君王残酷的本性,翻脸无情……”   “住口。”兰昕有些急恼:“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说。”   “长姐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还是不敢面对这样凉薄的夫君?”傅恒的声音很轻,越是要紧的话,越是要轻轻的说才可。“可惜无论是哪一种都好,咱们回不了头了。” 第四百五十章 : 金阙荒凉瑶草短   “皇上。”等了这两个时辰,李玉终于等来了皇上要等的消息。“这是方才慈宁宫送出来的消息,纯妃娘娘吩咐奴才再三叮咛,务必由奴才亲自交到皇上手中。并明确指出,此乃太后娘娘的懿旨。”   一样是一小截竹筒,里面暗藏着消息。弘历瞥了一眼,便凛然吩咐:“你来读。”   慈宁宫里困住的人,与慈宁宫里送出来的消息一般,均让人心生厌烦。弘历根本不想伸手去触及那一番不堪的污浊。哪怕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或许不该让更多人知晓,他依然不想去触及那满是勾人心弦小字的纸片。   “坤宁宫戏台一观,大饱眼福。”短短的几个字,李玉颤栗的诵完,头也不敢抬的睨了皇上一眼。   弘历勾唇,凉薄而笑,不紧不慢道:“李玉,你怎知是坤宁宫?”   李玉沉眉正色道:“奴才亦是听富察大人说起,皇上让富察大人着亲王服制前去。大人便兀自前往了坤宁宫。”   这话倒是对上了,因着弘历从曹旭延哪里听来的,也正是如此的说话。可见总算傅恒没有什么私心。如此一想,心里便好受了几分,弘历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慢慢的从唇齿间挤出来:“送来消息的人,是谁?”   这也是李玉疑惑的地方:“奴才未曾见过那个人,看起来是慈宁宫戍守的侍卫,毕竟没有皇上的懿旨,太后安养于宫内,内侍监是不得外出的。也就只有戍守在宫外的侍卫才能将消息送进养心殿来。只是太过于眼生,奴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见皇上脸色不悦,李玉连忙道:“请皇上放心,傅恒大人事先有所安排,无论是谁将这样的消息送进养心殿都无妨,只消御前侍卫中最得力的两人偷偷跟着,便知一二。”   “傅恒办事,素来让朕放心。”弘历不想再耽搁功夫,便徐徐亲身:“此人既然送来消息,必然会暗中窥视朕有否前往。再将消息送回慈宁宫,使太后安心。坤宁宫已经不下田螺地网,无论来着是一人还是两人,十人还是百人,只要他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助纣为虐,朕便叫他们一个一个都不得安生。”   傅恒算准了时候差不多,便松开了与长姐紧紧相握的手:“长姐好自为知,这次的事情能圆满解决,想来皇上也不会将那段往事放在心上。但倘若长姐还在意与皇上的情分,最好还是要开诚布公的与皇上畅谈心中窒闷。不戳破有时候只能招致更多疑惑,到底不是最好。”   “你且放心便是,长姐明白。”兰昕忽悠悠一笑,凑近了傅恒的耳畔,故作亲密道:“长姐与太后的宿怨已深,而太后手里,又掌控着对皇上至关重要的秘密。这些事你必须心里有数,却不可越雷池一步。毕竟牵扯到皇家的隐秘,皇上必然不喜欢外人洞悉究竟。长姐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你了,春和。”   “春和明白。”傅恒极为配合的轻轻拍了拍长姐的肩头。   夜色朦胧,坤宁宫原本就深宫冷寂,加之并未有太妃太嫔居住,庑廊下的灯笼也少之又少。这样一双人影立在月下,也沾染了淡泊的银白与孤寂,仿佛被拉的好长好长,长的让人倍感身影清瘦。   只是看不清楚人面,倒觉得这相映成双的二人,真真儿是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尤其是伏在暗处较远处的血滴子,他们看不清楚那男子究竟是谁,只以为正是自己要抓住的罪魁祸首。于是他们更加得意的潜伏在暗处,一门心思的盼望着皇上尽快赶来坤宁宫,正巧遇上最最让人惊心动魄,无地自容的情景。   不料,皇上还没有来,皇后与这男子竟然要分道而去了。若此,之前不是白忙活了。伏在暗处的血滴子里,有一人隐隐按耐不住了。   “别冲动,皇上没有来,你这样下去,怕是会坏了主子的好事。”蒙面人的声音很轻,唯有近在身旁的人才能听见。   “再不去,只怕是难以拿住这两人了。届时空口白话,怕皇上会不信。”   “那也没有办法,按理说,给皇上的信儿已经送了过去。皇上不信不肯来,也不是咱们的干系……”   傅恒方才转身,就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戏台子后面的过道上乱晃。他先是不动声色,随意唤了皇后一声:“别走……”这一声极尽痴缠,倒像是情人之间有苦难言的情愫,难分难舍。   兰昕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立在那里。“不走又能如何?左右咱们是逃不开这四面红墙了。”   “许是吧……”傅恒边和兰昕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边偷偷从怀里取出了火折子。火折子迎风,那火头便红彤彤的发亮。这正是他给旁人的暗号,提醒埋伏在坤宁宫暗处伺机的侍卫,目标已经出现了。   “本宫走了。”兰昕明白了傅恒的暗示,匆匆忙忙就要离开坤宁宫:“再不走,怕惹人怀疑了。”   见皇后要走,形式已经难以操控,伏在瓦檐上的血滴子也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其中一人学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便有人朝着戏台子匆忙而来。   且这个人还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傅恒看见的鬼祟影子。   “是谁,谁在那里?”来人惊惶的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擅闯坤宁宫,快来人啊……”   他这一喊,埋伏在暗中的血滴子便趁着乱子逃离,不想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而傅恒一早布置好的人,也闻声四处奔来。原本安静的坤宁宫万籁齐发,狂奔而来的脚步声,镇压对方的霍霍挥刀之声,以及贼喊捉贼的求救声。   兰昕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倘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傅恒而是和亲王,她该怎么办才好?众口铄金,要她在这样多人面前折辱面子,真是生不如死。她不知道,皇上如果看见了这一幕,还会不会舍得让她这样冒险。   只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懒得去想了。该是拿出威严的时候,她亦不想让人觉得她只是个软柿子,最好欺负的皇后。   “本宫在此,谁敢造次。坤宁宫哪里就有刺客了?好大的胆子。”兰昕横眉一挑,威严的声音震慑着这样的混乱,场面登时肃清了不少。   傅恒脸色阴沉,眉心满是肃杀之意,伸长了手臂指着其中一人道:“扭住,本总管却没瞧见刺客何在,倒是你眼明心亮,鬼祟的尾随了好半天功夫,不知是把皇后当成了刺客,亦或是本总管。”   “皇后娘娘恕罪啊,奴才真的瞧见一人鬼鬼祟祟的从这里走过去。”那侍卫看清楚面前的人并非和亲王,而是富察傅恒,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方才那样柔情蜜意,竟然是这对姐弟故意骗人的把戏。   兰昕阴冷的目光,借着朦胧的月色,散发出淡淡的光彩。“瓦檐上的几个,一个也不能放过,本宫倒是要看看,究竟哪一个才是你口中的刺客。”   话音儿还未落,傅恒的人就已经将潜伏在瓦檐上的血滴子擒住。   “还当你们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不想如今竟然连逃命也不会了。”傅恒冷蔑的瞥了这些人一眼,饶有架势道:“扭送去养心殿,由皇上当面审问。记着,坤宁宫内外一应儿的人都不要放过。”   未免有遗落,兰昕特意补充了一句:“今日进出慈宁宫的侍卫颇多,想必是扰攘了太后的安宁,皇上早已有圣旨,扰攘太后乃是重罪。也一并带去养心殿,由皇上亲自发落才好。”   “是。”傅恒与长姐十分默契:“请皇后娘娘放心。”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兰昕实在是难以放心。若是皇上介意她心里的苦涩与失落,这会儿必然会来瞧她,可惜,人已经抓了个现行,皇上始终不见身影。他必然是还为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身为九五之尊,他怎么能容许他的皇后有一点点的瑕疵。   傅恒领着人进了养心殿,按照皇后的吩咐,适时的退了出来。皇上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一概不闻不问。虽然现在已经是御前侍卫总管了,却到底没有什么不同。长姐没有了端慧皇太子作为倚靠,有的不过是皇上的信任与敬重,他能做的,便是尽量让皇上满意信任,在需要的时候,助长姐一臂之力。   弘历看了一眼傅恒带回来的人,有身着内侍监服侍的奴才,也有一身夜行衣,眼神鬼祟猥琐的奴才,还有侍奉在慈宁宫的三等侍卫。这些人混迹于深宫之中,看似并不起眼,却承担着格外要紧的职务,那便是于各宫监视,充当太后的耳目臂膀。   这便是太后被囚禁于慈宁宫,却依然能运筹帷幄的缘由。“朕旁的话不问,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血滴子亦有血滴子的使命。但朕要你们自己说,还有多少人潜伏在这深宫之中,与你们一同替太后办事。每交代三人,可免十杖,交代五人,可活命。一言不发者,拖出去乱棍打死。李玉,此事交给你全权负责。”   弘历敛然抬起头,默然良久,终于还是叹息一声:“若你们为保全主子,畏罪自尽,朕便治你们藐视皇权之罪,抄家灭族,一个不留。” 第四百五十一章 :绿水波平花烂漫   傅恒一直等在养心殿外,既是等皇上的传召,又是等皇上的圣旨。等传召,自然是他希望皇上愿意将事情告知,以接触他心底的疑惑,以及皇后的委屈。而圣旨,亦是他想看看,对于素来于长姐不睦,生怕后宫安宁的太后,他又会怎么处置。   长姐方才的话,就竟又是什么意思。心有些乱,傅恒脸上的颜色是真的不怎么好看。他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长姐好。   “大人,皇上请您进去。”李玉毕恭毕敬的走了出来,躬着身子道:“说是这几个血滴子已经招了。”   “如此迅速便招了?”傅恒愕然不已。血滴子从来只受命于一人,从前是先帝,如今是太后,纵然是皇上询问,他们亦不可出卖自己的主子,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招了。且说皇上一没有用刑,二没有惊动朝野,令刑部主理此事,怎么可能询问两句,就知晓了其中的究竟……   李玉瞧着总管疑惑,少不得低声道:“奴才也不敢多听,究竟如何,想必大人进去便知道了。”   傅恒点了点头,客气道:“有劳公公。”言毕,他整了整这一身亲王的服制,正经了脸色走了进去。“皇上……”才走进书房,傅恒便是一愣。几名身着夜行衣的血滴子跪倒一地,倒是那名乱吠有刺客虚张声势的侍卫倒地不起,七孔流血身亡。   弘历见傅恒疑惑不已,少不得道:“倒地之人正是去年被朕赐死的鄂善外戚。他原是微末不入流的侍卫,却暗中与太后勾结,一门心思的想要替鄂善复仇呢。”   “岂有此理。”傅恒恨恨道:“鄂善身为兵部尚书,又兼着九门提督,还是先帝爷在时就伺候的老臣。他也是历练过的人,由山陕总督一步步擢升入京,得先帝的赏识后贵为肱骨栋梁,谁知竟然仗着职务之便,收受贿赂,为贪佞效力,实在死不足惜。竟有此人胆敢以此由为他复仇,也配为血滴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没有想错。”弘历面色如霜,满脸的不悦:“他们皆非血滴子。”   “什么?”傅恒愕然,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切,难不成皆是有人存心安排……”   弘历颔首,沉了一口气于胸口,凛然道:“有人希望朕以为宫里头还残存着先帝的势力,便是希望朕有忌惮。可惜啊,朕不过是用了区区的小计,便操控这些空有一身功夫却蠢笨无脑的奴才暗中为祸。哼!到底是把朕当黄口小儿了。”   心中已是震怒不已,弘历嚯的站起身子:“朕不想再看见这些人,傅恒,你既然是御前侍卫总管,便交给你来处置。”   “傅恒遵旨。”垂首恭顺应声后,傅恒仔细的看了看这些人。他们之中,些许都是慈宁宫戍守的侍卫,且大部分都仅仅是只受命于太后差遣的,也难怪看上去眼生。若此想,太后仅仅能控制自己宫里的戍卫,那么血滴子一事到底不可信了。   “朕去慈宁宫。”弘历拂袖而去,行动带风。   动了动唇,傅恒有心劝皇上去看一看皇后,可见皇上这架势,他是想拦也拦不住的。怕只怕若说的急切了几分,皇上更是会心声厌倦。若此,只得由着皇上的性子而行。等他想起了皇后,自然会去长春宫的。   “大人,饶命啊,奴才等也是奉命行事。是太后让奴才等前往坤宁宫等候皇后娘娘的。”领头的侍卫已是万分惶恐,连连哀求道:“身为奴才,就是替主子办事的。既然戍守慈宁宫,那太后的吩咐,奴才等怎么能不尽职尽责。如今……如今皇上怪罪,却也没有了断奴才等人的旨意,求总管大人开恩,就饶恕奴才等,让奴才等还乡吧。”   “是呀,大人,奴才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等这奴才回去呢……”   “总管大人饶命啊……”   傅恒瞧着面前几人,既同情他们,又心恨难耐。若不是和亲王有先见之明,冒险入宫后便去求了皇上开恩,现下跪在此处的,便是他自己的嫡亲长姐了。自己能宽恕他们,可皇上能宽恕长姐么?   心里的恨意陡然而生,傅恒亦不管以软手软脚的办不好事情,遂道:“为慈宁宫的事情办砸了,即便我不杀你们,太后也断然不会饶恕你们。何况究竟何事,皇上并未曾恩准你们泄露只言片语。可我尚且没问,你们就一五一十的道明了。这样守不住秘密的人,留在世上,岂非是自寻烦恼。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名誉必然不可有半点污损。哪怕是无稽之谈的风言风语,亦不能流出宫去。”叹了口气,傅恒心意已决:“你们的妻儿老小,我亦会补偿照顾,可惜今儿,你们是无法活着离开这紫禁城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几人闻言丧胆,连连叩首哀求。   “来人。”傅恒眉心一紧,凛声道:“和他一般灌毒赐死,必要瞧着是真的毒发身亡了,才能送去乱葬岗子烧掉。天明之前,务必办妥此事。否则皇上雷霆震怒,当心你们的脑袋。”   从不知道,面对生死存亡之事,自己竟然也可以凉薄狠戾至此。傅恒有些不敢面对自己,倘若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会很畏惧看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定然是扭曲的不成样子。   太后倚着红木镶银的椅背,四平八稳的等着皇上大驾光临。眉宇间没有半点怨怼之色,甚至可以说是格外的平静。“哀家原以为,皇上你是沉得住气的,不成想,皇上你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天未明,心急巴巴的这会儿便来了。”虚着的凤目,若隐若现一道凌厉的寒光。可惜还未让人瞧清楚,便渐渐隐退,终是不复往昔的阴戾。   “朕知晓皇额娘您是没有面目间朕,此时来比天明时分再来要好许多。起码不会清清楚楚的看见您肮脏丑陋的嘴脸。保全了您的颜面,总算是朕顾念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说到底,也是您一手一脚扶持朕走上皇位的。朕感念您的恩情,亦可以宽恕您这些年来的过失,将您留在这慈宁宫中颐养天年,如此说来,皇额娘您之心当甚慰。”   太后慢慢的转动转动眼眸,似乎是听懂了皇上的话,亦似乎是听不懂。“怎么,以皇上的气度,能容得下哀家么?”   弘历敛然而笑,唇角凝着森然的冷意,却总算是很淡然:“朕坐拥大清江山,气吞山河,岂会容不下皇额娘一介老妇。更何况,朕不是说了么,是您一手一脚扶持朕走上帝位,无论您的动机如何目的如何,朕依旧得谢你。”   太后见皇上不急不恼,沉稳且深邃,少不得蹙眉道:“如此说来,皇上是不准备寻回自己嫡亲的生娘了。由着她在外漂泊,孤苦一世?到底是哀家有福气,虽然未曾生育皇上,却能坐享皇太后的富贵荣华。“   “皇额娘是否知晓,你宫里扮演血滴子的戍守侍卫,朕已经交给傅恒发落了。傅恒乃是富察一族最有出息的男丁,亦是太后最不喜欢的皇后嫡亲幼弟。想来这些人落在这位御前侍卫总管手中绝无活路。如此,慈宁宫便是整个紫禁城里最清净的地方了。往后,就不劳皇额娘费心再培植侍卫祸乱后宫了。”弘历摆明了是告诉太后,不要再用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来冒出先帝的血滴子了。   是有人能替太后送消息出去,几个侍卫已经足以。先帝的血滴子没落到自己手中也就罢了,又岂是太后可以驱使的。弘历这么想着,便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凭皇额娘你的狠辣决断,你是不会留下朕额娘一条活路的。表面上这样做的确可以钳制朕,可实际上,你知道朕的性子。   倘若额娘还活着,即便是翻天覆地,朕也势必将额娘寻回,取代你成为当尽太后。哪怕,朕的额娘曾经是卑贱的侍婢,哪怕朕身体之中留着汉人的血液,哪怕前朝的言官御史,将朕批判的体无完肤,都算不了什么。太后您说是不是。”   身子摇晃了几下,太后微微有些愕然。“哼,从前哀家仅仅以为了解皇上,今日倒是要反过来说了。皇上亦然了解哀家的心思。可你真的以为,你额娘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么?还是你真的以为哀家手里没有先帝的血滴子?”   “不重要了。”弘历冷冷一笑,满目邪魅:“皇额娘,这些其实根本不重要。”   “哦?”太后不解,疑惑顿生:“那对皇上来说,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太后你永远也走不出这慈宁宫,即便走的出去,亦再不是从前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熹贵妃了。六宫权势,从此只在朕与皇后手中。所以即便是你真的能操控先帝的血滴子,囚禁朕数十年未曾见过的生母又如何……”   勾起唇角,弘历阴狠的笑容愈发衬得他高高在上。微微俯下身子,弘历将自己又薄又冷的唇,缓缓凑近太后耳畔:“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皇额娘,你还是认命吧。”   猛然起身,弘历唤了王进保一声:“太后的病势见沉,御医孙永来无用,即刻贬为庶人,赶出京城去。再从太医院则医术精湛的御医侍奉太后。未免太后病中操劳,往后宫里头的话,一句也不许传进慈宁宫来。谁若是敢在太后面前嚼口舌是非,一经发现,即刻杖毙于慈宁宫正宫门外,以儆效尤。都给朕记清楚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绿雾扑朔路迷离   苏婉蓉跪在内室门外,因心惊过度而脸色惨白。娴妃立在她身后不远处,默不作声,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可即便如此,苏婉蓉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得意与轻蔑,没有法子啊,只怪自己一步棋走错,满盘皆输终究是无力挽回。   推开内室的门,弘历一眼就看见跪在门外的纯妃,心里好一阵懊恼。紧接着,他瞧见了迎上前行礼的娴妃,心里也是多有些不舒服。“太后的病是不那么容易的治愈的,这段日子留你们于慈宁宫侍疾,倒是辛苦了你们。”   “能侍奉在太后身侧,亦是臣妾的福分,何来的辛苦。”盼语保持着得体的举止,半晌没有动,只是对上皇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时,眼底的笑意才逐渐的分明起来。“皇上劳心劳力,心系天下百姓,臣妾能做的,便是尽心为太后侍疾,使皇上没有更多的牵挂。”   弘历略微点头,思忖片刻才道:“有这份心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只是皇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贵妃的脚伤至今不曾痊愈。你身为娴妃,理当替皇后与贵妃分忧,后宫之事千头万绪,终究不能没有人帮衬。太后这里,有纯妃便可以了。”   “皇上……”苏婉蓉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她很想说她不愿留在这活死人墓中,陪着太后一并守着孤寂等死。可是这样的话,她如何敢说。非但不敢说,她甚至连想也不敢想。谁不知道皇上的性子,一言既出,怕是她无论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了的。   “太后的药熬好了,臣妾这就去侍奉太后服药。明日一早,再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盼语知道,纯妃必然又要上演楚楚可怜的戏码,哄回皇上的心。未免恶心到自己她不想看,也不想听。故而寻了个由头,便趁势退了下去。   朵澜心中不忿,少不得怨道:“娘娘也有许久没见皇上了,皇上既然要娘娘去帮衬皇后,娘娘何必还要侍奉太后汤药。再者说了,纯妃娘娘那个样子,必然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请求皇上原谅,为何娘娘不趁机落井下石,趁着皇上火头正盛,好好浇一浇油,让皇上重重治了纯妃的罪。”   盼语淡淡的笑了笑,脸上明快的笑意如同一抹转瞬即逝的娇艳,稍微停留便再也看不见痕迹。“你知道纯妃的心性,却不了解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纯妃再不济也是三阿哥的额娘。”这话原是不错,盼语搁在心里细细掂量,亦觉得皇上必然会顾全三阿哥。   继而道:“大阿哥的额娘哲妃是个没福气的,皇上还没登基她就去了,到底是个可怜孩子。可惜虽然可怜,大阿哥这么多年来没有额娘疼惜,也终究没有多得皇上几分疼爱。倒是端慧皇太子一向被皇上看重,又是皇后嫡出的。却……不提也罢。   三阿哥虽然品性方面有所欠缺,可到底也是皇上看重的孩子。且皇上登基之时,他才出生不久,可谓万千宠爱。苏氏那样的出身,皇上依旧册封了她妃位,可见三阿哥到底也是尊贵的。皇上不希望因为生母位分的低微而影响了这个孩子。换句话来说,只要有三阿哥在,纯妃就不会轻易有事。”   朵澜怔怔颔首,心知纯妃的话倒也是对。“奴婢总以为,即便皇上不让纯妃倒,也必然不会再给她从前的恩宠。后宫里没有恩宠,那日子也就不怎么好过了。且奴婢也瞧出来了,皇上是看重娘娘的。正因为看重娘娘,才希望娘娘协助皇后主理六宫事宜。”   盼语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似乎能窥探皇上的几分心思,却从来都看不透皇上的心。到底在皇上心中,是否有我一席之地,当真是说不准了……”   弘历僵持在内寝门处许久,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纯妃,气自然不顺畅。   苏婉蓉明知皇上心里不痛快,膝盖酸疼也都没有动弹,就那么柔柔弱弱的跪着,将皇上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纯妃有些贪心不足了。”弘历怅然道:“你有了永璋,又贵为妃主。只待来日,永璋成人,朕自然会册封你为贵妃,以彰显永璋高贵的身份。可惜……贵妃已经不是你的终点了,你非但想做贵妃,甚至还想做皇后。捧你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你再名正言顺的当上太后。如同当朝太后这般,坐拥后宫天下,圆你贪婪美梦。朕有没有说错?”   嘤嘤的啜泣,苏婉蓉慢慢的俯下身子,双手掌心抚地,连额头也贴在了冰冷的砖地上。“皇上所言不虚,臣妾的确是希望永璋能出人头地,可这是哪个母亲没有的心思呢。臣妾承认自己贪婪,却不是为了皇位与后位,而是希望皇上能多疼惜永璋几分。   入宫以来,臣妾的日子就一日比一日更难过。不为旁的,只因臣妾无意之中得罪了皇后娘娘。臣妾的确不该头疼,皇后与和亲王的对话,更不该生出疑心,将此事禀明太后,求太后做主。可说到底,若非臣妾敬重皇后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娘娘,臣妾怎么会担忧如此之甚。   还令得皇后误以为臣妾要从中作梗,将她单独与和亲王会面之事添油加醋的禀明皇上。皇上难道您自己不清楚么,这些年来,臣妾有否说过皇后半个不字。   与其说臣妾贪婪,倒不如说臣妾是骑虎难下。若是不乖巧的留在太后身边,堪于驱使,那臣妾恐怕早已经活不到今日。即便皇后娘娘不动手了结了臣妾,那和亲王又岂是好惹的。”   慢慢的说着这些话,苏婉蓉泪落如雨:“皇上要臣妾继续留在太后身边侍奉,臣妾不敢有半句怨言。臣妾只求皇上恩准与永璋见上一面,叮嘱几句身为人母,理当叮咛的关切之言。永璋再不好,也是皇上的亲骨肉啊。求皇上不要只疼惜幼子,却忘了还有永璋的存在。”   “巧言令色。”弘历何尝不知道苏婉蓉的性子:“这些年来,朕疼你信你,给你的恩宠从来就没有断过。可时至今日,你依旧死不悔改。当着朕的面,还要挑唆朕与皇后的恩爱,纯妃苏氏,朕以为,最不疼永璋的,便是你这个嫡亲额娘了。   前番,有许多事情,朕不想说的太绝或做的太绝,可你偏偏不识好歹,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朕若非顾念永璋,早就已经让人追查到底,你以为你还可以好端端的跪在朕面前,哭诉你的不幸么?”   苏婉蓉知道皇上不信自己的话,慢慢的直起身子,三两下便解开了自己衣裳,露出胸前一片洁白。她没有对上皇上的眸子,只轻轻的将衣裳偏襟拉扯开。一道细长且十分深的疤痕赫然显露,正巧是左胸口处,临近心房的位置。   从疤痕的颜色来瞧,已经是有段日子的旧伤了。只是还未曾经历一载,那疤痕到底醒目。   “皇上许久不来臣妾宫里,即便是来了,也只是略坐一坐,喝一壶臣妾沏的雨前龙井。臣妾的身子,皇上已经许久不曾碰过,又哪里知道臣妾会有这样的一道疤痕。”苏婉蓉将衣裳合上,慢慢的对上皇上的眼眸:“臣妾奉命安排如缤公主之事,原以为太后以公主之事恐吓皇后,时期顺从听话。却不料太后的人暗中动了手脚,竟险些要了公主的性命。   臣妾想将此事暗中禀明皇后,提醒皇后提防,却知道皇后根本不会信臣妾。于是这件事不咸不淡的搁下来,搁下来有搁下来的好处,臣妾满心以为只要不再替太后做这样的恶事,便能躲过此劫。却不料有一晚入夜,和亲王只身潜入臣妾的寝宫,险些要了臣妾的命。此伤便是如此得来。”   苏婉蓉澹澹的说着这些话,吴侬软语的调调,仿如春雨绵密,却恰与春雨的作用截然不同。她没有滋润皇上的心灵,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哀伤绝望。“皇上可以不信臣妾的话,甚至可以请御医来验伤,伤痕所留的时间长短与形成伤痕的力度方向,皆能证明臣妾是否说谎。”   越说越是可怜,苏婉蓉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若我不自保,极有可能会像哲妃那样,不明不白就去了。当真是奴才所为么?皇上,您希望息事宁人,臣妾没有怨怼之言,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您是臣妾的主子,是臣妾的夫君。可您总要想一想,臣妾才是真真儿活在刀口上的人,可能这一会儿还能与您说话,过一会儿便会死在旁人的刀锋之上。”   弘历听罢了这些话,轻轻的三击掌,连声道:“好,好,好!纯妃的话字字软糯,情真意切,着实让人心动。朕听了,只觉得真是怠慢冷落了你。”低眉浅笑,弘历的目光刻毒而阴狠:“可惜,你还当朕是从前王府里好糊弄的宝亲王么?朕身边再容不下你这样佛口蛇心的歹毒蛇蝎。”   一脚瞪在苏婉蓉的肩头,弘历总算是怜香惜玉,并未曾太用力:“再有诋毁皇后的只言片语,别怪朕容不下你。”拂袖而去,弘历冷冰冰道:“让你侍奉在太后身侧,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雨晴夜合玲珑日   一等便是三日,这三日里,兰昕失魂落魄,没有一刻安宁。脑子里交织着许许多多她从前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其实她还不是皇后不是宝亲王福晋之前,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没想过日后要成为人中之龙的妻子,一朝母仪天下。   她对弘昼也并非没有动过心……   宿命摆布使然,当阿玛接了先帝赐婚的圣旨,她就知道这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不可能有变数了。成不了弘昼的妻子,便得要狠心的斩断情丝。虽说她曾经真的动心了,可家族使命与儿女私情相较,孰轻孰重,兰昕十分清楚。   更何况,弘历待她真的很好。即便她起初心里有抵触,可来自他的狂热与爱重,慢慢的化开了她心里的冰霜。那是真正的情分,重华宫不是还在那里么。那段日子怎么能忘?“索澜,替本宫预备肩舆,本宫想去重华宫看看。”   索澜重重点头,并未曾有旁的话说,只是恭谨的退了下去。   重华宫在西六宫以北的内廷西路上。距离长春宫一东一西,算是比较远。一路上,兰昕夏日的骄阳晒得有些发燥,尽管曲柄凤尾玲珑伞遮下了一片阴凉,却凝滞不住空气里的溽热,让人心灼难耐,十分的不舒服。   锦澜不时的递上隔着托盘以凉冰冰镇过的丝绢,请皇后拭去鬓边的汗珠。也正是这一缕沁心的凉意,才让兰昕没有那么焦躁,舒服了好些。   走了好一会儿,兰昕终于瞧见了那熟悉的地方。依旧是飞檐卷翘,黄瓦映着红墙,与当年没有什么不同。“也有好些日子没来瞧过了,里面不知腐坏成什么样子。东西隔久了也经不起岁月,何况是情分。”   这些话仿佛是喃喃自语之言,兰昕说完了便就着索澜的手慢慢的往里走。旁人插不上嘴,似乎她也不指望旁人说些什么。才大婚那会儿,弘历指过来伺候自己的人是芷澜,后来才有了锦澜,以至于当年的许多情形,锦澜也不是特别的清楚。   “先去西室吧。”哪里是兰昕与弘历大婚时的洞房。   抚过紫檀雕花扇的分隔,兰昕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这别具匠心的独特雕刻图案上,竟然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埃。西次室的北墙上,她新婚陪嫁的那套楠木大橱柜依然好好的摆着,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十几年了,怎的这里还是这样的干净清爽,仿佛一直都有人住着?   带着心里的疑惑,她轻轻的推开了西室的门。拨开珊瑚珠的垂帘,那淡淡的芙蓉色帷帐依然如故。屋里的摆设竟然也分毫不差。原以为此处会萧条冷寂,破包不堪,竟不想原来十数年之后,这里竟然没有分毫的变化。   泪水决堤,眼前融融的乐景对比心里的苦涩与凄凉,怎么能不叫她伤心难过。   “皇后娘娘……”锦澜于心不忍,想要宽慰两句,可是一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奴婢怎么会明白主子心里的痛楚,何况她也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索澜知道锦澜伺候在皇后身侧良久,许多事情比自己看到多了很多,或许更能体会皇后此时的心酸吧。也正因为如此,她执意将锦澜拉走,两人默默的退下。她才慨然道:“心里的痛,或许只有自己才能慢慢消受,姐姐虽然见得多,却也不好劝说娘娘。”   锦澜点一点头:“希望娘娘能想开一些吧,皇上只是几日不曾来瞧,未必见得就是真的不愿意来了。只瞧这重华宫依旧干净清爽,富丽温馨便可知,皇上定然是叮嘱了奴才,日日勤扫,不可懈怠。若不是在意,又岂会如此呢。”   “是啊。”索澜闭上眼睛轻轻的想了想,睁开双眼时,眼中只有笃定的光彩:“皇上与娘娘十数载的夫妻情分,皇上心里必然是疼惜娘娘的。”   “就你知道。”李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惊得二人险些尖叫出声。   锦澜一见是李玉,登时大喜:“公公怎么在这里,可是皇上也来了?”   倒是锦澜假意责备,冷着脸孔道:“公公也真是的,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么。忽然就站在奴婢二人身后,惊的奴婢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李玉呵呵一笑,赔不是道:“是奴才唐突了两位姑姑。还望姑姑看在奴才是替皇上办事的份儿上,就宽恕了奴才这一回吧。”凑上前温然一笑,李玉柔声道:“皇上随后就到。”   “真的?”索澜与锦澜压低嗓音几乎异口同声的问。眉眼间尽是撩人的喜色,叫人看着心里暖暖的。   “自然是真的,奴才伺候皇驾,若是没有皇上的吩咐,怎敢轻易到处乱走。”李玉故作神秘道:“待会儿皇上来了,你们可都得躲远些,想来皇上有好多话要对娘娘说呢。这三日,皇上也是茶饭不思的,看着清减了不少。”   “公公放心便是,奴婢明白。”索澜欢喜的攥住李玉的手腕子:“这点子心意,请公公喝茶。”她顺手撸下了一枚玉镯,是日前皇后赏的,倒也是极好的翠玉。   李玉自然是不肯要的:“姑姑被这样,奴才可当不起你这一谢。何况是皇上自己有心,也谢不着奴才啊。”   索澜红着眼道:“是谢公公,也是求公公。娘娘待皇上一往情深,求公公时常在皇上面前多提提这些年的情分。若能如此,奴婢定然铭记公公的好。”   倒也不再推脱了,李玉握着沉甸甸的镯子动容而笑:“姑姑放心就是。皇上心里一准儿有娘娘。”   兰昕轻轻的踢掉了花盆底儿的绣鞋,放下了垂帘,侧身躺在那宽大的龙凤和玺床榻上。慢慢的闭上眼睛,好像这室内,处处弥漫着他的气息。其实兰昕自己也说不好,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味道,略微苦涩,如同龙涎香一般沁人心脾。   还是夹杂着薄荷的凉意,让人贪婪的允吸之后,倍感凉爽与舒适。   虽然是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味道,可兰昕就是觉得,弘历此时此刻就陪在自己身边。她闭着眼睛,泪水恣意的一串串滑落,却伸手轻轻的触摸这柔滑的铺盖,以及他曾经枕过的玉芯儿软枕,只觉得心已经凉透了。   温暖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触及脸颊的那一瞬间,兰昕猛然睁开了眼睛。   “为伊消得人憔悴,大抵便是最好的写照。朕瞧着,这几日的功夫,兰昕你便清瘦不少。”弘历温然的俯身立在身前,并未曾坐下,以至于兰昕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   “皇上……”她想要站起来,却被他轻轻的按住了肩膀。   “朕与你在这里成婚的时候,连亲王都不是。那会子儿有许多功夫,便是咱们说说笑笑,赏赏花看看景的过去了。是最温馨惬意的时候,也是最舒心温情的时候。”弘历顺势也躺了下来,却只是沿着床边,半个身子悬着空,略微有些不舒服。   可他脸上丝毫没有其余的表情,仅仅是回忆的甜美与温馨。“许多年过去了,可当初的一幕一幕,仿佛是昨天的事情。连屋后的石榴树也还是如故,一串串的花,或是一树的果子,冬去春来,一切丝毫没有变过。”   兰昕看着近在咫尺的弘历,倒是没有觉得他的外表有什么改变。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很陌生,陌生是似乎从未看清楚他的样子。于是从眉毛到眼睛到挺拔的隆准,再到薄的有些凉薄的唇瓣,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庞,兰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都想理顺自己的心,理顺他在自己心里的样子,可每一遍都觉得没有看清没有看够,甚至不够仔细,于是兰昕又重头看一遍……   “朕脸上有什么?”弘历极为不自然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庞。   兰昕轻轻的摇了摇头:“臣妾只是觉得……”   “委屈?”弘历侧过身子,与兰昕面对面。   “有委屈,也没有委屈。”兰昕回想起这几日内心的困境,说不出的难受,可当他这样问起,这些难受似乎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是臣妾心甘情愿要这么做的。”   弘历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动容道:“这三日朕没有来瞧你,并非是疑心你有什么不好。而是……朕或许不该让你犯险,明知道太后是存心要让你难堪,却非逼着你将计就计。”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可他知道兰昕一定心存芥蒂。   叹了一口气,弘历终于还是决定坦言:“朕这样做还有一层原因,亦是朕想弄清楚,究竟你对弘昼……是否真的有情。”   “那么皇上弄清楚了么?”兰心有些哭笑不得,她曾经为了他无数次的委屈自己,她面对他喜欢的女子,总是宽惠仁慈,尽可能的摒除心里的嫉妒。她一心向为他抚育好永琏,心硬如铁的让自己痛彻心扉……   桩桩件件的事情,若不是因为爱他,若不是因为在意他,她会这样委曲求全么?   “弄清楚了。”弘历揪心一笑:“是朕不好,再不疑心你就是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楚畹飞香兰结佩   兰昕静静的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自然是大婚那一夜的情形。因着宫里的规矩颇多,又是皇子取嫡福晋,整日的折腾让这一双璧人累的没有力气说话。倒在龙凤床榻上就像现在这样,默默的躺了小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那一夜很安稳,也很温暖,温暖的如同晒着穿透层层帷帐的阳光,却没有凛凛的凉风。   “皇上何曾愿意疑心臣妾,臣妾又何曾希望皇上疑心。”兰昕不知道自己究竟怪不怪弘历,也可能他的疑心是因为在意自己。只是,这种滋味很不好受,一时间竟然很难消退尽。“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臣妾不想再提起。”   弘历悬着半个身子,已经微微有些疲倦。纵然方才翻身与兰昕面对着面,身子依旧有些酸。趁着兰昕说话的功夫,他往前凑了凑,贴着她近了一些。“是朕不好,明知道你对朕的心意,却还要让你受委屈。现下说什么,也抵偿不了朕对你的愧疚,不然这样好不好,朕让人将起居所需的一切添置齐全,陪你在这重华宫里住。权当重温过往的甜蜜好不好?”   兰昕想起那时的甜蜜,已经是满心的温热了,听皇上说要重温,眼里的光彩才渐渐的有了缱绻之意。“皇上有心了,只是重华宫偏僻,离乾清门与养心殿都不近。皇上要上朝,要阅折子,来来回回的也颇为不便。这份心意臣妾领受了,倒是不必这样麻烦。”   瞧出来兰昕还是很难释怀,弘历又往她身边凑了凑。触及她的身子,弘历只觉得凉的有些僵硬:“不然这样吧,今日朕便陪你歇在这里,哪怕只一夜都好。不光是为了重温当初的情分,朕也希望和你静静的待在一起,唯有这个时候,心才是最安宁的。”   见皇上执意如此,兰昕郑重的点了点头。   慈宁宫的事情,兰昕没有细细打探,旁敲侧击的听到了一些说辞。而皇上对弘昼的处置,傅恒也悄悄相告,仅仅是不允许他肆意入紫禁城面圣,到底也没有真的责罚什么。非但如此,连裕贵太妃也牵出了紫禁城,能母子团圆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就这么说定了。”弘历猛的从床榻上跳起来,欣喜的唤了李玉:“吩咐御膳房,今儿中午将膳食送进重华宫来。好有,若无要紧的事儿,朕今日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听,不准旁人搅扰,听明白了么?”   兰昕没有动弹,依旧是侧着身子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她有些无力。无力支撑自己的心,亦无力说一些虚以委蛇的话,这样静静的其实很好。倘若她的夫君不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君王,而她亦不必以皇后母仪天下的规矩捆绑着自己这不是很好么?这种感觉不是很好么?   碧澜垂头丧气的从养心殿回来,见贵妃一人立在门内张望,少不得收敛了愁意,从容而笑:“娘娘怎能立在这烈日之下了,奴婢让小厨房熬了些荷叶粥,一会儿就送上来,娘娘可得好好尝一尝。夏日里,没有什么比荷叶粥最能消暑了,何况奴婢还吩咐搁了好些绿豆。想必爽口。”   “皇上还在看折子么?”高凌曦略微有些失落。“皇上心系着大清,心系着百姓,自然有看不完的折子,阅不完的国事。可即便事情再多,也总要进膳不是么。眼看着快要午时了,碧澜,你没让李玉劝一劝皇上么?”   “娘娘,您还是别担心这么多了。”碧澜不想贵妃难受,故而没有说皇上去了重华宫的事情。“李玉妥帖,御前照顾的人也个个心细如尘,想必不会让皇上饿着的。奴婢怕您再不进去,必然会热着自己。若此,才真真儿叫皇上担心呢。”   “也好。”高凌曦颔首道:“左右皇上忙完了,一定知道你去请过,今儿没有空,明儿一准儿也过来了。实在不必太过担忧。到底是本宫心系着皇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苦苦一笑,碧澜尽量让那苦涩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轻轻叹道:“皇上若知道娘娘这份苦苦期盼的心思,必然会更把娘娘放在心上的。”   转动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高凌曦只轻轻的笑了笑:“可惜对皇上有这份心思的,不单单是我一个。后宫里从来不缺这样的女子。而皇上岂能人人都看尽人人都看到呢。有美梦成真的,自然就有希望落空的,左右不过是皇上自己愿意来否了。”   碧澜没有再说话,只是稳稳扶着贵妃走了进去。   “丁澜,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求见皇上,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是曹旭延,是曹旭延杀了我的孩子,是他。为何皇上非但不让他死,还将他交给御前侍卫看押,难道皇上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么?丁澜,你快些备辇,我要去求皇上……”柏絮妤泪眼婆娑,心痛的不行。   这一幕反反复复于景仁宫反复上演,叫看见的人心力憔悴不说,脑子都乱的不行了。   “娘娘,您别这样。”丁澜更是有苦说不出来。自家娘娘受了这样的罪她心里也不好过,可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娘娘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也不肯安静下来。“御医说了,您不能这样激动。左右娘娘您年轻着呢,等养好了身子,早晚会为皇上再诞下小阿哥的。”   “不……”柏絮妤尖声惊叫着,连连摇头,许是被自己尖利的声音刺痛了耳膜,她疯魔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了……”她有那样的病,先前是多么希望没有这个孩子啊,谁值得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竟然出现了这样令人愤恨的结局。   陈青青慢慢的走进来,瞧见柏氏一脸凶狠的神情,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缓了口气,她才慢慢的微笑出来:“妹妹,别再闹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要紧都不如你的身子要紧。因着鄂善的事情,后宫里方折腾了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妹妹只盼着皇上来瞧你也就是了。别再弄出许多动静了,好不好?”   其实若不是鲁御医动手,她便要为纯妃创造机会,暗害怡嫔腹中的骨肉。现在倒是好了,省下了她不少的功夫。陈青青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一方面存了害人之心,一方面又舍不得看她受苦,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的自己都难以理解。   再三思量,陈青青还是希望能够点醒怡嫔:“妹妹,你静下心来,姑且听我这个做姐姐的说几句明白话吧。”   云澜轻轻碰了碰丁澜,示意她一起下去。   丁澜这才松开了握住怡嫔的双手,不安心的多看了几眼,缓缓随着云澜从内寝里退了出来。   “姐姐,我……”柏絮妤扑在婉贵人怀里,泣不成声:“我知道不该这样,我亦知道没有这个孩子会比有这个孩子好出许多,可我舍不得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皇上的孩子。姐姐,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痛,为什么皇上没有治曹旭延的罪?难道我的孩子就这样白死了不成?”   陈青青由着她哭,亦不拦着她口没遮拦的乱说,只在怡嫔的声音明显低下去时,才慢慢说道:“妹妹啊,孩子没有了,却能救你与全族的性命。这不是顶顶要紧的么?若是这个孩子在天有灵,知道折损他一己之身,能换来这么多亲族的平安,他必然不会后悔走这样短暂的一遭。”   柏絮妤的理智稍微回来的一些:“姐姐说的是,若是这个孩子真的有那病……”   “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你只瞧他对六宫姐妹的心思,便能明了。眼下你失去了孩子,最是需要皇上宽慰的时候,皇上必然不会亏待了你。只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这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样子,伤心没有什么不可,但决不能过了这个度。你是知道的,后宫的路从来就不易走,若是没有恩宠,有皇上的怜悯也是不错的。”   情绪几度失控,柏絮妤的表情扭曲而沮丧:“姐姐,若是我以后都不会有皇上的孩子了,皇上还会对我心存怜悯么?何况,那曹旭延是皇后指过来伺候我身孕的,孩子就这样没了,难道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么?”   “妹妹。”陈青青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话不可以乱说,诋毁皇后可是忤逆之罪。”   柏絮妤推开婉贵人的手,义正词严道:“皇后没有子嗣,所以她不容许年轻的妃嫔有自己的骨肉。能在皇后凤权之下诞下麟儿的,除非是与皇后亲近之人。控制了这些阿哥的生母,便能将这些孩子据为己有。将来,再巧施妙计夺走抚育权,如此,皇后即便没有子嗣,亦可以成为大清最尊贵的太后。难道不是么?”   不待婉贵人回答,柏絮妤接着道:“舒嫔与恩嫔先入得皇后的眼,于是没有了娴妃,皇后便扶植舒嫔获宠。从头到尾,臣妾在皇后眼里都微末不入流,如今莫说是孩子了,就连臣妾自己的性命也未必就能保得住。敢问姐姐,王府里的数载,臣妾为入宫之前的数年,皇后真的慈惠宽德,真的没有害怕旁人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任使有荣居紫禁   陈青青倒是为难了,这些年她也谋算过,也得过更失过,却始终看不清楚皇后,看不清楚皇上。可面前的怡嫔,眼巴巴的盼着自己的回答,像是不说亦不行。“是有些不太明朗的事情,从前也有许多谣言。但始终没有什么证据。”   稍微停顿,陈青青道:“不管怎么说,皇后就是皇后,不是你我可以撼动分毫的。想必你还不知道,皇上今儿去了重华宫,说是陪皇上小住一日。吩咐御膳房将午膳晚膳都送过去,且不是要紧的事儿,谁都不能叨扰。这便是给了皇后最大的脸面。”   听了这样的话,柏絮妤心底的怒气一下子就消退了下来。倒不是因为不生气了,而是没有心劲儿生气。“姐姐说的是,皇上的确给了皇后天大的脸面。纵然是我入宫的晚,却也知道重华宫是皇上皇后大婚时的居所。   如今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不断,说皇后与和亲王有染,说皇后不知廉耻,竟然在宫里头与亲王私会。这样绘声绘色的描述,多少人信以为真呢。可皇上偏是在这个时候,陪皇后于大婚的宫中小住一日,果真是如同姐姐说的那样给足了皇后脸面。”柏絮妤抑制住眼底翻滚的泪意,因太用力了,反而觉得胸闷想呕。   见她脸色这样难看,陈青青少不得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背脊。   “姐姐放心,往后这些话我再不会说了。”柏絮妤沉痛的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恨锁在心里。“说了也无用,只能浪费自己的心力,倒不如不说。”   “妹妹万万要宽心,事已至此,还是保全你与皇上的情分要紧。”陈青青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皇上了,也忘了皇上有多久没有跟她说话。甚至最后一次见面,皇上说过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在她心里,皇上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威严高大,永远不是她能够临近看清楚的。   兰昕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室内没有点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自然看不见想要看见的人,兰昕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赶紧伸手去摸身旁的弘历。可惜直到摸到了床榻的边沿,她都未曾摸到弘历的身子。   猛然做起身子,兰昕的心底深深的失落,他不是说好了要陪自己在这里么?怎么一觉醒来,却只留下半边空荡荡的床?   “锦澜……”兰昕轻轻唤了一声,才觉得喉咙有些干。   屋子外面,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风声也听不见。兰昕有些惆怅,少不得再唤一声锦澜,却依旧没有动静。这种静寂,实在是很可怕,可怕到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多么衰弱无力。慢慢的坐起身子,兰昕尝试着去找搁在床下的花盘鞋。   好不容易摸到了鞋,兰昕迅速的穿了起来。这会子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何况这重华宫也住了好些时候,记忆里总是有几分熟悉的。慢慢的走到了门边,兰昕正要推开门,却听见窗棂处有微微的响动。她随即转过身去,忽然瞧见满眼的星星点点,一颗两颗,一朵两朵,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飞舞着,环绕着,从这里到那里,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内寝之中满是这样闪烁的光点。犹如繁星密布的天空,璀璨的让人少不得多看几眼。然而这些光点却要比繁星离得近许多,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到一样。   从窗子不断的有光点进来,兰昕慢慢的走了过去,其间,她已经看清楚了那些光点就是萤火虫。萤火虫多起来,耳边不是有嗡嗡的振翅之声,轻轻的闭上眼睛,仿佛置身草丛里。那种感觉很舒心惬意,也很奇妙。   当兰昕停在窗前,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   弘历面窗而立,手里捧着一个袋子,小心的抖动几下,便从小口飞出几只萤火虫,朝着窗子进来。而李玉则在一旁,不停的递着其余的小袋子。兰昕粗略的看了一眼,一袋子一袋子的莹绿之光,竟然真的有不少。   “皇上……”口吻里多了一丝柔和,兰昕有些小小感动。“您这是……”   “你起身了。”弘历这才发觉,兰昕悄无声息的贴在了窗棂左边,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看过来。   “都是李玉不好,慢手慢脚的,捉这些萤火虫竟然大费了些功夫。否则朕早该将它们放进内室之中。让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这漫天的繁星。非但如此,朕还让人将从荷欢池里,新摘了好些芙蕖,预备了好些瓶子插起来。   嗅着淡淡的花香,看着满眼的亮点,哪怕是在这内室之中,亦有置身湖边草坪,惬意舒心。”   李玉少不得赔笑道:“都怪奴才笨手笨脚的,耽误了些时候。方才又听见娘娘唤锦澜,知晓娘娘已经醒转不敢入内打搅,才委屈皇上只能从这窗口慢慢的将萤火虫放进内室,起飞舞缭绕之效。还望娘娘恕罪。”   “多谢皇上。”兰昕知道弘历有许多心思,却不想他竟然愿意用这些心思来讨好自己。   弘历和缓一笑,满眼温柔:“这里是朕与你大婚时的洞房,朕记得曾经答应过你,带你游历山河,踏青赏景,只是咱们鲜少有机会趁着夜色出去走走,于是朕也只好想出这个法子,还望兰昕你不要嫌弃才好。”   慢慢的低下头去,兰昕没有做声。   “李玉,继续放,等会儿再有萤火虫送进来,你依旧慢慢的放进来。还有着人将芙蕖摆进来。”弘历轻哂笑道:“朕进来陪着你。”   言罢,弘历将手里的袋口锁紧,绕过庑廊三两步就从正门走进了厢房之中。   兰昕迎到了门边上,只微微一福就被弘历托起了身子。“朕原是想唤你一起用晚膳的,可你睡得很香,不愿吵醒你。正巧瞧着晚上送来了江南名吃,糖莲藕,就想起兰昕你曾经说过,最想入夜去有水有星的湖边,漏夜采莲,亲手剥新鲜的莲子来吃。尝尝那爽脆的莲肉裹着苦涩莲芯的滋味儿。   朕也让人办了,等下新摘的莲蓬送过来,朕便可以与你一同剥来尝尝。”弘历攥着兰昕的手,轻轻将那还未放完的萤火虫搁在她手心,袋子口稍微松了松,便有一颗一颗的光点儿,扑棱着翅膀飞出来。   那些萤火虫仿佛有了灵性,又似能听懂皇上的话,只绕着两人,飞舞旋转,盈盈不去。分外的好看。   “朕心中愧疚,总觉得对不起你。”弘历握住兰昕的双手,轻轻的贴在自己的心上。“这个时候,若是不说,朕怕以后没有更好的时机。”   兰昕瞧着弘历认真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将自己的食指贴在他的唇上:“皇上不要说了,臣妾与皇上结缡十数载,岂会不知道皇上心里有臣妾。过去的事,随风而逝也就过去了,最要紧是将来。   后宫和睦,朝野齐心,皇上稳稳当当的治理大清这一片江山,使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富庶的好日子,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旁的事儿,尽可以不必放在心上。臣妾或许委屈过,可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请皇上相信,为了皇上,臣妾甘之如饴。”   兰昕不让弘历重复那些话,一则是她自己不想纠缠在这样的辛苦之中。二则,也是希望皇上能放开这些事。有时候一层必要的朦胧很是要紧,不捅破反而比捅破要好得多。更何况,兰昕仅仅是希望皇上不要听信那些传闻,却没有要他愧疚的意思。   毕竟这也是她自愿去做的事情。   心中已经是万分的感动,兰昕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着想。弘历有些羞愧,他不该这样疑心她。毕竟这些年风风雨雨,她都默默的陪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难道这样还不足够么?捕风捉影的事情又岂可当真呢。越是这样想,心中的愧疚也越发的浓重,他想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不去自责的理由。   心有些疼,不是为了自己,却是为了她。“兰昕。”弘历轻轻的唤着她的名讳,将人揽进自己怀中。“往后的日子,朕必然信你,有你相伴,朕的皇上才做的安心惬意。”   “皇上……”兰昕垂泪,眼中满是感动。“臣妾也希望能长久的陪伴在皇上身侧。”   李玉将萤火虫放的差不多了,便轻巧的将窗棂关好。再吩咐摆放了荷花的奴才瞧瞧退下来。虽说隔着门窗,荷花的香气幽微。但一阵风过,这幽微的香气便会顺着吹进内寝之中,夹杂些许香甜的气息。   这样的情调,是紫禁城里所欠缺的安稳与舒心。虽然只是很短暂的相守,却已经消融了彼此心里的坚冰。   那一晚,兰昕与弘历说起了许多从前的事,隔着帷帐看一屋子的繁星点点,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说了多久,两人才终于疲倦的睡了过去。哪怕是睡梦之中,脸上甜美幸福的笑意依然清晰。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折得莲茎丝未放   因着后宫和睦,兰昕只觉得这段日子过得格外舒心。夏末秋初,秋末东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若非是挺远里的杏花早早的打了花苞,兰昕竟也没有发觉,乾隆八年的春天像是憋不住欢喜,未等迎春来报,就抢在前头早早的来了。   而所谓的后宫和睦,不过是妃嫔里少了许多杂音。从上到下,许多人敛去了锋芒,有纯妃苏氏做例子,谁有敢轻易与皇后为敌了。如此的安分或许是出自真心,或许是为求自保,总之后宫里唯有皇后一把声音,便算是岁月静好了。   倒也并非是兰昕专权决断,只是吃一堑长一智,眼见着一味的宽厚仁慈也不能抵消后宫的怨戾之气,也不该再容忍下去了。   正想得入神,兰昕手里的银剪子一滑,啪嗒一声脆响,正落在地上。   索澜匆匆进来,瞧着情形连忙快走几步,弯下身子去剪。“娘娘想什么走神,剪子都掉了下来。幸亏没有伤在自己,否则皇上定然是要心疼了。”   “油嘴滑舌。”提及皇上,兰昕真真儿是觉得幸福肆意。那些流言蜚语不足以为信,皇上待自己越发的浓情蜜意起来。“也是本宫心有旁骛,窗花没剪好倒掉了剪子。”   锦澜紧跟着走了进来,笑吟吟道:“皇后娘娘,大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永璜?”兰昕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端庄慈惠。“本宫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他了,请进来。”   “是。”锦澜喜滋滋的迎了大阿哥进来,自己却没有跟着。   永璜走进来的时候,见皇后身边只有索澜一人,不禁体贴道:“年节各处都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已,想来后宫里也只有长春宫最是宁静。皇额娘喜欢清静,儿臣见长春宫里喜气七洋羊却到底不喧杂,真真儿是紫禁城里的世外桃源呢。”   言毕他恭敬的行了大礼,口尊:“儿臣给皇额娘请安,愿皇额娘岁岁康祥,福慧双全。”   “快起来。”兰昕含笑道:“长春宫安静,不过是本宫会偷闲罢了,难为你也喜欢。些许时候不见,永璜早已长成少年,可皇额娘脑中浮现的,还是你儿时的模样。近前来,让皇额娘好好瞧瞧。”   “是。”永璜恭谨而亲昵,规行矩步走到皇后身前,又是一拱手:“儿臣见皇额娘红光满面,神采飞扬,便知皇额娘在宫中的日子舒心顺遂,心里更是踏实不少。”慢慢的垂下头去,永璜眼底泛出哀戚的凉光:“自额娘走后,皇额娘便将永璜视作嫡亲骨肉,永璜也唯有皇额娘可以倚靠。今瞧着皇额娘顺遂安乐,儿臣心里才真真儿的舒坦了。”   兰昕听他这样的话,不禁眼底噙满了泪水:“哲妃去的早,皇上还未曾登基,她就撒手人寰。到底是福薄命舛,可怜你当时才**岁……本宫自然是疼惜你的,你皇阿玛也时刻将你搁在心上。放眼瞧去,你皇阿玛膝下成年的阿哥唯有你而已。所以永璜,皇阿玛与皇额娘均对你寄以厚望。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永璜嘴上饶是这样说,可心底对皇后的怨恨竟一分也不少。二阿哥永琏夭折,身为长子的永璜才真真儿燃起了一点点希望。想着他总算可以以皇长子的身份引起皇上的注意,谁知道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圣旨,竟然是给早夭端惠皇太子的。   他身为长子,又是唯一成年的阿哥,都没能入得皇上的眼,该是多么的可悲可叹啊。幸亏是没有端惠皇太子了,幸亏!   永璜悲愤交加,面容却格外的涩楚真切:“皇额娘宽心,儿臣知晓该如何争气,让皇阿玛省心。儿臣也不然堪为阿哥们的表率,给几位皇弟做哥哥该有的样子。只是盼望着皇额娘能好好安养身子,及早再为皇阿玛添一个小阿哥。若此,也算是永璜心愿得成了。”   倒是没想过永璜会这样想,兰昕心里微微有些发痛。“即便没有永琏,皇额娘也一样有你,有你几位弟弟,足矣。看着你这样懂事平安,皇额娘心里宽慰,想来你额娘若泉下有知,也定然是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久久默默。永璜算了算时辰,郑重道:“儿臣一入宫,向皇阿玛请过安,便径自来瞧皇额娘了。估摸着时辰,这会儿也当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了。儿臣告退。”   “去吧。”兰昕温然一笑,眼底尽是关怀之意。“出去的时候,记得披上帛衣。紫禁城甬路平坦,最是容易灌进风来,切莫一时贪凉受冻伤了身子。”   “多谢皇额娘关心,儿臣自会当心。”自成婚以来,永璜鲜少入宫,也未曾得到皇上的重用。此番入宫,他也是想暗查个究竟。到底皇上待皇后,是不是真如外间传闻的那样恩爱逾常。而皇后若一直没有子嗣,她心里又会偏向谁成为皇位的接班人。   一番察言观色下来,永璜已经发觉,皇上待皇后是真真儿的用心。只看长春宫里一应的物件便知,虽然不是最贵重奢华的,可却是当时得令的,就连日前才送进宫里的蜀锦帷帐,皇上也独独赐给了皇后。这样优渥的恩宠,岂会不是将皇后娘娘放在心上。   索澜瞧着大阿哥离去,才幽幽叹息了一声:“奴婢瞧着,大阿哥到底比三阿哥更像皇上。可惜他亲额娘去的早,皇上对他一直都是淡淡的。难为他这样懂事。”   兰昕亦少不得叹息一声:“本宫常常想,若哲妃还在,皇上或许会多关心永璜些。倒是难为这个孩子了,从小看到的便是这宫里最肮脏污浊的东西。旁人还赖在额娘怀里撒娇之时,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谦卑,恭谨,小心翼翼,虽说没有什么不好,可到底是生分至极的。”   “可不是么。”索澜抿唇一乐:“纯妃的三阿哥便是最好的例子。那会儿养在储秀宫,把慧贵妃娘娘折腾的人都瘦了好几斤。如今连纯妃都不济了,三阿哥那个刁蛮无理的性子也不知道改了没改。”   兰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会儿了倘若她的永琏还或者,是否也会一大早便入宫向自己请安。也差不多是该有福晋的人了。   索澜瞧出了兰昕心事,少不得轻微叹息一声,随即满脸笑意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一早便吩咐了李玉过来,送了好些各色的糕点,说是民间春节时常用的,很有滋味儿呢。等下娘娘若是觉得饿了,奴婢就端上来给您尝尝鲜。”   终究是浅浅一笑,兰昕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慢慢的低下了头去。   “娘娘,已经熬好了。”丁澜神秘兮兮的将药碗递到纯妃的手里,四下里瞧过再无旁人,才轻声道:“奴婢去求了御医,这已经是最好最快最有效的方子了。”   苏婉蓉蹙着眉头,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咕嘟咕嘟的都没敢停下里。只是尽管如此,嘴里的苦味儿还是难以抑制,呛得她连连干呕不止。“这药还真真儿是难喝至极,可惜偏得喝不可,否则我又哪里会有胜算。”   掐指一算,苏婉蓉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慈宁宫一住就是大半年的功夫。大半年啊,陪着太后折损耗尽在这不见天日的坟墓之中,苏婉蓉只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索性,太后已经鲜少刁难于她,她成日里除了端汤倒水的,倒也没有旁的事情要做。   静宜养心,若不趁着这个功夫,好好的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又怎么能一索得男,再为皇上诞下麟儿呢。苏婉蓉想了又想,若想离开这慈宁宫,再没有比这更好更有说服力的法子了。   “大阿哥来了没有。”稍微沉了沉心,苏婉蓉不放心道。“若是大阿哥不来,许多事情本宫就无能为力了。”   “娘娘宽心便是,奴婢方才已经着人去打探过了。大阿哥给皇上皇后请罢了安,自然就要朝慈宁宫来给太后请安。非但大阿哥回来,就连三阿哥不一会儿也一准儿能来。娘娘有许多话要同三阿哥说,奴婢这就去准备几包糕点,让三阿哥带回去慢慢吃。”风澜知道纯妃心里着急,少不得宽慰道:“娘娘有再多的话,也要慢慢和三阿哥说。以免自己伤心,也牵累着三阿哥难受啊。”   “本宫心里有数。”这会子,对苏婉蓉来说,能见大阿哥比能见永璋要紧得多,因为大阿哥才有法子,将她从这活死人墓里拖出去。   果不其然,风澜才离开不一会儿,就辗转返回来,带来大阿哥入慈宁宫觐见太后的消息。苏婉蓉自然是坐不住了。她兴冲冲的随同风澜一并前往,将大阿哥拦在了慈宁宫门外。   “纯娘娘万福金安。”永璜见纯妃急切而来,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可自己是来向皇太后请安的,却与纯妃没有什么干系。如此一想,永璜行了礼便道:“儿臣特来给皇祖母请安,劳烦纯娘娘一并前往,以免惊扰了皇祖母。” 第四百五十七章 :雪後偷凭笛诉寒   苏婉蓉轻缓一笑,眼里的光彩很是慈惠柔和:“到底是大阿哥懂事,为人处事之间,总能设想周到。也难怪大阿哥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的,皇上三天两头就赏你些什么,真真儿是羡煞了本宫的永璋,以及之下的几位小阿哥。”   永璜见纯妃果然是来者不善,脸上的笑意便冷淡了几分。“纯娘娘说笑了,永璋有娘娘心疼,才是羡煞了旁人。不比儿臣自幼失去了额娘,凄楚惨淡。要羡慕也是儿臣羡慕三弟。纯娘娘蕙心兰性,又得皇阿玛看中,亲旨择您侍奉在皇祖母身侧,光是这一份恩宠,便是后宫里其余娘娘羡慕不来的。”   一拱手,永璜慢慢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没有那么冰冷。也小心翼翼的将心底的嫌恶之色慢慢收敛下去。   “永璋虽然有我这个做额娘的疼惜,看似要幸福得多。可实则,母以子贵,子以母显的道理,大阿哥如何会不明白。太后的病拖拖拉拉一直不曾痊愈,这是皇上顶顶忧心的大事儿。我自当留在慈宁宫侍奉。   可大阿哥也瞧出来了,慈宁宫到底冷寂非常,纯娘娘我在这里侍疾的越久,反而越发留恋慈宁宫以外的生活了。何况后宫之中,宫嫔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皇上长久不见我,怕是忘了我的好了。如此这般,永璋有没有额娘,好像也就是一回事儿了。”   心里抵触的不行,永璜虽然不在深宫之中,自有府邸居住。可宫里的流言蜚语,他岂会是没有听见的。皇后不喜欢纯妃,而太后也因为些许秘闻触怒了皇上,故而这纯妃便被指过来为太后侍疾,这一侍疾就是大半年的功夫。   此行,纯妃将自己拦住,必然是想让自己帮衬着脱身。可永璜也不是傻子,他怎么甘心就这样平白无故的给纯妃利用去。若是能帮衬自己的人,倒也罢了。可惜纯妃自身难保,不拖累自己就是万幸。   定了定心,永璜自谦而笑:“娘娘多虑了。皇阿玛怎么会不疼惜永璋。时候也不早了,儿臣还得向皇祖母请安,只怕耽搁了时候,倒是累着皇祖母苦等。”   到底是个鬼灵精,苏婉蓉在心里咒骂道。从前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永璜小小年纪,就能不动声色的除掉端慧皇太子,其内心的狠毒可想而知。也不预备就在这时于他撕破脸,苏婉蓉沉了一口气在胸中,慢慢的说道:“也好,难得你一片孝心。本宫自会领着你去给太后请安,你随我来便是。”   永璜以为纯妃识趣儿,倒是松了一口气。“谢纯娘娘。”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鬼胎,慢慢的朝着太后的寝殿而去。不过很短暂的一段距离,这两人却走出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苏婉蓉越走心里越有底,凭永璜这一身本事,要拉她出慈宁宫,必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唯一为难的,便是她只知道当年的事情与永璜有关,可到底也没有真凭实据,证明端慧皇太子就是他暗中教唆而死的。   越是精明的人,越得要拿着实据用以掣肘,否则想得再好,也无济于事。于是苏婉蓉便更加谨慎的看了永璜一眼,双眼灼热的火光,似乎要将他吞没。   而永璜也十分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一切,终于还是极为不情愿的跟上了纯妃的脚步。他碰了碰唇,想问纯妃到底意欲何为。只是还未曾张嘴,两人便已经到了太后的寝室门外。   “太后万福金安,臣妾领着大阿哥来给您请安了。”苏婉蓉娇滴滴的语声,听起来让人很是舒服。   “进来。”太后的声音很显苍老,正和那吴侬软语形成鲜明的对比。   永璜脸上的不悦之色,渐渐的隐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亲昵与欣喜。“奴才们才推开内寝的门,他便欢愉的迈了进去。“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齐天,怡然安康。”   太后虚目而笑,连连道:“好好好,快起来。”   微微侧目,太后看了一眼雅福。   雅福即刻会意,将实现准别好的红包呈于大阿哥。   “讨个吉利,皇祖母知道你不缺金银。”太后伸出手,示意大阿哥接下红包。   永璜顺从,接了红包随后便缓缓的走上前来。“孙儿知晓皇祖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心里总是挂念着。每逢初一十五,便连同福晋一并为太后祈福。希望孙儿这一点微薄的心意能感动上苍,祈求上苍垂怜,令祖母早占勿药。”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太后握着大阿哥的手微微颤抖,似乎是难以控制的症状。“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可挂心的。倒是你,你可是你皇阿玛的长子,身后多少弟弟瞧着学着呢,可得尽心做好样子。”   “孙儿记下了。”永璜与太后说着老生常谈的客套话,心里却禁不住在想,究竟皇祖母与皇阿玛之间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结,才落得如斯田地。从皇祖母的言谈举止来看,虽说身上有些病痛,可到底也没到非要锁闭宫门,幽居养病的地步。   且若非是新春年节,皇上甚至不允皇子们来慈宁宫请安,到底是为了皇祖母好,还是另有目的,岂非显而易见。越是这样想着,永璜心里就越觉得奇怪。他原本是有意讨好皇祖母,凭借这一层情面,使得皇祖母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使他能在端慧皇太子薨逝之后取而代之,成为皇上眼中最满意的帝位继承人。但现在的局势不明朗,他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就怕偷鸡不着蚀把米,没捞着好处也就罢了,凭白的招致来不满岂非得不偿失。   这么想着,永璜便也没有刻意的说什么逢迎的话,只是保持着得体的亲昵也就罢了。   因着太后的精神不济,说了一小会儿话,永璜便退出了内寝。依旧是纯妃巴巴的送了出来,像是舍不得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般。   “纯娘娘是否要问儿臣三弟的情况?”永璜故意道:“其实纯娘娘大可安心,三弟聪慧伶俐。又是同住在阿哥所几位阿哥的小哥哥。平日里读书勤勉用功不说,也处处都好。纯娘娘尽可以安心。”   苏婉蓉叹了口气,少不得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阿哥的。我这个当额娘的,自然牵挂自己的孩儿。为了孩儿计,许多事情不得已而为之,终是遭了皇上疑心。越发的不待见了我。可即便如此,我亦不觉得有什么后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阿哥必然明白这个道理。”   永璜眼眸一紧,似乎明白了什么。”纯娘娘的话真是高深莫测,永璜愚钝,未能体会其中的深意,还望纯娘娘恕罪。”   “未能体会有什么要紧的。”苏婉蓉含笑道:“大阿哥才是最有心思的。谨慎细腻自然是不必说,且懂得审时度势。于是,本宫这样不入皇上眼的,自然也入不了大阿哥的眼。只是本宫有必要提醒大阿哥一下,当年端惠皇太子薨逝,本宫的永璋才三岁。   成日里,本宫少不得前往阿哥所陪伴照顾,也是那会儿子时气不好,阿哥所里的阿哥都是病怏怏的。皇上恩准本宫多去瞧了永璋,才机缘巧合……”   和聪明人说话,便是真真儿的不累,苏婉蓉说到这里,从容一笑。   已经明白了纯妃的意思,可永璜一点也不害怕。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她手里没有证据。即便是有,纯妃毒害皇嗣不是一回两回了,皇上皇后也未必就信。毕竟他当时,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罢了。   “儿臣怕纯娘娘在这慈宁宫住久了,心思也越发单纯,与外界格格不入了。”永璜慨然一笑:“能陪着三弟自然是极好的,不能陪着也无妨,左右三弟就来了,纯娘娘耐心等等便是。”   苏婉蓉凛眉含怨,不紧不慢对转身而去的永璜道:“你是当真不怕皇上疑心,端慧皇太子命毙你之手么?” 第四百五十八章 :琵琶弦上语无凭   永璜心中生畏,脸上却愕然的不行:“儿臣一向与三弟亲厚,亦敬重纯娘娘。今日这番话,纯娘娘着实让儿臣震惊不已。端惠皇太子乃是臣的二皇弟,是皇阿玛与皇额娘最爱重的儿子,永璜即便有天大的胆子,又如何敢做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御医已经有了定论,皇太子乃是疾病而去的。儿臣又怎么有这样的本事。纯娘娘莫要因为自己的猜忌,而冤枉了儿臣,这样的罪责,儿臣实在担待不起。”   苏婉蓉不禁有些感叹,想那富察寻雁是什么角色,除了一味的使小性子,便是目中无人,蠢顿的没有一点头脑。而她,竟然能生出一个这样深有城府的阿哥来。面前的永璜,空有一张稚嫩的面庞,可实际上,却也是个阴狠厉害的角色。   越是这样想,苏婉蓉越觉得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语调也少不得缓和了几分。“那会子,永璋才三岁,身子又不怎么好,我这个当额娘的时常去阿哥所探望。而大阿哥你,每每总喜欢和端慧皇太子一起玩。感情好的很。   若不是亲耳听见你教唆他将药倒掉,引起皇后的关怀,我也想不到,你暗中存的竟然是这样的心思。亏得端慧皇太子单纯,太过相信你这个异母哥哥,竟然遭了这样的暗亏,连命都赔进去了。”   稍微转动了眼珠子,苏婉蓉笑吟吟道:“自然,本宫这番话,大阿哥你可以否认。甚至可以想皇上皇后禀明,指证本宫诋毁。可大阿哥别忘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既然做过,就必然留下凭证。”   永璜心里微微愕然,还是被纯妃唬住了。毕竟他是真的说过那样的话,让永琏不服药,继续病下去。唯有这样才能引起皇后的关怀。况且,当时纯妃去阿哥的次数真的比较多。而自己当时又只是个孩子,方方面面真未必能想的这样全面。   莫不是纯妃真的捏住了自己什么把柄?永璜越想心里越害怕,虽说时过境迁,可那是皇上皇后最在意的儿子,即便是骨头都化成灰了,只要提起来,也一样清晰的痛在这两人心上。怕是必然要追究到底的。   只是纯妃早不说晚不说,何以现在才来说。端慧皇太子薨逝之后,皇后还曾怀疑是她暗中为乱,怎的她就不想着为自己解释清楚,顺道撇清干系,除掉他这个皇长子。一举两得,岂不是更好么?   脑子灵光,想到这里时,永璜的脸上已经有些许的明朗之色。“纯娘娘的话,儿臣可不敢信。儿臣虽然久居宫外,无心后宫之事,可娘娘的您乃是司马昭,您的心思连路人都知道,何况儿臣还是皇阿玛的长子。”永璜自信一笑。   “漫说儿臣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即便是真的做过,您也没有证据。否则,您何不及早呈于皇上皇后,让皇上怪罪儿臣。若是没有儿臣在,永璋便是皇阿玛的长子了。想来纯娘娘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苏婉蓉对上永璜的眸子,不紧不慢道:“大阿哥所的不错,本宫的确有本宫的心思。”慢慢的冷下脸来,她哀戚道:“大阿哥也是苦命之人,当年你额娘早逝,于圆明园殁于皇上登记之前,一天的福没有享过也就罢了。竟然还落得谋害本宫永璋的罪名。敢问大阿哥,你额娘的仇与冤,你就这样忘记了么?”   永璜的唇边抿紧,似乎是不甘的样子。可终究也只是动了动唇,并未曾说出什么纯妃想听的话来。   “本宫知道,大阿哥你自幼失去了额娘的疼惜,不得不算计的多一些,想得深远一些。本宫亦如此。”苏婉蓉仰头,看着四方的蓝天,耀目的光辉,少不得忧伤悲痛:“人人都以为本宫是想捧永璋登上皇位,其实非也。本宫的愿望,不过是能让永璋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而本宫自己也能看着永璋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对永璋用毒之人,绝非你额娘。而是娴妃栽赃嫁祸。你额娘死在慧贵妃的后窗之下,她却说自己没有半点干系,这样就罢了。皇后府上的门子潜伏在你额娘身边,临死了,已经指明皇后歹毒之心,可无奈有皇上的包庇,就连皇后竟然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躲过这一劫。   这些事情,当时你还小,本宫不愿意对你说明。可如今这样桩桩件件的数起来,这些人的用心显而易见。你是皇上的长子,亦是出身富察家族的。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到底不能容许你额娘活着。没有了你额娘的庇护,你便如同一只断了翅膀的鹰,即便是用力的扑棱翅膀,终究也飞不高了。”   提及额娘的死,永璜的脸上挂满了悲伤之色,他已经忍不住心里的恨意。想**辣滚烫的火焰一样,恨不得将他瞬间灼化,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婉蓉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永璜即使再狡诈,也不过是个孩子。见他终究是按耐不住了,便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永璜啊,纯娘娘与你一样,都是备受冷待之人。皇后无所不用其极的谋算我们,为的不就是一己之私的权利么。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端慧皇太子竟然命毙你之手……这才是老天开眼了。一报还一报,她们母子真是最有应得。纯娘娘今日拦下你,并不是要威胁要刁难。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什么,自己争取是要紧,可互相扶持,亦是不可或缺的。   如今纯娘娘被困在这慈宁宫里,朝不保夕,实在是无暇分身。就算是想为你登基开路,也仅仅是有心无力罢了。但倘若你有法子,能救纯娘娘逃出这片藻泽地,纯娘娘便可以为你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咱们恨得,可是同一些人,同一些根本就容不下咱们的人”   纯妃软硬兼施,先是威胁再是利诱,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永璜却也没有那么笨,他岂会不知道纯妃最终的目的。“纯娘娘的心思是极好的,儿臣感激不已。可帝位从来就只有一个,若是追谥我额娘为太后,怕纯娘娘您便不能是了。何况三弟聪明伶俐,纯娘娘岂会不期盼他成为人中龙凤。”   喟然一笑,永璜道:“怕只怕再好的情分,也不过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儿臣如何领受的起?”   苏婉蓉眸子里的颜色不免淡了几分,忧伤兼着无奈,让她看上去更脆弱了几分。“傻孩子,纯娘娘不是说了么,觊觎皇位或是太后之位,不过是有心之人讹传的说辞。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与永璋不得皇上的喜欢。而纯娘娘的心愿,只是希望能看着你三弟长大成人,平平安安的也就罢了。   若你不信,纯娘娘可以对天起誓。若说纯娘娘真心有所图,倒也不为过。既然活在这紫禁城里,谁会没有自己的心思呢。”   “永璜洗耳恭听。”   “来日,若大阿哥得了皇上的倚重,求大阿哥看在我与你同心同德的份上,将我尊为养母。大阿哥若能养在本宫膝下,我们母子便是真的有了依靠了。”苏婉蓉凄凄婉婉的朝永璜一笑:“你额娘追谥为皇太后自然是应当。可宫里的权势若是落在皇后手中,你无论做什么都会绑手绑脚。毕竟富察家族的历经几朝,世代簪缨,手里有咱们意想不到却翻云覆雨的力量。你身边再没有个可心之人相扶相持,往后的路到底是太难走了。”   正经了脸色,苏婉蓉含恨道:“我便是不能再受辱于人,不能再让兴风作浪的人骑在头上。不能再由着旁人来摆布自己的命数。能做到如此,且也保全了永璋的富贵安康,我便再无旁的心愿了。”   说的永璜有几分动心了,这些年,皇后对他的疼爱逐渐逝去。反而对四阿哥、五阿哥疼惜有加。皇上又十分在意与皇后的情分,而太后此时,泥菩萨过河,实在是无心无力帮衬他这个皇孙。而宫里的娘娘上至慧贵妃,下至微末不入流的小主,谁有将他这个孤苦的大阿哥放在眼里了,到底没有人愿意帮衬。   眼钱的纯妃虽然动机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纯,但审时度势,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永璜想了又想,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暂且不说以后如何,只要纯妃能帮衬自己,得到皇上的看重,替额娘报了仇,便已经是很要紧的一步了。   苏婉蓉见他动心,不免道:“大阿哥也不必马上回答本宫,你可以想清楚,咱们有的是时间。但倘若大阿哥愿意照拂本宫母子,就请设法将本宫救出去。”   稍微停顿了片刻,苏婉蓉道:“慈宁宫这地方,本宫是一日也住不下去了。盼望着大阿哥能尽快筹谋。”   永璜淡然一笑,恭顺的行礼:“多谢纯娘娘今日陪着儿臣说了这好些话,儿臣自会想个清楚。”声音低了一些,永璜只觉得心口有些疼:“慈宁宫这里,不适合心中有恨的人久居。纯娘娘还年轻,不该陪着皇祖母枯熬岁月。儿臣告退。” 第四百五十九章 : 霜庭按舞月娟娟   这一日热闹至极,倒是不为旁的。正月里紫禁城冰雪覆盖,除了满树缤纷不畏严寒的冬梅,便是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妃嫔们为图喜庆,便相邀长春宫赏梅。   金沛姿许久没有见过这样乐融融的闹景了,想着除夕年宴匆匆庆年,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反而是妃嫔们好久没有这样静下来说说体己话了,想着皇后必然是喜欢的,便更加精心的筹办起来。还刻意请娘家帮衬着寻来了好些花圃里没有的梅品。   锦澜与薛贵宁也是灵巧尽心,忙碌足足三日的功夫,便将长春宫里里外外布置的十分精致。庑廊下,正殿里,庭院后处处是梅,步步是景。凛然的冬风掠过,处处都能嗅到沁心的梅花香气。着实叫人舒坦。   舒嫔跟在娴妃身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使了。“品字梅是黄金眉宇京城小梅,磨山小梅,江梅或粉或红的煞是好看,尤其是福寿梅与芳流阁。重瓣的宫粉梅臣妾最爱绿枝宫粉和玉露宫粉,绿萼梅的话,自然要数金钱绿萼与台阁绿萼最有看透头。   还有玉牒梅丽的紫蒂白照水,朱砂梅里的银边飞朱砂,长春宫里都能瞧着,这可真真儿是有趣极了。”   其其格扑哧一笑,两颊生粉,掩唇道:“绮珊妹妹懂得就是多,我却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只晓得花香醉人,五色缤纷,到底是好看的。”   “是啊,这梅香浮动,如同置身百花园中,怎么能不让人陶醉。能醉人醉心,已经不算是辜负了。”金沛姿含笑道:“许多品种,我从前也不认识,正好凑在皇后娘娘这里长长见识呢。”   两人眉开眼笑的对视一眼,便又各自向身边的梅花瞧去。   高凌曦停在了一株徽州檀香梅边,伸手折了一枝梅花握在掌心。映入眼里的是浓浓的笑意。   碧澜忙道:“娘娘喜欢这白梅么,奴婢瞧着颜色似乎清淡了些。不如红梅抢眼,也不如绿梅新奇。”   “白梅自有白梅的好,本宫就是喜欢它冰雪林中卓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高凌曦淡淡的笑着,旋即回首,瞧见身后万千风姿的各色宫嫔,真真儿与这满宫的梅花一般,各有千秋。不由令人眼花缭乱。   盼语临她近些,听了这话,倒也是觉得心里有些乱。自打和亲王与皇后的误会解除了,纯妃又被禁锢在慈宁宫里侍疾,相伴太后而隔绝于六宫之外。日子到底是肃静下来了,可肃静下来的,不仅仅是日子与心境,还有皇上的恩宠。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以入宫这些年,与皇上的恩宠越发的淡了下来。从前在府上的点点滴滴,一直被她珍藏在心底深处,从不曾忘怀。正因为如此,往昔的温存与今日的凉薄自然形成鲜明的对比,叫她心里满是苦楚,却说不出来。   兰昕远远的稳坐在侧,看着洋洋洒洒走进来的宫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索澜见皇后面色欢愉,少不得凑趣儿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一宫的梅花,许多都是皇上着意从行宫里移植过来的。还有些许盆栽鲜梅,也是皇上吩咐花圃的花匠精心挑选修剪的。再搬进长春宫之前,皇上还刻意去瞧了好几回呢,真真儿是把咱们长春宫的事儿搁在心里。”   “难为皇上这样有心了。”兰昕轻轻一笑,明眸皓齿不输从前。那种恬淡安静却随着岁月慢慢的沉积下来,让人看了格外的舒心,气度高华。只是心里的缺失似乎从来都不曾减退,兰昕知道皇上最在意什么,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心神恍惚之间,一众宫嫔已经慢慢的停在了身前。“平身吧。”笑意微微,脸上的颜色不禁贪春浓醉:“外头冷,你们也赏花了许久。赶紧坐下喝一盏热茶,驱驱寒。”   高凌曦笑吟吟道:“臣妾方才听锦澜说起,皇后娘娘今日备下的茶,乃是以梅花上的雪水所泡。雅致不说,且必然香凛沁人,臣妾已经巴巴的惦记了好一会儿呢。”   “快,看茶。”兰昕也是陶醉,见贵妃一身绯红蜜粉,不由赞道:“贵妃气色颇好,若桃李鲜艳。要比枝上的梅花好看,让本宫心醉。”   微微垂下头去,高凌曦面露赧色:“皇后娘娘过誉了,臣妾着实已经不年轻了。哪里比得上妹妹们娇艳。臣妾瞧着,怡嫔倒是面红如霞,身子恢复的极好。”   柏絮妤原本只是浅笑抿唇,不想慧贵妃忽然提及了自己,微微惊讶的抬起头来。“慧贵妃娘娘过誉了,臣妾愧不敢当。”   略微瞥了她一眼,盼语冷冷一笑,却没有做声。   “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最是要紧。本宫瞧着,气色是好了一些。只不过又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小心调养最为要紧,总得精心着些。”兰昕知道柏氏心里定然不舒坦,少不得关怀几句。   这些话一出口,柏絮妤心里的恨便慢慢的涌了上来。脸上却只是明快一笑:“许是臣妾福薄,未能留住那个可怜的孩子。皇上既然已经处置了始作俑者,臣妾也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多谢皇后娘娘叮咛。”   按照皇上的说法,是曹秦川在药里做了手脚,无关曹旭延之事。柏絮妤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摆明是皇上一心息事宁人,巴巴的将这坏事推到死人身上。是为了保全皇后还是曹旭延,难道她还不会分辨么?   柏絮妤淡淡的笑着,品着沁人的茶香,却仿佛从心口一直冷到脚底,身子都僵硬的不行了。   “妹妹怎么会是没有福气的。”秀贵人也曾经滑胎,滑胎之后皇上待她再不像从前那样温存。可怡嫔却不同,三日里,皇上总会有一日去瞧她,旁人根本羡慕不来。相当于是说,怡嫔落胎之后,恩宠反而更胜,这可真就是同人不同命了。   何况,怡嫔比自己入宫晚些,更不是府上就伺候在侧的旧人。可如今已然成了嫔位,掌一宫之事,倒不像自己,还是微末不入流的小小贵人。秀贵人越是想,心里越是凉了半截,喝着梅花落雪的茗茶,更觉得百般滋味儿都涌上了心头,越发的难受至极。“有皇上的疼惜,妹妹便是最有福气的了。”   这话有些刺耳,很多人都听不下去。娴妃从前不爱吃这样的干醋,可如今脸上竟然也有几分不明朗。兰昕看着神色各异的宫嫔,终究还是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这满宫的女子,有谁不盼望着皇上圣驾垂注,可终究还是如同冷枝上的香花,终究还是要落败的。   “永琪和永都好么?”想起阿哥所里的两个孩子,兰昕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本宫原是想让奶娘抱来长春宫,和你们一同赏花。谁知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路滑倒也罢了,这样来来去去的,怕吹风着寒就不好了。”   其其格喜笑颜开:“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臣妾日前去瞧,永琪又长胖了不少呢。虽说天冷,贪睡,可吃的竟也不少。白白嫩嫩的,看着可爱。倒是嘉妃奶娘的四阿哥贪高,显得瘦了一些。姐姐可得叮嘱伺候的人,精心着补养些。”   金沛姿连连点头:“多谢妹妹提醒,稍后去阿哥所的时候,我便让乳娘们多尽尽心。”   这两人说的正得意,却是薛贵宁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欢喜道:“皇后娘娘,皇上的御辇已经停在了长春宫门外。”   妃嫔们不免骚动起来,闻得皇上竟也来赏梅,个个脸上笑意吟吟,不是抚弄自己的衣饰,便是整理自己的着装。生怕皇上来时,不显眼不突出,让皇上瞧不清楚自己是的。   倒是皇后贵妃与几位妃主比较淡然,只浅浅的笑着,终究没有过多的表情。   “随本宫迎驾。”兰昕慢慢的站起身子,就着索澜的手缓缓从殿上走下来。   妃嫔们跟着起身,依照位分次序,随着皇后迎了出去。正殿之外的庑廊下,一盆盆醉人的红梅竞相绽放,看着叫人心里暖洋洋的。而皇上一行人匆匆而来,才真正的吸引了女眷们全部的视线,谁又能顾及到梅花的凛寒之姿。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福。”   声音或是绵软或是亲昵,或是情意缱绻或是温婉动人,迎着飒飒凉风,似乎震动了半个紫禁城。   弘历快步走上前来,径直扶起了皇后。“快起来,天寒地冻的,怎么迎了出来。看伤了身子,随朕进去说话。”简短的一席话,弘历说的很是轻缓。偏偏是这轻缓的声音,最足以动人心弦。   “是。“兰昕随着弘历起身,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皇上不是说,今儿外官要入朝议事么,怎的这样早便下朝了?臣妾还以为,皇上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朕由着他们往乾清宫喝茶,便忙里偷闲过来瞧一瞧你。”弘历才坐稳,便递了个眼色给李玉。“朕给你带来了个小玩意儿,权当是解解闷了。” 第四百六十章 :云压宝钗撩不起   李玉激灵的走上前来,恭谨的从怀里掏出一物。“请皇后娘娘过目。”   兰昕含笑接过,也不避讳在场的诸位宫嫔,带着好奇慢慢的打开了盒子。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块蜜黄色的琥珀。琥珀成水滴状,内里竟然封住了一多小巧含苞的梅花。清晰可见,那是一朵淡淡的白梅,看上去娇俏可人,灵动丰盈,仿佛搁在太阳下便能晶莹剔透的绽放。   “朕也是偶然间得到此物,正巧借着长春宫赏梅的日子,赠了你把玩。”弘历见兰昕爱不释手,心里也是高兴:“琥珀有药用价值,亦可当做装饰摆设,虽然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却胜在罕见,有玲珑之美。你可喜欢么?”   “臣妾自然喜欢,多谢皇上费心。”喜悦牵动着唇角,兰昕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其其格勾唇,往嘉妃身边凑了凑:“姐姐,你瞧啊,皇上待皇后真真儿是有心。知道皇后娘娘喜欢的不是金银珠玉,便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稀罕物来讨皇后娘娘的欢欣。从前总听小宫女们嚼舌,说长春宫的赏赐是最新鲜的。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看到皇上这样将皇后放在心里,金沛姿也替皇后高兴。“是了,皇上待皇后娘娘总是有心的。如此甚好,叫咱们这些做妹妹的看着,心里也舒坦得紧。”   “舒坦不舒坦,怕只有自己才知道。”其其格眼皮一翻,瞥了娴妃一眼,似乎是多有不悦。   金沛姿不解其意,只顺着其其格的目光瞧了娴妃一眼,只看出她眼底有些失落,倒没有过多的心绪。“嗨,恩宠这回事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皇上的心也是肉长的,自然有亲疏远近之分。何必为这些烦心。”   “那是姐姐看得开,却不是人人都能如同姐姐这般看开。”其其格与嘉妃说话声音不大,且也是捧着笑脸慢慢的说着,未曾引来旁人的注意。何况这时候,众人的心思皆在皇上那里,谁又有闲心理会旁人说什么。   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心中怀恨的怡嫔。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皇上身上不假,可心里却一直在记怨皇后。她是真的不愿意让皇上对皇后这样好,越是嫉妒越是难受,越是难受心里就越不安宁。殿上火炉虽然温暖,可旁人都有些瑟瑟凉凉之感。   唯独她一人例外,从掌心到额头,妒火中烧致使她大汗淋漓。如同搁在铜炉上烤一样,烫的难受。   陈青青见怡嫔脸色不好,也凑了过来,递上了一块帕子。“娘娘这是怎么了,怎的流了这么多汗。莫不是身子虚的缘故吧?若是受不住,娘娘不如先行回宫歇歇?”   柏絮妤拿了帕子,轻巧而迅速的抹去了自己额上鼻尖的汗水,努力挤出微笑:“多谢姐姐关怀,妹妹不过是觉得有些窒闷。许是妹妹宫里冷寂,不惯处处铜炉旺火大殿上的溽热了。无妨。”   秀贵人见婉贵人与怡嫔相谈甚欢,少不得有些不悦。从前她有孕的时候,婉贵人便是这样殷勤的陪伴在自己身侧,如今见怡嫔炙手可热了,她便有这样急急的贴了过去,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成日里闷声不响的也就罢了,原来见风使舵的本事竟然这样不错。   “姐姐真是体贴,做妹妹的能与姐姐亲近,当真是有福气至极的了。”秀贵人不冷不热的口吻,任是谁都能听出讥讽揶揄之意。冲着婉贵人说完了这番话,她便扭着腰肢,旋身站在了愉嫔身后:“娘娘也是健忘,好些时候没有来臣妾宫里坐坐了,上一回来,似乎还是为了宽慰臣妾。”   其其格眉心一跳,嫌恶的扭头瞧她一眼,心里明白她是说和娴妃有关的那件事。“妹妹真是好记性,若你不提,本宫差点忘了,还曾经去你宫里宽慰过你。只是今非昔比,妹妹如今精神气儿极好,亦不是当日可比的。自然用不着本宫时时刻刻去宽慰。”   秀贵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皇后手里的琥珀,眉心便突突的抽搐几下:“妹妹自然是好多了,可姐姐却健忘。当日宽慰之时,姐姐曾许我什么。转眼间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姐姐可真真儿是贵人。”   金沛姿瞧着愉嫔的脸色像是不那么好了,少不得好奇道:“你们再说什么呢?”   “大抵是从前的旧事。”其其格倒是没有什么畏惧,秀贵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啊。她不过是看自己如今风光得很,又与嘉妃亲近,想从中讨取些许好处。只可惜若是能选,其其格还是希望离过去的自己远远的。   她没有恩宠不要紧,只要有永琪,什么都是好的了。   如此一想,她便沉了脸色对上秀贵人一双期盼的眼眸:“本宫记得,年前时皇上还去你宫里瞧过你几回。许是近来朝廷事忙,皇上顾不过来也是有的。妹妹总得体谅皇上不是么。再说,本宫成日里躲在自己宫里绣绣花,做做小衣裳,哪里又能兼顾得了妹妹许多。   若妹妹真真儿是心郁难抒,叫张常在时常陪着你叙叙话,打打缨络也好打发晨光。实在不济,妹妹去瞧瞧娴妃娘娘也好。本宫听闻,娴妃娘娘近来迷上了牡丹绣。就是皇上赏给皇后娘娘那种丝绢花突出的绣法,看着新颖别致不说,绣着绣着,还能体念皇上待娘娘的一番情意。岂非美事一桩。”   明摆着告诉秀贵人,娴妃的事情不怕她说出去。倘若她真的要以此要挟,令娴妃得知当年御花园的种种,她与碧鲁氏不和睦,乃是自己挑唆授意也无妨。左右人都死了这么久了,娴妃心里也早就有数。   金沛姿也并非不聪明,一听便是真真儿的听出了话音儿。从前她不怎么喜欢愉嫔,便是愉嫔心思不纯。如今喜欢愉嫔,每每总与她相聚说话,却正好是因为她已经不似从前那便了。“皇上念旧,无论是对旧人还是旧情都恋恋不舍。于是咱们这些从王府里就伺候皇上的老人儿算是得了便宜。即便再不喜欢,也总不至于忘怀。   给咱们的赏赐从来就不少,一得空儿,皇上还准保来宫里坐坐说会子话。秀贵人你说是不是?”   嘉妃这样问,即便秀贵人不想答应,也少不得颔首,谁让人家是堂堂的妃位。“娘娘说的是。”讪讪一笑,秀贵人已是不想吭声。   “念旧是极好的,却也不算好。”金沛姿倒是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既然点了,就总得点头才好。心里略微过了过这一层厉害,她慢慢笑道:“旧情有深有重,有浅有轻,自然也就有好有坏。当念的旧情念及是好事,可是不当念的旧情若是常常搁在心里,只怕就要坏事了。   难得圣心大悦,后宫又和睦。防着安好的日子不过,谁敢在这个时候惹皇上心烦,出了什么叉子,可别怪皇上动怒。”   秀贵人凛眉怒目,只看了嘉妃一眼,便慢慢的消退了脸上的不悦。是啊,碧鲁氏的死,是皇上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她死的惨烈不说,且还带着身孕。虽说向皇上献媚,是为了替自己的阿玛求情,谁又能说她对皇上真就没有半点的真心了?   “多谢嘉妃娘娘提点,臣妾谨记。”秀贵人不敢因为愉嫔答应的事情没有兑现,就闹腾起来,激怒皇上。故而也只好服软,权当自己这番话是白说。   “好了,朕便不多说了。”弘历轻轻的拍了拍兰昕的手,含笑环视了殿上的宫嫔。“你们接着说话品茗,赏一赏这满宫的凌傲之花。朕得回乾清宫了。”   “恭送皇上。”妃嫔们不敢耽搁,连忙行礼欢送。   兰昕亦是含笑的福了福身,随即示意薛贵宁好好送皇上出去。   索澜接过皇后手里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生怕弄坏了皇上对皇后的一番心意。“娘娘,皇上方才让御膳房送了好些菱角白糖糕来,您可要尝一尝么?”   “也好。”兰昕宽惠道:“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各位妹妹想必也是饿了,一同品尝品尝就是。”   高凌曦盯着嘉妃好久,方才见她与秀贵人说的热闹,这会儿才顾上问:“嘉妃那是在说什么,好一会儿的功夫,本宫见你一直嘴都没听过。有什么乐事儿,怎的不说与皇后娘娘听,也好叫在座的姐妹们都乐呵乐呵。”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金沛姿见侍婢手上捧了糕点来,少不得娇美而笑:“臣妾方才有些饿了,正对秀贵人说起长春宫的几款美食,皇后娘娘这不就体贴的吩咐人奉上了。”   众人又是欢笑了几句,忽然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朝正殿奔来。   兰昕对索澜蹙了下眉,索澜正要下去拦他,却见这急匆匆奔来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小侯子。   “有何事,小心说,别惊了皇后娘娘。”索澜瞪他一眼,沉面道。   “是。”小侯子提了一口气,慢慢的开口。“启禀皇后娘娘,皇上的御辇才出长春宫,便被拦了下来,径自往阿哥所去了。听说,是阿哥所里出事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 白鸥来往本无心   “阿哥所?”兰昕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掌心里的冷汗就沁了出来。更别说是脸色发青的嘉妃与愉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小侯子,你快说清楚。”   金沛姿连忙走近了两步,似乎是渴望从小侯子嘴里问出什么。其其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即刻就前往阿哥所看个究竟。只待皇后娘娘恩准,便是要不管不顾的朝阿哥所去了。   小侯子连连摇头,忧心忡忡道:“奴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似乎是三阿哥病了。”   此言一出,金沛姿的心当即就没有那么沉了。尽管她不是刻毒之人,尽管她恨透了纯妃却也没有要谋算三阿哥的心思,尽管她一样希望三阿哥能逢凶化吉。只是在得知出事的人并非永的时候,她还是欢快的松了口气,许说这就是为母的本性吧。   “嘉妃、愉嫔,你们即可随本宫去阿哥所瞧一瞧。慧贵妃,这里交给你来安排,遣散众人回宫安歇吧。”兰昕已经没有心思赏花了,纯妃虽然不好,可三阿哥到底是皇上的骨血。且说皇上已经去了阿哥所,若是再有什么不好,岂非是要让她担忧了。   “臣妾遵旨。”三人齐声应了皇后的话,各自行动。   倒是盼语有些不自在,她也想去阿哥所瞧瞧究竟出了何事,可皇后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也没有办法,总是不能在这样令人焦虑的时候,再生出什么祸端来。   高凌曦瞥了娴妃一眼,却没有什么话说,只对碧澜道:“护送各位小主回宫去歇着吧,长春宫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你也跟着打理打理。”   “是娘娘。”碧澜应声,却有些不放心的瞥了娴妃一眼。   “妹妹既然无事,便随本宫不行走一走吧。方才来的时候人多口杂,花自然是没有赏好,连话也没有说好。”高凌曦也有好几日没有与娴妃见面,自从和亲王的事情了解,她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虽无剑拔弩张,可到底也没有过从亲密,难得这样走走倒也是极好的。   盼语凝眸,略微有些避讳的看了慧贵妃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待到妃嫔们轻摇慢晃的离开正殿,高凌曦才与娴妃并肩出来,看着庑廊下的红梅说笑。“这些日子一来,皇上对皇后越发疼惜了。先有陪皇后于重华宫重温旧梦,后有送各种新奇的玩意儿逗皇后一笑。这样的用心,你我可曾试过?”   “慧贵妃娘娘恩宠万千,乃是皇上亲旨抬旗,登基不过二十天就册封了贵妃。”盼语慢慢的说着话,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仿佛像是一句搁在嘴边好些年的台词,时不时就得拣出来细数一番。“臣妾不曾试过,可娘娘何必要这样问呢。满后宫有一个算一个,皇上几时用过这样的心思?到底也不逊色于如今皇后娘娘的恩宠多少。”   慢慢的拂过手边的梅枝,高凌曦笑意盎然:“惯常喜欢浓香四溢的花草,于是长春宫这些千姿百态的梅花,本宫便是怎么也看不够。也正是因为看不够,才想着让妹妹多陪我走一会儿,其实恩宠这回事儿,事到如今,本宫已经看的很淡很淡了。倒是妹妹你,今日脸色多番不悦,是否埋怨皇上冷落?”   未免这样的说话,让娴妃觉得有挑衅轻践之意,高凌曦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关心你罢了,没有旁的意思,若你不想说,便不说。”   “谢谢娘娘关心。”盼语的语气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听不出多大的心思来。“若说没有一点嫉妒,那实在是虚伪之言。你我之间,实在无需这样的假话。我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何以入宫之后,皇上待我越发的不如从前了。”   不待慧贵妃开口,盼语自语道:“起初我总以为,是自己脾气执拗,不如从前温婉,惹得皇上生了厌烦。于是我便尝试着改掉这样的脾气,尽量温婉端庄,成日里学着皇后娘娘的样子,该笑则笑,该静则静,可似乎也没能让皇上对我有所改观。   且,我还是这宫里头遭禁足次数最多的妃子了。皇上或许真的习惯了对我视而不见,热情一旦冷了下来,还真就是很难重温旧梦了。我怨的不过是自己福薄,虽然会羡慕皇后娘娘恩宠更胜,却也在心中庆幸,幸亏是皇后。”   这样的话,高凌曦慢慢的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半晌,才幽然道:“放眼后宫之中,太后与皇后势同水火,纯妃巴巴的贴在太后身侧,屡次冒犯皇后凤威。嘉妃自府中便以皇后马首是瞻,从来就不曾变过。   舒嫔虽然是新宠,但受皇后提携,也算得皇上身边的新宠。愉嫔自从有了永琪,便与嘉妃交好,也鲜少再做争宠之事。怡嫔与婉贵人走的进些,又是才小产的,即便是想要争宠恐怕也有心无力。再往下,更是没有必要提及。不过是一群庸姿俗粉,入不了皇上的眼。”   前面的话说尽了,高凌曦才停下脚步,对上娴妃碧水澹然的眸子:“你我之间分庭抗礼,一边争夺皇上的恩宠,一边又妄图得到皇后的庇护。只是现在却没有从前那股子火药味了,我怎么觉得,这后宫里的日子像是要到头了。”   闻听此言,盼语有些哭笑不得。“贵妃娘娘恩宠优渥,又是皇上最知心的宠妃,连你都觉得日子到头了。旁人岂不是得要个个自挂东南枝,又或是投井咕咚下去了。”眸子微微一转,盼语脸上的颜色不禁冷了几分:“可惜没有那么容易,我倒是觉着,事情才刚刚开始。”   “哦?”高凌曦不解,轻轻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娴妃:“这话怎么说?”   对上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盼语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方才不是说三阿哥病了么?”盼语冷冷一叹:“后宫里,会谋算皇嗣的,除了圈禁在慈宁宫的那一位纯妃娘娘,还会有谁?贵妃只管好好想一想,便心中有数了。”   高凌曦知晓纯妃的性子,自然是信了几分的。“她曾经暗害过端慧皇太子,也害过如缤公主,甚至是永与永琪他也不想放过,只是……永璋可是她的命根子啊。她已经失去了圣心,就连太后也未必能保全了她,难道她还要走这最后最险的一步棋么?   小门小户的商贾出身,已经让纯妃不能再往上攀了。若非身为三阿哥的额娘,她又岂能与你并肩,一朝成为妃主。正因为这是一步险棋,三阿哥再有什么不测,她岂不是万劫不复?”   “娘娘还真是好心性。”盼语慢慢的贴近高凌曦,舒唇而笑:“兵行险招,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俗话说的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纯妃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那本宫可是得刮目相看了。”高凌曦慢慢的沉下头去。她没有福气,为皇上诞下麟儿。否则,她必将拼了性命来护住这个孩子。不让他受一点点伤害,更不让他成日里活在旁人的刀尖上。即便是自己粉身碎骨,她也不怕。又怎么舍得为了一己荣耀、半点恩宠,就让这个孩子遭罪呢?   可惜这些话,高凌曦不想宣之于口。毕竟说了也是白说,她此生都无法圆这样的梦了。可能是将心比心吧,她总是觉得纯妃未必舍得让永璋受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只是纯妃,也就罢了。她的伎俩,皇上早就看腻歪了。   可若不只是纯妃,你便是要当心了。后宫里的人,没有谁会喜欢纯妃,愿意帮衬纯妃。除非是太后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手段……亦或者是太后希望纯妃不倒,以确保有人甘为驱使。总之,你自己小心便是。”   心中微微有些感动,盼语不想,慧贵妃要她相伴,竟然是好心叮嘱自己。“贵妃放心便是,我虽然假意投诚,诓骗过太后。可终究也没有帮衬上皇后什么大忙,反过来说,太后也没有吃过我什么亏。无碍的。   何况皇上早已经对我冷冷淡淡了,比之纯妃,她才是活在刀光剑影里的人,而我,不过是一曲清歌随风散,没有什么大用处。”   “但愿吧,谁又能知道了?”高凌曦也弄不明白,为何皇上对娴妃日渐冷落。娴妃曾经陪着帝后出关祭祖,返回宫里之后,皇上也曾经待她好过一段时日。再往后,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行了。多说无妨,高凌曦微微一笑:“唯有与你同在,我才不觉得后宫的日子落寞,要事你有什么不测,那我岂非要孤独终老了。”   盼语轻轻一福:“娘娘与我心有灵犀,我也是这么想的。”与长春门外分手,盼语心里惦记着阿哥所的事情。加之方才慧贵妃的提点,她觉着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纯妃。“朵澜,走,咱们去慈宁宫。好歹也是人家的儿子病了,母子一场,咱们连信儿也不送去,岂非太不近人情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仙人种玉惭香德   “怎么回事?”兰新见御医脸色十分不好,少不得关切的问:“三阿哥哪里不适了?”   “回皇后娘娘,三阿哥面有水泡,红肿不说,且还十分的痒,似乎是出了豆。”御医不是常见的那几位,像是鲜少来后宫伺候的。故而见了皇后,还有些微微颤栗。   兰昕心里奇怪的不行,语气就显得不那么温和了:“似乎是出了豆?何以要用到‘似乎’二字?皇上传你等前来替二阿哥诊脉,竟然连是否就是痘症也瞧不出来么?”   两位御医尚且年轻,见皇后不悦,连忙跪下,连连告罪:“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恕罪。”其中一人原是不想无辜遭祸,咬了咬牙,如实道:“皇后娘娘明鉴,并非是臣等无能,为瞧不出三阿哥的病因,实在是三阿哥不肯让臣等请脉。   只让臣等在屋内瞧了一眼,便请了臣等出来。望闻问切,臣等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被匆匆请了出来,又哪里敢断定是痘症,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倒是极为附和永璋的脾性。兰昕瞧着两位御医是真的有难处,少不得缓和了口吻:“皇上呢?本宫要进去瞧一瞧才安心。”   开口的那位御医接着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里头劝说三阿哥让臣等请脉呢。臣等未免三阿哥所患的乃是痘症,本不允皇上犯险,可无奈拦不住皇上,还望娘娘劝说一二。只是……未免有什么不妥,请皇后娘娘暂且不要太接近三阿哥。”   兰昕倒是没有在意,她记得在皇上的肩头,曾见过几个出痘后留下的小凹痕。此顽疾幼时换过一次,便终身不染。皇上必然是想着三阿哥太过娇惯,于是想要亲自管教管教。这倒是难了,进去有进去的好,不进去有不进去的好。   一时间怔在原处没有动弹,才想起身后的两人还惦记着四阿哥与五阿哥,便即刻问道:“四阿哥与五阿哥可都还好么?已经派御医去诊瞧过么?”   “请皇后娘娘安心,四阿哥五阿哥一切都好,没有染病的迹象。皇上已经着人将两位阿哥所在的厢房看管起来,不许奴才擅自出入,以免有不妥。”那御医总算是对答如流,倒也不似庸碌无能之辈。   稍微想了想,兰昕还是对嘉妃愉嫔道:“你们还是都过去瞧瞧吧。不堪一眼,身为额娘的,总是不能放心不是。何况三阿哥的病还未确诊,也未必见得就这样不乐观,撒个五阿哥还小,总是离不开额娘在身边的。稍后,本宫见了皇上,会请求皇上恩准,暂且将两位阿哥接回你各自的寝宫抚育。   ”多谢皇后娘娘。“金沛姿与其其格眼中一热,匆匆福过身便去探望两位小阿哥了。   兰昕这才顾得上往永璋的寝殿去。心想着纯妃虽然不讨人喜欢,又无比的阴毒,可永璋到底也是皇上的滴亲骨肉,又病着,皇上必然不会太为难了他。只是,兰昕尚未走进去,就听见永璋哭嚎吵闹之音。   “我要额娘,我要额娘……我不要吃这苦药,让我见额娘……”能扔的能砸的,永璋顺手就丢了出去。以至于内寝的地上分外肮脏凌乱。   “你闹够了没有,身为皇子,亦不瞧瞧你是什么样子。就这样给你的两位弟弟做表率么?你太让朕失望了。”弘历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轻颤,他没有想到,永璋竟然能刁蛮到如斯地步。“朕必不能再叫你两位弟弟与你同住在此处,大的不好教坏笑得,朕真实畏惧他们有样学样,都随了你这般不知轻重。”   “反正皇阿玛不疼爱儿臣,也不疼爱额娘。由着儿臣在这里受罪,连奴才都敢蹬鼻子上脸的欺辱儿臣了。若不是儿臣得了这样的病痛,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阿玛的面儿。”永璋心里也是委屈,皇上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他的额娘了。从前他还小不懂事儿,以为后宫恩宠就是这个样子。   可慢慢的,他就发现不同来了。内务府送给四阿哥五阿哥的东西,远远要比给他的好处许多。即便只是个孩子,如何就又不明白了。可恨的是,他额娘还是妃主,五阿哥的额娘不过是嫔位。   “皇上万福金安。”未免皇上尴尬,兰昕是踩着永璋的话走进来的。福罢了身,连忙替皇上解围道:“永璋许是身上病着,心里烦躁。以至于说话没有太循章法,求皇上念在他病里百般不适,就宽恕了他的冒失吧。”   弘历脸色阴沉的厉害:“皇后怎么也来了,你身子弱些。御医瞧这病症又像是痘疾,怕是会传染的。”   “臣妾无妨。只求皇上能令四阿哥五阿哥暂且遂额娘居住后宫,以避开这次的恶疾。若能如此,皇上也能省心不少。”兰昕的语调比方才平和了好些,想来皇上听着应该是舒坦的,自己心里也能微微好受些。   “纯妃。”弘历却恨得牙痒:“这便是他教出来的好儿子。”   “永璋还小,慢慢调教着就是了。臣妾只是在想,方才他的话是否能当真。”虽然不喜欢纯妃,可兰昕的性子,不是暗中使坏又或者落井下石的那一类。她的永琏便是遭了太多罪,孤苦无依的离开了她。将心比心,她也不舍得永璋这么小就没有额娘。   见皇上脸色依旧不好,兰昕自顾自的唤了剪影:“平日里侍奉三阿哥的人可尽心么?你是三阿哥的乳母,自然知晓的最多。当着皇上的面儿,有什么说什么,一五一十的招来。否则本宫便先将你扭送去慎刑司发落了。最贴身的人都照顾不好阿哥,打死也不冤枉。”   剪影是最疼三阿哥的了,闻听皇后这么说,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还未开口,眼泪便如同断线了的主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皇后娘娘,并非是奴婢不尽心,实在是奴才们狗眼看人低。   因着纯妃娘娘的缘故,三阿哥没少吃亏。内务府成日里送来的都是冰冷的残羹,有时候甚至都已经变坏了,连奴才吃的都不如。阿哥所里的奴才就更会见风使舵了。瞧着嘉妃与愉嫔得脸,伺候四阿哥、五阿哥的差事也十分上心。却足足有一月余不肯给三阿哥更换被褥。   奴婢屡次追问催促,每次都是受尽白眼。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给顶撞回来。同为皇嗣,三阿哥又到了懂事的年纪,心里怎么能不怨怼,又怎么能不想纯妃娘娘……请皇上饶恕了三阿哥吧,都是奴婢没能尽全力保护三阿哥之过,皇上,您开恩呐。”   若不是太会做戏了,便是她说的皆是实情。兰昕自问阅人无数,却没有从剪影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且顺着她的目光,兰昕发觉永璋的床铺的确有些怪异。她有心近前去瞧一瞧,却被弘历发觉动机,一把攥住了手腕子。   “朕去瞧瞧。”弘历不想兰昕有事,知道她身子一向不爽快,更不愿意她冒险。停在永璋床前,他猛的伸手掀起了铺在身下的垫子,不禁脸色大变。“表面的床铺倒是好好的,内里的则是丝绸的薄垫子。上面大大小小一个个圆不圆扁不扁的水印子,看着触目惊心至极。   浮灰浮沉,碎渣子什么的,清晰可见,还真真儿是有些日子没有更换了。   “岂有此理。”兰昕气鼓鼓道:“这丝绸的铺盖还是夏日的,如今都几月了,奴才们竟然胆敢不更换厚实的。三阿哥成日里睡在这样的床铺上,岂能不生病。光是摆在眼前的死物已经是这样了,更别说每日的膳食与其他的活计了。”   剪影听皇后这么说,心知皇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且不论是不是皇后授意的,这会儿当着皇上的面儿,多说说也是极好的。于是她忍住了泪水,跪走了两步到窗前,直挺着身子,三两下撕开了永璋身上的棉袄。“皇上皇后请看,三阿哥身上的棉絮竟然是……”   “最劣质的碎棉也就罢了,竟然还是水洗过的。”兰昕只看一眼,便知道究竟。“棉是最忌讳水洗,过了水便不保暖了,棉絮也会松散。宫里头鲜少有这样的东西,竟然用在了堂堂的皇嗣身上。”   面色一沉,兰昕郑重的跪了下去:“未能照顾好三阿哥,是臣妾失察。臣妾身为皇后,乃是三阿哥的皇额娘,让三阿哥受了这样多的委屈,皆是臣妾不贤德不慈心之过。往皇上责罚。”   弘历细细看了看永璋房里的摆设,大到桌几案几,小到瓷器坠子,到底都是十分普通的东西。谈不上名贵也就罢了,毕竟皇子还小,无谓奢靡。却还有好些损坏不全,陈旧不堪的。到底叫人心寒。   再看永璋脸上,那委屈的神情,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些的孩子能伪装出来的。弘历的心到底是软了几分。“朕是永璋的皇阿玛,连朕都未曾察觉得到,又岂能怪你不尽心。索澜,先扶皇后起来,朕自有主张。” 第四百六十三章 :怨尽朝云还暮雨   兰昕就着索澜的手缓缓站起来,心疼的看了永璋一眼,吩咐索澜道:“即刻传令内务府重新为三阿哥准备一应所需,再有差池,本宫比不轻饶。”   弘历凛眉道:“朕自登基以来,阿哥所屡次出现疏漏,朕是打也打过,罚也罚过,杀也杀过,就是不见奏效。宫里头的孩子难将养,连奴才都晓得欺主了,朕真实愤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李玉见皇上愁容满面,不禁道:“皇上息怒,万万要保重龙体啊。奴才必然好好处置了阿哥所上下伺候三阿哥不尽心的奴才,还望皇上不要烦恼。”   “也罢。”弘历叹了口气,依旧不悦:“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处置。只有一样,不许他们死也不许宽纵了他们,朕便要他们活着警示旁人,看看谁还敢如此造次。”   慢慢的点了点头,兰昕终究还是不放心永璋,看他这会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便知他是病的不轻。“皇上,还是宣两位御医进来瞧瞧吧,另外,纯妃那里……”   永璋闻听此言,猛然抬起头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眸,凄然道:“皇阿玛,永璋想额娘,永璋想额娘。这后宫里,唯有额娘最疼永璋,永璋要额娘……”   沉吟了片刻,弘历迟迟没有做声,似乎眉宇间一抹浓郁的愁色,怎么也化不开。   盼语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发觉纯妃蜷缩身子,蹲在长阶前卷曲不动,像是担忧什么似的。“纯妃果然是耳聪目明啊。三阿哥那里才生了病,消息便飞进纯妃你的耳朵了。本宫该佩服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羡慕你与三阿哥心灵相通,又或者本宫该赞扬你练就这通天的本事,纵然人被禁锢在慈宁宫之内,依然对这红墙外头的事情了如指掌?”   苏婉蓉扬起惨白的脸,抿了抿干裂发白的嘴唇,无力道:“娴妃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情与你口舌。只要永璋能平安无事,逢凶化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扑哧一笑,盼语简直觉得这是世上最有趣儿的笑话了。“怎的纯妃竟然如此的豁达,为了三阿哥,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呢。本宫一直以为,三阿哥不过是你攀附权势的垫脚石呢,有三阿哥平平安安的展示人前,才有你诞育皇嗣的功劳苦劳时刻挂心。   难怪以你的家世,也有册封为妃的一日,真真儿是有福气的。只不过,既然有福气,你好好惜福就是了,何必还异想天开,贵妃、皇贵妃还是皇后?亦或者,成为太后才是你渴望的终点?”   苏婉蓉满目冷泪,意乱心烦,根本没有理会娴妃所言。“我走不出这慈宁宫不打紧,可永璋还小,总不能就这样没了。生母位分的高低,常常会制约子嗣的恩宠与前程。想来被圈禁在慈宁宫的这段日子,永璋一定吃了不少苦。半年多了,这半年多,我的永璋一定吃了不少苦……”   说到这里,苏婉蓉掩面啜泣起来,那声音柔柔婉婉,凄凄厉厉,像是猫儿抓挠着心房一样的难受。   盼语看她这个样子,心里非但没有怜悯,反而愈加恼火。“惯了纯妃牙尖嘴利,阴险刻毒,自然是不惯眼前的样子。不过老话是怎么说的,有因才有果,终不过是你咎由自取罢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这件事似乎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一旦三阿哥有什么不妥,皇上皇后必然会心软,如此一来,纯妃走出慈宁宫就有望了。非但如此,永璋到底是纯妃滴亲骨肉,纯妃只要出了慈宁宫,必然会精心照顾在他身侧。尽心尽力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这份情谊让皇上瞧去,必然又是另一种滋味儿了。   说实在话,盼语不愿意纯妃这么走出慈宁宫去,她弯下身子,贴在纯妃耳畔道:“你以为用这招苦肉计,就能够瞒天过海了么?你这满肚子的坏水,早晚有一天要给人戳破,一股脑的流出来才解恨。”   慢慢的仰起头来,苏婉蓉冷冷一笑,笑里满是轻蔑之意。“娴妃,枉费你自诩聪慧,时至今日,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讨皇上的欢心吧?”   这一句话,真真儿是戳中了盼语心中的最痛,她眸子一紧,用力抽气时觉得心都是疼的。“请纯妃赐教。”   苏婉蓉慢慢的站起身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可即便如此,还是难掩她的愁色。如今病的,是她嫡亲的骨肉,无论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都必然要担心要心疼的。暂且忍下了嫌恶,苏婉蓉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府上的樱格格是怎么死的,经你的手,等同于是说,你谋算了她的生死。本宫三阿哥遭人下毒,是怎么查出来的,还是经你的手。你冤枉的是已故的富察氏,皇上的哲妃,大阿哥的生母,为的不过是息事宁人,让本宫无话可说。   碧鲁氏与秀贵人不和睦,不过是一根导火线。却恰恰是这根导火线,引发了之后的惨剧。当然,本宫不排除这其中有旁人的谋算,可你别忘了,点燃这根导火线的不是旁人,正是娴妃你自己,可谓还是经过你之手。”   说到这里,苏婉蓉凉薄的笑靥之中沁满了讥讽之意:“屡次都是你,你的出现的确是暂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可你却不懂皇上的真心,你杀了皇上最喜欢的樱格格,又让大阿哥的前程蒙上污点,这也就罢了,碧鲁氏再不济,她腹中也是皇上的骨肉,你怎么就忍不下几个月的功夫了?害死了她等同于害死了皇上的滴亲骨肉,若我是皇上,岂会不恨?”   越是这样说,盼语的心越慌,心越慌,她便越是没有底气。倘若纯妃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要怎么办才好?皇上是否真的恨毒了她?恨到罔顾了从前所有的情分,再不愿意与她朝夕相对,温情脉脉……   从娴妃迷茫的眼神之中,苏婉蓉看见了复仇的快感,于是,她便更加变本加厉道:“当年在府中,你的恩宠险些就越过皇后去了。皇后待皇上的心是多么赤诚,你如何会不晓得。我若是皇后,即便不明着除掉你,也定然想方设法的加以陷害。   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一点一点的失掉恩宠,无声无息。而皇后与皇上的情分却日渐浓稠。到头来,是皇上真的怨怼了你,与旁人无干。可实际上,你走的每一步棋,哪里又不是皇后的算计了。可笑的是,都到了今时今日,你竟然还傻兮兮的以为,皇后待你如何真诚如何有情有义。   为了皇后的安危,你竟然忤逆太后。连皇后的凤椅也可以视若无睹,当真是叫人折服。自然蠢到你这个程度,不当皇后也是对的。否则登高跌重,你死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惨多可悲。”   盼语瞪大了满是泪水的双眼,就是不愿意掉下泪来。可纯妃的话,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的扎在她心口上,疼的她恨不得死去。皇后真的会如此狠毒么?倘若不是,为何桩桩件件,纯妃都说的有板有眼。而樱格格的死,也真真儿就是皇后的授意。   若非忌惮自己有恩宠,皇后何必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办。况且,况且皇上似乎说过,皇后掷飞镖的功夫很好,从来就没有失过手。那么那一日所谓的相救,不过是皇后趁机笼络自己的表演罢了。   皇后明明就知道她自己百发百中,才不会有事,于是就装作大义凛然……   “本来这些话,我无谓对你说清楚。”苏婉蓉低低的叹息一声:“毕竟我的话,你也不会信,也不愿信。何况你不好,对我来说只有利,没有弊。我也犯不着卖你这个人情。”   稍微蹙了蹙眉头,苏婉蓉脸上的忧色便逐渐浓稠了几分:“可你只看我便能明白,我不过是一时得罪了皇后,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旁人都道,是我咎由自取,惹是生非,心存歹毒之念,屡次算计旁人。   可娴妃你替我想一想,若我只是安安稳稳的,逆来顺受,还能活到今时今日么?我不给皇后找麻烦,不拼命的保全自己与永璋的地位,岂非早就让皇后生吞活剥了。你当皇后是个没有心计只晓得宽惠待人的贤后么?只看和亲王能为他放弃权势荣华,便知道她的手段有多凌厉了。”   话说到这里,苏婉蓉不想再说下去,于是慢慢的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简短道:“是非曲直,只在人心。你自己想个明白吧。”   盼语早已热泪盈眶,细细的回想这些年的种种,她当真不得不信纯妃的话了。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做错了什么,让皇上待自己的情分越来越薄,薄的连一张宣纸都不如。心不停的抽搐,她疼着也恨着,纯妃的话不可信,可这些年在自己身上的遭遇也不可信么?“皇后……”她呐呐的张口,却已经哽咽。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万里风波一叶舟   看着面前梨花带雨,哀痛伤怀的娴妃,苏婉蓉终于知道自己胜在哪里。【那便是她懂得把皇上当成皇上来看,而并非夫君、良人来看,若此,她知道自己要的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权势,荣华富贵的生活,以及高高在上的尊贵。   这样想来,她才不会因为皇上的薄情而心凉透彻,更不会因为皇上的多情而肝肠寸断。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只在乎自己一个人,那么凭什么又要让自己全心全意的待他呢?   庆幸自己没有一头扎下去,苏婉蓉轻叹一声,从襟上取了丝绢递到娴妃手中:“不管你有多难受,也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我只想说一句,从来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心机不分宫里宫外。无论何时,到底还是自己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来争取。”   盼语没有接纯妃的帕子,只是取了自己身上的丝绢抹了一把泪。“别以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我便会感激你什么。”言罢,她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泪意,决然转身寓意离去。   不想迎面而来的一人,当即让盼语心头一震。“李玉……你怎么来慈宁宫了?”将信将疑的语气,是盼语有些吃不准皇上的心思。皇上惯常果断,决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纯妃劣行处处可见,既然已经囚禁在慈宁宫中了,又如何要放出去。   莫不是……三阿哥真的病的很重?   “李玉,是不是永璋他……”娴妃能想到的,苏婉蓉自然也能想到。比之娴妃的不满,苏婉蓉眼底只有焦虑:“永璋不能有事,本宫不能让永璋有事……”   “纯妃娘娘多虑了,三阿哥不过是出了痘而已,现下御医已经在阿哥所伺候着了。皇上不忍三阿哥病中思母,故而请纯妃娘娘先去三阿哥身边照料。”李玉行了礼,一字一句缓慢的说着,生怕说的太急,让纯妃与娴妃更为焦虑。   他自然知道,纯妃焦虑是因为三阿哥的病情,而娴妃焦虑,则是不希望看见纯妃走出慈宁宫。   “好,本宫这就去,本宫即刻就去。”苏婉蓉抹了一把眼泪,正经了脸色道:“永璋病了,我这个做额娘的必得要亲自照顾,心里才踏实。多谢皇上恩典,多谢皇上。”   眼里的光有些微弱,李玉瞧瞧看了一眼娴妃,为难道:”娘娘恕罪,皇上说,太后在病中,离不开人。请娘娘暂且代替纯妃娘娘,照顾在太后身侧。若是娘娘没有其余的要紧事儿,最好也能仿效纯妃娘娘,暂居于慈宁宫偏室。以免宫门下钥,太后这里万一有什么急事,反而手忙脚乱。”   “回禀皇上,本宫会尽心侍奉好太后的。”盼语的心有些不定,她吃不准皇上的用意是什么。究竟是因为信她,才将她留在太后身边监视。还是说,在皇上的心目中,其实她与纯妃没有什么差别。以至于纯妃得去照料三阿哥了,也就只有她能顶替纯妃了。   心有些凉,盼语不敢想下去,一双明朗的眼早已经怄红布满了细微的血丝。   兰昕已经许久不见纯妃,想着她就要从慈宁宫里走出来了,心里便隐隐的不舒服。好端端的,永璋怎么会发了痘疾,且还在这样的时候。明显是帮了她这个亲额娘一个大忙。若是旁人,兰昕必然不会有这一层疑心,可事情牵扯到纯妃,她很自然就想到事情必然不是这么简单。   脸上的青色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眸子里透着森冷而严肃的青光。兰昕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是多么不希望再看见这样阴毒的纯妃,可惜为了永璋,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永璜命苦,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嫡亲额娘,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这样悲惨的事情,重复在永璋身上。   弘历看出兰昕的脸色不大好,虽然没有出声,却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兰昕心中一暖,目光不禁缓和了一些。“皇上别担心,痘疾并非治不好,且臣妾看永璋脸上的红痘已经发了出来,开些要除去体内的毒,便应该会退烧了。”   “你总是这样担心旁人,却不晓得说出自己心里的委屈。”弘历轻缓了一口气:“纯妃有许多错失,你身为皇后,能宽恕的已经宽恕了,她自己不珍惜,亦怪不得你。朕原是应该严惩不贷,可为着永璋,该给的情面也始终要给几分。且……”   话留在唇边,弘历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兰昕知道皇上想说什么。还是宝亲王的时候,先帝交代了一些事情,却因为缺少经费而不是很顺利。那时候,纯妃与怡嫔都伸手向娘家商借了不少银两,总算是帮衬着渡过难关了,当年的情意,皇上自然心里还是记者的。   这是皇上念旧情的好处,也是皇上念旧情的坏处。   “臣妾明白,一则是为了永璋的前程,二则臣妾也不想后宫再有什么不好。”兰昕与弘历对视一眼,心下自宽。纯妃的确作恶多端,但实际上她是真的很聪明,聪明的让人抓不住铁证。   倒不是兰昕真的愿意放过纯妃,只是她心里清楚没有铁证,皇上是断断不会了结了纯妃。既然是这样,那有何必要及早与皇上起争执。缺少的,不过是十拿九稳的证据罢了。   苏婉蓉一身淡绿色的素装,清丽清新,加之她未曾施粉,略微有些憔悴的脸色,更让她显得楚楚可怜。眼中的焦虑之色难掩,她不盈一握的楚腰软折,柔婉的跪在了帝后面前。边落泪边道:“多谢皇上皇后成全臣妾的怜子之心,臣妾必然好好照顾永璋,再无旁的心思。”   她倒是坦白,才见面,便交代似的说自己心中所想。然而兰昕却一个字不信,说的好听一点,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难听一点,那可就是摇尾巴的狗儿改不了吃什么。“纯妃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皇上与本宫放不下的,亦是永璋的身子。”   弘历始终未曾说话,也未曾看纯妃一眼。他眼里的嫌恶之色未减,只是悄无声息的敛藏于肃和的威严之中,叫纯妃不敢靠近。   场面有些僵,兰昕不想多说什么话。而苏婉蓉必然也知道,多说无益,皇上爱答不理的样子,已然表明了他的心思。   也是这个时候,御医急匆匆的由内寝退了出来,慌乱不已。“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弘历瞧他没头没脑的请罪,气便不打一处来:“恕什么罪,不会好好说话么。若是惊了皇后,别怪朕不饶你。”   “臣该死。”那御医脸色难看的不行,行了伏地大礼,连珠炮似的说道:“方才臣未曾替三阿哥请脉,只凭借三阿哥脸上的红痘断定,三阿哥是患了痘疾。这会儿,好不容易三阿哥应允了微臣请脉,细诊之下,臣才发觉,三阿哥患的并非是痘疾,而是……而是……”   “你不会好好说话么?”弘历面色已经相当难看。   “永璋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你快说啊。”苏婉蓉也是焦虑的不行,心里畏惧至极,连哭都不敢,只迫切的追问:“到底是什么病?”   “是疥疮。”那御医垂下头去,不敢看皇上的双眼。   “竟然……”弘历有些哭笑不得,此症传染不说,且还是肮脏不堪的病。比之痘疾,这样的恶疾的确是说不出口。堂堂大清的三阿哥,竟然因奴才的不敬,常日铺盖不洁的被褥,引发患上这样污秽不堪的病。说出去了,也不怕旁人耻笑。   苏婉蓉泪落如雨,心疼的不行,像是刀子剜在心上,切切实实的疼。“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求您吩咐御医好好替永璋治病,他还那么小,臣妾怎么人心看他受这样的罪?求皇上恩准臣妾留在阿哥所照顾永璋,直至永璋病愈。皇上,臣妾求您了。”   纵然平日里纯妃做戏兰昕已经看够了,也熟悉透了她的伎俩,却也不得不说,此时的纯妃必是真的心如刀绞了。身为额娘,再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孩子遭罪更让人揪心。兰昕倒是愿意希望纯妃有那么一些真心。否则她是真的不配为人。   “皇上,既然纯妃决意留下来照顾永璋,就请皇上恩准吧。毕竟永璋这会子最需要的,也是自己的亲额娘。”兰昕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弘历泫然颔首,郑重道:“永璋是你的骨肉,亦是朕的骨肉,朕也希望他能赶紧好起来。”稍微思忖,弘历肃和吩咐御医道:“记住,三阿哥只是出了痘疾,不便见人。其余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许往外说。”   “是,臣遵旨。”御医见皇上摆一摆手,紧忙如获大赦的退了下去。   “皇上,疥疮乃是传染恶疾,阿哥所不便久留。”兰昕担忧弘历的身子,少不得劝道:“皇上也累了这一日,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弘历看了纯妃一眼,对皇后点点头:“你与朕一并回宫安歇吧,这里有纯妃也就够了。”   苏婉蓉私心里是希望单独与皇上说说话的,无奈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也唯有作罢了。她急匆匆的福身道:“恭送皇上皇后。”未等帝后走出殿去,便自行起身匆匆忙忙的去瞧永璋了。   -,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万籁收声天地静   兰昕看了一眼满心忧怀的苏婉蓉,心里稍微松动了些。   弘历伴着她走出来,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如缤的事情,朕也吩咐人去查问过。虽无切实的证据,但于太后、纯妃似乎撇不清干系。为着此事,朕心里有愧,想着让纯妃为太后侍疾,也算是惩罚了。却没想到永璋会在这个时候出事,纯妃身为额娘,总还是留在永璋身边才好。”   “一如皇上所想,臣妾也以为,此时纯妃留在阿哥所比慈宁宫有裨益。”从前若是自己心中又不快,都是慢慢的消磨掉也就罢了。兰昕没想到这件事,皇上会主动安抚自己,不免有些感动。   “朕倒是盼望着纯妃真有慈母之心,不要将永璋也视作她攀附权势的棋子,朕心里便安宁了。”弘历怅然道。   “做额娘的,岂会让自己的孩子遭罪。臣妾以为,纯妃不过是有些心思,但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永璋有些任性,想来也是纯妃平日里过分溺爱的缘故。只看这一层,便晓得纯妃是不舍得如此的。”兰昕虽然不喜欢纯妃,却也不至于在皇上面前搬弄口舌是非去诋毁她。只是永璋可怜,她心里也微微不舒坦。   弘历颔首,慢慢的点了点头:“朕心里始终是最属意永琏的,自从永琏他……朕便没有再那么关怀哪一位阿哥了。也是朕做皇阿玛不够好,才未曾教好永璋。”   默默的垂下头去,兰昕无言以对。回想起当初自己对永琏的种种,心里的刺痛感竟然一点也没有减缓,反而愈加浓烈。泪水无声无息的顺着她冰冷的脸颊往下淌,未免让皇上瞧见,她将头垂的很低,努力平静自己的声音道:“时候也不早了,天寒地冻的,皇上赶紧回养心殿歇着吧,明日一早,还得上朝呢。”   尽管皇后掩饰的很好,弘历还是从她的语声里听出了哀愁与悲伤:“是朕不好,不该提及此事让你伤心。相对而愁总好过孤枕难眠,朕去你宫里陪你说说话吧。”   言罢,弘历也不管兰昕是否应承,兀自握住她的手,吩咐李玉道:“摆驾长春宫。”   苏婉蓉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可当她看见永璋的那个瞬间,泪水还是决堤了。“永璋,你怎么样了,你看看额娘啊,是额娘来了。”   永璋因为难受,眉宇拧成一团,他虚弱无力的睁开眼睛,哽咽道:“额娘,我好难受,额娘,我浑身都痒,痒的好难受。”伴随着说话,他胡乱的在身上抓了又抓,恨不得挠下一层皮来。   “不可。”苏婉蓉脸色大变,急急抓住永璋的手。“若是抓破了患处,不慎感染了炎症,永璋你便会发烧不断。若是烧坏了脑子可怎么办。即便没有引发炎症,疥疮也是最忌讳抓挠的,原本可能只有几粒,被你这样一抓,就会一片一片的长……且疤痕丑陋,怕是永远也消不下去了。还是让额娘给你吹一吹好么?”   瞪大了双眼,永璋似乎也来了精神,他猛地做起身子,惊讶的看着苏婉蓉:“额娘,你说什么,儿子不是痘症,而是疥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冷静一点永璋。”苏婉蓉的语气严肃了几分,眼中的恨意却十分的明显:“都是这些该死的宫人,竟敢因为额娘失势而苛待你。额娘来的路上已经听风澜说起,你放心,额娘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这样的脏病,皇阿玛一定会嫌弃儿臣的。”永璋九岁,许多事情他并非不明白,心里也十分恼恨。“身为皇子,儿子得了这样的病,皇阿玛一定会觉得颜面无光。一定会嫌弃儿臣的。”越说越急,两腮腾起潮红,永璋眼底噙满了泪水。“是大阿哥,是大阿哥骗我。”   苏婉蓉一惊,急忙捂住了永璋的口鼻,四下里看过没有旁人,才蚊音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慢慢的说。”   永璋又痒又恨,难受的恨不得打几个滚,却死死的捏住拳头,咬牙道:“大阿哥日前让人送来了一床铺盖,说是看我床铺太薄,遭奴才苛待不忍。却暗中嘱咐我,这铺盖是有问题的……”   “大阿哥是否告诉你,用了这铺盖就能救额娘出来?”苏婉蓉竟然没有想到,永璜的动作这样迅速,且下手这样狠。   连连点头,永璋道:“儿臣追问过大阿哥,这是什么床铺。不想大阿哥只说无非是痘疾之类,总是能治好。却不料,他竟然骗我……”   苏婉蓉泪落如雨,一则是怨恨,另一则却是感动。她没想过,九岁的永璋,竟然就能为了救她,忍受这样的痛苦。可她也没有想到,大阿哥阳奉阴违,竟然把手伸向了她嫡亲的儿子。“你放心永璋,这个仇,额娘一定替你报。”   “儿子只有额娘,额娘也只有儿子,永璋没法子看额娘继续受罪。额娘受罪,便是儿子不孝。”永璋的话,竟一点也不像九岁孩子口中说出来的。其实从前他也不懂这些,只知道一味的任性,不顺心便给旁人脸色看。   那时也无妨,毕竟他是皇子,他的额娘是纯妃。阿哥所里的奴才即便再不喜欢他,也得看天色做人。可谁知道,自从皇上下旨,令额娘于承乾宫侍疾,成日里待他好的人,皆变了嘴脸。永璋原本也不想懂这些,可奴才竟然都变了嘴脸,阳奉阴违的,背后指指点点的竟然都算客气的了。更有甚至,当面就敢给他脸色看。而他的床铺,是真真儿有好些日子没有更换过。在这之间,唯有剪影一人对他好。   永璋从肆无忌惮的皇子,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可怜人,他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终于明白这深宫之中,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当大阿哥永璜提出这样一个拯救额娘的法子,他便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额娘,儿子知道大阿哥没安好心,可儿子没有办法呀。若不用一己之身博一次,额娘怕是要在永寿宫里陪太后到死了。儿子不能没有额娘,额娘。”永璋哽咽的扑进纯妃的怀抱,这些日子里所受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身上的痛痒是次要的,可心里的缺失却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   “倘若,二阿哥还活着,皇后被皇阿玛禁足,敢问额娘一句,这些奴才敢不敢这样对待儿子?”永璋仰起脸,满眼是恨。   苏婉蓉忍住泪水,坚毅的摇了摇头。“他们不敢,他们知道皇后有怎么样的家世,知道皇后手中有怎样的权势。即便是皇上冷落甚至处罚了皇后,她依旧是中宫主位,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奴才们怎么敢轻践凌辱她的孩子。   永璋,是额娘没有用,额娘不能让你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没有显赫的外祖父家庇佑,额娘的母家,不过是不堪一提的商贾小户。”苏婉蓉抹去了眼底的泪水,痛心疾首:“当初,若非钱银上的事情,可能额娘也不过是宝亲王府小小的使女。   正因为你外祖家没有旁的,只有一笔又一笔的银子送进京城来,额娘才能当上宝亲王府的庶福晋,也就是格格。可现在不同了,皇上已经贵为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了,岂会缺几个银子。额娘得罪了皇后,处处受制于人,再不得你皇阿玛喜欢……咱们的日子怕是再好过不了了。”   永璋一个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竟然听的十分明白。“额娘别哭,额娘还有永璋,为了能让额娘重获皇阿玛的宠爱,永璋做什么都值得。”边说着话,永璋边用力的抓挠自己身上的疥疮。   “你疯了,永璋,不要。”苏婉蓉脸色大变,慌乱的将永璋揽进自己怀里:“即便是要额娘死,额娘也不能让你冒险啊。”   “唯有我病的更重,皇阿玛才会来瞧我,额娘才有机会与皇阿玛见面。”永璋不愿意停下来,这举动的确是惊着了苏婉蓉的心。   当年,她似乎见过二阿哥永琏,也是这样来求皇后来看他。好像历史重演,这回换成了自己的永璋。心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究竟她该不该让永璋犯险?永璋倒是也没有说错,倘若他真的病重,皇上一定回来阿哥所。可……若是永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往后还有什么指望?“不要,永璋,额娘不能让你……”   “仅此一次,就这样一次。”永璋那时候虽然小,却也记得二阿哥倒掉汤药的旧事。“儿子记得,当年二阿哥好像是自己倒掉了汤药,病重了,皇阿玛和皇后都来瞧了他。儿子到底是皇阿玛的骨血,料想皇阿玛不会这样无情。”   苏婉蓉碰了碰唇,不想永璋心里还是有印象的。既然是他自愿如此,她这个做额娘的,似乎也没有必要拦着。她含泪抚了抚永璋的脸颊,痛心难耐:“委屈你了永璋,你只要记住,今日所受的委屈,来日必当有回报,便不会太难受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粉痕闲印玉尖纤   风澜风风火火的擅闯长春宫那会儿,兰昕才梳妆完,送了皇上上朝。不紧不慢的饮下了一盏热茶,兰昕才让人将风澜带上来,预备细细查问缘由。   锦澜惯常就不喜欢纯妃,自然是也讨厌她身边的人。看风澜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更是不耐烦:“你陪着纯妃娘娘在阿哥所照料三阿哥,怎的还敢兴冲冲的往长春宫闯?莫非你不清楚三阿哥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么?还是你明知道那病大有传染之势,还妄图带进长春宫来?”   “奴婢不敢,奴婢此来,是想求皇后娘娘恩典。三阿哥连续三日高烧不退,怕是身上的伤处已经引发了炎症。求皇后娘娘再指几位医术超群的御医前去瞧瞧。奴婢是怕……”风澜忌惮的闭上了嘴,眼底却流露出凄楚无比的神色。   兰昕倒不是因为知道她要说什么而心里不痛快,恰好相反,她是猜测纯妃说不准会用这一招。可没先到纯妃果然是用了,且用的这样快,这样心急。恨不得永璋一下子就病入膏肓,随后再哭天抹泪的求皇上的宽恕,挽回从前的情分。   心里的怒意慢慢的腾起,兰昕觉着纯妃不配为母,这样的女子留在后宫,指不定要翻天覆地。她不得恩宠倒是罢了,可倘若真的机关算尽,笼络蒙蔽了皇上心与眼,不知道往后会有多少妃嫔与皇嗣折在她手里。   这一刻,兰昕已经打定主意要铲除纯妃苏氏,决不再姑息养奸。于是眼底的冷意便骤然倾泻,朱唇轻轻一抿,恨意便在脸上蔓延开。“你是想说,因为御医忌惮本宫,所以并不敢倾尽全力救治三阿哥的病是么?”   语调是不紧不慢的,容色肃清却威严,兰昕端起茶盏,呷一口略微苦涩的绿茶,冷眼瞧着面前的风澜。   “你有几颗脑袋,敢诋毁皇后娘娘,不要命了么?”锦澜冷喝一声:“到底存了什么居心,还不快从实招来。”   风澜摇了摇头,泪珠子便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啪嗒啪嗒的掉下来。“皇后娘娘明鉴,真的是三阿哥十分的不好,奴婢这才斗胆擅闯长春宫。皇后娘娘,三阿哥危在旦夕,奴婢一时心慌口不择言,求娘娘念在三阿哥乃是皇上骨血的份上,就恩准御医去瞧瞧吧。奴婢愿意领受一切责罚,望皇后娘娘开恩啊。”   “你还敢信口雌黄……”锦澜横眉怒目,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锦澜。”兰昕缓了口气,打断了锦澜的说话。“你领着风澜去一趟太医院,让她自己挑选所谓得力的御医。交代下去,本宫一定要三阿哥尽快康复。”   风澜早就料到,皇后不会拦着此事。却不想皇后这一回没有指御医来伺候,倒是让她自己挑选。上一回怡嫔小产,曹旭延走运,让一个死人顶了自己的罪。这一回,纯妃还是有心让曹旭延身首异处,只是竟也不那么容易了。   似乎兰昕看穿了风澜所想,少不得敛息补充一句:“从前于潜邸时,曹旭延看好了三阿哥的病,也算是功劳一件。指曹御医去侍奉三阿哥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惜,你们娘娘心里想什么,本宫岂会不知道。从今晚后,曹旭延只负责照顾本宫的身子,旁人宫里一概不去,旁人的病症一概不问,若纯妃挖空心思,一定要曹旭延替永璋瞧病,就请她自己去向皇上求恩典。皇上若是应承,本宫自然没有意义。   可本宫有言在先,倘若因为曹御医替永璋诊症,而导致永璋有什么不好。一应的责任,有纯妃一人承担。”   风澜动了动唇,半晌没有说话。   锦澜冷哼一声,揶揄道:“怎的,方才不是还风风火火的往长春宫里闯么?既然求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还不速速去太医院择御医救治三阿哥。怎么瞧着,都似乎是你们根本就不着急。那又何必在这里做那种无谓的样子,不觉得让人恶心么。”   兰昕摆一摆手,示意锦澜带着人下去。随后才道:“今儿是十五,本宫自当去钦安殿替三阿哥祈福,告诉纯妃一声,这些事就不劳她惦记,好好照顾永璋比什么都强。”   “奴婢遵旨。”风澜有些不情愿的退了下去,当然,她也早就猜到了,皇后即便再宽惠,同一个火坑,也断然不会往里头跳两次。   索澜有些不解,待人退下去了,她才敢问:“娘娘何不去阿哥所瞧一瞧三阿哥,也好看看纯妃是否撒谎。更何况,纯妃好不容易才能从慈宁宫逃出来,奴婢真心是怕她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对三阿哥不利啊。”   “本宫若是去了,才是真真儿的正中下怀。”兰昕知道纯妃的心思,是巴不得她死。“疥疮可是会传染的病,阿哥所里不宜外人走动。咱们去钦安殿也是一样。”兰昕总是怕纯妃借着这病,在后宫里生事。“只是可怜了永璋了。”   话音才落,薛贵宁便慢慢的走了上来,一个千儿下去,恭顺道:“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查的事情,奴才已经细细查清楚了。”   “说吧。”兰昕心里有数,只是想从薛贵宁的话里得到证实罢了。   “三阿哥发病以前,的确有人去了阿哥所探望。”薛贵宁稍微停顿,随即蹙眉道:“是大阿哥。”   兰昕摆一摆手,不动声色道:“这话不许再往外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奴才明白。”薛贵宁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索澜眼珠子一转,心里登时就敞亮了:“娘娘,您说是不是因为日前大阿哥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被纯妃捞着了空子,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帮衬纯妃。不用说,那疥疮的病源一定是大阿哥想法子弄进阿哥所的。”   没有说话,兰昕只是轻微的点一下头。   “奴婢不明白的则是,大阿哥为何会听纯妃的唆使?”索澜奇怪的不行,从前同住在阿哥所的时候,也只有皇后娘娘去探望大阿哥,纯妃每每也只是顾着自己的三阿哥。何况,大阿哥早已经成婚,迁出宫去居住,鲜少与后宫有往来,也从未听说与纯妃走得近。   “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当年哲妃之死的事情,纯妃加以利用,以报仇为由头哄骗大阿哥效力。”其实兰昕从来就知道,永璜心里根本就放不下亲额娘之死。才入宫那会儿,皇上原是有心将大阿哥养在慧贵妃膝下,到底是贵妃,身份摆在哪里,永璜有了额娘的庇护,必然不会吃亏。   可惜,永璜却不肯。明明是有好处的事情,他却不肯,这说明了什么。   兰昕忧愁不已,冷冷的叹息了几回。“这么多年了,本宫以为他能放开心结,却不想他从来就未曾释怀。当时,先帝爷病重,皇上还未能登基。处在那样动荡的时候,原本许多事情就难以说清楚,皇上选择息事宁人也无可厚非。   倒是苦了这个孩子了,他心里有恨,也难怪会听纯妃的唆使了。”说到这里,兰昕微微有些自责:“也是我痛失永琏,万念俱灰。对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疼爱了,这才让永璜心里更加郁闷。紫禁城里锦衣玉食,堪比神仙过的日子。可谁又知道,这里的孩子有多么难,多么累,本宫是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些。”   揉了揉肿胀的额头,兰昕已是满眼通红。   索澜却不这样以为,小人之心道:“娘娘,哲妃殁于圆明园之时,奴婢还未曾来娘娘您身边伺候。可那会子的风言风语,已经传的宫中人尽皆知了。都说是娘娘您嫉妒哲妃诞下了皇长子,未免她恩宠颇盛,连带着大阿哥得圣心,才痛下杀手。   毕竟哲妃与您同宗,虽说不是十分厚密的亲眷,可到底也带着富察家族的光环。故而,你是铁定容不下她去……”   跟着皇后久了,许多话索澜都敢说。只因她心中坦然,一心为着皇后安好。   “这样的话,本宫如何会没有听过。”兰昕平和而笑:“问心无愧罢了,用不着理会。”   “娘娘您宅心仁厚,自然是不必理会。可大阿哥那会儿还小,他听见了什么话音儿,必然就往心里埋什么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阿哥只会越来越恨,对娘娘,对慧贵妃,都是如此。奴婢就是怕,他并非是受了纯妃的唆使才会如此,反而是他心甘情愿,觉得是时候替额娘报仇了……”   索澜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着了,悻悻住口,不敢再说下去。   兰昕心里也是有些疑影,然而一经想起从前大阿哥唤她福晋的情形,便笃定的摇了摇头:“本宫看着永璜长大,自问对他也是尽心照拂。断断不会相信他真的怨恨本宫。必然是受了纯妃的唆使。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也着实是可怜她了。”   兰昕话音才落,就见薛贵宁去而复返。“何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李玉来传旨,皇上追谥恩嫔为妃,谥号照旧。迁往皇陵西侧的妃嫔陵安葬,还请娘娘晓谕六宫。”   稍微动了动心,兰昕感激之情再起,含泪道:“知道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皇上在这个时候,追封恩嫔为妃,想来也是给纯妃脸色看,叫她安分守己一些。许多事,皇上不追究,并不代表能够忘怀。兰昕亦是。   “皇上只追封了恩妃,却没有追封哲妃,这未免……”索澜知道自己今天是多嘴了,可既然话已经说了一大筐,也不怕再多说这几句。“若是大阿哥真的心里有不满,怕是又要难受好久了。皇后娘娘不如去求一求皇上,也追封哲妃为贵妃吧。”   兰昕百感交集,只觉得心里很乱。“暂且不提这些了,你赶紧去准备好祈福一应所需的吉物,待本宫沐浴后,便前往钦安殿祈福。别耽搁了时辰。”   “是,皇后娘娘。”索澜咬了咬唇,知道皇后听不下去自己疑心大阿哥的话。可不管皇后信不信,在她心里,大阿哥就是一个外表忠厚,内心阴毒的皇子。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能和纯妃勾搭上,可见内里的心思该有多么深不可测了。   领着御医回来,风澜的脸色十分的不好。   但苏婉蓉并没有责备什么,只是轻轻的问道:“你回来之前,皇后去钦安殿祈福了么?”   “奴婢求见皇后娘娘的时候,的确听说皇后娘娘要去钦安殿祈福。可直到奴婢领着御医返回来,也未曾瞧见。许是时辰还不到的缘故吧。”风澜有些奇怪:“娘娘如何会知道皇后娘娘要去钦安殿祈福?”   “自然是有人事先告诉本宫了。”苏婉蓉神秘一笑,只动了动唇角:“永璋患了这样的病,皇上有发落了阿哥所的奴才,让本宫留在这里照顾永璋,再没有比这里更清净的地方了。本宫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今夜挽回皇上的圣心。你马上出去瞧着,只要皇后娘娘进来祈安殿开始祈福,你就去请皇上过来,说永璋危在旦夕。”   未免此事不妥,苏婉蓉紧紧握住了风澜的手:“风澜,你跟了我这么久,眼看着我是如何从云端跌进谷底,历尽艰难,必然知道我心中有多怨多痛。也是你跟着我这么久,陪着我经历了这么多,我心中感激至极。   眼下,咱们虽然从慈宁宫脱身,看似安稳无虞了。然而实则却不是,只要皇上一天没给我应有的恩宠,咱们依旧是皇后眼中的鱼肉,任她宰割。眼下,永璋弄成了这个样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重新获宠的机会。   一切就看你的了。无论是跪是求还是哭诉,你一定要想尽方法,将皇上请进阿哥所来。只要皇上来了,本宫就一定有法子重新得到皇上的心……”   “娘娘放心。”风澜也紧紧的回握住纯妃的手,信誓旦旦道:“即便是使尽浑身解数,奴婢也要将皇上请来。这样艰难的日子,奴婢再也不想让娘娘苦挨下去了。”   “多谢你。”苏婉蓉眼眸一亮,笑意温然的蔓延开来。   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半月之前,在慈宁宫与太后的说话。   “明知道皇上不会再宠幸你了,为何还要日日喝下这些汤药?”太后狭长的凤目里,慢慢皆是凉薄的光彩,看不出心绪似的,却偏偏使人忍不住去猜她的心思。   苏婉蓉淡淡笑着,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随后以丝绢拭了拭唇角,才幽幽道。“小厨房里脏乱不堪,怎么太后倒是自己过来了。”见雅福没有跟随太后同来,苏婉蓉才慢慢的放下戒备之心,从容道:“太后既然这样问,必然是知道臣妾喝的是什么了。最好的坐胎药,条养好身子,保管臣妾能一举多得皇上的圣心,再为皇上繁衍后嗣。有了孩子,皇上怎么会舍得让臣妾继续熬在这活死人墓里。”   微微福一福身,苏婉蓉凛然冷笑:“请太后恕罪,臣妾不能尽心侍奉在侧了。”   太后脸上,并没有半点的不悦,反而十分欣然。她徐徐的走到纯妃身边,只看了一眼她的臀部。“纯妃臀圆,一看便知道是好生养的。比皇后与愉嫔有福气得多,仅次于嘉妃。”   苏婉蓉不禁有些惊讶,奇道:“怎么天后还会看子嗣缘分不成,只轻微瞟了臣妾一眼,便知道臣妾比皇后好生养。”   “哀家历经两朝,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太后轻轻在纯妃臀上一拍,淡然一笑:“纵然你实现的准备功夫做得不错,却也未必十拿九稳就一击即中。倘若这一次不行,试问纯妃,你有几个胆子,敢连连对皇上用药?”   如此一说,苏婉蓉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太后……可不要危言耸听,臣妾即便是不要命了,也舍不下永璋,哪里就敢对皇上用药了。”   “哼。”太后凛然不悦,沉着脸道:“这几日你未曾瞧见雅福,可知道是为什么?”   苏婉蓉仔细回想起来,倒是有几日不曾瞧见雅福了,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太后,莫不是您将雅福……”   “皇后成日里要看雅福抄写的经书,便是要保全她的性命。哀家岂会惹他们侧目,不过是让她好好在房里睡了几日。”太后一早便会模仿雅福的笔记,这几日皇后瞧见的,不过是她的杰作。“宫里要出大事情了,什么都得算计到。哀家不是纯妃你,不想买一丁点的万一。   既然你决计要这样做,就必然得做足了功夫,无论如何,都要给皇上怀一个皇子。有了这个皇子,你才能高枕无忧,重获圣心。”   苏婉蓉对上太后的凤目,半晌,终于还是跪了下去。太后的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必然是要指教于她。“臣妾心思浅薄,汲深绠短,还望太后周全。”   “拿去。”太后从袖管里,取出一个枚红色的琉璃小瓶:“这里面只有一颗,药效非常的强,能助你一击即中,怀上皇子。你要好好用它。”   几乎是没有犹豫,苏婉蓉麻利的从太后手里接过此物:“早听说宫廷里有这样密不外传的妙方,臣妾苦寻无果,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多谢太后恩赐。”   见纯妃并没有怀疑此药的真伪,太后才稍微宽心了些,泫然道:“总算你有慧根,知晓哀家是不会害你的,如此哀家才是真真儿的安心了。”   苏婉蓉动容不已:“臣妾乃是鲁莽之人,许多事情看得均不透彻,幸亏太后不计前嫌,依旧帮衬着臣妾。臣妾若有将来,必然不忘太后厚恩。”   “哀家行将就木,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许是此生都走不出这慈宁宫,不消你报答什么。只有一样,能扳倒富察氏,便算是对哀家好了。”太后依然不放心的叹了一声:“你要记住,药只有一粒,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皇上虽然念旧,可也是薄情之人。从前若要挽回皇上的心,必然只有置诸死地而后生。可如今却不成,皇上已经不信你了,你即便是抹了脖子,也依旧无用。”   苏婉蓉心中一震,她惯常知会在皇上面前做楚楚可怜之姿,可太后的意思很清楚,这一招是行不通了。“臣妾愚钝,还望太后赐教。”她殷勤一笑,诚恳的伏在地上,恭敬无比。   “你只管以牙还牙,皇后怎么待你的,你也一五一十的禀明皇上。如此便对了。”太后澹澹的神情,似乎没有格外的心思。   踟蹰片刻,苏婉蓉有些力不从心:“怕只怕皇后根本不会相信臣妾的话,非但不会相信,还会怪罪臣妾信口开河,诋毁皇后,如此一来,岂非是要皇上更嫌恶臣妾了么?”   “那就要看你怎么说了。”太后俯下身子,捏住纯妃的下巴,与她对视。“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你便去哀家的后园找一棵树吊死得了,枉费哀家对你这样上心,还肯如此细致的教你。”   “不,臣妾不能就死。”苏婉蓉满眼是恨:“凭什么该得到的一点也没有得到,就要臣妾去死。凭什么臣妾自己的性命,要摆布在旁人手中,凭什么。我绝不会死在那些可恶之人前头,我要亲眼看着她们不得好死。”   太后松开了手,含笑赞许:“快起来吧,地上凉,当心跪坏了膝盖。不久就是团年宴了,皇上未免难堪,当日必然会令几位阿哥入慈宁宫觐见请安。该怎么好好教你的儿子,你自己想清楚。还有,记住哀家的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要想重获圣心,就得狠心知道么。”   苏婉蓉是有些不忍,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为着这一场策划,不亲自从她口中对永璋说出来,苏婉蓉只好等大阿哥来请安之时,以往事相逼。这一点她还是很庆幸的,亏得太后不知道当年的内情。否则或许也轮不着她来控制永璜。   轻轻闭上了眼睛,苏婉蓉从记忆里走出来,可太后的话却依旧在耳边经久回荡。她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个枚红色的琉璃瓶,去了盖尔,仰脖将药丸倒进了口中,猛的咽了下去。“皇上啊皇上,你又何曾不算计旁人,臣妾不过是学你罢了。咱们得互相算计算计。” 第四百六十八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李公公,奴婢求您了,您就替奴婢去通传一声吧,三阿哥他十分不好,高热不退。嘴里嘟嘟囔囔的都开始说胡话了。纯妃娘娘焦虑的不行,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也唯有皇上在场,才能安定三阿哥与纯妃之心了。”风澜跪在养心殿前,双手攥着李玉的裤腿,哀号不止。   “三阿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血脉,李公公,求求您了。奴婢不能让三阿哥有事啊。”风澜知道,求见皇上并没有这么容易,可这许是纯妃翻身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皇上真的薄情到连三阿哥的生死都不理会,那才真是没有半点活下去的指望了。   可但凡有一丁点指望,她与纯妃就不能放过。   “得了吧你。”李玉不耐烦的踢开了风澜的双手:“我不是说了么,皇上正在里面见要紧的臣子商议国事,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搅。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哭喊不止,还非要我去通传,岂不是让我去触皇上的霉头么。三阿哥不好,就紧着去请御医来瞧啊。   待皇上忙完了要紧的事儿,自然会去阿哥所探望的。我这儿都反复的说了好几回了,你怎么油盐不进。弄得好像是我不许你求见皇上似的,实则是你自己斗胆罔顾圣意,怎么偏偏还得拉扯上我,把我往红坑里推?”   风澜一边抹泪一边叩首,哽咽难平:“好公公,奴婢岂会存心为难于您。可三阿哥遭罪,奴婢心急如焚,实在是不得不这样哀求公公了。”稍微缓了口气,风澜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了一些,不至于失态至极:“三阿哥身痒难耐,纯妃娘娘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疲倦的不行。   前儿夜里,御医给配了新药,娘娘替三阿哥上了,说是痒症缓和了一些。三阿哥便睡沉了,娘娘,这才顾上小睡了一会儿。谁知道,娘娘才睡不久,就被三阿哥痛苦的哼吟声惊醒,发现三阿哥难以承受痒痛,抓破了好些疮患处。”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见这样的话,李玉心里也是难受的。毕竟三阿哥还不足十岁,历经这样的恶疾,当真是遭了罪了。可身为奴才,皇上的圣旨也不可违抗,李玉纵然有心可怜三阿哥,也断然不敢忤逆圣旨啊。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李玉打断了风澜的话,趁着眉头道:“等会儿几位大人与皇上商量完要事,我便替你通传一声,至于皇上去是不去,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你若是真的怜惜三阿哥,就乖乖侯在这里等着。若是再敢大声喧哗,搅扰皇上的清净,可别怪我着人将你拖去慎刑司处置。”   事情也只能是这个样子了,风澜知道李玉必然不敢说假话,这会儿定然是有大臣在内。她只是担心,一会儿皇后祈福回来,得了此信儿。必然是要抢在皇上前头去瞧三阿哥了。如此一来,即便皇上再去,也终究是无用的。纯妃的计策再好,也不能当着皇后施展啊。   心里真真儿是火急火燎的,可惜风澜也好,纯妃也好,从来就不是为了三阿哥着想。惦记的无非是钟粹宫的恩宠能否挽回罢了。“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风澜揪着心,默默的起身立在养心殿一旁,焦虑的期盼着内大臣赶紧出来。   “呦,这不是大阿哥么,您怎么来了?”薛贵宁正偷懒懈怠,倚着长春宫的门柱旁抿着紫砂壶里的热茶,却见大阿哥一行两人匆匆而来,不禁有些惊奇。   “皇额娘可在么?”永璜明眸微转,笑意浓稠:“今儿是十五,元宵佳节,儿臣自然得入宫来给皇额娘请安。”   薛贵宁恭敬的行了礼,方才道:“大阿哥真是有心了。可偏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心系三阿哥的病,这不,一大早便着五福吉祥装往钦安殿祈福去了。想必是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永璜哦了一声,皱眉道:“三弟的病还没见好转么?即使如此,我便也前往钦安殿,随皇额娘一并替他祈福罢。”   “。”薛贵宁欲意替大阿哥打点,却被拦。   “你不必管了,我自己去就是。”永璜客套而笑,不失亲和:“正巧我也有好些日子,没与皇额娘好好叙叙话了。”   薛贵宁目送了大阿哥离去,才露出忧色。   小侯子见师傅脸上不痛快,少不得凑近多嘴一问:“大阿哥为人谦和,又彬彬有礼。怎么师傅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因着小侯子有分寸,声音不大,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嫌恶或多余的表情,薛贵宁才微微一叹。“许多事儿,不能只看表面的。你想啊,三阿哥的生母是纯妃,可大阿哥一早就是没娘疼的孩子了。而皇上的几位阿哥之中,又唯有三阿哥与大阿哥年岁稍近。换做是你,你会真心疼惜有额娘疼爱的,又可能威胁到自己的皇弟么?”   眼眸一紧,小侯子不禁一颤:“师傅是说,大阿哥无非是做做样子,想以此博得皇后娘娘的信任。若是皇后娘娘疼惜了他去,那或许皇上也会多疼他几分……”   薛贵宁欢颜而笑,指了指搁下的紫砂壶。小侯子忙递了上来,恭敬道:“师傅请用。”   “你这猴崽子,倒是一点即透,有几分伶俐劲儿。”薛贵宁吸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道:“不过多说无益,你自己个儿心里明白就是了。眼下,咱们皇后娘娘膝下寂寞,说不准儿真就会将大阿哥抚育在身边。如此一来,大阿哥既是长子,又是皇后抚育的孩子,身份尊贵可想而知。”   这话薛贵宁说的有所保留,只因为他心底其实并不怎么看重大阿哥。   小侯子很是精明道:“好是很好的,终究能不能成事,还得看大阿哥自己的造化不是么。且轮不着师傅替他操心呢。师傅还是多喝点热茶,暖和暖和身子要紧,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好茶呢。”   “那你再给师傅添点热水去。”薛贵宁没什么得意,在宫里伺候了这些年,在皇后身边伺候了这些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最得意便是收了小侯子这个徒弟,人小鬼大,机灵又孝顺。有他在身边,日子倒是也好过了许多。   永璜让随行的小兴子留在钦安殿外头,预备自己一个人进去。心想,既然已经帮了纯妃一回,何不好人做到底呢,索性再多帮一回。   小兴子不解其意,少不得规劝道:“阿哥别去,奴才以为,上回你执意前往阿哥所,已经引起了皇后娘娘的猜忌,若是这回,你再刻意拖延时辰,助纯妃娘娘成事,岂不是落定了帮衬纯妃的罪名。皇后娘娘可是明眼人,她有多恨纯妃,阿哥您岂会不知道。”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别无选择。”永璜知道纯妃的手段有多阴毒,若不是她一再相逼,自己也断然不会将疥疮病人用过的被褥送去阿哥所。等于说他是回敬了纯妃一丈,纯妃岂能善罢甘休。毕竟目前来说,永璋还是她唯一的胜算。   “方才经过养心殿的时候,你也不是没看见。风澜那个凄惨无比的样子,不就是为了能请皇上去瞧一瞧永璋么。实际上,纯妃是盼着皇上过去的。我若不助她拖延住皇后的脚步,一旦前功尽弃,她必然要和我好好的算一算账了。”   小兴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奴才只知道,现在皇上最在意的人是皇后娘娘。孰轻孰重,阿哥可得掂量清楚。”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小兴子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才如实道:“皇后膝下无子,大阿哥何不加以利用……”   永璜知道小兴子是为他好,不免温然而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彼时,兰昕正精神集中的默念着祈福的经文,而索澜与锦澜则默默的立在殿外两侧,以便随时听皇后差遣。   “大阿哥?”锦澜眼尖,才有人影进来,她便看清楚是大阿哥,不禁连忙迎上前去。“奴婢给大阿哥请安,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为三阿哥祈福,大阿哥怎么来了?”她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喜欢被人打扰,大阿哥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不如自行离去的好。   永璜并非没听出来,只是轻缓而笑,关切道:“永璋的病也是我成日里最忧心的,自然要与皇额娘一并替他祈福才能安心。”   索澜知道,大阿哥是来者不善,自然也拦不住。便恭顺一笑:“大阿哥请。”   永璜冲她点了点头,提着衣摆迈进了祈安殿。他的心有点沉,沉的有点痛。想起当年圆明园里的一切,他还是会觉得后怕。额娘那么一个大活人,活死就死在了慧贵妃的后窗下,这一幕,若不是有盛权在握的福晋操纵,谁又会做的这样容易了?   仅仅是看着皇后的背影,永璜的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了。只是这么多年他都潜伏在暗处,默默的隐忍下来,且伺机弄死了皇后嫡出的永琏,又岂会忍不住这一时的愤恨了。默默的于皇后身边轻轻跪下,永璜自然也是一脸的虔诚,看不出破绽的用心。 第四百六十九章 :玉手轻弹水面冰   弘历捏了捏鼻骨,才稍微缓解了些疲倦。   李玉见几位大人退下,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通传,谁知进来就瞧见皇上这样的举动,不禁有些心疼。“皇上可是身子不适么?要不要奴才传御医来瞧一瞧?”   “无妨,朕只是有些倦怠。”弘历松开手,睁开眼睛的时候,微微觉得舒服了些。“你这样进来,可是有事?”   “回皇上的话,纯妃身边的风澜哭求了好一会儿,说是三阿哥高热不退,已经足有两三日了。纯妃束手无策,还请皇上过去瞧一瞧。”李玉回完话,紧忙的垂下头去,再不敢看皇上一眼。   果不其然,弘历勃然大怒:“糊涂,永璋高热不退,已经是两三日的事情。何故现在才来禀明朕,纯妃竟然连自己的儿子病重如此,也不放在心上。亏得朕还这样信任他。”嚯的站起身子,弘历脸色发青:“速速被辇,朕亲自过去瞧瞧。”   “。”李玉本来是想劝皇上,三阿哥的病会传染小心为妙。可只是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了皇上一眼,这劝解的念头就被吓了回去。谁敢在皇上脸色铁青的时候,劝说这样的话。   兰昕默默诵经了好一会儿,才顾上回头看身后的永璜。只见他紧闭双眼,面色凝重,十分虔诚而精神集中的默念着什么。“永璜,你怎么过来了?”   永璜听见皇后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睛,跪着行了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行罢了礼,他连忙起身,上前扶了皇后起,才道:“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想起昔年儿臣于宫中与皇阿玛皇额娘欢度良宵的情形,儿子便是真真儿的坐不住了,就赶紧往宫里来。   不想皇额娘正在祈安殿为三弟祈福,儿子心系三弟的病况,也自然得来陪皇额娘一并祈福,总算是尽一点心。”   “难为你这样有心。”兰昕轻轻的拍了拍永璜的手:“听闻你日前去阿哥所瞧过永璋,还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这话是兰昕的试探之辞,她只是想看清楚身旁的永璜。心里还有一层旁的想法,若是永琏也在,是不是也该长得这么高大了。或许会比永璜更像皇上几分。   “回皇额娘的话,儿臣的确是去阿哥所瞧过永璋,也亲自送了好些东西过去。”永璜倒是不避讳,咬字清亮道:“新年时,儿臣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遇见了侍疾在皇祖母身侧的纯娘娘。纯娘娘提及三弟,说是怕他还小,不懂照顾自己。请求儿臣抽空去瞧一瞧他。   儿臣自出宫以来,便是没有回过阿哥所的,心里也十分惦记。就依言应承了纯娘娘,往阿哥所里走了一趟。却不想……”   微微敛去了眼底多余的颜色,兰昕平静道:“却不想你三弟的日子过的这样艰辛是么。”   永璜闻言,连忙松开了皇后的手,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后面前:“皇额娘恕罪,儿臣失言了。许多事情,儿臣如何会不明白,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宫里趋炎附势、跟红顶白的传统,断然不敢多思多想,误会皇额娘的一番情意。”   “如此说来,你年幼丧母,于阿哥所将养的那些年,也如永璋这般,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是么!”兰昕顺着永璜的话问下去。   “并非如此,皇额娘切莫如此作响。”永璜的声音有些哽咽:“儿臣的额娘辞世之后,皇额娘一直将儿臣当成亲生骨肉教养疼惜着。但凡是二弟有的,皇额娘一准儿也为儿臣准备,甚至比二弟的更多更好。每每来阿哥所探视,皇额娘也总是先去瞧儿臣,虚寒为暖,事事关怀至极。奴才们即便不忌惮儿臣大阿哥的身份,也皆冲着皇额娘的疼惜,对儿臣多加怜爱。到底也没有受过辛苦,为着如此,儿臣一直感激皇额娘。只是永璋他却不同。”   兰昕没有做声,意思是让永璜继续说下去。   永璜也很是会意,接着就道:“永璋有纯妃疼爱,却不了纯妃会……后宫里的事情,儿臣不是很清楚,也不管妄加揣测。只是儿臣去阿哥所的时候,看见的到底震惊。已经是严冬了,三弟的寝室依旧冰冷至极,如同置身冰窖,床上的铺盖单薄不说,奴才们竟然敢克扣皇子的衣料棉絮之物,致使三弟只有一套过冬的厚棉衣。”   说到这里,永璜实在是情难以堪,双眼噙满了泪水道:“身为皇子,过的却连宫里的奴才都不如。料想三弟定然是会伤心的,于是……染上这样的病,也不足为奇。如今有纯娘娘亲自的照拂,儿臣只盼望着三弟能早早康复,亦能早日化解心里的怨怼。”   兰昕微微颔首,动容道:“你这孩子心软,也知恩,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如今竟也一点没有变。如此,本宫就安心了。”略微叹了一口气,兰昕接茬道:“永璋心里怨怼,是必然的。只是你以为,他怨怼何人?本宫、还是皇上?”   倒是没有想过皇后会有此一问,永璜略微有些不自然,连忙垂首道:“是儿臣失言了。”   “你方才也说了,身为皇子,他过的尚且不如奴才。换做是谁,谁心里都必然会有怨怼。你说的不过是实话,怎么算得失言。本宫只是想不明白,故而问问你如此想。”   知晓是比不过去这个问题了,永璜低下眉眼道:“怨怼皇阿玛与皇额娘,永璋倒未必敢。奴才们忤逆主子,必然是宫规不严之过。永璋要怨,怕也是要怨怼于自己嫡亲的额娘,毕竟纯娘娘若是没有过错,也不会落地如斯地步。   儿臣自幼受皇阿玛皇额娘的教抚,知晓许多事情是不能做的。更知晓皇阿玛念旧,皇额娘宽惠,若非是纯娘娘有错失在先,也不会连累到永璋受这样的辛苦。虽然儿臣久居宫外,并不知晓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也劝说了纯娘娘几句。儿臣斗胆揣测皇额娘的心意,以为只有六宫和睦了,才能让皇阿玛专心治理朝政。”   索澜轻嗤一声,只让锦澜听见了。   “你……”锦澜原是想说她两句,怎么在这样的时候这样不谨慎。   倒是索澜轻轻靠了过来,对着锦澜的耳朵轻声细语道:“姐姐听听,咱们大阿哥可真是能说会道的。经他这么一说,三阿哥真真儿是可怜见的,而纯妃虽然失了慈母之德,却到底是三阿哥嫡亲的额娘。若想让三阿哥好,就必得先宽恕了纯妃。而且,除了阿哥所的奴才跟红顶白,忤逆主子,旁人便再也没有过错了。”   抿着唇瓣晶莹而笑,索澜饶有兴味道:“更要紧的则是,大阿哥宽厚懂事,知所进退皆是皇上皇后教的,岂非是赞誉了自己的同时,又将功劳归之于皇上皇后。这样的巧言令色,怕是嘉妃与愉嫔加起来都有所不及了。   姐姐,我就是不明白,从前的哲妃不过是知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主儿,轻浮浅薄。那么,又是谁教的这个大阿哥如此有本事,几句话就将皇后娘娘哄住了么?”   锦澜赞同的点了点头,却也是嗤鼻:“大阿哥这一份本事,真是不可小觑。到底是比那个一味只会砸东西哭闹的三阿哥有城府。”末了,锦澜轻叹了一声:“原以为宫里就是妃嫔之间明争暗斗,奴才之间投机耍滑,却不想连皇子之间都是九曲心思弯弯绕,看谁能把谁绕死在自己脚下。”   两人相对无言,均是凛然而笑。却见皇后握着大阿哥的手,慢慢的说着什么。   弘历前往阿哥所的时候,奉旨前来诊治的御医才替三阿哥请过脉。“如何了?”弘历瞟了一眼纯妃,却没有理会,只冷冷向御医问道。   “回皇上的话,三阿哥身上的疥疮因着抓挠而起了炎症,虽然是在冬日,炎症并不算严重,可溃烂依旧引发高热,情况并不乐观。微臣等已经合拟定了药方,姑且先为三阿哥试一试。另外,涂抹在身上的药膏也需要更换更为有药效的,以免三阿哥受不住痛痒,再弄伤自己。“御医谨慎的回话,见皇上脸色不悦,言毕便垂首等待训斥。   倒是弘历有些奇怪,今日的几位御医瞧着都不是成日里伺候永璋的。“既然有了方子,就赶紧去煎药吧。”   “遵旨。”几人匆匆行礼,赶紧着退了下去。   苏婉蓉这才直挺挺的跪在了皇上面前,叩首方道:“是臣妾不好,求皇上责罚。”   “永璋是你嫡亲的骨肉,朕以为如此,你便能安心的照顾好他。却不想,你竟然这样不堪用处。”弘历已经满心怨愤,恼恨不已了。   若是从前,苏婉蓉一定会尽显可怜之姿,让皇上心疼。可这一回,她却无畏的迎上了皇上的目光:“皇上以为臣妾是存心让永璋弄成这个样子么?皇上以为臣妾就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么?还是皇上以为,臣妾毒如蛇蝎,巴望着永璋早死,只要他死了,皇上便会可怜臣妾,给臣妾多一些的宠爱?” 第四百七十章 :拥途争笑插花颠   “若是旁人,朕必然不会如此作想。可换做你,纯妃,朕不得不多想一些了。”弘历看了一眼满脸疥疮的永璋,心疼的不行:“若不是永璋在这个时候突然恶疾,你如何能走出慈宁宫?表面上看着,像是奴才忤逆皇嗣,实际上,怎么都像是你为自己重获圣心的好谋算。”   苏婉蓉听皇上如此说话,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一切都别太后说中了,皇上根本呢就已经不信任她了。哪怕是装的再可怜,皇上心里认定的事情也必然不会有所改变。如此一想,只好横了心听信太后一次。   “那么臣妾敢问皇上,既然皇上如此疑心臣妾,为何不将臣妾处置了。”苏婉蓉咬着牙站起了身子,愤懑不已:“皇上若说是为了永璋的前程,大可以不必明着处置了臣妾。只消让人将毒药撒在臣妾的饮食之中,让臣妾犹如病入膏肓一般死去。   又或者皇上可以着人暗杀了臣妾,只说是有刺客入宫,随随便便就能给臣妾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臣妾的夫君是皇上,您是皇上啊,你若是想要臣妾的性命,怎么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总不至于如此揪心。”   苏婉蓉痛心的看了一眼永璋,却执意如此:“倘若皇上能给臣妾一个了断,臣妾便可以安心了。这些日子,臣妾过的生不如死,能得到解脱,也总算是好事一件。何况,臣妾一丝了之,又不会连累永璋什么。只看大阿哥便能清楚了,没有额娘的孩子即便是再可怜,也终究不如额娘是遭皇上嫌恶之人可怜。”   弘历冷哼一声,十分不悦道:“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朕亏待了永璋,亦或是不敢杀你?”   “皇上以为您没有亏待永璋么?”苏婉蓉凛起秀眉,阴戾道:“若是您没有亏待永璋,为何知晓永璋得了疥疮恶疾,连阿哥所都不肯再来半步。您不来也就罢了,你可曾着人问过永璋的病情病况,你可知就竟是什么样的御医再给永璋治病?   您全都不理会全都不管,由着永璋的病情一点一点恶化,还反过来诬蔑是臣妾不尽心之过。碍于皇后娘娘的威严,碍于您的不瞅不睬,哪个御医会尽心竭力的为永璋瞧病?今日,皇上可亲眼瞧见了吧,来阿哥所为永璋诊治的御医皆是脸生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国手,不是阅历丰富的杏林高手。   可这些御医,还是臣妾的侍婢风澜冒死硬闯长春宫,求皇后娘娘恩典请来的。更别说是从前那些不堪入目的。皇上,永璋与永永琪都是您的骨血,即便您狠毒了臣妾,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您敢扪心自问说您没有厚此薄彼么?”   苏婉蓉越发的凌厉,那架势比之从前顶撞皇上的娴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敢么?你若是敢,臣妾即便是挨上三十板子,心里也痛快。可惜啊,您分明就是偏私,您让臣妾的心一点一点的失望,一点一点的蜷缩,终于只能用尽了法子去挽回自己的恩宠挽救永璋的前程。   不错,当真皇上的面,臣妾连死都不畏惧,害怕说真话么。臣妾不喜欢这样过日子,成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日就被皇后困在钟粹宫里再不见天日。臣妾更害怕,有了舒嫔仪嫔新人娇丽,皇上便再也不会念及往日的情分,再不愿看臣妾一眼了。   可是皇上您想过没有,臣妾为什么要如此害怕如此畏惧。仅仅是因为您是皇上么?仅仅是因为臣妾想坐拥荣华富贵,臣妾割舍不下权势么?可皇上啊,您何曾给过臣妾权势,何曾给过臣妾安稳的日子,从嫁入宝亲王府开始,臣妾的哪一夜不是心惊肉跳的渡过的。   以为一味的柔顺谦卑,善解人意,就能将夫君留在身边。可到头来如何?皇上还不是恩宠了一个又一个,给了臣妾的转手还不是能给了旁人。终究没有什么不同罢了。”   弘历凉薄的看她一眼,却没有勃然大怒。“朕并非只是这样待你,朕一样这样待旁人。可你瞧见旁人如你这般的狠毒了么?路是自己走的,你既然做得出来,就别怪朕容不下你。”   “皇上,您就这般相信皇后娘娘么?”苏婉蓉说了那么多关于皇后的坏话,可皇上竟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让她情何以堪。“皇上,御医不来瞧永璋,这分明就是事实。您以为臣妾如何能做手脚,又如何敢做手脚,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饱受病痛折磨,却阴毒的加以阻拦,不让人给他瞧病,再诬陷皇后么?   太御医的出诊必然记录在册,皇上只要自己瞧瞧,便知道臣妾说的是否是假话了。永璋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子嗣,为何皇上为了皇后,竟然连自己的骨肉也不管不问了?”   “朕从前错看了你,到今时今日,非但不反省自己的过失,反而还诬陷皇后。你真是太令朕失望了。”弘历懒得再与她说话,只冷冷甩下一句:“若是阿哥所住着不舒坦,朕自吩咐奴才将冷宫打扫出来,供你长居。”   “皇上。”苏婉蓉歇斯底里的呼喊了一声,瞪大双眼道:“若是皇上真真儿嫌恶了臣妾,一死便是给臣妾最好的解脱了。冷宫臣妾怕是住不惯。臣妾难过的是,皇上您就不想知道,臣妾为何会一步一步的落得如斯田地么?”   苏婉蓉见弘历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便凛然咆哮道:“是皇后,是皇后所赐,是败皇后所赐。只因为臣妾撞破了她与和亲王的奸情,所以皇后再容不下臣妾了。臣妾的每一步,行差踏错,都是皇后意料之中的事情。   皇上若是不信,怎么的不去问一问皇后。究竟皇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百般的厌恶起臣妾来了。”   弘历身子一僵,脚步便迟缓了些。“死不悔改。”   “臣妾死不足惜,但事实就是事实。”苏婉蓉冷笑不断,且讥讽之意越浓:“皇上不敢面对,究竟是不信臣妾之言,还是怕事实胜于雄辩,更让人难以接受呢?”   “你……”弘历恨从心生,少不得转身走上前来。“你诋毁皇后在先,讥讽朕于后,是真心过腻味这紫禁城里的日子了么?若是,朕就成全了你。”   苏婉蓉猛的扑向了皇上,一口咬在弘历的肩头上,硬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不成功便成仁,这便是苏婉蓉心里最后的执念。若是今日皇上不能宠幸了她,使她有孕一举翻身。她情愿就死在眼前。宫里的冷眼冷言她已经受够了听腻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受这样的折磨。   弘历吃痛,自然是想要推开纯妃,可他一用力,纯妃也如同发疯一般的更加用力。他甚至能感觉到被狠狠咬住的肩膀已经开始流血,那种撕裂的痛楚,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你够了没有?”   闻听此言,苏婉蓉慢慢的软了下来。“皇上,臣妾当年诞育永璋的时候,所受之何止千万倍。一如愉嫔费尽千辛万苦诞下永琪一般。身为额娘,痛在儿身必是娘心之伤,臣妾再不济,如何会让永璋受此痛苦。皇上可以不信臣妾旁的话,可皇上不能诋毁臣妾对永璋的怜爱。”   轻轻的拭了拭唇角,苏婉蓉发现手背上有血迹,她敛然而笑,表情心酸而扭曲:“皇上啊,臣妾若非真的爱慕着您,为何要一步一步的走向深渊。臣妾若不是想要保护好永璋,何必要与皇后为敌。从前在府上的时候,臣妾顺着皇后,依着皇后,处处敬重有加。   可入宫之后,为何臣妾不能一如往年那样对待皇后了呢?臣妾再笨也不至于以卵击石,人人都道臣妾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可臣妾若真如此,为何不讨皇上的好不讨皇后的好,反而要明目张胆的与皇后对抗,让皇上嫌恶呢?”   苏婉蓉轻轻的逃出绢子,在皇上的肩头用力的按下去。   弘历嘶了一声,蹙眉道:“朕如何不信你,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伤口按了好一会儿,直道血水染红了淡蓝色的丝绢,苏婉蓉才松开了手。“臣妾有罪,亵渎皇上龙体,未免伤口感染,还是让臣妾替皇上包扎一下吧。若要罚,也请皇上等臣妾处理好了伤处再罚不迟。”   绢子以催情的药粉浸泡过,伤处既然接触到了,必然药已经沁入皇上的体内了。苏婉蓉不敢明目张胆的焚烧催情药,更不敢在皇上的茶水里添加此物,唯有如此,皇后才不至于一下子就能拿住罪证。   头有些晕,弘历只觉得伤口奇疼无比。“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讨好朕,你以为,朕还会像从前那样待你么?”   苏婉蓉轻轻的凑了上去,温然而笑,尽管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涸。“皇上自然不会如同从前一样对待臣妾,皇上只会对臣妾更好。毕竟臣妾没有说谎,皇后与和亲王真的有染。那一日,臣妾是亲眼瞧见和亲王攥住了皇后的手腕子,要带着皇后私奔呢。”   “胡吣。”弘历挣扎着想要推开纯妃,却发觉自己东倒西歪的没有力气。“朕的头好疼,朕……”   “皇上别担心,臣妾会一直在这里。”苏婉蓉谨慎的对风澜使了眼色,让她赶紧把沾染了药物的绢子处理掉。随后得意的扶着皇上轻摇慢晃的走进了内室之中。 第四百七十一章 :淡红褪白胭脂涴   风雪虽然已经停了几日,可紫禁城地气凉,奴才们扫起堆积的冰雪还未融化净,就被凛冽的冬风抽干了湿气似的,变成了硬邦邦的冰块石头,怕是要到春日才能彻底的看不见痕迹。   清早,橙红色的朝阳才慢慢的升起,未来得及蒸发干净地上徐徐腾起的湿气。其其格便已然按捺不住,让乳娘裹了两层薄缎子棉被,捧着永琪就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嘉妃宫里。   金沛姿见天好,梳妆完毕正预备去长春宫请安,不想还未曾备辇,愉嫔就来了。“你怎么来的这样早,大冷的天儿,还抱着永琪做什么,也不怕贪凉伤了身子。”   其其格胸口像火烧一样的难受,脸色也十分不好,稍微福了福身,便吩咐乳娘道:“把永琪抱下去看着,等身上的凉气出尽了,再和四阿哥玩。”   “怎么了这是?”金沛姿瞧她像是生了大气,少不得摆一摆手,吩咐身旁的人退下。只吩咐贴身的荟澜道:“去取一碗热姜茶来,给愉嫔暖暖胃。”   心里越是生气,其其格越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了。索性等着荟澜端上了热姜茶,一股脑儿喝了好几大口,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心里的湿冷。“姐姐猜猜,皇上昨晚宿在了哪里?”   金沛姿以为她是生什么气呢,不想竟然与皇上有关。“嗨,还当你是怎能了呢,原是为着这事儿。皇上富有天下,更何况紫禁城里所有的女子都是皇上的人,想宿在哪儿不成啊。只要皇上喜欢!”   “若是旁人,我岂会如此生气。”其其格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将心中厌恶的人撕碎。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金沛姿被自己心底的疑惑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便道:“罢了,你也平复平复心气儿。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是留给皇上看的么。只要皇上喜欢,即便是从前被冷落的婉贵人或者是失了龙胎险些自戕的秀贵人都无所谓,只要皇上不传召纯妃侍寝,旁人也就罢了。”   其其格有些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又是猛的灌进了一口姜汤:“姐姐啊,你我这些时日格外厚密,难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爱拈酸吃醋的人么?皇上他宠幸谁,为何宠幸,在我心中,均不及永琪要紧。可……”   咬了咬牙,其其格有些意冷心灰:“姐姐倒是说得不错,皇上的确没有传召纯妃侍寝。皇上只不过是去了阿哥所探望三阿哥,顺道歇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金沛姿猛的站起身子,许是力道过猛,竟有些头晕。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起来,金沛姿捂着额头,惊诧的对上其其格的眸子:“皇上宿在了阿哥所,那纯妃……皇上怎么会如此糊涂,纯妃做尽了坏事,皇上怎么会看不清楚。   即便是咱们手里没有证据,可皇上就能当做什么也看不见么?难道皇上不替皇后想一想,也不替皇嗣安危着想么?真是岂有此理,好一个苏氏,永璋病成那个样子,亏她还能使尽浑身解数,在这个时候勾引皇上。”   其其格一肚子的气,竟被嘉妃给压了下来。眼见着她竟是要比自己更生气,也只好放下自己心里的怨怼,反过来劝她别动怒。“瞧我真是唐突了,这一大清早的,怎的就把这样的消息送到姐姐宫里来了。”   “我不是气恼纯妃,而是皇上也未免太离谱了。”金沛姿一想起纯妃的种种劣行,就恨得心如火烧:“但凡是皇嗣,纯妃都巴不得处置后快,且屡次陷害皇后娘娘,污损娘娘清誉。就连三公主也差点被她害死,倒是连累了恩妃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事叠在一起,早已经够将纯妃凌迟了。即便皇上要顾念三阿哥,也不该纵容纯妃。可皇上他……他非但纵容了她,竟还于她亲近。我真是不知道,当她衣衫解尽,面满媚笑依偎在皇上怀里的时候,皇上难道就只觉得快慰,不觉得恶心么?”   “姐姐……”其其格不得不钦佩嘉妃,有些话她敢想却不如嘉妃这样敢言。“皇上毕竟是皇上,姐姐还是……”   “哼。”金沛姿脸色铁青,满眼凉薄:“从前我只是眼巴巴的盼望着皇上的恩宠,从不去争也从不渴望皇上能将我捧上掌心。这下可好,竟是要连盼着都不必了,皇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让人不耻的事情。亏得我先前竟然还那么崇敬他……却原来,还是与寻常的男子没有什么区别,终是逃不过狐媚的手段,真叫人恶心。”   其其格见嘉妃满眼是泪,却狠狠的怄在自己心里,抵死也不肯掉下来,便紧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姐姐快别说,这话要是传出去,皇上必定龙颜大怒。皇上也有皇上的不得意,纯妃再怎么不好也曾经倾囊以授,帮衬着皇上做了许多事情。许是雪中送炭吧,这一份恩情,不是咱们能明白的。   更何况她还是三阿哥的生母,三阿哥虽然不济,可到底是皇上的骨血,姐姐只看大阿哥便知道,没有额娘庇护抚育的孩子有多么可怜,皇上自然是不忍心三阿哥也瘦这样的罪。兴许,这其中还有许多咱们不知道的内情呢。   姐姐别急着怪皇上,或许皇上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撇开纯妃的事儿不说,皇上到底是一国之君,咱们能做的,便是不容许纯妃霍乱后宫。却不是能阻拦皇上宠幸了谁。快消消气吧。”   金沛姿仰着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可心里真真事儿恶心的不行,又气又恨,怪纯妃是必然的,让她痛心的却是皇上。这种滋味,简直是如同皇上在她心上戳了一刀,被自己在意的伤的快要死了,她如何还能平静的笑出来。   “你我都这样难挨了,何况是皇后娘娘。”金沛姿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将眼底的泪水揉碎。愤懑道:“咱们还是去长春宫一趟吧,宽慰宽慰皇后娘娘也好。”   其其格冷叹了一声,无奈道:“姐姐待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庇护,我又如何能平安的生下永。后宫里风波不断,即便是不想去争,也终究是逃不出这是非漩涡的。何况咱们这位皇上……真是叫人心寒。可咱们再心寒,也终究是不及皇后心寒。”   这一点其其格倒是极为认同,她也看得清楚透亮,这些年来,皇后的隐忍与宽容,定然让她吃尽了苦头。可即便是这样,皇后也没有真正容不下过谁。哪怕是纯妃,哪怕是太后,皇后都留了仁慈之心。   心里有些感慨,其其格总觉得,皇后这样做的确是好心,却终究会将自己逼上绝路。   “嘉妃娘娘万福、愉嫔娘娘万福。”锦澜迎在了宫外头,似乎是知道她们回来一样。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立在风口里?”一路过来,金沛姿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有那么难受。谁知一开口,声音依然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天冷的缘故,还是心更冷。身影这一颤还算不得什么,连心都跟着颤了起来,着实叫人听着不忍。   锦澜忙道:“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在这里等候,说是天儿好了,难得能见到温暖人心的冬阳。猜想必然会有前来请安的娘娘、小主,就让奴婢在这里恭候着,见人来了,就赶紧迎进宫里请茶烤火,看冻坏了身子。”   边说着话,锦澜边让开身子:“两位娘娘赶紧里面请,慧贵妃娘娘与娴妃娘娘这会儿已经在里头了。”   “哦。”金沛姿这才知晓,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心焦。连不再过问宫里事宜的慧贵妃竟也这样难以承受了。“走吧。”金沛姿轻声对其其格道:“咱们且得瞧一瞧,旁人都是什么心思。”   “还能有什么心思,先是生气,再是怨骂,随后就变成生闷气,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其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自己心底的不满吐出来。可无论这口气也多长,吸回去的时候,她依旧郁结难抒。   是啊,她已经不得皇上的疼爱了,或者说,她从来就不得皇上的疼爱。她有什么资格生气,有什么资格要求皇上。倒是不如像嘉妃那样,口不择言的骂个痛快。然而真要骂的话,其其格竟也有几分胆怯,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永琪。   从前没有永琪的时候,她巴不得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她就必须全力的抚育好这个孩子。皇上、恩宠、地位,这些她统统可以不要。所以皇上宠幸了纯妃,她亦只能接受。“姐姐莫怪。”   其其格停下了脚步:“臣妾想起,永琪离不开臣妾,就不陪姐姐进去了。”   “临阵退缩,从来不是你的性子。”金沛姿瞧她一脸的意冷心灰,少不得嗤鼻:“你真的就不恨纯妃么?还是你觉得,纯妃在与不在,你都能高枕无忧?别傻了,有这么一次,就有第二次,若是你只会一味的软下去,岂不等同于让人骑在头上过日子。跟我进来。”   言罢,金沛姿狠狠攥住了其其格的手腕子,风风火火将人拽进长春宫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白道萦回入暮霞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金沛姿与其其格一如往常向皇后请安,只是谁都能觉出殿上的气氛极为不自然。   兰昕知道她们的来意与慧贵妃、娴妃没有差别,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落座再说不迟。   皇后不开口,不代表旁人不能开口,盼语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纯妃,尤其不喜欢纯妃将她好不容易压制掩埋,忘掉的怨恨又掀了起来。“皇后娘娘,方才不愿意谈及此事,必然是相等人齐了。如今深受纯妃所害的苦主都聚在这殿上,娘娘也该对臣妾等表面心意了吧?”   高凌曦瞟一眼娴妃,又静静看一眼嘉妃,略微有些难过的垂下头去。她与苏婉蓉之间,有过合谋到如今却也反目。只是,若说到苦主,她或许还算不上。毕竟自己并没有皇嗣可以让纯妃谋算,她此番前来只是不解,三阿哥病中劳纯妃照顾,怎的皇上还偏偏去了阿哥所。   “皇后娘娘,恕臣妾直言,三阿哥的病似乎不像御医交代的那么简单。皇上龙体金贵,这样冒冒然留宿在阿哥所,确实让臣妾心惊肉跳,倘若皇上有所不适,这个责任究竟是该纯妃担待亦或是旁人?”含了一口凉薄的怨气,高凌曦忧伤道:“还是说皇上自己心里清楚,就不劳臣妾等忧心了?”   这话说出了金沛姿的心声,自然是满怀酸涩:“果然被慧贵妃料中的话,那臣妾等就没有什么可担待的了。皇上既然心里有数,此事倒也简单了。”   三分隐忍七分怨怼。兰昕如何会听不出嘉妃的弦外之音,自己何尝不是惊讶。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宠幸才从牢笼里放出来的纯妃。他不是很嫌恶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么?即便是为了三阿哥,给她名分就已经足够了,何必还要给她恩宠?   这些话,若是嫔妃们问出口,兰昕只得宽慰安抚。如今是她自己心里别扭,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自己。“许是皇上一时心性吧,纯妃自有纯妃的好处。”兰昕慢慢的端起掺了薄荷的香片,只抿了一口,便觉得凉的令人窒息。   其其格垂头丧气的笑着,也不知自己的笑有多难看。“皇后娘娘的说的是了,三阿哥病中可怜,纯妃又是他嫡亲的额娘,皇上一时心软也是有的。左右是皇上自己的心思,臣妾不敢妄加揣测。”   这一番话,将在场之人的火头都压了下去。就连金沛姿也开始觉得无所谓了。是呀,皇上的心思,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更不容许妃嫔们妒忌怨怼。何况不该宠幸也已经宠幸了,再不情愿又能如何了?   沉默了良久,谁都没有做声。兰昕有心安慰几句,始终是张不开嘴。   高凌曦也有要走的意思,却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好像一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   苏婉蓉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吹凉,慢慢的喂进永璋的嘴里。“果然还是你皇阿玛最疼你,御医得了圣旨,必然是不敢再对你的病不上心了。这药到底管用一些。从昨晚服用之后,听剪影说,你这一夜都未曾发高热,额娘这才安心不少。”   永璋喝着汤药,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明亮许多:“儿子昨夜涂了新调配的药膏,也觉得身上没有那么痒了。”   “你是该好了。”苏婉蓉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含泪道:“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额娘心里难受,总觉着对不起你。”   “额娘,儿子不怕,儿子知道额娘的难处。”永璋知道昨晚皇阿玛宿在了阿哥所,也知道额娘必然能重获皇阿玛的宠爱,如此,心里也是踏实的不行。“只有皇阿玛重新厚待额娘,儿子才不用再看奴才的脸色。”   抚了抚永璋的脸庞,苏婉蓉难过不已:“都是额娘不好,你还这么小,就让你受了这许多辛苦。不过永璋,你放心就是。额娘再不会让你看奴才的脸色了。咱们的日子,必然会越过越好,也只能是越过越好。”   哄了永璋安睡,苏婉蓉让风澜将熬好的参汤送去养心殿:“估摸着这会儿皇上也该下朝了,你送去正好合适。”   风澜想起晨时皇上离开阿哥所时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忧:“娘娘,是不是心急了些。奴婢怕皇上余怒未消,这会子心里还不舒坦呢。若是正好瞧见奴婢,指不定会猜测昨晚的事情,万一……万一要是皇上传御医验身,发现其中的秘密,会不会迁怒娘娘……”   “本宫既然敢做,就不怕皇上发现。何况皇上又不是愚人,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做过什么?”苏婉蓉叹了口气:“连这样为人不齿的法子都用上了,本宫也真是黔驴技穷了。如今只盼望着能怀上龙子,如此一来,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顿了顿,苏婉蓉扶了一把脸,慢慢道:“只将参汤送去就好,别的话不必说。不管皇上来与不来,都只看他自己的心思。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往后是事儿,只看天意。”   “奴婢明白了。”风澜见纯妃如此有主意,便没有再劝什么,急急依照吩咐将参汤送去了养心殿。   弘历下朝回来的这半日,只将自己关在了南书房,没有传李玉近前伺候,良久的沉默不语。明知道后宫里风波必然四起,他也不想去长春宫走一趟。重新宠幸了纯妃,究竟是他一时情动,还是根本忘不掉她曾经的温存?   李玉正在头疼如何宽慰皇上,就瞧见风澜来了。说真的,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风澜来,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昨晚,皇上才宿在阿哥所,风澜到底是纯妃身边的近人。   “李公公好。”风澜客气的请了安,随即切入正题:“皇上可在书房看折子么?纯妃娘娘担心皇上的圣体,吩咐奴婢送参汤过来给皇上安神。”   “纯妃娘娘真是殷勤至极,一如从前体贴入微。”李玉的口吻自然是揶揄与轻蔑并存,只是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好看的让人瞧不出破绽。   风澜不理会他话里的尖酸意味,笑面迎人:“那是必然的。我家娘娘一心记挂的便是皇上的龙体安康与三阿哥的病。如今有皇上的关怀,三阿哥自然药到病除。娘娘心存感激,自然要更加尽心的侍奉在皇上身侧。”   李玉没有说话,兀自走了进去,极为不情愿的替风澜通传。   风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才真真儿是得意。前后不过一天,她便不用跪在李玉身前痛哭哀求。或许再过上几日,便轮到李玉跪在她脚下叩拜了。后宫里的事儿,不就是如此么。看得透彻了,风澜才越发觉得恩宠之要紧。   “皇上,纯妃娘娘着侍婢给您送了一碗参汤来。皇上可要用些么?”李玉没有把汤端进来,也没有把人请进来,只是这样问了一句。   弘历松开眉心的手,轻轻“唔”了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玉只好躬着身子退了下去,请了风澜自己送进来。   “皇上,这参汤是一早就熬着的,这会儿喝正合适。娘娘千叮万嘱,让奴婢一定要趁热送过来,还请皇上赏脸多用些吧。”风澜边说话,边将参汤从汤盅里倒进瓷碗中,殷勤的奉于皇上手边。   尽管看出了皇上脸色不好,她依旧含笑絮絮道:“昨个儿皇上叮嘱御医尽心,果然方子与药膏用下了,三阿哥的高热便退了,身上也不那么痒了。娘娘让奴婢来谢恩,只是三阿哥那里离不开人,不然娘娘就亲自过来了。”   这话像是再说纯妃没有亲自来养心殿的缘由,但实际上,是风澜想要试探皇上的心意。看皇上是否恩准纯妃走出阿哥所。毕竟先前皇上是有旨意的。   “朕去瞧瞧。”弘历看也没看那参汤,起身便唤了李玉备辇。   风澜连忙搁下了手里的汤碗,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皇后娘娘……”小侯子噼里啪啦的闯进殿上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几位娘娘都沉着脸子,只得一个千儿扎下去,悻悻的闭了嘴。   薛贵宁轻咳一声,不悦道:“你这猴崽子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呢,当心冲撞了娘娘,有你好果子吃。”   兰昕沉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力气动怒了。口吻里满是倦怠与慵懒:“有什么便回吧,本宫如今还有什么听不了的。”   “。”小侯子看了一眼师傅,无奈道:“方才阿哥所让人送了一碗参汤去皇上的养心殿,这会儿皇上已经摆驾阿哥所了。”   盼语闻言不禁干笑了几声:“如此看来倒是咱们杞人忧天了,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有些不适。这几日不便去慈宁宫侍疾了。臣妾先行告退。”   兰昕微微颔首,娴妃已经扭了身子,匆匆离去。   “也难怪她生气,皇上对她日渐冷漠,倒是捧了纯妃在侧。”高凌曦倒不是挖苦娴妃什么,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心里难受么。只是她的难受,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臣妾也不打扰皇后娘娘安歇了,告退。” 第四百七十三章 :白鸥来往本无心   “皇阿玛,您来了。”永璋眼尖,皇上身影一闪才走进内寝,他便一下子看见了。“儿臣已经好多了,劳皇阿玛忧心乃是儿臣的不是。”   弘历一肚子的怨气还未曾宣泄,便瞧见永璋一脸的喜悦,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遂收敛了怒意,略微亲切道:“瞧你的样子,应该是好了许多。如此,朕心安慰。”   苏婉蓉这才顾得上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这会儿快到午时了,敢问皇上可否用过午膳,若是没有,不如臣妾吩咐人准备。就请皇上在此用一些吧?”   当着永璋的面儿,弘历不好做得太难看,便略微颔首:“不急,你随朕来。”   心想皇上能忍住不动肝火已经是极好的了,苏婉蓉心里笃定,他对永璋多少还是有几分疼惜的。只消自己好好调教了永璋,学会如同大阿哥永璜那样,乖巧孝顺,会在皇上皇后面前做戏也就是了。   打定主意,苏婉蓉便觉得心里有了几分底气。明知道皇上五内俱焚,随时会雷霆大怒,她却依然步调平稳。一身淡紫色的旗装是今儿内务府赶早送过来的,群里一朵一朵的并蒂莲花小巧极了,,又是淡粉色丝线掺了银线绣成的,看上去很是素雅,并不格外醒目。   只是行动时,裙摆摇曳,才略微闪出光彩,犹如纯妃的心思一般,暗藏锋芒。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么?”弘历见苏婉蓉一脸的喜悦,犹如方蒙宠的宫嫔那样娇羞,心里十分的厌恶。   苏婉蓉的神色,却没有因为皇上的话而改变分毫,只是不紧不慢的福了福身道。“多谢皇上不怪罪臣妾,尽管皇上明知道臣妾的绢子上有催动情血的药物。”   “你别得寸进尺。”弘历额头上的青筋凸起,似乎已经怨恨至极。“朕没有你想想的那么软弱。你别以为你可以要挟朕。”   这话像是触痛了苏婉蓉的心,她软软的跪了下去,一展柔婉之姿。“若不是在绢子上撒了些药粉,皇上怎么会头晕难耐。臣妾这么做,也是想寻个由头,与皇上好好说说话。其实,那药粉的分量虽然重,却也只有三分催情。若是皇上不愿意,臣妾又岂能勉强。”   “别说这些了,朕不想听。”弘历只觉得自己很没用,堂堂的天子,竟然被区区的妃子这样钳制,若是说出去了,他的颜面何存。   “还请皇上明示,皇上您想听什么,臣妾也好件好听的来说。”苏婉蓉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却没有靠近皇上。“臣妾抱着必死之心,想与皇上再重温旧梦一回。于是有了这样包天的胆子,对皇上下这样的药。只是,皇上您自己心里也明白,当初若非是你授意,臣妾何苦去偷听皇后娘娘与和亲王说话。   这些事,原本可以烂在臣妾心里一辈子不与旁人提及。埋藏到连臣妾自己都已经忘却的地步,可是不知道怎的,臣妾昨夜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竟然在与皇上缠绵的时候想了起来。旁的倒也无妨,怕就怕臣妾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小心说了出去。   万一传进了皇后娘娘耳中,让娘娘知道,原来皇上一早就疑心她与和亲王的关系了。皇后娘娘该有多么的伤心。”   “你闭嘴。”弘历不想苏婉蓉竟然胆敢以此要挟自己,加之又被下了药,在难以控制的情形之下,才会再度宠幸这个蛇蝎一般的女子,当真是让他又羞又愤,恨不得撕碎眼前的女人。“你若胆敢外泄一个字,朕必叫你生不如死。”   苏婉蓉仰起头,看着近前却无比高大的皇上,不由冷笑。“皇上昨日差一点就将臣妾发落去冷宫了。只是臣妾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狠狠咬在皇上肩头,才让皇上改变了初衷。若是臣妾怕死,又怎么敢损伤龙体呢。后宫里的女子,是芬芳绽放,还是枯槁残败,只凭皇上一句话罢了。若是皇上要臣妾死,臣妾随即就去便是。皇后必然不会知晓这些事。”   “朕最恨旁人要挟。”弘历正经了脸色,凛然道:“有一样你也没有说错,朕可以处死你,永久的守住这个秘密。”   “是了。”苏婉蓉平心静气的笑了笑:“皇上一开始就怀疑皇后与和亲王有染,让臣妾暗中监视,这原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皇上肯让臣妾来办,到底也是因为信任臣妾的缘故。可惜,偏偏臣妾一时不稳,让皇后娘娘瞧出了破绽。   为了替皇上隐瞒这些不该外传的私密之事,臣妾只好闭口不言,处处遭皇后娘娘排挤为难。这也罢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当为夫君分忧。可惜皇后蕙心兰性,到这会儿也未成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   端慧皇太子病重之时,皇上冷面若霜,不待见娘娘。娘娘一直以为是与年氏有关,却不想那会儿正是谣言四起,说和亲王争夺帝位是为了重新册封富察兰昕为大清皇后之事。仅仅是疑心,皇上就可以如此冷漠的对待娘娘,这倒也正好让臣妾看清楚了皇上您的残忍与凉薄。”   “你如何得知?”弘历眼眸一紧,心里更是凉毒的发颤。“这些事情,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苏婉蓉垂下头去,弱弱道:“自然是有人告诉了臣妾,臣妾才能知晓。而这个人,就混在后宫诸位女眷之中,且与皇后娘娘给外亲密。她对臣妾说,无非是因为她以为臣妾与皇后势不两立,想把臣妾当成皇上的大搜子,一下一下的扎在皇后心上。   可臣妾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不发,情愿承受皇后的嫁祸与栽赃,一次次让皇上厌恶唾弃,甚至连累永璋。这些是为什么,皇上可曾想过?”   “是谁?”弘历并不关心其余的话,反而只想知道就竟这个暗中为祸的人是谁。   苏婉蓉掂量掂量,还是三缄其口:“臣妾不能道出此人,毕竟她也是为了臣妾好。何况皇上洞若观火,稍微一想,也能猜出此人是谁。实在不必让臣妾做背信弃义的事情。”   “太后?”弘历巴不得这个人是太后,而不是他身边的女人。太后并非嫡亲额娘,且已经撕破了脸,弘历能容忍她活下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皇上,话题别扯远了。”苏婉蓉低低一笑:“能为皇上守住这些秘密,实在是臣妾的福分。此情可待成追忆,臣妾如今已经无怨无求了。旦请皇上赐死臣妾,让这些秘密烂在臣妾的肚子里,随臣妾下九泉吧。此生,有幸成为皇上的女人,臣妾已经无怨无悔了。”   知道皇上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这招以退为进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苏婉蓉心里其实根本就不爱慕皇上,所以即便是皇上要杀她,她也没有什么心寒不心寒的,只能怪自己不够聪明。关键则是,她知道,皇上更有兴趣知道,究竟是谁暗中将此事告诉了她。   而揪出这个人来,才是皇上更为紧迫要做的事情,比直接杀死自己,有意义得多。谁能保证,这个人将来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别人呢。那么,皇后早晚都能知道。   弘历阴冷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直直朝苏婉蓉逼近:“你说是不说?”   “臣妾旦请皇上发落。”苏婉蓉平日里柔顺惯了,除了昨日,她从来未曾在皇上面前使过性子。这会儿,脸上的笑意依旧是绵软的,语调也是好听的,满目的温热让她看上去有些柔弱,舒唇的时候,倦态难掩:“臣妾的心好累,身子也好累。自从迁进了慈宁宫,臣妾便没有睡过一回安稳觉。如今皇上能成全臣妾,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以为你这样说,朕便会信你么?”弘历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因为和亲王的事情怨怼皇后,这样隐秘的事情,苏婉蓉如何会知道。且正是在永琏生病之时,前后一点不差。不错,为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她可以弄虚作假,含血喷人。   但猜的这样准确,却不容易。更何况这件事情,弘历至今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若不是太后,后宫里又会有谁能这样精准的发现自己的心思?一想到兰昕,心里的愧疚就难以言喻。当初,娶她为福晋,不过是怕弘昼捷足先登,威胁到自己的帝位才会有此一招。   虽说大婚之后,他是真的对她动心也是真的怜爱着她,可心里的那根刺就从来都没有挑出来过。以至于他不放心她,怀疑她,甚至派人暗中监视着她。种种行径,都潜伏在恩爱逾常,鹣鲽情深的谎言之下。   原以为这些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封尘。却不想,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竟然是从自己最嫌恶的妃子口中,露出了端倪。弘历恼恨至极,却也无可奈何,明知道纯妃不是真心求死,却不敢擅自赐死她。   “朕给你时间慢慢的想,就以永璋康复为期。若届时,你依旧不肯对朕说明一切,那么你只能躺着让人抬出阿哥所去。”弘历阴狠的目光,难掩心里的窘迫。这怕是他最见不得人的往事了。“你就趁着这段日子,给朕好好想个清楚,究竟是你的性命要紧,还是混淆视听,唯恐天下不乱的始作俑者性命要紧。” 第四百七十四章 :灵灵不昧寂而知   风澜不是故意想偷听,而是自己就站在厢房以外,防着旁人偷听,才将皇上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待皇上愤然离去,她才匆匆忙忙的走进了内室:“娘娘,您这是何苦,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   苏婉蓉自然是一身的冷汗,后心发凉。想起方才皇上的脸色,她自然也是后怕的厉害。想来这会儿若是将身上的小衣扭几下,肯定能扭出水来。不过她也十分佩服自己的勇气,一贯的柔顺竟也有如此大胆的时候,尤其是面对皇上,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些话,原是我从和亲王口中听来的,想来也是他怨怼猜忌之言,却不料正中下怀,竟然说的一字不差。可见和亲王对皇上,还真真儿是了解。”苏婉蓉拭去了鬓边的冷汗,随即站起身子:“这些日子,好好留在阿哥所,别再去皇上面前碍眼了。   皇上给本宫的期限你也听清楚了,只要永璋康复了,本宫就得将这样的话来处禀明皇上。怕就怕本宫的肚子不争气,再有什么偏差,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不会的娘娘,您且放心就是。太后的药您已经用下了,太后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诓骗您的。此药必然有效。何况在此之前,娘娘您一直注意调理身子,想来不会落空。”风澜的双眼流露出迫切而渴望的光彩:“何况奴婢有预感,很快咱们就能风风光光的返回钟粹宫了。”   这话说的苏婉蓉心里生了几分底气:“但愿吧,但愿如此。”想了想,她又有些不安心:“御医可说了,照这个样子下去,永璋的病大约还有多久能痊愈?”   “估摸着怎么也得一两个月,虽然说现在不发高热了,可三阿哥先前有过炎症,身上的疥疮也未曾消退干净,若是要痊愈,少说也得是这些时候。”风澜心里闪过一丝疑影,未敢宣之于口。其实她是想问一问纯妃,倘若三阿哥的病很快就要痊愈了,为着一己之私,纯妃会不会做手脚让这个嫡亲的儿子好的慢一些。   其实看过了雪澜的下场,风澜也未必就真的不害怕。虽然纯妃口口声声说如喜欢自己,如何看重自己,可实际上当她需要的时候,也必然会做的干净狠辣,不留一丝情面。以至于,风澜也不敢就这么信了纯妃,出事之间,总是要顾及自己的安慰的。   她盼望着能早一天满二十五岁,能早一些离开纯妃。只要纯妃能顾念丁点儿旧情,不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那她就感激不已了。   “你可看清楚了,皇上走出阿哥所的时候,当真是面色发青?”金沛姿不放心的又问了小陆子一遍。   “回娘娘的话,奴才看得清清楚楚的。皇上从阿哥所出来的时候,非但脸色发青,额上的青筋都凸起分明着,一看就是动了大怒的样子。”小陆子如实的回着话,想起自己瞧见皇上的表情,心里也是畏惧至深的。   皇上动怒,可想而知一准儿没有什么好事儿。金沛姿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轻轻的摆一摆手,让小陆子下去,转身才对皇后道:“娘娘,皇上在阿哥所里动了怒,您是否去养心殿劝慰一番?”   见皇后沉吟不语,她接着道:“无论皇上昨日为何宿在阿哥所,今儿都是生了纯妃的气。从前或许没有这样的时候,这会儿到底不是从前了。”金沛姿自己也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其实细细想想,往年在宝亲王府的时候,除了福晋与两位侧福晋得宠,接下来便是已故的哲妃与怡嫔了,随后就是咱们的苏格格。   一想到苏格格成了纯妃,却再无从前与皇上的恩情,金沛姿心里就觉得痛快。   只是她还没开口,其其格倒是闭不住话了。“宠幸有什么要紧的,皇上的心怕是回不去了。纯妃多行不义,聪明是聪明,可惜没用在对的地方。皇上纵然一时被蒙蔽,也终究回有能看清楚的一日。如此说来,到底是臣妾等杞人忧天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兰昕听着她们自说自话,顷刻间就将心结解开了,心里也宽慰了不少。到底还是小陆子有功劳,瞧清楚皇上的脸色不好,这才使得她们宽了心。“罢了,此事就此为止吧。皇上自有圣意。时候也不早了,永城永琪还需要你们照顾着,本宫就不多留你们说话了。”   二人闻言齐齐起身,恭敬道:“臣妾告退。”   索澜见两位娘娘才迈出殿门,皇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心知皇后心里还是不痛快。少不得轻缓笑道:“娘娘,奴婢着了几个小丫头,日日在梅园子里采冰花上的雪水烹茶,不如让奴婢准备一些,给娘娘尝尝?”   “梅花凌傲,冰雪凛寒,这两样东西一股脑的就着热茶汤子灌进口中,只怕心也是一时的温热,到底会寒凉至极的。本宫不想喝。若你有心,就去煮一大壶姜茶吧。那个最能暖胃。”兰昕抚弄着旗装衣襟上的素彩凤凰,多有愁绪:“心凉便罢了,总不至于胃也跟着不舒坦。去吧。”   “是。”索澜只好意兴阑珊的退了下去。   余下的半日,兰昕都觉得胸口窒闷,不爱说话。也没有兴致去养心殿劝慰皇上什么。她只明白一个最浅显不过的道理,若是皇上不愿意,旁人是勉强不来的。许后宫三千粉黛的说辞是夸张了一些,如今的后宫断然没有这样多的宫嫔。   但到底也不在少数不是么?慧贵妃、娴妃、嘉妃、愉嫔、舒嫔、仪嫔……这些不都是皇上喜欢在意看重的女子么?兰昕惯常是宽惠惯了,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从不写在脸上。可这一回,她是真的伤心了。   永琏病重的时候,纯妃就曾经被怀疑居心叵测,随后,阿哥所那场戏,纯妃几乎得手,让几位阿哥遭难。再说眼前吧,恩妃是怎么死的,如缤险些命丧谁之手?难道皇上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数么?宠幸完了,再发一通脾气,这哪里就是明君所为了?   兰昕不想哭,甚至连落泪再抚平自己心绪的力气都没有。索性就这么僵持着脸子坐着。深宫寂寥,岁月漫长,一挨便不知道要挨到什么时候。她是想等皇上先来找她,想给她一个原谅的理由。   谁知兰昕这一等便是足足十日,十日之间,皇上未曾踏足后宫半步。像是料定了皇后与各种妃嫔都有抱怨,索性一个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   有按捺不住的宫嫔前往养心殿请安,均是被挡了回来。一时间后宫里人心惶惶的,人人都有委屈都有疑惑,却没有人能诉说。彼时,已经是春初的三月天了。可紫禁城的春天迟迟为肯来,在这凉薄的日子里,又迎来一场大雪。   大雪落,银装素裹,兰昕依照旧例免去了阖宫请安的礼仪。这一步走动,更显得紫禁城冷清备至,萧条惨淡。好像冬日愁云惨淡的薄雾掩去了金碧辉煌的光彩,人心死寂。   这一夜,兰昕才合着被子入睡,就听见叩门的声音。脑子昏沉沉的不听使唤,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畏缩在锦被里也不爱动弹,半晌没有吭气。   索澜急的不行,只得出声打扰:“皇后娘娘,您醒了么?奴婢有要事禀明娘娘。”   “嗯。”兰昕慢条斯理的哼了一声,随即道了一声进来。   推开了们,索澜急切的福了福身:“娘娘恕罪,奴婢不是存心搅扰娘娘清净。只是李玉才从养心殿过来,说皇上高热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请娘娘过去瞧瞧。”   兰昕猛的坐了起来,惊诧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发了高热?这会子宫门已经锁闭,留职的御医可去养心殿瞧了么?”   “去是去了,只是……李玉说皇上一早就有吩咐,不许御医瞧。这会儿皇上说着胡话,神志不清,李玉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这才斗胆来长春宫请示,还望皇后娘娘赶紧过去瞧瞧。”   “替本宫更衣,备凤舆。”兰昕只觉得不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极为不自在。“这时候夜深了,有这样大的动作,必然惊动了旁人宫里。你吩咐薛贵宁,令他前往宽慰,只说本宫已经过去了,哪个宫里都不许走动,一切待到天明再说。”   “奴婢明白。”索澜谨慎道:“娘娘万万要宽心,皇上福泽深厚,必然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兰昕只觉得不好,皇上发了高热又不许御医来瞧,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前头,皇上还去过阿哥所,留宿在纯妃身侧,那永璋生的可是会传染的病症。万一皇上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才好?   到了这个时候,兰昕已经顾不上生皇上的气了,只是担心,亦唯有担心。担心的让她不知道将自己的心搁在哪一出才好。那么突突的跳着,忐忑而不安,揪的她心疼不已。除了心疼,她也不乏怨恨,倘若皇上真是在阿哥所出了事,那么纯妃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第四百七十五章 :莫将戏事扰真情   李玉来长春宫请了皇后,调头就跑回了养心殿。陈进忠与王进保一直留在慈宁宫侍奉太后,皇上身边儿可心的伺候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故而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怎么样了?”李玉麻溜的跑回内寝,见御前侍奉的宫人绞帕子的绞帕子,换热水的换热水,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皇上的高热还未曾退减么?”   近前伺候的人个个连连点头,却不敢做声。李玉的心凉了半截,也不敢擅自吩咐他们去请御医,只得等皇后娘娘来了,有了懿旨才好。   兰昕心里也是焦急的不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赶到了养心殿。   “皇后娘娘,您可来了,快去瞧瞧皇上吧。”李玉迎了皇后进来,便将身旁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皇上这会儿高热未退,还断续续的说着胡话。奴才担心的不行,却也是无计可施。皇上下了严旨,不许御医来瞧,奴才……也只好将御医请进了偏殿候着。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去请御医进来。”兰昕毫不犹豫道:“皇上病成了这个样子,还怎能讳疾忌医。但凡有事,本宫必然亲自向皇上交代。”   李玉欣喜的不行,有了皇后这句话,皇上的龙体必然能康复。几乎是活蹦乱跳的奔出去了,疯魔一般的朝偏殿而去。   兰昕见李玉出去,紧忙快走两步,坐在了皇上的身侧。皱着眉头,咬着唇瓣,兰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手的。十指迅速的掀开锦被,麻利的解开皇上睡衣的纽扣,胸口倒是未曾见有什么不妥。兰昕随后有将手探进了皇上的背部,密密麻麻的凸起已然连城片了。   惊的她下意识的缩回了自己的手。“怎么会这样?”眼里微微的湿润,是气恼还是忧心兰昕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必然与纯妃有关,那股子恨意犹如绵密的细针,一下一下的扎在兰昕身上。   索澜已经会意,知晓皇上是得了什么病,少不得谨慎道:“皇后娘娘,既然您知道皇上龙体抱恙所为何因,为何还要这般亲近,倘若……真是会传染的恶疾,只怕娘娘您自己也……”   “这个时候了,本宫顾不上旁的,皇上不许御医瞧治,必然是知道此乃污损皇家颜面的恶疾。既然如此,本宫必得亲力亲为,侍奉在皇上身侧,但愿皇上能早些康复。”兰昕没有想过这种病会不会传染给自己,她只是希望皇上能快些好起来。   小心翼翼将衣裳裹好,复又盖上锦缎被,兰昕这才敛去了眼底的湿润之意,正经脸色道:“快请御医进来,皇上的病怕不是发了一日两日,断断不能再拖下去了。”心里不禁有些不忍,也松乏了许多,兰昕真的很想问一问皇上,这些日子不踏足后宫,是不是因为患病的缘故,不想让自己担心。   “皇后娘娘万福……”   “免礼。”兰昕打断了御医的话,脸色阴郁:“皇上发着高热,一切礼节可免则免,你们赶紧过来瞧瞧,抓紧开方子,让人把药拿到养心殿来熬。一刻也不许耽搁。倘若皇上的病情没有进展亦或是被延误,本宫必然要问责于你二人。”   “是。”两位御医均是太医院经年的国手,见皇后脸色阴郁不堪,便知皇上病的不轻。连忙上前替皇上请脉,详细的弄清楚了病因病况。   按照惯例,两位御医是要回了皇后话才可开方子的。只是情况比较危急,想来皇后心里也有数,便只留下其中一人详加解释,另一人则速速拟了方子,着人去御药房取药。   “旁的话本宫也不想听,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兰昕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焦躁,可实际上,心里如同上十只猫儿撕咬抓挠,疼的快要喘不过气。   “是。”御医拘着礼,并不敢多言半个字。   “皇上的病,是否疥疮恶疾?”兰昕再问不出口,也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是。”御医不敢隐瞒,如实道。   “是否已经病发几日,而非是突然发病。”兰昕又问。   “从脉相上来看,臣估摸着皇上发病至少七八日之久。更甚至可能已经足有十日。”御医方才也翻看了皇上身上的疥疮,有许多地方连成一片,且有抓挠过的痕迹,很显然皇上也知道自己患病,只是一直拖着才会如此严重。   “若要治愈,需多久?”兰昕再问,眉目之间已经没有多余的忧虑之色。虽然疥疮是污秽的脏病,可并非是什么不治之症。只要太御医尽心救治,皇上快些康复,此事便没有什么了不得了。   这下轮到御医为难了。说长了不好,说短了更不好,本想说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治愈所需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同。可稍微抬起头对上皇后锋利而严苛的目光,御医也只得生生将话吞咽回去,道:“百日为期。”   “什么?”兰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区区小症,竟需要百日的功夫?”   “皇后娘娘恕罪,只因皇上发病已经数日,不曾令御医来瞧也就罢了。皇上还抓破了一些地方,使病况严重了不少。未免反复,老臣建议用治标治本的法子,逐渐清除此种疾病诱因,使龙体安康。所以,总得要百日的功夫才能完全康复。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若这病是在自己身上,慢慢的治也就是了。兰昕嫌慢,是因为他心疼皇上,也为皇上担忧。不是为了顾全皇家颜面,防止后宫口舌,皇上又怎么会延误了病情。这么想着,兰昕便道:“三阿哥是痘疾,皇上不放心,成日里去阿哥所探望,不慎也沾染了此种恶疾。   太医院为皇上开的方子,记载的病历,都做成两份。一份留在养心殿,只供本宫一人查看。另一份存入记档之中,不得有误。”   “遵皇后懿旨。”御医躬着身子,谨慎的应下。   兰昕这才顾上问:“你叫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耿余之,是日前才从山东调任宫中,此一回乃是头回为皇上效力。”   “知道了。”兰昕揉了揉脑仁,只觉得头昏的厉害:“赶紧先为皇上退了高热再说。另外涂抹身上的药膏也得赶紧准备好。”   “臣遵旨。”耿余之不想自己才入宫不久,就能为皇上皇后效力,心中大喜。毕竟太医院院判与副院判的位置均空着,这可是天赐良机。带着满腹的欣喜,他连忙退了下去。   索澜知道皇后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好受,也不多说什么,只拿了帕子来绞,一块一块的叠好放在托盘里备用。锦澜则将托盘奉于皇后面前,替皇上擦拭了额头退烧。   兰昕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翻来覆去的替皇上擦拭额头、脸颊、脖颈和双手。依稀听见皇上口里呢喃着什么。只是声音很小,又是断断续续的,她真的听不清楚。“皇上,臣妾在这里,你放心便是。等烧退了,便会觉得舒服一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皮太浅了,看见这样一幕,索澜的泪便是怎么也藏不住,未免皇后看见了心烦,她只能别着头不让皇后看见。从她侍奉皇后以来,每每看见的,总是皇后这样的隐忍与用心。皇后是真的爱慕着皇上,做足了身为妻子该做的事情,可皇上却……   “兰昕……是朕不好……”   索澜猛然转过脸来,欣喜道:“皇后娘娘,奴婢听见了皇上是在唤您的名讳,皇上是在唤您。”   兰昕见她满脸是泪,不禁也有些不忍。“本宫听见了。”   “皇上病中,心心念念的人只有皇后娘娘您,可见皇上对娘娘是真心的。也唯有对娘娘真心。”索澜的声音有些颤抖,语调却是欢愉的。“娘娘不必太担忧,皇上看重娘娘,旁的是都不要紧。”   锦澜知道,索澜这么说因为这些日子,皇后一直愁容不展,她心里也堵得慌。便凑趣似的道:“皇上待娘娘自然是极为用心的,可能许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可奴婢坚信,皇上必然不会为了旁人薄待娘娘。”   “你们说的,本宫都明白。”兰昕泫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看着病榻上的弘历,轻轻的继续替他擦拭额头。“本宫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只希望皇上能赶快好起来。”   高凌曦睡卧不宁,这一夜都不踏实。天才蒙蒙亮,她就听见屋外的廊子下有响动。便批了一件厚帛衣,轻轻走到门边去听。话说的人是碧澜与王喜子,说话的内容却让她大吃一惊。   “你们说什么?皇上抱恙?为何不早些唤醒本宫。快预备肩舆,本宫要去养心殿。”高凌曦心急的不行:“那阿哥所岂是好去的地方,苏婉蓉那毒妇,岂会存有好心。本宫必得要亲自去养心殿照顾皇上才能安心。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   碧澜轻轻一福,忙道:“娘娘,天才蒙蒙亮,您再歇会儿吧。皇后娘娘有懿旨,吩咐六宫妃嫔不许妄动。” 第四百七十六章 :水殿垂帘冷色凝   高凌曦的眉心一皱,入鬓的长眉便扭在了一起。“皇后不许六宫妃嫔妄动,这是何意?难道本宫要去见皇上,也算是妄动?”平时若是皇后这样吩咐,或许高凌曦不会勃然大怒。可这一夜的不安稳,竟然是如此的预兆,担忧夫君的她怎么能不着急。   “本宫要去看皇上,若不是皇上的阻拦或避而不见,任是谁的懿旨也无用。”高凌曦知道纯妃没安好心,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病倒了。且皇后有这样的旨意,必然是皇上病的不轻,未免六宫人心惶惶,才不许六宫妄动。   如此的话,她就更得去瞧了,皇上是谁啊,是和她历经生死的良人。高凌曦一刻也不想忍下去。“王喜子,你赶紧去备肩舆,快点。碧澜,替本宫盥洗更衣。”   二人知道劝不住慧贵妃,也只好应声,由着贵妃吩咐。   兰昕好不容易才将一碗汤药,一点儿不落的喂给昏迷中的弘历,就听见薛贵宁来报,说是慧贵妃求见,心里不禁烦闷起来。“李玉呢,怎么不让她把人拦下来?”   薛贵宁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李玉正在外头拦着呢。慧贵妃娘娘还未曾进来。”   “是本宫低估了这种病的传染力,不管怎么说,皇上现在正保养着。本宫断然不能让慧贵妃进来。一旦慧贵妃来瞧了皇上,娴妃、嘉妃甚至愉嫔她们便都得要吵着来。若是再有什么不妥,岂非六宫妃嫔均要遭同一宗罪了。如此,才真真儿是本宫失德,未曾替皇上照看好后宫诸人。”   兰昕叹了口气,正经脸色道:“这是本宫的原话,你且带给慧贵妃。她那么聪慧,必然知晓本宫再说什么。另外,着人去长春宫收拾一应的物品,本宫要迁居养心殿东暖阁。直至皇上病愈。”   “娘娘,这……”薛贵宁也是怕皇后有什么不适,才有心劝阻。   “皇上病成这个样子,本宫自然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即便是回了长春宫,只怕也是人回去了,心回不去。倒不如成日里守在皇上身边,才能安心。速速去吧。”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李玉哭腔道:“皇后娘娘既然有了懿旨,贵妃娘娘您就请回吧,何况这会儿皇上并不曾醒转,即便您进去了,也不能与皇上说上一句话。倒不如等皇上稍微好一些再来。”   高凌曦含泪道:“正因为皇上这样不好,本宫才要留在皇上身边侍疾。否则本宫如坐针毡,哪里就能安心了。”   薛贵宁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一个千儿打下去,郑重道:“慧贵妃娘娘稍安勿躁,皇后娘娘吩咐奴才转告,皇上所患的乃是会传染的痘疾,未免此病蔓延,牵连后宫妃嫔,一应的宫嫔都不许前往养心殿侍疾。而皇后娘娘会亲自留在养心殿侍疾,直至皇上病愈。”   随着薛贵宁的话音落,身后的御前侍卫已经警惕的挡在了身后。   一看这架势,高凌曦的腿都软了,若非皇上真的病的不成样子,皇后如何会命令御前侍卫将养心殿重重隔围。   “娘娘,皇后娘娘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您身子本来就弱。再有什么不好,岂非让皇上病中还不能安心将养。奴婢还是陪着您先回宫吧。等皇上好些了,皇后娘娘自然会传召娘娘去侍疾的。”碧澜看这有气又恼又心疼的慧贵妃,心里也是难受。   只好再三的央求:“娘娘,还是让奴婢先侍奉着您回宫吧。”   高凌曦忍住酸涩的泪意,凛起骇人的气势,冷声道:“本宫不能进养心殿也罢,碧澜,你陪本宫去另一处。”   碧澜心一惊,知晓贵妃是要去阿哥所。正要劝,贵妃已经掉头上了肩舆。紧忙追上去,碧澜唬得脸都白了:“娘娘,您千万别去。皇上一向龙体安康,仅仅去了一两回就……何况您一向身子都娇弱,万一……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奴婢去办。”   “休要再言。”高凌曦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些话了,心恨的巴不得将纯妃那个贱人生吞活剥了。“我原以为,她只是敢陷害宫嫔,谋害皇嗣,不想她竟然胆大包天,连皇上都敢算计在内。当皇上病了,就不会有功夫下旨收拾她了么?当后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有皇子了不起么?本宫今天就偏要看看,她苏婉蓉有什么了不得。”   一向温和的慧贵妃这一回是真的恨极了,碧澜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担心的不行,却不敢加以阻拦。   “娘娘,您看。”朵澜指了指慧贵妃一行人,忧心道:“奴婢瞧着,八成是让人挡在养心殿外没能进去。”   盼语自然知道,想进养心殿不那么容易,但没有来过,总是心里不宁的。   “朵澜,你快走两步,去问一问李玉。本宫瞧着,他正守在养心殿外。若是真的不让进去,你折回来回禀一声。”盼语倒是比高凌曦冷静几分。似乎皇上的病,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皇后不许宫嫔探望,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总觉得这是上天赐给皇后的绝佳机会能与皇上独处的最好时机。从前纯妃阴害了皇后许多次,不想这一回,竟然帮了皇后的大忙。先前和亲王的事情,皇上虽然没有追究,草草了结,可心里必然还有疑虑。   如此一来,算是上天不负苦心人了,皇后一定能盼得皇上满满的真心。除了羡慕,盼语竟然也嫉妒起来。这便是皇后的最大好处了,一旦有事,后宫里唯有她说了才算。贵妃也好,妃也好,无论怎么不甘愿都得听从吩咐。   盼语心里不舒服自然是无可避免的,不为旁的,只是她想见皇上,真的很想见皇上,守在他身边。   朵澜一脸失望的折了回来,垂首道:“娘娘猜的不错,皇后娘娘已经下了严旨,不许六宫妃嫔入养心殿探望皇上。说是痘症会传染,未免六宫不宁,此举也是无可厚非。”   “那么贵妃去了哪儿?往那个方向,似乎不是回储秀宫。”盼语没有接皇后懿旨的话茬,只是想知道慧贵妃这会儿有什么心思。   “听李玉说,慧贵妃是去阿哥所。”朵澜一早知道娴妃会问,便也留着心多问了李玉几句。   “咱们也去。”盼语心里的恨自然是不必说的,既然慧贵妃愿意出头,哪怕是看个乐子,也都凑凑趣儿。   “可是,奴婢担心阿哥所里的恶疾未除,万一……”朵澜少不得多一句嘴。   “你放心吧。”盼语凉薄一笑:“慧贵妃的身子一向娇弱,她能去得,本宫如何不能去。”稍微顿了顿,她才接续道:“妃嫔去阿哥所闹一闹,八成也是皇后的心思。否则下懿旨的时候,皇后何以单单说了养心殿,却没有吩咐人看守阿哥所。   两处皆是病原,两处皆有可能染及后宫。如此说来,皇后是巴不得有人去阿哥所,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纯妃。只不过咱们慢了一步,让慧贵妃捷足先登了。”   朵澜不知道如何回这话,难道皇后娘娘真是这样的心意么?   见她不语,盼语继续说道:“纯妃是自作孽不可活,可皇后总得秉持宽惠的贤名不是。毕竟没有证据能说明,是纯妃故意让皇上染上恶疾的。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能随便的怪咎她去。不是慧贵妃抢先一步,本宫也断然容不下纯妃,这下好了,省去了咱们不少麻烦不说,也不必咱们亲自动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忽然患病,致使娴妃忧心难耐。朵澜总觉得今天娴妃的话怪怪的,不如平日里那么柔顺倒也罢了,反而满是心机的样子。“娘娘,其实咱们去还是不去,慧贵妃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的。”   盼语沉吟片刻,心揪着,依旧觉得还是亲眼看了会比较解气,于是执意前往。“桂奎,走快些,难得见慧贵妃这样风风火火的,可别晚了错过些什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滟滟金波暖做春   没有等来皇后,等来了贵妃,这真是让苏婉蓉觉得格外可笑。于是慧贵妃还没出言责问,她倒是有些忍不住了。“这么瞧着,皇后娘娘最在意的依旧是皇上,贵妃您最在意的却还是您略胜一筹的恩宠。”   高凌曦冷哼一声,淡淡看了纯妃一眼,不紧不慢道:“看来阿哥所的日子,到底是比慈宁宫舒坦许多。纯妃能日日陪着自己的阿哥,脸色与胆色一样好看,让本宫侧目钦佩啊。”   盈盈一福,苏婉蓉并未曾上前,反而稍微让开了些身子:“永璋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御医调配的新药很是好用。涂在身上便不痒不痛了。只是药效未能持久,需要涂抹的勤一些,约莫一个时辰一回吧。”   她这样说话给人的感觉,似乎贵妃是来探望永璋的,而并非是来找她兴师问罪。“臣妾想,若是坚持下去,许再有一两个月,永璋身上的疮患就能彻底的好转。”   高凌曦旋即扭过身子,停下了脚步。右侧的肩膀对着苏婉蓉,似乎是要走。   “纯妃娘娘既然来,不去看看永璋么?”苏婉蓉柔和而笑:“左右也是来了这一次,娘娘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费功夫了么?”   话音儿落,高凌曦猛的转过身子,一个巴掌劈了过去,正落在纯妃粉嫩的面颊之上。她从来没有这样失仪,也是第一次高高扬起了纤纤的玉手,又狠狠的劈了下去。可以说这一巴掌,她用尽了身上的力气,以至于打完纯妃,指尖竟有发麻的痛感。   苏婉蓉受不住痛,花盘底儿的绣鞋一歪,整个人便重重的跌坐在地上,痛的几乎晕死过去。虽然她看不见此时此刻深深印在自己脸颊上,五指分明的掌印儿,却能感觉到那股痛是针针钻进了心里,难以言说。   惊讶之中,难掩怨恨之色,她捂着肿起的面颊,冷眸对上慧贵妃黑曜石一般,同样满是火辣辣怨怼的双眼,愤懑不已。“贵妃不是为了探望永璋而来也就罢了,何故如此重手。本宫再不济也是皇上的纯妃,你虽是贵妃,也不该动手。何况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打人不打脸,对奴婢尚且如此,更何况本宫是三阿哥的生母……”   “本宫打的就是三阿哥的生母你纯妃苏氏。”高凌曦竟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能如此之大。看着纯妃嘴角渗出的血渍,心里竟无比的畅快起来。“你谋算旁人的龙裔,是为了自己的骨肉,这一点本宫尚且还算是能够想得通。可唯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你竟然连自己的骨肉也加以利用,这一点即便是畜生也不屑为之。   也罢,你蛇蝎心肠,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早已经司空见惯。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连皇上也敢谋算。害完了皇子,竟斗胆将毒手伸向了皇上,你当真是让本宫不可小觑啊。”高凌曦瞪大的双眸忽然一紧:“苏婉蓉,本宫丑话放在前头,倘若皇上有什么不妥,或是有什么危言传出宫去,污损了皇上的龙威,就别怪本宫不让你好过。”   苏婉蓉心里一惊,到了这会儿,她还不知道皇上病倒的事情。阿哥所犹如铜墙铁壁的牢笼一般,将她与永璋严密的困在其中。但凡是皇上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必然一个字都不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心里微微有些不踏实。“慧贵妃的意思,是说皇上也染上了……”   “少在这里给本宫做戏。”高凌曦见她惊愕,佯装无辜,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吓足了功夫,让皇上留宿在阿哥所,你会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么?本宫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却也能猜得到,皇上最多不过是念及旧情以及你诞育皇嗣的功劳才会……”   声音哽咽在这里,高凌曦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理直气壮的将“宠幸”两个字宣之于口。在她看来,纯妃阴毒无耻,根本就不配侍奉皇上。而皇上却能在她屡屡为祸之后,安然的宿在了阿哥所。这件事,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剑,刺穿了她无力的心。   怨怼、嫌恶,甚至失望都不及嫉妒来的凶猛。高凌曦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宣泄心中的窒闷,她仅仅知道,很多事情她都无力控制,尤其是他的心。   “贵妃怎么想,本宫控制不了。”苏婉蓉挨了这一巴掌,柔弱之气尽消,于是在慧贵妃面前,她不愿自称臣妾。一则她不愿意屈居贵妃之下,是长久以来的心愿。二则,纯妃怎么了,纯妃也是一宫之主,也是皇上册封的妃主,自称本宫没有什么不可。   如此想,她愈加理直气壮:“可事实就是如此,阿哥所之外发生了何事,本宫一概不清楚。也根本就不会像贵妃所言,去谋算皇上什么。贵妃不是说本宫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不择手段么。那贵妃就该知道,皇上是本宫的指望。   本宫能否扶摇直上,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既然如此,本宫怎么会去谋算一个对自己这样要紧的人。怪人需有理,不是你能想当然的。”   咬着牙站起了身子,苏婉蓉暗恨丛生:“贵妃要骂也骂过了,要打也打过了,阿哥所是皇上允准本宫暂住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若你不是来探望永璋的,就请回吧。阿哥所之外的事情,本宫无力知晓也根本就不想知晓。”   嘴上说的再厉害也没用,苏婉蓉心里根本是十分害怕的。从前在慈宁宫的时候,她也是一样被禁锢,且还是禁锢在太后身侧。可那个时候,她若想知道什么,还是能听见风吹草动。只是这一回却不同了。   皇上为了防止她将那些不堪的话传出去,必然是下了好些功夫的。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虽然慧贵妃没有明言,可她也不至于愚笨到猜不出究竟。必然是皇上身染疥疮,一病不起,才招致了慧贵妃如此的怨怼。   这样的病,皇上也得了。   苏婉蓉心里少不得暗爽。皇上这一病,自然是省了她不少心力。自顾不暇了,如何还能怒气冲冲的来阿哥所兴师问罪。看来是老天也帮了她的大忙。“风澜,替本宫送慧贵妃。”   高凌曦冷着脸,不动声色的凝视了纯妃好一会儿。直到纯妃让风澜相送,她才略微回过神来。身子一晃,她怒气冲冲的逼近了一步:“平日里是你再照顾生了疥疮的永璋,是你为永璋涂抹药膏,端汤递水。你自己却没有被传染上此种恶疾,偏偏皇上才逗留一夜,竟然就……   这很难让本宫没有猜忌。可是纯妃,本宫现在就能将话明着告诉你,无论皇上好转之后,如何惩治于你都不要紧。因为你再别想得到你渴望的一切。昔日,你霍乱被隔离之时,永璋是抚育在本宫的储秀宫中。   当日本宫并非自愿,一切不过是皇后的钳制之策,你我心里都明白。可今日,本宫若向皇上请求,将三阿哥送来储秀宫抚育,皇上未必会不准。你这个做额娘的,当做不当做的事儿都做了,皇上若是真心疼惜永璋,必然会允准。”   一把钳住苏婉蓉的下颌,高凌曦将她被捆有伤的面颊扭向自己,森然道:“你不就是仗着诞育了三阿哥,有功于大清社稷才这样有恃无恐么?本宫偏要釜底抽薪,让你一无所有。看你还敢拿什么炫耀人前。”   五指格外用力的捏住纯妃的下颌,那力度像是要将掌心里的人掰碎一般。“正如你所言,皇后一心只顾着皇上的安危,而本宫却有大把的时间与你周旋。走着瞧吧。”   苏婉蓉越是想掰开慧贵妃的手,越是被她更狠的捏住动弹不得。一时间恼意,恨意并发,眼底的红意不是酸涩与委屈,却是**裸的仇恨与肃杀,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服输的。双手紧紧攥住慧贵妃的手腕子,苏婉蓉用自己锋利的护甲刺进了慧贵妃白嫩的肌肤,艰难道:“你放开!休想夺走我的骨肉。”   “纯妃僭越了。”盼语站在门外许久,将两人的对话与冲突听了个清清楚楚,随后才轻摇慢晃的走进来。冷声冷语道:“再怎么说,你不过是个妃主,怎么敢攥着贵妃的手腕子,还刺出了血。”   高凌曦虽然吃痛,可手上的力道半分没有松缓,且趁着娴妃走进来说话,纯妃注意力分散之时,她瞬间移开了捏着下颌的手,猛的擒住纯妃的的脖颈。   力一用下去,苏婉蓉登时觉得呼吸困难,极尽窒息。想要叫嚷,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脸颊滚烫的烧了起来,定如猪肝之色。甚至连刺进慧贵妃腕子上是手也软了下来,惊慌失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贵妃该不会真想就这么除掉这个祸害吧?”盼语漫不经心道:“再怎么说,她也与咱们同为宫嫔,都是皇上的人。何况人若真的死在你手上,怕三阿哥心存怨怼,是不会认你这个养母了。贵妃好是想想清楚为好。” 第四百七十八章 :蕙死兰枯篱菊槁   看了一眼娴妃,苏婉蓉率先松开了手。她的护驾并不是特别的锋利,却足以刺破贵妃吹弹即破的肌肤。看着嫣红的血水从玉腕慢慢的往下流,染红了衣袖,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对是错,只觉得这样的还击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高凌曦这时候才慢慢的送开了掐着纯妃的手,冷冷一笑:“娴妃来的还真是时候,只怕再晚一些,就得替纯妃收尸了。”方才在养心殿外着急,又吃了闭门羹,这会儿怒气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猛烈的窜上心头。也难怪高凌曦口不择言,失了一贯的温婉。   这话直率倒也直率,却犯了忌讳。盼语乌溜溜的眸子从旁观转冷,心里也明白慧贵妃的委屈,幽幽道:“贵妃这话,臣妾如何当得起,原本也是有心无力,现下,倒是无心无力了。纯妃一向有主张,如何用得着我来参合。倒是贵妃何必如此震怒,皇上的身子,自有皇后劳心御医劳力。就如同阿哥所里,只适合纯妃陪伴三阿哥一样,旁人来与不来到底没有什么裨益。”   听不出这话究竟是帮衬自己,还是揶揄自己,高凌曦不悦的与娴妃对视片刻,才抽了一口凉气,颤音道:“皇上如今病着,因为是恶疾的缘故,皇上不许六宫妃嫔探视。永璋病了多久,娴妃难道不清楚么?会病多久,难道你心里没数么?如此都能不恼不怒,徐徐静心而言。本宫当真是瞧不出,你究竟有多关心皇上了。”   苏婉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生生的难受。好不容易慧贵妃送开了手,她这才顾得上好好的喘气。   “关心皇上,不在于言谈与行动,而在于心。贵妃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所想?”盼语澹澹的笑了笑,是苦涩还是酸楚她自己也理不清:“左右现在皇后娘娘已经有了懿旨,咱们照做也就是了。左右六宫皆安是皇上惯来的心愿,娘娘既然贵为贵妃,理当协助皇后娘娘妥善照顾六宫妃嫔。身为妃嫔表率,娘娘自当明白圣意的要紧,也更加明白,顺从圣心才是当年最迫切的要做的事情。唯有如此,皇上才能安心养病。”   垂下眼睑,盼语有些无计可施:“其实纯妃的手段不仅仅是阴毒的,还是极为高明的。屡次的计算,后宫多少人吃了暗亏,却是谁也拿不出如山铁证。难道贵妃钳住纯妃的脖颈,这些难题就能迎刃而解了么?怕只能招致话柄,让旁人觉得贵妃不够庄重自持,在这紧要的关头,先自乱阵脚了。逞一时之快,而后患无穷,难道贵妃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臣妾来点明么?”   从前那个缜密细致,周到妥帖的乌喇那拉侧福晋似乎又回来了。她的眼中只有镇定与冷静的深邃光芒,没有半点妒怨、冲动以及其余不良的情绪,活脱脱的像是很享受这种冷眼旁观感觉的局外人,真是让人又恨又无言以对。   高凌曦不悦的收回了自己过分外泄的心绪,冰冷道:“所以你与皇上的情分大不如前,多半是因为你待皇上的心大不如前。本宫没有纯妃那么好的福气,能为皇上诞下麟儿,也没有纯妃那么大的野心,妄图攀上凤椅。唯一有的,便是渴望皇上龙体康泰,待本宫始终如一。   也因着这心中唯一所愿,本宫做什么都值得,做什么都不为过。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今日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对纯妃如此,对娴妃你亦如此。”   言罢,高凌曦回过头仔细看了纯妃一眼,见她面如猪肝之色,面颊高高肿起,且唇角满是血渍,心里顿生几分快意:“想必这阿哥所往后,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界儿了。本宫在奉劝纯妃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夜路走多了,总是会遇见鬼的。”   “多谢慧贵妃指教,今日的话,本宫自然句句铭刻于心,永志不忘。”苏婉蓉捂着面颊,声音嘶哑的回敬了这一句。   盼语点到即止的福了福身,算是送慧贵妃出去,随后才将矛头指向了苏婉蓉:“若是从前,慧贵妃温润如玉,笑面迎人,必然不会这样凌厉待你。若是从前,纯妃也是温柔娴静,善解人意,断然不会让人抓住你的痛脚。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慧贵妃变成了眼前的样子。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非你罔顾皇上的恩宠,非要走一条满是荆棘的死路?我真是弄不明白了,人心反复,究竟是因为身处红墙之内,还是因为自己的贪婪,纯妃,你说呢?”   苏婉蓉有些愕然,但更多的却是无谓。“娴妃跟在太后身边久了,似乎也看透了世事沧桑。可惜本宫不是慧贵妃,没空与你参悟佛理。永璋还病着,本宫该去照看他用药了。”   “皇上的病,是否你故意?”盼语心中有疑惑,却也清楚答案,但还是照旧问了纯妃一句。   “慧贵妃方才之言,难道娴妃竟也听了进去?”苏婉蓉冷冷一笑,轻蔑道:“皇上这一病,皇后随即便找到了侍疾的由头,想来这几个月,是要独霸圣宠了。我再蠢笨,也不会把皇上的恩宠,双手奉于皇后的掌心吧?这样的问题贵妃想不明白情有可原,难道娴妃你也想不明白?”   盼语凝视着纯妃笃定的双瞳,好半晌才短叹一声:“哪里能预料到所有的事情呢,即便是你这样精通算计之人,也终究是有漏算的时候,更何况是不善于算计的。”转身而去,临迈出门槛的时候,盼语用心的叮嘱一句:“不过你怎么想都好,别惹慧贵妃。”   为了恩宠而斗的女子,一经得到自己心中所想,便会觉得满足日趋骄横起来。为了情分而活的女子,却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她们一样冷傲,一样蛮横,却总会把心中所想当成指导行动的唯一准则。永远都不会因为满足而收手,只会愈加的贪婪,渴望得到更多。   而慧贵妃便是后者。   她与皇上经历过生死,她想要的是皇上的一整颗或者大半颗心。而这就是她赖以存活下去,或者说赖以斗下去的唯一支柱。   苏婉蓉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睁睁的目送娴妃离开。直道娴妃离去许久之后,她才按扶住自己的腹部,轻轻唤了一声风澜。   “娘娘,您没事儿吧?”风澜一直在耳房里听着动静,不敢擅自出来。不是怕纯妃怪罪,而是怕贵妃与娴妃有什么忌讳。这会儿见纯妃伤成这个样子,她是又惊又怕,连忙道:“娘娘您没事儿吧?怎么会……”   也不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但纯妃伤的的确让她惊愕不已。“奴婢这就去传御医来瞧瞧,若只是皮外伤倒也罢了,可千万不要伤及……”风澜谨慎的瞥了纯妃平坦的腹部一眼,心弦绷得紧紧的,生怕纯妃有什么不好。   苏婉蓉却平和一笑,长长出了一口气:“旁的倒也罢了,方才跌倒的时候,我是真真儿怕伤及了他啊。”双手轻轻叠在腹部,脸上的笑意倒是舒心的:“好在他争气,他知道额娘最是需要他,舍不得有半点不好。”   风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奴婢也不敢大意,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   慢慢的点了点头,苏婉蓉这才觉得脸颊与手腕子均是钻心的疼。嫌恶的取下方才刺破了慧贵妃的景泰蓝百合护驾,恣意远远的甩了出去。“倘若皇上真的染上了疥疮,养心殿与阿哥所便均是要隔离的病原地,皇后单单不许妃嫔们踏足养心殿,却故意纵了慧贵妃与娴妃而来。可见皇后心里有多恼恨于我……”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后一贯都是这个样子,娘娘实在不必介怀。总不过是摆摆架子,暗中作梗,皇后为了守住她的贤德之命,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唯有她手心里攥实了什么证据,才好如实的禀明皇上。在此之前,皇后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娘娘虽然要提防,却也不必忧心。“风澜似乎是看透了皇后的种种行径,少不得宽言安抚纯妃几句。   “话虽如此,可皇后始终是离皇上最近的枕头风。”苏婉蓉心里觉得不得劲儿,并非是因为伤痛,反而更多的源自于忧心:“你也瞧见了,疥疮可不是容易治愈的病。且说,皇上来阿哥所夜宿至今,也足足有十来日了。慧贵妃这会儿才来撒泼,定然是才知晓皇上的病情,如此说来,皇上也是拖延了好些时日才让皇后发觉,病情必然如同永璋一般,有所延误。”   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苏婉蓉有些力不从心:“皇后独揽圣宠如此之久,只怕后宫的人心要更为集中的攥在皇后手中了。情愿的也好,不情愿的也罢,总归她们不会为了我而于皇后翻脸。将来,咱们的日子许是会更加难过。”   风澜嗤嗤一笑,轻轻抚了抚纯妃平坦的腹部:“娘娘多虑了,有您肚子里的这一位,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怕。料想皇后也没有胆子,损害皇上的血脉。” 第四百七十九章 :桃花气暖玉生香   “是了。”苏婉蓉眼底的得意顷刻间蔓延出来,仿佛高高肿起的面庞彰显的唯有高傲。“娴妃对皇后生出了疑心,只看今日这番话便可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本宫只消卖皇后一个人情,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到底上不到咱们分毫。”   不待风澜说话,她的眼底又慢慢的沁出笑来:“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卖皇后一个人情也就是了。她既然是深爱着夫君的贤妻,就别的为夫君最担忧的事情劳心劳力。只要有太后在,咱们的日子终归是安稳的。”   一想起未来的这段日子,要在阿哥所安静的渡过,苏婉蓉便觉得安宁。“上天赐予我这样好的机会,我岂能辜负。”想起了慧贵妃的话,苏婉蓉的心不免七上八下。“不行风澜,你还是陪我去瞧一瞧永璋,也让永璋瞧一瞧额娘。难为贵妃下了这么重的手,岂可浪费她的心思,总得叫永璋瞧一瞧,她额娘是多么辛苦才挨过来的。”   兰昕不知道吩咐人换了几盆水,绞了几回帕子,亲手擦拭了几遍弘历的额头,灌进去了几勺汤药,才发觉高热是真的退了。心稍微定了一些,兰昕便唤了御医再次请脉,虽然心里稍微安宁了些,可她的脸色是真的不怎么好看。“皇上怎么样了,还要多久才能醒转?”   耿余之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心有郁结,虽然高热退了,可毕竟身上还有病痛,怕是得多睡些时候了。臣建议趁皇上熟睡之际,没有那么难受,请皇后娘娘恩准,让臣尽快为皇上涂药。新调配的药膏方才刚刚送进了养心殿。”   “也好。”兰昕是不会用太医院送去阿哥所的方子的。虽然说永璋的病情也有所好转,但她始终觉得对症下药格外要紧。能医治永璋,未必能医治好皇上。“只是单纯是用手涂抹药膏,恐怕会不那么好。这里的患处脓水接触了另一片,严重颇甚……”   事事想得周到,也是兰昕希望弘历能赶快复原。他这样的不适,自己如何就不糟心了。“御医可有什么法子?”   略微一想,耿余之当即颔首:“皇后娘娘,臣建议用棉花团蘸了药膏替皇上涂抹患处。用过了的棉花团可以丢弃,涂抹完一处,便可以更换新的棉花,这样一来,便不会有再有不妥了。”   兰昕也觉得此法可行,对索澜道:“你去取去岁的面条来,再拿一些平日里签瓜果用的细竹条来。”   “是。”索澜得了吩咐,连忙就去办。   见御医心中有疑惑,兰昕不疾不徐道:”面团总有落絮,一直存留在病患之处也不见得就好。若是将绵团卷在竹签子上,蘸了药膏涂抹,一并弃之,想来效果会更好些。”   “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并不能及。”耿余之连忙垂首,恭顺道:“请皇后娘娘过目,此乃新调配的药膏。稍后,臣便会为皇上仔细涂抹全身。”   轻轻的摇了摇头,兰昕转过脸看了一眼病中憔悴的弘历,心疼不已。“既然本宫留在养心殿侍疾,但凡有事,皆有本宫亲力亲为才能安心。你只需准备足够的药膏与皇上所需的汤药便可,再看看皇上的饮食加以什么药材滋补最有成效便可。”   耿余之明白皇后的心思,不管是出于妻子对丈夫的爱重,还是皇后对皇上应尽的本分都好。这并非他一个做奴才能操心的事情。可他作为御医,也不得不多嘴一句:“皇后娘娘恕罪,臣有话要说。”   “你说吧。”兰昕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弘历轮廓分明的面颊上,久久不愿移开。   “此疾,乃传染恶疾。倘若皇后娘娘亲自为皇上上药,不慎沾染了脓液,或是触及伤口,那后果可想而知。臣身为御医,必得多嘴提醒娘娘一句,倘若娘娘也不慎……怕是就不能再这般尽心为侍奉与皇上身侧了。还望娘娘三思。”   知道他是好意,兰昕没有怪咎,只是澹澹道:“为能使皇上痊愈,本宫必然会小心照料。本宫心意已决,不劳御医提醒。”想了想,兰昕又问:“上药前,是否要替皇上抹身除尘?以免不洁之物混在药中,使药效不理想。”   “是。”耿余之自知不必再多口多舌,回答皇后疑惑也就是了。   “知道了,你去吧。”兰昕见索澜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妥当,又返了回来,已经按耐不住性子想马上替皇上上药。能越快缓解皇上所受的辛苦越好,这便是她作为妻子,最简单的真心。   “娘娘……您要保重自己啊。”索澜也是怕此恶疾会传染给皇后,毕竟自从端慧皇太子薨逝,皇后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   兰昕轻缓一笑,满目柔情:“你放心便是,皇上未曾痊愈,本宫如何也要挨住,必不叫自己倒下去。假手于人,本宫又如何能安心。”   一番折腾之后,兰昕终于替弘历上完了药。接着,又小心的将汤药喂下。待一切都服侍妥当,兰昕才顾上问索澜:“本宫平日所需的东西是否都已经搬入养心殿?未免恶疾传染,这段日子,皇上怕是不便上朝了。让李玉吩咐下去,明日起,给皇上的折子便送进养心殿。朝堂上的一切事物,由军机处大臣暂时接管。”   “娘娘安心,一应所需,奴婢都准备妥当了。娘娘吩咐之事,奴婢即刻便转告李玉即办。只是……”其实打从慧贵妃求见不得,娴妃离去不久,便有许多宫嫔围候在养心殿外,苦苦哀求面见皇上,为皇上侍疾。   方才皇后心乱,索澜不敢提及此事,这会儿皇上退了烧,皇后也看着安心得多,她才敢说。“妃嫔娘娘、小主们,已在养心殿外等候了许久,求娘娘恩准侍疾,亦或者是探望皇上。虽然李玉反复重申,皇上病中需要休养,且痘疾乃是传染之症,可并未曾使围候的宫嫔散去,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   “由着她们候着就是,既然本宫的懿旨已经明确了本宫的心思,听与不听,只在她们自己。”兰昕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更不想与这些不懂事的人置气。一门心思期盼的,不过是希望皇上能够赶紧康复。“嘉妃也在其中么?”   “回娘娘的话,嘉妃与玉嫔均为曾前来,只是遣了奴才送了好些补品过来。”索澜微微放心道:“四阿哥与五阿哥还需要两位娘娘照顾,即便两位娘娘再担心皇上的龙体,也不得不顾全幼子,断断是不敢犯险的。”   兰昕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此便好极了。本宫也总算能安心一些。”虽然是这么说,兰昕还是严苛道:“传话给傅恒,让他派人仔细守住养心殿。另外,明日一早,传他前来此。本宫有话,必得当面叮嘱。”   “是。”索澜得了吩咐,匆匆退下去仔细办。只留下皇后一人,独独陪在皇上身边。   兰昕只等着热水送进来,又怕天冷会让皇上受寒复又发热,便俯下身子,往鎏金铜炉里添了了些许炭。   弘历就在这个时候苏醒,眼前模糊的景象让他有些烦闷。许是发过高热又饮下不少苦药的缘故,喉咙有些沙哑,声音便发出的极为粗噶难听。“李……玉……”   心里一惊,兰昕随即站起身子,连鎏金铜炉的盖子都来不及搁好,匆忙忙返回床边:“皇上,您终于醒了,臣妾在这里,您想要什么?”   “兰昕……”弘历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病倒了,不觉有些过意不去:“你怎么在这儿?”   “皇上龙体安康,鲜少抱恙,难得有机会能这样静静的陪在皇上身侧,说句私心的话,臣妾自然是希望能亲自陪伴在皇上身侧。”想伸手扶弘历坐起来,却发觉指尖沾染了些许炭灰。兰昕不自觉缩回了手,只在自己大襟侧别着的绢子上擦了擦,复又上前将弘历扶了起来。   搁上软垫垫在弘历身后,兰昕才微笑道:“皇上稍等,臣妾去取温水给您润润喉。”   弘历从兰昕手里接过温水,慢慢的喝了半盏,那一股温热从口中缓缓流下去,才觉得心头没有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这些事,让宫人去做便好了,你贵为皇后,又是朕的发妻,朕瞧着于心不忍。何况,你知晓朕的病乃是……”   “皇上。”兰昕打断了他的话,含笑道:“臣妾是皇上的发妻,为皇上尽心乃是本分。何况方才臣妾不是也说了,是臣妾私心想多一些时间陪伴在皇上身侧,才执意如此。若非臣妾先住进了东暖阁,怕这会儿贵妃、娴妃、嘉妃她们,争抢着必要挤破了头呢。”   有些话,兰昕先前怨过,如今却不想听皇上说出口。当她面对他的时候,那些满了腹的委屈,或是堆积在心头的压抑,却不如他明澈的微笑来的重要。“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能陪伴在臣妾身边的时候太少太少了。是臣妾贪婪,不想与旁人均分,也想有独占皇上怜惜的时候。” 第四百八十章 : 脸桃眉柳暖生春   纵然兰昕是这么说了,可是弘历还是不放心她事事亲力亲为。“这些事情,叫宫人伺候着就行了,兰昕,你自己身子也孱弱,万一沾染上了,朕岂非更加心疼。”   兰昕拖着弘历的手腕,轻轻的用蘸了药膏的棉棒小心的擦拭,当雪白的棉花上,沾满的脓疮污水,便丢弃再择一根新棉。未免药膏有刺痛的感觉,让弘历觉得不适,兰昕没涂抹一下,都轻轻的呵气,凉嗖嗖的感觉真真儿缓解了痛痒之感,倒是舒服了许多。   这样的时候,或许弘历与兰昕没有一句对话,却是两个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弘历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可心里却觉得无比酸涩。相较而言,兰昕待他是实打实的尽了心,可他却先有不纯的动机,后有欺骗隐瞒,也着实是太不应该了。   “御医说夜里是最痛痒难耐的时候,臣妾想,若是皇上不介意,就让臣妾留在身侧,待入夜时分仔细的再涂抹药膏,必然能药到病除,痛痒皆消。只是如此一来,怕定然会叨扰皇上安眠,致使龙体困倦,精神不济。”兰昕不时的呵气,又与皇上说话,手上的动作一直都没有停下里,柔柔的很舒坦。   “如何使朕困倦难安,分明是辛苦了你。”弘历有心想要握住兰昕的手,却又怕这恶疾会传染给她,只能加倍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她。   兰昕笑而不语,只陶醉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依旧是动作柔和的替心爱之人上药,那一份沉甸甸的体贴,最足以温暖人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有件事,想对兰昕你一吐为快。”弘历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对兰昕说出真相。“那一日,朕之所以宿在了阿哥所,是因为……”   “皇上,臣妾不想知道。”不错,兰昕因为这件事,困惑了良久。在还不知道皇上患上了与永璋同样恶疾的那段日子,兰昕夜夜都在想,为何皇上会对纯妃有所留恋,为何明知道她是司马昭之心,却偏要给她这样的恩宠。   那种猜不透的感觉,就好比自己是一片挂在树枝上的枯叶,随风瑟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兰昕怄红了双眼,却依旧只是微笑。“皇上不必事事对臣妾说明,臣妾也不该事事替皇上做主,扰乱圣心。”   “可这件事,朕想说。”这件事并非是宠幸了纯妃的事,还得要从自己向先帝求旨赐婚说起。弘历有些张不开嘴,毕竟当时年少气盛,不愿意看着弘昼一举越过自己,成为先帝更为器重的皇位继承人……但若是不说,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纯妃知晓,用不了多久,旁人必然心中有数。如此一来,自己又将被逼到何种田地。   “是。”兰昕顺从的垂下眼睑,只顾着上药,却没有表现的特别好奇,又或者太过在意。   许是因为她看上去这样的温和,让人平和,弘历便毫不隐瞒道:“先帝当初赐婚,将你许配朕为福晋,乃是朕亲自请旨求来的恩典。”   原以为皇上是要说阿哥所的事情,却不想说起了陈年旧事。求旨赐婚,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兰昕温然一笑,抿唇道:“臣妾知道是皇上的心思。”   弘历微微有些愕然,但只是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便恢复了平和:“是了,那时候你与弘昼……想必弘昼一早也已经将那些话说给你听了。”   兰昕这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臣妾与和亲王的确相识在先,也确实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对危言,只是这些不足以改变臣妾的初衷,能成为宝亲王福晋,是臣妾的荣耀与福分。何况这些年,臣妾过得极好不是么。”   “他的话虽然是出自私心而言,但也并非就不是事实。”弘历并不是多心弘昼与兰昕之间的旧情,而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若不点透,反而白费了方才的苦心。“你是富察氏嫡出的女儿,簪缨世家的出身,能帮衬朕许多。”   “皇上。”兰昕这一回沉着眉宇打断了弘历的话:“先前的事情,臣妾并非没有想过。但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讲的是心而非昔日的种种。皇上待臣妾好与不好,臣妾怎么会觉不出来。难道只因为从前的些许动机,便要将这十数年的夫妻情分抹煞了么?   臣妾不会这样想,也不敢这样想。从宝亲王福晋,到入主中宫为后,看似是身份尊贵了,荣宠更胜了其实臣妾始终还是皇上的亲自,并不会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改变了情分去。皇上如今已经相信臣妾与和亲王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那么臣妾又为何要疑心一个一直相信臣妾,疼惜臣妾,处处为臣妾着想的夫君呢?”   半晌没有说话,弘历只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涌上了心头。末了,对上兰昕清澈水亮的眸子,他终于一笑泯宿怨,抑制住心中的愧疚,诚然道:“你这样待朕好,朕必然要与你携手白头,永不辜负。”   “如此,臣妾别无所求。”兰昕的眸子,水亮亮的好看,只因眼中有情分在,才叫人心生暖意。   “李玉呢?”弘历既然解除了与兰昕之间的嫌隙,也表明因为自己年轻时冲动不成熟的想法而愧疚的心情,最终得到兰昕的宽容,那么他总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传他来,朕有要事吩咐。”   心头微微一紧,兰昕似乎是觉出皇上要说什么话了。“臣妾替皇上抹身的时候,发现皇上肩头有齿痕,且是新伤。便知道那一夜的事情,并非是表面听起来那样。皇上许是有自己的不得已,而纯妃到底是三阿哥嫡亲的额娘。”   “偌大的紫禁城,哪一日没有些稀奇事儿。朕有心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也未必就做不到。”弘历已经决定,处置了纯妃,有了这个主意,许多事情便明朗起来。“永璋还小,可以慢慢教,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不少,比如贵妃,昔年也曾经将永璋抚育在储秀宫。到底也不是非得嫡亲的额娘才好。   朕原是顾念情分,看在往年纯妃母家,昔日倾囊相助的份儿上,就留下她的名分位分,也算是感念她这些年来侍奉在侧的苦劳。”   兰昕这么想着,其实也未尝不可。“皇上有这样的决计,臣妾不想多言什么。只是现在天色已晚,皇上又在病中,实在不该如此劳心。何况……纯妃再不好,永璋如今也病着。病中若是再有什么刺激,只怕伤及永璋的身子就不好了。   皇上也说了,永璋还小,许多事情可以慢慢教。皇嗣后继到底关乎大清江山,臣妾不愿意有半点的不妥。还请皇上暂且缓缓,权当是替永璋积福了。”   话说到这份上,弘历也不想太急进:“也好,稚子无辜,朕也不想永璋心中有怨。罢了,就依照皇后所言。”   “谢皇上。”兰昕轻轻一笑,满面荣光,其实她想要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与皇上并肩而坐,促膝而谈,说一说细碎的琐事儿,讲一讲过往的欢愉,紫禁城里的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儿。   上完了药,兰昕将汤药端给弘历服用,又陪着说了会子话,直到弘历入睡,兰昕才匆匆的退出了内寝。   索澜迎上前来,关切道:“娘娘费心了,皇上可觉着好些了么?”   “御医这样精心侍奉,必然不会有不妥的。何况太医院给皇上调制的药膏格外有效。本宫正准备吩咐人去一趟阿哥所,一来是给三阿哥送药,二来也是知会阿哥所伺候的奴才一声,让他们打起精神好好顾全纯妃与三阿哥的周全。万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再生什么事端才好。”   兰昕也会怕夜长梦多,尤其是纯妃这样性子阴戾的角色,你根本无法预知,她下一秒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总之小心才是最稳妥的计策。   “奴婢明白该怎么做。”索澜方才从旁人那儿得知慧贵妃、娴妃擅闯阿哥所的事情,也将纯妃挨捆受伤之事,向皇后禀明。心里的顾虑是,何以皇后之前不拦着这两人,由着她们去阿哥所显威摆风的。   “本宫何尝不想自己去向纯妃兴师问罪,碍于情面与身份,这样的丑人本宫都不能做。现在借了慧贵妃之手也是无可厚非。”兰昕知道她要问什么,便直言不讳:“倘若不教训纯妃,本宫过不去自己的心,她也是得意够了,该吃一点苦头了。现在正好,有慧贵妃这么一闹,倒是让她能消停几日。”   “听朵澜说,娴妃娘娘的态度倒是不明确。”索澜谨慎低声:“虽然也去了阿哥所,倒是看的意味儿比较浓厚。到底也不曾刁难纯妃什么。”   “娴妃是聪明人,聪明人糊涂够了,也该拨乱反正了。这后宫寂静的人太多,难保她们不会有重新获宠之心。本宫瞧着,大抵娴妃是要崛起了。”兰昕揉了揉脑仁,轻声道:“也好,花无百日红,总得有出彩的不是么。只管叫朵澜暗中留心着也就是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山色横侵蘸晕霞   五月初,紫禁城已经焕然一新,早已经不再是满目萧条,万物沉静的冬色萧条。【反而早尽收眼底的早已是百花斗艳,万紫千红其乐融融的春景。   阿哥所先传来了好消息,那便是三阿哥永璋的痘疾康复。而纯妃也可功成身退,只等皇上下旨,便能迁回钟粹宫居住。只是这道圣旨却并不是春日里烂漫的春花,那样憋不住春喜,争着要冒出来。却仿佛是冰封过的枯黄树叶,叫人听着凄凉。   弘历的圣意,乃是令纯妃返回慈宁宫,继续为太后侍疾。   这样的旨意,虽然让苏婉蓉有些意外,但却没有出乎她的衣料。皇上的圣意,不是杀而是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可慈宁宫那个地方,从来就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乐土。   “李玉,本宫要求见皇上皇后,劳烦你再走一趟。”苏婉蓉接了圣旨,不紧不慢道:“本宫有要紧的事情,必然得当面禀明皇上皇后。”   几个月不见纯妃,李玉隐隐觉出她的不同来了。似乎不像从前那样矫揉造作,而是沉稳娴静了许多。说话的时候,眉目里再没有那一股子撩人的没劲儿,也不似从前那样楚楚生怜,只是沉静的看着他,像是渴望自己能明白她的心思。   “。”李玉轻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苏婉蓉连忙唤了风澜:“风澜去备肩舆,本宫要随李玉一并前往养心殿,皇上一定会见本宫。”   “奴婢明白。”风澜郑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心里也是格外的肯定。   而李玉隐隐约约从纯妃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什么不好,可他并不敢说,甚至不敢往下想。谁不知道,皇上心里不待见纯妃。而这段时日,一直都是皇后不辞劳苦的侍奉在皇上身侧。皇后不喜欢纯妃,也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于是李玉只能小心的维系着对纯妃疏离的恭敬,这一点点恭敬,却不是冲着纯妃去的。而仅仅是为了顾全皇上的颜面而已。   兰昕见李玉去而复返,满面愁容,便知皇上交代他的事情,办的并不算利索。于是,她轻轻一笑,不等李玉开口便转首对皇上道:“看来纯妃不见皇上一面,必然不会甘心如此。想来,慈宁宫的日子清寂,也并非心存杂念之人能安心领受的。”   经过这些日子兰昕无微不至的照顾,弘历已经觉得身上舒服多了。而这些日子,弘历对兰昕的了解,也愈发的多了些。从前只是觉得宽厚仁慈,而今,却发现她是真的宅心仁厚。许多事情,她都能包容,能哑忍,能真心实意的接受,哪怕是委屈了自己都好。   而他也愿意相信,对于和亲王的事情,她是真的没有其余的心思。哪怕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光阴,那也不过是从前的事情罢了。这会儿既然兰昕也这么说,弘历便对李玉微微颔首。   “。”李玉躬着身子退了出来,转身去请纯妃进来。   弘历这才对兰昕道:“皇后以为,纯妃此来,是何用意?”其实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兰昕心里舒坦一些。她能为了自己容忍,为了自己割弃经年的旧爱,那么自己有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无论做什么,弘历只是希望,兰昕不要再受委屈。尤其是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与事。   “皇上,臣妾唯一所求,便是六宫和睦,不至于给皇上添烦乱。然给皇上能够安心治理朝政,如此而已。”兰昕岂会不明白弘历心中所想,可在意一个人,便只求他安康安稳,哪里就又能顾及到自己的好与坏。   实际上,他有这样的心意,已经很难得了。   薄唇轻启,弘历的话还未曾说出口,纯妃已经身量轻盈的走了进来。   兰昕无言,只是择了一处慢慢坐下,似乎知道她在与不在,丝毫都不影响纯妃在皇上面前做戏。如此,多说无益,倒不如不说,由着她去做也就是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说话的样子,与方才和李玉讲话时一模一样。娴雅端正,丝毫没有半点媚态。只是眉目间的喜色难以收敛:“臣妾之所以求见皇上皇后,是因为有一件喜事要禀明。”   抚了抚自己尚未凸起的腹部,苏婉蓉眼底的喜色越加浓稠,声音淡雅道:“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妾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后宫复又有添丁之喜,一切都是仰仗皇上福泽庇佑。臣妾感念皇上关怀。”   她沉静的跪在皇上面前,偏首细细看了皇后,才接着道:“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臣妾的意外之喜,原本去慈宁宫为太后侍疾是臣妾应尽的本分。可……臣妾是在照顾永璋的痘疾期间得了这个孩子,胎象并不算安稳,御医叮嘱臣妾好好安歇。故而臣妾不得不当面想皇上皇后求恩典,让臣妾能安心静养,为皇上诞下这个孩儿。”   兰昕不知道弘历听了这样的话,会作何感想。她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用在纯妃身上是真真儿的应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竟然在这样一个毒妇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后宫怕是又要掀起风波了,而这阵风会刮多久,又有谁能知道。   “李玉,去传御医。”弘历并不肯轻易信了纯妃的话,反而一心想要验证她的话。倘若她有一字虚言,正好以欺君之罪议处。对于一个屡次诓骗自己,又曾经意图威胁自己的女人,弘历心里只有厌恶与抵触。   苏婉蓉倒是坦然,平静的跪在原地动也不动。没有了那些倚姣作媚的姿态,她比从前看上去要温婉的多,且不是那种让人看着不舒服的温柔顺。   因着皇上抱恙,养心殿内终日有御医轮流伺候着。说来也是凑巧,今日轮值的人正巧就是曹旭延。倒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替纯妃请脉。”弘历只说了这简短的五个字,便扭过头去不愿再说什么。   曹旭延也不多话,只按皇上的吩咐办了。   与此同时,六宫的妃嫔也接着了信儿,只说纯妃从阿哥所出来,兀自去了养心殿请安。一时间弄不清楚真相的宫嫔们人人躁动不安,各种不宁。先后有不少宫嫔都按耐不住,均吩咐奴才预备肩舆,也想跟着纯妃凑凑热闹。   毕竟皇上这一病,已经有百余日的功夫了,在此期间,她除了能从小太监那儿打探些养心殿的消息,从未见到皇上的面儿。本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却不想皇上会恩准纯妃那个妖妇入养心殿请安。   碧澜也得了信儿,却瞒着没有知会慧贵妃。只因这几日变天,贵妃着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加之雨水多了些,贵妃的脚踝上的旧伤又隐隐作痛,心情也不怎么舒坦,她便不想给贵妃添堵。   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想隐瞒就能瞒住的。高凌曦从碧澜闪躲的眸子里感觉到了什么不妥,便唤了王喜子来回话。“本宫两三日未成走出宫门半步,竟不知御花园里有什么奇妙的景致了。怎么你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究竟是青菜吃得多了,还是花叶看的久了,染上了不该染的颜色?”   “娘娘多虑了,不过是三阿哥的病痊愈了,皇上下旨让纯妃返回慈宁宫,继续为太后侍疾罢了。”碧澜以为这样说,贵妃就能宽心一些。   谁料话音才落,高凌曦就猛地站起了身子:“去养心殿。”   “娘娘……”碧澜蹙眉道:“你身子不爽,留在宫里歇着不好么,何故要去养心殿。皇上龙体欠安,已经许久不见六宫妃嫔了,明知道是要吃闭门羹的,又何必还要走这一遭。”   “苏婉蓉必然不肯再返回慈宁宫侍疾,以她阴毒的性子,必然是想好了后招才让永璋痊愈的。本宫若是不去养心殿加以阻拦,皇后宽容,皇上又新足了皇后的话,纯妃那阴毒贱妇必然有法子请皇上收回圣旨。”   碧澜无奈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劝道:“既然知道是无法挽回的事情,娘娘您又何必还要趟浑水呢。自从您与皇上木兰秋回来,就已经鲜少过问后宫里勾心斗角的事情了。也正因为如此,皇上待您才越发的亲厚。都已经走出是非之外,何苦还要自己走回去。奴婢是心疼您啊。”   高凌曦温然一笑,唇边却满是苦涩之意:“后宫里哪儿有一处清净地,是非从来就没有远去。不过是我避而不见自欺欺人罢了。也许我的话,皇上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可说出来,至少能让我自己心里痛快一些。皇上即便再喜欢纯妃,也不该被如此奸佞蒙蔽了双眼。”   “皇上不会的,娘娘您宽心,皇上怎么会察觉不出纯妃的心思。何况不是还有皇后在么。”碧澜不想慧贵妃有半点忧心,却也知道阻拦不住:“罢了,王喜子,你去准备肩舆吧。走这一遭,就当给咱们娘娘吃定心药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盈盈的光彩:“多谢你,碧澜。”   -, 第四百八十二章 :缘应也明离暗坎   “这不是慧贵妃娘娘么?”   高凌曦原是闭目养神,只想让自己的心气沉稳一些,不要像上回在阿哥所那样,难以控制的失态。【谁知这声音如此的耳熟,才飘进耳中,已经叫她心惊肉跳了。“纯妃……”   “臣妾给贵妃请安了。”苏婉蓉没有从肩舆上下来,只是将手叠在身前,做了一个请安的动作。“因着身子不便的缘故,臣妾不能下肩舆给贵妃行礼,还望贵妃恕罪。”依旧是温温呵呵的调调,依旧是将得意蕴藏在眼底。   “身子不适?”高凌曦知道苏婉蓉必有按照,却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纯妃也被永璋传染了痘疾,需要回钟粹宫精心调养么?这痘疾发的可真是时候,连为太后侍疾的功夫也竟然可以免了。看来三阿哥还真真儿和你母子连心呢。”   苏婉蓉请问一叹,不以为意道:“慧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是从养心殿后的小门给抬出来的。这会儿,正殿门外聚满了前去请安的宫嫔,连皇上经年不肯见的婉贵人也在其中。若非这样走了后门,臣妾许还被困在养心殿难以抽身呢。”   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实则是苏婉蓉想告诉慧贵妃,她若是有疾,皇后怎么可能会允准其面见皇上。虽说言谈到底不似从前那样轻佻跋扈,可面对的人是慧贵妃时,苏婉蓉还是难掩嫌恶:“娘娘不必替臣妾与永璋担心,天家的福泽在臣妾的腹中。任是谁也盼不到这份好福气。”   高凌曦惊讶、暗恨、甚至心房抽搐,她不敢相信,纯妃真有这样绝好的福气。皇上不过是宿在养心殿了一夜而已。难道这一夜,就足以让纯妃从谷底飞升九霄?若真的如此,那可是应了那句老话,苍天无眼啊。   “本宫不明白,纯妃这话是何用意。”冷了声音,并非仅仅是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相信。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之中,闪烁着锋利的冷光,犹如一片片薄薄的飞到,能瞬间割破人的脸皮。   可惜苏婉蓉是真正的刀枪不入,纵然慧贵妃恨意深重,也不能伤她分毫。“臣妾得上苍庇护,再度有孕,方才已经禀明了皇上皇后,也由皇后信任之曹御医验证属实。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让臣妾回宫安胎。”   这番话,犹如乘着春风温暖而来,缓缓的送进了慧贵妃的耳中。苏婉蓉从她难以掩饰的哀戚神色之中,看见了满满当当的忧愁,当真是满心欢愉。   “因着臣妾日前一直在阿哥所照顾永璋,身子不免虚了些,虽然龙胎已有三月,胎象却并不能算是稳固。如此,皇上才让奴才备了肩舆,送我回宫。不能向慧贵妃娘娘行礼,还望娘娘不要介意才好。”苏婉蓉微微一笑,平和道:“贵妃也见怪,原本臣妾应该让娘娘先走。   可甬路宽敞,两架肩舆并行也并非不可。娘娘又是惯会体察圣意之人,想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违背皇上的圣意吧?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不多礼了。臣妾告退。”   依旧是将双手叠在身前,苏婉蓉点到即止的做了个行礼的样子,便在不多言什么,只对一旁跟真的风澜道:“走吧,本宫也乏了,许久没回钟粹宫,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忙忙活活的,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娘娘,放心,钟粹宫一直都有奴才打理着,干净整洁,一如从前。”风澜凑趣儿似的笑道:“娘娘如今是有着身子的人了,奴才们哪里又敢怠慢了,即便有什么陈旧需要更换新的。也不劳娘娘您忧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之事呢。”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从高凌曦身边眉开眼笑着过去。这种感觉,像是烧热了一锅的热油,缓缓的从她头上淋下来,体无完肤。她的心很疼,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以至于明知道是疼的,却也无计可施。真真儿的欲哭无泪。   “凭她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又得了皇嗣,皇上心里不在意她,即便她再诞下十个阿哥,也终究是不在意。哪比得上娘娘您与皇上患难与共的情分。那一日的境况,奴婢还历历在目,皇上纵然自己伤着了,却也弃不下娘娘。   都说患难见真情,真才是最为珍贵的。到什么时候,都如同昨日一样铭刻在心里。娘娘实在不必为了旁人的不择手段而心烦。只怕那人,根本就不配。”   高凌曦像是被风干了的活尸,从里到外都没有一点儿生气。漫说是笑了,就连哭竟然也哭不出来。原来这就是纯妃的还击,那一日的耳光,她竟然是这样还回来的。远远胜于自己用尽力气劈下去的力度,远远比打在面颊上疼得多。   肩舆轻摇慢晃着,高凌曦只觉得难受到不行。好像千军万马从身上踏过去,骨头粉碎了一般的疼。人软绵绵的,头重交情。“停。”她冷喝一声,只待肩舆才挺稳,便猛扑下去,一手掌在四四方方的红墙之上,一手捂着胸口,哇啦哇啦的吐了起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哪儿不舒坦啊,奴婢送您回宫吧?王喜子,快去请御医回宫等着。”碧澜急的眼睛都红了,不住的轻轻顺着贵妃的背脊,取了帕子塞进贵妃的手中。“娘娘,事已至此,您有何必苦了自己。宫里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才有而已,说句不好听的话,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呢……”   高凌曦将早起用的清粥与汤药吐了个干干净净,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脸颊。她死命的拭去唇边的污渍,却擦不净苦涩与酸涩。“碧澜,本宫不是妒忌纯妃有这么好的福气,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宫是介意皇上怎么会和她再有了孩子。”   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高凌曦只觉得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剜在她心上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她最在意的皇帝。“摆驾回宫吧。”心被一刀一刀的剜碎剜空了,还去见他做什么,说什么?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返回肩舆之上,高凌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根本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娘娘,您没事儿吧?”碧澜心慌的不行,见贵妃神情呆滞,心一揪一揪的疼。“你别吓奴婢啊。”   “本宫无妨。”高凌曦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也不想看清楚。自己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又如何,可皇上却是被纯妃盲了心。说不清到底这怨怼是不是起源于爱,高凌曦只是知道,此时此刻,她怪了他,恨了他,甚至厌恶了他。   若是木兰秋的路上,她滚下了山坡,永远的离开了他。或许到死,在她心里,皇上都是天下间最了不起的男子。却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果能选,她永远不想看见他有这样令人难以宽恕的一面。   纯妃离开养心殿后,兰昕一直沉默无语。即便是知道外头不少宫嫔在闹着,她也觉得精疲力尽,懒得去理会,懒得说上一句。   薛贵宁与李玉知晓皇上皇后这会儿都心情欠佳,所以谁也不敢贸然再进去回话。只得吩咐侍卫,仔细的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擅入。   弘历没见过如此沉默的兰昕,心里也不是滋味。片刻之后,他还是率先开口:“若你心中有怨,便与朕说出来吧。瞧你这个样子,朕心里也是真真儿难受。”   “臣妾无怨。”兰昕深吸了一口气,诚然道:“臣妾只是有些羡慕,纯妃能有这样好的福气。方才,皇上已经恩准纯妃返回钟粹宫养胎,又指了御医曹旭延亲自侍奉直至瓜熟落地,已经照顾了纯妃的周全,所以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后宫不喜纯妃者甚多,一时间怕是要再起风云了。怕也只是怕臣妾力不从心,不能好好顾全皇嗣,这才真是令人忧心。”   “可那个孩子,是纯妃的。”弘历沉着眉头,心里也是犹豫不定。先前碧鲁氏怀着龙裔,却依旧难逃代孕惨死的下场,还有年氏,不也是被落了胎,随后才殒命的么?虽然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可有时候为了江山稳固,为了肃清宫闱,必要的时候,即便是自己的骨肉也可以弃之。“纯妃是断断不能留了。”   兰昕听了这句话,双眼便蒙上了薄薄的雾气。“纯妃是该死,可纯妃的孩子是皇上的。皇上即便再不喜欢纯妃,也不要伤到了她腹中无辜的小生命。只多是待到纯妃平安生产,皇上下旨将这个孩子交给旁人抚育,好好为他择一位母亲,也就是了。”   “可朕不愿你再受委屈,不愿一味只委屈了你。”弘历绝非心志软弱之人,苏婉蓉有胆子这样算计他,那么就得自食其果。更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是兰昕殷勤的陪伴在他身侧,这一份情意,他有怎么能辜负。“朕早晚会有嫡子的,兰昕……你别顾虑的太多。”   -, 第四百八十三章 :瘦觉玉肌罗带缓   兰昕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陪伴弘历一路走来的许多不如意,心中失落。可这些不如意的事情,些许都是源自于信任,弘历不肯对旁人提及,却事事信赖自己,倒也足见夫妻情分之深。   可终究,兰昕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捋顺了记忆里的污秽与肮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侧。略带哀愁的语调,满是不忍与包容:“皇上,臣妾还记得,当年臣妾诞下的皇长女如蓓与哲妃诞下的皇次女如阳的夭折,那份伤痛至今仍然烙在臣妾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对于永琏,臣妾不想多言,皇上不必臣妾少痛分毫。还有薇澜,她虽然只是奴婢,与侍卫苟且有了身孕。臣妾也是在情急之下,为能让皇上平安脱险,明知道她有身孕,还是用力的踢在了她的腹部,等等等等……”   默默垂泪,兰昕看尽了任性的凉薄与自私。年氏的孩子,碧鲁氏的孩子,不都是这样没有的么?这些话,她不愿意说出来,让皇上难堪。可不说,不代表就与皇上无关,更不代表皇上就能继续这样薄情下去。那到底是皇上的骨血。“臣妾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心酸之事了。皇上,即便臣妾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气,也盼望着旁人能有。”   从她白净而忧愁的面庞,弘历看见了她的无奈,也少不得喟叹一声。“罢了,既然朕已经指了曹旭延看顾纯妃的龙胎,便让他尽心而为吧。”   伸手示意兰昕过来,弘历这才发觉,自己手上的疥疮好的十分彻底,除了些许抓挠破了留下的疤痕,大部分已经消退的干干净净。   兰昕顺势走的更紧了些,挨着弘历落座。   “朕的已然痊愈,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弘历轻轻的将手搭在兰昕手背上:“眼见着你一圈一圈的瘦下去,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无论怎么不好,都有你在,朕心甚慰。换句话说,只是因为有你相伴,朕才算不那么难受的熬过来了。也因为有你在,朕才有底气有信心。”   “臣妾不过是做了妻子该做的事情,皇上何以反复言谢?”兰昕总觉得这谢字里面,裹藏着生分。她情愿默默相对无言,既知彼此心意,也不愿总是听皇上说这样的话。“还是皇上觉得,这些事难为了臣妾,原是不该臣妾来做?”   弘历见兰昕的神色不悦,只温和一笑:“你别多心,朕并非此意。朕从前将你视作妻子,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总希望你能尽妻子的本分,替朕担待着。却少了对你的关怀与怜爱,让你吃尽了苦头。朕如今视你为妻子,却不是将朕自己摆在皇上的位置,反而是夫君的位置。   正因为朕是你的夫君,才不希望你再受委屈。回顾从前,你陪着朕的数十年,吃了数之不尽的苦头,挨了不计其数的艰难。朕懊悔也沮丧,总觉得对不住你。才希望在朕还不至于糊涂至极的时候,好好的补偿你。”   兰昕总算是温和的笑了起来,动人而动心:“有皇上的这番话,臣妾再不会有什么委屈。多谢皇上体谅臣妾的心思。”她还是执意,想留下纯妃腹中的骨肉,哪怕是当做为永琏积福了。   弘历的脑中,情不自禁的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兰昕连纯妃的孩子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对娴妃与慧贵妃下手,于是后宫里关于月事布的那个传闻,必然是不尽不实之言。转念一想,弘历又被自己惊了心,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疑心那些关于她的传闻?皇后不至于如此,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越是这样想,弘历就越是气自己太不够丈夫。“兰昕,朕从前种种的不好,你一定不要介怀。朕答应你,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然信你怜你,再不会对你有半分的疑心,再不会让你觉得朕薄情。你这些年付出的心与情,朕都视作瑰宝,永远铭记于心。”   扑哧一笑,兰昕的眸中多了几分俏皮之色:“皇上才谢过,又要起誓了。知道的,是皇上心里有臣妾,对臣妾百般疼惜。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与臣妾结缡数十年,直到最近才发觉臣妾的好呢。”   “朕是盲了心,才会对你……”   “皇上别胡说,兰昕知道,你一直带我极好。”兰昕轻轻的将食指贴在弘历的唇上,动容一笑:“往事已矣,臣妾愿陪皇上携手白头。如此甚好。”   “你说的对。”弘历轻轻的握住兰昕贴在唇上的玉手,慢慢的攥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吻了她光洁的面庞:“朕愿与你白头偕老,不负此生。”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兰昕总算是保全了纯妃腹中的骨肉。可这也是暂时的,只怕六宫里人心叵测,容不下纯妃的大有人在。又岂是她向皇上求个恩典就能够轻易解决的。“皇上,养心殿外,还聚着前来请安的宫嫔呢。皇上见还是不见?总不能就把人凉在烈日下,眼看着就是正午时分了。”   “朕心里眼中只有你一人,又如何能见得了旁人。”弘历玩味儿道:“只管让李玉打发了就是。再过几日,待御医确诊朕完全康复了,再见她们也来得及。”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六宫聚在,岂是李玉能打发的。还是让臣妾走这一趟吧。左右臣妾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为了皇上,再做一回黑脸又如何不能了。皇上若是要谢臣妾,就将珍藏在养心殿后院梧桐树下的佳酿赏臣妾一坛子便是。前几日见了春和,他总是向臣妾讨要美酒呢。”   “这有何难。只管让他自己去挑便是。”弘历痴缠的目光,脉脉温情:“朕的便是你的,朕有什么最好的,也都想给你。兰昕,等你的身子调养好了,朕便日日去长春宫陪你,朕知道你最想要什么,朕也是。”   大白天的,这样的话不免让人羞赧,兰昕默默的垂下头去,柔美一笑:“皇上,非礼勿言。臣妾去去就来,还请皇上稍后片刻。”   “速去速回。”弘历不舍道:“朕已经不习惯身边没有你了,哪怕是片刻也会心中不宁。”   “是。”兰昕心甜不已,这一份情意,似乎更沉了些。   “是皇后娘娘来了,你们瞧啊,真的是皇后娘娘。”   妃嫔中有人率先嚷了一嗓子,金沛姿这才极为不情愿的朝前凑了凑了。果然瞧见皇后着一身青莲色的旗装,端然而来。只粗粗看了这一眼,便觉出皇后清减了不少,想来是这段日子于养心殿侍疾劳累了。   金沛姿随即环视一周,并没瞧见慧贵妃与娴妃的身影,便轻咳一声道:“都安静些,皇后娘娘既然来了,想必是皇上有了圣意。身为宫嫔,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别忘了宫里头的规矩。”   果然这话奏效,待皇后走上近前的时候,宫嫔均默了闲杂的细碎声音,只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自然是先瞧见了嘉妃的身影,只轻微的点头,御前侍卫便让开了身子,由着嘉妃一人步入养心殿。“些许日子不见,永还好么?难为嘉妃要日日亲自照料,本宫瞧着你似乎清瘦了些。”   “臣妾有永陪伴在侧,倒是不觉得疲倦。却是皇后娘娘您,才是真真儿的清减不少,叫臣妾看了担心。敢问娘娘一句,皇上的痘疾是否痊愈了?”金沛姿这样问,一是礼数,二是她担心皇后的身子,怕再挨下去皇后会吃不消。当然,也有其三,金沛姿也牵挂皇上,皇上到底是她的夫君。   倘若夫君有什么不好,她也一样难安。这是这一份忧心远不如怨怼来的炙热,一想起皇上独独见了纯妃,她的心里就不好受,更何况是皇后娘娘了。   “是呀,皇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是否痊愈了?”   “敢问皇后娘娘,皇上何时才能允准臣妾等入养心殿请安啊?”   嘉妃这一问,在场却被御前侍卫搁在外头的宫嫔便按耐不住心性了。她们满面愁容,她们心神难安,为着皇上也为着自己的恩宠,她们不得不如此。   兰昕尚且平静,长出一口气才徐徐开口:“难为你们这样牵挂皇上的龙体安康,本宫正有要紧的话说。”   如此一来,宫嫔们均不再有半点声音,只是眼巴巴的凝视着皇后。多么希望能从皇后口中知道皇上的一些消息。   “是两则好消息。”兰昕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神清气爽,喜气洋洋:“经过数月的调养恢复,皇上的身子很快就可痊愈了。稍后御医复诊没有问题,皇上便可以恩准各位妹妹入养心殿请安了。”   金沛姿勾唇而笑,却笑得有些不自然。她总觉得第二则好消息,未必真的是什么好消息。否则皇后脸上的神情何以会凝固的如此厉害。   “其二,便是钟粹宫纯妃再度有孕,后宫又有添丁之喜。”兰昕的声音沉稳而缓慢,生怕旁人听不清一样。她还刻意在纯妃之前,加上了钟粹宫三个字,意在表明皇上已经恩准纯妃返回自己的寝宫养胎,但愿一众宫嫔能体谅圣心。 第四百八十四章 :水漾萍根风卷 絮   “钟粹宫纯妃再度有孕?”金沛姿几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皇后的话,且语气满是疑问与愕然。[ ]“皇后娘娘,这是真的么?她怎么会……”   兰昕从嘉妃的眼中,只看到了质疑与不安,却没有怨怼与仇视。由此可见,她到底是善良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即便不能接受,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涌起恨意,又或者是为自己儿子的前程揪心。   心中自宽,兰昕才注意到其余人脸上的神情。难以置信的不在少数,有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慢慢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轻到身旁的嘉妃也未必能听见。“本宫知道你们心里有疑惑,实际上,皇上担忧三阿哥的痘疾,宿在阿哥所陪伴的那一晚,雨露恩泽,纯妃便有了身孕,如今算来也足有三个月了。   此事一早已经着敬事房的奴才,记录在册,据有依据,不该有的顾虑,尽可以打消了。想来也是皇上福泽庇佑,纯妃才能得此福气。希望在嘉妃愉嫔之后,纯妃能再度为皇上诞下个小阿哥,本宫便欣慰了。”   柏絮妤颤抖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凭什么她的孩子就能没有,可纯妃那样不讨皇上喜欢的,竟然能一次就得了龙裔。且说,皇后明明就不喜欢纯妃,何以不趁着侍疾在皇上身侧的绝佳时机,劝皇上不要这个孩子?   难道说正是因为皇后知道,纯妃不得皇上喜欢,即便再诞下阿哥也无妨,终究危及不到她的地位?还是说皇后忌惮自己年轻貌美,虽然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可弹指间也被册封了嫔位,怕自己一旦得了龙裔,恩宠更胜,早晚有扶摇直上的一日,迟早威胁她的后位?   心里有些窒闷,柏絮妤虽然想恩宠加身,却从来没想过凤袍加身。她要的,不过是成为皇上身边最得意的女子那份殊荣,能守着皇上的怜爱过一辈子。上天已经薄待了她,让她有那种怪病,为何还要百般的折磨于她,连她腹中活生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耳边的人再说什么,她已然听不见分毫了。“敢问皇后娘娘一句,是否纯妃强留皇上于阿哥所陪伴,才使皇上沾染了痘疾,一病百日?”   她这话一出口,登时激起了众人胸口里存着的愤怒。   陈青青一想起纯妃威胁她的嘴脸,便气不打一出来。只觉得熊熊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咽喉,再不喷出来,岂非要将自己烧成灰烬。“皇后娘娘,纯妃明知道三阿哥得了痘疾,那是会传染的恶疾,还勉强皇上留在阿哥所,致使龙体受损,有亏妇德。还望皇后娘娘严加惩处,以平众怒。”   绮珊本是不愿意多话的,可听到这会儿,她也觉得心里很难受。恩妃是怎么死的,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倘若不是恩妃,而是三公主遭殃,那如今皇后会有多恨想出空中飞舞这个点子的自己啊。纯妃处处算计,处处心机,难道这样的人真的就配有这样的福气么?   想到这里,她还是沉不下自己的心,凛声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本不该多嘴。可纯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致使皇上一并数月,龙体欠安,臣妾实在心疼不已。倘若皇后娘娘不处置纯妃以儆效尤,后宫诸人人人因为一己私欲,而纷纷效仿,岂不是要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了么?如此一来,皇上即便有千头万臂也怕是应付不来。   得逞的宫嫔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可不能如愿的宫嫔难免心生怨恨,久怨成妒。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必然会不择手段的抢夺圣宠,届时哪里还有六宫和睦可言。不过是看谁更有本事能笼络皇上的圣心罢了。   六宫不安,则龙心难安,皇上不能安心治理朝政,孰不知起因竟然是纯妃自私自利之祸。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还六宫以公道,决不可让纯妃弄污了这一宫的净水。”   言罢,舒嫔跪了下去,紧接着怡嫔也跪了下去,婉贵人见此势头,随之而跪。再往后,就连微末的答应小主们都噼里啪啦的跪了下去。方才还一脸愤然的宫嫔们,个个诚心诚意的跪在了养心殿外,敛去了满面的愤恨,只留下恳切与坚毅在涨红或惨白的脸颊上,只待皇后出声。   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兰昕倒是没有动怒。毕竟她也明白,这个时候动怒,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让宫嫔们更加义愤填膺。看了一眼还立在身前的嘉妃,兰昕幽怨的长叹一声:“嘉妃你也瞧见了吧,本宫百余日不见各位姐妹,再见时,个个伶牙俐齿,刚毅果断。可惜不是来在侍奉君上,而是要逼着本宫处置了纯妃。”   金沛姿没有吭气,她心里何尝不想处置了纯妃,可这个时候,纯妃的肚子堪比万金。谁敢动皇上的骨肉啊,漫说是皇后了,就是皇上自己也未必就能舍得。   “你们不是要逼本宫处置了纯妃,而是要逼着本宫连纯妃腹中的龙胎也一并处置了。这样你们才能觉得顺气,你们才能觉得舒心,你们才能觉得公道。可是你们不要忘了,纯妃也好,你们自己一身也罢,谁又不是皇上的奴才了。   你们进宫不是为了侍奉君上,繁衍后嗣,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己殊荣,为了光耀门楣么?那好,你们谁看不过眼,本宫即刻着人赐予你们最锋利的匕首,只管拿了亲自去钟粹宫,了断了纯妃算完。”兰昕的声音威严却不急躁,沉稳且无比有力。   一时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再说半个字。甚至连簪子流苏、衣裳磨蹭的响动也听不见。可见众人真的是折服于皇后的威严,一丝也不敢造次。   “本宫不管你们有多恨多厌恶纯妃都好,她腹中的骨肉是皇上的血脉,是皇家的血脉,在这个时候,谁敢和纯妃过意不去,就是和皇嗣过意不去,就是和本宫过意不去。都听明白了么?”兰昕冷静的环视了众人一周,最终目光落在怡嫔、秀贵人两人身上。   “你们之中,不乏也有失去孩儿的人。本宫自己也失去了孩儿。那种锥心之痛,痛不可愈,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每一回痛失孩儿,当额娘的只痛一次,可当阿玛的,来来回回痛了多少次。若你们心中真的在意皇上,在意皇上的圣体安康,就好生生的回宫去吧。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息事宁人更为要紧。皇上的龙体康泰,便是六宫福泽。本宫不想看见再有丁点让皇上烦心的事情发生,否则,就别怪本宫容不下她。都听清楚了么?”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众人口不应心的声音,怏怏无力也并不齐整。只是不得不回这一句话罢了,谁又能甘心么。   “皇后娘娘,臣妾斗胆,敢问娘娘一句。”柏絮妤神色枯槁,唇角抽搐几下,才道:“倘若纯妃诞下了麟儿,是否等同于功过相抵,从前的种种皇上便不会追查追究了,而她,极有可能凭借诞下皇嗣的功劳,被册封为贵妃是么?”   兰昕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猜测,这后宫里,目前还没有诞下两位阿哥的妃主。倘若纯妃真有这样的好福气,皇上碍于皇嗣的前程,也未必就不能有这样的恩旨了。想到这里,兰昕平静的对上怡嫔的眸子,坦然道:“不错。”   陈青青连忙扶住了身子有些偏外的怡嫔,宽慰道:“娘娘不要太伤心,当心自己的身子。”   “身子有什么要紧,肚子才要紧。我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否则,也能沾染一些纯妃的好福气。”柏絮妤双眼噙满了泪水,也许她这一生都不能为皇上诞下麟儿,也许她这一世都没有纯妃这样好的福气,可这就是皇后的心思么?   只要能讨好皇上,只要能让皇上看见她的宽厚贤惠,即便是仇人也可以捧了上去。“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柏絮妤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心中十分的烦躁,迈着麻木的步子,于皇后面前狼狈的退了下去。   “娘娘恕罪,臣妾有些不放心怡嫔,也跟着去瞧瞧了。”陈青青心灰意冷,也只能找了这么个由头,随着怡嫔匆匆离开。   剩下的宫嫔自知无趣,也都不愿意跪在这里,先后带着各种不满的情绪,离开了养心殿。   只有嘉妃依旧纹丝不动的陪伴在皇后身侧,末了才道:“娘娘别难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来皇上心里也不大得劲儿,好在有娘娘陪着才能宽慰一些。”   “还是你最明白。”兰昕对金沛姿柔和一笑:“方才没见着愉嫔,想来是照看着永琪永,这里没有什么要你担心的,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要紧。”兰昕有心提醒嘉妃提防纯妃,毕竟纯妃的心思比谁都要刻毒。   “臣妾明白,娘娘放心,为了永永琪,臣妾与愉嫔都甘愿付出一切。”金沛姿哀愁的目光满是疼惜:“只是难为娘娘您了。可臣妾想,皇上早晚会明白娘娘的苦处。”   “你放心,本宫无碍。皇上自然会明白。”兰昕不想说,其实皇上是太明白了,明白到根本不愿意要这个可怜的孩子。而兰昕自己,记恨着纯妃不假,却怜惜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第四百八十五章 :扬眉瞬目千般作   这一日,兰昕照旧起的很早,早早的为弘历准备妥当盥洗的用品,又侍奉他着明黄色的龙袍,戴威严的龙冠,欢喜而充满期望的目送他去上朝。“皇上,且慢。”忽然想起,自己趁着闲暇缝制的香包还未曾给他系上,兰昕连忙唤住了弘历。   “这是臣妾闲暇的时候亲手所缝制的香囊,里面搁了几位寻常却气味独特的花药之材,请皇上系在腰间,权当是平安香囊好了。”兰昕垂下眼眸,仔细的替弘历系好此物。眼角眉梢里的柔情满满都是妻子对夫君的爱慕与崇敬之情。   “你这份心意最好,朕即便不能日日陪在你身侧,见此物,也必然觉得你近在身边。”弘历握住兰昕的双手,动情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兰昕,朕如今已经痊愈,你尽可以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兰昕总觉得弘历还有半句话未曾宣之于口,那便是希望她能再度诞下嫡子。可这谈何容易呢?兰昕不是不想,面颊的娇羞也让她看起来凭添了几分柔媚之美:“是,臣妾恭送皇上。”   可……她已经不年轻了,身子也早不如从前好,还能再度诞下皇嗣么?这样的甜蜜,对弘历来说是满心的期望,可对她来说,却是无形的压力。心里有些害怕,兰昕怕不能让他如愿,怕看见他失望的神情,更害怕嫡子,对她来说,只是个美好的噩梦。   “娘娘……”锦澜见皇后神情有异,少不得凑上近前来关心道:“皇上圣体安康,娘娘总算是搁下了心头的大石。虽然不能再日日陪伴于皇上身侧,可这份情意,皇上必然记挂在心,久久不忘。”   兰昕默默的点头,却不是心静的模样:“回长春宫吧,今儿一早且还有得闹呢。”   索澜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皇后说的担忧一点也不错,得知皇上今日上朝,而皇后要返回长春宫,六宫里那些针鼻儿似的心思,指不定穿上了线,要怎么扎人呢。“娘娘,奴婢以为,若是您身子不适,又或者是过于倦怠,不如就让薛贵宁将人拦在宫外吧。   不过是请安的寻常事,已经耽搁了这几个月,也不差这一日了。奴婢以为,凉着那些贪心不足的人心也好,省的她们头脑发热,越发的不冷静理智,给娘娘您添堵。”   “躲得过一时又如何,终究是得当面把话说清楚的。”兰昕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慢慢的勾起唇角:“是头脑发热之言,还是深思熟虑之言,现在说尚且言之过早。本宫以为,只要她们心里不满,迟与早都是要折腾一回的。既然如此,何不让她们尽早宣泄心中的郁结,趁早冷静下来,也好过污秽不满的情绪于心胸之中堆积的过久,迷失了自己的双眼倒不要紧,可万万别迷失了自己的心。”   锦澜与索澜对视一眼,二人均是不知该如何宽慰皇后了,也只得咬着牙应一声是。吩咐了奴才去备肩舆,送皇后娘娘返回长春宫。   皇上才刚上朝,按理说这会儿时辰尚且还早。然而当兰昕返回长春宫时,一众宫嫔竟然已经于正殿恭候了多时。她们不敢去惹皇上不痛快,更不敢落下耽误军机要事的罪名。于是闹不了养心殿,也只能在长春宫里等皇后回来,最起码也得讨个说法才能咽下这口气不是。   只是经过上一回养心殿外的事情,她们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纯妃腹中还有皇嗣,那即便是皇后也不敢擅动她分毫。所以,宫嫔们虽然没有商讨,却也将重点搁在了纯妃诞育皇嗣之后将如何惩治。难道说,还真由着她被晋封贵妃不成么?   “替本宫更衣吧,这件衣裳怕是太过素雅了。”兰昕没有直接去正殿,反而是先回了内寝,让索澜替她换一身鲜亮一些的衣裳。   “娘娘说的极是,牡丹花雍容华贵,又是正红兼明黄的蜀锦裁制,既高贵大方,又能衬托娘娘您尊贵的身份,到底比平日里穿的要亮堂的多。”索澜也很喜欢这件衣裳:“皇上虽然在病中,却还吩咐了内务府为娘娘制了这一身旗装,可见在皇上心目中,到底是娘娘最重。”   锦澜也不住的颔首:“娘娘虽然数月未曾回宫,可您瞧瞧,咱们宫里依旧是干净整洁,一应儿的物品都是最好的东西。就连鲜花嫩叶也都是最精神最芬芳的。皇上想着娘娘,这可是整个紫禁城的宫人都知道的事儿。”   原本兰昕心里是有些倦烦的,不想锦澜与索澜一个劲儿的说着好听的话,倒是生生的逗出笑来。“罢了,你们今儿是嘴上抹蜜了,皇上新赏了好些缎子,本宫也用不着这许多。你们看着喜欢,就挑几匹添置几件衣裳吧。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们日日殷勤侍奉着。”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索澜抿唇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与姐姐能侍奉皇上与娘娘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这会儿说的也是真真切切的心里话。倒像是奴婢故意讨赏似的,怪羞人的。”   锦澜嗤嗤一笑:“你呀,嘴说的灵巧,那一会儿娘娘赏给你的那份,匀给我得了。”   “姐姐,你也取笑我。”索澜也是因为又返回了长春宫,心里才舒坦了一些。她知道唯有皇上龙体康泰,皇后才真真儿的了却了心事,整个人也不由得轻松起来。   兰昕听着她们说笑逗趣儿,脸上的愁色也缓和不少。靓丽的旗装上身,越发衬得她气色红润,精神奕奕。“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摆驾正殿吧。”   “是。”两人随即冷下脸来,先前的轻佻与顽皮均泯了去,周正的随着皇后一并前往正殿。   当兰昕再度迈进长春宫正殿,面对一众花枝招展的宫嫔时,她的脸上唯有喜色,神清气爽。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这一句请安之言,宫嫔们不知重复的说了多少次。但无论说了多少次,都不及这一次迫切。   “诸位妹妹不必多礼,平身吧。”兰昕很快便发觉,慧贵妃不在众人之中,而纯妃也并未前来。前者究竟因何不来,兰昕有些吃不准,后者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来人前惹人生厌。“许久不见诸位妹妹,上回养心殿外也只是匆匆一面,这会儿倒觉得,妹妹们个个容光焕发,真就如同这个季节的花儿一样馥郁妩媚,看得本宫心里暖暖的。”   金沛姿自然是最愿意和皇后说话的,听了这一句,便笑着凑趣儿:“臣妾却觉得皇后娘娘气色极好,皇上大好了,娘娘心中宽慰,自然是喜从心生,光彩照人的。”   盼语顺着嘉妃的话音儿瞧向皇后,果然一点也不错。皇后虽然不施粉黛,却难掩姿色,果然有皇上雨露的滋润,皇后便是真的要比从前好上许多了。“嘉妃此言不虚,臣妾也觉得娘娘气色红润更胜从前了。”   微微笑着附和了两句,柏絮妤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只道:“臣妾来的时候,见慧贵妃身旁的碧澜也急匆匆的来长春宫了,怎的这会儿没瞧见影子。慧贵妃竟也没有来?”   薛贵宁听着声音,忙从殿外躬着身子进来,一个千儿打下去,方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方才慧贵妃身边儿的碧澜的确来过,说是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故而不能来长春宫请安,还望娘娘恕罪。撂下话,她便又急匆匆的返回储秀宫,只说贵妃身边离不开人。”   “身子不适?”柏絮妤忧愁的叹了口气:“许是病从心中生吧。寻常的药石自然无效,心病总得心药医不是么?”   这话金沛姿就有些不爱听了:“怡嫔成日里与婉贵人过从甚密,本宫还以为你没去旁人宫里走动呢。如今听了这番话,才知道,原来怡嫔也颇为关心慧贵妃。不然贵妃是病在身上还是病在心里,你有怎么会如此熟悉。难不成怡嫔也懂得岐黄之术,甚至比宫中御医更胜一筹,不需要望闻问切,仅凭猜测,就知道贵妃乃是心病。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都说嘉妃就是皇后身边豢养的一条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柏絮妤暗暗作响,却没有当面顶撞,只是柔婉的垂下头去,慢慢道:“让嘉妃娘娘见笑了,臣妾哪里懂什么歧黄之术,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兰昕闻言,慢慢的蹙了蹙眉:“怡嫔,你自小产之后,一直哀伤难抒,病在心中却也不假。只是你到底年轻,许多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要懂得排解才好。否则久久憋在心里,也只能委屈了你自己。”   皇后的关怀之言,柏絮妤只当是她摆摆皇后的样子,根本一个字儿也未曾听进去。但依足了礼数,她还是将其身子,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必当谨记。”   金沛姿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殿门外小侯子的声音撩人清净:“纯妃娘娘驾到。” 第四百八十六章 :总是离愁无近远   纯妃的突如其来,让原本尚且算是平静的长春宫正殿登时炸开了锅。妃嫔们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怒目相向,或是一副昂首挺胸的斗鸡样子,只待纯妃进来,便要将其生吞活剥了。   就连金沛姿也难言嫌恶之色,她是不想当着皇后的面儿给纯妃好看,可心里的不舒坦也是真的,怎么就能轻易掩藏了去。无计可施,也只得缄默不言,她轻轻的偏过头去,端起手边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喝起来。只愿略微泛黄且飘香四溢的茶汤,能够轻易洗去她心里的污浊。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倒是坦然,声音也不算大。只因殿上的质疑之声经久不息,更显得她的话苍白无力,随着清风而逝,很快便没有一丝痕迹。兰昕轻咳了一声,意在提醒众人稍安勿躁。待到众人先后沉默,她才微微一笑:“纯妃有着身子,怎么也出来走动。御医不是叮嘱过你要安心休养么?”   这些客套的话,苏婉蓉坏永璋的时候也曾听皇后说过。只是那时候,皇后说的更有人情味儿一些,却不似现在这样只为走个过场,打打官腔。“臣妾一直在阿哥所照料永璋,日前在养心殿也只与皇后娘娘匆匆一见,许久未曾向娘娘请安,心中有愧。   如今皇上已经康复,臣妾心中欢愉。加之今日天气晴朗,臣妾也想来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凑凑热闹。一时忘记了御医的叮嘱,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其其格已经不是从前毛躁轻率的性子了,尤其是许久不愿在后宫走动,倒是显得心性沉稳得多。以至于方才没看见纯妃时,她也没有多费唇舌去说一些带着针尖儿利刺的话。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憋不住了。   “纯妃真是风趣啊。”其其格将鬓边垂下的珍珠流苏轻轻顺了顺,娇美笑道:“臣妾虽非汉人,却也听得有这么一句俗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纯妃怎的来求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虽然贵妃国母,却也无苍天之力,更何况是人力所为呢。”   金沛姿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才明显了几分,到底是她与愉嫔投缘,对方说话来的话,也颇为合自己的心意。“愉嫔说的是了,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只要求个恩典,得一句宽恕就可以一笔勾销,那还要衙门干什么,还治理朝政做什么,成日里跪在神坛上告罪求宽恕不就得了。也省去了皇上皇后不少的心力,能多陪着咱们姐妹说说话不是。”   两人飞快的对视一眼,交换了彼此眼中的凉薄之意,随即又均偏过头去,再不言语,由着纯妃尴尬的立在殿上,受尽白眼。   倒也是纯妃来晚了些,殿上除了慧贵妃的位置空着,便是再没有其余的位置了。兰昕瞧了她一眼,又听了方才的话,不免脸色有些晦暗:“原是该留纯妃你多坐一会儿的,但本宫未免皇上牵挂你腹中皇嗣,也不得不遣人送你回去歇着。此外,未免你奔波劳碌,备受辛苦,往后的请安之礼,也一并免去吧。   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着奴婢前来知会本宫一声。皇上已经有话吩咐下来,但凡你宫里需要,内务府即办。你不必担心这些细碎的琐事,没有什么比平安诞下皇嗣要紧。”   话是说给纯妃听的,也是说给其余人听的。兰昕不想让她们在这些事情上动手脚,花心思,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也就是了。   这一点盼语也看得清清楚楚,她知道皇后属意的也不过是纯妃腹中的孩儿。看来,纯妃的风光也只在剩下的七个月了。一旦这个孩子瓜熟落地,她这个做额娘的恩宠也就尽了。倒不像是皇上有多么怜惜着她,又给她了多少不该给的宠爱,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一夜的欢愉而已。   这么想着,她心里舒坦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温和了许多。转睛的时候,她正巧对上了皇后的眸子,心里微微有些凉,却也坦然。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告退了。”苏婉蓉被皇后一记闷拳打在身上,痛虽然痛,却也无可奈何。往后这长春宫不欢迎她来,养心殿也不愿待见她去,身边侍胎的御医偏又是她一直想铲除的曹旭延,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苏婉蓉不是没想过收手,可惜真的是太迟了。即便是她放下了屠刀,也成不了佛,甚至成不了能置身事外的尼姑。皇上的恨意,真可谓到了极致,否则为何到现在也不愿意见她一面。且说从那一日去过阿哥所之后,也就是养心殿的说话了。皇上再没有过问过她与腹中孩儿只言片语,借皇后道口说了许多话,无非是恨透了她。   人要脸树要皮,苏婉蓉也不想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她虽然不爱重皇上,却也不想被皇上如此的嫌恶。分明是皇上让她试探皇后与和亲王的,她才会因此得罪了皇后,一招棋错。可如今,皇上竟然卸磨杀驴,眼看着事情要败露,竟然先讨得了皇后的信任,这难道就是堂堂的天子当有的作为么?   含着恨,苏婉蓉越发平静的从长春宫正殿上退了下来。   柏絮妤看着纯妃离去,心里别扭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皇后娘娘,臣妾……”   身旁的陈青青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警惕的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随即含笑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相求,还望娘娘恩准。”   兰昕知道婉贵人从来都只是沉默,如今既然开口,定然是有非说不可的事情。“有什么,你便说吧。”   “臣妾久居启祥宫,到底是地偏人稀,清净的紧。而怡嫔娘娘又是独居于景仁宫,也倍觉冷寂。臣妾斗胆请求皇后娘娘恩准,让臣妾迁往景仁宫而居,一来可以陪伴怡嫔,做个伴儿。二来,臣妾不过是贵人的位分,岂敢当一宫主位之事。”陈青青私心不想在留于启祥宫了,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她真的是住的腻烦无比了。   皇上自从将她撂到此处,就再也没有过问一回。甄洛山都死了这么久了,何况当初她们之间的情分并非是男女苟且之情,陈青青已经不想让自己继续衰老惨败下去,她也想重获圣恩。而唯一能与她交好,又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一个怡嫔。   这一回,借着怡嫔能否逆境重生,就看她的造化了。   只不过,此事之前她未曾与怡嫔商量过,自作主张,也是怕怡嫔不愿如此。   柏絮妤倒是没有什么意义,见婉贵人这么说了,她也只好敛住了对纯妃的不满怒意,正色道:“皇后娘娘明鉴,自从臣妾小产以来,便日日觉得心中苦闷。成日里对着冷寂的宫墙,也总是难以自抑伤怀。倘若有姐姐相伴,常日的时光便好打发许多了。还望娘娘恩准。”   兰昕见这两人一拍即合,便轻微的颔首:“也好,左右景仁宫也只有你一人住着,婉贵人大你几岁,又与你投缘,能在你身边照顾开解,本宫也很是安心。索澜,你去吩咐内务府尽快办妥此事。选一个好时候,让婉贵人迁宫令居也就是了。”   二人闻言面露喜色,少不得起身齐齐谢恩。   再落座的时候,陈青青一直握着柏絮妤的手,似乎是想帮着她冷静下来。于是柏絮妤再没有多说什么,一直默默含笑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兰昕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等着宫嫔们开口。左右纯妃不想见也已经见着了,不能接受也必得容她生下腹中龙裔。再说什么也都是无济于事,徒劳而已。于是殿上一下子肃清起来,如同无人一般的沉寂。   其其格倒是心神不定的看了看天色,率先打破殿上的僵局:“皇后娘娘见谅,臣妾还得去瞧一瞧永琪,这几日许是天热的缘故,永琪的食欲大不如前。非得臣妾哄了才肯吃些东西,一时也离不开臣妾。”   “离不开也得离开。”盼语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接了这么一句:“阿哥所已经重新休整粉饰过,确保再无不妥。稍后四阿哥与五阿哥总是得送回去,由宫人们伺候着。怕只怕愉嫔还是得继续挨着母子分离的日子,谁让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呢。”   心里不舍的,可其其格明白娴妃说的是正经的话,于是只道:“能多陪一日便是一日,臣妾不敢妄想将永琪留在自己身边。只是现在能尽心的时候,好好尽一尽为母的心思罢了。”   “你且回去吧,嘉妃,你也回去陪陪永吧。”兰昕很羡慕她们能有自己的骨肉相伴在侧,不觉触动情肠:“阿哥所的事情,稍后皇上有了旨意再说不迟。眼下,好好陪着你们的孩子,本宫心里也踏实。”   “多谢皇后娘娘。”二人起身福过,便欢喜的退了下去。   “都散了吧。”兰昕宽和一笑,却将目光锁定在娴妃身上。“娴妃且慢,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第四百八十七章 :缓歌金缕细留云   盼语不是第一次随着皇后往内室去,可这一回,她是真的比以往都要安静。安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于皇后,她曾经敬畏,曾经感激,曾经以心相交,更曾经疑心,曾经嫉妒,妄图取之以代。   心里躁动难安,不光是因为太后与纯妃的挑唆,更多的还是皇上对皇后的态度。这让恩宠从云端跌进谷底的盼语怎么能不心生妒怨,她已经有了一切,为何还要把持着皇上的恩宠迟迟不肯松手呢?这些话,盼语不敢问皇后,更不敢问皇上。就连她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至今也仍然是未解之谜。   心里百般的不适,搅扰她难以平心静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更是暴露了她的急躁与不耐烦。   兰昕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已经感觉到她的不平静,少不得吩咐索澜:“取一杯莲心茶来,给娴妃顺一顺心,压压火。”   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盼语收敛了些许外泄的神情。“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不过是一时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神罢了。”   “无妨。”兰昕慢慢的坐稳了身子,才神色悠远道:“本宫单单留下你,是有些话想要问。你为什么烦躁,本宫心里多少能明白一些。”   索澜奉上了莲心茶,没有耽搁的退了下去。内室里唯有皇后与自己。盼语端起了热茶,轻轻嗅了嗅,只有莲心儿那股子穿心的苦涩。这味道的确让人觉得很难以接受,却也是实实在在清心降火的好法子。   小小抿了一口,让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间,盼语只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皇后娘娘只管问便是,臣妾必然知无不言。”   “这些日子,纯妃于阿哥所照料永璋不得空,都是你奔波于慈宁宫,替皇上向太后尽孝。关于太后的事情,想必你知道的也不少。本宫是想问,你以为纯妃成孕之事,与太后会不会有牵连?”兰昕问的明白,也是因为她知道娴妃是明白人。   和明白人说话,若是再迂回曲折,绕来拐去就显得了然无趣了。再怎么说,兰昕也是想尽快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盼语轻轻碰了碰唇瓣,压抑着嗓音道:“娘娘是怀疑,纯妃再度有孕是太后的授意?”稍微一想,盼语也不禁肯定了这个大胆的猜想:“若是娘娘猜想的不错,可能太后还在其中帮衬了什么。看来,保住了纯妃,太后又如虎添翼了。臣妾只是想不明白,太后这样提防着人心,又怎么会将阴戾狠毒的纯妃留在自己身边呢?就不怕来日,纯妃为了一己私欲,翻脸就不认人了么?”   “这些都是后话了。”兰昕抚了抚衣襟上的牡丹花,那针脚细密不说,且是用了最鲜艳的水红线绣制而成,映着白底正红花边的蜀锦,到底鲜艳夺目的厉害。“太后的心性,本宫看得清楚,想来你也一定看得清楚。若是要收手,早也就收手了,不至于落得如今的田地。   可惜,贪心不足,总是怕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辈子只能是在残斗与战战兢兢之中度过的,再无其他。”   “娘娘的意思是?”盼语不解的蹙了蹙眉。   “除了娴妃,或许慈宁宫也就唯有你才能走得进去了。这便是本宫的心意。”从腕子上取下了一只景泰蓝的镯子,兰昕伸手递给了娴妃。“这里面的药粉,是经过多次提炼得来的,以至于虽然不多,却有惊人的药效。本宫现在转赠给你,你带着进慈宁宫,自然有它的用处。”   “娘娘是要臣妾毒毙太后,这未免……”盼语不禁一颤,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倘若太后凭白就……恐怕皇上一定会疑心臣妾的。毕竟娘娘您也说了,能进出慈宁宫的,除了纯妃便只有臣妾了。”   “这不是毒药。”兰昕见她神色慌张,轻轻叹了一声,才继续说道:“本宫不改初衷,依旧希望太后还是当今太后。但倘若她只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妪,那么是太后或者不是太后,又有什么要紧。纯妃断了这条后路,便等同于一个怀着龙裔的死囚。如此一来,后宫便是真的安宁了。”   从前是樱格格,后来是永璋被下毒,皇后为了能让后宫和睦,接连将棘手的事情一件一件的交给自己来办。不错,这也许是基于皇后对自己的信任,才会如此。但皇后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心意,到底愿不愿意承受这一份信任。   “你无须有后顾之忧,倘若事情败露,本宫自然会一人做事一人当。”兰昕见她迟迟不肯接下镯子,正色道:“原本这件事可以不交给你来做,毕竟慈宁宫里的内应不在少数。然而本宫猜测,太后之所以肯让你留在宫内,定是有心扶持你获宠,成为能与本宫抗衡的宠妃。”   “臣妾没有想过……”盼语真的没想过取皇后而代之,又或者因为自己心里的猜忌而于皇后为敌,她只是不想再做这些事情,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当然,能挽回皇上的心是最好的了,若是不能,她也想弄清楚,就竟皇上前后会有如此之大的转变。   能知道最真的缘由,便是死也无憾了。盼语不想与自己最心爱的人,玩这样扑朔迷离的游戏。她宁愿知晓究竟,哪怕是个死字,她也心安理得了。   “你先别急着解释,本宫敢用你,自然是信你的。”兰昕触动情肠一般,幽然而笑:“自入宫以来,你的恩宠便是一日不如一日。本宫知道你心里有苦,且还是说不出来的苦楚。本宫也明白,你待皇上是一片真心。既然如此,不如就依从太后,表面上听从她的吩咐,实则,趁机……若是能借助太后的手,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盼语没想过皇后会这么说,倒是容不得她婉拒了。只是这样真的就好么?借助太后的手,成为皇上在意的人,那么一旦太后倒了,自己的恩宠是会继续下去,还是跟着太后一并垮下去?谁又能保证呢?   “许是命中注定的吧!”盼语眸子里凄惨的光彩不如从前那么明亮,只是她隐隐的不甘心,还是宣泄在这种凄惨之中。心像是被刺的漏了,漏了从前的温婉,也漏了与他的情分。“臣妾不敢多想,更不敢奢望。”   “不是纯妃便是你,那本宫情愿是你。”兰昕说了一句最真心的实话。“若是能选,本宫不希望你卷进本宫与太后的纷争之中,然而你却执意如此。若是能选,本宫希望能诞下麟儿的人是你,如此一来,你在宫里的位分就更加尊贵。   你是乌喇那拉氏的出身,显赫于纯妃甚至是贵妃。本宫自然希望你能走得更高更远。何况,你待皇上的真心,本宫何尝会看不到呢?这些日子以来,你尽心竭力,为本宫做了许多事情,说句感激的话,若是只能有两位贵妃,本宫自然希望是慧贵妃与你。   而纯妃,无论她能诞下几位阿哥,本宫都不希望她有这样一日。既然有机会,为何不去争取呢。若说从前你是为了本宫,那么本宫希望,今日你能为你自己。”   这番话,让盼语无言以对。她不知道皇后究竟是因为心中愧疚才为她打算,还是皇后根本就一直都在为她打算。终于,她还是接过了那支景泰蓝的镯子,却好似千万斤重担压在身上,沉的托不起来。   “你自己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兰昕只是希望她和嘉妃都能走得更远一些。毕竟后宫里,能真诚的对待自己的,也唯有这两个人而已。“与你说了这会儿话了,本宫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自行回宫歇息吧,本宫代你去慈宁宫,为太后侍疾。”   “娘娘……”盼语不知道为何皇后这会儿要去见太后,却知道慈宁宫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其实太后已经不能走出慈宁宫半步了,您又何以要去。”   “你留在慈宁宫侍疾是为了顾全皇上的颜面,本宫去慈宁宫探望太后也是为了顾全皇家的颜面。太后终究是太后,无论在咱们心里有多么的鄙夷都好,她依旧还是大清最为尊贵的女人。有些情面上的东西,本宫不得不顾全。”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告退了。”盼语轻微福身,握着那镯子,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兰昕见她走,才唤了索澜一声:“告诉朵澜,这些日子不必再说扰乱娴妃心思的话了。娴妃终究与本宫是同一类认死理儿的人。她只是不甘心罢了。”   “奴婢明白。”索澜见皇后的脸色到底没有多么阴沉,便小声问道:“娘娘觉得,娴妃娘娘最终会沦为纯妃之流么?”   宽和一笑,兰昕摇了摇头:“如是她能做得出来,也不用等到恩宠尽无的时候才做了!娴妃不会成为纯妃之流,本宫相信她的心始终没有变过。”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千畦细浪舞晴空   “太后万福金安。”无论是什么时候,兰昕都不曾也不敢忘掉规矩。她本就是被万千规矩捆绑着的女子,所以这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宿命。   狭长的凤目微微虚着,太后慢慢的看了一眼皇后,从头到脚,又从下到上,每一寸都没有放过。“皇后多礼了,明知道哀家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何必做这一套恭敬的模样,要给谁看呢?”   兰昕慢慢的起身,兀自微笑,仿佛是笑给自己看一样。丝毫没有牵扯到面前之人。“名正言顺与否,太后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臣妾不过是依照宫规行礼,敬与不敬,也只在臣妾自己心里。”   “许久不见皇后,愈加巧舌如簧了,哀家从前真是小觑了你。”太后慢慢的捋顺鬓边的金丝流苏:“时至今日,哀家被囚禁在这慈宁宫内,皇后的心倒也宽,给哀家的衣食用度依旧是最好的。”   兰昕轻轻一笑,寻了一处慢慢的坐稳身子,又接过雅福奉上的香茗,慢慢的抿了一口。清凛的茶香,似乎驱散了心里的不宁静。然而明知道自己面前之人,乃是双手染满鲜血的毒妇,这茶再香怕是也喝不出滋味儿了。即便能,也一定是腥咸的臭气。   “太后从未看清过臣妾,臣妾有何尝不是呢。”兰昕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会儿再不对太后问清楚,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您已经是太后了,亲手抚育的四阿哥又登基为帝。摆在您面前的,是一世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普天之下,您才是最为尊贵的皇太后。   还不够么?难道还不够么?为何,您就是不肯罢手,非要逼着臣妾去死。难道说没有做成皇后这个遗憾,你到死也要怪咎于臣妾不成么?即便如此,与臣妾的孩儿又有何牵连。如缤不过是女儿之身,她又能妨碍得了太后您什么?”   这些话问出了口,兰昕才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不如方才冷静的皇后不禁含笑,轻飘飘道:“你有没有试过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你有没有走在悬崖峭壁上的感觉,随时都会掉下去,粉身碎骨。哀家这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哀家的皇儿死了,先帝就将圆明园贱婢的骨肉抱给哀家抚育。   原本哀家也以为,这不过是先帝的厚赐,有这个孩子抚育在膝下,一来能稳固哀家的地位,二来,也不至于让府中诸人轻视,夺了哀家的恩宠。   可后来,哀家才想明白,先帝不是在意哀家的好与坏,前程与荣耀。而是太过喜欢这个孩子,又嫌弃他生母出身微贱,不过是汉家最不堪的贱婢,这才让这个孩子背负着哀家钮钴禄氏的光环成长。哪里有半点,又是为了哀家啊?”   雅福沉静的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像是听着局外人说着局外话。   太后沉静的面庞,透出无比的心酸,旁人许不信,那些年,她是多么痴情的爱慕着先帝啊。可到头来,她从来就没有逃出过他的计算。什么数十年的情分,不过是寻常可见的帝王恩宠罢了。到头来,她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贱婢诞下的孩儿罢了。   一个空壳子的太后身份而已。   “您已经是太后了!”兰昕冷面说出这一句话,心恨难耐。“即便先帝薄待了你,可皇上并没有不是么?慈宁宫富丽堂皇,您成日里所需的一切,皆是宫里最好的。皇上能给您的,分好不少的给了您。可哪一步不是您的算计,哪一步又不是您的心机。”   “马齐手里,一直攥着哀家不是皇上嫡亲额娘的罪证,如同钳着哀家的脖颈。哀家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有发疯的一日,将这罪证交到你与皇帝的手中?倘若让皇帝知道,哀家不是嫡亲额娘,那你口中的富丽堂皇,最好的,岂非都要化作乌有了?”   慢慢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太后眸聚冷光,阴沉道:“难道皇后你会喜欢被人扼住喉咙活着么?你会希望威胁你安危人日日好模好样的活在你眼前么?”   “伯父什么都没有交给我,从始至终,都是太后你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并非是臣妾揭穿了你什么。”兰昕一想起太后的种种行径,恨意便翻江倒海的往上涌。“就算太后你不顾念数十年与皇上的母子情分,不顾念臣妾的孝顺之心,也该替先帝想想,如缤再不济,也是先帝传下来的皇孙血脉,您怎么下得去手。”   太后沉默了片刻,才终于露出笑意:“哀家尚且朝不保夕,为何不在死之前,也好好惩治一下成日里让哀家如履薄冰的你们?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必然要从她最痛的地方入手。皇后你最在意的,不是皇上就是孩子,哀家总得要顺应你需求吧。   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富察一族亏欠哀家的太多了。马齐还不完的,总得要你来还不是么?你还不完了,自然还会有人替你还下去。”   “罢手吧太后。”兰昕沉眉,重重咬字:“臣妾会向皇上求恩典,让你继续显赫的做你的太后。六宫妃嫔也好,千万的奴才也罢,终究还是会一如往常孝敬侍奉在您膝下。只是不要再生事端了。权当是臣妾求您了。”   尽管兰昕知道,太后听不进去她的话,但她还是用心说了这些。不为旁的,她总是抚育了皇上多年,没有生养的情分,教养的情分也大过天。更何况天下人并不知道皇家竟然有此阴暗的秘密,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   尊太后为太后,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保全了皇上的颜面,才是保住了皇室的颜面。   “皇后真会说笑。”太后也端起了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小口。“哀家如今这步田地,怎可让皇后纡尊降贵,来求哀家。理当是哀家求皇后您高抬贵手,给哀家留一条舒舒服服的活路。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妪,能碍着皇后的事儿么?更何况皇上给哀家的旨意,便是好好留在这慈宁宫安心养病。   其实啊,哀家的病不打紧,皇上心里的病才紧要。哀家囚禁了他嫡亲额娘数十年,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可皇上不闻不问,权当是哀家疯言疯语般的谎话,可不就是皇上自己的心病么?皇后该劝一劝皇上,让皇上想法子迎亲额娘回宫照顾。哀家也能为当年的莽撞一赎罪过。”   兰昕轻轻叹了一声,凝眸含冷,郑重道:“这样的说辞,太后不必再对臣妾讲。其实有没有这回事儿,太后您都走不出这慈宁宫了。皇上是顾念旧恩的人,臣妾也不止一遍的说过,您到底是抚育皇上成人的太后。故而,皇上会怨甚至会恨,却不会杀。   纯妃有孕之事,是否与太后有关,臣妾与太后都心知肚明。这一回也就罢了,既然皇上不愿意追究,臣妾也乐得息事宁人。左右能为皇家繁衍后嗣是福气,也是宫嫔应尽之责。纯妃有这样的福气,作为嫡母的臣妾,自当喜不自胜,乐见其成。   但臣妾也有言在先,一旦纯妃将皇嗣平安诞下,无论男女,都将由臣妾亲自抚育。臣妾会视如己出,将他养在长春宫内,直至他长大成人,皇上另择府邸赐他居住。不但如此,臣妾还会在富察氏一族,择同龄的子、女与她婚配,让他感念皇恩之时,也感念富察一族的殊待。”   “你……”太后被皇后眼中的坚毅唬得张不开嘴。眼尾抽搐了好半晌,才幽怨道:“纯妃几次三番的害你,你怎么肯让她的孩子出世,还给她这样的殊荣,与富察一族结亲?就为了让皇上念及你的宽惠与贤德么?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这样的话,或许也只有太后你才能问得出口!”兰昕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轻蔑,阴冷笑道:“孩子是孩子,纯妃是纯妃,太后是太后,臣妾分的清清楚楚。无论纯妃有多么不好,臣妾也不会迁怒于她腹中无辜的孩子。太后您自己做不到,自然觉得旁人也做不到。   很可惜,臣妾又要让太后失望了。臣妾不但能做到,还一准儿能做好。不管太后用什么法子,让纯妃能一举得孕,甚至能让纯妃连连得孕都好,臣妾都会义无反顾的保全她的孩子,养育在自己身边,不仅如此,还能确保纯妃不会再得皇上的垂怜。太后您就请好吧。”   走进慈宁宫的时候,兰昕对太后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她备受冷待这么久,心思或许会软下来。哪怕只是口头上答应自己一句,会愿意息事宁人都好。可兰昕终究还是失望,甚至绝望了。   于是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她眼底只有决绝与刚毅。纯妃这步棋,怕是再也走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太后为了翻身,紧接着便是要重用娴妃了。娴妃得宠,总好过纯妃得宠,兰昕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毕竟这些年,娴妃为她付出的太多了,不管是真心还是无心,这份情,她富察兰昕必都领了。“薛贵宁,叫人好好看着慈宁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 莹骨冰肤那解老   “如缤。”弘历老远就瞧见了是如缤站在那里,喜声唤道:“好些日子不见,快近前来,让皇阿玛瞧瞧。”   “皇阿玛。”如缤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御花园遇见皇阿玛,欢喜的不行。挣开了嘉妃的手,便兴冲冲的朝弘历奔去。   “如缤,当心脚下。”金沛姿也听见了皇上的声音,却不如如缤这样激动。但再怎么说,她也该过去请安一声,许是一时想到了纯妃的种种,心里仍然有些别扭吧,以至于她的步子缓慢,正好和如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缤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如缤欢喜的福了福身,随即便扑进了皇阿玛的怀中。“前些日子,皇阿玛病着,如缤几次都想去养心殿探望。但嬷嬷说皇阿玛的病是痘疾,会传染,不许人探望,叫如缤好担忧。这会儿瞧见皇阿玛吉祥了,如缤这才稍微安心。”   “朕也时常惦记着你。”弘历攥住女儿的玉手,却是怎么也看不够。如缤白净的肌肤,看上去透着粉扑扑的红润,像是秋日里枝头上最鲜美的果子,让人陶醉。一身绒鹅黄的旗装很好的勾勒出她纤细而窈窕的身姿,嫣然出落成容姿秀美的大姑娘了。“这衣裳甚是好看,越发衬得如缤你乖巧清纯了。”   如缤赧红了脸,更如胭脂染颊,红梅映雪。“皇阿玛最会取笑如缤了。这衣裳是嘉娘娘亲手为如缤所绣。”   弘历的目光,这时候才跟随如缤而去,略有些迟缓的停留在嘉妃身上。见她一身淡青绿的衣裳倒也清丽,面庞不自觉露出笑意:“是沛姿啊,朕也有许久不曾见你了。”   金沛姿微微屈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顺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日前皇上恩准六宫请安时,臣妾才向皇上请过安,算起来,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算不得久。”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从来不在皇上心上,以至于见了也未曾留意,可不就觉得久了么。   “哦。”弘历轻哂:“那一日人多,朕又一心牵挂着朝廷上的事儿,倒是没有留意。”   “皇上日理万机,这些不过是后宫里的琐碎事儿。何况皇上心里若是惦记着臣妾,哪怕不见,臣妾也觉得心甜。”反过来说,若是皇上心中没有自己,即便日日讨嫌一般的在皇上眼前晃来晃去,皇上不是依旧看不见么。   心里微微发凉,金沛姿也不想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便含笑道:“皇上许久没见如缤,想来有好些话要慢慢来说。臣妾明日便要送永回阿哥所了,还未曾打点周全,就先行告辞了。”   她不是不爱慕皇上,也并非不想皇上在意自己,更没有避讳恩宠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只能跪着求着去获取他少得可怜的疼惜。若是如此,情愿一分一毫也不要,总好过死乞白赖的惹人心烦。   “朕也有许久没见过永了,心里惦记,既然如此,不如朕与你同去。”弘历的记忆里,嘉妃就是这样性子沉静的女子,不争不抢,不委曲求全也不愿放低身姿。就连诞下了四阿哥之后,也依旧是这个样子。让人想要疼惜,却不知道该怎么疼惜。   “也好,如缤也惦记四弟了,就和皇阿玛、嘉娘娘一起去瞧瞧好么?”如缤一手攥住了皇上,另一只手攥住了嘉妃,笑吟吟道:“四弟最是乖巧懂事,那一日还给如缤折了好些鲜花儿呢。皇阿玛可知道,他扎了手,竟也没哭,十足十的男子汉派头呢。”   “是么。”弘历温和道:“都是你嘉娘娘教的好。”   金沛姿听着这样的赞许之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直保持着疏离的微笑,慢慢的走在如缤身侧。   “阿哥大气些,才有爱新觉罗的派头。朕却喜欢如缤温婉乖巧,娇美可爱。”弘历的确很喜欢如缤,到现在为止,如缤是他活着的唯一的女儿。且说她乖巧伶俐,最是贴心。举手投足间,仿佛有兰昕年少时的影子,叫弘历心中喜欢。   这话倒是勾起了金沛姿的同感:“臣妾也很希望有如缤这样可爱的女儿,只是臣妾没有皇后娘娘这么好的福气。”   “如缤会好好陪着嘉娘娘的,嘉娘娘有如缤和四弟,往后还会给皇阿玛多添几个小阿哥的。”如缤嘿嘿一笑,倒是羞红了自己的脸。   “胡说。”金沛姿宠溺的假嗔一句:“大白天的,怎么说这样不害臊的话。”   “朕也觉得会是如此。”弘历心情颇好,紧紧的攥了攥如缤的手,饶有兴味儿道:“倒未必见得是玩笑话。朕也盼着沛姿你能多为朕添几个阿哥,不,公主也好,朕都喜欢。”   金沛姿含笑转过了头去,不愿意破坏这样好的气氛,却总是憋不住话。“纯妃二月的时候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六月,腹中的孩儿也足足有四个月大了。再过些许时候,宫里便有添丁之喜,臣妾还未曾恭喜皇上。”   既然有了旁人的,又何必来盼着还没有影儿的。金沛姿无声的叹了又叹,为自己难过倒是次要的,她是真的为皇后担忧啊。尤其,纯妃曾经害过如缤,这是何等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皇上都忘了么?   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疼爱如缤,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怎的宠幸纯妃的时候,他便是不想想这样做能对得起他对如缤所谓的疼爱么?   “纯妃的事情,朕暂且不想说。”弘历不是觉不出嘉妃心里有气。其实不光是嘉妃,后宫的妃嫔恐怕心里都有这个梦魇。只是许多事情,他无从解释,也不想解释。   “臣妾不敢。”金沛姿要的不是一句解释的话,而是要皇上明确态度。究竟纯妃诞下皇嗣之后,皇上会如何处置。难道因为她诞育皇嗣有功,便可以抵偿先前的种种么?若是若然如此,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你心里想得什么,朕都知道。朕有分寸。”弘历不想多谈,以为纯妃是他的疮疤,知道太多关于他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且嘉妃一直都是陪伴在皇后身侧的人,对她避而不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弘历虽然心上嘉妃的淡泊宁静,却到底不喜欢她性子里的高傲与尖锐。他所喜欢的,一直都时外表与内心一样柔顺似水的女子。   从前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女子,比如苏婉蓉,比如盼语,而如今却唯有高凌曦是。   “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慧贵妃了。”弘历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听说她身子不好,朕正想去瞧一瞧她。”   金沛姿安然一笑:“臣妾也有许久未曾见过慧贵妃了,只听说她的确是有些不好。”   “皇阿玛不去瞧四弟了么?”如缤有些奇怪,方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么,怎的还未曾走几步,皇阿玛就改变了心意。   “朕晚些时候再去,你先跟着嘉娘娘去瞧瞧吧。”弘历攥了攥如缤的手,终究还是松开了:“永有你和你嘉娘娘照料,朕很放心。只是你慧娘娘病中,想必更需要关怀。”   如缤微微颔首,福身道:“那皇阿玛得空的时候,一定要来陪如缤和四弟。”   “会的,去吧。”弘历敛去脸上的笑意,侧首对李玉道:“去储秀宫。”   金沛姿福了福身,就领着如缤继续往自己宫里而去。其实明知道是留不住的,又何必勉强呢。她也可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欢天喜地的将皇上请回自己宫里,好酒好菜的招待着,温言软语的欺哄着,甚至盼望着能如纯妃一般,再为皇上多添几个阿哥,与纯妃抢夺贵妃之位,让自己的恩宠盖过六宫妃嫔……   可惜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即便深爱着这个男子,即便甘愿为他付出为他受苦,却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他做错了,她就不能跟着他一起错下去,甚至不能容忍他错下去,孤寂与冷清,便是她罪有应得。   “碧澜,本宫是不是快死了。”高凌曦倚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这么些天过去,本宫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了。可见本宫的时日不多了,真好啊,这真好,再不用挨在这深宫里受罪了。”   “呸呸呸。”碧澜只觉得无比晦气,脸色难看的不行:“不许胡说,娘娘,你不许胡说。你总是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窒闷又不透气,一屋子的病气久久挥散不去,人自然不舒服。还是让奴婢陪您出宫走走吧,或许见着阳光了,人也会精神许多的。”   轻轻摆了摆手,高凌曦叹道:“免了吧,本宫见到人就心烦,要看景致,却也看不清明。就留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死,岂不是很好么?只是你啊,你真的让本宫不放心。当初要将你遣出宫去,指了婚,你现在都儿女绕膝了。我真是对不住你,碧澜,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年攒下的金银珠玉全都给你。虽然这些身外之物根本没有太多用场,但起码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第四百九十章 :安得仙人九节杖   碧澜一个劲儿的摇头,双眼里只有惋惜与无奈:“娘娘,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奴婢是心甘情愿陪着您的。更何况,许多事情,或许不是您想象的这个样子,皇上他毕竟不是薄情之人。您又何必这样苦着自己,还是让奴婢去请御医来,仔细给您瞧瞧吧?”   曾经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如今只有暗淡的凄凉,连半分神彩也不见。“皇上不是薄情,而是多情。多情到后宫三千粉黛也不为过,与我经历重重困难的时候,皇上自然会记得我的好。可又有谁没陪着皇上经历过别的,皇上也终究会对她们好。本宫再不济也只是盲了眼睛,皇上却盲了心。”   轻轻的闭上眼睛,高凌曦缓缓的绽放微笑,依旧是倾国倾城的醉人之美,毫不逊色从前。“御医治得好我的病有如何,治得好皇上的心么?即便是能,又能维持多久呢?碧澜,你可知我已经心力憔悴了。与其这样苦熬着,倒不如痛痛快快的了断了才好。”   “娘娘就不想想老大人么?倘若您有个什么不好,老大人岂非要无依无靠了。还有族中的那些亲族,娘娘也不顾着他们么?皇上恩旨为娘娘抬旗,连同族中的亲族也一并入了旗籍,他们可都是指望着您活下去的。”碧澜从没有见慧贵妃如此心灰意冷过,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慌:“你别吓奴婢了,奴婢实在承受不起啊,娘娘……”   王喜子急匆匆的奔来,因着心里欢喜,声音不免更尖细了几分,隔着门嚎道:“娘娘大喜啊,皇上来瞧您了。眼看就要进正宫门了。”   碧澜只觉得心一揪,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娘娘您听见了吧,是皇上来了。奴婢就知道,皇上不舍得不理娘娘,只不过是一时顾不上罢了。奴婢这就给您更衣,娘娘您快补补妆准备接驾吧。见了皇上,一吐心中的郁结,娘娘您的病一准儿就好了。”   高凌曦不是没有心动,当她听见王喜子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可惜,她不想见皇上,也不能见皇上。见了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反而还会破坏掉她在皇上心目中的昔年美好。“碧澜,你去回了皇上,就说本宫喝了药,早早的睡下了。”   “这是为何啊,娘娘,您明明……”   “若你还当我是主子,就按我的吩咐去办。”高凌曦随即将身后的软垫推掉在地上,整个人平平整整的躺下去。随手又扯过了薄薄的冰丝被盖在身上,轻轻阖了眼:“不见皇上有不见皇上的好处。皇上若真的顾念情分,总会再来的。”   碧澜有心纵皇上进来,可又不想违背贵妃的意愿,只得硬着头皮无可奈何的退了下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平躺着的慧贵妃,百感交集,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贵妃是能爱却抑制着自己不去爱,而自己偏偏是根本就不能爱,反而无声无息的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   主仆二人,终究谁也没有比谁更好一些。皆是宿命而已。   一想到这里,碧澜就觉得腿肚子发软,脸色也唰的惨白下来。她等在贵妃厢房以外的庑廊下,看着缠绕廊柱攀岩的金银花,不自觉的怄红了双眼。   “怎么不见你家娘娘,是身子还不痛快么?”弘历见出来相迎的只有碧澜和王喜子,不觉奇怪:“朕去瞧瞧。”   “启禀皇上,我家娘娘身子不适,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娘娘这几日少眠,临睡前刻意吩咐奴婢不要打扰,说想静心休养。皇上怕来的不是时候。”碧澜违心的说了这番话,其实她多么希望皇上能执意进去,令她和王喜子滚开。   见面三分情,许说贵妃见了皇上心就软了,那什么样的困难也都迎刃而解。可事实让她很是失望,皇上沉吟片刻,只丢下一句好好伺候着,就转身离去了。   王喜子与碧澜对了一眼,丧气道:“难得皇上来探望娘娘了,怎的娘娘还不肯见?不知道皇上下次还会不会来……”   “皇上心里惦记着娘娘,早晚会再来的。有功夫说这些废话,还不赶紧去看看娘娘的药熬好了没有。”碧澜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听了王喜子这样丧气的话,心里更是难受的不行。   “是是是,姑姑消消气,奴才这就去。”王喜子自觉没趣,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李玉见皇上的脸色显然已经不如下朝那会儿,少不得挖空心思来添趣儿:“皇上,奴才想起,花房今儿添了好些茶花分置于御花园各处,听说都是云南进贡来的。比如十八学士,状元红,粉霞,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趁今儿天儿好,奴才陪着皇上好好赏赏如何?”   “天儿是好,可惜人心不好,没有情致,怕是看了也白看。”弘历知晓后宫会有些怨恼,不成想就连去慧贵妃宫里也吃了闭门羹,心气儿难免不顺。“朕从前以为她最是温婉,识大体,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子,却原来竟然没有什么不同。”   喃喃自语,弘历也说不清楚心里是烦闷还是已经起了责怪之意:“罢了,许是朕有错在先,也难免她们心里不舒坦。只看这些,便知道纯妃平日里人缘有多么不好。倒是朕从前掉进温柔乡里,不曾发觉,只当她是真的善解人意。”   这些话,李玉身为奴才的,哪里敢随便接口。   弘历上了御辇,余怒未消,半是不满半是自责,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至极。“罢了,不会养心殿了,这样的境况即便是看折子也只能凭添烦扰,定然是看不尽心里去。不是说赏花么,那就叫上皇后,一并去御花园看看云南进贡的花品。”   “。”李玉使了个眼色,忙有小太监前往长春宫去请皇后。“皇后娘娘最是喜欢花花草草,皇上又特意赐了钟灵毓秀的长春宫给娘娘居住,取长春百花绽放的美意,真真儿是一段佳话呢。”   微微蹙了蹙眉,弘历有些不悦:“你侍奉朕许久,一直都是谨言慎行,何以今日这样多话?”   “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李玉悻悻的闭嘴,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倒不是你多嘴,而连你都能觉出朕心情欠佳,六宫妃嫔何以会觉不出来。朕不过是一时之错,倒是惹得她们如此的抱怨不断,足可见朕平日太骄纵了她们,宠的越发不像样子,连自己的本分竟也忘了。”弘历到底是帝王心性,错误到最后,终于还是归咎到了妃嫔头上。   长长叹息一声,他才稍微宽解了心绪:“唯有皇后不同,亦只有皇后不同。真是日久见人心。”   领着如缤回了宫,又陪着永玩了好一会儿,金沛姿才觉得疲倦了。正想回房歇一会儿,却是愉嫔抱着永琪来了。   “明日永琪就要送回阿哥所了,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金沛姿和愉嫔说这话,却伸手从奶娘怀里接过了永琪。“让嘉娘娘亲一个,永琪又长大了。”   怀里的永琪奶声奶气道:“亲亲……”   “真好,我们永琪最聪明了,嘉娘娘喜欢。”金沛姿看见孩子的时候,心里才觉得宽慰。想来愉嫔也是如此,不管是什么时候,见了永也总要自己抱在怀里好好哄一会儿。每每做什么,小衣裳小靴子的,有永琪的就一定有永一份儿。   倒也真不像是历朝历代的那些妃嫔,为了自己的儿子得宠,便巴巴去害旁人的。   “正是因为永永琪明儿就要送回阿哥所了,我这心里才不踏实,想过来再抱一抱永。”其其格难掩眼中的失落:“虽说是因祸得福,咱们才能将两个阿哥养在膝下几月,但有这几个月总是极好的。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想他们想成什么样子了。”   “如缤,你来。”金沛姿想起如缤还在哄着永,便扬声唤了她过来:“带着你五弟一起去玩。我和你愉娘娘说会儿子话。”   “愉娘娘好。”如缤听了嘉妃的唤,喜滋滋的走上前来:“许久不见,五弟又长圆了。如缤喜欢极了。”   “快去吧。”其其格抚了抚如缤的脸颊:“出落的越发标志了,将来肯定和皇后娘娘一样,是咱们皇宫里最美的美人。”   “愉娘娘取笑如缤。”领着永琪,如缤欢快的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其其格就憋不住话了:“我可听说了,今儿在御花园你巧遇了皇上。”   “呵。”金沛姿以为她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儿。“巧遇是巧遇,但也就是遇上了而已。也值得奴才们快嘴,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你宫里去了。”   “可不是么。”其其格沉着眉道:“我还听说是你给了皇上脸色瞧,好端端的提起纯妃,惹皇上不高兴了。真有其事么?”   金沛姿冷哼一声,眼底尽是不屑:“皇上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什么本事惹皇上不高兴,左右不过是皇上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即便是不高兴,也是他自己做自己受,与我何干?” 第四百九十一章 :游蜂酿蜜窃香归   “说什么呢!”其其格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慌忙的将自己的食指贴在嘉妃的唇瓣上。“这样的话,整个宫里头怕是只有你敢说,也难怪皇上要恼了你。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哪里碰过这样一鼻子灰啊。”   金沛姿轻微的晃了晃头,慢慢推开愉嫔的手,不紧不慢道:“许他做,就不许旁人说么?若真是不许,就请下一道圣旨,缝上我的嘴好了。嘴缝上了,便是什么真话也不能说,只有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才干干净净。自然,若是皇上还想眼不见为净,那便不许我再出宫门半步,其实走不走出这景阳宫,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被冷落惯了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又岂会成日里只为了一件同样的事情而苦恼呢?”   将嘉妃的话搁在心里慢慢琢磨了琢磨,其其格倒是坦然的笑了:“你这么说也对,咱们有气,不撒出来只能憋坏了自己。反正也是皇上顾及不到的人,许这一怄,皇上反而印象深刻了。待到想明白之时,定然巴巴的来哄姐姐你开怀。”   不想玉嫔竟然是这样的心思,金沛姿扑哧一笑:“皇上会不会哄人我却不知道,你倒是有两下子,三两句我这怄了一肚子的气就让你笑喷了。”   “有永在怀,姐姐岂会为了恩宠的事儿怄气。整个后宫里就数你最淡泊,我却不信你是为着皇上宠幸纯妃而置气。定然是为了皇后娘娘与两个孩子吧。”其其格也气这件事,但她更气的是纯妃。以己度人,她便觉得嘉妃也定然是如此。   轻轻拍了拍玉嫔的手,金沛姿的笑容渐渐好看了几分:“过去咱们是斗嘴斗惯了的,没成想因着两个孩子而结缘,倒成了最知心的人了。”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是极为真诚的。   其其格轻轻回拍了嘉妃的手,脸上的喜色一瞬间淡下来:“我知道,皇上从来就不在意我。虽然满蒙结亲是旧俗,可我整个蒙古族出身的格格,根本就不讨皇上喜欢。不像姐姐,如今已经贵为嘉妃了。”   “怎么,难道你还介意从前的恩宠?”金沛姿这样问是多少有些疑惑,但是同时,她心里也是能够肯定的,愉嫔再不会如从前那么糊涂了。   “不是。”愉嫔满目皆是肯定的神彩,笃定不已:“我绝不会再去想那些了。”   “那么……”金沛姿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姐姐也许也听闻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言,说我生产之时历经了千万辛苦,又是侧切有是缝合之类的。还说这些会影响我以后与皇上的情分。”仰起头艰难的笑了笑,其其格的脸上有无奈但跟多的反而是无谓。“恩宠从来就不是我能掌控的,既然皇上心里没有我,而我也落得如此田地,又何必再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倒不如坦坦荡荡的面对。不瞒姐姐,旁的我都不怕,只担心若是我有什么不好,永琪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我当真不希望看见他自幼孤苦无依,倘若我果然有什么三长两短,求姐姐一定要替我将永琪抚养成人,如此我便死也瞑目了。”   自从偷偷违背了太后的意愿,暗中帮衬了皇后一把,其其格的心就一直不安。虽然说,最终她也没能阻止这件事情,怡嫔的胎还是不能保住,可到底还是惶恐的。太后的手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都明白。   纯妃还是在得罪了皇后之后,才向太后投诚的,如今的惨况已经足以让她摄心的了。更何况她还是一开始就在太后的鼓掌之中,于乾隆宝坻暗中为祸的那一个。即便最后要收拾她的人不是太后,落到皇上手里,她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些,其其格便觉得悔恨无比,恨不得能重活一次。若能有这样的好机会,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只等着老天把永琪赐给她也就是了,断断不会做那些糊涂事儿。可惜没有如果,也不能重来。“姐姐,你能答应我么?”   金沛姿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是点了点头,可到底还是觉得不理解:“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样沮丧的话。永琪还小,即便咱们没有恩宠,日子不是也要过下去么。何以心灰意冷的说到了死……这……”   “姐姐,我不过是感慨一句罢了。”其其格慢慢的笑了出来,一改方才的动容,没心没肺道:“我是想着自己总是毛毛躁躁的,又伶牙俐齿,得罪了人怕也不知道。倘若万一不慎被人所害,起码要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清楚,要拜托的事情,也拜托好了,总不至于手忙脚乱不是么。”   “谁没有得罪过人呢。从前的事情不提也罢。”金沛姿只觉得头昏:“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劝你一句。纯妃再得皇嗣,说不定有复宠的一日,咱们的皇上到底博爱,后宫里的事又是瞬息万变。为了永琪都好,你总得停住不是么。否则我一己之力,怕也力不从心,万一……   不管怎么都好,孩子就是咱们的指望。”   金沛姿省略了半句话,那便是:恩宠靠不住,孩子才是咱们的指望。不说这话,不是她不敢面对,也并非是说不出口,而是怕愉嫔更加难过。是天子的女人,生活在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中,是多少人羡慕的恩宠与殊荣啊。   偏偏也是这世上最孤独无助,最如履薄冰的人,每一日都要算计着过,每一天都要担心自己的前程与族人的性命。天下间还有比这更苦的事情么?   “我还听说,皇上去储秀宫探望慧贵妃,也让人拦在了寝室之外。”其其格似笑非笑道:“皇上真是让六宫里的人都凉透了心啊。我真是想不明白,究竟这是为什么?难道纯妃真有如此的魅力不成?可皇上不是也没去钟粹宫看过她一回么?”   “别想这些了,明知道是令人头疼的事情,何苦还要为难自己去想。”金沛姿这会儿才想起来:“你都来了好些时候,我竟然忘了让人奉茶。说了这会儿话,想必也口干了,不如尝尝我新勾兑的玫瑰蜜汁吧?”   其其格连连道好,有讨趣儿说笑:“旁人摘了玫瑰,不是用来做成玫瑰露擦再身上,就是做成胭脂涂在脸上。再不然呢,就干脆制成香汤,浸浴滋养肌肤。偏是姐姐最别出心裁,竟然压榨成汁,勾兑了蜜汁来喝。”   “谁叫我生的不够美呢,怕是日日把玫瑰花瓣贴在脸上也不如慧贵妃万一,还不如就着蜜汁吃进肚子里实惠。总是不辜负花香撩人呢。”金沛姿也欢快的笑了起来,吩咐近婢调好了端上来。   两人说说笑笑,倒也忘了许多忧愁。深宫里的日子,或许真就是这样过的吧。   “皇上现在在哪里?”柏絮妤板着脸问。   “回娘娘的话,皇上这会儿正在御花园与皇后赏花呢。”小如子醒声答。   陈青青看了一眼小如子,又看了看怡嫔,自作主张的摆了摆手,吩咐道:“小如子,你去瞧瞧丁澜怎么手脚这样慢,娘娘想要的白乳鲫鱼汤怎能还没有端上来。”   那是一道破费功夫的汤,只因鲫鱼多刺,熬好的鱼肉碎在汤里,连刺也混在了汤水之中。奉上来给娘娘享用之前,必然得一遍一遍的滤过。若功夫不足,不经心,鱼刺卡住了喉咙,伺候的宫人必得拖去慎刑司挨板子。   小如此虽然进宫伺候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规矩,如此一想,倒是不难明白婉贵人的意思,那就是不要打扰说话,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姐姐,你为何不让我问个清楚。”柏絮妤只觉得心火一拱一拱的,烧的她恨不得从喉咙里喷出来。“皇上今儿真是悠闲啊,下了朝便去御花园,见着了嘉妃,又探望了慧贵妃,这会儿却陪着皇后在园子里赏花,乐此不疲。”   看着面前有些病态的怡嫔,陈青青少不得忧心忡忡:“你如此详尽的知晓皇上的行踪,还要向小如子问什么?难不成连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的禀明你才算完么?要知道,私下里窥探皇上的言行可是妃嫔大忌。传到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怒是必然的事情。   总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凭白的坏了你与皇上的恩情吧。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是太年轻了,许多事情见得少,经历的少,便觉得越不过去,实际上,这后宫里哪一天没有乱子,哪一个人会甘心被人玩弄呢?到底得一步一个脚印儿,慢慢的走出来,慢慢的计算才好。”   深深的提了一口气,柏絮妤慢慢的呼了出来:“姐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我的孩子总不能白死。姐姐,不瞒你说,我当真想冒险生下他,可皇后她竟然,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还没有证据,你即便疑心也不能生暗鬼啊。”陈青青想借着怡嫔复宠,在此之前,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她有事。“再疑心,也不可当成就是真的。冤枉了皇后倒是次要,放过了真正为祸的人,得不偿失。” 第四百九十二章 :照影摘花花似面   柏絮妤拎起琵琶襟儿的衣角,抖了一抖,不以为然的说:“是不是皇后,姑且看看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陈青青不解。   “姐姐你想啊,纯妃再度有孕,且还让皇上感染了痘疾,这些都是朝着皇后的底线刺过去的。连咱们这些久无恩宠的妃嫔都看不下去了,更何况是最憎恨纯妃的皇后。我料定纯妃这一胎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滑去,又或者诞下死胎毒胎。”柏絮妤心里恨透了皇后,以至于她的眸子里只有深切的怨毒之色。   陈青青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并不赞同怡嫔的说法。皇后请求皇上保全纯妃腹中皇嗣的消息于后宫不胫而走,有心人必然能猜到来龙去脉。暂且不说皇后是否私心想在皇上面前体现自己的宽厚大度,贤德善良,毕竟她这样做是费了一些力气的。   一开始就容不下纯妃与这个孩子,皇后尽管置之不理也就是了。任其自生自灭,只是在该宽惠的时候着人送些东西过去,旁人也说不出个错来。然而皇后一开始就做足了戏码,引来了皇上与六宫的侧目,再要去打这个胎儿的主意,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一想到这些,陈青青就不免有些忧愁,怡嫔的心性浅薄了一些。看事情只看表面不说,且还容易被嫉妒怨恨等等不良的情绪蒙蔽了双眼,欠缺冷静与机智。指望着她能攀附皇恩,连着自己也跟着享福,这条路定然不好走。   可如今不想走也回不了头了,宫里谁不知她与怡嫔最亲近,又方才求了皇后的懿旨,迁进了景仁宫,想必要脱身也不易。   为今之计,只有帮衬着怡嫔少走弯路,多讨趣皇上的喜欢才是正经。   陈青青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转了转眸子才笑道:“妹妹,无论你所想的是不是对,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柏絮妤的共鸣:“姐姐说的是。”她苦涩一笑,藏不住眼底的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滚烫的心被扔进了冰冷的深潭里,一下子就凉透了。“怀有皇嗣的时候,皇上再不喜欢我,也总是来瞧了几回。可自从那个孩子没了,我这景仁宫便成了紫禁城里最冷的地方。”   轻轻伸出双手握住陈青青的手:“难为姐姐还肯来陪我同住。姐姐就不怕也如我这般沉寂孤独么?”柏絮妤入宫那会儿,婉贵人已经不得圣眷,里面的许多事情,她并不是全都清楚。仅仅以为皇上不过是暂且忘了婉贵人而已。   “能和妹妹作伴,才不至于沉寂孤独。我早就不是皇上在意的人了,难为妹妹不嫌弃。”陈青青不敢回想从前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多想几分。“咱们都是汉军旗的出身,家中虽有人为官,可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家世了。不盼望着家族能为咱们伸手,攀附更高的权位,只求咱们不至于被皇上嫌恶、漠视,若是有什么,也能伸手帮一帮族人,保全他们的性命已经很好了。”   说道了柏絮妤伤心的地方,她轻轻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你我之间,理当互助共同进退。”轻微咬了咬唇瓣,柏絮妤灰心道:“我虽然恨毒了皇后,恨她利用曹氏叔侄害我孩儿,可皇后是岿然不动的泰山,以我之力根本撼动不了分毫。除非姐姐肯帮我,若是姐姐能帮我,或许我还有复仇成功的一日。血债血偿,总不能让我的孩儿无辜枉死……”   “妹妹放心便是,若此事当真与皇后有关,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陈青青在意的,其实只是自己的恩宠而已。孤苦无依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原以为和甄洛山的事情淡下来,皇上早晚会想起她昔日的好。可这一等,便没有了尽头,无休无止,终究皇上还是无情人。   既然话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柏絮妤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姐姐别怪妹妹心急,您毕竟是打从潜邸就侍奉在皇上身边儿的人。究竟咱们皇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怎样才能投其所好,您一定比妹妹懂得多。盼望着姐姐能指点妹妹一二,趁着六宫抱怨的时候,能拢住皇上的心,咱们也能省下不少功夫。”   陈青青温然一笑,并没有介怀:“妹妹此言不错。皇上一向喜欢柔婉温顺的女子,皇后宽和大度,也算正中下怀。娴妃执拗刚直,却失了从前的柔顺。慧贵妃如今抱恙,对皇上避而不见,总归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嘉妃一向都是淡泊之人,对皇后又忠心耿耿,到底也没讨得皇上的喜欢。倘若这个时候,妹妹你处处关心,尽现柔婉的本质,那么皇上一定会对你倾心。”   柏絮妤轻轻的颔首,笑意盎然,身边有婉贵人在,简直如虎添翼。她哪里知道,其实当初龙胎不保,也有婉贵人的暗中谋算,而婉贵人的心思,到底不是她想得这样简单。   兰昕蘸了点薄荷凉油,双手食指互对揉了揉,生了热意,才搁在弘历的太阳穴上,力道正好的按了又按。“皇上每每下了朝,就得回南书房阅折子,一看便是一整日,到傍晚时分来臣妾的长春宫用晚膳。旁的宫苑却一步不去,长此以往,怕后宫的妹妹们会有抱怨。”   弘历慵懒而惬意的枕在兰昕膝上,不以为意道:“朕才登记那会儿,国事繁重,不是也鲜少涉足六宫么。想必她们都已经习惯了。”   “旁人也就罢了,皇上也不去瞧一瞧慧贵妃么?”兰昕旁敲侧击到的消息是,慧贵妃讳疾忌医,虽然每每有御医去储秀宫请脉,可到底都没见着慧贵妃的面儿。所开的药,也不过是寻常调理的方子,做不得数。   虽然不知道贵妃的病是心病还是别的什么,兰昕总是觉得这病有些蹊跷。即便皇上与纯妃有什么,惹得六宫都抱怨。也不至于让如此在意皇上的贵妃避而不见,一怄气竟然就怄了这些时候。   “朕不是没有去,而是贵妃推赖身子不爽,不肯与朕见面。许是她心里不痛快吧,就让她养着些时候。”弘历轻轻睁开眼睛,到底是兰昕薄荷凉油的分量蘸的正好,并不曾觉得熏到眼睛:“朕与纯妃的事情,惹得阖宫抱怨。这些日子,真不去瞧她们,她们也没有人来给朕请安。由此可见,朕是失了后宫这一片人心。唯独兰昕你最宽容,不与朕计较。”   兰昕轻轻的在绢子上擦了擦手指,轻轻道:“这件事不怨皇上,只是纯妃不得人心罢了。臣妾正有一事想求皇上的恩典。”   “你说来听听。”弘历其实有心答应,无论兰昕求什么恩典,他都会爽快的答应。这感觉,像是自己在弥补先前的错失,能让兰昕高兴,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无论纯妃诞下阿哥还是公主,都请皇上交给臣妾亲自抚育在长春宫。”兰昕蹙着眉头,一字一句真亮而铿锵:“臣妾不想再让这样恶毒的额娘教坏了皇上的骨肉。纯妃她的心思,臣妾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想再让皇上的龙裔有损。”   攥住了兰昕的手,弘历哂笑道:“兰昕最知朕心,朕与你不谋而合。”   “多谢皇上。”兰昕听闻皇上有如此的话,心里才稍微宽松了些。“非但如此,臣妾还想让这个孩子与富察氏族结成姻亲,从族里挑选何意之人,凑成一双,皇上以为如何?”   “难为皇后想着,你自己抚育的孩子,朕为其赐婚,使爱新觉罗氏与富察氏亲上加亲,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弘历脑中闪过昔日请求先帝赐婚的情景,唇角不免有些僵硬。那个时候,他只是知道富察一族显赫与威望并重,手握兵权亦能左右朝政。   而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无知,得了富察兰昕,并非只是得了一族人的鼎力相助,更要紧的是,得了一位可以相濡以沫,偕老此生的妻子。   “兰昕,朕好想拥你而眠。”弘历动情不已:“唯有和你肌肤贴着肌肤,朕心里才觉得踏实。”   兰昕不禁面红耳赤,羞赧不已。“皇上越发轻佻了,什么话都说……”   说字的尾音还未曾拖完,弘历炙热的吻已经填满了她温润的唇间。其实兰昕何尝不喜欢能日日陪伴在他身侧呢,私心里,她渴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渴望她的夫君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哪怕只是寻常的人家,过着为三餐辛苦劳作的简单日子都好。   那种切实的相扶相持,才是她最渴望的幸福。简单快乐,彼此相拥的过日子,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别去。”索澜一把抻住了扑扑楞楞的小侯子:“皇上和娘娘这会儿正在说话呢,你这没头苍蝇似的竟也敢生生往里撞,不要命了么?”   “哎呦,好姑姑,要不是事关重大,奴才怎么敢呢。”小侯子为难道:“储秀宫的碧澜姑姑,哭哭啼啼的在宫门外哀求了好一会儿,说今儿无论如何得见皇上一面。”   压低了嗓音,小侯子蹙眉道:“贵妃像是不好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香灯半卷 流苏帐   索澜的心有些微微发凉,前些日子只说慧贵妃身子不好,一直不能来请安,却不料竟然这么严重。[ ]“得了,你毛毛愣愣的,让皇上瞧见了定然心气儿不顺。还是我去吧。”心里有些不落忍似的,索澜的步子也觉轻快了好些。   小侯子哎了一声,停在了庑廊下,以便里头有什么吩咐他好即刻就办。   “皇后娘娘恕罪。”索澜立在门外谨慎道:“奴婢本不该打扰,只是储秀宫的碧澜来了,贵妃那里似乎有什么不好。”   弘历方才还滚烫的身子一瞬间僵硬起来,蹙眉道:“贵妃有什么不好,让碧澜进来回话。”   “是。”索澜连忙回身,对等在庑廊下小侯子吩咐道:“皇上让传碧澜进来,快着点。”   这样的话听着就叫人惊心,兰昕不由坐直了身子,捋顺了鬓边的流苏,又整了整鬓角:“皇上,这些日子慧贵妃都没有来长春宫请安,臣妾吩咐人去瞧,也只说歇息着,又给挡了回来。怕是真有什么不好,否则碧澜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默默的点了下头,弘历略微有些自责:“朕还当她是使小性,故意不理会朕,不想真的病了。只怪朕太大意,没让人谨慎着去瞧。”   话音落,碧澜已经匆忙的推开了厢房的门。走进门内,碧澜急匆匆的跪了下去:”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原本是不该来的,贵妃娘娘也不许奴婢来。可奴婢害怕,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贵妃是真的要失明了。”   “失明?”兰昕惊讶不已:“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碧澜哽咽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几个月以来,贵妃娘娘一直看不清东西。且日趋严重。发展到此时,娘娘许多时候竟一点也瞧不见眼前的一切。奴婢怕,再不请皇上皇后的恩旨,贵妃娘娘便是要真的……”   “糊涂东西,贵妃病了几个月,何以现在才来禀明朕?”弘历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倘若贵妃有半点不好,朕绝饶不了你们。”   兰昕总还算明白,她也知道碧澜不是偷奸耍滑,不尽心伺候主子的奴婢,想来定是慧贵妃的吩咐,让她不许外泄。“皇上切莫动气,当心自己的身子。碧澜侍奉贵妃一向尽心,许多事情也唯有她最清楚。即便是延误了病情,没有及时禀明,也请皇上许她将功赎罪,尽心伺候着。待到贵妃病愈再惩罚不迟。”   “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一定会尽心侍奉贵妃娘娘的。”碧澜抹泪的同时,弘历已经从她身边经过:“朕去瞧一瞧贵妃。”   “皇上请先行一步,臣妾安排人去请御医,随后就到。”兰昕的脸色也不好看,只唤了索澜:“去传御医,马上去储秀宫替贵妃诊治。再不可耽误。”   “怕只怕贵妃依旧不肯。”碧澜满面泪痕:“皇后娘娘,不是奴婢不尽心,而是娘娘她……”碧澜咬紧了唇瓣,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兰昕瞧着她犹如剜心般痛苦难耐,便兀自开口:“若是本宫猜的不错,慧贵妃患病,应当是皇上染上痘疾那会儿,是么?”   “是。”碧澜不敢隐瞒,如实道:“那一日娘娘求见皇上不得,谁知离去时遇着了从养心殿后门回宫的纯妃娘娘。纯妃娘娘亲口告诉我家娘娘成孕之事,还借故挑衅轻践,娘娘是打发了脾气,回宫后眼睛便不那么舒坦。   可那会儿娘娘竟然连奴婢也没有告诉,只说自己是盲了眼睛,皇上却是……皇上却是盲了心。奴婢愚钝,以为娘娘只是气头上说些丧气的话,竟不想娘娘的眼睛真真儿就……还是忽然有一日,奴婢奉茶给贵妃娘娘,娘娘眼睛看不见,摸茶盏的时候,被滚烫的铜壶烫伤了小指,奴婢这才发觉不对劲。   当时,奴婢只觉得不好,想要请御医,可贵妃娘娘怎么都不肯。让奴婢回皇后说自己抱恙,还将请进宫的御医凉在偏殿饮茶,空开几个滋补的方子糊弄过去。可那些药,贵妃一口也没有碰过。奴婢害怕极了,可奴婢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贵妃不许奴婢禀明皇上,怕皇上病中不安心,也怕皇后娘娘记挂着更添劳碌……”   兰昕缓缓的站起来,愁容不减:“也是本宫疏忽了。暂且不说这些了,你先回宫去伺候着。想来贵妃这会儿最想见的便是皇上,皇上在,她也不好不肯瞧病。本宫明日一早再去探望。”   “是,多谢皇后娘娘。”碧澜知道,对于贵妃来说,这会儿最想见也唯一想见的只有皇上。而皇后去与不去,根本都不要紧。只是她自己不好意思求皇后不去,倒是皇后心如明镜,不去讨这个没趣。   “娘娘您不去瞧一瞧么?”索澜吩咐了小侯子跑腿回来,见碧澜已经行色匆匆的离开,而皇后唯有半点动作,不禁有些奇怪。“皇上担忧贵妃的身子,娘娘即便不想去,也总是要做一做情面。”   兰昕轻缓一笑,慢慢的垂下眼睑:“若是从前,本宫一定会去。可如今,本宫与皇上推心置腹,再没有那么多心思。只要皇上能好好陪一陪贵妃,本宫也能安慰一些。倒是有一个地方,你不得不陪我走一遭了。”   这些天,兰昕一直不想提起这个人,不想想起有关她的种种,可偏就是她的恶劣影响一直没有消亡。真真儿是到什么时候都不让人省心的。   “娘娘是说,您想去钟粹宫?”索澜伺候皇后这些时候,自然能猜到一些主子的心思。“可是这会儿去,怕不好吧。纯妃的胎本就不稳固,她自己保不住也无关紧要。若是皇后娘娘您去过,纯妃的胎才保不住,岂非……奴婢想,以纯妃的心思,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不会。”兰昕笃定不已:“纯妃就是指望着她腹中的骨肉复宠,漫说本宫不会做什么了,即便真的做了什么,她也会拼尽全力护住这个孩子。否则,她哪里还能安安稳稳的住在钟粹宫。”   索澜见皇后如此肯定,也不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只道:“请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备辇。”   风澜从小太监那儿得知,皇后的凤舆朝着钟粹宫来了,心登时揪了起来。“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苏婉蓉正喝着安胎的汤药,听了这话,眉宇便拧成了一团乱麻:“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皇后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本宫还以为,直到本宫诞下皇嗣,她才会来瞧一瞧。”   “奴婢是怕,皇后娘娘打娘娘您腹中皇嗣的主意。”风澜看得透彻,皇后这样用心的保全这个孩子,必然是不会让纯妃得益的。那么,将这个孩子养在她自己膝下,才是最好的打算。如此一来,纯妃千辛万苦诞育皇嗣,倒成了给旁人作嫁衣裳了。   “这还用你说么。皇后精明,必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苏婉蓉愁眉不展,神色黯淡:“否则皇后何以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恳求皇上让本宫返回钟粹宫养胎呢。这些是本宫意料之中的事情,且本宫当日敢威胁皇上,就料定皇上不会再对本宫讲情面,能利用的也唯有皇后的心慈手软。所以,本宫非但不怕皇后夺走这个孩子,还必得让皇后夺走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跟着本宫,不过就是商贾之家的贱民出身,可跟着皇后却不同了,多少能沾些富察氏的光环。最紧要的则是,皇后膝下无子。养子虽不是嫡出,到底也比当纯妃苏氏的孩子金贵。”   “可是娘娘,您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这个孩子一直在皇后娘娘的抚育下成长,奴婢怕他将来和娘娘您有隔阂,不会像三阿哥那样亲厚。”风澜说完这些,已经不够时间等纯妃回话了:“奴婢先去迎驾,娘娘您还是仔细想想的好。”   “去吧。”苏婉蓉闭上眼睛,慢慢的笑了出来:“想清楚,本宫还有什么可想的。皇上靠不住,皇后靠不住,太后就更靠不住了。本宫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过是替这个孩子找个好归宿。”眼眸一紧,苏婉蓉随即将所有的心思随同苦涩的汤药一并咽了下去。   当干净的汤药碗搁在了手边的几上时,苏婉蓉脸上只有清澈的笑意,仿佛是春日里最娇媚的朝阳,让人舒心也叫人陶醉与向往。“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看着眼前的苏婉蓉半晌,才对索澜使了眼色。   “奴婢扶娘娘起身吧,您如今身子重,不便久拘礼。”索兰会意,上前扶起了纯妃。   苏婉蓉含笑道:“多亏了皇后娘娘恩典,臣妾才能返回钟粹宫精心养胎。原是应该去长春宫向皇后娘娘道谢的,可臣妾偏偏不讨人喜欢,之前请安已经惹得六宫姐妹不愉快了,未免再有摩擦,也只好闭门不出。劳烦皇后娘娘辛劳探望,臣妾实在于心不安。”   “拐着弯儿的话,纯妃不必对本宫说。陷害妃嫔、谋算帝裔都不至于让你于心不安,本宫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兰昕凛眉,不怒而威,气势更是震慑人心。 第四百九十四章 :从来懒话低眉事   苏婉蓉没有说话,只是沉下头去。   兰昕见她不强辩,也不外泄心思,似乎是比先前懂得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也显得成熟了许多。“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本宫瞧着,纯妃你似乎不是从前的纯妃了。”   “臣妾早就不想是从前的纯妃了。”苏婉蓉慢慢的抬起头,眸子里依然只有清亮亮的流光,纯洁的没有一丝杂质。“既然皇后娘娘今天来了,那臣妾便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对娘娘说出来,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为着此事前来。”   端身正坐,兰昕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将心中的不满强压下去,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本宫一定会保全你的孩子,非但如此,你还算准备了本宫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养育在膝下,视如己出般的疼爱。是么?”   “即便皇后娘娘不问,臣妾也正预备向皇后娘娘坦言。”苏婉蓉依足了礼数,向兰昕微微福身,才娓娓道来:“从前在府上,臣妾不过是卑微的苏格格。没有显赫的家世,臣妾知道,能帮衬皇上的,也唯有银子了。   即便是论及银钱,臣妾依旧不是最富庶的商贾千金,怡嫔能拿得出手的,远比臣妾多出许多。于是除了善解人意,为皇上分忧,臣妾当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想来当初为使女的慧贵妃也懂臣妾的感受,那便是知道自己不如人,才更要处处谨慎,处处讨好,学会忍住辛苦,更得学会如何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那时候的感觉,真真儿是唯有福晋与侧福晋高高在上。而我们这些格格,美其名曰是庶福晋,其实还不是红花底下的绿叶,陪衬而已。皇上即便会想起来,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起贪鲜罢了。”   “纯妃是明白人。”兰昕捻了捻手里的绢子,凛眉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比府里许多女眷先诞下阿哥,为何还不知道满足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是你的性子。说句不好听的,你既然知道本宫是何等的家世出身,为何还敢如此造次。真就不怕本宫容不下你么?”   苏婉蓉听得明白,违心一笑:“臣妾怎么敢与皇后娘娘为敌。若非是受命于人,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到底不敢以卵击石。”   “那么,你口中的人,所指……”兰昕目不转睛的盯着纯妃,今日前来,只为能弄清楚两件事。其一,永琏的死到底是否与她有关,其二,便是这会子说的这一件了。   “皇后以为是谁?”苏婉蓉知道皇后是不会疑心皇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才问道:“莫不是以为臣妾早就与太后勾结,一心向抓住娘娘您的把柄吧?其实娘娘您该心里有数,臣妾与太后亲近,乃是因为六宫容不下臣妾,才不得不有之举。根本并非臣妾一早就已经攀附上了太后的凤船。”   这回轮到兰昕有些诧异了:“能劳动纯妃你犯险之人,除了太后,便唯有皇上了。你可别告诉本宫,是皇上不放心,才叫你暗中窥探究竟。”   苏婉蓉慢慢的站直身子,轻巧的解开自己领口上的纽扣,露出胸口一片洁白如玉的肌肤。却偏偏在靠近心房的位置,有一条难看丑陋的疤痕格外抢眼。“这是和亲王所赐,和亲王不止一次以性命要挟臣妾,让臣妾乖乖听从吩咐,又或者是因为娘娘您有什么不好,他便对着臣妾撒泼,动辄一顿毒打,否则就是以永璋的性命相要挟。   娘娘以为臣妾这些日子过的好么?还是娘娘以为,臣妾当真蠢笨到了极点,为了皇后的宝座,不惜与您撕破脸,不惜与六宫撕破脸,甚至不惜得罪皇上……哼,皇上,他真的是好让臣妾心痛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因着苏婉蓉投入的表演而有些慌乱。“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娘娘,皇上容不下碧鲁氏的孩子,令其代孕惨死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吧。还有樱格格,谁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多么在意她,可终究还是除去了他。这些说明什么,娘娘比我更清楚。”苏婉蓉的脸上,泛起霜色,冰冷异常:“若不是皇上的吩咐,我干嘛要断送自己的前程去做这些?   当初,面对娘娘您的逼问打压甚,臣妾只字不提是为了什么?原因很简单,一旦臣妾暗查皇后娘娘与和亲王的缘由暴露,皇上便再无颜面面对娘娘您了。若臣妾胆敢嚼碎一个字儿,皇上必然要让臣妾死无葬身之地。这道理,娘娘比臣妾看的更清楚。”   兰昕明知道苏婉蓉的话不可信,却偏偏抑制不住颤抖的心。不该信的,却偏偏被迫要信,这滋味可想而知。泫然一笑,兰昕终究是抑制住了自己心里的震撼:“纯妃从来不如嘉妃口齿伶俐,也不似愉嫔伶牙俐齿,可却当得起巧舌如簧。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唬住本宫么?”   “皇后娘娘若是这样说,臣妾也无话好说。“苏婉蓉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其实臣妾说什么,娘娘您都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来问?只是有一点,臣妾请皇后娘娘斟酌,因何缘故,皇上不愿意要臣妾腹中的骨肉呢。臣妾不是碧鲁氏,从头到尾都没有诓骗过皇上。   虽然得到这个孩儿的手段并不光彩,可皇上又怎么会因此就不想要自己嫡亲的骨肉了呢?他尽可以让皇后娘娘您来抚育臣妾的孩子,对皇家而言,没有什么比绵延后嗣更为要紧了。也就是说,若不是皇上厌恶臣妾至极,便是皇上不想再让臣妾好模好样的出现在后宫,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面前。”   说到这里,苏婉蓉的心还是有些疼的。虽然她对皇上不是全心全意的爱,可皇上到底是自己的夫君,自从入王府,也足有十多年的情分了。能让自己的枕边人如此憎恨自己,这也是苏婉蓉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若不是有天大的理由,皇上不会如此心狠的。放眼瞧去,能让皇上这样在意的人,除了皇后娘娘,还能有谁?”苏婉蓉轻微的勾起唇角,已经不复从前的妩媚了。甚至连她一贯的吴侬软语,这会儿也听不出从前的声调了。   “对皇后娘娘说清楚这件事,并非臣妾有心离间皇上与娘娘的夫妻之情。只是想请皇后娘娘明白,臣妾不过是后宫纷争一枚失足的棋子罢了,的确心比天高,也的确命比纸薄,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求娘娘顾念臣妾为皇上诞下了皇嗣,替臣妾好好照顾这个尚且未出生的孩儿吧。”   这时候,苏婉蓉脸上能看得出祈求与感激之意。她不是输给了皇后,而是输给了皇上。能如何呢?这个男人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了,她都不过也不敢再威胁他什么了。既然皇上这条路走不通,除了皇后的宽厚与怜悯,苏婉蓉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保住这个孩子。   兰昕没有做声,是因为苏婉蓉交代的还不够清楚。对于永琏的事情,她闭口不提,究竟是蓄意隐瞒还是另有图谋?   苏婉蓉知道皇后心里记挂着什么,但是她不能先开口,否则难逃不打自招的嫌疑。何况暂且保住永璜,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薛贵宁于门外较远的地方轻咳了一声,因为知道皇后与纯妃有话不想让人听见,所以未曾靠近。   “何事?”兰昕听见动静,不禁奇怪。这会子天已经黑了,还有什么事情要薛贵宁来报?   “娘娘,皇上让人来请娘娘往储秀宫去一趟。”薛贵宁无声的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说是慧贵妃似乎病的不轻。”   苏婉蓉嗤笑一声,却没有得意之色:“皇上八成是知道了娘娘来钟粹宫,不放心,才叫人紧着来请。”   “本宫心里有数,不必你多嘴。”兰昕已是郁闷烦躁,对苏婉蓉的语气也不如从前那么宽和。“本宫还有一事,必得问清楚。”   “是。”苏婉蓉低眉顺目,很是柔和。   “永琏的死到底和你有多少牵连,是否太后暗中为祸?”兰昕问的明白,虽然不信纯妃会知无不言,可到底这疑问憋在心里太久了,也不得不问个清楚。   “这倒是难以回答了。”苏婉蓉平心静气的对上皇后一双凤目:“皇后娘娘若是心里存了疑虑,臣妾无论怎么回答都难逃嫌疑。”   “让你说你就说,信与不信,本宫自己会权衡。”兰昕没好气道。   “那时候臣妾还不得太后看重,是否太后所为臣妾不得而知。但臣妾自己并不曾做过半分伤害端慧皇太子的事情。那时候的臣妾,还未曾与皇上疏离至此,说什么也不敢做下这样的恶事。”眸子没有一丝转动,只是定定的对着皇后满是锋芒的瞳孔。苏婉蓉看上去到底是坦然的。   “恭送皇后娘娘。”待到皇后转身,她才倏地软下了神情,再福身的时候,才觉得后腰酸痛的厉害。“风澜,快去传御医,本宫有些难受。”不知道皇后会不会信她的话,这会儿子苏婉蓉已经没有心力去顾忌这些了,保住这个孩子,才是保住了她后半生的指望。 第四百九十五章 :怒撞玉斗岂无因   步出钟粹宫,兰昕才漫不经心的问了索澜一句:“方才皇上来传旨召唤本宫去储秀宫,是先去长春宫走了一趟么?”   索澜不知道皇后为何这样问,没心机的如实相告:“倒不是,李玉吩咐了小太监直接来钟粹宫请的。许是皇上知道娘娘来了钟粹宫吧。”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索澜不禁疑惑道:“娘娘何以会问?”   “不过是想着薛贵宁应该留着在长春宫打点,见他在钟粹宫当差,还以为是这样。”兰昕随意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她怎么能告诉索澜,是纯妃提醒了她。而皇上真真儿就是怕自己从纯妃口中听见不该听的话,才这样心急唤自己过去。   “哦,是这样的,虽说六月天,奴婢怕娘娘漏夜扑了风,让奴才小侯子回去取了帛衣来。倒是薛公公亲自送来的,正好赶上。”说着话,索澜才想起来帛衣还未曾给皇后穿上。“请娘娘稍等片刻,容奴婢为你披上帛衣吧。”   兰昕哪里会觉得冷,一颗心火烧火燎的疼。还以为,皇上只是在成婚之前才有“居心”,想利用她的身份以及富察氏的权利助他为帝。却不想府中这些年的陪伴,直至入宫了,他还是这样不放心自己、不相信自己。   这也就算了,大不了是搁在他心里想一想,再无旁人知晓也就足够了。偏偏他竟然还让纯妃暗中查探。虽然纯妃不可信,可这话由不得她不信。若不是皇上授意,纯妃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何偏要走一条难上数十倍的满是荆棘的路来走。   纯妃她大可以继续佯装小鸟依人,继续体贴柔婉,尽显妩媚。如同在腹中的时候一样,是最善体察圣意的江南秀色。难道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好气而把持不住么,才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么?谁不知道与中宫皇后为敌,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且说当时永琏还好端端的,自己皇后的位置根本就安稳无虞。   “呵……”兰昕冷笑了一声,泪水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本宫从前不知道,原来自己做人做事竟如此的失败。非但没有保住永琏,就连一片真心也换不回来。”   索澜不禁有些愕然,好端端的,皇后这是怎么了。但稍微一想,她也立即明白过来:“娘娘,您是知道的,纯妃的话不能相信。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巴不得娘娘您心里不痛快,于是只要有能让您不舒坦的机会,她便是绝不会放过。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满后宫里挑着人来问,又谁不知道她纯妃做的是皇后太后的梦。娘娘您又何必太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左不过听一听也就该翻过去了。”   “本宫无妨。”兰昕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没有被纯妃的几句话搅乱了心神。然则真正刺痛她神经的,是皇上的种种行为。那一日,她若是不拦着他,他会讲明白这些事情么?   若果是真的会讲明白,兰昕倒情愿这些事情是从弘历口中说出来的。由他亲口说出来,总比让纯妃这起子小人说出来要好许多。“本宫只是后悔,太过相信也太过体谅了。后悔没有听完该说的话,错把自己的心思当成别人的心思了。”   没有永琏之后,弘历就是兰昕唯一的贴心人。却没有想到,握着刀子朝自己挥过来,刺下去的,正是这最贴心的人了。   “奴婢不明白娘娘说的这些。”索澜不知道皇后到底伤心什么,也只能敷衍过去。“但是奴婢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皇上一定会向着娘娘,帮着娘娘的。”   兰昕哽咽,片刻才追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皇上为何向着本宫,帮着本宫么?”   索澜心直口快:“自然是因为皇上在意娘娘,爱重娘娘了。娘娘与皇上结缡十数年,夫妻情深,恩爱逾常,娘娘自然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自然是皇上最得意最心疼的人了。”   哪里有那么多自然是呢?兰昕以前不明白,总把事情往最好的方面想。可如今明白了,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加讽刺的事情了。难怪当初太后三言两语,就挑拨了皇上对自己的信任,非以为自己早就容不下年氏腹中的孩子。   最最讽刺的就是,十数年的夫妻之情,皇上恐怕是最近才相信自己的清白,才相信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弘昼。若非自己一再的表明心迹,是不是接下来的十数载,皇上依然会这样疑心下去呢?那么一直以来的付出算什么?一直一来的真心又算是什么?   兰昕只觉得自己这大半生都过得很可笑,畸形的可笑,扭曲的可笑。却还掩藏在幸福与美满之中,什么鹣鲽情深,什么恩爱逾常,自己真心相对的另一个人,偏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怀疑,这样的情分,难道不是天下间最可笑的情分么?   沉默了良久,兰昕都没有出声,脚下的步子自然是越走越快。原本该乘着凤舆前去,可她执意自己走一走。一路下来,淋漓的大汗被风吹凉,兰昕早已经分不出自己是身上冷,还是心更冷。   “长姐。”傅恒正巧今儿轮值,也侯在储秀宫外为皇上护驾。见皇后来,他连忙迎上来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兰昕的脸皮绷得有些紧,见了傅恒好半天才露出笑意:“快起来。”   虽然傅恒算不得心思细腻的人,但毕竟是自幼就熟悉的长姐,她的喜怒哀乐时常牵挂在他心上,只一眼就能瞧出不对来。“长姐这是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担心慧贵妃的病,方才又去瞧了纯妃。”兰昕不想傅恒跟着难受,强装出无谓的样子:“你自己当心些就是了,本宫没什么要紧。”   傅恒执意不肯作罢,少不得沉眉道:“长姐,请借一步说话。”   原本是不愿意多说的,但兰昕知道傅恒的性子,若不把话说明白了,恐怕他更得着急。于是只好让索澜她们退开一些,自己往前挪了一小步。“春和,长姐真的没事,你放心就是。”   “可是纯妃……给长姐气受了?”傅恒心疼道:“许久没见长姐这样难过,春和心疼。长姐有什么话可不许瞒着我。”   “倒也没有什么。”兰昕苦笑道:“不过是见了纯妃,想起长姐昔年怀永琏时候的情形了。触景生情罢了。”   傅恒知道,这是皇后心里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伤痛,也信了她的话。“春和明白,长姐思念永琏之情,是最难以割舍与平复的。只是盼望着长姐能多加宽心,毕竟逝者已矣,许多事情都无法挽回。”轻轻的拍了拍长姐的手背,傅恒多想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的靠在长姐肩上,和她说着知心话。   只可惜如今身份有别,傅恒在人前也不敢僭越。“只要皇上对长姐心意不改,春和想,长姐早晚会再有嫡子的。”   这话敏感的触痛了兰昕的神经,只觉得心抽搐的更加厉害。可兰昕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越不宁静,就佯装的越宁静。脸上的笑意,像是释然与沉稳并重:“长姐知道你的心思,你别担心。”   回拍了傅恒的手,兰昕再往前走一步:“记着,慈宁宫一定要看好,不许再有半点乱子。”   “是。”傅恒一拱手,随即侧开身子:“长姐快去吧,别让皇上等的太久了。”   “那本宫有空再和你说话。”兰昕温和的笑着,眼里满是怜爱。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难过,扰乱了傅恒的心。富察一族最有指望的,便是傅恒了。只是这个时候,她有些动摇,把傅恒留在宫里,侍奉在皇上身侧真的就好么?   皇上凉薄无情,连自己都不信,会信傅恒多少?伴君如伴虎,地位权势,终究是与虎谋皮罢了。   “索澜,本宫的妆花了么?”兰昕一贯不喜欢浓妆艳抹,只是淡扫蛾眉。而方才,傅恒一眼就瞧出了脸上的破绽,想来皇上也能看出来,故而有此一问。   “让奴婢替娘娘整理一下。”索澜借着庑廊里摇曳灯笼晃动的光,仔细替皇后整理好了,方才露出笑意:“现在好多了,娘娘大可以放心。”   “你下去吧,本宫自己进去就是了。”兰昕不想身边有人跟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控。在看见皇上的那一瞬间,她还能不能坦然温婉的笑出来。而那笑容里,是心酸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她也说不好。   从没有想过,会有今时今日这种境况。在最风光的时候,在恩宠优渥的时候,在他把自己捧在掌心的时候,才知道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根本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这该有多么的讽刺啊?   “皇上。”兰昕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一揪一揪的疼。朝着他走过去,每一步竟然可以这样沉重。“臣妾来迟了。”   当他转过身对上自己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时,会想到什么?他会不会害怕,去了钟粹宫之后,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自己再不会相信他口中的每一个字了?   而他,又真的在意这些么? 四百九十六章 金风簌簌惊黄叶   “皇后娘娘吉祥。”高凌曦空洞洞的眸子,像是没有聚焦一般。直愣愣的看着皇后走进来的方向,却像是穿过了皇后的身子,看得更远也看得更迷茫。“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能起身给您行礼。”   兰昕对不上这样又空洞又没有光彩的眼神,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蹙了眉。“慧贵妃,你……”是想问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可嘴还没完全张开,兰昕便看见弘历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有些碍眼。倒也不是因为醋意,反而是皇上的话与凉薄。   方才提及贵妃的时候,皇上暗指她不懂事,甚至因为吃了闭门羹,便置之不理。若不是碧澜前来禀明,怕这会儿皇上也不会来储秀宫探望。然而……在慧贵妃面前,他竟然表现的很是坦然亲密,疼惜之情甚笃,究竟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得?   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悔过,还是仅仅是情面上的过场而已?   “御医说是脱阴之故。”高凌曦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娘娘不必忧心,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无妨我的美女房东最新章节。”   虽然兰昕并不精通医术,却也听过这样的说辞。脱阴,那是肝肾阴精过度损耗所致,轻者会致使视力减弱,重度时视力甚至会完全丧失。难为贵妃说的这样轻松,难为她还能平静的由着皇上握着手说话。   兰昕心里不是滋味,脸色是真的不怎么好看。其实说白了,她是忍够了。从前无论多么难受,多么委屈,她也不会在弘历面前表露,硬生生将所有的委屈都藏在自己心中,一个人甘之如饴的承受。   理由很简单,她以为她这样做能换来他的真心。对于妻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丈夫的真心要紧。然而当看透了这些不过是皇上一贯有的出事之风,根本无关情分,兰昕的心已经凉透了,那是濒临绝望的一种无奈。   说不出有多痛,也说不出有多恨,像是一根断针扎在心上,却怎么也拔不出来。除非……你愿意划开伤口,用锋利的刀尖,把它剜出来。哪一种更疼,恐怕只有伤心的人才能分辨才能体会。弘历不会,皇上不会。   “御医是怎么说的?”兰昕像是问贵妃,也像是问皇上,语气略微有些着急。   弘历看了她一眼,泫然道:“乃内因阴虚之症。邪中于阴,脉相足见微弱,伴随手足厥冷。”言毕弘历轻轻揉捏鼻骨,缓了口气道:“幸亏发现的及时,还不至于酿成大祸。朕已经吩咐御医细细诊治,相信假以时日,病情便可慢慢的好转。”   “让皇上皇后忧心了,臣妾罪过。”高凌曦不是想讨好谁,也不是将自己摆在谦卑的位置,她心里也有气,于是温婉之下,深深的埋藏着刻意的疏离。好像她自己也从未看透过面前的男子。甚至不愿意与他亲近。   被他攥着的手指,犹如一根根冰冷的冰溜子,怎么也捂不热。而内心的抵触,让她根本无从感觉到来自他的温热与柔情。她们经历过生死,那时是真的彼此需要对方,但或许,不过是一时的感触与感动罢了。当日子恢复了平静,心也不再那样激动了。   于是那种生死相依的感觉,终究还是被红墙里的岁月,打磨的光滑平淡了。   “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明儿一早还要上朝,贵妃这里就交给臣妾来照顾吧。”兰昕不想再和他离的这样近,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愤,会做出连她都无法预测的举动。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不看见他,或许心里能好受一些也未可知。   弘历正要说什么,却是内侍监通传,说娴妃来了。“这么晚,你竟也过来了。”弘历有小小的惊讶,但是瞧见娴妃来,他还是舒心的。   “臣妾从慈宁宫返回寝宫的路上,遇见了返回御药房取药的小太监,得知贵妃身子不爽,而皇上皇后俱在,便赶紧来瞧一瞧。”盼语没有过多的情绪外泄,说话的时候规矩的福了福身。“贵妃可觉着好些了么?”   “有劳娴妃惦记,本宫无妨。”高凌曦的眸子,依旧只有空洞。从前的黑曜石,此刻没有一星半点的光彩。从她的眼神,你根本不可能看见她的心事。除非,你觉得她的心已经被掏空,以至于眸子空洞到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忧能伤身,贵妃的身子一向都弱些,需要好好调理才是。”盼语见皇后面色不愉,少不得乖巧道:“皇上与娘娘也累了一日,不如回宫安歇吧,贵妃这里有臣妾照顾在侧,必然妥当。稍后等药送过来,臣妾会侍奉贵妃用下,还望皇上皇后宽心。”   若是平时,兰昕不会有抵触,可这会儿,她不想离弘历太近。几乎是娴妃的话音儿才落,她便婉拒道:“难为娴妃你这样有心,只是为太后侍疾不是容易的事情,白日里你已经忙碌整日,又怎可在此继续看顾贵妃。   你还年轻,成日里总是这样劳碌,只怕也伤身子。本宫正劝皇上回宫安歇,不如你就陪皇上一并回去。”   弘历见兰昕这样说,也不好坚持什么。“你自己也要注意身子。”   “是。”兰昕颔首凝重应声。   “凌曦,朕明日再来瞧你。”弘历依旧不放心的叮咛一句:“宽心歇着,别胡思乱想。”   兰昕一时有些发懵,她听不出这句话,是皇上说给贵妃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总之那感觉奇奇怪怪的让人很不舒坦。不去想就能宽心么?还是只要认真去想了,就是胡思乱想?八成是皇上希望,这满后宫都是乖巧听话,温顺恭良的女子。   对着他的时候,除了温婉可人,善解人意,懂事识大体,便再没有别的了。他不许她们有自己的心思,更不许自己有自己的心思。又或者说,他仅仅是希望这后宫三千的粉黛,都如实将他的心思当成是自己的。   呵……兰昕怎么都觉得很讽刺,那是什么样的情怀呢?   “皇后娘娘不用在这里陪着臣妾。”高凌曦听见皇上与娴妃的脚步远去,才道:“臣妾时好时坏,能看见一些也看不见一些。左右现在是夜里,臣妾也不用去看什么,娘娘的凤体要紧,还是回宫去歇着吧。”   “这些年,本宫能与你秉烛夜谈的时候也不多,既然来了,不如好好说会子话吧。”兰昕看了一眼慧贵妃的手,见她握着帕子不愿意松开,只喟叹一声:“你陪着皇上经历过生死,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难道区区这一点委屈,你却受不住了么?”   高凌曦不是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人,只是她的轮廓格外模糊:“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会淡了。但紫禁城里的日子却是真真儿的磨砺人,臣妾受不住有什么要紧,折损的不过是自己的身子罢了。”   “你这样恩宠优渥,竟也说出如此凉心的话。后宫这么多孤苦没有恩宠的女子,她们又该如何挨过?”兰昕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其实皇上待她,在旁人看来已经是格外的好了。可自己心里的苦涩,旁人又其能体会。   高凌曦果然嗤嗤一笑,柔和道:“娘娘是旗人,臣妾虽然被皇上亲旨抬旗,可到底是汉人出身。套用一句汉人常说的俗语,那便是针不扎在肉上,不知疼。若不是纯妃复宠,臣妾又岂会知道皇上如此凉薄反复。”   兰昕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平静了心气儿,才道:“贵妃僭越了。”   “是。”高凌曦好不加以修饰:“臣妾的确僭越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更是臣妾的主子。主子有错,只有奴才担着,却不能说。于是臣妾只是怄坏了自己的身子,却不敢对皇上怒目。”舒唇而笑,高凌曦满不在乎:“既然已经说了僭越的话,那臣妾便是多说一句也无妨。皇后娘娘,您不是也这样觉得么?”   没有接这话茬,是因为兰昕到底过不去自己的心。“有件事情,贵妃知道了或许会宽慰一些。与纯妃的事情,并非是皇上有心,而是纯妃……使了手段而为之。在皇上心里,无论到何时,纯妃也不可能越过你去。你安心养病,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以色事人,是不会有好结局的。”高凌曦虽然看不清头顶上的帷帐,却竭力让自己仰着头:“臣妾的身子即便养好了,也终究不能诞育皇嗣。从前以为,皇上在意臣妾才会不在意臣妾不能生育。现在才明白,皇上在意的不过是臣妾的花容月貌,可容色衰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终究有一天,皇上会看厌了,那臣妾又该如何自处呢?”   兰昕还未曾开口,高凌曦便又道:“臣妾想过,将纯妃的三阿哥接进储秀宫来抚育。从前是皇后娘娘您为了钳制臣妾才有此计,如今,臣妾不过是想寻个倚靠。但转念,其实有没有三阿哥都不要紧。纯妃作恶多端,但她竟然还能为皇上诞下皇嗣……   娘娘,您说皇上不是情愿的,难道纯妃还敢要挟皇上不成。她又凭什么要挟皇上?更何况,皇上就是不情愿,难道纯妃敢对皇上用药么?”   兰昕很想说纯妃是用了药,也很想说纯妃的确是要挟了皇上,可要挟皇上的借口,她却根本就说不出口。 第四百七十九章 :零丁洋里叹零丁   “娴妃娘娘万安。”怡嫔并着婉贵人正在御花园的浮碧池赏莲,迎面瞧见娴妃一身浅嫣红的宫衣,花枝招展而来,不由使人眼前一亮。   陈青青知道,娴妃一贯喜欢颜色优美鲜艳的衣裳,粉色娇嫩,藕荷怡人,紫罗兰淡雅,这些颜色娴妃都时常穿着。只是入宫前时常穿红色,入宫后却鲜少,今日这一身旗装,看上去手工精细自然是不必说,且绣仅次于凤凰神鸟之一的玄鸟,光彩夺目可见一斑。   她这无疑是要将恩宠披在自己身上,告诉后宫里面诸人,乌喇那拉氏的又风光重临了。陈青青敛息慢慢的直起身子,温和的笑着,不让深深的嫉妒从眼角眉梢里透出去。   “是怡嫔与婉贵人啊。”盼语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犹如清凉的风拂过人们的鬓角耳边:“六月至,御花园里的荷花都开满了池子,来赏玩的宫嫔也是越来越多了。不想你们与本宫一样的清闲。”   清闲用来说自己与婉贵人也总算过得去,柏絮妤心思一动,笑意便慢慢的舒展开。可用来形容娴妃,却是一句有些自谦过了头的话。“臣妾等久居宫闱,已经习惯了这份清闲。娴妃娘娘您却是不同了,连日以来时常出入养心殿陪伴皇上,更加是难得这样的清闲。”   柏絮妤心思灵动,随着轻微的动作,鬓边的珍珠流苏轻微碰撞,弹跳的十分好看。“臣妾只怕娘娘这一清闲,皇上那儿可就得加倍惦记着了。”   盼语并不喜欢贸贸然来讨好的宫嫔,颦眉转眸,看着一池净水上浮着的荷叶与花:“池上芙蕖净少情,看得多了,美意也就淡了。好听的话从前听过,许久不听,可再听意味儿竟然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见得是人人都喜欢的悦耳之音。”   被娴妃这样不软不硬的顶回来,柏絮妤心里必然是不高兴的。只是宫里的风转了方向,而娴妃与皇后看起来又似乎不那么和睦,她以为,若是能离娴妃近些,说不定有所裨益。能忍也就忍下去好了。   “臣妾的话许是不中听,可臣妾的眼睛却是雪亮的。娘娘这一身旗装,是三五日前才送进宫来的净锦。除了嫣红的颜色,这锦上没有半点花绣。三五日间,就绣上了玄鸟,以及各色的花卉,还制成了这件光彩夺目的宫装,可见只要是娘娘喜欢的,内务府的奴才就算跑断了手脚,也得催促着绣院赶出来。   且针脚细腻,做工精致,看不出一丝劣迹与瑕疵。足可见娘娘的恩宠隆重,让臣妾折服,也让臣妾好生羡慕。”柏絮妤的话里,透着一股子讥讽之意。心道,好听的话娴妃既然不喜欢,那我便说一说这实话。   若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儿上,有谁会巴巴的向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献媚。这紫禁城里,正经的主子虽然不多,可娘娘小主的到底不少。若是不分得宠不得宠都得讨好,那奴才们岂不要要累死了。见娴妃的脸色有些异样,柏絮妤轻微一福:“看来臣妾眼明心亮也无用,到底是话不中听,惹得娘娘不悦了。还望娘娘宽恕。”   盼语轻缓一笑,眸子里映出几分爽朗:“这样的说话,直来直去,本宫倒是喜欢。”   陈青青这会儿才将提着的心搁下,只因她早就瞧出了怡嫔的心思。又怕怡嫔莽撞草率,凭借几分小聪明就得罪了娴妃。好在娴妃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主儿,宁可听真话,也不愿听那些献媚之言,倒是让她有了些想法。   “娘娘若是觉得芙蕖不好看,不如臣妾二人陪娘娘去亭子里做一做。听说才运送入宫一批新鲜的莲藕,还是这一季最早的莲藕,皇上吩咐各宫都送了一些。娘娘喜欢的话,臣妾让人做成藕粉送过来,品味一下如何?”   在盼语的印象里,其实婉贵人并非那种没有头脑的女子。而她的沉寂,不过是因为陈年旧事的牵累。处境竟然和皇后有几分相似。心里想着心事,盼语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随即转过身去,朝着浮碧亭步步生莲的走了进去。   都是因为私情,先不说情字,仅仅说这个私。皇后有私,皇上就百般的体谅,百般呵护,连和亲王都并没有因此受到牵累,反而还能将裕贵太妃接出宫去居住。而这个婉贵人有私,皇上便将她困在了启祥宫,一冷便是数年,不理不睬。   这难道仅仅是皇上与皇后的情分颇甚之故么?就不会因为皇后是富察家的女儿,不会因为皇后曾经诞育了阿哥之故么?   盼语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慨然难解。她是很想问皇上,为何长久以来,都不愿与自己亲近。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当与皇上面对着面,肌肤挨着肌肤的时候,她竟怯懦到不敢去问了。   生怕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是她无法承受的话。更怕皇上因此而生气,再不理会自己。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自觉无力承受。   “娘娘,您没事儿吧?”柏絮妤瞧着娴妃神情恍惚,连手里摇着的团扇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竟还依旧保持着摇晃扇子纳凉的动作。“是不是天热,心情浮躁,不如臣妾让人准备些绿豆饼之类的糕点,配了藕粉吃些。”   盼语回过神来,微微点了下头:“也好。”   柏絮妤连忙唤了丁澜:“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让小厨房做的精致可口一些,给娴妃娘娘品尝。”   “怡嫔你心思细腻,想来皇上见了,一定喜欢。”盼语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从前她与仪嫔机会没有什么交情。自己潦倒的时候,也不见她凑上近前来说话,这会儿殷勤得紧,想来是另有所图。于是嘴上的话便顺着她的心思道:“若是由你侍奉在皇上身侧,想必皇上会更喜欢。”   柏絮妤微微一怔,随即淡淡苦笑起来:“娘娘抬举臣妾了。自从臣妾没能保全腹中的骨肉,便再不得皇上喜欢,更别说让臣妾侍奉在侧。”   陈青青见怡嫔愁容愈深,少不得宽慰:“妹妹,总归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话虽如此,只看秀贵人也知道并不容易了。”盼语凝眸转冷,忧心忡忡,只觉得一股浊气浮透上胸口,微微有些窒闷。“秀贵人在皇上初登大宝的时候有孕,更是入宫后第一个成孕的宫嫔,可她的孩子让人算计去了,皇上的心也让人算计去了。时至今日,也鲜少能见皇上一面,到底是可惜的。”   稍微沉吟,陈青青便接了这话头继续道:“秀贵人恩宠不如从前,也不能全都归咎于旁人。若非她也是个不安分的,险些有牵累了娴妃娘娘,到底也不至于如此。”   “唔。”盼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你是说御花园本她要本宫责罚碧鲁氏之事吧。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你不提起,本宫都记不起来了。”   “是臣妾多嘴了。”陈青青愧疚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   “不过倒也是真话。”盼语没有介意婉贵人的话,她只是许久没有恩宠,许久不曾游走于妃嫔之间,略微不适应这样的感觉了。每个将她捧起来的人,都会等到她低靡的时候,再用力的踩下去。于是凌厉之气渐起,盼语凛眉道:“当时本宫真真儿是绝望,明知道是旁人设计好的圈套,却也躲避不开,只能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可谁又能说,本宫陷下去就不会再攀起来呢?所以怡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婉贵人的话在理,养好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多谢娘娘提点。”柏絮妤说不上是真感激,还是迎合而已。心里却一直掂量着娴妃的话,仿佛自己迷失就在于这一点没有想明白。   不一会儿,宫人奉上了可口的糕点以鲜甜的藕粉,三人瞧着池子里的荷花,随意用了些。这期间,似乎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又似乎谁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妄图加以利用。   盼语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她要做的,不是一朝飞上九重天,而是怎么才能把握住皇上的心。他忽冷忽热,时亲时疏,让她又爱又怨,又渴望又畏惧。这才是真真儿让她最难受的心结。   陈青青吃了小口的绿豆酥,发觉娴妃又失神,少不得笑道:“娘娘可还记得,从前在府上的时候,皇上最喜欢吃绿豆的酥饼,只说外头那一层薄薄的饼衣烤的焦焦脆脆的很是好吃。而里头的绿豆馅儿有绵软可口,要先去先酥后软,别有一番滋味。”   “是,本宫记得。”盼语敛神,不禁体会到婉贵人话中的深意。“贵人还记得什么?”   柏絮妤有些不解,这两人似乎是在说从前的事情,可明显话里有话。一时间她插不上嘴,便沉默仔细的听着。   “臣妾记得,当年府上的许多事儿,都是与皇上和娘娘您有关的。臣妾记得,想来娴妃娘娘记得更为深刻。皇上贵人多忘事,兴许一时间顾不上了,可倘若有娘娘陪伴重温,倒也不失当年的情致。就如同这绿豆酥一样,再好吃也不是绿豆酥饼的滋味儿啊。” 第四百九十八章 槛菊愁烟兰泣露   李玉躬着身子,将一碟以青花赶珠龙纹盘盛着的绿豆酥饼端了上来。抬眼见皇上面色平和的阅着手里的折子,才敢略微出声:“皇上……”   看了大半日的折子,弘历正觉得有些疲倦,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嗅到一缕熟悉的香甜味道,随即搁下了手里的东西,看了身前站着的李玉。“是绿豆酥饼?御膳房平日里做的,不都是绿豆糕或者绿豆酥么?”   眯眯一笑,李玉忙不迭的端上前去:“御膳房准备的糕点,都是应季应节的吃食。宫里头讲究什么时令吃什么东西。入了夏,绿豆解暑,自然是要准备的。皇上请先尝尝。”   李玉将银筷子递到皇上手中,等皇上吃下一块儿才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御膳房的心思,哪儿有娴妃娘娘这般周全啊。光是这糕点的样式,看着也精致不是么。皇上您瞧,这雪白的饼衣中心,以杨梅的汁儿点了五瓣红梅煞是好看。足可见娴妃娘娘之用心。”   弘历嗅着龙涎略微苦涩的香气,尝着外酥里嫩绿豆酥饼,只觉得心上的浮躁被这样沉静的美好逐渐抚平。脑子里浮现的唯有娴妃算不上国色天香,却足以使人沉醉的微笑。这样的女子,无疑是个谜。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晚些时候,朕在西暖阁见娴妃。”弘历轻轻的拍了拍手上的酥饼渣儿,含笑道:“朕阅完折子你再去请,省的让娴妃空等。”   “”李玉满面笑意,灿灿道:“皇上和娴妃娘娘当真是心有灵犀,娘娘也说,等晚些时候再过来给皇上请安,以免打扰皇上的清净。”   只是含笑,再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李玉能清楚的看出皇上的真心。他轻轻的拭了拭鬓角的汗珠,躬着身子又退了下去。   小窦子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端着一碗热茶:“公公,赶紧喝一口吧。这一日奔走劳碌的,也总归是辛劳。”   李玉不想自己如今在新晋的内侍监眼里,已然是大公公了。算一算,自皇上入宫以来,他伺候也足有八个年头了。当得起这些猴崽子们一声公公。“给皇上办差,没有什么辛劳不辛劳一说。皇上这会儿看折子呢,你们都谨慎伺候着,没事儿别去打扰。本公公得去一趟承乾宫,给娴妃娘娘传句话。”   “,公公放心就是,奴才们定当醒着神儿,一准儿出不了错。”小窦子接过了茶碗,信誓旦旦道。   李玉嗯了一声,快步走了下去。自从皇上安排王进保和陈进忠成日里扎在慈宁宫,内务府便挑选了这些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入圣前伺候。在皇上面前,他们自然是战战兢兢的说不上话,哪里又有自己伺候了数年,更能吃的准皇上的脾性呢。   其实侍奉皇尊这条路一点也不好走,李玉走了八年就不踏实了八年。这八年来,他总是惶恐不安,怕自己有一星半点的错处,也怕自己做的太好。总之,这八年来,李玉根本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便是不轮值守夜的时候,他也悬着一颗七上八下难以安稳的心,惴惴半个晚上。谁让他干的,竟是掉脑袋的活计。   “李公公好。”   这声音格外熟悉,惊得李玉猛得回过身来。“是你,这大白天的,你不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当值,跑到这宫道上来做什么?需知的守城的侍卫是绝对不可以走进内宫之地的。何况这里还是禁地,三五步便是妃嫔娘娘们的寝宫,你是不是活腻了。”   那人轻微一福,不以为然道:“有公公这说话的功夫,奴才要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两回了。真不知道公公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安危呢,还是太过胆小懦弱了。奴才敢在白日里见公公,自然是上头有吩咐,名正言顺。否则就算公公不怕,奴才还不想早早就归西呢。劝您还是别净操这些没用的心。”   “那你快说吧。”李玉有些不耐烦,四下里看了看,倒是没有谁在意他与侍卫说话。   “这些日子,宫里刮过的都是承乾宫卷起来的风。主子说了,既然承乾宫能拨乱反正,重见天日,就由着她刮就是。公公能提携就提携,能帮衬就帮衬,有了这一位的好,主子自然不会亏待公公。”那侍卫说完话,见有几名内侍监匆匆而来,旋即警惕起来。   改口道:“水车每一日从京郊的玉泉山送清泉水入宫,必然是要经过神武门。领班总管让奴才来问一问公公,近来水送的越发多了,时辰是否要提早一些。否则万一冲撞了宫里要紧的事儿,又或者耽搁了时辰,怕皇上怪罪。”   李玉嗯了一声,附和道:“这些事本公公自然会吩咐内务府兼办,回了你们侍卫首领,不要动不动就把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往本公公这儿推。本公公最要紧的差事就是办好皇上交代的事儿。去去去,赶紧回去做你该做的。”   “告退。”那人奸猾一笑,得意的神情难以言说。   李玉心揪的厉害,这些日子,他得到的指令皆是替娴妃复宠出力大桃源最新章节。如此一来,这一趟承乾宫还是非去不可了。   朵澜迎了李玉进来,欢喜道:“娘娘,皇上身前儿的李公公过来了。”   盼语闻言搁下了手里的针黹活,笑道:“可是皇上有什么话?”   李玉躬身行礼,周正道:“回娴妃娘娘,皇上用了好些绿豆酥饼,甚是喜欢,让奴才来知会娘娘一声。稍晚些时候,皇上阅完折子,请娘娘去西暖阁伴驾。”   “知道了。”盼语浅笑辄止,两颊生出好看的桃粉之色。见李玉没有告退之意,她心里便有数。“公公是否还有什么话?”   “娘娘请恕奴才多嘴。”李玉躬着身子,一脸的笑意顿时泯去,忧愁不已:“这些日子,奴才一直陪伴在皇上身侧,瞧着皇上心绪欠佳,也是真心的着急。得亏那一日娘娘陪着皇上从储秀宫返回养心殿,又说了好些话,使皇上稍微松乏了些。   皇上这几日才算是搁下了心里的郁结,看起来总算是好一些了。所以奴才斗胆,说句私心的话,求娴妃娘娘得空多去陪陪皇上,说说话,品品茗什么的,也好让皇上知晓,娘娘最是在意关心皇上。省的皇上闷闷不乐……”   说到这里,李玉 第四百九十九章 滟滟金波暖做春   朵澜完全没有一点负担,只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娴妃,耐心的回话。“娘娘,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怎么想不要紧,娘娘该在意的,应当是皇上会怎么想。”   盼语蹙着的眉心微微的展开,也就看不见什么忧愁之色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就让奴婢伺候娘娘沐浴更衣吧。”朵澜上前两步,扶了娴妃起身,才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妥当方才针黹所用的丝线等物品。“奴婢准备了百合花汁子勾兑的香汤,不知道娘娘是否喜欢。”   “百合能让人心静,虽然花香浓郁了些,可到底是不错的。”盼语说话的时候,发现庭院的石榴树下立着一个人。身姿窈窕,穿着虽然简单,却一眼就瞧出并不是宫人所着的款式。那么,来人是谁?为何桂奎没有通传?   带着好奇,她轻轻的拍了拍多朵澜的手,示意朵澜不要吭气,随她过去瞧一瞧。   朵澜会心点头,却也看不出来人是谁,只好轻轻跟在娴妃之后,慢慢的走上近前去。   “本宫宫里,何事添了这样一位俏丽佳人,本宫自己却不知道。”盼语走进了许多,只看背影,依旧瞧不出那人是谁。只是她清淡的草绿色旗装虽不华贵,却将她的身形勾勒的恰到好处。虽同为女子,也着实让人看着不禁动心。   “娴妃娘娘万福金安。”那女子垂首转身,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   这女子举止优雅,可动作颇合规矩。以至于盼语并不曾看见她的容颜,只是声音依旧很生疏,不似自己平日里见的那些宫嫔。“抬起头来。”心里微微有些惊讶,会是谁这个时候立在这里,却有不是相熟之人。而她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臣妾陋颜,恐污了娘娘的眼睛。”女子似乎是有意和娴妃玩起了捉迷藏,她执拗的垂首,保持着大礼的姿势,简单明了的说道:“原是给娘娘宫里送些新开的百合,不想被这院子的好精致吸引,一时贪看,竟忘了跟随旁人一并离去。惊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这倒是有趣了,盼语不知道行礼的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贪看春色,还是存心勾起她的好奇。逼近了一步,她管不了那么许多,只道:“本宫瞧你的衣裳并非是宫人所穿的款式,虽然素雅简单,可料子却也算是上乘的好料子。何况,本宫还从未听说,花房里新添了送花的丫头,那么……你到底是谁?”   微微一动,女子慢慢的扬起脸来。“臣妾……”   “你……”盼语大惊失色,一双眼睛瞪的又圆又大,几乎凸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竟然在这里,是谁,是谁让你来的?不,这不可能,阴谋绝对是阴谋!”   朵澜从未见过娴妃这样失态,惊愕之余连忙把住了娴妃直直伸着指向那女子的手腕:“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啊。这一位,是竹林苑的魏常在,因着花圃人手不足,内务府特别吩咐了竹林苑里的管事嬷嬷帮手。   这些天送进咱们宫里的新鲜花材,都是经了魏常在与管事嬷嬷之手。奴婢以为娘娘是不必知晓此等小事的,便没有奏明。娘娘您……”   盼语提着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喘的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魏常在?”   “臣妾在。”魏雅婷轻轻咬了唇瓣,慢慢的对上娴妃的眸子:“因臣妾有错,被罚与竹林苑思过,已经许久不曾来后宫走动,惊着了娴妃娘娘,都是臣妾贪看景致之过。还望娴妃娘娘恕罪。”   “是了。”盼语用力的抽了一口气,又猛的呼了出来:“本宫想起来了,你叫魏雅婷,是三年的时候入宫的。当时在咸福宫与恩妃交好。”   “娘娘好记性,可惜恩妃娘娘她……”魏雅婷只觉得揪心,想当初她被囚禁在竹林苑,也就唯有与自己交好的怡珠姐姐来探望过。虽然被管事嬷嬷挡在了门外,还羞辱一番,可时至今日,魏雅婷都她领这一份情。   可惜,她才能走出竹林苑,怡珠姐姐却早已不在人世了。即便皇上晋封她为妃,也终究是难以再续从前的姐妹情缘。“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妾就告退了。”   “你去吧。”盼语心生郁闷,懒得再多言其他。方才在看见魏雅婷的那个瞬间,她当真以为是樱格格又活过来了。想魏雅婷入宫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她出落的越发标致不说,且眼角眉梢的情韵竟与那樱格格如出一辙。   朵澜见娴妃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才大着胆子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阴谋,可吓坏奴婢了。魏常在虽然空有常在之名,可早已经入不了皇上的眼了,您又何必如此忌讳?”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盼语知道朵澜是皇后的人,心里怀疑什么也不怕说出来让她转告皇后。“你不是从前府中就伺候的人,故而你没有见过府中的故人。这魏雅婷,长得很像皇上昔年宠爱的一个女子。可惜那女子短命,否则今时今日,稳坐贵妃之位也没有什么不可。”   揉了揉有些紧绷的两颊,盼语慢慢的吸了一口气:“短命的那一位,是死在了本宫与皇后手中。过程自然不必多说,皇后娘娘到底比本宫更加明白。只是方才恍惚,见了魏常在,还当是那位又复活了。心里一惊,倒是误会皇后娘娘有什么谋算。”   朵澜知道,娴妃这样说就是不怕她转告皇后,但其实,她对皇后所说的话都很有限。不过是娴妃这些日子的心气儿,寻常不过的东西。在她看来,皇后未必是想控制娴妃,只不过是不想她太过于冲动而误了要紧的事情。   又或者再见罪于皇上,仅此而已。而娴妃真正介意的,也并非是皇后安插自己在身侧,反而是她不喜欢再由着皇后为她安排好一切,她觉得那是就是控制、摆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娘娘若是觉得奴婢在您身侧只会坏事儿,就请娘娘回了皇后,将奴婢遣送出宫吧。细细算一算,奴婢也过了二十五岁,理应回乡婚配了。若能如此,奴婢总算是没有遗憾。”朵澜不想成日里活在别人的提防之下。她只是知道,皇后娘娘的吩咐,她会尽量去做。   但她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违背自己良知与良心。倘若是陷害娴妃,又或者出卖娴妃的事情,她断断不会去碰。因为皇后指了她来承乾宫伺候,娴妃也是她的主子。背信弃义的事情,朵澜不屑去做。   更何况,皇后也从未曾让她做过那些不堪的事情。   “本宫只想知道,当年皇后将常在魏氏发落去竹林苑,是否为了留着她一条性命?还是皇后觉得,这个魏常在一定有她的用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盼语自言自语着,似乎不用朵澜回答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本宫太敏感了,你别往心里去。”   稍微顿了一顿,盼语和颜悦色道:“倘若你真的想出宫,本宫一定会请皇后开恩。但若你是为了避开本宫的疑心才想着出宫,那你大可以不必如此。本宫虽然没有皇后的胸襟,但也不是肚量狭窄之人。其实存于本宫心中的疑惑有许多许多,无关皇后也无关你,是本宫自己的疑惑罢了。”   朵澜这才稍微安心了些:“那娘娘就别耽搁时辰了,让奴婢侍奉你沐浴吧。等会儿养心殿就会派肩舆来接娘娘过去了。无谓让皇上久候。”   盼语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放心道:“如今魏常在已经能走出上林苑了,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她就能回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想着,皇后在她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将她撩去是非之外,总归是保全她性命的绝好法子。皇后娘娘深谋远虑,宅心仁厚,不知道能不能为我释疑。”   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脸色,因为心里的顾虑又阴沉下来。盼语轻轻咬了咬贝齿,蹙眉道:”不行,朵澜,本宫还是想见皇后一面。不如这样吧,明儿清早,早早就去长春宫,本宫想侍奉皇后娘娘梳妆。”   “知道了娘娘,奴婢会早早唤您起身的。”朵澜宽和一笑,推开了内寝的门。   “嬷嬷。”魏雅婷才返回竹林苑,就瞧见怀安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急的火烧火燎一般。   “呦,常在,您可算回来了。”怀安连忙迎上前去:“怎么样,见着娴妃了?”   点了点头,魏雅婷正色道:“见着了,果然嬷嬷猜的一点不错。娴妃瞧见我的时候,大惊失色,真真儿是给吓着了。”   怀安很是担忧,声音也低了下来:“那可怎么是好。老奴从前没福气伺候府里的那一位,不知道其相貌。可如今从娴妃娘娘的反应便能猜出,常在您一定是像极了那一位。”   “难怪皇上这样不待见我。”魏雅婷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是皇上最不愿意提起的女子,自然是看见了想象的也会生厌。我只是不明白,皇上的嫌恶,皇后如何会不明白。如果明白,皇后何以还要这样做,岂不是故意将自己的心力付诸流水么?” 第五百章 玉纤初试琵琶手   怀安听了魏常在的话,有心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缓缓的说给她听:“常在其实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是否浪费了心里,关键在于您肯不肯接受娘娘的这番好意。【其实早在您入宫之初,就该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老大人生前安排常在入宫,这番心意难道常在还想不明白么?”   提及父亲,魏雅婷有些难受。“爹爹对我的期望过高,我只怕力不能及,让爹爹失望了。”   “常在入宫之初,不过才十四,转眼也十九了。这些年宫里的明争暗斗,看似你都置身事外其实哪里又能避的开呢。皇后娘娘指派了专人调教常在,琴棋书画无不尽心指导。而这些是常在陪王伴驾当有的本事,却不是安身立命,扶摇直上的法宝。   皇后娘娘能栽培常在,却不能为常在铺平今后的路,是一朝飞上枝头,还是默默无闻,是独揽权势,还是受人摆布,现在都言之过早。说来说去,不过是取决于常在自己的心思罢了。”   魏雅婷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昔年的美好,不过是被关在宫门之外的陈年旧梦。而她心仪的男子,怕也是早早另娶了旁人,终究只能是路人了超能力天王。“当初若非皇后娘娘护住我这条残命,怕早已成了紫禁城里的一抹孤魂。又哪里能得姑姑照顾多年。   皇后娘娘对雅婷有救命之恩,雅婷不能不顾全娘娘的心意。更何况,姑姑您也是知道的,雅婷终究走不出这四四方方的牢笼,不攀附权势也只能是苦熬岁月。左右都是消磨,我只希望不要亏欠旁人太多也就是了。”   怀安微微有些感动,眉眼间沁出了赞许之意:“常在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想来皇后娘娘知道也一定会觉得安慰。只是眼下,常在已经让娴妃瞧见了,即便您不想置身事外,也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奴婢只是不知道,究竟先出手的会是谁。”   “是谁都好,怎么都好。”魏雅婷自问这些年看得学得都不少,心里只是觉得了无生趣:“嬷嬷知道,雅婷其实是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需要好好磨砺才能成器。好在身边还有嬷嬷帮衬,否则雅婷真不知道这偌大的后宫,还有谁能倚靠。”   怀安轻轻托起魏常在的手,看一眼园子,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常在被撩进这竹林苑保命,唯有恩妃娘娘不过自己的前程,偷偷来看过。奴婢至今还记得,就是在这院子里,奴婢极尽泼辣的将恩妃骂了出去。一来是不想她犯险,二来也是不想让人发觉皇后娘娘的‘好意’,才致使常在您与恩妃缘悭一面。   不想等常在您能步出这园子了,恩妃她却……”怀安知道这些年,唯有恩妃与魏常在交好,她心里不好受也是难免的。   “不怪嬷嬷。若是恩妃来探望我被发觉,想必会遭牵累。只是没有想到,我与恩妃姐姐同年入宫,她却走的这样早。”魏雅婷的双眼噙满了泪意,怅然若失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嬷嬷,咱们得好好准备着了。”   “是。”怀安托着魏常在的手,慢慢的将她领进后院的厢房:“三五日之内必然有动作,只看是谁先沉不住气了。”   “你在想什么?”弘历一点一点的揉着自己的眉心,看着身边举棋不定的娴妃,不解问道。“这白子在你指尖揉捏了许久,都不曾有落定之意,这一局就这样难走么?”   盼语慢慢敛住心神,回了弘历一个温暖的微笑:“臣妾棋艺不精,若是还不仔细斟酌,只怕会令皇上索然无味。”   “是否有意味,不在棋艺,而在于心。这些日子,你陪在朕身侧,已经让朕觉得宽慰舒心了。与你对弈,也无关输赢,只是这样慢慢的说说话,都是极好的。”弘历伸手握住娴妃捏着棋子的手:“手这样热,怕再捏一会儿,要沁出汗来了。”   弘历坐直了身子,取了娴妃手里的白子,执意搁在棋盘上一处,慢慢笑道:“朕已经知会了皇后,令内务府的奴才打点好圆明园的一切,三五日就可以到园子里避暑去了。圆明园宛若天成,步步是景,又比宫里安静许多,消暑养病是最好不过的了。”   养病?盼语顿时明白了皇上的心意:“贵妃的身子还没有好利索么?臣妾每每去瞧,碧澜都说贵妃病中不愿意见人,到底也是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   “她是心病。”弘历毫不避讳:“因着朕宠幸了纯妃,使纯妃有孕,后宫里不知与朕生出了多少心病。”转一转深邃的眸子,弘历落定一黑子,复又对上娴妃的双眸,看似平和道:“你呢?你没有因此事而怨怼于朕么?”   盼语轻缓一笑,不以为意:“臣妾时常在想,臣妾的名字是否起的不好。盼语,盼语,成日里竟是要盼着有人来搭理来说话,可想而知,这日子过得该有多寂寥。好不容易,臣妾才盼来皇上对臣妾多说几句,哪里还有功夫去生气。”   “可是你的真心话?”弘历饶有深意问道:“你当真觉得朕这样也无妨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里敏感,总觉得皇上的话句句都是陷阱。若说无妨,岂非是对皇上不够用心,以至于后宫妃嫔都在意的事情,她却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说有碍,又与前言对不上似的,更显得口不应心天才萌宝:妈咪不好惹。   从前和弘历单独相处的时候,只有缱绻与温馨,好像他就是她心中的那座大山,坚实而雄壮。此时和他独处,却好像披荆斩棘的感觉,步步是陷阱才要步步为营,生怕一个疏失自己没注意,掉下去了就再也爬不上来。   盼语不免有些沮丧,这不是她要的恩宠,她要的是心,是他的微乎其微的真心。“皇上知道,臣妾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即便学不会娘娘的宽惠仁慈,表面上也总得显得大度才可。皇上不是一贯都不喜欢拈酸吃醋的女子么?”   这话话巧妙,即表明自己心里并不好过,又解释了为何自己看起来没有一星半点的介怀。   从弘历微微生光的眸子里,盼语瞧出,对这样的说辞他到底是满意的,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她,一直不敢问弘历,何以入宫之后,他们的情分就慢慢的淡下来了。尽管心里非常想知道,可那道底线是她不敢触及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盼语正了正脸色道:“纯妃有孕,臣妾一直于慈宁宫侍疾,怕是不能跟着皇上去圆明园了。太后身边离不开人是其一,宫里也总有人留下照看没有随侍的宫嫔不是么。嘉妃要照顾永,自当前往,妃位上,也只有臣妾留下最为合适。”   弘历轻缓一笑,却没有接这话茬,只道:“朕记得,昔年在圆明园的时候,你常常一大清早就起身,带着宫婢去采摘最鲜嫩而未曾暴晒在烈日下的荷叶,给朕煮荷叶粥。”   “皇上还记得。”盼语轻轻的起身,容止优雅的绕过小几,来到弘历身旁坐下:“臣妾也记得,从前皇上的衣食用度,多半都是由臣妾亲手打理的。那时候常日里总是忙碌,有做不完的事儿,充实而舒畅。”   将她揽进怀中,弘历缓缓一笑:“你打理的用心,远比内务府那帮奴才要好。往后还交给你打理,朕进着穿着用着看着,也总是舒畅的。”   盼语轻轻依偎在皇上怀里,似乎找到了一点从前的美好。冷得有些僵硬的心,这会儿才算是慢慢的找回了温热之感。没办法,皇上的一言一行,哪怕是细微的表情,都牵动着她每一根心弦,喜怒哀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这真的就好么?   翌日清早,盼语侍奉了皇上上朝,便一刻也没有耽搁的赶到了长春宫。有些话,她必得要当面问了皇后心才能搁下。索澜迎了她进来,锦澜正在为皇后梳妆。   兰昕瞧娴妃这么早,心里便知道她有话要说。索性对锦澜道:“嘉妃时常来长春宫替本宫梳妆,今儿娴妃既然来得早,就替本宫梳妆一回吧。”   “是臣妾懈怠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盼语微微一福,便上前接过锦澜手里的牛角梳子,仔细的替皇后拢发。   锦澜领着一众宫婢退了下去,唯独留下索澜伺候在侧。   “娴妃与本宫之间,不该有这么生分的话。”兰昕瞧出娴妃有些不大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话,你想问就问吧。”   “臣妾昨日在宫里,看见了魏常在。好些年不见,她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这倒是其次,更紧要的则是,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没有一处不像从前的洛樱。臣妾斗胆,请问皇后娘娘一句,这些年娘娘是否精心教导着魏氏,而她的相像根本是娘娘刻意而为?”盼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妆台的凤凰罗梧桐镜里看着表情平和的皇后,沉眉道。   兰昕稍微安宁了不少:“本宫很庆幸,娴妃你直接来问本宫。话挑明了,本宫倒也安心了。”   “娘娘的意思是?”盼语不解,似乎这是皇后一早就预料到的。转念一想,她又不进一震:“是娘娘故意让臣妾看见魏氏的?莫不是娘娘想要以此作为试探吧?”   -, 第五百零一章 伯牙弹时如何美   兰昕抿着唇瓣,细滑之感柔润若水。浅看了一眼娴妃,便轻轻闭上了双眼。“你总是爱生疑心,却不敢去验证自己的疑惑。娴妃啊,从潜龙宝坻一起走出来的姐妹,不是昔年谁风光,谁就能一直风光下去不是么?”   皇后说的一点也不错,盼语的确是爱生疑心,却不敢去验证自己的疑惑。“娘娘的话是极好的话,原本也不错,但总有例外。您与贵妃恰好都是这样的例外。娘娘您自入王府便是最得圣心的,数十载风风雨雨,这恩情却始终如故。叫臣妾好生羡慕。”   被娴妃偶然说中,兰昕的心,又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她与弘历的情分还真真儿就是如故了。打从她嫁给他的那一日起,他的疑心就从未消退过。仿佛这十数年都是一片空白,无关爱与怜,无关努力与付出步步雷霆。   只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为她设定了一个他渴望的样子。于是好不好,坏不坏,根本都没有关系,只要是他臆想中那个样子就好。   “你自己的心左摇右摆,不够坚定,又怎么能让皇上对你的情分坚定。正如你所想却未曾宣之于口的话那样,本宫的确是有私心,若非皇上在意你,从一开始本宫就可以不必扶植你帮衬自己。贵妃是皇上一贯在意的人,嘉妃对本宫总算尽心尽力,或者舒嫔、魏常在,这些后入宫的宫嫔,也总有自己所恃,那么娴妃你呢?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凭借什么?凭借你的执拗与倔强,凭借你的出身与恩宠,还是凭借你心中的那团火,凭借你对对皇上至死不渝的情意?”兰昕的眸子闪烁着让人难以规避的锋利光芒,光芒穿过满是檀香的空气,竟冷却了几分。   犹如一根一根尖利的细针,铺天盖地的朝着盼语刺过去,叫她又敬畏又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去迎合。然而胆怯与退缩,似乎已经成了盼语如今行事的法宝,她不知道该怎么迎合,那总会可以撇过头去,佯装不见吧?   “从前,贵妃是使女出身。又是汉军旗内务府包衣奴才。本宫一直以为,她自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则今时今日,本宫才明白,出身并非导致自卑的致命原因,反而意志软弱,对自己没有信心才是最致命的。   你的心理落差,究竟是你自己造成的,还是皇上的恩宠造成的,娴妃你有自习想过这些问题么?”兰昕不知道娴妃到底是怎么了,她和纯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不停的后退,生怕自己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一个却疯魔的往前冲,恨不得一只手攥住紫禁城的天下。   “从前缜密细致的娴妃去了哪儿?你关切在意的,何时从皇上便成了敌人?”兰昕瞪着明澈的眼眸,凝视着偏过脸去,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娴妃。   “关切在意的,从皇上变成了敌人?”盼语有些不理解皇后的话,她何时不关心皇上了?分明皇上一直都是她最在意的人,也最为紧要的人,皇后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宫不想说,你自己去想。”兰昕很不喜欢朝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尤其娴妃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当她自己知道,皇上从来没有消除尽疑心的时候,都心疼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推断,换做是娴妃,也一定承受不了面对心里最隐晦的一面。   于是她不揭穿,她宁可等娴妃自己明白。   盼语只觉得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扭曲的疼,好不容易尝试着开口,却因为这种疼实在入骨,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本宫安排你见魏常在,就是想让你知道,后宫里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即便你生就三头六臂,也难以周全。所以,只管做自己最好最擅长的,旁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兰昕记得,那一次盼语执拗的冲撞皇上,被罚禁足,她眸子里满满的倨傲与不屈,还那么清晰,久久不褪的颜色。   只是现在的娴妃,怕是很难再有那种魄力了。“你方才问,魏常在是否本宫试探之举。本宫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你,的确是。试探你的理由也很简单,看你还有没有胆色,继续顺着这条满是荆棘的宠妃之路走下去。   若你没有,本宫自然会扶植魏常在得宠,甚至是旁人。可若你有,那就请你好好的走下去吧。贵妃身子不好,你能镇得住六宫,本宫也会觉得心安一些。”   兰昕总觉得体力不支,像是要生一场大病。这病让她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理会后宫的人与事,也可以说是她根本就不想再去理会了。“索澜,本宫身子不济,你去知会薛贵宁一声,这几日先免去六宫请安之礼吧。”   “娘娘,您没事儿吧?”索澜忧心不已:“奴婢去请曹御医过来,仔细给您请脉可好?”   “本宫就是有些疲倦,无妨,歇一歇就好了。”兰昕轻轻摆一摆手,示意她即刻去办没有男主不性福最新章节。   盼语见索澜退下去,才复又对上皇后满是倦色的眸子:“皇后娘娘,臣妾的恩宠是否断送在自己手中?”   “你的恩宠不是好好在你的手里么?好端端的,又哪儿来的断送?”兰昕微微一笑,看得出娴妃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总有自己的定位。何况,不是慧贵妃好了,你便不能好。即便皇上不是专宠的君王,也未必代你不能成为宠妃啊。执拗自己的菲薄,越发的退缩,不是你的性子。也不该是你的性子。”   身子有些僵硬,盼语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改变。从那个该对皇上叫嚣,倨傲自持的娴妃,变成一个只会躲在角落里仰头长叹的娴妃,个中滋味,谁又会比她明白。她满心以为,皇上在意她,将她捧在掌心,于是自然会包容她的不好不完美。   却不想,皇上只喜欢那个柔婉顺从,缜密细致的侧福晋,其余的一律不要,一律不爱。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和皇后贴心密语后,盼语就觉得自己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只剩下躯壳而已,再没有别的。   “想不明白就慢慢再想,不是最要紧的。”兰昕轻叹一声,转了转腕子上的一串西番莲花镶嵌玛瑙的手串:“本宫从前也不信服,可如今却觉得带着这样的东西能安心。很多事,自己没有经历过是远远不会明白的。”   泫然一笑,口风便转了:“皇上已经交代内务府打点,三日后前往圆明园避暑。宫里嫔位及以上的宫嫔皆会前往。纯妃有身孕不便舟车劳顿,自然要留在宫里安心养胎,太后那里,让婉贵人留下照看。只是本宫有心,带着带着魏常在同去,娴妃觉得如何?”   “娘娘既然悉心安排,魏常在早晚会获宠。臣妾只是不明白,如今宫里皆以皇后娘娘为尊,娘娘何必还费心去扶植年轻的妃嫔获宠。难道是娘娘觉得还有人能威胁到您的地位,又或者是还有人能在宫里兴风作浪?”这话问的很是直接,言毕,盼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臣妾一时心气所致,言语不免莽撞无礼,还望娘娘恕罪。”   “恰好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带着精气神儿的说话。”兰昕舒了一口气,眉目间慢慢的透出活力:“看似风平浪静的深宫,未必就是真的风平浪静。人心又岂会这么容易被看透。”兰昕总不能说,太后手里或许真的钳制着皇上嫡亲的额娘吧。   但通过这些天的暗中监察,兰昕真的发觉,慈宁宫里并非是风平浪静的。而太后明知道雅福是何人,却偏偏执意让她好好的留在身边。这主仆二人,面和心不合是肯定的,但怎么就连雅福也察觉不出异样呢。   更要紧的则是,傅恒无意之中截获了飞鸽传入慈宁宫的古怪信笺。信笺上只画了一只鸽子。虽然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这鸽子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但最起码太后没有安生是可想而知了。“娴妃,若你真的能得到太后的信任,许多事情便总算好办了。”兰昕提着一口气,语调急促道:“魏常在的事情,倘若慈宁宫得了消息的话,你猜会不会起涟漪?”   每一步棋,皇后都得算计在内。盼语只看了皇后一眼,便替她觉得累。“娘娘是想看看,倘若慈宁宫得到了消息,必然有异动。而太后自己是不便动手的,那么除了臣妾之外,谁耐不住性子,先下手为强了,则谁就是太后安插在后宫的内应!”   “不错。”兰昕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为弘历付出又值不值得。只是既然已经安排了魏氏出现,后面的事情做与不做,魏氏都一样要犯险了。   “臣妾知道该怎么做,可臣妾想问一问皇后。这些年来,您吩咐臣妾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你觉得臣妾力所能及么?还是,你觉得只有臣妾做了,您才能安心?”盼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也许娘娘是真的为臣妾好,可臣妾怕自己会让娘娘您失望。”   “说本宫钳制你也好,摆布你也好,为你筹谋也好,本宫都无所谓。”兰昕没有生气,即便是到如今娴妃还疑心自己的动机都好,她仍然觉得没有什么可生气的。“做与不做,只在你自己的决定。本宫只是以为,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第五百零二章 两两轻红半晕腮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盼语再三掂量皇后的话,静静的退出了长春宫。平坦的甬路上才走了不会一会儿,就迎来了行色匆匆的李玉。   “娴妃娘娘吉祥,皇上有话让奴才知会娘娘。奴才这找了好一会儿,不想在这里遇上娘娘了。”李玉打着千儿,笑意浓稠:“吉林将军入宫,带了好些关外狩猎打回来的兽皮。其中不乏珍贵的白老虎皮,皇上瞧着喜欢,让娘娘也去挑一两件留着赏玩。”   “皇上有心了。”盼语不自觉流露出欢愉的神情,尽管皇后的话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空洞的心。可果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情愿欢喜的朝着他走去。   “长姐。”傅恒调配侍卫轮守后宫重地,听闻皇后身子不适,便匆匆忙忙的赶来求见。“身子可好些了么?御医怎么说?”   兰昕见他来,光顾着欢喜,哪里还有病痛,更何况病也只是心里,无关身体超级大学校长。“本宫无碍,不过是一入夏,天气逐渐炎热起来,饮食与睡眠皆有些不好,才看上去没有精神罢了。倒是你,怎么这会儿有功夫过来。”   听皇后说话的声音总算有力,傅恒才稍微放心了些:“不过是当值经过后宫,听闻长姐不适免去了六宫朝见之礼,故而特意来请安。虽说后宫之地,春和日日都来,能见长姐一面却不容易。怎么瞧着,长姐似乎是又瘦了好些。这段日子,皇上待长姐不好么?”   最后这句话,傅恒压低了嗓音问了出口。未免皇后难受,他又忙不迭的补充一句:“其实后宫雨露均沾一直都是长姐的心愿,只要娴妃娘娘敬重长姐,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扑哧一笑,兰昕不知道是不是该觉得安慰。“从前都是长姐处处替你打算。如今正好反过来,你处处替长姐打算。且耳聪目明,再不是一个只知道冲动的少年郎了。”   忽然被夸奖,傅恒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腮:“长姐眼里,春和只是个还没有长大孩子,从来都是。”   “你知道就好。”兰昕轻轻召唤他近前说话,又吩咐索澜去端了热茶。   傅恒知道,这是皇后有事情交代他去做,动作麻利的走上前去,停在她身边。“长姐可是要问上一回信鸽身上绑着的信笺之事?春和仔细查问了一应儿驻守慈宁宫的侍卫,都说只是唯一一回,从前并未发现有信鸽互通消息之事。   而太后的寝宫里,也并未饲养信鸽。怕消息只是单方面送进宫来的。但春和百思不得其解,只在信笺上会一只鸽子有何意图?暗中查问,也是遍寻无果,恐怕唯有太后与宫外传递消息进来之人才知道究竟。”   “那送信儿进来的鸽子给行家瞧过么?是怎么说的?”兰昕也看了送进来的信笺,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只鸽子,再没有半点提示。怕要想查到送信儿人的消息,也只能从这个鸽子身上着手了。   “已经找人问过了,是京城里八旗子弟惯常爱豢养的玉翅,普通的品种。倒是没有什么稀罕之处。春和想,若要追本溯源,只能将鸽子放回去,着人仔细跟着,但毕竟……鸽子有鸽子的路,怕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追踪到的。   行家给春和的建议是,将此鸽子与自家鸽子混养,一旦熟络,或许它回带着其余鸽群往熟悉的路上去。到时候自家鸽子便也能跟到地方。只是需要费些功夫。”傅恒虽然也是八旗子弟,可他的志向不在盘鸽子斗蛐蛐儿上。   这一点也让兰昕很欣慰,起码富察一族还有个能指望的幼弟。想到其余的几位,兰昕真真儿是要头疼了。“也好,就交给可靠的人仔细办着,花时间不要紧,要紧是一定要找的到源头。倘若太后的话是真的,那么……”   兰昕没有说下去,傅恒也没有问。   这深宫之中,太多事不可明言,太多事不可解释,知道的少,也许稀里糊涂就挨过去了。所以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情。   “那么这信笺……”傅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故有此一问。   “原封不动的交给太后吧。”兰昕横眉一挑,目光不禁深邃了几分:“左右太后如今已经是笼中之鸟了,姑且看得是否能挨得住了。”   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傅恒总觉得皇后心里有事儿,犹如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她窒闷。而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如同身子不爽。其实乃是心情所致的缘故。“长姐方才说,春和耳聪目明,已经不是冲动的少年郎了。那么春和有一事相问,还望长姐如实相告。”   见一向满面笑意的幼弟板起脸来,正儿八经的样子,兰昕不觉有些好笑。“瞧你,什么话还要这样严肃着说,你问就是。”   傅恒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如实道:“不瞒长姐,春和私下里向御医曹旭延打探过事情。皆是关乎长姐凤体安好与否的种种。曹旭延以为,长姐身子孱弱之故,乃是心气所致。而倘若长姐想再诞下嫡子,也并非不容易,只消调理好身子,顺畅心绪。   春和不明白的则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影响了长姐的心绪?难道是源于长姐与皇上多年来的夫妻情分么?难道,皇上待长姐并不像外间传闻那么好?还是根本是先前宫里四起的流言蜚语,让皇上对长姐生出了疑心?”   一连串的问话,犹如一块又一块从山顶滚下来的大石。兰昕有心想躲开,可大石滚动,连带着尘土飞扬,无数细碎的小石子也跟着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哪里又能躲避的开呢。何况这些心事,若是不与自己最亲近的幼弟说,兰昕真怕只能带进棺材里去了。   “春和,你是否以满洲镶黄旗富察氏族的出身为荣耀?”兰昕对上傅恒疑惑的眸子,寒凉问道。   “自然是。”傅恒没有犹豫,答得干脆爽快。“春和出身在簪缨世家,自然以家族荣光为己荣。即便不能光耀门楣,也盼望着能不牵累族人,不使祖先蒙羞。”这话,傅恒说的极为没有底气,这么些年了,芷澜不是一直都藏在府上么?   没有人发觉,如今没有人发觉并不代表从来都没有人发觉。东窗事发,连累的是长姐与满门啊。可傅恒恨透了自己,他就是没有骨气痛下狠心。那个已经被他搭救回来,又被他毁了容貌的女子,早已扎根在他心上了。   看幼弟的脸色一瞬间凝滞,兰昕也是感慨万千。“旁人都羡慕咱们这样好的出身,孰不知这样的出身带来的是多少祸端。长姐若不是马齐的侄女,若不是世代簪缨的富察家嫡出女儿,皇上又怎么会向先帝求旨赐婚?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呵,当时的皇上心里看重就是长姐背后的家族势力。经年之久,竟然全然都没有变过。”   傅恒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感觉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将他团团包围。这样的热天儿里,竟能沁出一后心冷汗,着实叫人难受的不知怎么好。“长姐何故说出这样凉心之语,皇上他待长姐是极好的啊。”   “指使纯妃暗中盯梢,查长姐与和亲王的主使之人,就是皇上。”兰昕原以为这个秘密要久久藏在自己心里,却不想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不会的,长姐,纯妃是什么样的人谁又不知道了。她的话能有几分可信,您千万不要听信谗言,乱了自己的心啊。何况,皇上并没有把和亲王如何啊,还恩准裕贵太妃出宫居住。皇上怎么会如此疑心长姐?”   兰昕浅笑辄止,敛住了愁容,慢慢的呼了一口气,轻飘飘道:“纯妃的话的确不可信,和亲王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亲手足。而先前皇上患了痘疾,本宫于病榻前悉心照拂百余日,或许才让皇上感念了一点夫妻情分。本宫不知道春和你明不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只有自己的心才能感觉出来。”   这话说的极是,傅恒也正是因此而苦恼。在旁人眼里,芷澜不过是个背主求荣,勾引皇上,妄图攀附皇恩的贱婢,可在他心里,他只知道她有多好,有多可怜,却不觉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能毁掉她分毫的美好。   “长姐万万要宽心啊,即便皇上真的指使纯妃……那也是因为他太在意长姐,才会如此的不智。或者说,皇上已经懊悔万分了,先前的种种,他不愿意再提起,只盼望着能慢慢的补偿亏欠长姐的。若是长姐还在意与皇上结缡十数载的情分,总是要给皇上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你说的我都明白。”兰昕慢慢的隐去眼底的失落,自己的心疼旁人无从领会。都说当局者迷,那是因为旁观者永远不知道,正在经历这些事情的人,心有多疼。   “圆明园那里你记得仔细打点着,本宫想带魏常在一并同去。在皇上还未曾知晓此事之前,后宫必然有人率先得到风声。春和,暗中派人保护魏氏,别叫她有什么闪失。”   “是,请长姐放心,春和有数。”傅恒无声的叹息,又佯装无事与皇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离开长春宫。 第五百零三章 美盼娇回碧水秋   高凌曦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前往圆明园的车辇。车声辘辘,仿佛每滚动一圈都不偏不倚的碾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的疼。马车前方,是帝后的长而威严的依仗,身后跟着的,正是如今风光重临的娴妃。   而她,虽然端身正坐于皇上亲旨特赐的明黄色辇车之上,而非贵妃该有的金黄色,却没有半点喜悦可言。金黄与明黄哪里又有不同了,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刺眼。刺眼……高凌曦揉了揉自己暗淡无光的眸子,她不知道这病还能不能治好。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皇上早晚会心生嫌恶的。何况这病因,根本是她与皇上置气所致。皇上真的就不会心存芥蒂么?   “娘娘,走了好一会儿,您是否口渴了?”碧澜坐在辇车之前与王喜子并身,回首掀开了帘子一角:“奴婢预备了清茶,娘娘可要润润喉么?”   “不必了。”高凌曦不觉得口渴,只是心里烦闷罢了。   “那不如,娘娘尝尝这新腌渍的梅子吧,酸酸甜甜的最是爽口。早起娘娘才用了药,又没顾上进些早膳。怕一路颠簸,胃里尽是药的苦气。这会儿吃最合适不过了。”碧澜知道慧贵妃心情欠佳,懒懒的不爱说话,便想着法子逗她多说几句。   高凌曦轻微颔首,示意碧澜坐进来。   碧澜从青花瓷缠藤紫藤小瓶里倒出了一颗乌黑的梅子,慢慢的搁在贵妃掌心:“娘娘怕还不知道吧,皇上赏了茹古涵今的韶景轩独独给娘娘您居住。那茹古涵今可真真儿是极好景致的住处,有静通斋西游廊、竹香斋、垂花门等等的好出去带着空间回到小时候。闲来无事的时候,奴婢就能陪着娘娘好好走一走。又清静又秀丽,娘娘一准儿喜欢。”   见贵妃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碧澜又道:“娘娘还不知道吧,那茹古涵可是最好的地方了。皇上宿在乐安和,与娘娘正好隔岸相望。奴婢心想,皇上即便是人在九州清晏,眼也能看见娘娘,心里更是时常惦记着。就如同在宫里一样。”   看碧澜说的津津有味儿,高凌曦少不得含着梅子顺口道:“宫里怎么了?”   “皇上最喜欢逛御花园,理政闲暇的时候,每每总是去御花园里赏赏景,想想事儿。于是就赐了储秀宫给娘娘居住着。谁不知道御花园去储秀宫,路是最好走的,景也是最好看的。这一份恩宠,咱们宫里就只有娘娘才有。足可见皇上何时都是真真儿的把娘娘放在心里。”碧澜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可贵妃脸上依旧只有淡淡的忧桑。   那种感觉,好像是厚厚的冰雪覆盖在她绝色的容颜之上,冰冷惨淡的毫无生气。“娘娘……”碧澜为难道:“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即便您不喜欢听,也总不能憋屈着自己啊。”   “皇后和娴妃住在哪里?”高凌曦勉为其难,漫不经心的问道。   “皇后与娴妃都住在天地一家春里,到底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碧澜心里恨恼娴妃,她有事儿的时候,就巴巴的来求自家娘娘帮衬,可入今她风光了,却是再也想不起来旁人的好来。贵妃病倒的这些日子,娴妃就来过一两回,被拦在了宫门之外后就再没来过。偶尔遣来奴婢送些寻常之物,根本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皇后还亲自留在储秀宫照顾了几日,嘘寒问暖的,一点也不见生分。却偏是受了贵妃恩惠的她,这般的忘恩无情。   越想越是生气,碧澜的脸色也渐渐的难看起来。日久见人心,这话果然是不错的。   “你怎么了?”高凌曦忽然觉得耳畔安静了许多,一时有些不习惯。   “没什么。”碧澜不愿意说起这些事儿,让贵妃心烦,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   盼语掀开车辇的帘子,看着前面明晃晃的三辆车辇,心里有些发慌。她已经按照皇后的吩咐,将魏常在的事情如实的禀明了太后。这个风一旦漏出去,许多事情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久久的看着那抢眼的明黄思,盼语只觉得心很疲倦。“朵澜,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娘娘。圆明园娘娘也不是第一次来,怎的这会儿倒担心起来。”朵澜轻轻的为娴妃捶着膝盖,一点也不介意车辇的颠簸。   “许是心情所致吧。总觉得这条路不知道走到何时才是个头。”她缩回了手,将车辇的帘子放了下去。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静默的闭上眼睛:“圆明园风景最好,是避暑的绝佳之地。能来一回也实在不容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朵澜会心一笑,赞同道:“可不是么娘娘,奴婢也是难得能来一回。”   抵达圆明园已经接近午时。只因为皇上担心皇后与贵妃的身子受不住颠簸,才故意让前行的奴才放慢了速度。   兰昕从车上下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很是舒心。院子里花好景好,安静惬意,且风送芬芳,嗅到的满满是如春的醉意,哪里又有暑热的侵扰。来这里避暑,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朕自去勤政殿见了恭候多时的臣子,再前往天地一家春与皇后共进午膳。”弘历握了握兰昕的手,又从李玉手里接过帕子,殷勤的为兰昕拭去了额上薄薄的香汗:“朕早起吩咐了下去,午膳的事情想来这会儿奴才已经打点妥当,皇后只管歇一歇脚,等着朕来。”   “是。”兰昕温婉一笑,轻轻的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慧贵妃这才走上近前,温和道:“臣妾也不耽搁皇后娘娘安歇,先告退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么?”兰昕不放心的关心一句。   “好多了,劳娘娘惦记。”又是一福,高凌曦动作优雅的退了下去。倒也看不出来眼睛有什么不妥。   这会儿才轮到盼语凑上近前来:“臣妾先送皇后娘娘回房歇着吧?”   金沛姿闻言不禁笑着走上前来:“索澜与锦澜自然会好好送皇后娘娘回房歇着。娴妃若是有空,不如和臣妾同行吧。正巧咱们住的也总算近些,能做个伴儿。”   “你们去吧。”兰昕不知道嘉妃为何有此一举,也没有多问,只就着锦澜的手,慢慢转过身去。   盼语这才疑惑的看了嘉妃一眼,不解道:“嘉妃有话要和本宫说么?虽然同住天地一家春,可似乎是嘉妃与愉嫔近些,与本宫似乎不同路。”   “同不同路的不要紧,无非是多兜几个圈子罢了。”金沛姿看了愉嫔一眼,含笑道:“这里处处都是好景致,既然是来避暑的,娴妃若不急着进午膳,就一并走走吧。”   算是应下,盼语轻微颔首,便兀自先走了一步。   金沛姿对愉嫔道:“妹妹先回去,等会儿我在陪你说话。”   其其格本来就无心窥探嘉妃与娴妃有什么秘密,自然是爽快的点了点头。与旁人不同,这圆明园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哲妃富察氏是怎么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顺着小路慢慢的走着,其其格只觉得脚下的鹅卵石很硌得慌,虽然穿着花盘底儿的绣鞋,可凸凸起起,坑坑洼洼的感觉却很是明显。回头再看一眼身后跟着的人,她更是郁闷不安。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一个人走一会儿。记着打点好四阿哥与五阿哥的东西,一会儿送过去给他们。这一路的奔波,怕是孩子们也吃不消呢。”言毕,其其格便无心理会其他,只默默的回想着这园子里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愉嫔娘娘吉祥。”   正入神,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惊得其其格连忙后退一步。   “奴才该死,惊着娘娘了。”李玉躬着身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之意:“奴才是无心的,望娘娘恕罪。”   “什么事情劳公公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这话问的就连其其格自己也不相信。皇上能有什么吩咐,若不是有永琪,皇上早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   “容奴才回话,这会儿前来,是为着皇上的差事。也是为着……主子的差事。”李玉见四下里无人,才道:“主子知晓皇后特意安排人随行,妄图举荐给皇上。还请娘娘从旁谋划,万万不可使皇后的计谋得逞。”   “什么人?”其其格并没发现,皇后身边新添了谁。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但主子以为娘娘聪慧,必然不会让她失望的。”李玉从前没有给愉嫔传过话,这也是第一回打交道。其实他并不想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惜有吩咐就得照办,容不得他不肯。   “那皇上有什么吩咐?”其其格知道李玉不过是小角色,旁人不想他知道的事情,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皇上特意嘱咐,圆明园不必宫里什么都齐全,让娘娘夺取为五阿哥打点着些。”李玉如实回道。   ”知道了,本宫会打点妥当的。“其其格攥了攥拳,坚硬的指甲刺进肉里,却不光是疼的感觉。更多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她当真很想问一问,究竟太后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第五百零四章 :绿杨悄悄香尘灭   两个人沿着后湖慢慢的走着,满眼看见的只有醉人的景致,圆明园因水成趣,邻近湖面,那金灿灿一圈又一圈,一片又一片的涟漪闪烁着犹如鱼鳞一般的光彩,映的二人略显得粉白的面庞格外光彩熠熠。   “嘉妃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盼语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便将目光从清粼粼的湖面,转向了嘉妃,看她静默且带着冷意的面庞,已沁出一些凌厉,不觉心中奇怪。“莫不是本宫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嘉妃,招致不满了?本宫一向没有什么忌讳,嘉妃有话不妨直说。”   金沛姿一直很谦卑的侍奉在皇后身侧,因为皇后重用娴妃的缘故,她待娴妃一向交好。只是今日听了这样的话,她倒是有些不悦。“我以为娴妃会一如从前,却没想过,纯妃的事情之后,你反而更得意了。”   盼语轻抽了一口气,无声无息的呼出来,反复两次,方才诧异道:“我得意与否,与纯妃有何干系。你素来不是争宠之人,淡泊自持,不会因为妒忌而与我龃龉,到底是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直说?”金沛姿冷冷的叹了一口气:“从前我也以为,与娴妃能直来直去。却不想表面上看到的直爽,并非就是真的直爽。就好比圆明园这里北岸的上下天光景致一般。颇有登岳阳楼,‘凌空万里,一碧万顷’之感。可上下天光到底不是岳阳楼,无非是一种说辞罢了。就如同娴妃娘娘表面上温婉可亲,实则却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致。”   “你越说我听着越是糊涂了。”盼语轻轻搓了搓双手,以掌心相对揉了揉:“嘉妃还是开门见山吧。”   “也好。”金沛姿收回了目光,凝视眼前的娴妃:“宫里谣言四起,说娴妃表面上与皇后和睦,实则是想借助皇后的庇护攀附太后,如今纯妃有孕,退出慈宁宫远离太后身边,反而娴妃你趁钻空子,巴巴的讨好过去,伺机对皇后不利。不知娴妃有什么解释?”   其实盼语猜到了,对于后宫恩宠的事情,嘉妃从来不屑一顾。能让她如此恼怒的,想必是与皇后有关的事情。慢慢的仰起头来,盼语环看一周圆明园的景色,才徐徐开口:“圆明园既有皇家宫苑的金碧辉煌,又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多情。世事也是如此,不可能只有嘉妃看见的一面或者两面,而我们这些活在刀光剑影里的人们,更不可能单纯的只有一种心思。难道不是么?”   稍微有些恼火,金沛姿挑眉,怒目以待。“那么娴妃有几面?对皇上,对皇后,对太后,对六宫妃嫔,难道说娴妃与千手观音有着同样的本事,能够幻化出千万张面庞不成?还是你根本就是另一个纯妃,总有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嘉妃,你问的这些事情,连皇后都没有在意。即便你要讨皇后的好,也不必这样着急。漫说本宫现在还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皇后的事情,只说这后宫里的讹传好了,那一日不是花样百出,夸大其词,难为你就肯信了。   且,你从来都是是非之外的人。守着你的四阿哥安心度日也就是了。本宫是不是第二个纯妃,轮不着你来过问。即便真的就是了,你又能如何?”   这些话不是怄气时才说的话,而是盼语真真儿无心与嘉妃纠缠。她一门心思只是知道对皇后好,讨皇后的欢欣,可皇后真就会对她推心置腹么?   “讹传不足为信,我自然也知道。”金沛姿的语气没有和缓,脸色也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在娴妃甚至六宫妃嫔眼里,都以为我知会讨皇后的喜欢,借助皇后的势力保全自身。其实是你们想的太多了,谁对你好,你难道你感觉不出来么?滴水之恩,或者说投桃报李,都是为人很自然会去做的事情。”   逼近一步,金沛姿对上娴妃看不出情绪的双瞳,正色道:“我介意的不是娴妃今日风光重临,而是娴妃的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怀疑。后宫里的话的确不足为信,可是你的态度却知会让人觉得你就是个小人。   扪心自问,为了顾全你,皇后娘娘费了多少心力。你有什么不好,哪一次不是她挺身而出,看似惩戒一番,实则却是将你拦在是非之外。稍微用点脑子想想,倘若皇后要害你,你还能安然无恙的等着风光重临的这一日么?我不想说什么得人恩果千年记之类的话,想必娴妃自己心里也有数。单单说一句我看不过眼的话,你在怀疑旁人真心的同时,问一问自己是否有同样的真心。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去救一个反复无常,疑心丛生的小人?”   言毕,金沛姿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这样好的景色,却被人心的黑暗给生生毁了。娴妃好自为知吧。”   盼语不悦是自然的,只是捏紧了拳头,隐忍着没有发作。难道说,她连有一些自己的心思都不成么,她不能疑心惹自己怀疑的人与事么?皇后再好,也总会有自己的私心,原本恩宠就只有一把,厚此薄彼,不过是正常到不能正常的事情了。   嘉妃这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搅得盼语心绪不宁,果真是看不出眼前的景致哪里就好了。“真是莫名其妙。”唤了一声朵澜,盼语郁闷道:“回房歇着去吧,真是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   朵澜不知嘉妃对娴妃话说了什么,只是见她生了闷气,才低低的劝了一句:“嘉妃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也是敢劲,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盼语停下了步子,看一眼朵澜,不禁有些心慌:“是不是最近连你也听说了什么?本宫才再度承宠,后宫里就这么不宁静了么?有话直说即可,不许有所隐瞒。”   “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朵澜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有人说娘娘您要比照着纯妃,先讨得了太后的欢欣,再得皇嗣,便可晋封了贵妃,与皇后分庭抗礼。与此同时,宫里还散播出好些关于皇后昔年的传闻。原本对皇后的诋毁就未曾挺过,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诋毁的谣言。   可偏偏巧合在后传出来的这事情,都是从前在宝亲王府里的事情。宫里许多人都不知究竟。且说又是与那些对娘娘不利的流言先后脚传出来的,便有滋事之人胡乱添油加醋,说娘娘是皇后调教出来的人,如今反目已久,也是时候该抖落出来点真东西了。”   还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毛骨悚然呢。盼语有些哭笑不得,少不得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娘娘从贵妃的储秀宫出来,陪皇上宿在养心殿之后的一两日。”朵澜当时不敢说,是因为事情还没有这样严重。“奴婢以为这些人是一时妒忌,事情说一说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了。谁知道,随着娘娘恩宠日渐隆重,这股子歪风邪气,非但没有散,反而铺天盖地。照这么看的话,漫说是嘉妃娘娘,可能连皇后娘娘也有所耳闻了。”   正想说什么,盼语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嘉妃的那一句“你在怀疑旁人真心的同时,问一问自己是否有同样的真心”,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皇后没有出声,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幸而现在也是身处圆明园了,宫里头的奴才跟过来伺候的不多,圆明园总归是人少一些,相信用不了多久也就会渐渐的淡下去。”   这一点朵澜倒是认同:“是啊,左右皇后娘娘也是不会听信谗言的,他们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无趣,必然就会闭嘴了。”   这倒是让盼语有些不解了:“你怎么知道皇后不会信?”   “娘娘,奴婢侍奉皇后娘娘的日子虽然不长,却得了皇后娘娘好些恩惠。若非如此,当年仪嫔闹事,祸连奴婢,奴婢如何能保住一条性命?”   “怎么你不是皇后安插在仪嫔身边的人么?”盼语一直以为,皇后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乎每一位宫嫔身边,都一定有皇后亲信之人,做皇后的耳目与爪牙。如此一来,控制六宫局势,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朵澜郑重的摇了摇头,咬字真亮:“说出来娴妃娘娘也许不信,可奴婢不过是奴婢,哪里就能所以与皇后娘娘攀上关系。”   “也许真的是我太多疑了。”盼语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会怀疑身边所有的人与事。如今静下心来,努力想一想,她觉得可能是因为乐澜与溪澜的反叛,让她又惊又气,不敢再去相信旁人了。   也可能是因为自卑,慧贵妃从使女摇身一变成了贵妃,从卑贱要向自己行礼的奴婢,成了压在自己身上凤仪万千的宠妃,这落差让她不得不去怀疑自己。   于是慢慢的,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不在以为出身显赫而得皇上的宠爱,她也不敢倨傲自持,执拗恣意的挥霍自己的脾气。她能做的,不过是偷偷的猜测,究竟谁在诋毁她,谁破坏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好印象……诸如此类。   久而久之,从前风光无限的乌喇那拉侧福晋,就变成了一个自卑的可怜虫。盼语怄红了眼睛,对朵澜道:“本宫真有些乏了,只想倒头大睡一觉,快回去吧,午膳也不必传了。” 第五百零五章 :托腮无语翠眉低   其其格手托着粉嫩的香腮,沉吟无语。面前摆放着各色的菜肴,虽然看起来不如宫里的精致,却很是新鲜,成日难以吃到。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食欲,只想着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公然违背太后的意愿她是怎么都不敢,然而好不容易上了岸,难道还要走回头路不成么?   那可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许是通往悬崖峭壁,也未可知啊。自己犯险就罢了,总不能连累永琪。其其格没有什么别的指望,一门心思的希望永琪平安长大,她也就安心了。为何太后要一再苦苦相逼呢?   说句不好听的话,从前她为太后效力,也并没从太后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如今太后自己不济了,也不想让她苟且偷安。这才是真真儿的一招棋错,满盘皆落索。   “姐姐何事去了这么久?”想得入神之时,听见了脚步声,一抬头,其其格就瞧见气鼓鼓返回来的嘉妃。“娴妃娘娘性子执拗些,又是乌喇那拉氏出身的女儿,难免有几分倨傲之气。姐姐何必放在心上。”   金沛姿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怎么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生气么?”   “自然是。”其其格毫不掩饰道:“曾几何时,姐姐与我斗嘴的时候,也是这样气鼓鼓的,看上去虽然凌厉,却不失可爱。”   “去你的。”金沛姿轻啐一声:“那怎么同。你我从前不过是谁也不服谁,即便没有什么真的恩怨,也盼望着能逞一时口舌之快,让对方折服。娴妃她却是个没有心的,任凭谁怎么待她好,她也浑然不觉。还真是一颗热心,贴在她冷冰冰的什么上,让人受不了。”   其其格示意灵澜搁下热茶就退下去,自己将茶盏递到嘉妃手上:“每个人都有不得意,想来娴妃也是如此。从前她就是对人太好了,以至于身边接连出现了背信弃义之人。从溪澜到碧澜,竟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说来也是凑巧,怎的这两人都喜欢上了萧风,还闹得不得善终……”   “萧风也离宫好些年了,提他做什么。”金沛姿仍然觉得气不顺。“旁人宫里就没出过吃里扒外的奴才们?也不见旁人都像她那样,看谁都是贼,看谁都想要害她似的。我既然敢在她恩宠重临的时候怨骂于她,就不怕她伺机报复。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巴巴的对她好,竟然也交不到心。”   这话说的其其格有些愧疚,当初怀着永琪的时候,是嘉妃不计前嫌的照拂。自己原本轻佻跋扈,也不得宫里人心。再没有人从旁帮衬着,日子不知道该有多么的难过。而如今能平安的诞下永琪,又将永琪照顾的这样好,里里外外,嘉妃帮衬了多少,桩桩件件,其其格心里都明镜似的。   她并非不念及恩情,她也想过要对嘉妃坦白。可一来永琪还小,她害怕事情败露之后,就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侧。二来,太后已经濒临绝地了,绝地反击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威胁与伤害。自己也就罢了,其其格当真是不敢拿永琪冒险啊。   如此,满心的话只好藏在自己心里,她不敢让嘉妃知道。只是更深一层的觉得自己对不住嘉妃。“姐姐说了这会儿话,也该饿了吧。所幸咱们挨得近,一起进膳倒也是方便。”   金沛姿这才稍微缓和了神情,赞同的颔首:“圆明园到底惬意,不比宫里头规矩多。有你相伴在侧,多少也能让我心情松乏些。何况相对进膳,总比一个人默默吃些要好。”   “姐姐能这么想,妹妹心中也宽慰了。”其其格微微一笑,柔润的唇瓣舒展的没有一丝细皱,很是好看。“对了,方才李玉传了皇上的旨意,说圆明园不比宫中,怕有永城永琪有所短缺,让咱们经常去照料着。”   “也好,那膳罢咱们就去瞧一瞧吧,一路颠簸,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受不受得了了。”一提起孩子,金沛姿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看永走路时的情形,第一次听永唤额娘时的情形……   于是存在脸上的,就只剩下笑意。金沛姿再不去多想后宫里的纷扰烦乱,只是与愉嫔有说有笑的进了午膳,便急不可耐的去瞧四阿哥五阿哥了。   兰昕陪皇上用了午膳,凑巧有折子送到了圆明园。皇上便返回了勤政殿,她倒是落得清闲。“索澜,趁着这会儿用工夫,你去传魏氏进来。本宫有几句话,总是要亲口叮嘱了她才放心。”   “奴婢明白。”索澜知道,皇后娘娘费了好多心思,才令魏常在能安然度过这几年。所以这次带着魏常在一并来圆明园,也是颇费了些力气。人就藏在皇后娘娘所住的下院,轻易不许走动。也是看着这会儿没有什么人会过来,而一应驻守的侍卫又是傅恒大人精心安排的,索澜才格外的放心。   “姐姐,皇后娘娘让我将魏常在带进去。”见是锦澜亲自看着人,索澜连忙道:“难为姐姐一直守在这里。”   “嗨,无妨,都是替皇后娘娘办事么。我去请常在出来,你等等。”锦澜轻轻拍了拍索澜的手,随后走进屋内,将魏常在请了出来。   索澜轻微福身,动作点到即止,怕有人瞧出不妥来。锦澜也是万分警惕的四下里张望一番,总归都是成日里跟着皇后的人在远远的伺候,没有什么不妥,她才稍微安心。“快去吧,别让皇后娘娘空等。”   “知道了。”索澜欢喜应声,低低道:“魏常在,请跟奴婢来。”   魏雅婷已经许久不见皇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记得行礼的姿势。虽然从下院到皇后所住的厢房并不远,可这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后心竟然也沁出了冷汗来。她知道,一旦走上这条路,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昔年的旧爱无情,可她做不得舍弃。她的心,从来都容不下第二个男子。   然而命数如此,魏雅婷除了乖乖听话,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已经走进这深宫之中了,一等就是数年,却永远也等不来自己的心仪之人,也走不出这高高的红墙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魏雅婷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只是动作有些僵硬。   兰昕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抬起头来。”   魏雅婷蹙了蹙眉,仰起脸的时候眉心已经舒展开,只是没有笑意,平静的眸子依旧只看着冰冷的地面,却不敢与皇后对视。   “果然许久不见,魏常在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且这样的装扮、举止,更似从前府里的洛樱了。”兰昕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这件事。   倒是让魏雅婷微微惊讶,她以为这些话,只能旁敲侧击的从知情人的口里得知。却不想皇后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娘娘是说……”   “不错。”兰昕颔首,微笑道:“宫里从来没有纸能包住火的事情,伺候的你奴才想必已经传了好些风言风语到你耳朵里。本宫也不想瞒你,才入宫那会儿,你的样貌与洛樱不过三五分相似。可经过这五年的调教与精心修饰过的妆容,竟足有七八分像了。本宫倒是没有白费心思。”   魏雅婷有些晃神,不知道皇后这样费心是为何,只幽然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些年的培育眷顾。然而有一件事,臣妾心里始终无解,若娘娘不在意,臣妾想问……”   “你想问本宫何以要栽培你是么?”兰昕轻缓一笑,从容之姿雍容华贵,却不是被金玉裹出来的那一类庸俗华贵。   “是。”魏雅婷不想隐瞒,简短道:“臣妾听闻,樱格格是皇上当年嫌恶之人。臣妾一入宫便被皇上冷落至今,想来也是因为容貌与樱格格相似之故。娘娘为臣妾费心费力,只怕到头来知会凭添皇上的厌烦,终究是没有好处。所以臣妾并不明白娘娘为何如此。”   “你先起来再说话吧。”兰昕吩咐索澜看茶,见魏常在这身衣裳简单,不由一叹:“寻常人若得了本宫这样的恩惠,必然只巴巴的贴上来。哪里会顾及本宫这样做到底有何好处,你倒是坦白,也有胆色。不过比起洛樱,少了几分俏皮可爱。   皇上喜欢小女儿的柔婉性子,更喜欢俏皮灵动的女子。你虽然才十九,却比入宫那会儿沉稳了许多。本宫还记得,那会儿你不过是个唯唯诺诺,只懂得往后缩的小女孩儿。如今不同了,心思也不同了。”兰昕隐约想起自己才与弘历成亲的那会儿,似乎也和魏常在初入皇宫时一样,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既担忧又害怕,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以至于终日惴惴不安。   如今想想,那会儿还真是单纯可爱。   “本宫想告诉你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听了你就会明白许多。”兰昕揉了揉脑仁,慢慢的说道:“早在你入宫之初,你父魏清泰便已经知道你容貌与宝亲王府中樱格格相似。也正是基于此因他才执意要将二七年华的你送进宫来。其实你上面还有两位姐姐,也都年轻貌美,单单择你,或许对你父与家族来说,更有指望一些。” 第五百零六章 玉粉轻黄千岁药   魏雅婷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很沉静了,人总是无欲则刚的。没有觊觎,不抱幻想,就可以挨过这深宫之中的红颜色驰,君恩断绝。却没有想到,打从第一步起,就是精心的安排与策划。且还是自己最亲近的父亲所为……   疑惑的眸子里流露出心底的不信,魏雅婷怔怔的对上皇后的眸子:“父亲在世时,不过是内管领,魏氏也不过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而已。请恕臣妾直言,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有此一举。皇后娘娘,您到底还知道什么,求您告诉臣妾吧!”   兰昕见她急恼,心里已经生了疑窦,不愿意侍奉在皇上身侧,许是心性高,但更有可能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否则魏氏小小年纪,何以会如此抗拒皇恩。其实见她的第一面,兰昕心里就很明白了,皇上对洛樱之死耿耿于怀,早晚会将满腔的遗憾与不舍,投射转嫁魏氏身上。   所以兰昕一直很注意这个魏雅婷,当年的她只是有些心气却不谙宫乱的小女子,如今,柔弱之中带着几分硬气,到底是皇上喜欢的那一类了唐门高手闯都市最新章节。怀安教导的不错。兰昕这么一向,心里不免畅快了几分。   “本宫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不是为了保守秘密而不说。而是本宫知道的根本就有限。你父亲为何要择你入宫光耀门楣本宫不得而知。但本宫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许是为人父母心中夙愿。无论起初如何安排,也是希望你能尽量完成她的心愿。”   皇后这样一说,魏雅婷随即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臣妾如何当得起您一句成凤。若是能选,臣妾情愿这一生都留在竹林苑中。哪怕日子寂寥无依,心里也总归坦然。攀附权势,勾心斗角,这些都非臣妾所长,皇后娘娘,求您看在臣妾心如止水的份儿上,就送臣妾返回紫禁城吧。”   固执的不愿意侍奉在皇上身侧,也是魏雅婷难以解开的心结。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非不分,用情不专,对她更是厌恶之深,哪里又有半点吸引了她去?要她对着他尽显一身所学,将自己衣衫尽解以侍在侧,魏雅婷只觉得恶心。   她不敢想象那样的情形,越是不久不见皇上,这种抵触的情绪就越是强烈。魏雅婷身姿楚楚的跪在皇后面前,哽咽道:“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番栽培,是臣妾福薄。常伴孤寂,挨过完后数十载,亦是臣妾心中唯一所愿。求皇后娘娘开恩。”   兰昕不是喜欢勉强人的哪一种人,更不会因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便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势头凌驾旁人之上。但这个魏雅婷是例外。“你已经不能选了。你的路,你父魏清泰早已经替你择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是光耀门楣就是万劫不复。若你不肯,本宫也不能强迫你什么。只是,来了这圆明园,许多事情都不是本宫与你能控制的了。   下去再好好想想。本宫只是担心,你的执念越重,路就会越南走。路越难走,你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就越渺茫。不是怕你不能完成你父的心愿,只怕到头来祸累满门,你想挽救已经来不及了。”   魏雅婷惊恐万状的凝视着端身而坐的皇后娘娘,上下唇瓣几次互碰,却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皇后的话已经说的不能再清楚了,她也只好安之若命:“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着人领着魏常在返回了后厢,索澜端了一盏碧螺春搁在皇后手边:“娘娘,魏常在未免有些不识时务,怎么说您都花费了这么些功夫栽培她,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她倒是退缩了,未免让人有些遗憾。”   “本宫从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皇上要找的人。苦苦寻觅,皇上既忘不掉洛樱,又很懊悔当初自己的决定。以至于对魏氏,他是充满了抵触与怨恨的。其实当着一层锋利的外壳被剥去,皇上会渐渐的发觉自己心底的渴望。   魏氏,一定是皇上要找的人。”最后这句话,兰昕说的笃定不已。揉了揉眉心,她却有些想笑:“当初救魏氏,本宫只是希望她能抚慰皇上千疮百孔的心,让皇上在失去了落英之后,能从魏氏身上找回缺失。   谁知道歪打正着,竟然让本宫发现这个魏氏入宫,魏清泰煞费苦心为之。非但动用了好些关系,还刻意引起本宫的注意。而这些事情,本宫原也不必理会。可对方似乎知道如何能让本宫出手一样,暗中操控一切。”   “娘娘是否怀疑,这魏氏是太后的人?”索澜想,后宫之中,有这样大本事的不是皇后就只有太后了。“倘若魏氏真是太后的人,娘娘为何趁早将其铲除。还要苦苦哈哈的栽培了她……”   “魏氏是不是太后安排入宫的言之过早。毕竟她才入宫不久,魏清泰就一命呜呼了。许多事情怕是未曾交代安排妥当。”兰昕不想提起,在她移居养心殿东暖阁为皇上侍疾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发现了一幅画像。   起初,她以为话里的人,是昔年府中的洛樱。谁知道,细看下去,才发现皇上画的根本就是久居竹林苑的魏氏。“本宫没有忘记魏氏,皇上也没有忘记。庆幸本宫是与皇上想到一处去了。否则当年魏氏一入竹林苑就有什么不好,日后皇上问及此事,叫本宫如何交代呢?”   其实有件事,兰昕心里存了个疑影,送魏氏入宫,许不是太后的意思,而是皇上大刁民最新章节。真是因为心里怀疑,她才会让娴妃看见魏雅婷。事情传了出去,谁最在意,谁会出手,一切皆可分明。   “好好看着她,不许出什么岔子。”兰昕越来越有兴趣,她想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他对她而言,再不是亲密无间的福气,而是永远也猜不透的一个谜。这些话,兰昕不想对索澜说,以至于心里的疑惑也不曾外泄分毫。   有些事,叫人难堪,令人难以承受,她也只能让自己想想罢了。   “娘娘不好了,娘娘,大事不好了。”王喜子没头苍蝇似的,扑扑楞楞就闯了进来。   彼时碧澜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喂药给贵妃喝。听了这样乒乒乓乓的动静,登时气恼的不行,叱责道:“你是第一天在娘娘身边当差么?这样大的动静,惊了娘娘的心可怎么是好。一点规矩都不懂。”   高凌曦咽下了苦涩的汤药,只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耳边再这样不宁静,直叫人心烦意乱。“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王喜子连连告罪,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见碧澜的脸色稍微缓解了一些,才慢慢说道:“奴才听皇上身边儿的小太监漏风,说前两日有言官递了折子,弹劾户部主事高恒高大人。说高大人他……私设重税,中饱私囊,乾隆四年的时候,还曾贪墨朝廷拨救济灾民的专款银。”   “什么?”高凌曦惊的一下子从床榻上弹起来,力道过猛有是突然的举动,惊着了面前的碧澜。那半碗汤药都泼洒出来,溅她一身。   “娘娘,没烫着您吧?”碧澜慌忙的将汤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连忙拿了绢子来替贵妃擦拭。   “哥哥怎么会如此糊涂?何以爹爹不曾好好看着?”高凌曦因着先前想要随皇上出关祈福的事情,和母家多有往来,互通消息惹恼过皇上一回。复宠之后,她便安分守己,鲜少再与母家私议宫中之事。   不成想今儿得到的,竟然是弹劾的折子。且条条款款都是皇上最深恶痛疾的事情。“王喜子,皇上哪里是怎么说的,你可曾打探到?”   王喜子看了一眼碧澜唬人的脸色,才强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惊惶,尽量平稳了声音道:“奴才只听说皇上动了大怒,连同几位大臣细细商议此事。老大人几次三番的求见请罪,皇上均没有理会。娘娘,高大人危在旦夕,您可得向皇上求求情,若是皇上真的听信了弹劾之言,怕就……”   碧澜轻咳了一声,不悦的白了王喜子一眼:“越发没有分寸了,娘娘怎么做,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下去吧。”   “王喜子,你去准备肩舆,本宫这就去见皇上。”高凌曦挣扎着站起来,许是力道过猛,整个人忽忽悠悠的险些跌倒,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的厉害。   “不可,娘娘。”碧澜心急的不行,却冷着脸哄了王喜子出去。“皇上才接了大臣的弹劾,想来正在气头上。无论事情有否调查清楚,还是弹劾之人已经呈上了铁证,皇上雷霆震怒是肯定的了。娘娘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激怒皇上。”   高凌曦明白碧澜的意思,可她实在是不能不管:“哥哥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我会不知道么?有言官弹劾,绝对就是有了实打实的罪证。若是再不去向皇上求个恩典,皇上必然不会放过哥哥。本宫膝下无一子半女,高家能指望的,就只有爹爹和两位哥哥。无论如何,我都得尽人事啊。”   终究是不肯的,碧澜强按着贵妃坐稳:“娘娘,后宫不许干政。现下是言官弹劾了高大人。倘若您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求情,怕也知会招致前朝非议。届时,连您自己的周全也怕是要威胁了。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好不好?娘娘您侍奉皇上多年,您知道皇上最痛恨什么的,何苦要铤而走险呢?” 第五百零七章 纤纤玉手挼新蕊   知道碧澜是为了自己好,高凌曦被她按坐在床榻上便没有再挣扎。“你的心思,我如何不明白。可是碧澜,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血浓于水更要紧了。哥哥这样的不争气,想来皇上定然雷霆大怒。若是本宫不去周全,皇上一怒之下,不知要如何严惩。万一牵累爹爹……”   血脉相连的那种担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宫女子无不畏惧的梦魇。   贵妃一时六神无主也总是有的,碧澜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无论怎么都不能着急,非得要醒神儿谨慎着替贵妃分忧才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碧澜认真的对上慧贵妃的眸子,动容道:“娘娘放心,老大人一向深的皇上的倚重,即便是高大人有过,也绝对不会牵累老大人。这件事情,老大人不去向皇上请求,娘娘也不可在皇上面前提及只言片语。   有时候,不去求远比去求更能让皇上舒心。此外,奴婢也会让人小心去打探消息,摸清楚弹劾高大人的折子,究竟是谁先递上去的。官场上的事儿与后宫大同小异,若是没有人指使怂恿,也未必能透出风去。   换句话来说,高大人不管有没有贪墨,都不是最要紧的。皇上信不信高大人,才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娘娘虽然有心帮衬,但总得顾及皇上的喜欢不是么。千万不可越帮越忙。为今之计,先沉住气比什么都要紧。”   高凌曦知道碧澜说的都对,六神无主之际也只能听碧澜的安排。“你说的不错,皇上生就多疑,又颇为忌讳贪墨之事。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会是小事。”其实高凌曦也不是冲动的人,只是她病着,恩宠大不如前也就不说了。   虽然忝居高位,却不能为皇上绵延后嗣,这一份看似优渥的恩宠,依然是风雨飘摇。而这个时候,母家再有什么不测,高凌曦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心里越是敬畏,脑子就越清醒,加之碧澜格外的了解自己,这一席话足以使她冷静下来。   “本宫不去见皇上,反而能让皇上觉得舒心,你说的不错,你真的没有说错。枉费我陪伴在皇上身侧十多年,竟然不如你更了解皇上的心思。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高凌曦心里还是不宁静,尽管她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却也没有办法。   碧澜宽慰一笑,轻柔道:“方才弄脏了娘娘的衣裳,不若奴婢替娘娘更衣吧,换一身干净的,也能舒坦一些。晚些时候,奴婢自然会去打点好一切。所幸平日里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不少,咱们宫里的日子也宽裕,手头上有余钱,办事方便。”   “钱是身外之物,你我都明白这个到底。可哥哥怎么会如此糊涂呢?”高凌曦长长的叹息一声,自怨自艾:“但愿爹爹与二哥与此事毫无牵连,否则本宫还有什么颜面面对皇上啊?碧澜,你说皇上会不会来看本宫?”   这倒是问住了碧澜,但总算她心思灵动,少不得宽慰道:“娘娘,奴婢瞧着皇上不是温润如玉之人,爱之深责之切,若是怒气冲冲的来了,只看娘娘西施抱病,楚楚可怜之姿,必然会怨气全消,无限心疼的。   自然,皇上也不是急躁之人,若是不来,定然是想看看娘娘会不会贸然问起政事。知道娘娘不会因为母家之事违背圣意,想来皇上也定然是安慰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娘娘如此蕙心兰性,体谅君心,说不定皇上会因此网开一面,不必娘娘您开口,就轻纵了高大人。”   微微一笑,高凌曦满嘴的苦涩似乎化开了不少:“你这张巧嘴啊,来与不来,竟都被你说成了极好的事情。本宫只怕想要忧思难解,也难了。”   “娘娘,忧最能伤人,奴婢盼望着您能舒心,养好身子,害怕没有恩宠么?”碧澜知道,贵妃对皇上的情意,并非是简单的盼望着皇上的恩宠而已。实际上,她是多么的渴望能久久陪在皇上身侧,像是妻子那样。“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分都好,只要皇上在意娘娘,总归都是极好的。“   高凌曦不明朗的凝视着眼前的碧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愿天从人愿吧。”   侍奉着贵妃躺下,碧澜才缓缓从内寝里走出来。见王喜子还停留在庑廊下候着,碧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王喜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点头哈腰的跟着碧澜退了出来。   “你明知道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为何不先问过我才禀明此事。且还这样毛毛躁躁的闯进来,惊了娘娘你担当的起罪责么?”碧澜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这也就罢了,还偏挑不能说的话来说,你存心的是不是,你收了旁人的好处是不是?   你想学娴妃身边不成器的那些死人了是不是,想背主求荣吃里扒外一回是不是?你不是才伺候贵妃的猴崽子,你跟了贵妃足有八年。什么样的话能说,什么样的话不能说,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还要我来教你不成么?我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倘若娘娘有什么不好,即便是生吞活剥,我也绝对饶不了你。”   王喜子哪里还敢造次,忙不迭的跪下赔罪道:“姑奶奶,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就是给奴才吃八百十个豹子胆,奴才也不敢吃里扒外,背叛娘娘啊。这不过是误会,不过是一场误会。奴才也是心急着给娘娘通风报信才会失了分寸。你就开开恩吧,饶了奴才这一回。”   碧澜急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宫女该有的柔声细气之态:“饶了你?饶了你下一回还不是得如此冒冒失失的没有分寸么?”一把揪住王喜子的耳朵,碧澜下了狠劲儿:“你说,你长记性了没有,还敢不敢胡嚼,你说,说啊。”   “哎呦,疼……疼死我了。姑奶奶饶命啊……”王喜子疼的眼泪儿都掉出来,口口声声的唤着姑奶奶饶命。   可碧澜就是不肯松手:“你气死我的,打死你都不为过。让你不知道心疼娘娘,耳朵给你撕下来。”   王喜子一边求饶一边抹泪,怎么也甩不开碧澜的手。“姑奶奶,您就是要惩治奴才,也等见了萧大人再说啊。他可跟外边儿一直等着呢。”   碧澜忽然觉得手上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倏地松开了王喜子的耳朵。“萧大人,哪儿有什么萧大人,我为何要见他?”心里又惊又怕,惊的是萧风竟然回来了,怕的却是自己猜错了,来人并不是萧风,空欢喜一场。   这种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就搅乱了碧澜的心,原本因为恼怒而绯红的两颊竟然一下子惨白起来。“你胡嚼什么,还敢戏弄我不成。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姑奶奶,人就在耳房里候着呢,您在这儿又揪又大又骂又责的,人一准入都听见了。不信,不信您自己去瞧瞧啊。奴才就在这储秀宫里伺候,还能逃出姑***五指山不成么?若是没有,您再回来接着揪还不成么?可要是有,看在奴才通传的份儿上,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碧澜的心思,王喜子如何会不知道,萧风就是她的死穴,她心里最痛最软的地方。   “滚。”碧澜没给王喜子好脸色看,冷冰冰的将人轰走了。   这段日子,长久的不见萧风,碧澜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心痛的感觉。可如今,只有一门之隔,她知道他就在里面,那种锥心之痛,竟然疼得她不知道如何才好。   进去么?碧澜不止一遍的问着自己凌乱而破碎的心。她很害怕看见他,又怕看不见他,一时之间,说不出来的矛盾,终究她还是推开了耳房的门。   萧风正立在门内不远,直挺挺的看着她。   碧澜心慌,一脸的惨白之色又被窘迫的绯红覆盖了下去,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黑黢黢且健壮的男子。好像就是她梦里熟悉的人,可事实上他已经很陌生了。碧澜早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他。   “许久不见,大姑姑真是气势非凡啊。”萧风打趣儿道:“贵妃惯常温婉和悦,不想身边的大姑姑倒是凌厉泼辣,叫人刮目相看。”   碧澜敛住心慌,沉着脸不悦道:“经年不见,萧大人越发油嘴滑舌,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今日不知吹什么风,竟然将戍守在外的萧大人刮进了储秀宫,这才是真真儿的稀奇呢。”   萧风抱拳,恭敬道:“奴才奉皇命回宫办差,自然不可延误。接到旨意,便是马不停蹄的奔回了京。只是一路上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足可见后宫里没有一日的安宁。”   “即便如此,你来储秀宫做什么?我家娘娘身子欠安,不见外人。”碧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会对他如此的怨怼愤怒,以至于没有一句关切之言。这究竟是这些年积怨太深所致,还是根本早已经形同陌路。   “我请了皇上的恩旨,特许探望贵妃。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贵妃病着。其二,弹劾高大人的些许实质证据,也是由我带回京中的。想来贵妃也很想知道,这是一些什么样的证据。” 第五百零八章 老依香火苦翻经   “是你带回宫的,哼。”碧澜眉眼一抬,眸子里的冷意便如同被冻结成冰,瘆人的锋利起来。“你存心害人,竟然还敢前来找打,真当这圆明园是王府时的后院了,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萧风没有做声,只是略微俯下头注视着面前的碧澜长生鬼书最新章节。一别数年,她早已不是府上那个爱说爱心,热心肠的姑娘了。她眼中有沉稳,有深邃,有恨自然也有不明朗的成分。萧风无心读懂这些,只是慢慢的看着她,徐徐的说了一句:“皇命难违,我不过是按吩咐办事,贵妃娘娘会体谅的。”   “说的好听,既然是皇命难违,那你又何必前来通风报信?就不怕皇上怪罪,将你贬去更远更偏僻的地方,一去不回么?”碧澜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萧风想不做就不做的。若是他真有翻云覆雨的本事,当年乐澜就不会死。   果然,萧风要说的,也是与乐澜有关的话。“若不是还有仇没报,我这条残命留着还有什么意义。乐澜怀着我的孩儿,被娴妃逼死……娴妃!”   虽然碧澜对萧风又爱又恨,充满了抵触情绪,可在她心里,也是讨厌透了娴妃。这个阴毒的女子手段竟然比纯妃还要高明,一方面又哭又求的哄着贵妃帮衬于她,另一方面又想方设法的笼络皇恩,趁你病要你命,绝对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   谁让她明争不过,只好暗中使坏了。“算你还有点良心。”碧澜虽然不喜欢萧风与乐澜在一起,也曾被他们的私情狠狠伤过。可不管怎么说,乐澜已经死了,连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也一起带走了,自己又能计较什么呢?   这么想,碧澜忽然又觉得,其实萧风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她是不会为了萧风而背叛贵妃的,断断做不出乐澜那么疯狂执着的举动。可见情分这东西,你看得重就重,看得轻也许就轻了。许多事情,只是要看自己的心罢了。“你稍等等。”   碧澜慢慢的让心平静下来,尝试着不多去想从前的事情。贵妃如今有难,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她怎么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恣意妄为而影响了大局。“我先去知会娘娘一声。”   “劳烦了。”萧风依旧客气,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玩笑之意,满满当当都是凝重与仇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他依旧放不开自己的心。其实萧风自己也没有想到,对乐澜的惦记,一过就是经年。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浓重。   曾几何时,他心里只有芷澜,他以为芷澜才是他此生的眷恋。不想原来他还可以爱上另一个人,另一个同样爱着他的女子。可惜太迟了,当他爱上了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背负着良心债度日,萧风这些年都没有快乐过。   起初还会想起芷澜,可渐渐地,他的脑子里只有与乐澜的种种。慢慢的,他终于明白,能遇到一个相爱的人,才是此生的幸福。随着爱意逐渐的增长,恨意也随之加重。每每想起乐澜,他都怨毒了娴妃,为何她就是不肯放过乐澜呢。为何……   “娘娘让你进去。”碧澜轻轻说了这一句,便扭过身子去奉茶了。与其说是去奉茶,倒不如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风。有时候不见也就不见了,一旦再见,心乱的根本就无法控制。碧澜甚至有一股子冲动,她很想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但转念,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可笑,对萧风而言,她算什么?凭什么抱着他哭?也许再她扑向他的那一个瞬间,他就会躲开,会掉头就走,留下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痴痴的走神。狼狈不堪。   “奴才给慧贵妃娘娘请安。”萧风抬眼,就看见面色灰暗的慧贵妃,心里不禁有些不舒服。“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么?奴才在外得了消息,一直记挂着。”   “有心了。”高凌曦没工夫与萧风嘘寒问暖,直接切入正题道:“你方才对碧澜说,好些弹劾本宫兄长的罪证是由你送进宫来的,那么你一定是看了那些东西,可要紧么?皇上是什么态度,且弹劾之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娘娘病中,原是不该日次操劳。”萧风并没有直接回答贵妃的问题,反而有些漫不经心:“虽然些许年不见娘娘,又是在病中,娘娘依旧光彩照人,仪态万方。”   高凌曦的语气急促,胸就起伏的厉害:“你明知道本宫急的都快要发疯了,你兜什么圈子。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要本宫一句明话么?你与娴妃之间的恩怨,本宫不想理会也不想管,若你肯帮衬本宫就说,不肯帮衬本宫就请走吧。”   “方才见碧澜大姑姑气势夺人心中还疑惑呢,原来一向温婉和淑的贵妃娘娘,也有如此震慑人心的一面。”萧风拿出在府中时,常与贵妃说笑的亲和劲儿道:“看来奴才这一走,紫禁城里真是起了不少变化。”   已经转过脸去,高凌曦没有心思听他废话。原本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他还这样不识趣儿的百般逗弄,当真是让人心火难消了。   倒是萧风先短叹一声,幽幽开口:“娘娘无心后宫争斗,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心绪平静了,日子过着就不艰难。可惜奴才回了娘娘的话之后,这一份淡泊致远,怕是不复存在了。”说到这里,萧风刻意顿了顿,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她这一句话而改变。   “弹劾高大人的几位言官,有久居京城的,还有灾害发生之地的官员,托奴才呈交于皇上的罪证,正是赈灾之时参与其中的官员。赈灾粮草与钱银都是经过高主事之手,星夜发往受灾地区的,可偏偏所到数目与皇上拨款数目对不上。里面的每一笔,奴才都有幸一览,且都是确凿的铁证,没有半分掺假。”   高凌曦越听就觉得心越凉,想说什么,却根本无言以对。   萧风见贵妃难受的不成样子,也很感慨:“娘娘的疑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内外,上至一品大员,下至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有谁不是能贪则贪,千里为官只为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偏偏这是最不该贪的款项,是皇上最介意的过失。而背后的的确确有人操纵一切,笼络朝廷里根本就没有证据的言官率先弹劾,私底下又勾结朝廷外直接接触此事的官吏搜寻证据。   最为巧妙的则是,此事在抖落出来之前,并未曾有半点蛛丝马迹。以至于东窗事发想要补救也难了。奴才说句有些不敬的话,想必老大人是挖空心思,也难以填补这个漏洞。高大人的劫难,犹如上天注定一般,非得不偏不倚的砸下来了。”   咬着牙,高凌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声的,只觉得身子和声音都颤抖的厉害,眼睛也越发的模糊,好像看不清萧风的脸色。“是谁?”   “若是旁人,奴才也就不费劲巴拉的前往圆明园禀明娘娘了。皇上是恩准了奴才前来探望,可关于弹劾之事,皇上不许奴才有一字一句的透露。如今与娘娘说了这番话,奴才已经违背了皇恩,只待皇上一句话,人头落地是注定的。”萧风抚了抚自己冰凉的脖颈,饶有意味一笑。“娘娘与奴才是否应当同仇敌忾,一起对付这个罪大恶极的奸妃,以正法纪,肃清宫闱,还望娘娘斟酌。”   再听不明白就是榆木疙瘩了。高凌曦冷冷一笑,难掩疑惑:“莫不是你自己对抗不了娴妃,就来本宫这里胡乱编造理由吧。当本宫是三岁孩童,还是当本宫一介妇人,区区草包,什么都不了解?   娴妃虽然是乌喇那拉氏的出身,可在那个大氏族里,她算是家境最为一般的了。没有强权巩固地位,她凭什么笼络言官与外吏来弹劾本宫的兄长。那些人又不都是蠢蛋,会轻信她的片面之词么?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何况,娴妃重临风光也是最近的事情,而以你之言,弹劾的事情准备了不是一日两日。   难道这些人会把宝压在一个既不得宠又没有靠山的妃子身上么?他们图什么?你当娴妃家里也是开绸缎庄的,进里面都盛着银汤子?哼,萧风,别妄想本宫成为你的刀子。”   慢慢的将直挺的背脊靠在身后的团垫儿上,高凌曦舒缓了背部的酸疼,也慢慢的松开了紧绷的心弦:“不过本宫还是要多谢你今儿走这一遭。你也宽心,不该说的话本宫从来就没有听过,没听过,自然也就不会流传出去。你不会罪犯欺君,也不会被皇上砍头。   本宫母家的事情,本宫自会自己想法子,成与不成,也不必同你细说。而你的深仇大恨,留着你自己慢慢报吧。恕本宫不能为你开路,也不能为你垫脚。你跪安吧。” 第五百零九章 兜率宫中卒难讨   萧风知道,慧贵妃没有那么容易利用。但事实上,他要复仇就一定得有个举足轻重的人帮衬不可。“贵妃的话,奴才都听明白了,也知晓贵妃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不过无妨,是不是娴妃,娘娘您可以自己去查。奴才能知道的事情,贵妃早晚都会知道。”   慢慢的起身,郑重的向慧贵妃行了礼,萧风神秘一笑充满了邪魅冷意:“奴才随时恭候贵妃娘娘的传唤。另外,若想要保全高大人,奴才倒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随时愿意为贵妃效力。”   “你这算什么意思?”碧澜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咬牙道:“明知道贵妃娘娘身子不爽,你竟然胆敢加以要挟,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敢如此僭越大天王。对娴妃有什么不满,你尽可以向着娴妃去,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你真当娘娘病了就治不了你么?”   “大姑姑,萧风没有这样想过,也不会这样做。”语气总算是温和恭敬,萧风不急不恼,也丝毫不在意碧澜的眼神有多么浓重的鄙薄之色:“萧风不是第一次来求慧贵妃娘娘帮衬,也必然不会是最后一次。贵妃可以不答应,但是也阻止不了萧风复仇的决心。是同仇敌忾,还是冷漠以待,盼望着娘娘早些想清楚。”   临行前,萧风还是若有所思的多言了一句:“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和高大人同被弹劾的官员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皇上已经有了决断。怕娘娘再多耽搁一些时候,奴才想帮衬大人,也无能为力了。告退。”   高凌曦眼中凄厉的光芒,犹如刀尖上闪烁的寒光映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光之中。虽然心焦如焚,可她并没有发作,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萧风远去的背影。   “娘娘……”自从贵妃病了以来,碧澜就再没见过这样闪亮的眸子。虽然眸子里不是黑曜石般好看的光彩,却是迫人的冷寒杀意,可到底也恢复了往日的神彩。“萧风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意义摆在这里,娘娘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娴妃与萧风为难。   何况娴妃若是真的有心,娘娘病了,她怎么不来照顾。却趁着这个绝好的空档,一举夺了娘娘您的恩宠。”   抿唇而笑,高凌曦眼里的光彩丝毫没有减退:“你当萧风傻么?他怕是最有心机的人了。表面上,他是要和我联手,为乐澜复仇。可实际上,他是要借我之手一举除掉娴妃,再向皇后讨债。到时候,怕我想要抽身也身不由己,只能任由他摆布。你是知道的,皇上待皇后如何,岂是我有心有力扳倒的。两头为难,只怕我早已是废人一个了。”   碧澜惊讶的有些不敢相信:“奴婢不明白,娘娘如何看出萧风之意是皇后而不仅仅是娴妃?”   “娴妃与乐澜主仆一场,必然会念及情分。一早知道乐澜有孕,大不了赶出宫去,也就算了解此事了。若是背后没有皇后的强迫、授意,乐澜的下场不会这样惨。从前没有事情发生,本宫也没想那么明白,如今再看萧风,才觉得他一定暗中做了许多事情。”高凌曦还有些话没说,那就是她觉得萧风根本配不上碧澜。   只是感情这东西,不是说给就给,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否则这些年,她自己也不必这样痛苦。“罢了,碧澜,你去吧,告诉萧风,就说他的条件本宫答应了。你让他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救一救哥哥。”   有心劝贵妃,可碧澜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上去瞧了贵妃没有?”盼语倚在藤条编织的躺椅上,捻着紫黑色的葡萄慢慢的吃着。微微眯着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慵懒之意。“高恒贪墨,与其一并被弹劾的官员皇上都有了圣意,唯独他这位贵妃嫡亲哥哥例外。皇上对他的处置不咸不淡的搁置了下来,似乎是有心因为贵妃而有所偏袒。”   朵澜摇了摇头,不知道娴妃的话究竟是不是对的。“奴婢听说,皇上一日都在勤政殿见大臣,这会儿还没歇着。哪里有功夫去看慧贵妃呢,想来皇上也不是偏私之人。娘娘无需太过担忧。”   “朵澜,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站在本宫这边,而不是把心搁在皇后那里。”盼语不紧不慢的问了这一句,随即慢慢的坐起身子:“你以为,本宫如今风光了,就会谨小慎微的提防旁人是么?还是你以为,本宫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贵妃复宠,巴不得她母家鸡犬不宁,从而威胁她在宫里的地位?”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朵澜虽然是分辩,语气里竟然没有一丝急切。“奴婢是想,贵妃娘娘乃是众妃之首,皇上又曾与她经历生死。到底是不同一些罢了。”其实朵澜知道,在慧贵妃面前,娴妃一向都有些别扭。   从前是自负,如今却是自卑。这种情绪缠绕在她心间,必然搅得她心绪不宁。于是朵澜温然而笑,从容道:“老话不是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么?娘娘若是信不过奴婢,何以还要将奴婢留在身边呢?”   盼语嗤嗤一笑,淡然道:“本宫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紫琅神帝。若是再不留下你于身边陪伴,怕是更百无聊赖了。何况,你虽然效忠皇后,到底也没有生出害我之心。若换做旁人,兴许为了上位早就不择手段的攀上去了。哪里又会有你这般好心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维系着这样奇妙的关系。说不上是信与不信,也说不上是勾心斗角,好像彼此都能适应这种奇怪的奇妙。   “娘娘,奴婢还听说……”   “娘娘,萧风萧大人求见。”   朵澜正要说起萧风回来的事情,门外的桂奎已经扬声通传了。   盼语方才还满是笑意的脸庞,微微有些凝滞,连她自己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种紧绷与冰冷,不禁有些黯然。“让他进来。”   随意找了个由头,朵澜识趣儿的退了出去。她虽然不知何事,却也能从娴妃的脸上察觉到不自在。宫里许多事只可以做不可以解,朵澜虽然听从皇后的吩咐,但也不想让自己变成真正吃力爬外的奴才。只是这段日子,娴妃真的变了许多。   她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或许娴妃从前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她伺候的时间不长,又是在娴妃最最低靡的时候来到伺候的,所以并不了解吧。“大人。”经过萧风身边的时候,朵澜恭敬的福了福身,随即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这个情形,让萧风一下子就想起从前乐澜在的时候。乐澜也是这样规矩的向自己行礼,却在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冲他温婉一笑。那时候并不觉得,可这会儿才知晓,这笑容竟然如此的弥足珍贵,珍贵到深深刻在萧风心里,永远也不可能忘掉。   这让他的心更疼了,恨意四起。   “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他慢慢的行了礼,徐徐的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娴妃。“许久不见,娘娘的气色越发好了。   盼语早已经不熟悉萧风了,眼前的他高大威猛,结实不少。黑黢黢的皮肤,粗拉的胡茬,让他看上去饱经沧桑,早已经不是昔日陪伴在皇上身侧的随从。“本宫也许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你却有。变得让本宫有些不敢认了。”   “容貌的变化不过是外在的,算不得紧要。奴才变得最多的,是性子与心思。”萧风不止一次的想过,再见到娴妃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会有多恨她,会不会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再度掀起翻滚在内心里的仇恨,径直走向她,一把扭断她的脖子。   可没有写想到,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萧风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坦然。越是恨,越是不会妄动。好像每向她靠近一步,每说一句话,每一次看他的眼神,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而绝非率性为之。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萧风轻缓的叹了口气:“奴才少不更事的时候,犯了让皇上难以宽恕的错误。幸亏皇上念及奴才侍奉多年的情分,给了奴才将功赎罪的机会。这才有了今日娘娘看见的萧风。”   盼语总觉得,他原本不是要说这些话。以至于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很是不自然。“本宫听说,前两年,京中有位官员曾经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于你。还暗中派人向你提及此事,预备向皇上求恩典,为你们赐婚。不想这件事被你一口回绝了,而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还是孤身一人,是否心中有忘不掉的人?”   提及最让他心痛的事情,盼语是想知道,突然返回京中的萧风,究竟有什么意图。而当年乐澜之事,他是真的都淡忘了,还是根本一直耿耿于怀。是敌是友,毕竟非常关键。   说白了,也是私心作祟。盼语好不容易才又得了皇上的在意,她不想有任何万一,她已经经不起这样忽高忽低,风雨飘摇的折腾与洗礼了。只愿能安安稳稳的待在皇上身边,在无所求。 第五百一十章 桂子香浓凝瑞露   萧风的心猛的一震,犹如被猛兽撕裂一样的疼。他没想到,娴妃竟然会问的这样直接。自己不去提也就罢了,竟被她这样存心的提起。要他如何面对?一时无语,萧风只是沉默的点了下头。   无可否认,他是真的很恨娴妃,是娴妃逼死了乐澜。他也同样恨毒了皇后,是皇后为了保全自己幼弟的荣华富贵,才刻意翻出了这件事。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萧风没有任何能力与面前的两个人抗衡。   他不过是皇上的家生奴才,什么都是皇上给的,连性命也捏在旁人手中。即便皇上真的是念旧情之人,可也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奴才,去为难自己的贤妻贤妾。自己与皇上的这点恩情比之后者,根本一文不值。   “忘不掉又如何,终究是逝者已逝。奴才不过是个粗野无用之人,幸得皇上眷顾,才能尽心竭力的为皇上做一番事情。如是而已。”   盼语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禁有些惋惜。“本宫知道,你对乐澜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迁怒本宫。可当初,你们既然有情在先为何不直接与本宫明说?乐澜那时候,虽然还不足二十五岁,但本宫有心撮合你们,总是能向皇上皇后求恩典的。”   其实盼语不恨乐澜,甚至不恨溪澜,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正因为有这样的不得已,才显得特别的真实。她懊悔的只是自己没有能力,保全身边的人罢了。   尽管娴妃说的亲真意切,令人动容。萧风却一点儿都不信。非但不信,这些话犹如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身上。前胸后背,肩膀螳臂,每一处都是火辣辣的疼。然而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萧风道心。   心里的痛楚,不是摧残**就能转移的,他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乖乖听话,早早就铲除掉娴妃。面色微微一凛,萧风扬了扬蹙紧又松乏的粗眉:“若是什么都能早早的预料到,也不会有今日的结局了。”   盼语敛息,好半天才沉默道:“你说的是。许多事若可以未卜先知,近况必然不会不如人意。萧风,本宫倒是有些糊涂了,究竟在你心里,芷澜与乐澜谁才更为要紧,你分的清楚么?当初你一直渴望能与芷澜成婚,可惜她并不领情。   后又传出她实则是皇上的通房婢,位同官女子,最终因为企图不良,而被皇后赐死。使你消沉了好一阵子。本宫却不知道,后来你如何又会与乐澜在一起,还被慧贵妃发现。连乐澜也终究保不住。宫规森严的紫禁城,原本就不该太多情。   可是萧风你,先先后后分别与皇后、本宫的侍婢有牵连,到底是太过胆大了。别怪本宫说话难听,许多事情,你原本就欠缺考虑,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终究是怪不得旁人。”   萧风险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却还是生生的忍在了心里。“娴妃娘娘有所不知,奴才从来就没有怨怼过旁人。对芷澜,是奴才不懂事,竟然没早早瞧出她的身份与心思。一旦知道其中的厉害,奴才又怎么敢高攀于她。   对乐澜,奴才的确是后知后觉……满心遗憾。可这里面,娘娘真的就没有一点责任么?娘娘可知道,若不是因为您,萧风如何又能与乐澜亲近。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旁人别有用心的谋算。”   既然慧贵妃已经答应会与自己同仇敌忾,那么萧风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他这会来给娴妃请安,就是为了能挑起娴妃对慧贵妃的恨意。   盼语并不会一下子就相信萧风的话,但是她心里一直都存了个疑影。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当时乐澜一门心思只想为萧峰而死,别的话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想必,也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从而牵累萧风。   多少有些不忍,对乐澜的死,盼语并非没有愧疚,只是当时的压力之下,若她不解决好这件事情,恐怕连皇上都会怪咎。“旁人的谋算?萧风,你这话从何说起?”   萧风知道娴妃有顾虑,叹息一声才道:“奴才因为芷澜的事情的消沉之际,慧贵妃身侧的碧澜与娘娘身侧的乐澜都先后来安慰过奴才。可奴才自知宫规森严,也不敢有非分只想。何况当时那种境况,奴才也着实没有那个心思。   但渐渐的,乐澜就不怎么来了,碧澜倒是时常来。且没回来,都没有空着手过,总是给奴才带些吃的喝的,要不就是亲手缝制了香囊鞋袜之类的东西赠与奴才。”萧风忽然面色一凛,眸中的青光徐徐腾起:“于是终于有一晚,乐澜哭红了双眼来找奴才,问奴才是不是与碧澜有情。   没影的事情,奴才自然不承认。她却不信,哭哭啼啼的逼问奴才。甚至还以死相逼。当时奴才并没有在意,只以为她是自己想到了什么,才这样不依不饶的胡闹。经过奴才的安抚,乐澜似乎也想明白了。   虽然不哭不闹,却日日也学着碧澜的样子,给奴才送东西,陪奴才说话。她越发的殷勤,碧澜就越发的恼恨。可能是这个原因,终于有一夜,奴才喝了被下药的烈酒,就在御花园偏僻一处,与乐澜……”   纵然这些事情,盼语一早就已经知道,可听萧风面对面的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你不喜欢她,就不用对她负责了么?即便真的是药力的作用,乐澜到底是黄花闺女。”   萧风冷冷一笑,满是自嘲:“可奴才担心自己的前程,生怕让乐澜毁了这一切。于是一狠心,奴才便不准她再来找我。谁知道,仅仅是那么一次,她就已经有了身孕。外人皆以为奴才与乐澜有私情乃是我们不知羞耻。   只怕唯有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才知晓,若非那酒里被下了催情迷药,奴才是断断不会犯下这样的糊涂错事。娘娘方才问,奴才为何不直接向娘娘求恩典……”   红着的眼透出满心的疲惫,萧风的底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当时奴才并不爱乐澜,又怎么会为了她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真正爱上乐澜,是在她为了奴才心甘情愿去死之后。她走了,奴才反而看清楚了这份情有多深多重,重的犹如一座山压在身上。   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前程有什么要紧。多好的前程也换不回乐澜一条性命。这一次,借着高恒高大人被言官弹劾,皇上要奴才护送证据入京的机会,萧风再一次返回京城。为的就是查清楚当日之事,究竟是谁在那酒里下了药,又是谁在事发之后告了密。乐澜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而奴才一定要为她报仇。”   葱萧风额上凸起的青筋,盼语不能看出他心底的痛有多深。如此,她更加觉得对不起乐澜:“是本宫误会她了,当时事情弄得不清不楚,可碍于宫规,本宫也力不从心。但起码,她现在能安心了,有你这番话这番情意,乐澜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会安慰。”   稍微顿了一顿,盼语凝眸转冷,犹如秋起寒霜凝结:“乐澜不过是区区的宫婢,哪里能招致旁人这样的怨恨。冲着她去,实则就是冲着本宫而来,到底是本宫连累她了。”   萧风见娴妃终于信了一些,便顺势问道:“如此说来,娘娘大概猜到是何人了?萧风乃是粗野之人,经历这些年的磨难,却始终查不出所以然来。还望娘娘指点,萧风若能报仇,必将娘娘视为恩人,单凭娘娘差遣吩咐。”   盼语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说:“许多事情,空有疑惑,却没有实质证据,本宫如何敢乱说。且本宫想,你心里也并非没有谱,何必要借本宫的口呢?”   “娘娘被人算计,难道就不恨么?”萧风见娴妃依旧沉静自持,丝毫没有怨怒的情绪,心里不禁恼恨三国之魔乱群雄最新章节。难道乐澜死了就白死了么?真的是命比纸薄,勾不起这些做主子半点的歉意愧疚。“乐澜到底跟了娘娘那么久,难道娘娘您真的忍心看着她死不瞑目?难道娘娘您真的半点旧情都不念及?还是说反正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怎么都无所谓了。   娘娘您没有了乐澜,还会有朵澜,其他的澜澜,可萧风除了乐澜,便是再不会有旁人了。”萧风眼眸一紧,已经不想再对娴妃多说什么:“既然娘娘这般绝情,就只当今日萧风没有来过。话不投机,萧风区区奴才,怎么敢多耽搁娘娘的时辰,告辞。”   “冲动没有用处。”盼语冰冷的声音有些无力:“本宫并非不恨旁人的算计,但乐澜已经死了,许多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萧风,本宫也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报仇。否则乐澜的死,当真是没有半点意义了。   何况,倘若乐澜真的在天有灵,她绝不希望你会有事。你明白么?”   “萧风不明白,萧风只知道有仇不报枉为人,血债一定要血偿。”   “你想做什么?”盼语还是沉不住气的问了这一句。   这一回萧风却没有做声,转过去要走的身子旋即扭了回来,只默默的对上娴妃一双乌溜溜的眸子。   盼语看着面前结实沧桑的萧风,依稀能从他脸上,看见他这些年的心路历程。终究是不忍的叹了一声:“本宫只能告诉你,事情不会这样算了。乐澜的仇早晚能算清楚。你不要以卵击石,便算是帮了本宫的大忙。”   “奴才不是娘娘,奴才没有娘娘的这份胸襟。为了不让娘娘获得皇上的宠爱,为了能压在娘娘身上,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陷害,使娘娘身边出了这样的丑事,让娘娘的名誉也跟着遭殃。即便是经年之后,乐澜的尸骨怕是都黄了,可她依旧背负着不贞不洁,不知廉耻,有违宫规的恶名。而这些,哪一样不是和娘娘相关的?”   萧风实在难过,恨恨的咬牙,话自然也说的不再客气:“娴妃娘娘可千万不要忘了,这些仇因你而起,就连乐澜也是你亲手送她上路的。她腹中,还怀着奴才的骨肉。娘娘是你欠了奴才两条性命,难道奴才想要讨还公道,你竟然都不肯插手么?   午夜梦回之时,娘娘就不会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不会因为自己的忍耐而自责么?每每想起那个还未成形,却惨遭赔死的孩儿,娘娘您真的就能宽枕而眠,一觉睡到大天亮么?您可以,奴才不可以,奴才永远做不到。”   话都是谎话,可情却是真情。萧风没有喝了催情的酒才欺负乐澜,是他恨乐澜投怀送抱,才这样对她。当时他是真的不爱,可现在,他是真的爱了。什么前途,什么未来,萧风已经迷茫了,通通可以不要。   他只想替乐澜报仇,权当是为自己恕罪。而直接逼死乐澜的,就只有娴妃的见死不救,麻木不仁,对皇后的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仇人就在眼前,他岂会不恨,岂会不怨。可也正是这样的痛,激烈着他越挫越勇,永远不会倒下去。   盼语被他这样激昂的质问惊了心,唇角抽搐了好久,都不曾说出一个字来。她努力的想要忘记,是她逼死了乐澜和那个无辜的孩子,但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这些年,她隐忍她无声无息,将自己关在这个心结里,自卑自怜,难道还不够么?   “娘娘没话要说,奴才告退了。”萧风扬起头,威风凛凛的旋身而去。右侧的唇角轻微的翘起,眼底满是森然的杀意。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希望又进了一步,很快他就能除掉娴妃了。   “是你欠我的,是你欠了乐澜和孩子的。”他的声音很轻,却是这个世上最锋利的声音,仿佛在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就连血带肉的剜掉了娴妃千疮百孔的心。   盼语一口咬住自己的手,忍着不出声,只是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掉下来,怎么能抑制得住心疼? 第五百一十一章 学画鸦儿正妙年   一日的烦闷,好容易挨到日偏西移,弘历才有少许心情,往圆明园里走动走动。此时风动送香凉爽而惬意,早已经没有了烈日当空的炙热,反而凭添了继续如秋一般的凉意。顺着清澈蜿蜒的流水而行,看着红鱼戏水,波光粼粼,心里的烦闷躁动竟然也慢慢沉淀下去。   李玉隐约觉出,皇上这会儿心情好了许多,机灵道:“这样好的景色岂可辜负,奴才多嘴,皇上不如请哪位娘娘结伴而行,同游一番,更不辜负这样的好景。”   高恒的事情令弘历头疼不已,这会儿提及后宫,好容易沉淀下去的烦闷,又如同鱼嘴吐出的水泡,轻飘飘就浮了上来。“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玉躬着身子应声,脚下的步子当即就停了下来:“皇上,奴才们原是不能离开皇上太远。可也不敢搅扰皇上的清净,不如远远跟着可好?”   “唔。”弘历看李玉已经停下了脚步,也没有多言什么,只身一人慢慢的朝前走着。茂树葱郁,不时又飞鸟明快的啼鸣,亭台楼阁,仿佛画中仙境。若是时光只停留在某一时刻该有多么的好,许多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流失了模样斗帝神话最新章节。   隔着一排翠竹,弘历忽然瞧见远处的亭子里,若隐若现了个衣袂飘飘的身影。时而旋转,时而翻飞,时而高时而低,那淡淡的嫣粉之色,在翠绿的竹间格外醒目。却没有铺张,反而犹如一株美丽的格桑花。   “是舒嫔么?”弘历自然知道,宫里最善舞姿的,便是从前的恩妃与如今舒嫔。恩妃不在了,唯有舒嫔的舞姿才能称得上游龙惊鸿。   那女子忽然停下了舞步,一闪身便不见了身影。   弘历很是奇怪,少不得快走几步,穿过那谈不上茂密却足以掩藏住佳人容貌的竹林。“是谁在这里起舞?为何见了朕来反而要躲避?”   更像是弘历在自言自语一般,除了偶尔几只俏皮鸟儿的叽叽喳喳的应声,便是再没有半点痕迹了。仿佛所见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或者说,眼前的美景无非是自己凭空的想象罢了。   “皇上,出什么事儿了?”李玉听见声音,紧忙快走两步,领着人跟上来。“皇上有何吩咐?”   “可看见有一女子经过么?着一身嫣粉的舞衣?”弘历不肯相信那是幻觉,一定是有人在跳舞。于是他边问李玉边继续寻找。未免有疏忽,稍微一想,弘历便吩咐道:“你们四处看看,若是有人,别惊着了。只管带来与朕说话。”   “。”李玉应了声,连忙吩咐身边儿的内侍监去找。虽然李玉没有瞧见什么,可光凭皇上的反应,他便知道,那个犹如昙花一现的仙子,一定就是主子吩咐要格外提防的人。而这个人的出现,如今还不知凶吉。   四下里搜查过,奴才们并没有发现什么。   弘历不知为何会有些小小的失落,兀自叹了一声,便道:“朕去瞧瞧舒嫔吧,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她跳舞了。”   “。”李玉吩咐了人打点,便小心翼翼的跟在皇上身侧。   “朕糊涂了。”弘历停下脚步,冷然一笑:“朕忘了,自从恩妃去了,舒嫔就不爱跳舞。朕无谓凭白惹她伤心。恩妃死的惨烈,朕至今难以忘怀。想必舒嫔也是如此。”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仁,又捏了捏鼻骨:“还是去瞧瞧皇后吧。”   心里不平静的时候,弘历只想和能让自己平静的人在一起。兰昕的性子一向宽和,且高恒之事多少会累及慧贵妃,既然与贵妃有关,也就算是后宫之事。想来和皇后商议一下,才不会有不妥。   “是,奴才这就着人先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李玉心想,皇上看见的女子必然就藏在皇后的住处。这一去,兴许能遇上也未可知。只是愉嫔那里,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主子的意思是,若是拦不住此人得宠,也得想方设法让她听话。后宫里已经有太多不让人省心的宫嫔了,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增加。   想到这儿,李玉只觉得心烦意乱,其实后宫里的事儿和他一个阉人有什么关系呢。为何偏偏是择了他?   “皇后娘娘。”魏雅婷慌慌张张的回来,脸色十分不好看。绿豆粒儿大小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她光洁的额头,看上去有些可怖。“臣妾怕是……让皇上瞧见了。”   兰昕正摆弄着手里的月季,银剪子咔嚓一响,残败的枝叶便落了下来。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只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娘娘,那可怎么办?”许是还没做好准备的缘故,魏雅婷的脸色不太自然。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真真儿是怕要跳出来了。“臣妾不知道皇上是否看见了臣妾的容貌。这该如何才好?”   “你慌什么?”兰昕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十分诧异:“你既然入宫了,就是皇上的人。遇见皇上,让皇上瞧见你的容貌,都是寻常的事情。为何你如此紧张?到底是心慌畏惧,可你能告诉本宫,你究竟在畏惧什么么?”   魏雅婷被皇后问住了,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雷武。难道她能说,她不想与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人亲近,还是她能说,从头到尾,她既不想成为旁人的替身,也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仅仅是想留住这样宁静的岁月,留住住在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   “臣妾不懂该如何侍奉皇上,也不会侍奉皇上……”   将手里的银剪子搁在索澜捧着的黄杨木托盘里,兰昕含笑凝视自己打理的月季花,轻声慢语:“没有人天生就会侍奉皇上,但怀安精心栽培你这许多年,想来也不会有问题的。皇上不喜欢胆小怯懦的女子,想来也未曾真的看清你的容貌,否则这会儿已经着人来查问了。你就放心吧。”   “可是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怕自己力不能及,辜负了娘娘的一番错爱。”魏雅婷对皇上的抗拒,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反而随之时间的推移而越加浓重。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与竹林苑避世,躲开纷扰与争斗了,她的恐惧之感陡然增加,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娘娘,皇上过来了。”锦澜含笑进来,喜声道:“李玉打发了个小太监先来通传一声。想来皇上随后就到了。”   “皇上劳累一日,去瞧瞧参汤熬好了么。”兰昕丝毫不理会魏常在,只吩咐锦澜:“等会儿端一盘新剥的莲子来,要带着莲心儿的。”   “娘娘,臣妾……”魏雅婷没出息的颤抖着,她很害怕是皇上瞧见了她的容貌,才迫不及待的来瞧皇后。她不想侍寝,也不想再陪伴皇上身侧。可这些话,叫她怎么敢对皇后说。   兰昕并非没有猜出她的心思,只道:“若是本宫没记错,你才十九吧?皇上登基时,娴妃也才十九,转眼八年过去了。本宫已经老的不成样子,而娴妃也不再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些久久陪伴在皇上身边儿的人,无论多么风光都好,终究是敌不过岁月无情。   雅婷,你可知本宫有多么羡慕你。该芬芳吐艳的时候,倘若错过了,该有多么可惜。你已经在上林苑熬了这几年,难道还不够么?即便你心里有结,就不想想你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么?魏家能指望的,怕是只有你一个了。   一入宫,命就不是自己的命了,荣耀也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荣耀。本宫栽培你,不光是为了本宫自己,也是觉得你应该有这样好的一份恩宠,你当得起。”   魏雅婷有些不明白,皇后何以宽宏至此,硬是要把自己送到皇上身边。难道她不会心里不舒坦么?她真的不会嫉妒么?正想要再问什么,却见皇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饰。   “参汤准备妥当了,你可以选择是自己端上来,呈于本宫,还是让锦澜端上来呈于皇上。”兰昕看似平静的眼眸之中,蕴藏着澎湃的巨浪,她不知道魏氏会如何选择,却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迫不得已。“去吧。”   虽然退了下去,可魏雅婷的心一直沉着,脑子里不时浮现昔年家中的光景。会很想父亲与母亲,很想家中的姐妹们,可惜如今的那个家,已经凋零衰败的不成样子。她柔韧的肩膀,真的能扛得起这样重担么?   “臣妾给皇上请安。”兰昕明快一笑,动作优雅的福了福身。   这是弘历眼中的她吧?其实这福身的动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无关情分与否。“皇上这会儿过来,想必是用了晚膳吧?臣妾让人准备了参汤,一会儿就好。不如请皇上先尝尝圆明园里的莲子可好?”   弘历慢慢的走进来,似乎脚步沉重。“是没去了莲心儿的吧?”   “是。”兰昕略微颔首:“莲心清苦,最解心苦。苦自有苦的好处。”从弘历的表情,兰昕不难判断,他并没有看见那身影的容貌。否则一进来,便是要追问究竟了。哪里还有这迫切沉稳的样子呢。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亿兆歌谣绝愁叹   弘历寻了一处坐下,略带疲倦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些慵懒,但更多的却是憔悴。“皇后想必是听说了吧。”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臣妾不想知道,也不可能不知道。”兰昕平静淡笑,泫然道:“此乃朝政上的事情,臣妾不该过问。只是贵妃如今尚且病中,怕是经不起太大的打击。无论皇上怎么处置此事,都不要迁怒贵妃。臣妾必当尽心宽慰,盼望贵妃能早些康复。”   “兰昕,你总是这样妥帖。”弘历示意兰昕坐下,与自己一并尝尝这清鲜的莲子。“只是,你心里真的能不怨么?”这话是问他自己还是问兰昕,弘历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才随口这么一问罢了。   “臣妾虽然是皇后,却也是普通人。有时候难免会心烦意乱,有时候也会如皇上此时一般疲倦。但更多数的时候,臣妾心里有一道亮光,支撑着臣妾有气有力的走下去。”这是兰昕从前的真心话,却不是现在。   墨蓝色的蜀锦上,绣两只朱,那是忠贞无二的鸟儿。倘若丧偶,便只会孤独此生,再不与旁人亲近埃及第一宠后最新章节。虽然不如凤凰那样尊贵,却让兰昕喜欢的心疼。她宁可不要凤袍加身,也希望自己的良人能携手白头,至死不渝。   只可惜,再美好的情分,也终究不过是她自己以为的事情罢了。就如同莲子,看上去白璧无瑕,晶莹剔透,但实际上,是翠是苦,只有咽下去的人自己知道。   葱白的指间捻了一颗圆润的莲子,兰昕轻轻的搁在弘历手心里:“贵妃与皇上经历过生死,有是长久侍奉在皇上身边的人。虽然母家兄长不争气,惹怒皇上,可她到底对皇上忠心耿耿。臣妾想,她心里此时也一定不好受。但再怎么不好受,她终究没有去求皇上不是么。   贵妃不想给皇上凭添困扰,臣妾怜惜她的苦心,也让人送去了好些莲子。”   弘历轻轻的把住兰昕的腕子,慢慢的滑至她的玉手,随即攥住:“朕知道,你一定会体谅贵妃。朕如何不想体谅她,可正因为她是朕的贵妃,朕才会如此礼待她母家。谁知道高恒竟然这样不给贵妃做脸,生生做下这样不可饶恕的死罪。   若不是因为朕顾念与贵妃的情分,怕这会儿已经让人将其剥皮实草,悬挂菜市口以儆效尤了。”   话说出来,弘历才知道自己心里的怨恨竟然如此之深。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震怒:“朕给贵妃抬起,连同她的族人也一并抬了旗。贵妃之父高斌,又是朕宠信之臣。难道这样还不够么?没有荣耀,朕给他们荣耀,没有地位,朕赐他们地位。如今荣耀有,地位有,管只有,竟然又来贪图朕的银子。   那是朕用来吃喝玩乐的闲碎银子,还是朕用来休憩园林,翻新后宫的享乐银子?那是朕给百姓救灾的活命银子。”弘历猛的一拍桌面,盘子里的莲子竟然随之跳动,不少飞落出来。洁白的莲子滚在了地上,登时就蒙上了一层灰,失去了那一层好看的盈盈光彩。   兰昕匆忙起身,蹙眉福身规劝道:“皇上,龙体要紧,请您息怒啊。”   “若这事,搁在旁人身上,朕兴许不会如此震怒。可是兰昕,你知道么?朕看见那些弹劾的折子时,恨得牙齿都几乎咬断了。偏偏是朕最看重的臣子,偏偏最不给朕做脸。叫朕如何面对朝廷百官,面对贵妃,面对后宫?若是朕……朕有心偏袒,不知又要招致多少闲言碎语。”   说到这里,弘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贵妃受了不少苦,身子又不好,朕怎么忍心让她难受。今日,若是她来求朕的恩典,朕还能责怪她不明事理。然而正如你所言,贵妃是太懂朕的心思了,如此,倒只能是朕愧对她了。”   兰昕忽然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从前的她,若是看见皇上这样难受,定然会心痛无比。甚至不惜冒着干政之嫌,替他想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错乱之事。现在却不同了。她很镇定,很平静,平静到恰好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   虽然嘴上说着关心宽慰的话,但实际上,皇上怎么去解决,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贵妃侍奉在皇上身侧多年,怎么会不明白皇上待她的心意。何况上一回木兰秋,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滚下山坡,就是为了能找回皇上。既然她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所求便是皇上平安归来,那么今时今日,她也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衷的。   何况进了紫禁城,就是皇家的人了。安守本分,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臣妾一定会好好宽慰贵妃,以求她能安心静养。”兰昕听弘历说了一句“愧对她了”,就笃定他一定是已经有了决定。如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就是了,再没有什么不可。   锦澜就在这个时候慢慢的走了进来。   兰昕注意到,她是空着手进来的,并未曾奉上参汤,心中不免一动。   “皇后娘娘,参汤熬好了。”锦澜不敢多话,只因皇上皇后的脸色均不怎么好看。   兰昕稍微颔首,并不看锦澜,只对弘历道:“参汤既然熬好了,皇上就先用一些吧原始乡村梦。朝政再要紧,也要紧不过皇上的身子。”   没有作声算是默许了,兰昕随即对锦澜使了个眼色。锦澜会心的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魏雅婷便端着两碗参汤缓缓走了进来。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魏雅婷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底气不足所致。她到底是畏惧的,手上的参汤险些端不稳,索性锦澜将汤盛的并不算满,即便双手颤抖着,也并没有溢出来。   “搁在皇上手边。”兰昕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轻声吩咐这一句。   也正是这一句,让弘历有些奇怪,不禁抬眼看了奉着参汤的人一眼。倒是有些稀奇,这女子穿的,不正是方才那件嫣粉色的舞衣么?“你是?”   魏雅婷才搁下汤碗,托盘还端在手上,听皇上这样问,登时惊的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魏氏。”   兰昕见她局促,不禁微微一笑:“皇上不记得了么?她是常在魏氏,早几年一直住在竹林苑的。”   弘历瞬间明白过来,冷声道:“抬起头来。”   这声音说不上是嫌恶还是不满,总之让人听了就不舒服。魏雅婷虽然心慌,却也不是呆笨之人。心里不禁有些生气,凭什么她长得像从前的樱格格,就得代替她讨皇上喜欢。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得承受她招致的厌烦。   屏息扬起了脸,魏雅婷垂下眼睑,并没有对上皇帝的森冷的眼眸。只是一副任凭摆布的模样,眼角眉梢的惶恐之色逐渐隐去,反而是有几分大无谓。   “是你。”弘历冷哼一声:“这么说方才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的人也是你喽?”   “回皇上的话,正是臣妾。”魏雅婷这一回倒是回答的干脆爽利。好像怕过劲儿,反而生出了怨怼之情。这股新涌起来的怒气,让她坦然了不少。左右都是这样的命数,躲也躲不过去,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痛痛快快的。   弘历不悦,看一眼桌子上的参汤,恼然道:“朕方才唤你,为何理也不理,匆匆而去。去了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借着送参汤,出现在朕面前。躲的是你,来的又是你,朕倒是看不明白,你究竟有何居心?”   兰昕充耳不闻一般,端着茶慢慢的喝起来。她相信怀安没有白白调教魏氏这几年,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担心。何况,倘若这个魏氏真的只有一副皮囊,令皇上讨厌的皮囊,那皇上如何刁难如何处置都不为过。首先失了圣心,又不懂得自救,留下她怕迟早也只是个死。   倒不如痛快一些。   “臣妾知晓皇上不愿见臣妾,故而方才不敢现身。”魏雅婷爽脆答道:“这会儿来奉上参汤,只因参汤是臣妾敬奉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参汤日日持续喝着,不能间断。臣妾练舞怕误了时辰,也只好此事敬奉。而并非是专程献给皇上。早知道皇上不愿意见臣妾,臣妾又哪里敢惹皇上生厌。若是没有其余吩咐,臣妾告退了。”   被魏雅婷不软不硬的顶回来,弘历显然不高兴。这一日,本就情绪波动,内心不宁,竟不想区区一个答应也敢对他横眉怒目的。“你好大的胆子。”   魏雅婷凌波微转,愕然凝视面前的天子,蹙眉道:“不过是两碗参汤而已,臣妾端进来呈与皇上皇后,侍奉服用,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是臣妾的本分。实在不需要胆子。何况臣妾一贯胆小,宁可久居偏幽之地,没见过什么场面,又哪里来的胆子。皇上过誉了。”   无声的抽了一口凉气,兰昕冷然微笑,果然她没有看错这个魏雅婷。这女子看似薄弱,内心却坚硬,对付皇上这样薄情之人,怕是最好不过了。经过这一次奉茶,她一定能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是皇上再没有其他吩咐,臣妾告退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绉红衫子映丰肌   顶着皇上深邃且夹杂些许愤怒的目光,魏雅婷平静的退了下去。旁人看不见她的心,那里面填满了深深的畏惧。刚进宫那会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与皇上说话的。可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已经辞世了,而魏家院子里的那些人,根本就从未把她当成亲人,更别说记挂或者帮衬了。   竹林苑一住就是经年,除了恩妃,魏雅婷没有盼来任何人的关怀。并非是要她们送金银进来,给自己傍身。也并非要他们上下疏通,为自己谋一条活路。想要的,不过仅仅是她们的惦记而已,哪怕只言片语,也足以暖人心怀……   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魏雅婷一时感触,不禁红了眼眶。自己家里的人都指望不上,更别说这宫里头的人了。对她好的,除了恩妃也就只有皇后。   前者是自己交来的姐妹情分,后者虽然是有居心,但却也是切实保住了自己这条性命。如此,魏雅婷还能说些什么呢?她情愿一步一步的,走进爹爹与皇后的安排之中。怎么活,也都是她这一条性命而已超神系统最新章节。   “皇后这么做……”弘历被一口气顶着,生生窒闷的难受,唤兰昕做皇后,意在表明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兰昕轻轻的拂过旗装上那对象征忠贞的鸟儿,似笑非笑道:“皇上别怪臣妾多事,实际上,臣妾一直耿耿于怀当年府中之事。总觉得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再便是许多事情都是注定的,尚且难以找到两朵一模一样的话,更别说茫茫人海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了。   可魏氏能入宫,自己走到皇上面前来,还不真就是天意么?”   弘历没有做声,只从兰昕的眼中看见美好如意的心思。眉头稍微一拧,便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臣妾知道,相似未必就一样。譬如茉莉与栀子,都是洁白的复瓣,可花香不同,形状不同,终究也不是一样的花品。只不过一样沁人心脾,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哪怕是能抵偿微乎其微的一些失落就好。”   兰昕看了一眼魏氏搁下的参汤,含笑伸出双手,慢慢的将汤端奉于皇上。“喝与不喝,皆要看皇上的喜欢。臣妾能做的有限,虽然侍奉在皇上身侧十数年,可终究不够妥帖。每每都有疏漏之处,惹皇上心烦不痛快。   倘若此事办的不好,也请皇上不要生闷气。责罚怨怼臣妾是小,伤了龙体却是臣妾的过失了。”   迟疑片刻,弘历看了一眼兰昕手里的汤碗,终于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小口。随即搁在了桌面上。“当年的事情,朕不想再提起。何况朕知道,也并非是皇后的主意。娴妃办事的确缜密,可未免喜欢自作主张,加之她又是决绝硬朗的心性,许多事情上不动的张弛有度,一味只知道要强,到底也是她执拗所致。   从前朕觉得她率性而为,不失直爽可爱。但接二连三的遭遇她这样的‘耿直’,朕才觉得这样到底不好。”   兰昕眼尾冷光凝滞,心里好生奇怪。皇上怎么会突然提及娴妃,当年皇上要她想辙儿处置了洛樱,她便狠下心,下了重手,让娴妃将人弄出去了结了。正因为洛樱到底难逃一死,才惹得皇上心情不好。而使女高凌曦,就是这个功夫得了皇上的宠幸,一举攀附上皇恩。   但怎么听皇上的话音儿,这件事像是娴妃自作主张而为之?从头到尾,兰昕都没有对皇上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不成?“娴妃她也是在意皇上的缘故,虽然性子硬了些,但她的心是好的。”   “朕知道。”弘历揉了揉眉心,又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入宫之后,朕对她的恩宠越发寡淡,一则是气恼她过分决绝,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倘若朕如同在府上时,许她过盛恩宠,怕是后宫里不知多少宫嫔要因为她的决绝铁腕而遭殃。   二则,只因朕还是在意与她的情分,才希望她能好好的磨练磨练心性。”说到这儿,弘历深邃的目光之中,似乎添加了一抹笑意:“现在不是很好了么?娴妃柔婉了许多,更懂朕的心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兰昕隐约觉得弘历的语调之中,糅杂了些许得意。也正是这一些得意的成分,让兰昕觉得有些窝火,娴妃无论多么决绝都好,哪怕她不谙人情世故,可她对皇上毕竟是真心实意的。   “皇上说的极是。”兰昕违心道:“柔婉顺从才是妇德之美。娴妃如今已经很好了。”   只要温婉和顺,听皇上的话,不去惹她心烦,不去违背她的心意,那就是他眼中最值得疼惜的女子了。原来,原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兰昕终于明白,何以“贤后”是他对自己的期望。   说来可笑,贤与不贤,只在于有没有忤逆他的心意。这下,兰昕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年氏的龙胎没有了,太后稍微一挑唆,弘历就会这样与自己置气。根本无关那个可怜的女人以及那个可怜的孩子。   而是自己没有按他的要求来做,没有让他满意。“皇上,参汤也喝了,臣妾不便留皇上歇下。不如……”她忍着没有发作,并非是因为她还想扮成他喜欢的样子。而是她已经不想再去争取什么了?   精卫填海,需要付出多少心力,需要多么坚定的毅力,可又能如何呢?穷其一生,也终究不可能做到。兰昕觉得自己便是如此,即便掏出了所有的毅力勇气决心,即便不停的去努力,她也终究填不满皇上的心。   她不是精卫那种有灵性的鸟儿,她只是个普通人。“不如去瞧瞧嘉妃愉嫔她们,想来皇上也有许久没见过永琪永城了。臣妾怕他们初来圆明园不适应,让送到两位妹妹房里照顾着了。”   弘历以为,兰昕只是好意,想让自己多陪陪阿哥们,也好静静心。便颔首允诺:“也好,永机敏可爱,永琪聪明伶俐,朕是该多去陪陪。方才魏氏提及,说兰昕你身子不好,成日里参汤都不能断。朕看你用下再走。”   说话的同时,弘历殷勤的端起了另一碗参汤,体贴的递到兰昕唇边。“温温的正好合适。”   “多谢皇上。”兰昕没有感动,也不敢再去感动了。这样的小恩小惠,是他的体贴么?还是他心里过意不去,才会施以恩惠。有半分源自于爱的成分么?   送走了弘历,兰昕看了一眼搁在桌子上的汤碗,对索澜道:“端下去吧。”   索澜总觉得皇后最近心事重重,却并不知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召唤小宫婢去做后,便轻盈盈的走到皇后身后:“娘娘是否觉得不适,让奴婢给您捶捶背,松乏松乏筋骨吧?”   “皇上已经见过魏氏了,虽然恼怒,但终究是由着她下去了。你让薛贵宁尽快收拾一间舒适的厢房出来,给魏氏住下。不必离本宫太近,也不必离旁人太近。本宫能做的,不过是铺好这条路罢了,走与不走,还要看皇上圣意。”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索澜轻声道。见皇后依旧愁容不展,她的动作也越发的慢了下来:“皇后娘娘请恕奴婢多嘴,魏常在既然不喜欢侍奉皇上,久居竹林苑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娘娘您既然不愿她承宠,又何必一定要将她推向皇上呢?”   兰昕抚了抚自己的脸,诧异道:“本宫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喜欢魏常在承宠么?”   索澜没敢做声,但她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这样难受。   “魏常在聪明乖巧,有洛樱的容貌,早已经先占契机,又有如嘉妃一样恬淡的性子,与世无争。最要紧的是……这些年皇上虽然没有见过她,却一直都不曾忘记她。本宫为何不顺水推舟,让皇上如愿,也给她一个光耀门楣,完成他父亲遗愿的好机会呢。”   还有一层意思,兰昕不愿意明说。那便是她真的不愿意再和从前一样,苦心巴巴的博取皇上的在意,隐忍着,苦熬着,去争取那些比旁人多一点点的所谓情分。或者小心翼翼的维系着所为逾常的恩爱。她已经不喜欢浪费自己的心力去做这些事情了。   倘若魏氏能够博得皇上的恩宠,那么对她来说,也总算是自己扶植的人有恩宠,少许多麻烦,又或者能救一时危困。即便兰昕对弘历失望透了,她也不能忘记富察氏的光环,更不能忘记她皇后的身份。   于情,她不曾亏欠皇帝,于理,她也不能亏欠家族。只要保全自己皇后的尊贵身份,或许有没有情分都不要紧了。这是兰心能想到最后的一些事情。哀莫大于心死,她不想再为这个男人付出太多。因为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值得,从来都不值得。“明儿一早,让曹旭延过来请安。本宫总觉得身子疲倦,力不从心,不如趁着圆明园事宜避暑,好好调养一翻。”   索澜谨慎的应下,可心里还是为皇后感到憋屈。她哪里会懂被伤透了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仅仅以为皇后是疲惫了。“娘娘放心,曹御医医术精湛,很快就能为娘娘调理好身子的。”等皇后的身子好了,也许她就会如同从前一样精神奕奕的打理后宫诸事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耳垂云幔斜鬟翠   柏絮妤捧了好些自己绣的丝绢,口里一个劲儿的说着手艺不精之类谦虚客套的言辞。边说又将这一条一条的帕子往旁人手里塞。“嘉妃姐姐可千万别嫌弃才好,这段时间闲来无事,权当是打发晨光了。愉嫔姐姐也是。”   “妹妹真是客气了。”金沛姿原本是不想要的,无奈怡嫔盛情,也只好映着头皮攥在手里。仔细一看,倒还真是花了些心思的。那绢子上绣得,并非是花鸟鱼虫,而是圆明园里各处的景致。“这样精巧的手工,加上妹妹匠心独运,竟要比内务府一贯准备的那些精致许多。倒叫本宫不舍得用了。”   听嘉妃这么说,其其格也不禁打量起手里的丝绢来了。“果然是圆明园里的景致成绣样,柏妹妹还真是心灵手巧。”   双颊生出一抹绯红,柏絮妤有些羞赧道:“圆明园景色秀美,臣妾又是头一回来,看了便像是扎在眼里,怎么也拔不出来了。索性就绣在绢子上了,姐姐们不嫌粗陋就好。”   绮珊也得了绢子,却没有做声,只是笑看着面前可人的怡嫔,仿佛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比这绢子更耐人细细品味。   “舒嫔妹妹是不喜欢么?”发觉舒嫔凝视着自己看了许久,柏絮妤有些不悦,面上却保持着舒心的笑颜,连声音也很是亲昵。“若是妹妹不喜欢这些样式,回头我再绣些别的花样赠与妹妹可好?”   轻轻一笑不露洁白的贝齿,绮珊甜美的声音让人身心舒畅:“手工细致,心思巧妙,这样好的东西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呢。不过是想嘉妃娘娘说的那样,叫人不舍得用了呢。”稍作停顿,绮珊凝视着面前妆容精致的怡嫔,喜声说道:“姐姐能走出阴霾,恢复从前的笑靥,妹妹也替你高兴。”   怡嫔若有所思的低叹了一声,仰起脸时,已经没有方才叹息时的沮丧与失落。“命里有时终须有,可能是我与那个孩子福薄吧。但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的。”   其其格被她的话说的伤感,不禁想起自己生永琪时受尽了辛苦:“是呀,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的。毕竟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金沛姿一听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少不得干笑一声:“好端端的,别说这样的事情了。圆明园最好的便是赏景了,今儿既然咱们姐妹都聚在一起,不如就同往园子里逛逛,山石呈景,亭台幽静,到底比宫里的金碧辉煌要好看许多。”   四人皆以为这个主意不错,均唤了贴身的婢女准备张罗,想来在宫里这样的乐事儿也并不多。何况圆明园清净许多,也不是所有的宫嫔都来了,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总是好事情。但最主要的,便是她们心里都清楚的知道,皇上身边怕是要添新人了。   “常在吉祥。”索澜微微福身,对面前站着的倩影一笑:“这是皇后娘娘让奴婢送来的东西,兴许常在用得着。”言罢,她身后的侍婢捧着各色物件逐一上前,逐一请常在细看。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本该是我前去请安的。不想娘娘病中还这样惦记着我,劳姑姑好生照料娘娘,晚些时候,我再过去侍奉。”魏雅婷也是真心的感激皇后,毕竟当初若不是皇后将她罚于景祺阁相对的竹林苑,恐怕她也没有命活到今日。   府里一起过来的宫嫔毕竟不少,知道她酷似洛樱的人也不在少数。留着自己这个祸患在,总归是隐患。这么想着,魏雅婷有些愧疚,她从受皇后照顾一来,就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想自己如何不愿意与皇上亲近,想自己情愿孤寂一生,却没有为皇后想想。   若非不得已,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给旁人?   “多谢小主美意,皇后娘娘病中精神不济,不怎么爱动,喜欢清静。就不劳小主前往侍疾了。娘娘只吩咐奴婢,请小主务必将这些东西用在合适的地方,才不辜负了娘娘的心意。”索澜轻轻让开身子,由着宫人们逐一退下:“送到魏常在房里去。”   “金银珠玉华贵,绫罗绸缎精美。臣妾素闻皇后娘娘简朴,心中敬畏,只怕这些东西用在臣妾身上也是浪费了。”魏雅婷在竹林苑的这段日子,一直过着粗茶淡饭的简朴生活。以至于她与皇后一样,都不喜欢这些耀眼夺目的身外之物。   这一点索澜也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会对魏常在存了几分好感。能舍弃荣华富贵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呢?这样的人本就是没有什么贪念的,更不会如纯妃那样黑心,所以她愿意看着魏常在得宠,只盼着得宠之后的魏常在,能帮衬皇后娘娘一把。   “奴婢知道小主不喜欢这些身外物,但毕竟小主是宫嫔,当有的东西,总不好缺少。”   “姑姑放心,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心意,我一定会好好用。”魏常在微微一笑,示意身旁的侍婢领着人送回厢房去。   索澜这才放心,从容道:“那奴婢就不留在这儿耽搁小主练舞,先行告退了。”   魏雅婷温和相送,心里却有些别扭。与其说是在这里练舞,倒不如说是在这里刻意等着皇上来大剑游侠阿豹。那一日是一身嫣粉的舞衣,这一日却有是浅桃红,这些瑰丽好看的颜色,披在她弱质纤纤的身上,谈不上妖冶,反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小主,您瞧是谁来了。”身旁的侍婢多嘴道。   顺着她的目光,魏雅婷仰起头,竟瞧见来人是怀安与沧澜、夏澜。她高兴极了,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嬷嬷,还有你们怎么来了?”   “回小主,皇后娘娘怕圆明园里伺候的人不知小主的脾性,刻意吩咐老奴领着沧澜、夏澜前来伺候。”怀安含笑道:“皇后娘娘设想周全,小主可要感念娘娘这份关怀。”   “嬷嬷说的极是。”魏雅婷知道,能为她做的,皇后都已经做了。   “小穗,你领着嬷嬷与两位姑娘先回去歇着,安顿好一切。”转首对怀安道:“晚些时候,我在去和嬷嬷说话。这会儿……”   怀安一猜,便知魏常在的话意,连忙道:“小主不必为奴婢分心,只管好好练舞也就是了。”   见怀安嬷嬷的眼底大有深意,魏雅婷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走了好一会儿,金沛姿不禁有些累了。“圆明园到处都好看,本宫许久没走这么多路,竟觉得小足酸痛,不若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若是平常,其其格自然也就答应了,可惜这会儿即便是她答应,怡嫔也未必就肯。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委婉道:“姐姐有所不知,圆明园最好的景致是在东边。咱们这才走了多一会儿,怕还没到地方呢。”   这话显然不是说景儿,金沛姿与愉嫔相处的时间最长,必然知道她是话里有话。再看怡嫔、舒嫔,也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禁自嘲一笑:“到底本宫不是风雅之人,来过这圆明园许多回,竟不知东边的景致最好。既然妹妹说了,那咱们就都过去瞧一瞧。”   “佳肴美酒不可辜负,美景怕是更不能辜负。”柏絮妤凑趣儿道:“既然已经出来,不看到底是遗憾了。”   “不如这样吧。”其其格勉为其难道:“怡嫔与舒嫔两位妹妹年轻,腿脚也伶俐些,前头走着先去瞧一瞧。我与嘉妃小憩片刻,再去追两位妹妹也不迟。”   绮珊对怡嫔没有什么好感,本是不想的。但又怕愉嫔这样安排,是有话想单独对嘉妃说,不好留在这里讨嫌,于是便乖巧的点了点头。“也好,那臣妾与柏姐姐就先行一步,等着两位姐姐。”   “东边儿有什么景?”人前脚才走,金沛姿就忍不住好奇问道:“我怎么什么动静也没听着呢?”   其其格短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昨晚上皇上去和姐姐说话,又抱了永永琪玩耍一阵。有皇上在,姐姐自然难以听到流言蜚语。想必除了姐姐,旁人都心知肚明了。”   “什么?”金沛姿诧异不已。   “都说皇上在园子东边瞧见一仙子起舞,皇后知道了,随即吩咐了人,打扫干净的厢房给她住下。兴许这这些人按耐不住心里的好气,都想去瞧一瞧这位仙子呢。”其其格说的起劲儿,却不用心。   金沛姿自然也不难看出来:“旁人好奇与否,都是一眼能瞧出来。可偏你说的起劲儿,心里倒是不怎么在意的。”   “是非本来就是来拿说说,何必放在心上呢。何况,是不是真有仙子,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其其格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娇媚甜笑:“若是我会跳舞,皇上说不定也能将我当成仙子。可惜啊,谁叫咱没有这个能耐呢。”   扑哧一笑,金沛姿被她故作娇媚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可不是么,自从生了永,我这腰身都成了水桶,哪里还有半点婀娜的样子。即便会跳舞,也是个珠圆玉润的胖仙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锦鳞拨刺满蓝鱼   倒不是平日里习惯的明黄色龙袍,这一日,弘历则了一件深紫色的如常衣裳,由李玉和几名御前侍卫跟着,缓慢的走在圆明园的雨花石小径上。园子里姹紫嫣红的景色,到底比花枝招展的宫嫔看起来宁和迷人。   且懂得欣赏就好,用不说些什么。弹劾的事情从初始到此时,虽然才两三日的功夫,弘历已经觉得身心疲惫了。给高恒的折子,他并非没有拟好,只是碍于贵妃的颜面,这折子还搁在勤政殿里,静静的躺在案几之上。   “皇上,是总管大人。”李玉一眼就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富察傅恒,少不得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傅恒提着精气神儿,利落的向皇上请了安。“皇上吩咐奴才去办的事情,奴才已经办好了。”   弘历瞥了一眼李玉,示意他领着人退下。随后才问傅恒:“你且说吧。”   “昨日奴才返回京中,联络了一些京中的官员,旁敲侧击了解了当年的情形。似乎高斌高大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对于此事,他看的很是平静。事实上,他也并不曾联络惯常交好的官员,甚至于事发到如今,他都没有私下里疏通。”傅恒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说的有板有眼,仿佛切实可信。   “真的一点动作都没有么?”弘历的疑心虽然消减了大半,但为求谨慎,他还是这样问了出来。“那么官员们私下里对高恒有何议论?”   沉了一口气在丹田,傅恒竭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掷地有声:“回皇上的话,奴才的确没有发现半点可疑的痕迹。想来高斌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是父子之情不可割舍,他也必然不会为了徇私而罔顾皇上对他的信任。   下头的官员对高恒之事也是心存疑惑,似乎高恒平日里并无如此不良的作为。也是惹得下面质疑之声不断。”   弘历似乎是在想什么,半晌没有吭气。好一会儿略微舒缓了心绪:“朕知道了。皇后身子有些不爽,昨晚上传了御医去瞧,说是宿疾,得慢慢调理。你去瞧瞧吧。”   “长姐不要紧吧?”傅恒闻言不由揪心,脱口道。“奴才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冒失了,连忙将长姐改口换做皇后。   伸手拍了拍傅恒的肩头,弘历平和一笑:“谈论朝政,君臣之礼自然不可废。但若论及亲疏,你是皇后最疼爱的幼弟,朕如何会不明白。去吧。”   “多谢皇上。”傅恒拱手谢过,匆匆忙忙就赶去瞧皇后了。   弘历见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便知道他与皇后自当是姐弟情重。嘴角不免勾起了赞许的笑意。富察家族帮衬他不少,马齐走了许多年,握在富察族人手里的兵权也逐渐的瓦解,不少重归朝廷。对于这一点,弘历既感到理所应当,又觉得没有回馈富察氏的帮衬。   于是他想给傅恒这个机会,光耀门楣的机会,也是保住富察氏荣耀的机会。算是对兰昕的弥补,也算是偿还富察一族当初拥护的恩情。   “朕去瞧瞧贵妃。”弘历知道,许多事情不是一味逃避就行。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朕也有几日没去同贵妃好好说说话了。”   “。”李玉嘴上这么应,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圆明园清净,不比宫里人多口杂,可到底随同皇上前来的宫嫔也不在少数。成日里陪这个说说话,再陪那个说说话,岂不是不用做别的了。皇上要处理政事,又要体贴每一位娘娘小主的心思,怎么会不觉得疲倦呢。   更让他着急的则是,愉嫔那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皇上也还没有好好与魏常在说过话。主子的意思,是要在皇上钟意魏常在之前,收归己用。如若她不肯听话,就趁着她羽翼未丰之时,先下手为强。   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李玉潜伏在皇上身边这许多年都未曾被察觉,正是因为他谨慎,加倍小心。于是乎,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反而越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寄托希望在愉嫔身上,真的就可靠么?   碧澜欢天喜地的走进来,眉眼间都是笑意,声音也是甜的不行,若是抓的住,怕是都能挤出糖水来。“娘娘,奴婢赶紧给您换一身儿鲜亮的衣裳吧。妆容也得重新补补,务必使娘娘您看着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才好。”   高凌曦原本是没有动心的,只平静的听着碧澜说话。忽然之间,她猛得明白这话的意思,整个人猛然弹了起来:“你是说,皇上来了是不是?”   “是。”碧澜连连点头:“李玉让人先知会了奴婢,请娘娘准备迎驾。”   “太好了。”高凌曦眼底凝聚了些许雾气,仿佛化不开,怅然道:“皇上来了,本宫该怎么开口求情才好呢。左右皇上现在是肯来见本宫一面了,这样的好机会,决不能错过。”   轻轻攥住了贵妃的手,碧澜用力的握了握:“娘娘,皇上之所以肯来,就是因为这些天娘娘平静若水,没有任何波澜。这会子,皇上能看娘娘,也必然是觉得娘娘懂得轻重。不会因为母家的私事而干扰皇上处置朝政。   依奴婢之见,娘娘非但不可求情,连提都不要提。只当没有这回事儿,皇上不问,娘娘便一定要忍住不说。非但如此,就算是皇上问了,娘娘也只能说后宫不得干政,一切全凭娘娘做主。唯有以退为进,方才是打动圣心的唯一方法。娘娘不为难皇上,皇上才会体谅娘娘您的苦心啊。”   碧澜不敢说她看透了皇上,但最起码,她知道皇上的性子。譬如纯妃苏氏,何以当初能轻而易举夺取皇上的宠爱,早早诞下三阿哥,不就是会在皇上面前装乖讨巧,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却无比善解人意的样子么。   事实证明,皇上是吃软不吃硬的。娴妃那一套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怕贵妃不答应,碧澜紧紧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娘娘,您就信奴婢一回吧,奴婢绝不会害您的。”   高凌曦凝重的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虽然是六神无主,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无论她求还是不求,一旦皇上有了决定,就必然不会被任何人,任何情分左右。他的无情、凉薄、专断她不是没有见识过。   与其多说多错,倒不如信碧澜一回,暂且将事情搁下。现在能做的,就是收拾心情,好好的的和皇上说说话。“碧澜,你快去取一件淡湖蓝绣百合花的衣裳来,皇上喜欢看本宫穿素雅的颜色。记得,要金线绣成的那一件,素雅不失华贵,才算完美。”   “奴婢知道了。”碧澜手脚麻利,又是伺候贵妃惯了的,三两下就替贵妃装扮的精致美丽。正好装扮完了,皇驾也到了。   高凌曦一如往昔,将温婉柔情的微笑装点在脸上,亲昵却不失规矩的迎上前去。“皇上万福金安。”   这浅湖蓝的颜色微微发冷,映的面前佳人越发肌肤胜雪。她轻浅一笑,明眸皓齿,给人十分舒畅的美好。弘历不想,再见到慧贵妃的时候,她竟然容光焕发,犹如少女一般甜美柔顺。却没有埋怨,没有怨怼,没有消沉,更没有心急火燎的来求情。   温顺、柔婉、高贵、优雅,这几个灵动的词,是弘历脑中唯一的感受。先前种种的担忧竟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快起来。”他将手伸到她面前。和颜悦色之余,眼中还存了脉脉温情。“朕瞧着,你的气色好多了,想来看东西也不会太模糊了是么?”   “皇上身形健硕,轮廓分明,眼眸深邃,隆准挺拔。最让臣妾心动的,便是薄薄的唇瓣,看上去威严与俊朗并存,让臣妾不忍移开双目。”高凌曦在弘历面前,一向是俏皮惯了的。这番话说的颇有提笔写文一般行云流水的感觉,却不是诗情画意的畅快淋漓,而是舒心贴心的讨好与亲昵。   高凌曦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将情绪掩饰的这样好。只是顺着他的力道起身,慢慢的走近他身旁,低低抱怨:“皇上可是有好几日没来敲过臣妾了,可不是不知道臣妾的身子恢复的如此快么。”   深吸了一口气,弘历只觉得那股子芬芳直入心脾:“你这里还是这么香,犹如置身花海,朕每次来,临走时都存有余味。”   “臣妾喜欢这样醉人的花香,所用熏香也多半是气味凝重的香料。”高凌曦慢慢的贴近弘历耳畔,含情道:“盼望着皇上嗅着嗅着,便是戒不掉了。即便是不在臣妾身边,也能记得这味道,记起臣妾的期盼与守候。”   “你与这馥郁之气一样,让朕忘不了。”弘历慢慢的凑近高凌曦鬓边,轻轻一嗅:“朕即便不来瞧你,也总是惦记你的。”   这话高凌曦信。这几日,怕是自己已经成了皇上的梦魇了,想不记起来都难。只是她不知道,皇上每每想起兄长之事,再想起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唯一能肯定的,便是绝不像现在这样舒心惬意。   而她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眼前的这份舒心而轻纵饶恕了她的哥哥。 第五百一十六章 久阴得霁且舒怀   没有等来皇上,倒是让魏雅婷等来了一群花枝乱颤的宫嫔。许久不见这些人,许久不和她们勾心斗角,一时间还真是难以适应这样的情景。自然,这些也都是从前见过的故人,虽然生分,却并非不认得。   魏雅婷知道,皇后娘娘赐了新居给自己住,也就等同于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了。她们早晚都会按捺不住。所以这突如其来的会面,倒显得理所应当了。“臣妾给各位娘娘请安。”魏雅婷慢慢的收敛舞姿,从容的福身,行了规矩的请安礼。   金沛姿是这几个人里位分最高的了,必然最先开口:“原来是魏常在啊,起来吧。”环视一周,唇角轻轻勾起:“这里竹林掩映,流水清澈,倒是个翩翩起舞的灵秀之地。看样子,倒是我们不请自来,搅扰了常在的清净。”   柏絮妤看见魏氏的那一个瞬间,心里无名的火焰便熊熊燃起精灵王的王妃。她有些嫉妒眼前这个女子,不为旁的,只因她巴结上了皇后,竟然能从冷宫一般的景祺阁一下子飞到了圆明园。“嘉妃娘娘说的不错,这里钟灵毓秀,是最清净舒适的好地方了。   偏是魏常在,容貌秀丽不说,舞姿且还出众。让瞧见她起舞的宫人当成了仙子,此言一出,只怕又要成为一段佳话呢。只是……”   眼尾徐徐划过舒嫔,柏絮妤没有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不悦之色,只轻巧抿唇:“宫里人人皆知,舒嫔的舞姿是最为曼妙的了。却不知道常在能否相较。”   绮珊不喜欢怡嫔将自己混在里面说是非,魏常在的舞跳的好与不好,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更何况,恩妃去了,她早已经不再练舞。妹妹下腰、旋转、翻飞,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身边同样婀娜的恩妃,那种滋味犹如伯牙碎琴,痛不可挡。   而这会儿,当着魏常在的面,怡嫔非要提及这些,可见心里是有怨气的。她不及恩妃与自己得宠,虽然有了皇嗣却也未能保住,以至于怨妒之情尤为深重。为此,绮珊更加不喜欢这个表里不一的仪嫔,只抢在魏常在开口之前,冷声道:“魏常在昔年与恩妃交好,宫里人尽皆知,想必魏常在也同恩妃跳过同一支舞。   自然是要比我这个疏于练习,许久不做舞姿的人要好出许多。其实怡嫔也不必拿这些做比较,左右我是不会再跳了,也跳不出从前的轻灵之姿。”   魏雅婷听舒嫔提及恩妃,心里不禁有些难过。“臣妾的确与恩妃娘娘同舞,可惜却是从前的事情了。”   “恩妃虽然不在了,但咱们这些活着的人还难以忘怀,足可见她是真的好。”绮珊喜欢重情重义的人,魏氏的话勾起了她的伤痛。知彼此同样难以抒怀,倒是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其其格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魏常在。可以说洛樱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其实很模糊了,尽管她知道,那是皇上曾经在意的女人。然而,此时若是闭上眼睛,其其格只怕自己会将魏氏与洛樱合二为一。   仿佛她看见的不是魏氏,而是从前的樱格格。容貌能相似到这个程度,当真叫人有些惊叹。但是……其其格还是有些不解。她并非第一次见魏氏,从前也没有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会如此的相像。为何几年的功夫,相似的程度便越发的深了?   难道这是皇后精心的安排不成?   如此一想,其其格便更加仔细的打量起魏氏的眉眼与穿着。仿佛是经过了悉心的仿效而成了如今的样子。皇后可真是用心啊。难怪被困在深宫之中那一位自己以为尊贵的,会那么迫不及待的逼迫自己想方设法加以拉拢。   都知道洛樱是皇上心里无法愈合的伤痛,却偏偏这伤痛死的这样早。其其格很想知道,倘若不是洛樱生了急病早死,皇上如今还会这样宠爱着她么?   还是说秋扇见捐,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你看什么呢?”嘉妃发觉愉嫔的目光有些凝滞,且怔怔的走神,盯着魏常在许久也不曾说上只言片语,不免奇怪。“魏常在脸上有花么?”   “魏常在脸上是真的有花。”其其格无谓一笑:“还是一朵盛开娇嫩的樱花。”   金沛姿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是。本宫瞧着,魏常在比才入宫那会儿沉稳多了,透着一股子灵气劲儿。果然还是远离后宫,日子才惬意。景祺阁虽然偏僻,却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好虽然好,却不是谁都能挨得住的。”绮珊含笑,慢慢的垂下头去:“孤独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呢。”   “怕是妹妹许久不见皇上的缘故吧?”柏絮妤眉开眼笑:“独处深宫,可不是觉得不好受么?但其实也无妨,后宫里的姐妹,又有几个能日日面君,左不过都是自己挨过来的。习惯了就好。实在不行,还有咱们这些闲人陪着,一起游游园子说说话,也是极为不错的。”   其其格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怡嫔要闲着就闲着好了,本宫可没有功夫躲懒。”不喜欢和句句带刺儿的人说话,其其格伶牙俐齿是与生俱来的脾气,能收的住已经不错了。偏偏这个怡嫔就是喜欢鲁班门前卖弄一二,说一些让人听着不舒坦的话。平日里如此也就罢了,难得出来走走,也竟然不是刺刺这个,就是此次那个,叫人心烦。“想必嘉妃娘娘也没有这份清闲可享。倒是难为你自己熬着了。”   柏絮妤也不急恼,即便愉嫔的话很冲,她也心平静气的收下了。“姐姐说的是。有四阿哥和五阿哥要照拂,哪里会有清闲可享呢。只是臣妾么有这么好的福气罢了。”   “得了,不愉快的事情少提为妙。”其其格冷声道:“免得说多了,你又要沉醉在伤心之中,难以自拔了。”   魏雅婷心想,这还真是热闹。不过是才瞧见自己,便生出这许多话说。自然,有帮衬的,也有敌对的。有看得入眼的,就必然也有容不下自己的。如此,她只是如常一笑,快人快语:“臣妾久居竹林苑,不谙人情世故,原是该陪着几位娘娘叙叙话,又怕自己愚笨,惹娘娘们不痛快了。   此处清幽舒畅,又清风徐来,最为凉爽。若是几位娘娘不嫌弃,尽可以坐下歇歇脚,稍后臣妾自会让人奉上瓜果名茶,给娘娘们解暑润喉。”言罢,魏雅婷端庄福身,客气道:“各位娘娘恕罪,妹妹就不奉陪了。”   柏絮妤见状不由低低一笑,轻飘飘的说道:“果然是久居冷僻之地,连性子也清淡起来了。我怎么隐约记得,从前的魏常在,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呢。”   “才入宫那会儿,谁又不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孩儿了?”绮珊毫不客气道:“我还记得,因为离开家思念母亲,方入宫那会儿,还整夜躲在被子里抹泪呢。”   金沛姿闻言不由轻哂:“是了,本宫也记得,才进宝亲王府的时候,总想着向福晋求个恩典,又或者是趁着四爷带福晋出去游玩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回家看看。都是些小女儿的心思。”   其其格望着魏常在远去的身影,不由长叹一声,哀婉道:“这魏常在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吧。可真年轻呢,叫人羡慕。也是看见她才晓得,原来自己都已经这么老了。”   说起打趣逗乐的话,气氛才稍微融洽了一些。可绮珊始终不喜欢这个怡嫔,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身子,离她更远了一些。   比起圆明园的山清水秀,紫禁城虽然静谧,却到底算不得平静。   “婉贵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青青只听见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啊,人家已经迎面走了过来,难道自己能当成没有这回事儿,避而不见么?位分到底摆在这里,她又能如何。“臣妾给纯妃请安。”   轻微一笑,伴随着福身的动作,陈青青略微有些不耐烦:“纯妃可真是记性差啊,皇上皇后临行前刻意吩咐臣妾去侍奉太后,除了慈宁宫,臣妾还能去哪儿?到底不如娘娘好福气,怀着龙裔,整个紫禁城都是你的游园。想去哪儿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苏婉蓉体味她的心思,不愠不怒:“我不过白说一句,就惹得婉贵人恼了。可见平日里婉贵人一定是急躁脾气。这可不好。知道的是贵人性如烈火,刚直了些。不知道的,还当是你不愿意去慈宁宫侍疾,不喜欢为皇上皇后分忧呢。”   挺了挺身子,苏婉蓉似乎是有意让婉贵人看清楚她的肚子。“这话可就无从说起了。本宫侍奉在太后身侧的时候,比贵人你多得多。能有这样绝好的机会,你自然要好好把握了。”   “说到把握机会,臣妾再怎么也比不上纯妃娘娘。”陈青青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娘娘还是有话直说为好,臣妾可不敢耽误侍奉太后进药的时辰。” 第五百一十七章 翠环斜插一枝香   听她这样说话,苏婉蓉倒是冷笑了一声。孕中虽然有些辛劳,可毕竟不是头一回,她晓得如何保养龙胎与自己的身子,以至于细看之下,苏婉蓉粉光若腻的肌肤,透着晶莹的光芒,很是滋润。“其实婉贵人你又何必这样故作姿态呢,本宫要说什么,你心里明镜似的。”   慢慢的贴近婉贵人一步,苏婉蓉凸起的腹部几乎要贴在她身上。   陈青青被她这样的架势吓住,连忙后退一步,惊恐万状的对上纯妃一双淳朴柔情的眸子,不禁颤栗诏世。“纯妃,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必慌张,本宫虽然没有福分能将腹中的龙裔养在自己身边。但有了这个孩子,对本宫还是大有裨益的。所以……我不会拿他的性命来诬陷你什么。若论心机,本宫自问不如你,顶多威胁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敢再指使你做些什么。”苏婉蓉含笑,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像是在和婉贵人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略微有些不自然一笑,陈青青淡淡的看了那腹部一眼:“纯妃娘娘抬举臣妾了。若论心机。这深宫之中,有谁能必得上纯妃?”   “想当初于府中时,你虽然不得宠,却能深的四爷、福晋的信任。但凡去圆明园,府里总留下你来管事。就如同此时一样,皇上皇后这一走,侍奉太后的胆子就落在你肩上了。本宫总想着,若不是你与甄洛山的陈年旧情败露,现在或许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妃主了。”   苏婉蓉刻意不给婉贵人说话的机会,只骨碌碌的转了转眼珠子,便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仪嫔黄氏的事情么?四爷尚且未登基,她便傻兮兮的预备了龙袍,还当是能为自己的夫君立下一功,又或者将这罪责推给旁人。却是你缜密周到,将那裹着龙袍的包袱皮儿一早缝进她的香囊里,孰不知她日日带着指证自己的铁证,终究还是死在了你的巧妙算计之下。   单凭这两点,我便能笃定,你绝非外表看上去这样消沉。婉贵人,其实你是否现在不甘寂寞了,不愿意苦熬着岁月,走一条永远不见天日的路了?否则启祥宫住的好好的,你去怡嫔柏氏身边凑什么热闹?   当初本宫不想要她腹中的骨肉,你便心存不忍不愿意下手。如今她对你也是百般的信任,无论是什么话都愿意和你说,什么秘密都愿意和你分享。别告诉本宫,这只是巧合,事实上,她根本就是很在意你的帮衬。而你……婉贵人,你会真心实意的帮她么?不带又一点私心是帮衬?”   原来是说这些事情,陈青青还以为纯妃要说什么呢。勾唇冷笑,脸上流露出慢慢的鄙夷之色:“纯妃的手段可真是高明,先是笼络福晋,不果便去巴结太后,随即笼络过慧贵妃,笼络过娴妃,甚至还想笼络玉嫔,如今这样的好事儿竟然要落在臣妾头上了。   真是不知道臣妾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能当得起纯妃娘娘看重,可是无上光荣。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能如同纯妃娘娘这样好孕,肚子就鼓起来了。”   苏婉蓉听出她说的好孕,是成孕的孕,而非好运气的运,两颊更是生出了绯红之色。虽然笑靥如花,可心里却啐婉贵人想得美。“这些都是后话了。”慢慢的转过身子,苏婉蓉有些站的乏了:“长话短说,怡嫔虽然年轻貌美,也比从前的那一位仪嫔聪慧,且还有好运气怀过龙胎。可终究没有什么手段,也不能帮衬着你重新获宠。你跟在她身边良久,必然不会看不明白这些。说白了,即便你能帮衬她得宠,也未必能利用她的恩宠上位。   她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恩宠尚且难说,更何况是她根本就不会有这一份心胸。如此,倒是婉贵人你白白浪费功夫了。”   其实这些话,陈青青自己不是没有想过。怡嫔虽然表面上待自己很好,也无话不谈。可一旦她真的成为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未必就能容得下自己踩着她走过的恩宠扶摇直上。届时反目,那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再者,怡嫔为何不能有皇嗣,她比谁都清楚。这些话虽然未流传出去,但总归是纸包不住火。跟着一个不可能生育的宠妃披荆斩棘,越过重重困苦,也未必就是明智的选择。怕只怕真有事情败露的一日,她也会因为知道内情而遭受诛连。   简单来说,纯妃的动机虽然不纯,可终究说的也是切切实实的话。   “那么,纯妃娘娘有何良策?”陈青青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低低的问。   “扶植更有可能襄助你我的人得宠。稳固此人的地位,便是稳固了我们自己的地位。”苏婉蓉毫不避讳道:“怡嫔你自然可以继续利用下去。但她绝不是唯一的途径。”   陈青青不禁一颤,她着实不了解纯妃所指何人:“除了怡嫔,还有谁能心甘情愿襄助你我。娘娘这话说的,未免有些不靠谱了。”   苏婉蓉轻缓一笑,不愠不怒:“也许现在没有,将来就会有呢。其实不管什么时候有都好,只要你能与我一条心,早晚能重获皇上的恩宠。你可别忘了,在被皇后嫌恶之前,皇上待我总是极好的。”   这一点苏婉蓉没有吹牛,否则她何以能诞下三阿哥。在此之前,唯有皇后与哲妃,富察族的女儿才有生育。汉家女子里面,也就属她是最有福分的了。   “明知道凶险,臣妾又怎么会择这一条路来走呢?”陈青青还是多了个心眼,不可随意答应纯妃什么。否则一旦有事,难保她不会拿自己当刀子使,又或者过河拆桥。再狠一些,将自己当做是替死鬼也无可厚非。   “富贵险中求。”苏婉蓉漠然一笑:“婉贵人如果真的心如止水,又何必在没有恩宠经年之后,重新容许自己卷入这后宫的纷争之中。需知的,并非本宫为难你,而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怎么走下去,都得遵从你自己的心。”   说到这里,纯妃想给婉贵人一些小恩惠:“圆明园里传出了消息,说皇后偷偷将竹林苑关着的那一位魏氏也带了去。且日前还赏了新园子给她住,意味着她能够侍寝了。若是婉贵人真有心结交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宫嫔,魏氏会是个不错的人选。   你要切记,与皇后交好,与皇后扶植的宫嫔交好,你的路才会好走一些。至于你我,平日里有多么不客气,就多么不客气。不需要让人将咱们视为一党。我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来找你,也是希望避开宫中的耳目,有什么事情,都不会互相拖累。”   “多谢纯妃娘娘提点。”说了这半天,陈青青觉得纯妃这最后的一句话,总算是还有那么点意思。“臣妾告退了。”   婉贵人才走,风澜便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纯妃。“娘娘您怎么样了?”   苏婉蓉虚弱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咬紧牙摇了摇头:“本宫无碍,多亏你一双巧手,将桃花粉敷的这样好,让本宫瞧不出倦色。”   “娘娘,您明知道自己的龙胎怀的不稳,为何还要这样操心,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风澜托住纯妃,尽量让用自己的身子支撑住纯妃的身子。“娘娘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皇上却还是执意留您在宫里安胎,您何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呢?何况曹御医知道究竟,他必然会如实禀明皇后,只怕皇后娘娘一定会借这个由头,除掉娘娘腹中的后患呀。”   “皇后早晚会知道,皇上也会知道。但是无论怎样,本宫都要保全这个孩子。”苏婉蓉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横了横心:“一来,她是本宫亲生的骨肉,本宫怎么能不要他。二来,若非是他及时的出现,本宫恐怕早已经身首异处,他救了本宫的性命。身为额娘的,理当一命偿还。还有第三……”   风澜不解的凝视着纯妃,私心以为,纯妃绝不是会为了孩子而拼掉自己性命的额娘。她是那种为求目的不惜一切的阴毒女人,哪怕是自己嫡亲骨肉,也未尝就不能谋算了。   “本宫只有平安的诞下这个孩子,才有可能让皇后抚育他。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皇后必然不对本宫赶尽杀绝。”苏婉蓉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皇上他……已经不可能再对本宫回心转意了。能利用的,便是皇后的那份宽惠,以及不忍心。   风澜,人总该求生而不是求死,本宫明知道有危险,却还要坚持生下这个孩子,也是为了能奋力一搏。赢了,往后的日子再不会如此落魄,输了,痛痛快快一死,总比苦熬岁月强许多。你心里明白就是了,这样的话再不要对旁人提及。”   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果然风澜猜的一点不错。心里的那股子冷意,沁透了骨髓,风澜真的不知道,这样待在纯妃身边到底是福是祸。 第五百一十八章 可堪醉墨几淋浪   “皇后娘娘,曹御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索澜缓缓进来,柔声禀告。   兰昕正在看朱熹的《论语集注》,闻言不由将书搁在了一旁。“让他进来。”   曹旭延端正的走了进来,如今满面肃和,谨慎恭敬的行了礼,便兀自取出了脉枕,小心的跪在皇后身前请脉。   “这几日天气炎热,辛苦你来回奔波了,不是来圆明园替本宫请脉,就是回皇宫看顾纯妃的龙胎。”兰昕看着曹旭延仔细的样子,平和道:“本宫的身子一直是你照顾,要不要紧,你心里有数。这些走过场的事情,不必如此认真。”   “皇后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必得尽心。”曹旭延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都是掂量过后才敢说的。“虽然娘娘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日常的调理、进补之药不可间断。臣不过是尽御医的本分,当不起娘娘一句辛苦。”   索澜得了皇后的眼色,奉了一盏茶搁在几上:“大人请用茶。”   曹旭延知道皇后心思细腻,自知是瞒不住了,便恭敬的垂手而立:“娘娘有何吩咐。”   “既然茶已经端上来了,你便坐上一会儿吧。”兰昕并不直接问什么,而是看着那青花瓷的茶盏慢条斯理的说:“热茶提神,索澜奉上的茶里还添加了少许薄荷水,想来最能醒脑。脑子清醒一点,你便知道本宫要问什么。”   依言,曹旭延端起了茶盏,小小抿了一口。果然皇后说的一点也不错,那薄荷的凉气果然很是提神,抽了一口,便觉得满嘴凉嗖嗖的苦涩。“臣的确隐瞒了纯妃娘娘的孕况。”   “说来听听。”兰昕依旧不动怒,只用略微有些冰冷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曹旭延。   “若是臣没有猜错,纯妃为能怀上龙胎,一定服用了大量的坐胎药。且在与皇上同宿的当日,应该还服用了药力格外凶猛的坐胎药,确保龙精能于体内着床。下了这样大的功夫,纯妃能得此胎也不足为奇。”曹旭延没有显露自己的不屑与鄙夷,继续说道。   “也正是因为纯妃一门心思的渴望一举成孕,不间断的服药已经伤及了她的身子。以至于虽然能怀上龙胎,却致使母体孱弱,且这样的情形会随着龙胎的逐渐稳固而越演越烈。待到足月之时,母体已经严重受损,能否平安的诞下皇嗣,尚且难说。   即便是纯妃可以撑到瓜熟蒂落的那一日,能平安诞下皇嗣,想来她的身子也会因为冒险强生,留下永久的损伤。”   果然和兰昕猜的**不离十,轻微一叹,她便凛起眉峰:“曹御医看顾纯妃的龙胎足足五月有余,不可能最近才发觉这些。那么你为何先前不报?纯妃真的就让你这样怨恨么?”   “臣不敢。”曹旭延猛的搁下手里的茶盏,匆匆跪地:“臣之所以不说,是怕……是怕保不住皇上的龙裔,臣只是想尽力而为。”   “也许凭你的医术,你的确能做得到。”兰昕还是没有责备之意,只是很平静的说:“毕竟,能保住皇上的血脉,比保住一个不受恩宠的妃子要有意义得多。”   曹旭延有些心虚,他不禀明此事,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纯妃活。凭他的医术,他有成百上千种法子,让纯妃在生产的过程中虚耗而死,又或者让纯妃根本无力生产,将皇上的骨肉从母体直接剖出来便是。   总归,他不想让纯妃活,这个女人活着,后宫里就永远都不会有安宁。而皇后也永远都不会省心。“臣不能错过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更不会忘了纯妃做过多么不耻的事情。但凭皇后娘娘责罚,可臣必然不改初衷,一定会保全皇上的龙裔。”   这些话,兰昕是不信的。他眼里的曹旭延,绝不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而出卖自己仁心医德的小人。当然,她也不明白,曹旭延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淡然一笑。“你若是想要扬名立万,早在永琏被害的时候,你就已经随你的叔父臣服与太后的凤权之下了。断然不会等到今天,当着本宫的面再来说这些话。”   算是喟叹一声吧,兰昕颇有些愁色:“从前的事既往不咎,本宫不想再提起。你叔父不当死也已经死了,盼望着你不要步其后尘。纯妃能生就生,生不了也是她的宿命。你该看顾就看顾,该救人就救人,不要为了钻牛角尖儿毁了自己一世的清名。”   曹旭延沉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应声。   兰昕依旧是宽和的微笑着,目光平静:“若不是纯妃的胎有不适,你也不会疲于奔波。倘若你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任由其自生自灭也就是了。所以,别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人,别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即便对方阴险、无耻,你也要坚持你自己的原则。总不能做出和她一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否则,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皇后竟然是这样想的,曹旭延不禁自惭形秽,头沉的抬不起来。“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记下了。”   “不是还有你的话,曹家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你师父一时误入歧途,是他自己的过失,却不能因为他的过失,而致使曹家数代传承下来的医术陪葬。他不是还留下一个老来子么,你往后也是要当叔父的人。”兰昕总觉得,曹秦川不仁她不能不义,毕竟是世交,念在父辈的情分上,兰昕不愿意赶尽杀绝,也不愿意看着曹旭延堕落。   “微臣明白了。”曹旭延恭敬的向皇后叩首,已经是万分的悔恨。“若是娘娘没有什么吩咐,臣告退。”   索澜送了曹旭延出去,有吩咐了两个小宫女跟着取药,才返回了内室。“娘娘,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帮纯妃。她能否诞下皇嗣,的确是要看天意,可有时候人力能及,何必又要去看天意?”   “本宫不是帮衬纯妃,本宫只是不想曹旭延自寻死路。宫里已经有很多是非了,正所谓息事宁人,各退一步,才能真正的做到和睦宫闱。反正皇上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待纯妃了,她又能掀起如何的风浪?”这句话兰昕说的特别定心,她吃准了皇上的脾性。   苏婉蓉敢将皇上授意她做的事情,透风给自己知道,想来皇上一定会对她恨之入骨的。这就是皇上的本性啊!   锦澜快步走了进来,边福身边道:“娘娘,皇上去了魏常在那里。”   “意料之中的事情。”兰昕温然一笑:“皇上喜欢温婉柔顺的女子,这魏常在可是一把双刃剑,要锋利有锋利,要温柔有温柔,指不定会让皇上吃些苦头。”这都是后话了,兰昕早就看出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而皇上想要一举多得她的芳心,只怕真的不容易。这么想着,心里不免宽慰了些。也该让皇上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了。后宫里谁越是爱的深,谁便越伤的深。   锦澜哪里知道皇后在想什么,不禁惊讶不已:“让皇上吃些苦头,那会不会……会不会迁怒于娘娘。毕竟魏常在是娘娘带来圆明园的,奴婢怕皇上心里不高兴,朝娘娘撒啊。”   索澜连忙打叉道:“对了娘娘,奴婢才想起来,早上的时候,富察大人让人带话给奴婢,说过几日,让福晋过来给娘娘请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锦澜脸颊火辣辣的烫,悻悻的闭口垂首,生怕这一时的走嘴,让皇后心里不舒坦。   纵然索澜机灵,随即转移了话题,可兰昕还是听清楚了锦澜的话,不禁失笑。“锦澜你跟着本宫多年,从王府到后宫,这些事情怕也是见惯了的。有时候当局者迷,本宫兴许意识不到是好是坏,也就亏了你还看得清楚一些。不过放心吧,皇上不会对本宫撒气,因为这个魏雅婷一定不会辜负本宫多年的栽培。”   顿了一顿,兰昕继续说道:“傅恒的福晋鲜少入宫,本宫记得,她很是温婉得体。不仅生得俊美,且十分乖巧懂事,能时常陪在本宫身边也是极好的。既然要来,你们就好好准备些礼物,稍后给她带回去。”   “是,奴婢明白。”索澜见皇后示意她们退下,才稍微露出了担忧之色,与锦澜并身而去。   “都是我不好,又惹皇后娘娘心烦了。”锦澜嘟囔道:“我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姐姐别恼,怎么能怨你。”索澜知道,她也是为皇后担忧一时心急才会口不择言。“何况你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好在娘娘看得通透,而皇上近来又待娘娘格外厚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锦澜神色凝滞,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总是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妹妹,我侍奉皇后娘娘多年,看见的比你要多得多。总觉得娘娘心里藏着事儿,情绪低落才致使身子不适。奇怪就在这里,倘若皇上真的待娘娘千好万好,那么娘娘的忧虑又从何而来呢?我是怕咱们力有不逮,不能为娘娘分忧啊。” 第五百一十九章 清阴微过酒尊凉   “皇上吉祥。”屈膝的动作略微有些生硬,魏雅婷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会来。那一日的不悦,还印在脑海中,从前的种种不愉快,亦历历在目。他以为皇上知道她不愿意向他低头,也不愿一味柔顺去迎合,于是不会踏足她的地方。   原来是她低估了皇上的占有欲。不错,那是他贵为天子,与生俱来的性子。叫人畏惧、慌乱,手足无措。   弘历没有做声,犹如没有看见迎在身前的魏氏,兀自走了进去。寻一处落座,便有侍婢奉上香茗。端起茶盏搁在鼻前轻轻一嗅,他才平静道:“朕不喜欢普洱,还是雨前龙井比较合朕心意。”   奉茶的侍婢是从来就没有侍奉过皇上的夏澜,闻言自然是惊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连忙告罪,忙不迭的捧着茶盏退了下去。   于是内寝之中的气氛便更是让人觉得难受了。说不出来是怎么样的一种僵持,仿佛空气已经凝结成冰,想要抽一口,却又硬又凉,顶的心口疼痛不已。   魏雅婷心想自己不痛快也就认了,皇上要是不痛快了,想必往后就不会再来。只要是皇上自己不愿意来,就不算她愧对皇后,两全其美。于是乎魏雅婷的脸拉的更长了,眉心也淡淡的凝聚着不悦的黑气,仿佛谁欠了她银子没还一样。   弘历看她一眼,便觉得很是有趣。从来还没见过虎着黑脸迎驾,仇视自己的宫嫔呢。且别说,她虽然淡漠的凝视着自己,眼神和心思却并不统一。只怕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怎么痛快呢,以为摆摆样子,就会不愿意搭理她。小女孩儿的心思,真是可笑。“魏常在,朕怎么招你不痛快了?”   心里一惊,魏雅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竟然直话直说,这样不加以掩饰的问了出来。“臣妾不敢,皇上您是九五至尊,万岁爷,雅婷不过是区区小女子,哪里敢心存怨怼。”   “万岁爷?”弘历轻哂一笑,虽说这是对皇上的称呼不假,可自己似乎还没有老到那份儿上吧?几乎是下意识,他抚了抚自己轮廓分明的脸颊,更茫然的凝视着面前,酷似洛樱的女子。“没有怨怼,脸色都阴沉成了这个样子,若稍微有些怨怼,你岂非要扑过来把朕生吞活剥了。”   魏雅婷缩了缩脖颈,蹙着眉头道:“臣妾不敢。从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得罪了皇上,便招致来各种苦况。那竹林苑臣妾一住就是好些年,若非皇后娘娘还惦记着臣妾,不先臣妾粗笨,留在身边侍奉,这会儿,臣妾依然在竹林苑里挖笋、取水、辛勤劳作呢。”   “你可真会狡辩。”弘历横眉冷目,朗声道:“句句都带刺,冲着朕来,埋怨朕将你关在竹林苑多年不瞅不睬。竟然还狡辩说没有怨怼,哼,你真当朕是三岁的孩子么?”   嗤嗤一笑,魏雅婷不以为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雅婷不过是后宫里毫不起眼的小小常在罢了。皇命难违,但凡是皇上的吩咐,臣妾都会照搬,绝没有二话。如此说来,臣妾被关在哪儿,做什么样的活儿都无妨,皇上实在不必多心,陈切实甘之如饴的。”   “哦?”被顶撞,换做平常,弘历早已经大发雷霆。可这会儿,是想要生气也气不起来。“巧言令色原本没有什么不可,但对朕口是心非,可是大不敬。你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浅琥珀色的旗装上,几朵淡粉的桃花,银丝线掺了几缕金线,随着身姿摇曳,淡淡的闪烁着光点。魏雅婷慢慢的走到皇上面前,微微一福:“臣妾方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天下都是皇上您的,臣妾舍了一己之身,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好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甜蜜的事情,微微勾唇,年轻女子那娇嗔的美态尽显无疑。   “何况臣妾一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劳皇上偶尔记挂,如此来算,享福的是臣妾,吃亏的是皇上。这买卖不亏。”魏雅婷见夏澜奉了新茶,迟疑着不敢进来,便随即招手:“也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赶紧奉上龙井让皇上润润喉。”   夏澜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的捧着茶盏进来,毕恭毕敬的搁在皇上手边。随即又是福身,一颗也不敢耽搁的退了出去。动作小心且麻利,一气呵成,生怕多逗留一会儿,又惹的皇上不悦。   被她这样的举动逗笑了,魏雅婷以手背贴在唇上,挡了挡笑意。   “皇上,不用臣妾说,您自己也能瞧出来了吧?比之臣妾,您才算是脸色阴郁。臣妾身旁伺候的夏澜,一贯胆大的厉害。连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都敢徒手去捉。偏是不敢正眼瞧一瞧皇上。”魏雅婷笑过之后,忽然绷起脸来:“皇上,您来臣妾这里,不光是为了讨盏茶喝吧?”   弘历被她问的有些尴尬,从她审慎的目光里,隐约瞧出她满心的疑惑。“怎么,你方才不是说朕富有天下么?天下都是朕的,难道你这里朕就不能来么?”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魏雅婷眼底的笑意一瞬间泯去不见。“皇上请恕臣妾直言,您之所以前来,并非是为了一盏龙井,也并非是为了和臣妾说话。而是……你想看一看臣妾这张脸。”   想也能知道,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口舌妇人,魏氏必然已经有所耳闻。若此,弘历反而坦然了许多:“的确是很像,也越发像了。但这只不过是容貌上的相似而已。”   “不然呢?”魏雅婷颦眉道:“面容相似就已经足够让臣妾遭逢灭顶之灾了。皇上您的嫌恶,险些断送了臣妾的性命。难道这还不够么?还是皇上您希望臣妾更惨一些?”   “你非要这样和朕说话么?”弘历被她呛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皇上喜欢臣妾这样和您说话么?”魏雅婷饶有兴味儿一笑:“方入宫的时候,臣妾胆小怯懦,就和夏澜一样,甚至不敢多看皇上一眼。原以为谨小慎微,尽心侍奉,就能换来皇上的疼惜。可偏偏不是。”   眼角眉梢里,满满是魏雅婷的伤怀:“臣妾是带着父亲期望入宫的,臣妾以为即便不能光耀门楣,至少也能找到一个终身的依靠,让父亲安心。谁知道,仅仅是因为臣妾容貌与旁人有几分相似,就招致皇上这样的嫌恶。那种感觉,仿佛是从云端掉下来,跌进万丈深渊。   这一起一落,让原本胆小如鼠的臣妾变得顽强起来。从畏惧到习惯,再到无所畏惧,其实不过是短短几年就能走完的心路历程。而今,臣妾早已经适应了竹林苑的生活,也不想再碍皇上的眼。还是那句话,皇上您富有天下,天下间所有的都是您的。   想来紫禁城的贡米养着臣妾这个闲人也不算是浪费吧。至少,臣妾还能挖笋,取竹叶上的清水烹茶,或者做做针黹等等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让皇上太心疼银子。”   当真是让人无言以对。魏氏的每一句话,都在说皇上的薄情,她的苦楚。可偏偏又像是开足了玩笑,让你觉得尤其又好笑之余,又为她历经的苦难而感觉心疼。这是弘历从未有过的体验,怎么可以有这样一个俏皮的女子,让人欲罢不能?“这么说,你觉得皇后将你带出宫来,倒是错了?你情愿留在竹林苑,也不想看一看景色如此秀丽的圆明园?”   魏雅婷这一回没有做声,一双透着灵气的眼睛骨碌碌的在眼底转动,像是满腹心事。   “哼。”弘历轻哼了一声:“方才不是还应答爽脆么?怎么这会儿却又成了缝上嘴的家雀,不会叽叽喳喳了?”   “臣妾不过是在想,究竟是圆明园宛自天开的景色怡人,还是紫禁城的富丽堂皇更震慑人心罢了。”魏雅婷不以为意一笑,随即正经了脸色,郁然低声:“皇上,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臣妾也口干舌燥,能不能坐下喝一口茶啊?”   弘历饶是思维活跃,也被她搅得脑子里有些乱了。他以为她是要说怨不怨皇后之类的话,又或者是在想该不该走出竹林苑,却竟然她仅仅是在比较圆明园与紫禁城的风光。这也就罢了,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怨声载道,一会儿又温婉乖巧,到底哪一个才是她原本的样子?“朕没说不许你坐。”   “可皇上您也没说过臣妾可以坐。”魏雅婷说话赶劲,声音更是清脆,仿佛每个字都是一颗打在玉盘上劈啪作响的珠子。“臣妾虽然不才,可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多少是知道宫规的。皇上没有恩典,就不可擅自妄动,哪怕是在臣妾的房中,也依旧是皇上您说了算。   这么说吧,倘若方才臣妾没有请示皇上的心意,自顾自的坐下品茗。   皇上您一不高兴,脸色就沉了下去。臣妾还要去猜,自己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又惹皇上不痛快了。好吧,皇上若是痛快之人,不愿意让臣妾猜,直言臣妾失了分寸,不该不问就坐下。那怎么办?难道茶还没有送到口中,就又得站起来和皇上说话、请罪啊?来来回回,总是最折腾人,臣妾还真是怕一个不小心,闪了腰呢。”   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弘历的心都被她这噼里啪啦的一席话弹乱了。“朕不过一句,你这儿多少句等着呢。是否竹林苑清静惯了,难得有人能陪你说说话。逮着机会,便如此喋喋不休,让人不得安宁!”眉头一锁,弘历不禁忧心更甚:“你这个样子千万别再去皇后身边伺候了,皇后身子不适,怕是最受不得吵。你记住了么?”   长长的叹了一声,魏雅婷拉着脸子闷不吭气的坐在了皇上身边,只顾着端起一盏清茶,小口小口的喝起来。仿佛皇上的那些话,她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见。   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弘历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失聪了,听不见朕叮嘱你什么么?”   魏雅婷猛的抬起头来,嘭的一声将茶盏搁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愤声道:“臣妾说话,您嫌臣妾吵。不说话,您又责备臣妾失聪了。难怪这世上总是流传一句话,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儿也不假。臣妾今日可算是领教了。”   “你还有理了。”弘历被她噎的哭笑不得:“你哪儿来那么多闲碎话。什么伴君如伴虎,什么君要臣死,什么跟什么啊你就不会好好的和朕说说话。怎么就不能像旁人一般,问问朕累不累,舒心不舒心,是否用过了午膳……”   “皇上。”魏雅婷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冷声唤住。见皇上一脸的折磨的神情,她才稍微开怀了一些,只是表情依旧不怎么好看。“皇上觉得臣妾不如旁人会侍奉,那就请皇上去找会侍奉的人侍奉在侧。臣妾可不敢强留皇上在房中生闷气,否则又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责罚。”   这话出口,弘历登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不走,人家明摆着已经下逐客令了。走,那作为皇帝的尊严往哪里搁,竟然是人家不愿伺候给轰出来的。真是岂有此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弘历还从没见着这么不讲道理的女子。从前的洛樱虽然执拗,可与他相处的时候永远是柔顺似水的。   偏偏这个魏氏,看上去柔柔弱弱,胆小的不行,实则却是封在纸皮子里头的活老虎,一个不留神就扑上来连撕带咬,毫不客气。   “臣妾恭送皇上。”魏雅婷扑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会儿回去,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臣妾就不留皇上多做一会儿了。”   “好。”弘历简短的一个字,表露不出内心的复杂。除了走,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目送皇上离开,魏雅婷深吸了一口气,冷汗这会儿才冒出来。她不想侍寝,不想和他亲近。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全,所以无论皇上会不会生气,她都只能请他走。 第五百二十章 :杜鹃声乱水如环   金沛姿与愉嫔手挽着手,从皇后的房里走出来,脸上的好奇之色才逐渐的显露出来,看着让人不免奇怪。“不是自从来了圆明园,皇上待娴妃就好多了么?人人皆道娴妃是风光重临了,我怎么瞧着,似乎也不见得就真是有多好呢。”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金沛姿瞧见,方才说话的时候皇上看娴妃的次数,竟不如看魏常在多。非但如此,皇上看魏常在的眼神,竟有几分眷恋之色,看娴妃虽然也含情脉脉的,却总是少了些炙热。   “姐姐可是问着了,您想啊,娴妃即便是风光重临,也是换汤不换药的旧人。哪里就有魏常在新鲜了。何况我这么看着,魏常在是真的极讨皇上喜欢。虽然昔年也曾再皇上身边伺候过,却时间不长。想着那新鲜劲儿还没过就与皇上分开,八成是让皇上惦记了许久呢。”其其格想了想,最终以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看法。   “吃不到的葡萄才是酸的。吃到了酸甜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似乎是很赞同愉嫔的说法,金沛姿点头一笑,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正好索澜追了上来,唤住了她:“嘉妃娘娘,皇后娘娘说还有些事情,方才忘了问娘娘的意思,劳娘娘您再回去坐坐。”   其其格识趣儿的松开了嘉妃的手:“既然皇后娘娘有事情要和姐姐说,那妹妹先自行回房吧。”她话音才落,就见魏雅婷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这正是个和魏常在说话的好机会,其其格脑中一激灵,便唤住了魏氏:“正巧有妹妹作伴,不如一同走走吧?”   魏雅婷先是一怔,随即向嘉妃行了礼,最终才笑吟吟对愉嫔点了点头:“姐姐不嫌妹妹寡言少语,太过沉闷就好。”   金沛姿重新返回了内室,发觉唯有帝后以及娴妃在场,其余人都已经各自散了。重新请过安,她才好奇问道:“娘娘有何事要吩咐臣妾去办?”   兰昕宽和一笑,慈惠道:“本宫方才想起,永也四岁多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差不多是时候启蒙。皇上的圣意是想替永择一位帝师,本宫也想问问你,是否有合意的人选。”   弘历扬着眉头,看嘉妃一身浅绿的衣裳,以芙蕖为绣,很是清新淡雅,唇角不免勾起几分笑意。“永聪明伶俐,朕一直十分看重。心想早些启蒙虽然辛苦,但对他大有裨益。嘉妃该不会心疼吧?”   这完全是皇上与慧贵妃、娴妃甚至与魏常在说话的打趣风格。金沛姿听着有些别扭,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臣妾不敢。皇上与皇后看重永,乃是臣妾母子的福气。何况慈母多败儿,若是一味只知道怜惜幼子,而罔顾了他的前程,岂非是臣妾的过失了。”   目光迎上皇后明澈的眸子,金沛姿坦然一笑:“此时虽然事关永,可到底也是皇嗣血脉之国事。臣妾全凭皇上皇后做主,断断不会有自己的心思。”   弘历赞许一笑,对兰昕道:“皇后猜的果然不错,嘉妃的确如此。”   兰昕却不知皇上到底是赞许自己观察入微,对嘉妃了解至深,还是赞许嘉妃懂事。总归是温然一笑:“皇上今日谈及此事,想必是有了合意的人选。臣妾是想,永身子骨硬朗,又聪明伶俐,满汉蒙藏几文都不可不学。朝廷上怕是很难有这样的文武全才堪当重任了。除非……是皇上愿意自己来教。”   这倒是说到了皇上心里最痛的地方了,年幼求学之时,他何尝不是盼望着先帝能亲授课业,或是带着他骑马狩猎,教他箭术什么的。可惜这样的父爱,似乎先帝都给了弘昼。若不是皇祖父康熙爷疼惜,弘历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挨过来。   “朕也有此意,只是朝政繁忙,想要抽出时间来怕也是不易。”弘历捏了捏鼻梁骨,沉吟片刻方道:“这么着,朕往后每三五日去一回阿哥所,能教一些是一些。即便教不了什么,也好多多陪伴他们。皇子看着千金万贵的,可依照祖宗的规矩,到底只能养在阿哥所,到底也是可怜。”   金沛姿心中感激,不禁红了双眼。她是多么希望,皇上能多多陪着永。不是为了什么前程,也不是存了什么野心,她只是很怕看见永疑惑的眸子,扑闪着眼睛问,额娘皇阿玛什么时候来看永啊。“多谢皇上。”   其实若论感激,金沛姿更多时候,是感激皇后的用心,而并非皇上兴起时的一句承诺。   盼语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凝滞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怔怔走神之际,她忽然听见皇后是在唤她。“娘娘恕罪,臣妾一时走神,失仪了。”   “你是怎么了,想什么入神了?”兰昕瞧她虽然面色平和,心思全然却不在这里,不免好奇。   “臣妾不过是想,时间过得真快,四阿哥昨日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孩儿,让咱们抱在怀里嗷嗷啼哭呢,转眼就已经四岁,该启蒙了。”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盼语有些羞赧道:“岁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臣妾就老了。”   兰昕知道娴妃是在难受至今未有所出的事情,少不得宽慰道:“你哪里就老了呢,不过才二十七岁吧。本宫到了如今的年纪,还是不愿意服老呢,你瞧,还不是将那最鲜艳的花巴巴的簪戴在鬓边么?”   金沛姿轻缓一笑,诚然道:“娘娘气度高华,保养的又好,自然是没有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倒是臣妾,自从生育过后,越发的贪嘴了,这水桶似的腰,怎么也收不回去。”   弘历听着她们说笑,心里也是舒畅。在他看来,兰昕的容貌是真的没有改变多少,反而是她的心,越发的宽容越发慈惠,那高华的气度倒是更胜从前了。除此之外,便是她的身子有些不好。必然是因为永琏的事情伤怀所致。   永琏,弘历已经许久不愿意想起这个可怜的嫡子,因为每一次想到,内心的痛楚都没有消减半分。他都如此,更何况是兰昕呢。“朕记得,看闲文杂记的时候,见古人收罗了许多美颜的秘方,其中不乏记载详细的。   回头吩咐内务府挑选所需的药材,送到御药房着人仔细调配就是。容色不衰恐怕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心愿。根本不分宫里宫外。”   悬了一口凉气,兰昕幽然一笑,毫无隐晦的对上弘历的目光:“皇上错了。能与心仪之人携手白头,怕才是普天之下女子共同的心愿。倘若情意至死不渝,容色衰老与否其实根本就不要紧。”   金沛姿似乎是听出了什么,只转眸一笑,接茬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娘娘敷了那些美颜的药粉容色不衰,自然是美事一桩。可更要紧的则是皇上您也得一并敷了才好。这样才是真真儿的登对,即便是千百年后,也是天偶佳成的一双璧人。”   “愈发爱胡说了。”兰昕抿唇一笑,硬生生将心底的寒意咽了回去。   索澜极有眼色,体贴上前道:“娘娘,药得了,奴婢伺候您服药吧?”   “娘娘,您哪儿觉得不舒坦啊?”金沛姿不禁有些惊讶,说皇后病了,前前后后都有一个多月的功夫了,怎么就是不见好转。“御医可仔细瞧过了?”   盼语也道:“让臣妾侍奉皇后进药吧。”   兰昕慢慢的舒展唇瓣,温然笑道:“本宫无妨,不过是身子有些弱罢了。御医开得药多以调理为主,药性温和,慢慢的也就好了。”见弘历起身,兰昕不免疑惑他要做什么。   “朕许久不曾陪皇后用药,还是让朕来吧。”弘历停在了兰昕身侧,只待索澜端着药过来,便双手接下,慢慢的搅动起来。“朕记得皇后喜欢梅子,索澜你去准备一些,给皇后压一压药苦。”   “多谢皇上。”兰昕也不是没有感觉出来,自从皇上病愈,待她一日比一日亲厚。许多从前不会宣之于口的话,这会儿竟也会不加掩饰的与她交心。但这些是基于爱的成分么?自己这十多年来都没能感动双上,没能让他信任自己,难道仅仅是病中的一百多日就换回他的真心了?   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才会想要弥补?兰昕很想问一问弘历,愧疚等同于爱么?   “臣妾不耽误皇上与皇后娘娘说话。”金沛姿灿灿一笑,欢喜的握住娴妃的手:“也有许久没有和娴妃做伴儿,走去我那儿坐坐。”   “臣妾告退。”盼语知道嘉妃的心思,顺从的跟着她退了下去。只是没想到才从皇后的寝室走出来,嘉妃就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姐姐何时学会了纯妃那一套,变脸跟翻书似的。我也没得罪你什么吧,至于这样不待见么?”   金沛姿冷哼一声,不悦至极:“皇后为你费了不少心,我若是你,必当诚心以报。你即便不想报恩,至少也别添乱不是。一会儿一个样子,真是叫人看不惯。罢了,我也懒得和你多说什么,你自己掂量去吧。”   扭头便走了,金沛姿一点也没有迟疑的扔下了娴妃。她不喜欢优柔寡断的人,更何况还是个连好坏都不会分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水晶庭柱琉璃帐   其其格并着魏常在,身姿摇曳的走在蜿蜒曲折的红廊下。目光时不时的划过魏常在纤细的腰身,真心觉得没有生育过的女子到底是清瘦一些的。而自己曾经楚腰纤细的美态,怕是很难再找回来了。   “娘娘是否有话要和臣妾说?”走了好一会儿,魏雅婷见愉嫔仍然不开口,便自行问道。“虽然臣妾从前没怎么与娘娘亲近过,却也听宫中的姐妹说起,娘娘最是口齿伶俐,生性爽朗,这会儿闷闷不语,怕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吧?”   “你倒是问的爽快。”其其格果然觉出魏常在的变化来了,再不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而她不仅是容貌上刻意模仿了洛樱,就连说话和动作也一并模仿了不少。可见皇后娘娘是花费了不少心血的。   等同于是说,皇后救回她一条性命,又扶植她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一份恩情,怕不是太后三言两语能够抹去的。魏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倒戈相向。“从前的事情,我不想细致的再描述一遍,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是对是错,当时是一种看法,事过境迁又是另外一种看法。   你因何落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未必就是单一的诱因。而我曾经做过什么,也绝非是冲着你来。经过这些年的沉积,许多事情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而你我的心怕也都是回不去了。皇后精心栽培妹妹你,你扶摇直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只希望能相安无事,不要为了过去了的事情弄得大家现在仍然不愉快。”其其格不是怕魏常在翻旧账,而是她不想再过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了。   何况,贸然的约了魏常在同行,必然也是要有一番说辞的。趁机表明心迹,也是合情合理的好法子。   魏雅婷听了这些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那会儿的事情,臣妾未曾弄明白,到了这会儿,也越发弄不明白了。但既然是过去了的事情,无论娘娘做过什么,结果如何,都已经是尘封经年的旧事。雅婷贪新鲜,不喜欢那些皱皱巴巴,灰尘满布的过往。   何况娘娘如今是有子万事足,也必然不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与雅婷斗心思。这样不是很好么?做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娘娘尽可以放宽心。”   其实愉嫔不说这些话,她也一样不会斤斤计较。何况愉嫔当日做了什么,她心里真的不清楚。那会儿还小,见着事儿了只是稀里糊涂的害怕,反正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到底也没有必要揪住不放。   魏雅婷只是知道,自己何时都不会是皇上的宠妃,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是过分强调这个宠字的含义。只是因为她没有对皇上敞开心扉。被一个自己不在意的人捧上天又能如何,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所以同样的道理,被这个人摔在脚下践了又踏,亦能如何,终究是疼自己疼而已。   “妹妹这么说,我才是真的安心了。”其其格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后交代,只是忧心忡忡的问道:“别怪我这个过来人多嘴一句,其实妹妹避世许久,竹林苑的日子虽然清苦,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将宫里的波谲云诡隔绝在外。好不容易走了出去,又何必要再回头呢?”   “许是宿命使然吧。”魏雅婷与愉嫔并不相熟,也不想多说什么。“姐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妹妹先行回去了。”   “好。”其其格淡然一笑,眸子里满满都是诚心实意的羡慕。羡慕魏雅婷从一开始就选了一条对的路来走,不像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太后手中的玩偶。   怀安端着冰镇过的冰糖雪梨汁上来,还未出声,笑容已经堆满了她满是皱纹的团脸上。“知道常在喜欢喝雪梨汁,又贪凉,皇上热意吩咐人送过来的。还说这是冰镇了一会儿的,不算太凉,即便是多吃两碗也不会伤胃。可见皇上对小主您有多么精心。”   “圆明园的冰窖里,怕是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冰块。在这里消暑,自然是要多用些凉食了。也没有什么新鲜,嬷嬷就别取笑雅婷了。”她不愿意领皇上的情,何况喜欢一个人与否,也不是一碗糖水可以改变的。“恰好这会儿我没有什么胃口,嬷嬷就替我用了吧。”   轻轻摇了摇头,怀安自然是不肯的:“奴婢的身子骨早就不能用凉食了,何况这又是皇上精心为小主准备的。奴婢怎么好用。不喝也罢,搁在一旁看着也是心甜呢。”   顺手放下,怀安收敛了眼底的笑意,眸子渐渐透出冷光:“奴婢方才听夏澜说起,娘娘和愉嫔一并走回来的。愉嫔都对娘娘说了些什么?”   “愉嫔提及从前的往事,让我不要搁在心上,仿佛是不想我怨怼于她。”魏雅婷慢慢的说着,看了一眼淡淡微黄的雪梨汁,心里仿佛也灌进了这股子凉意。“还问我为何要重返后宫,再度坠入是非之中。”   怀安轻轻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奴婢猜想,必然是她从前做了什么对不住小主的事情。眼看着您是要风光了,她怕惹祸上身。才故意说了这么些看似委婉的话,实则,不过是想求小主高抬贵手,不要与她为难罢了暧昧高手。”   对怀安的话,魏雅婷从来就不多心疑心:“嬷嬷说的是。若非如此,往日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必在此时套近乎。不过无所谓了,臣妾只要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做,就不会出什么大错。”   “小主听从皇后的吩咐自然是紧要的,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很紧要。”怀安知道魏雅婷是好心的人,所以对她的照顾也是掏心掏费的诚恳。“还记得小主才来竹林苑的时候,皇后娘娘还没有吩咐下来。奴婢当时对您动辄打骂,欺凌责辱,成日里让您干些粗重的活计。   可奴婢病了,您还是不计前嫌,连你父亲留给你作纪念的玉佩都给了御医,才总算是救回了奴婢这条命……”   “都是陈年往事了,嬷嬷何必多提。”魏雅婷握住怀安的手:“若非得嬷嬷照顾,雅婷也不会有今天。不管旁人怎么对待雅婷,嬷嬷您都一直视雅婷为亲人般照顾。正是因为嬷嬷的鼓励,雅婷才会有今日。”   怀安没有再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也紧紧攥住了魏常在的手。“小主你放心,无论怎样,奴婢都会好好护着你的。”   “有嬷嬷在,雅婷自然安心。”魏雅婷庆幸自己身边还有能交心的人,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了小主,您不愿意喝雪梨汁,奴婢去为您传晚膳吧。用罢了膳,也好早点歇着, 第五百二十二章 晚花红片落庭莎   其其格见永琪的确是好好的,也没有受伤,心里才松乏了一些。“永琪,额娘不是对你说过么,你是爱新觉罗氏和珂里叶特氏的孩子,是不能动不动就落泪的。玉佩没有了,额娘再送给你一块就是了,可不许再哭鼻子。”   永琪虽然小,但也明白额娘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泪,乖巧的点了点头。却将手背上那些灰尘,一点不少的擦到了脸上,黑黢黢一片。   “瞧你,真是个孩子。”其其格宠溺一笑,取下自己襟上别着的软丝绢仔细给永琪擦了擦。转首问嘉妃道:“姐姐可看清楚了么?方才哪里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么多奴才围着瞧,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金沛姿只顾着看永琪了,哪里注意到那么许多,便摇了摇头:“永琪没事儿就好了,旁人的事儿咱们何必劳心呢。”   “说的也是。”其其格宠溺的捏了捏永琪的小脸蛋儿:“顽皮,下回可不许再丢下额娘一个人乱跑了。走,额娘与嘉娘娘带着你去和四哥玩好不好?”   “好,永琪最喜欢跟四哥玩过桥米线。”   永琪奶声奶气又认真的样子,逗得其其格与金沛姿合不拢嘴。其实对她们来说,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其他真的无所谓。   于寿爽是行宫里的小太监,因着魏常在身边没有人伺候,就被拨了过来。想着若是能伺候得好魏常在,或许就不用留在圆明园里伺候了,便更加尽心了些。“嬷嬷,李玉公公让小太监送过来的冰糖雪梨汁,给咱们小主的。”   怀安才整理过丝线,预备一会儿拿进去给常在选。见于寿爽进来,便吩咐道:“正好,你先把雪梨汁搁下,拿着这些丝线给小主送去。小主才缝制的舞衣花色不是很好看,想自己动手改一改,可别耽搁了穿。”   “嗻。”于寿爽放下了托盘,仔细的捧好了丝线,麻利的退了出去。   怀安正好有些口渴,想着连日以来的雪梨汁小主都没有碰,便自顾自的端起来喝了下去。“小主顾念皇上的心意就是了,这雪梨汁倒是真甜啊。”   “小主,丝线的颜色对么?”夏澜从于寿爽手里接过了东西,映着阳光照了又照:“别看着相似,实则不同,绣上去才发现不合适,那可反而是真的麻烦了。”   魏雅婷轻轻摇了摇头,信心十足:“你放心好了,经过嬷嬷比对的丝线绝没有差错。”   “也是。”夏澜咯咯一笑:“谁不知道嬷嬷去竹林苑掌事之前,一直是在绣坊当差的。那会子宫里许多妃嫔小主的衣裳,都是经过嬷嬷一双巧手缝制出来的。”   说到这里,魏雅婷不免好奇起来:“嬷嬷既然精于此道,为何又去了竹林苑掌事呢?夏澜,你一直在宫里伺候,可知道事情的原委么?”   夏澜略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嬷嬷曾经是服侍过太妃的人。”   “想知道也不难,唤嬷嬷来问问便可。”魏雅婷也是一时的兴起,怀安照顾自己了这么久。对她的过往,竟还一点也不知道呢。“于寿爽,你去瞧一瞧,嬷嬷还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嗻,奴才这就去。”于寿爽乐意让魏常在差遣,有小主差遣的奴才,可总比让管事奴才呼呼喝喝,打打骂骂着好过活。他也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去紫禁城里当差,远远的离开这个清静宜人,却苦熬岁月的破园子。   “会不会不太好哇?”夏澜的心思也是细腻:“嬷嬷想必是不愿意提及这些事儿,小主突然问,怕是要让她难受了。您想啊,成日里做些针黹女红,总比在竹林苑做粗活好吧?挖笋,取水的,总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是有隐情,嬷嬷何苦要受这样的辛苦呢?”   魏雅婷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你这么说也对,得了,那我就不多问了,省的让嬷嬷心烦。咱们就说说这刺绣的事儿好了,从前我不会呢,经过嬷嬷的指点,现在绣的也似模似样了。“   “可不是么,这一对儿红鱼,看着煞是喜人,好看极了。”夏澜乐开了花,十分的欣喜。   “小主,不好啦,小主……”于寿爽因为恐惧表情扭曲的厉害,犹如大白天见了厉鬼一般,疯魔似的闯进厢房里,惊恐万状的吼叫:“嬷嬷出事啦,嬷嬷出事啦。”   “你说什么?”魏雅婷猛的站起身子,惊惶道:“嬷嬷出什么事情了?”   “嬷嬷……嬷嬷她……死了!”于寿爽到底是小太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心惊肉跳的厉害,自然是口不择言。   夏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喝一声:“当着小主,也不知道忌讳,你胡嚼什么?”   “奴才不敢,嬷嬷她真的……真的已经……”   于寿爽的话还未说完,魏雅婷已经无法理智的按捺住自己的心急,一阵疾风似的闯进了耳房。“嬷嬷……”眼前的怀安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七孔流血,双眼登的几乎要掉出来,双手更是紧紧的按住腹部,直揪的身前的衣裳褶皱不堪。“嬷嬷……这是怎么了,嬷嬷……”   “啊……”夏澜只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惨状吓的大哭起来:“嬷嬷怎么会这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话犹如惊雷震心,魏雅婷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搁在怀安鼻前,沉下心来感受她的呼吸。可无论她将手指贴的多近,怀安终究是没有一丝气息了。“七孔流血……是中毒是不是中毒?嬷嬷吃过什么,给嬷嬷吃过什么?”   她知道这会儿自己不该失去理智,更不能失去理智,怀安就死在眼前,她的身体还带着温度。若是自己不能够让自己平静心绪,岂非弄不清楚整件事的始末了?“传御医来,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夏澜,不许哭,不许哭了,你快去禀明皇后娘娘,快去。”   “是。”夏澜被魏常在惊的不敢哭了,她从没见过常在如此暴跳如雷。“奴婢这就去。”   于寿爽也被魏常在冰冷而锋利的声音惊的回过神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再看一眼桌子上搁着的雪梨汁,他猛地清醒了:“小主,是冰糖雪梨汁,是冰糖雪梨汁,方才……奴才把雪梨汁端了进来,您瞧,只剩下一小半儿了,嬷嬷她一定是被这碗雪梨汁毒死的。”   魏雅婷整个人都几乎傻掉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明白,怀安与人无冤无仇,又是才来圆明园里照顾自己的。她的死,必然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如今却因为这碗雪梨汁得到了验证,果然是自己害死了她。   “去请皇上来,去请皇后来,去请御医,通通都请来。”魏雅婷搂着怀安还没有冰冷僵硬的尸首,边哭边道:“我不过是才走出竹林苑,我不过是才回到皇上身边,我并没有争宠,我没有想过成为皇上的宠妃,我不过是才被卷入这纷争之中,我也是身不由己。是谁这么快就容不下我了?是谁?嬷嬷,你别丢下雅婷,嬷嬷……我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你不会白死的,不会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兰昕便匆忙的赶到了魏氏的厢房之中。而这个时候,皇上御驾也停在了眼前。“臣妾给皇上请安,来报信儿的人说,侍奉魏常在的嬷嬷怀安被毒毙。想必皇上也得了信吧?”   弘历眉宇深锁着一股冷意,十分的恼恨:“为何每一次来圆明园,都会有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朕还没有对魏氏如何,她们就已经这样按耐不住了么?”   “臣妾失察,请皇上赐罪。”兰昕断章取义,以为“每一次来圆明园,都会有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这一句话,是皇上在责备自己。“臣妾未能尽心安抚后宫,是臣妾的过失。”   “朕并不是怪你。”弘历沉了胸口的怒火,冷叹一声:“原以为从宫里来到圆明园,这样的事情便可杜绝。却不想,朕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是非。与其责备皇后你,倒不如朕自己检讨一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言毕,弘历面色凝重的步入厢房之中。兰昕亦步亦趋的跟上,这个时候,她觉得能走在他身后也好。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得扑上去的。也不是所有的时候,她都必须自己承担。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魏雅婷跪在地上,依旧抱着怀安没有动弹,僵硬的脸庞不时又泪珠滚落,可她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发出悲切之声。甚至不许泪光模糊自己的视线,她想看清楚所有的一切,她不想让怀安枉死。“嬷嬷喝了皇上让奴才送过来的雪梨汁。”   弘历大惊,目光直直的落在那碗雪梨汁上:“御医呢,御医何在,验毒。”   兰昕看了怀安一眼,见丝状可怖,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忍。“倘若真是雪梨汁有毒,那来人就是冲着魏常在去的。皇上,此事绝非是警告、恐吓之意,而是决计要取魏常在的性命。” 第五百二十三章 安乐身康似宝珍   “朕必不姑息。”听了兰昕的话,弘历毫不迟疑的表明了心迹。自自己大病痊愈以来,后宫里安宁了不少时候。唯一让他恼恨的便是纯妃苏婉蓉竟然再度有孕,这件事由皇后出面,已经算是有了圆满的解决。   弘历以为,岁月静好,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起码会让他能够再舒心一段时间。却不想现实总是叫人措手不及。刚刚度过了平静的几月,转眼又是嫣红满地。“怎么样?”   御医将用于验毒的银签子从雪梨汁里取出来,神色凝重的回身呈于皇上面前,躬着身子道:“皇上请看,银签子进入雪梨汁的部分已然完全变成乌黑之色,可见雪梨汁里面的确有毒疯狂网络最新章节。从嬷嬷仅仅是服用了多半碗来看,短时间内就致使七孔流血一命呜呼,可见毒的分量不轻,又或者此乃剧毒。”   “幸亏不是魏常在喝了雪梨汁。”兰昕故意说这句话,妄图勾起皇上更加强烈的怒意。不管是谁下毒,不管因何目的而下毒,兰昕都不打算向从前一般,以宽厚纵容来平息风波。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姑息养奸绝对不是息事宁人的好法子。或许暂时可以做到使风波平息,但这仅仅是暂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心狠手辣的人仁慈,等同于把锋利的刀刃悬在自己头上。你永远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否则,后宫当真是不堪设想。臣妾将魏常在留在身边侍奉,反而是害了她。”   魏雅婷哭的红肿的眸子里闪出一道冷光,虽然表情略微有些迷茫,可她的心里十分清楚。“是臣妾连累了嬷嬷,是臣妾害嬷嬷枉死。若不是臣妾这几日腻烦,没有喝雪梨汁,还给了嬷嬷,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别胡说。”弘历兀自上前,伸手想要扶起还跪在地上的魏常在。   只是魏雅婷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只是想在陪嬷嬷一会儿。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死在了眼前,任是谁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伤痛。   ”李玉,雪梨汁经过谁的手了?朕就在这里,一层一层的查下去。但凡是碰过雪梨汁的人,无论有无可疑都一并带到殿上来。一个也不许放过。”弘历并没有怪魏常在,看她哭的难受,多少也能体谅一些她的冷淡。“皇后好好宽慰宽慰吧。”   弘历兀自领着人往前头的殿里去了,留下兰昕宽慰魏常在。想必这个时候,也只有皇后的话魏常在才能听得进去些。   兰昕低声叹息过,才终于定下心来:“你方才说,若不是你把雪梨汁给了怀安喝,她便不会有事了。本宫就在想,若非是本宫让她来圆明园陪着你,就更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说来说去,当初本宫的决定才是导致今日之事的根源。与其你恨自己怪自己,倒不如怨怼本宫,兴许这样,你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皇后娘娘,难道嬷嬷就这样白死了么?”魏雅婷终于忍不住伤心,悲伤痛哭不止:“唯有嬷嬷待臣妾好,这些年来,嬷嬷已经把臣妾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嬷嬷说过,一定会护着臣妾。却不想她是用性命护住了臣妾……”   “是不是白死,本宫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兰昕铁青色的面庞,没有一丝温度。“你若活的有价值,那怀安即便是去了也能心安。可你若是……罢了。”像是从心底泄了一股气,兰昕不想再逼她:“其实你根本就不想再度承宠,也不想留在皇上身边照顾。本宫能左右你一时,却左右不了你一世,心是你自己的。   经过这件事,本宫也总算看清楚了那些人的险恶用心。她们不容许本宫扶植新人夺取圣宠,更不许你出现在皇上身边,代替从前的洛樱。而这些日子,皇上虽然没有传召你侍寝,却对你青眼有加,于是她们就心慌了。”   兰昕走上前,亲手扶起了魏雅婷。又示意索澜与锦澜拿着极宽的粗麻白布将怀安的尸首遮盖起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正好借怀安的由头,你可以大病一场。本宫未免你病中操劳,一样可以将你送回竹林苑。只是,或许再不会轻易让你走出那孤僻冷寂之地了。你可愿意么?”   魏雅婷心里没有皇上,这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兰昕。从她的举止,心思,兰昕知道她是不会对皇上倾心的。本想着或许这一回她会变,可终究还是如旧。   “娘娘。”魏雅婷颤音唤道,握着皇后的手也是微微用力:“没有了怀安嬷嬷,臣妾还回竹林苑做什么?那里再不是一方净土了,有的只是臣妾的恨与怯懦。”抹了一把眼泪,魏雅婷冷冷一笑:“十四岁的魏雅婷,早已经将满心的畏惧与惶恐都种在了竹林之下。现在的我,再不是那个只会退缩,只会躲避的胆小女子。嬷嬷不能白死。”   “你想明白才好,不要一时义愤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兰昕虽然在魏雅婷身上花了很多心血,可终究不想勉强她什么异世开天最新章节。而魏雅婷也并不欠自己什么,她没有必要为了报答自己而活。   咬着唇瓣,魏雅婷用力的只点了一下头:“臣妾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扬起充满懊悔与恨意的眸子,魏雅婷迎上了皇后迟疑的目光,毫不客气道:“娘娘不是希望臣妾能一举夺得皇上的恩宠么?精心布置了这样久,为何又要临阵退缩了?”   这话十分的冲,连索澜听着都有些刺耳了。可兰昕到底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的不悦。“本宫只是希望在还能选择的时候,让你自己去选。无论是进是退,都要你自己拿主意。那么往后再有如此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你便不会觉得这样懊悔了。自己做的决定,才值得你用一生走下去。”   叹息过后,兰昕终于还是难掩忧伤:“不要到了不能选,你才去后悔。为迟已晚。”   “臣妾失言了。”魏雅婷心乱如麻,起初还以为皇后是故意以退为进。可这时候,她看见皇后眼里,竟有与她一模一样的懊悔,甚至还能看见伤痛背后,她的迟疑与不忍。终于还是明白了她的真心。皇后并不是一个只会控制、钳制来平衡后宫的人,她是在用心去治理后宫,用心去打理一个家。”   薛贵宁急匆匆的进来,没好声道:“娘娘,不好了,皇上怀疑是嘉妃与愉嫔利用五阿哥,在魏常在的雪梨汁里面下了药。”   “你说什么?”兰昕不禁心惊肉跳:“这怎么可能,嘉妃的性子最是淡泊不过了,好端端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愉嫔即便冲动,跋扈,也绝不会利用自己的骨肉去做这样害人的事情。怎么会怀疑到此二人身上?”   起初魏雅婷有些暗爽,这么快就查到了下毒之人,总算是一桩好事。可听了皇后的话,又瞧见皇后眼角眉梢里的笃定,她又不免失落起来。事情若是如此简单就好了,恐怕是一石二鸟之策,若是这个时候她与嘉妃、愉嫔翻脸,不过下毒的事情有没有如愿,她都会再度落入旁人布置好的圈套里。   要冷静啊,魏雅婷,你决不能被表象迷惑。她在心里不住这样告诫自己,眼底蹦出了强烈的冷光:“娘娘,臣妾想去瞧一瞧。”   兰昕点一点头,示意薛贵宁领路,心里也是不住的在想,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手了。当然,过往的事情使她心里留下了许多疑影,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一些恶人。比如太后,比如纯妃,她们是最见不得后宫和睦的角色了。   但纯妃如今孕中自身难保,而太后又在慈宁宫被严密的监控着,怎么可能完成这些事情呢?兰昕实在是有些想不通:“皇上明察秋毫,必然不会冤枉了谁,也不会轻纵了谁。本宫只希望魏常在能冷静一些,不要随便相信你看见的东西。   有时候,一切越是严丝合缝,就越是惹人怀疑。捏在手里的证据,也未必就是真的。本宫不是想袒护谁也无心息事宁人,只是不想轻纵了真正的刽子手,你明白么?”   “皇后娘娘放心,臣妾明白。”魏雅婷铿锵有力道:“臣妾也不想放过真正的行凶之人。”   “朕想听你们的解释。嘉妃,你先说。”弘历没有动怒,却不怒自威,   金沛姿定了定心,才慢慢道:“臣妾不知道什么雪梨汁,也不知道为何会有毒,当时永琪贪玩,又掉了皇上赏赐的玉佩,才会在庑廊下啼哭。臣妾与愉嫔赶过去的时候,奴才们已经聚集成团。有没有人动手脚,臣妾一概不知。”   “臣妾与嘉妃娘娘同往,只顾着关心永琪如何了,并没在意周围有什么人,又打翻了什么东西。至于雪梨汁如何被下毒,臣妾当真不知情,请皇上明鉴。”其其格也是沉稳平静,没有半分惶恐。   李玉忙未免皇上疑心自己,连忙解释道:“回禀皇上,当时在场的奴才都已经带下去审问了。说是小太监在送雪梨汁给魏常在的时候,在庑廊下遇着了五阿哥。在遇着五阿哥的时候,的确没见嘉妃与愉嫔两位娘娘在场。在场的,只有侍候五阿哥的乳娘和奴才们。” 第五百二十四章 清霜半落沙痕浅   兰昕应声而来,身旁跟着红肿着双眼的魏常在。“皇上,臣妾以为,此事必有蹊跷,不会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微微一福,兰昕得了皇上的默许,径直问李玉道:“当时端着雪梨汁的奴才何在?他中途是否将雪梨汁假手于人,又或者有谁接触过盛满汤汁的汤盅、瓷碗?”   李玉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当时端着汤碗的奴才正是圆明园里伺候的小马子。奴才这就将人带上来,请皇后娘娘审问。”   都是当奴才的,李玉不敢随便把小马子的话转达给皇后疯狂网络最新章节。何况皇后也未必肯信,倒不如把小马子交给皇后,由她亲自问,方才可安心不是。   侧首看了一眼魏常在,兰昕揉了揉眉心,宽和道:“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问清楚的事情,怕是着急也没有用。你们都起来吧,魏常在你也过来,都坐着听本宫慢慢审问。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弘历很是赞同兰昕的话,不禁附声:“皇上所言在理,朕正好今日也是空闲,大有兴致好好弄清楚此事。”   于是嘉妃与愉嫔一并起身,分别于皇后身侧坐下。而魏雅婷则只能坐在临近皇上的位置。当然,这会儿了,她也顾不上坐在哪里之类的事情,一门心思的只想着要找出真凶,替嬷嬷报仇。   “奴才小马子,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小马子不住的哆嗦,知道闹出了人命,自己是难逃罪责,见了这样的阵仗,有怎么会不害怕呢。   兰昕看了李玉一眼,示意他当面来问。   李玉会意,沉了沉嗓音,审慎道:“小马子,你奉命端着雪梨汁给魏常在送去的路上,可有假手于人,或者有谁碰过这碗汤汁?一路上的情形是怎样的,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一个字儿也不许删改,如实回禀。”   “。”小马子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突突的很是吓人。仿佛连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奴才从小厨房里端了雪梨汁后,就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魏常在的住处去。经过亭侧回廊的时候,就瞧见五阿哥远远的跑过来。   奴才怕自己当着五阿哥的去路,就连忙靠在了一边。谁值得五阿哥不是想经过奴才身边儿,是在奴才面前登上了回廊的坐板上。奴才一时心慌,怕五阿哥有什么闪失,就紧忙搁下了手里的托盘,去扶五阿哥。”小马子不敢抬头,如实道:“扶五阿哥的时候,奴才并没有察觉身后有没有人动过雪梨汁。”   金沛姿闻言眉宇不禁蹙紧了些,今日的事情虽然来的突然,且一听就是另有内情,但自己已经被卷了进来,怕也不是那么好脱身的。于是她慢慢的起身,朝帝后一福:“皇上,能否容许臣妾问小马子几句话?”   弘历心里也明白,嘉妃不是有争斗之心的人。这么多年她虽然跟着皇后,却从来没有妄图借助皇后的帮衬而获宠。且说,若是她真有获宠之心,每每与朕独处,为何不是殷勤的讨好,反而要说一些让自己反感不悦的话。   这哪里是争宠的样子?连争宠之心都没有,她有怎么会去妒忌魏常在的恩宠。这么想,弘历便心宽了不少:“你问吧。”语调里竟然有些许的信任透出来,听得在场之人都觉得很舒服。   “还未去寻找永琪之时,就已经有乳母和奴才跟着了。小马子,你说你当时只看见五阿哥一人跑过来,你可曾看见有随行的宫人么?另外,虽然隔着有些远,但是本宫听见你那里传来打翻东西的声音,以及五阿哥的哭喊声,到底打翻了什么东西?”金沛姿在脑子里不停的回想了好几遍当时的情形。以至于对每一处疑惑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小马子想了想,连忙道:“奴才去扶五阿哥的时候,的确看见有宫人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追来。后来五阿哥的玉佩掉了,奴才就赶紧去看玉佩落水的位置。等奴才将五阿哥从坐板上抱下来,宫人已经赶到了。   五阿哥因为玉佩遗失而哭泣,赶到的宫人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手忙脚乱的来扶。慌乱之中,似乎是有个送东西的小太监打翻了自己捧着的托盘。而正是打翻了托盘的声音,惊得五阿哥哭的更加厉害了。只是宫人将五阿哥围成团,谁也不曾注意到究竟是谁打翻了东西,又打翻了什么东西。”   其其格眼珠滴溜溜一转,似乎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想知道打翻了什么东西,倒也不难,让人去瞧瞧就能分明。”   金沛姿却有些忧心:“怕只怕奴才们手脚利落,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倘若打翻的是一碗雪梨汁,那此事倒也分明了。可如果只是旁的东西,兴许就是凑巧。只是不知,是咱们误打误撞赶上了这巧劲儿,还是有人存心安排,让咱们赶上了这巧劲儿异世开天最新章节。”   “皇后娘娘,是否遣人去瞧一瞧?”其其格有些不安心,或者说她要比任何人都不安心。只因为太后的手段她是见得太多了,莫不是自己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太后按耐不住了,让李玉下了手?如果下手的人真是李玉,一旦皇上皇后查明此事,李玉知道自己的身份,势必要乱咬人的。   兰昕微微颔首,宽慰道:“愉嫔不必惊惶,本宫一早已经让锦澜带着人去瞧了。既然事情是在庑廊下发生的,收拾的再干净怕也会有蛛丝马迹,你姑且放心就是。”   锦澜办事也麻利,皇后这头话才说完,她那边也有了消息。“娘娘,您请看,这是奴婢在庑廊下打翻东西附近的地上捡到的碎瓷片。”   魏雅婷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心猛地一揪:“皇后娘娘,虽然这碎瓷片不大,可正与嬷嬷饮下的毒雪梨汁用了一模一样的瓷碗。仅仅从这破碎瓷片上的青花就能分辨。”   “给本宫瞧瞧。”兰昕从锦澜手里拿过那片碎瓷,搁在鼻前轻轻一嗅,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意。“皇上,果然是雪梨汁,想来是有人趁着人多场面混乱,将原本没有毒的那一碗掉包。却不料正因为人多场面混乱,又失手打翻了没有毒的那碗雪梨汁。”   皇后的话,弘历自然是相信的。以至于接过碎瓷也只是轻轻闻了一闻:“皇后所言不错,朕也是这么以为。如此倒也简单了。”轻轻将手里的东西搁在身边的桌面上,弘历冷声吩咐李玉:“方才散落一地的碎片与汤汁是谁清理的,把人带上来。”   其其格也是这么想,谁急着清理,谁就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只是她的畏惧是说不出来的畏惧,总不能告诉皇上,她久做贼,心虚的厉害。即便此事与她没有关系,也只顾着害怕了。   魏雅婷见事情的大方向已经找准了,心弦才没有方才绷得那么紧。但是恼人的恨意却一点也没有消退。“皇上,臣妾能再度侍奉在侧,多亏了怀安嬷嬷尽心的调教与照拂。竹林苑的日子平淡,劳作辛苦,起初臣妾并没有淡定的心智,若不是嬷嬷无微不至的呵护与教导,臣妾不知道要怎么挨过那些苦涩的岁月。   如今,臣妾才有幸能陪伴在皇上皇后身边,尽一尽臣妾身为宫嫔当有的本分,嬷嬷就这样替臣妾枉死了。这实在让臣妾难以接受。”魏雅婷慢慢的起身,跪在当下:“求皇上无论如何要查出真凶,还臣妾一个公道,还枉死的嬷嬷一个公道。”   “皇上,人带来了。”薛贵宁一直守在外头,听皇后吩咐要将清理痕迹的奴才带进来,他便越过李玉兴冲冲的去了。这会儿拿住了人,自然也是不想耽搁,醒着神儿返了回来。“皇后娘娘,此人叫肖路,是圆明园伺候的奴才,方才就是他收拾了满地的碎片。还有,那碗雪梨汁也是他亲手端着,不慎打翻的。”   “说吧。”弘历看也不看肖路,只是拨弄着自己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   “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真的只是奉命去送一碗雪梨汁,并没有下毒。而那碗雪梨汁也真不是故意打翻的。皇上明鉴啊。”肖路早已唬得面无人色,也因为心里害怕,语速特别的快:“皇上明鉴,即便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忤逆小主,更不敢犯下砍头的死罪啊。”   金沛姿冷面若霜,愤怒的目光却火燎燎的灼烧着:“你说你奉命去送雪梨汁,你奉了谁的命?将雪梨汁送给谁?”   肖路闻言连忙道:“奴才是奉了娴妃娘娘的命,端一碗雪梨汁给娘娘润喉。这雪梨汁,是奴才要送去娴妃娘娘房里的。因为打碎了,奴才只好返回小厨房又送了一碗过去。娴妃娘娘可以证明,这些事是他亲口吩咐奴才去办的。而奴才除了送了这碗雪梨汁,就真的再没有做其他手脚了。”   “娴妃?”弘历勾起薄唇一角:“还真是热闹哇,过会儿怕是连慧贵妃也难逃干系了。也罢!”弘历猛的一拍桌面,厉声道:“朕有言在先,此事牵扯的所有人等,都必须带来由朕亲自查问。李玉,你去传娴妃过来。”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可恨良辰天不与   盼语得知皇上传召的缘由,不免有些惊讶。自己风光重临的那会儿,以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却格外平静。现在眼看着魏常在的恩宠要盖过自己去了,却连累她一起跟着遭殃,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   是否在那些妒怨暗害的人眼中,她堂堂娴妃,竟不如一个失宠许久尚且未再度侍寝的常在小主?“朵澜,你说本宫是不是借着魏常在的光才让那些人记起还有我这么个妃主的存在啊?”   朵澜见娴妃还笑得出来,心底到底是不好受的。“娘娘,别说这样的吃心话,皇上必然不会轻纵了暗害娘娘的人。奴婢以为,皇后也绝不会任由这样的小人危害后宫。”   “但愿吧。”看惯了这些事情,娴妃倒是很平静了。反正只要还活着,这宫墙里的争斗就不会停止。所以,看见这些不好而又充满戾气的东西,应该是庆幸的,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还能斗下去,庆幸自己还是立在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   因为只有得皇上在意的人,才能立在风口浪尖上。盼语很珍视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恩宠,她不想再回到默默等待的日子里去,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看见皇上倾慕旁人那脉脉含情的目光了。“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来迟,请皇上皇后恕罪。”   特意换了一身绣着淡粉芙蕖花的宫衣,盼语竟然没想到,这衣裳与魏常在如出一辙。只不过颜色些许诧异,款式略微不同,可那绽放的十分醒目的荷花,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娴妃,这小马子你可认得?”兰昕也注意到娴妃与魏常在着了相似的衣裳,瞥见她脸上淡淡的不悦,只得先开口问紧要的事儿。再宽宏大量的女子,也终究还是会过不去嫉妒那一关。除非她心里没有这个男人,否则,那种滋味儿如何能不去想?   盼语沉住气,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一眼:“似乎是圆明园里侍奉皇上琐碎事儿的奴才,臣妾隐约见过几回。”   “仅仅是隐约见过几回么?”金沛姿并不肯相信:“若只是隐约见过几回,侍奉娴妃的肖路怎的就正好端着雪梨汁与他相遇?”   “本宫不知道肖路端着雪梨汁遇到了谁,本宫只知道肖路比平时晚了许多,才将雪梨汁送进本宫厢房。方才刚用完,李玉便兴冲冲的传本宫来此面圣,嘉妃有什么疑问不妨说清楚。皇上皇后自有论断。”   “说的极是。”金沛姿微微点头,动作幅度并不大,可鬓边的小珍珠流苏还是发出的响动。“谁也预料不到,五阿哥会忽然在园子里跑着玩,竟又去了庑廊下,遇见了这样巧合的事情。只是能否和小马子碰头,却比五阿哥掉了玉佩容易控制。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并非是多疑,也并非针对娴妃,只是魏常在喜欢喝雪梨汁,而娴妃平日里更喜欢喝酸梅汤,怎么偏偏这一日打翻的打翻,中毒的中毒,会不会太巧合了。”   情绪有些激动,金沛姿也顾不上礼数,两眼冷淡的光彩看上去格外的肃沉:“臣妾有什么话说的急躁或是不对了,还请娴妃不要往心里去。永琪还小,愉嫔又历经千辛万苦才诞下了他,再不济也不会拿自己的幼子看玩笑。   而臣妾本身,与魏常在并没有半点宿怨。连日以来,臣妾花费时间照顾两位年幼的阿哥,却无法近身陪伴在皇后身边侍疾,心中一直不宁。多亏了是魏常在尽心谨慎,处处侍奉得宜,臣妾才安心了不少。臣妾感谢魏常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无端的要毒死她,即便是栽赃嫁祸,也显得太过牵强附会了。望皇上明察。”   金沛姿方才不说,就是等着娴妃来。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当面锣背面鼓的讲讲清楚。总好过互相猜忌,麻烦不说,也徒增烦恼。   盼语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雪梨汁有毒,更别说其余的事情了。“嘉妃所言在理,但臣妾的确不认识小马子,也没有什么私交。若是皇上不信,尽可以将小马子拖下去严刑拷问,是否臣妾授意,又或者另有内情,尝过了百八十种酷刑,他一定会从实招来。”   “娴妃娘娘饶命啊,娴妃娘娘饶命啊。”小马子闻听此言,心伤胆丧的几乎去了半条命。“奴才的确是正巧经过,奴才并没有在给魏常在的雪梨汁里动手脚,更没有受谁指使。皇上奴才冤枉啊。”   肖路也倍觉唇亡齿寒,倘若小马子倒霉了,下一个就会轮到他了。这么一想,他也捣蒜是的口头,连连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真的没有受谁的指使,调换雪梨汁,那雪梨汁是奴才从小厨房里端来,给娴妃娘娘喝的。并没有任何不妥。   期间不小心打碎了,奴才怕留在地上碍眼,就紧忙收拾了。又返回小厨房重新呈了一碗,从头到尾,奴才只是办分内的差事,没有存歪心思,更不敢以此谋算小主啊。”   “不对。”小马子警觉起来,连忙打断了肖路的说话。“奴才见姑姑就熬了两碗雪梨汁。肖路即便是能端第二碗,也不可能在打碎之后随即取来第三碗啊。用来熬雪梨汁的小瓷罐绝对装不下第三碗。”   肖路一听,也登时急了:“你才胡说,姑姑用来熬雪梨汁的明明是瓷罐儿,大半罐儿的雪梨汁怕是还有剩下的,漫说是两碗三碗,就是五碗六碗也一定就有高手寂寞2。奴才记得,光是雪梨姑姑就择了十多个,照你的说法小瓷罐根本连梨都搁不下,怎么可能加水熬成汁呢。”   弘历冷哼一声,凛然道:“看来还不止一锅雪梨汁。”   兰昕点一点头,赞同道:“既然如此,皇上请容许臣妾亲自去瞧一瞧。”   “朕与你同去。”弘历也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娴妃、嘉妃、愉嫔、魏常在你们也都跟着来。剥茧抽丝,再复杂的事情也总有蛛丝马迹。何况这圆明园终究比紫禁城要清净许多,朕偏不信这么小的事情,还摸不到藤子上的瓜。”   “臣妾也是如此想。”兰昕跟在皇上身后,怜惜的看了一眼魏常在:“你也别太难过了,逝者已矣,最要紧就是还她一个公道。”   魏雅婷怔怔颔首:“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明白。”   “皇上,奴才就是在这里盛的雪梨汁。”肖路抢先一步越过小马子,径直走到了小厨房靠外面的一间。“姑姑也可以作证。”   小马子连连摇头,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雪梨汁是在里间儿熬的,奴才也有姑姑可以作证。”   “先看看这一间。”弘历对李玉示意,吩咐他进去找一找。   李玉不敢耽搁,连同薛贵宁一并进去,果然发现了肖路说的那一罐儿雪梨汁。且此时此刻,罐儿里面还有不少。“来人,验毒。”李玉不放心,唤了个司膳的小太监来验查清楚。   众目睽睽之下,小太监将银签子从瓷罐儿里抽了出来,银光闪闪的签子并没有半点发乌的痕迹,光亮如新。   “请皇上皇后过目,验毒的银签子并没有变色。可见瓷罐儿里面的雪梨汁是无毒的。”李玉恭敬道。   肖路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没有说谎,要是这样就冤死了,岂非是太可悲了。“娴妃娘娘明鉴,奴才真的是从这里给您舀的雪梨汁,之所以耽搁了时辰,仅仅就是因为奴才打翻了一碗。又怕瓷碗的碎片和汤汁留在庑廊下,伤及前来赏玩的娘娘或是阿哥,奴才才紧忙打扫了。”   “知道了。”盼语不紧不慢的应她一声:“本宫没做过自然心安理得,你也一样。”   兰昕看了一眼小马子,严肃问道:“你的雪梨汁当真是在里面一间舀的?”   小马子不住的点头:“奴才不敢欺瞒皇后娘娘,的的确确是里面一件舀的。”   “去看看。”兰昕对薛贵宁使了眼色,让他无比要仔细严查清楚。“皇上,臣妾以为,若雪梨汁不是在半路被调换,就是有人在熬制的时候已经下了毒。若果是这样,那庑廊下的一切,纯属巧合而已,想来嘉妃、愉嫔都是恰巧……”   “不好了皇后娘娘。”薛贵宁去而复返,打断了兰昕的说话:“里面有……有个姑姑死在灶台边上了。看样子,也是中了毒。”   弘历眼眸一紧,额上的青筋当即就凸了起来。“朕要亲自去瞧一瞧。”   李玉跟着皇上进去了,留下皇后与一众宫嫔等在外头。   魏雅婷听说人死在了里面,心慌的不行。倘若真的是那个熬雪梨汁的姑姑害死了嬷嬷,又毒死了自己,那岂非线索就断了。这件事儿看着是牵扯到了娴妃、嘉妃、愉嫔,实则她们全都仅仅是被牵扯进来而已,并没有铁证和动机啊。“皇后娘娘,臣妾也要进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你不怕么?”其其格小声问道。   “臣妾不怕,区区死人有什么可怕的。”魏雅婷噙着泪冷冷一笑:“活着的人才叫人畏惧。” 第五百二十六章 良夜清风月满湖   果然皇后身边的薛公公说的不错,这姑姑的死状的的确确是中毒。"魏雅婷忍不住伤心,怀安嬷嬷也是这样去的。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一小罐儿的雪梨汁?弘历见她的目光游离于尸首和瓷罐儿之间,泫然问道:“站在这里,面对着冰冷的尸首,你真的就没有一点畏惧么?”   魏雅婷以为皇上听见她方才在门外的话,这会儿是故意这样问的,不免有些不悦。“皇上以为臣妾该如何畏惧呢?只晓得哭,不敢进来看?若是哭能找出真相,臣妾也愿意做一回孟姜女,若是躲在门不敢进来,怕是只会让容不下臣妾的人,更加得寸进尺的欺辱谋害臣妾。”   止住愤怒与悲伤,魏雅婷瞥了一眼那小瓷罐儿:“皇上,还是让人照旧验一验吧。”   李玉会意,连忙召唤了方才的小太监进来。未免有所偏差,小太监取了一根新银签子来验毒,而没有用方才验过的那一根。   将银签子搁在残存不多的雪梨汁里面搅了搅,这回抽出来的时候,果然变了色。乌黑看起来触目惊心,且有不断扩散的趋势。就连没有接触到雪梨汁的地方,也慢慢的乌黑了。   “皇上,这里有一只碎了的瓷碗,想来是这姑姑偷喝了剩下的雪梨汁才导致毒发身亡。”李玉发现,地上的瓷碗与之前的碎片是一样的。再仔细的打量小厨房里其余的地方,也发现了不少同样的瓷碗、碟子等器皿。如此倒是没有什么好疑心的,像是不存在有人故意调换汤羹。   “公公怎么知道这姑姑是偷喝了雪梨汁才毒发身亡,倘若不是呢?”魏雅婷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就不能是她唯恐皇上查明真相,牵累家人而自尽身亡么?倘若是自尽,那她背后就一定人有。何况圆明园司膳的普通姑姑,会和臣妾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恶毒到下毒?”   李玉连忙赔不是,谦声道:“小主息怒,奴才不过是白说一句,做不得数。”   弘历瞧着魏氏认真的样子,幽然一笑,这笑的成分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让人抬出去,给皇后她们瞧瞧,再着人去找这圆明园的管事公公过来,朕要知道这奴婢是替什么人办事的。”   “奴才明白。”李玉心里松了些劲儿,好在皇上没有因为魏常在的话而追究自己的不当。   尸首被抬了出来,就搁在了皇后以及诸人面前。   魏雅婷随即快皇上一步走了出来,恭敬的福身问道:“臣妾斗胆,敢问娴妃娘娘一句,可认得这姑姑是何人么?又或者嘉妃娘娘、愉嫔娘娘是否有印象?”   三人仔细瞧了瞧,均是摇头。   兰昕心里也有疑惑,不免仔细的看了又看。“倒是个脸生的司膳宫人,本宫也没有什么印象。何况皇上自登基以来,勤于政务,从前鲜少来圆明园避暑。以至于圆明园许多人,都极为脸生。”言外之意,此事倒也不好办了。   “是呀。皇上勤于政务鲜少来圆明园避暑。满心以为这一回能好好松乏送饭,谁值得这一来,便出了这样的事儿,着实叫人心里不安宁。”金沛姿沮丧的摇了摇头,虽然她和愉嫔都已经洗脱了嫌疑,说的通是突然事件。但毕竟事情牵扯到自己,也足可见后宫不会有安生的日子,随时都有不好的事情会将自己卷进难以预测的漩涡之中。   到底让人心里头难受。像是被孢子打了头,想躲是来不及了,也只能白白挨这一下。   “皇上……”魏雅婷很想问一问皇上,难道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么?他方才在前殿的时候,不是还振振有词,说一层一层的查下去,一定能弄清楚。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此事……”   兰昕接过话头,对魏雅婷道:“这件事本宫自会继续调查清楚,魏常在,怀安与你主仆一场,身后事也只能指望你这个当小主的人操持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本宫开口。锦澜,这几日,你便跟着魏常在打点此事吧。”   “是奴婢明白。”锦澜知道皇后是怕魏常在闹,有自己从中说和着也总归是稳妥一些。何况侍奉魏常在的宫人都年轻些,遇着事儿只晓得害怕了,又哪里能办的妥妥当当的。   “皇上,臣妾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说。”兰昕见皇上眉宇深锁,知道他心里烦闷。也知道他的烦闷只源于不想让魏常在失望。   “也好。”弘历轻咳了一声,吩咐李玉:“着人继续查问,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是自尽还是谋害。”   “奴才明白。”待皇上与皇后离去,李玉才敢抹去额上的冷汗。心想倘若真的是有人精心安排的,哪里就这么容易查到了呢?皇上也真是太信任自己了。   正狐疑该怎么做的时候,他无意中瞥见了愉嫔疑惑的目光,轻轻晃了晃头,意在告诉她这并非是主子的决定。至少自己没有参与其中。   其其格很谨慎的转过了头去,心中已经明白了李玉的暗示。无疑,她是真的松了一大口气啊。不是太后就好,不是李玉动手的就好,否则这件事追查到底,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尾。“姐姐,咱们回去吧,我心里慌,想看看永琪。”   “也好,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我也是心慌的不行。好端端的摊上这样的事儿,真是走低运。”金沛姿攥了攥其其格的手,顺口道:“你说这人究竟是冲着咱们来的,还是冲着娴妃?咱们到底是倒霉催的,还是已经落在旁人的圈套了?”   “唉!谁知道呢。”其其格连连叹息不止:“还好永琪没有事儿。臣妾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极了。要是永琪一时贪嘴,喝了小马子端着的雪梨汁,你说……那我该怎么办?”她的脸色随着心慌而大便,仅仅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嫡亲的儿子,那种惊惶就钻进了骨髓里。   “呸呸呸!”金沛姿连声啐道:“你胡扯什么呢?赶紧吐了口水。这种事儿可不能胡说八道,别自己吓自己了。永琪得天独厚,一看就知道是安康平顺之相,不会有事儿的,你放心就是了。”   盼语跟在两人身后,听见这样的对话也是唬得不轻。倘若打翻了雪梨汁的肖路去里间儿盛了剩下的雪梨汁,那死的人或许就不是里面的姑姑了。心里有些松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也会害怕。一口雪梨汁的事儿,可能就是生死决别了。   有时候做人真的很难说,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皇后怎么觉得?”弘历开门见山问道。   “臣妾方才仔细瞧了那宫人的面容,像是没有什么忧虑与恐惧。若真是存心害人,又只能自尽了事,喝下有毒雪梨汁的表情应该是眉宇锁紧,抱着必死决绝之心,很沉重很痛苦的表情。而并非是舒展眉目,平静的喝下这一碗毒药。”兰昕幻想自己是那死去的宫人,真若是知道端着的雪梨汁有毒,喝的时候一定不会是安然自若的样子,故而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   “你看得仔细,朕也是这样以为。”弘历示意兰昕凑近一些,附耳道:“皇后以为是不是娴妃?”   兰昕不禁有些愕然,皇上怎么一下子就会怀疑是娴妃?“皇上莫不是以为,娴妃会趁机让肖路在雪梨汁里面下药吧?”   “娴妃平日里喜欢喝酸梅汤,偏是这些日子,朕吩咐人熬雪梨汁给了魏氏,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且除了肖路与小马子,谁又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后厨房,端走雪梨汁而不引起旁人的疑心。何况旁人又怎么知道那小厨房里会煮了两罐儿的雪梨汁呢?”弘历凛眉:“朕并非不愿意相信娴妃,只是娴妃的手段惯常决绝,又是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朕的垂注……朕心里难免存了疑影。”   “愿闻其详。”兰昕垂下眼睑,宁和道。   “从前,她便容不下洛樱。”弘历这句话,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了。   兰昕在这件事情上,有些愧对娴妃。其实皇上想送洛樱走,而不是送她去死。到了自己口中,话锋一转,她将皇上的心意加深了许多,让娴妃终于处置了洛樱。可能这件事真的使皇上留下了很深的芥蒂,才会导致娴妃如今有这样的结局。   “此事权当是那姑姑受人指使,必得除掉魏常在吧。”弘历揉了揉眉心:“药是人神不知鬼不觉下的。朕也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好此事。”   兰昕理解的意思,是皇上要暗度陈仓,好好查一查是否娴妃所为。可皇上犯得着这样疑心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子么?漫说她自己并不曾怀疑娴妃,即便真的是娴妃,也是叫感情冲昏了理智,才会出此下策。皇上这样做,不是逼着娴妃发疯么?   孰不知娴妃若真有如此激烈的举动,也是一早叫皇上逼出来。“那皇上一定要好好宽慰魏常在,怀安走了,她心里难过。”   “朕会的。”弘历握住了兰昕的手,宽言道:“你自己身子弱,这些事情,朕自会处理好,你好好歇着。”   还能说什么呢,兰昕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恭送皇上。“   -,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随碧玉歌声转   送走了皇上,索澜端了鲜花汁子勾兑的温水进来,绞了雪白的绵巾轻轻替皇后拭了拭额头鬓角与脸颊。“娘娘,娴妃娘娘在外间候了一会儿了。看样子像是满怀心事。方才皇上离开的时候,她明明在外间候着,却没有出迎相送。想来,是不想让皇上知道她等着娘娘呢。”   “请进来吧。”兰昕知道娴妃的心也不定,她失掉的太多了,正因为如此,才会更在意如今拥有的。   “皇后娘娘金安。”虽然才见过皇后,但是盼语还是依足了礼数,再向皇后恭敬的福了福身。她知道皇后素来喜欢礼仪周全的人,也知道皇后一直用这些无形的规矩捆绑着自己,连带着捆绑了别人。   兰昕示意她起身,转首对索澜道:“有新摘的樱桃,取些来给娴妃尝尝。”   索澜应了声,随后将水有端了下去。   “娴妃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本宫么?”兰昕慢慢的坐下。   盼语见她才润过面,便从妆台前拿了珐琅椭圆小钵,双手呈递皇后面前。“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用珍珠粉敷面,觉得太过奢靡,这润面膏却是内务府用各种草药加了滑石粉调配而成。一样有滋润肌肤的功效。”   “难为娴妃这样有心,本宫的小事,你也记的这样清楚。”兰昕打开了小圆钵,用葱白的指尖只蘸了一点点,轻轻揉在手心,慢慢的拍在两颊以及额上。“是否中毒之事让你不安心了?其实你不必为这些事烦心,清者自清,皇上睿智不会不明白你的心思。”   盼语将皇后用完的润面膏放回原处,才敢稍微显露心思,悲切道:“臣妾已经不敢去相信了。皇上表面上是在意臣妾的,可相处久了,臣妾反而越发捉摸不到皇上的心思。魏常在骤然得宠,皇上待她越加亲厚,此消彼长,臣妾能分到原本就不多的恩宠,自然是会越来越少。于是这个时候有人生事,恶意嫁祸臣妾,以为如此臣妾就再不会有出头的一日了……”   低下眉目,盼语抽了一口凉气,慢慢道:“或许臣妾原本就不该有这一日。”   兰昕从她的眉眼之中,看出了深深的灰心,不免有些奇怪:“这似乎不是你的性子,还未曾斗,就先气馁了。本宫认识的乌喇那拉氏娴妃,绝不会是这么软软糯糯的样子。”   “如果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的安排,臣妾除了接受,又能如何呢?”盼语冷着脸,毫无表情道:“娘娘不是正好借怀安之手,挑起我与魏常在的心病么?就如同您会躲在暗处,扭曲事实,让皇上以为是我容不下洛樱,对我的恩宠一日比一日少。   加之我又是莽撞的性子,所以娘娘您巧妙安排,让皇上对我的疑心加剧。从府上第一的侧福晋,沦为一个被皇上厌恶搁置的‘闲’妃,您对臣妾还真是处处算计,处处用心。”   眼底噙满了泪意,盼语慢慢的跪了下去:“今日这番话,臣妾本可以藏在心里,永远不对外人说起,不让皇后知道臣妾的心思。可这些年来,您暗害过臣妾,也帮衬过臣妾,救过臣妾的性命,也让臣妾失掉了恩宠。好与坏,通通都让臣妾饱尝,盼语如今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话既然说明了,臣妾也不怕皇后娘娘会有所提防。但从始至终,臣妾绝没有攀附凤权的野心,也没有想过要取您而代之,成为皇后。无论接近太后,还是重临风光,都是臣妾不得已而为之,不得不为之的事情。但愿今日坦诚以待,皇后娘娘能网开一面。臣妾只想安安静静的陪伴在皇上身侧,哪怕不能如贵妃一般恩宠优渥,哪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但只要皇上心里还有臣妾,就已经足够了。”   慢慢的叩下去,盼语久久伏在地上没有动弹,声音尤其细微:“求皇后娘娘看在臣妾多年来尽心侍奉的情面上,就放过臣妾吧。”   兰昕被她这番话呛的五内俱裂。原来在娴妃眼中,她非但不是贤后,反而是与纯妃之流没有什么两样的恶人。洛樱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想否认,但魏常在的事情,她同样不想解释。“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娴妃吧。”   “多谢皇后娘娘。”盼语红着眼起身,却没有再多看皇后一眼。“臣妾告退了。”   索澜端着樱桃,在门外听见了这些对话,不禁又气又恼,她是跟在皇后近前的人,皇后有没有安排这些事,难道她会不知道么?原本是想多句嘴,当面和娴妃说个清楚,可等娴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索澜已经气到不能冷静的说这些大事情了。   “这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给娴妃娘娘取的新鲜樱桃,娘娘若是怕有毒,尽可以扔掉。”言罢,索澜将一盘子的樱桃猛的杵在娴妃胸前。也不管她是不是接住了,一甩脸子扭头就走了进去。   盼语虽然是及时的捧住了盘子,樱桃却还是散落一地。她不知道这样和皇后挑明了话来说,是对是错,但总之,她不想一辈子都活的稀里糊涂的。她也想痛痛快快的明白一回。   “娘娘,你别跟这种糊涂人生气,犯不上的。”索澜见皇后的脸色不好看,少不得宽慰道:“她自己拢不住皇上的心,便斗胆来娘娘您面前叫嚣,以为咱们还怕她不成了。娘娘您才是后宫之主,她不过一介妃嫔,还想如何?下回再有如此难听的言论,娘娘您就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兰昕没有接话茬,只是竭力让自己平静起来:“当年府上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洛樱的事,除了皇上与本宫,也就是娴妃才知道真正的死因。而皇上的心思,除了本宫知道,怕是再没有别人了。如何就会传进娴妃的耳中?”   先前,兰昕一直让娴妃以为,那就是皇上的心意。说没有私心是假的,但事情已经这样做了,她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这会儿将方才娴妃的话都连起来,再凭借对她的了解一揣摩,兰昕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有谁去看过娴妃?”兰昕总觉得,若是娴妃的性子,早就发现有不妥,也不会忍到现在才来。   索澜仔细想了想:“近来都在圆明园,并没有谁来探望过娴妃。圆明园里清净,人又少,走动的也少……对了,皇后娘娘,奴婢想起来了。日前萧风大人好像去看过贵妃与娴妃。”   “萧风?”兰昕警觉起来。萧风一直是跟在皇上身边儿的人,从前府里的种种,他未必不明白。且这个萧风一直和傅恒不对付,恼恨傅恒抢了他的地位。当出用计送他离开紫禁城,想来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更何况,乐澜是她与娴妃一手逼死的。为了保全皇家的名声,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但在萧风看来,必然不会就这么翻过去。他真的大有可能会对娴妃用心思,意图借助娴妃甚至贵妃的手,与自己抗衡。   “索澜,你去请萧风过来,本宫也有许久没与他过过话了。”兰昕的心已经慢慢沉下来了。从前与皇上的情分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如今富察一族的荣辱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皇上薄情,她不能将一生错付,爱并着痛,每一次靠近他都只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既然情意已成定局,她只能多为傅恒谋算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希望傅恒能做到。兰昕从不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她爱的如此苍白无力。这样还算是爱么?   “朕才从勤政殿出来,就瞧见这样好看的菊。想着转眼就要入秋了,也是菊花凌枝的时候,就叫人折了几枝给你看看新鲜。”弘历示意李玉将菊花递给魏常在,自顾自的择了一处坐下。   魏雅婷只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宫衣,头上两支淡蓝色的宫花,看起来素雅淳朴。“多谢皇上惦记着。菊花清雅,适合臣妾此时赏玩,到底比牡丹月季要有心思得多。”   “你喜欢就好。”弘历见她眉目朗清,容色平和,心里也舒服了一些。“再过些日子,朕便带着你回宫,从前你是居住在咸福宫的,这次回去,朕将延禧宫赏给你住。延禧宫富丽堂皇,返修了一回,宫里许多摆设都是新添的,你住着会舒服些。   “多谢皇上。”魏雅婷不在意这些,她更像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嬷嬷。“这几日,皇上不说,臣妾也不敢多问。而今臣妾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若是皇上不在意,能否告诉臣妾,究竟是谁要毒死臣妾?是谁害嬷嬷殒命?”   弘历泫然颔首:“后宫之中,最难以预测的便是人心。而人心之中,妒忌怨毒的情绪,便是一把无形的刀刃。有人收买了那姑姑下毒手,又令其自尽以平息此事,所以始作俑者还未能浮出水面,朕答应你,迟早回给你一个交代。”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安心了。”魏雅婷知道,皇上一定会将此事不咸不淡的搁置下来,即便是拿着刀子逼着他来问,也无济于事。除了忍耐与等待,她也只能伺机自己动手去查。可这仇恨的种子不会被风吹走,不会。知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心底生根萌芽,越扎越深。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守得莲开结伴游   圣驾回銮定在中秋之后。许是皇上有心,知道魏常在还未能敞开心扉,所以决计在嬷嬷故去的圆明园过这个团圆的节日,以表哀思。也许是皇上不愿回紫禁城,在中秋佳节之际面见太后请安,故而索性躲在这园子里简简单单的过个节。   总之,中秋那一日的晚宴,就设在了圆明园的勤政殿上。   帝后十分有默契,皆着了绛紫色的吉服。这颜色衬得皇后姿容胜雪,却映的皇帝俊容深邃,均是说不出的华贵庄重。   妃嫔们均打扮的娇俏可人,看上去花枝招展的喜庆。唯有魏雅婷的妆容配饰稍微简单了一些。但为了应景,她还是穿了一件银粉色的旗装,衣襟上绣了两朵好看的荷欢。   柏絮妤与魏常在邻座,少不得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魏常在淡扫蛾眉,几乎不施粉黛,偏偏看上去清新出众,真可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啊。倒显得旁人成了陪衬,越发映的你清新宜人了。”   魏雅婷淡淡一笑,并没有分辩什么。其实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旁人脑子里的东西,还不如不说为好。于是捻了一颗葡萄轻轻搁在嘴里,轻盈柔嫩的汁水甜而润,倒是叫人很舒服的。   坐在怡嫔另一边的正是一贯牙尖嘴利的其其格,她听了怡嫔的说话,又瞥见魏常在的不搭理,不禁嗤嗤一笑。“都说红花也要绿叶衬,能给魏常在当一回绿叶,也是咱们的福气。倒是怡嫔你,羡慕起魏常在的清新淡雅,反而觉得浓妆不美。若此,做姐姐的倒是有个法子,让你也当一回红花。”   听不出愉嫔的语气,柏絮妤只干笑:“姐姐有什么法子,但请赐教。”   “让工人打一盆清水过来,你卸去妆容不就是了。”其其格也捻起一颗葡萄,捏在指尖细细的剥去了果皮:“左右皇上还未曾看你一眼,洗去了也无妨,正好成全了你淡扫蛾眉朝至尊的心愿。也能和魏常在一样好好的当一回红花了。”   被呛白的有些恼火,柏絮妤勾了唇角生硬的扯出笑意。“向来皇上看中谁,谁就是出水的芙蓉。也难怪能引来蜂蝶簇拥。可惜旁人再怎么模仿,怕也是没有用的。姐姐一番好意,可惜妹妹无福消受。”   言外之意,便是讥讽自己跟红顶白喽。其其格并不动气,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不喜欢怡嫔那小性儿罢了,有没有资格评论旁人的是与非,又或者揶揄得宠的宫嫔,且要看看自己的尽量。不过她算是不错了,秀贵人有孕滑胎还不过是秀贵人。   而怡嫔还未曾有孕,就无声无息的成了嫔位。到底是皇上对她有几分好感。“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你自有你的好处呢。做姐姐的能说一句两句,却做不了好坏,且得看妹妹自己的悟性。更何况好与坏,只在皇上心上。”   “给皇上皇后请安。”萧风大步迈进勤政殿,恭敬的行了大礼,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这是才抵达的贡酒,正值佳节盛宴,奴才便借着这极好的由头呈敬皇上皇后以及各位娘娘。”   索澜瞥了一眼萧风,心里有些郁闷。自从上一回皇后娘娘吩咐传萧风觐见,她便来来回回的找了萧风好多次。可惜不是人不在圆明园,就是离京办事儿了,一个多月都未曾露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时候出现了。   与锦澜并身推下来,从萧风身后的奴才手里接过美酒。索澜轻声道:“劳烦大人如此尽心了。”   萧风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的朝索澜瞧出,倒是个不怎么熟悉的面孔,也并未有什么交情。“为皇上皇后效力乃是分内事,当不起姑姑一句劳烦。”   卷唇而笑,索澜并没有显露半分的厌恶之色,反而十分亲昵的对萧风点了点头。   于是萧风转身从奴才手里,亲自端了一壶佳酿,递到索澜手上。“姑姑请。”   “多谢。”索澜随和的接了过来,并没有任何异色。   这一切看在慧贵妃身侧的碧澜眼里,无疑又是一道锋利的光芒。萧风永远是这个风流不羁的样子,从前的乐澜与自己,如今的索澜,难道满后宫的奴婢都要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么?心里有些恨,恨自己无端的被他蒙蔽,更恨他怎么可以如此的轻薄。碧澜心烦意乱,接过奴才呈上的美酒便往外倒,洒再贵妃身上还依旧不觉。   “碧澜。”高凌曦的衣裳虽然被溅出的美酒沾湿,却没有动怒,只是很平静的唤了碧澜一声。轻轻触了触她的手背。“溢出来了。”   碧澜嘶了一声,回神道:“娘娘恕罪,奴婢冒失了。”   “无妨,你陪我去换一件干净的便是。”高凌曦知道碧澜看见了什么,心里也替她不值。“正好方才来的时候,带了一件备用的旗装,就搁在耳房里。”   “是娘娘设想周到。”碧澜扶起了贵妃。   高凌曦慢慢走上前,朝皇上皇后一福,温婉一笑:“皇上,臣妾弄湿了衣裳,须离席片刻以作更换。”   “好。”弘历含笑道:“你速去速回。朕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同你共饮欢谈了。”   “是。”高凌曦慢慢退了下去,眉眼里皆是喜悦之光。   兰昕方举杯,正想和皇上同饮一杯,却听了皇上这样对贵妃说话,一时有些尴尬。正要将酒杯搁下,却是魏常在唤她一声。   “皇后娘娘,臣妾想借这贡酒敬您一杯。”魏雅婷立在席间,银粉色的旗装看上去粼粼闪光,却是很微妙很含蓄的光彩,越发衬得她容姿出色,与众不同。“感激娘娘这些年的眷顾,臣妾先干为敬。”言罢,她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十分的爽气。   “魏常在雅量。”兰昕宽和一笑,亦满饮了杯中之酒。   “魏常在只是感念皇后娘娘的恩情么?皇上待你,也是极好的呀。”柏絮妤像是在说一句戏言,却暗中责怪皇后包庇魏雅婷,精心培育之后,重新又送到了皇上身边。而魏雅婷本身得皇上的恩宠,却并不感念君恩,反倒是对皇后格外敬重。   弘历却接住了怡嫔的话头,略微有些疑惑道:“魏常在既然雅量,就不同朕共饮一杯么?”   魏雅婷没有客气,轻缓一笑便蹙眉道:“不光是臣妾听见了,这殿上的诸位姐姐怕都听得一清二楚。皇上正在等慧贵妃娘娘回来同饮畅谈,臣妾怎么好抢在贵妃娘娘之前向皇上敬酒呢。臣妾是雅量,可皇上的酒量深浅,臣妾却不知。万一……臣妾灌醉了皇上,岂非耽误了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好兴致?”   盼语不知道这样的话,魏常在是怎么能说的如此抑扬顿挫,像是唱歌一样的好听。她只是觉得,这个魏常在明明就是故意吊皇上的胃口,想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心里不禁有些恼火。“魏常在所言不错,皇上要等贵妃前来满饮杯中之酒。不如就由臣妾陪魏常在再饮一杯,也不算辜负如此佳酿。”   魏雅婷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坦然直面娴妃:“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敬娴妃娘娘。”再饮一杯,魏雅婷依旧是干的十分爽快。辛辣的酒味在她口中,只是无比的醇香。千杯不醉,用在她身上,的确是当之无愧的。   看众人说笑的热闹,绮珊也略微坐不住了。她身侧是自顾着自斟自酌的嘉妃,瞧着两颊红扑扑的,像是已经喝了不少。“嘉妃姐姐一个人喝的痛快,怎不与妹妹碰一碰杯?不是说寡酒难喝么?姐姐这样会醉的。”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光是眼前的乐景已经让人醉心了。”金沛姿兴致泼浓,端起酒杯与舒嫔一碰:“咱们只管醉咱们自己的。”   索澜看萧风退了下去,便弯下身子附耳对皇后道:“娘娘,奴婢去瞧瞧月饼准备的怎么样了。”   “去吧。”兰昕身边还有锦澜伺候,又顾着和皇上说话,便没有在意索澜的心思。   如此甚好,索澜慢慢的走出殿去,一眼瞟见了萧风的身影,不禁慢步跟了上去。   正巧贵妃更衣毕,领着碧澜往回走。瞧见索澜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也是疑惑。“碧澜,你去瞧瞧。”   碧澜正狐疑是不是与萧风有关,恰好贵妃就吩咐她去看看。于是她如同黄雀一般,小心翼翼的尾随其后,还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生怕给人发现是的。   拐了个弯,索澜走到庑廊的尽头,却发现萧风早已经不见踪影。“难道是我眼花了,没瞧见他从哪儿离开?”索澜诧异的不行,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的几条回廊,人也能跟丢呢。心里有些不忿,她猛地转过身去,一下子撞到了萧风怀里。“啊,你……”   萧风冷冷一笑,玩味儿道:“姑姑这么着急,可是寻在下?”   索澜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却生生被她以笑意掩盖:“大人见笑了,奴婢不过是,是来瞧一瞧月饼是否准备妥当了。”想要替皇后分忧,接近萧风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毕竟她也怀疑,先前的许多事情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第五百二十九章 :玉垒浮云变古今   “哦?”萧风一扬浓眉,清冷一笑:“据我所知,月饼应该搁在耳房或是后厨之内吧?怎么会摆在回廊的尽头?且若不是你一路尾随我来,何以看见我立在眼前,会这般惊慌?姑姑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人,比当是聪明伶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直说?哼!索澜不禁在心里暗骂萧风。怎么个直说法?难不成直接问他是不是存了害人之心,一门心思要挑起皇后与娴妃的不和睦?还是问他用了如何高明的手段,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萧大人不要误会,奴婢真的是来拿月饼的。时候也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   索澜错开了肩,慌慌张张的垂下头离开。故作紧张,与萧风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刻意掉了一方丝绢。虽然没有回头,却也知道萧风一定会拾起来。这个男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试便知。   萧风饶有兴味的凝视着索澜略带局促的背影许久,终于将丝绢紧紧攥在手心里。唇边一抹阴冷的笑意看上去格外邪魅,他的心思,便是要借索澜对自己的好感,对皇后下手。“你还要看多久,不累么?”   碧澜微微一颤,不想自己藏的这样隐晦,竟也被萧风瞧见。“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萧大人敢作敢当,怕奴婢做什么?”碧澜方才躲在庑廊下另一个交叉口的柱子后面。   “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你。只是你身上那股浓郁的芬芳太过明显。风送香至,但凡是心无旁骛之人,想必都能嗅到那股子馥郁。不愧是久久跟在贵妃身边的人,已经沁染了贵妃的浓郁,怕是挥之不去了。”萧风慢慢的走近碧澜,脸色愈发的不明朗。   “你别过来。”碧澜警惕的连连退了几步:“我虽然不能确定索澜有什么可以让你利用,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会喜欢索澜。萧风,你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皇上没有追究,留下你这条命,依旧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你别不知足。”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关心我!”萧风从容一笑,停在了碧澜面前一臂处。“什么叫知足,什么叫不知足?乐澜的死我没得选,孩子的死我也没得选,能选的只有要不要忘记这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切。答案就是我根本忘不了。   你的主子和我一样受制于人,难道就没有想过为自己冒险一次么?一次,也许就是这一次,她便可以取皇后而代之,除掉这么多年一直互相掣肘的娴妃,一朝成为咱们大清最显贵的女子,这样不好么?   你是否关心我,我根本就不在意。只盼望着你是真心实意的帮衬你家主子,别辜负了我结盟的一番好意。其实并非非要依附贵妃之手我才能顺利复仇,只不过这样能让我少走一些弯路,你是知道的,毕竟是后宫里的事情,许多事我不方便直接干预。但有贵妃在,事情倒是简单许多了。”   “那么,雪梨汁的事情,是否你所为?”碧澜早就怀疑是萧风,除了他,没有人会如此心急着要害娴妃。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喜欢娴妃,却知道娴妃不是冒进的性子。好不容易风光重临了,是断断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断送了自己的恩宠。   久失复得之后,料想娴妃肯定是怕的。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碧澜一下子就想到了萧风。再没有人比萧风更恨娴妃了。   “知道的太多,对你来说不算是好事情。”萧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此时他的态度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她实情。   碧澜轻嘶了一声,冷然道:“你要死,要去冒险,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千万别连累我家娘娘。娘娘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一切,也好不容易才守住与皇上的情分,你别妄想让娘娘为你挡刀子。否则我必然不会轻饶了你。”   这回轮到萧风一声叹息了。“你舍得么?”   “无耻。”碧澜从他轻佻的眼神里,看出他的浮夸与讥讽,不禁恨得牙痒。“你胡嚼什么?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从头到尾,我担心的,只有慧贵妃娘娘而已。”   “但愿吧。”萧风没有继续戳穿碧澜的心思。因为他自己也尝过爱却得不到的滋味儿。“我还有正经事要去做,就不陪你叙旧了。何况也时候伺候贵妃尝月饼了,没有你在,贵妃肯定不习惯。告辞。”   作了个揖,萧风果真犹如一阵清风卷尘而去。   碧澜回过心神之后,冷不防狠狠揪了自己一下。为何终究还是忘不掉,明知道他有多坏有多卑鄙,为何还是忍不住要跟着来,要忍不住担心?   “青丝玫瑰馅儿的月饼,一贯都是皇上最喜欢的。臣妾瞧着,这两种看起来都不错。给皇上尝一尝如何?”兰昕示意索澜将面前的两盘月饼呈于皇上面前。含笑道:“这月饼出自两位妹妹之手,是一样的用心,皆希望皇上品尝一番。可不知皇上想先用哪一种,又能否猜出是哪两位妹妹匠心独运的敬献呢?”   弘历看上去心情不错,哂笑过后,便凝视着面前的月饼故作为难状:“皇后可是给朕出了一道大难题。知道朕喜欢吃青丝玫瑰月饼,可不算是什么秘密。但手工这样精巧,朕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言罢,以银签子签起一小块月饼搁在嘴里,弘历细细的品了起来。品过之后,弘历却不急着说话,而是又从另一个碟子里签了一小块月饼,同样搁在嘴里慢慢的品了。“唔,果然还是有区别。”   “哦?”兰昕微微一笑:“臣妾等愿闻其详。”   “馅儿都是一样的馅儿,面皮儿也是一样的酥松可口。只是其中一碟揉面的水略微不同,使月饼吃起来清香宜人,不会油腻。另一碟揉面的时候,加入了些许桂花碎末,吃的时候多了几分香甜馥郁。”弘历接过李玉递上来的手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到底是各有千秋的。”   “看起来,做这月饼的两位妹妹,都是心思细腻,七窍玲珑的女子。”兰昕也拿起银签子,照样一碟品了一小块。“清香宜人的这一碟爽口舒心,想来臣妾多吃两块也不会觉得腻味。而加了桂花的这一碟用过,唇齿留香,也是耐人回味。皇上品过了,能否猜出是哪两位妹妹别出心裁呢?”   早有小太监将这两种月饼分毫,呈于在场的每一位宫嫔。   “姐姐猜是谁?”舒嫔签了一小块慢慢的吃着,又以手背遮挡在唇前,心急的问嘉妃。   “如此的缜密细致,还能有谁?”金沛姿尝了其中一碟,脸上的笑意便浓郁的浮现出来:“皇上最疼谁,谁下的功夫也就最多。这倒是有趣了,缜密细致对决新欢新鲜,胜负高低一下子就区分出来了。”   “慧贵妃最喜欢馥郁的芬芳,不想将这甘甜的味道搁在月饼里,也是巧妙之举。妙就妙在馅儿里的青丝玫瑰没有被桂花抢了风头喧宾夺主。而只浅浅尝一口酥皮儿,已经芬芳醉人了。”弘历含笑对上贵妃的目光,满是赞许之色。   “而清香宜人的月饼,乃是用竹叶上的晨露和面,所以酥皮儿里皆是清新的滋味儿。这种味道巧妙的溶解了猪油的腻味,添了些许清爽。想必朕一时贪嘴,多吃几块儿也无妨。”言罢,弘历又签起了一块,颇有兴致的吃起来:“清爽宜人的不光是魏常在的打扮,连同手艺也是,朕心甚慰。”   盼语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退席,却又不想扫兴。   高凌曦却忽然站起了身子,容止优雅的轻盈一福,含笑道:“皇上夸奖臣妾本事一桩美事。可臣妾手脚笨拙,哪里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月饼呢。桂花香醇是臣妾的所爱不假,却并非出自臣妾之手。皇上猜错了,可得认罚。臣妾就代替匠心独运的这一位妹妹,先罚皇上自饮一杯。”   慧贵妃都这么说了,有谁会不知道那桂花的月饼,出自娴妃之手呢。其实兰昕总觉得,皇上根本就已经知道是谁的手艺了,非要张冠李戴,似乎是故意不想让娴妃舒心。为着魏常在的事情,皇上对娴妃再度生出嫌隙,怕已经成了定局。   兰昕虽然有心帮娴妃,可终究是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越帮越忙,越帮越错,加上萧风从中作梗,事情只会越来越乱。目光划过娴妃,兰昕不难感觉到她的气馁与沮丧,即便她掩饰的很好,可终究那种锥心的感觉还是骗不了人的。   “朕独饮一杯有何不可,但既然你站起来了,便只管再陪朕饮一杯。”弘历只顾着与慧贵妃说笑,哪里还会在意那叠月饼出自谁之手了。   盼语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又吃了好几颗葡萄,她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难道皇后不知道那月饼是她做的么?还是皇后故意要端上来,让皇上当众给她难看。也让她明白,皇上已经不会再怜惜她了,无论花多少心思,枉然就是枉然。   仰起头对上皇后明澈的眸光,盼语真心想知道,皇后是不是真的连这样微小的事情,也要算计她体无完肤。难道就不能给她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么? 第五百三十章 :贵近旁观俱失色   “不要,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不要……求你……不要。”苏婉蓉睡梦中惊坐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抚了抚高高挺起结实的腹部,她这才觉得身上的小衣已经湿透了。   “娘娘,您没事儿吧?”风澜一直守在耳房里,听见动静紧忙过来叩门。“可是梦魇了?”   苏婉蓉拂去额头上豆粒儿大的汗珠,轻声道:“进来吧。”   风澜推开门进来,先将内侍的灯点亮了两盏,才大步走上前去:“这段日子以来,娘娘您时常梦魇,每每总是睡卧不宁。曹御医又说您是气血两亏,稳固龙胎十分艰辛。如今已经是九月了,娘娘的龙胎也足足有七月余。奴婢心想,不然……不然就让御医安排存生吧?龙胎留于娘娘腹中,只怕对娘娘身子的损耗更大。”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会不知道。”苏婉蓉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忧心忡忡:“怀永璋的时候,我进补得宜,珠圆玉润的,精神头也比现在足得多。可怀着腹中这个孩子,身上总像是没有力气,干什么都使不上劲儿。甚至路走多了,都喘得厉害。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我若是强行催胎,倘若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那之前的种种辛苦不是都白挨了么?再者说,我也想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永璋自幼骄纵惯了,怕也是不得皇上喜欢,若这是个阿哥,或许我还能再有出头之日。   更何况,皇后不是没有自己心思的人的。想必我孕中的种种辛苦,她都不曾转述皇上。再不济,我这份辛苦也是为皇上挨的,总是得要皇上瞧见了才好。”   风澜虽然不赞同纯妃的作法,却也知道没有比这更明智的选择了。挨辛苦总是要人看见了,才不算白挨,否则,即便是纯妃死在这钟粹宫里,皇上也未必知道这过程有多么惨目忍睹。“奴婢只是怕娘娘您太过于辛苦,毕竟娘娘您还年轻呢,若是身子损耗过度,只怕将来遭罪啊。”   “试问一个得不到皇上怜悯疼惜的女子,空有一副好身子,又有什么用呢?”苏婉蓉看了看窗棂,似乎天快要亮了。透进窗纸的亮光略微有些刺眼,叫人很不舒服。“总之我已经醒了,怕也是睡不着了。不如早早梳妆打扮吧,今儿圣驾就要归銮了,咱们总要迎一迎才好。”   “娘娘,怕是去了也见不着皇上,还会落下个不安分的罪名,您又何必呢。”风澜知道,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纯妃再面圣。何况,她虽然不知道皇上和纯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约能觉出来,皇上是嫌恶了纯妃的。   如此,去也是多余,何况纯妃是真的体力不支,人也瘦的厉害。再好的胭脂水粉,怕也难言孕中病色。无事也就罢了,真有什么不好,皇上皇后定然会寻个由头,将罪责归咎于侍奉在纯妃之侧的自己身上。岂不是平白遭横祸么?   “何况今儿人多眼杂的,让那些巴不得您有事儿的宫嫔瞧见了,只怕徒惹是非啊。”风澜在纯妃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短了,越是伺候就越是诚惶诚恐。她当真是怕有朝一日纯妃倒了,顺便压死了自己。几次想要求纯妃恩准自己出宫,却未敢开口。如今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无妨,你不别担忧,她们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必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苏婉蓉艰难为笑,凉薄口吻自嘲道:“谁都知道我是将死之人了。谁又会耐不住性子,拿自己的前程来换我的命呢。别多说了,替本宫梳妆。”   “是。”风澜劝不住纯妃,也只好自求多福了。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她有心想要投奔皇后,却怕皇后容不下她这种背弃救主的奴才,来来回回都不如意,风澜一时之间还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娘娘穿浅藕荷色的旗装最显气质,不如奴婢就择绣着吉祥花的那一件如何?”   “太后,您的药得了。”陈青青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缓缓走进来。彼时,太后已经更衣梳妆完毕,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像是正等着自己来。“臣妾还准备了一些金丝小枣,太后用完了药吃正好。”   太后先是没有出声,只是将婉贵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慢说道:“圣驾归銮,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你倒是打扮的素雅就不怕旁人抢了你的风头,在皇上面前显不出你来么?”   陈青青忽然觉得吸入心肺的苦涩如此浓烈,似乎那药的苦味儿都被她一个人吸了个干干净净。“太后取笑臣妾了,在皇上面前,哪里轮得着臣妾有什么风头。显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臣妾心想,皇上惦记太后,必当询问臣妾连日以来慈宁宫侍疾的种种。如此说来,臣妾是托了太后的福。”   “托福?”太后知道,关于皇上生母的事情,后宫里鲜有人知晓。即便是知晓,面儿上也绝对没有人会提起来。这些日子,婉贵人对自己的照顾可谓体贴细致,没有半点疏漏。   如此说来,给她指一条明路走,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后凛起并不算浓的长眉,清淡一笑:“皇上此番回銮,最惦念的必然是哀家的病痛。你只管等着皇上来便是,哀家身子不好不能走出这慈宁宫,你陪着哀家才显得你乖巧懂事。”   其实不用太后说,陈青青也是这么想得。左右她都是碍眼的人,皇上只要一想起她,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起甄洛山,想起那段根本就不光彩的往事来。凡此种种,都是皇上嫌恶她的前因,她想要努力的扭转局面,光靠一个怡嫔根本不足成事。   虽然纯妃的话有些道理,可纯妃为人太过奸猾刁毒,与她走得太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拖下水。这么看来,太后倒是成了一线生机。“臣妾自知不讨皇上的喜欢,但能侍奉在太后身侧,却是天大的福分。不瞒太后,臣妾也没想过去迎驾。能安安稳稳的侍奉在太后身侧,臣妾已经比无所求了。”   “你年纪轻轻的,何苦说这些丧气的话。”太后虚了虚狭长的凤目,倚着团垫儿舒舒服服的揉着双手。“哀家即便是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不愿意服老不愿意认命。你要是真对皇上无情倒也罢了,若有一丝,决不可轻易辜负了自己。”   听到这里,陈青青已然是万分心酸。“臣妾入府侍奉皇上以来,也足足有十年之久,怎么会对皇上没有一丝情意。当初的事情,臣妾也只是想保住故人一命而已,污损皇上圣明之事,臣妾冒死也不敢为。太后,臣妾不敢奢望能成为皇上心尖儿上的宠妃,只求能挽回一些情分,不至于让皇上这样嫌恶也就满足了。求您,救一救臣妾吧。”   看着跪在身前的婉贵人,太后慢慢的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颌,将脸慢慢的托了起来。“哀家救不了你。”   “太后……”陈青青的双眼满是失落之色:“臣妾……”   “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太后松开了手,直视着几乎落泪的婉贵人:“若是哭能挽回君王的心,后宫里的女子们何必还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成日里无所不用其极的斗下去。只要掩上殿门,哭他个天昏地暗不久得了。   皇上生性多疑,心里有不满非要泄了这口气方才算完。当初发觉你与甄洛山的事情,虽然罚你在启祥宫独居,但到底也不是极为严重的惩罚。想必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心里必然介怀。何况你犯下的,又是女子最不该有的过错,也难怪皇上会这样懊恼了。你若想要重新蒙宠,让皇上一舒郁结很重要,等皇上的气消了,你再适时的表露自己的忠心与爱慕之心,想必皇上也会感动的。”   从前太后没注意过这个婉贵人,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觉她是个很有心思的女子。既然如此,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往后有她的好了,必然也就有自己的好。“记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皇上在意什么,在意谁,偷偷留心观察着。寻个由头,就让他发发火。空等空盼是挽不回君恩的。”   这一点陈青青倒是很赞同的。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她一直存着侥幸心里,希望皇上有朝一日能想明白,记起她们从前的情分,回到她身边。可等了多久,就失望了多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以为的牢笼是罢了。   可是太后这样帮自己,是为了什么呢?太后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呢?陈青青自然知道太后与皇后不睦,难道皇后就是这样一个突破口么?”臣妾明白了,多谢太后提点教诲。药温温的,正可以喝了。臣妾已经吩咐人准备妥当了早膳,药后片刻,太后便可移驾进膳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璧月琼枝空夜夜   每每去过圆明园,兰昕都觉得有些不惯宫里的热闹了。才由正宫门入紫禁城,便远远瞧见聚在一起迎驾的宫嫔,乌泱泱一片。虽然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可不管怎么看都是乌泱泱的,叫人窒闷难安。   为首的女子更是眼熟的厉害,虽然身形有明显的变化,可依旧是那么的惹人讨厌。不错她就是纯妃苏氏。   就着索澜的手慢慢的走下凤辇,兰昕瞧了一眼,见皇上已经下了御辇,便缓缓走上前去。“纯妃?你已经足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不好好留在钟粹宫里安胎,何故烈日之下迎驾?需得要为你腹中的皇嗣着想才好。”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就不见皇上皇后,又是留守宫里诸妃嫔之首,自当以理相迎。臣妾会顾着自己的身子,更会顾着腹中的皇嗣,请皇后娘娘宽心。”苏婉蓉没有了从前妩媚柔滑的样子,言谈之间添了些许端庄,也不再摆足了媚态,到底叫舒服许多。   人前,弘历不愿意摆足冷淡的样子,少不得瞥纯妃几眼。发觉她是真的清减的厉害,不禁拧紧了眉头。“纯妃不思饮食么?朕瞧着你似乎瘦多了。”   苏婉蓉心头一喜,激动的差点掉下泪来,却生生的忍住:“多谢皇上记挂,臣妾只是食欲不佳,并无大碍。”   果然皇后是没有将自己的近况禀明皇上,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可苏婉蓉也是真真儿的没辙。许多事情,早已经不是她能预料的了。   “朕回养心殿了,折子堆积如山,想必是要看上好一阵子了。”弘历转首对兰昕温和道:“一路颠簸,你也好好歇着,明日一早下了朝,朕与你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是。”兰昕回了弘历一个温和的笑容:“皇上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万万不可过度操劳。”   慧贵妃与娴妃等人,是有紫禁城的偏宫门进来的。等走进来停在此处,皇上已经摆驾养心殿了,竟都顾不上说一句话。   “纯妃?”金沛姿毕竟是生育过的人,孕中本该珠圆玉润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面前的纯妃精致妆容依旧难掩病色。“你怎么瘦成了一把骨头?”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金沛姿认得纯妃手腕上那串紫玉珠,是皇上赏赐的物件儿。   从前带着,正好合适,这会儿瞧着,纯妃一直勾着手腕子,像是怕手自然下垂,那串紫玉珠就会掉下来。若只是害喜,没有食欲,不可能清减成这个样子。   “多谢嘉妃惦记。”苏婉蓉也不预备和她多说什么,只是客气的道谢一声。随即就着风澜的手轻微一福:“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该回宫了。”   “你先去吧,晚些时候本宫自然会去瞧你。”兰昕虽然恼恨纯妃,却替她腹中的孩儿可怜。若不是纯妃这个当额娘的无所不用其极,这孩子也不会未曾出事就这样苦命。她只是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再成为第二个永璋了。   大部分的宫嫔都跟在皇后身后,预备返回各自的寝宫安歇。唯独盼语没有随行,她不想回宫,反而想去见一见太后。一别数月,她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想问一问太后。   陈进忠耷拉着脑袋走进来,迎面碰上有些悸动的婉贵人。正要行礼,却被婉贵人先开口询问。   “是不是皇上来了?”陈青青心想,皇上出宫数月,如今归銮,自然是要来向太后请安了。许久不见皇上,今时今日的这种境况,她该如何才能让皇上对自己有好感,挽回皇上的心呢?   “是娴妃娘娘来探望太后了。”陈进忠的一句话,简直让婉贵人从云端跌进了谷底。   “娴妃?”陈青青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不是皇上皇后?”   陈进忠也想知道,为什么不是皇上皇后。他早就不想呆在这慈宁宫里面伺候了,可惜皇上就是迟迟不开金口。“回贵妃,皇上说奏折堆积如山,已经回养心殿处理政事了。皇后娘娘身子弱些,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儿已经回长春宫安歇了。且皇上已经吩咐下来,明儿一早来向太后请安。”   这句话,又在陈青青的心里激起了一层涟漪,来总比不来好。“知道了,你去迎娴妃吧。”   话音儿落,朵澜已经扶着娴妃走了进来。   陈青青连忙迎上前去,恭敬道:“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   盼语看她一眼,倒是如常的打扮,并没有因为圣驾归銮而花枝招展一番,心里非但没有高兴放松之意,反而有些介意。是都想学魏常在淡扫蛾眉朝至尊么?“婉贵人不必多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娘娘实不必如此见外。臣妾理应侍奉太后,不过是尽本分而已。”陈青青笑着让开身子,请娴妃先走,自己则随在身后,含笑道:“见娘娘神清气爽,想来圆明园的景色一定是相当宜人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盼语烦不胜烦,少不得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再看婉贵人一直跟着自己,心里更是抵触的不行,与太后内寝门外停下了脚步。“身为宫嫔,侍奉太后乃是咱们应尽的本分。去圆明园之前,一直是纯妃侍奉太后,后纯妃有孕,本宫便替太后侍疾。   只是因为去了圆明园,皇上皇后才将此事交由婉贵人打点。数月的辛劳,本宫理应谢你。谢你在本宫不在期间,向太后尽孝。如今本宫既然已经回来了,慈宁宫的事情还是交由本宫亲力亲为即可。你回去歇着吧。”   陈青青有些傻眼,她不理解娴妃这句回去歇着是什么意思。“娘娘才回宫,定然是舟车劳顿,不若还是让臣妾侍奉在太后身侧吧。左右这几个月的陪伴,臣妾也习惯了替太后侍疾。娘娘身子要紧。”   她不想走,不想在这个时候走。因为她不知道,这会儿走了明天是否还能来。若是不让她来,又怎么能见到皇上呢?何况跟在太后身边受益良多,陈青青也不想将这块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   “本宫无妨,你姑且安心就是了。”盼语感激一笑,平和道:“本宫与你一般,同样侍奉太后习以为常了。往后,本宫还会像从前一样日日陪伴在太后身侧,婉贵人,你回宫去歇着吧。”   不想让娴妃看出自己的心思,陈青青只好咬着牙点了点头。“那臣妾告退了。”   “对了。”盼语唤住了她:“明日起你便不用来了。这里有本宫就够了。”   这种感觉,好似一盆冰水淋在滚烫的热油上,飞溅起来的油点子一点也不少的全都落在陈青青身上,疼的她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挨了这几个月,就是为了盼着圣驾归銮的时候,皇上能垂问几句。许就因为自己的体贴与细致,能打动皇上也未可知。   谁知道,筹谋了许久的事情,被娴妃几句话就个打法了,真是让人不甘心。回头看了一眼推门进去的娴妃,陈青青洁白的贝齿咬得咯嘣儿响,恨意可想而知。   “太后万福金安。”盼语请安的同时,抬眼看了太后,见太后气色红润,略显丰腴,知这些日子,陈青青的确是尽心了。也能说明,太后对陈青青没有什么防备之心,至少她准备的饰物,太后都吃了,想来药也是如此吧。   “皇上皇后都不急着来瞧哀家这个老婆子,倒是娴妃你兴冲冲就来了。怎的,一日不见哀家便如隔三秋么?还是你特意来瞧瞧哀家有么有神智失常,好像皇后交差啊。”太后兴味泼浓,像是说笑的样子。   目无惧色,盼语坦然而平静:“太后说哪里的话了,臣妾岂会如此。皇上有军机政事要处理,皇后娘娘有身子不济,臣妾心中惦念太后,自然要替皇上皇后先过来瞧一瞧了。”这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其实盼语是有心将圆明园里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明太后。岂料,她还没有张开嘴,太后倒先说起话来。   “死了一个怀安,皇上便对你不放心了。哀家知道,你心里憋不住事儿,必然想来向哀家问个明白是么?”狭长的凤目闪烁着意义冷光,太后倒也面容平和,看不出什么心思。   “是。”盼语也不回避自己的真心:“臣妾很想知道,此事是否太后差遣人做的。”顿了一顿,她又无奈的笑了笑:“其实不用问,臣妾心里也有了答案。只是问一问更稳妥也更安心。”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哀家没有吩咐人做任何手脚。”太后倚着身后的软点儿,略带些慵懒意味儿:“哀家没有必要这样心急,更没有必要害你。从头到尾,是你自己不领哀家的情罢了。你要去相信那个道貌岸然的皇后,这才是你的失策。这件事,没有人比皇后做起来更得心应手了,这是皇后假仁慈最好的手腕。”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太后幽怨道:“娴妃啊,你怎么就不能为哀家和你自己争一口气。怎么就不能取皇后而代之,一举成为与皇帝并肩成双的皇后?” 第五百三十二章 :风凋碧柳愁眉淡   “臣妾虽不堪重用,却也不愿意叫人白白害了。只是能扭转乾坤,却未必能让皇上相信。”盼语有些心灰意冷,这些年的际遇,仿佛是一直在心底煎熬着黄连,那苦涩的滋味儿,早已经徐徐的腾起来,沁满了身心。   太后倒是赞同她的话,亦沉重的颔首:“皇上的心是真的叫人捉摸不透。漫说你才侍奉他十多年。哀家看了这三十多年不一样弄不明白么。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心什么都不晚,有心就什么都不迟。”   盼语泫然凛眉,好半晌才恭敬一福:“臣妾明白了。”   太后轻轻一笑,不紧不慢道:“哀家知道你素来不喜欢纯妃,而她也是个没用的。只怕孩子一落地,就会被皇后抱走。她最失策就是没有了皇上的眷顾,以至于任凭她如何挽留也终究还是留不住她的荣华富贵了。所以她不会是你的好帮手。   但你放心,明里暗里,哀家会择更为合适的人帮衬你。想要与皇后分庭抗礼,又能重拾皇上的疼惜,娴妃啊,这一方面你的好好下苦功,功夫下足了,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为自己能获宠太后劳心又劳力,那么她是想要什么呢?盼语悬着心,冷冷看太后一眼,动容问道:“太后提些臣妾至此,用心良苦,也着实叫臣妾感动。臣妾只怕自己汲深绠短,力有不逮,又或是不懂当如何回报太后这份厚恩。”   “哀家不要什么回报,哀家只要达成一个心愿。那便是哀家从此以后都不想再看见富察家再有人显赫风光,好模好样的活在哀家眼前。”狭长的凤目里满满清冷的杀意,犹如黄蜂尾后锋利的长刺,闪失着让人畏惧的光芒。   “要取皇后的性命……”盼语不自觉吟出这几个字,心慌的不行。   “否则你凭什么能当上皇后?”太后轻蔑的瞥她一眼:“优柔寡断只会害死你自己。你刚韧执拗的性子难道都被这些年的苦熬打磨光滑了么?你就不想想,一步一步走来,皇后在你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从最得意的心尖儿人,沦落成一个闲在深宫毫无用处的妃子,你所受的苦楚,难道以她一条性命抵偿得了么?   她是杀人于无形,诛人先诛心。你倒好,默默的纵容默默的承受,任凭旁人将刀子刺在你身上,轻易的叫两声疼就算过去了。你怎么不想想,她能刺一刀,就有第二刀。任由她这样一刀一刀的割在下去,最后你还能剩下些什么?”   很害怕很抗拒也很想逃,盼语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事情。这些年,她对皇后言听计从,处处尽心。甚至将皇后摆在比自己还要进的位置,为了她不惜假意归顺太后,可这些尽心竭力,在皇后眼里是不是成了笑话?   若不是皇后连环用计,怎么自己无端的就成了皇上厌弃之人。   ”心尖儿上,跌到深渊里。哀家真不知道娴妃你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纯妃苏氏。可她,总还是有永璋,有腹中这个骨肉,你呢?你有什么?”太后知道娴妃心里最痛的是什么,也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勾起她熊熊恨意。   “太后……”盼语瞪大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却没有泪意,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忘了该怎么哭了。还是明白,哭根本就无济于事。“臣妾真的明白了。”   “那很好啊。”太后终于心满意足的勾唇而笑:“乌喇那拉氏,是不会出一个畏首畏尾的女子。显赫的风光之后,自然都是无所不用的手段。哀家这里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好好的想想,怎么夺回皇上的心更要紧。”   雅福立在门外,挺清楚了太后与娴妃的对话。心里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娴妃走了出来,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眼尾疑惑的光彩划过娴妃惨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庞,她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而盼语也根本就没有看雅福一眼,心里面翻滚着这些年所受的各种委屈。太后的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即便是纯妃没有前程了,她还有子嗣可以倚靠。皇上再不喜欢她都好,为着皇嗣着想,也必然不会叫她太难堪。   但若是自己招皇上厌恶了,会和纯妃那么幸运么?   “太后,奴婢求求您,收手吧?只要您愿意收手,奴婢不再找姐姐了。奴婢情愿此生与姐姐不复相见,哪怕当即死在太后面前,奴婢都愿意……”雅福没有底气,故而说话的声音十分的轻柔,好像还没有飘进太后耳中,就已经随着殿上浓厚的檀香挥散而去。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也是最便宜的事情。要死还不容易,那硬木的朱漆红柱,一头撞上去也就是了。再不然,解下腰带,悬在梁子上也就去了。死了好,眼不见为净,心里也不用再烦了。哀家岂能用这样的好事儿便宜你。”太后冷哼一声,难掩笑意。   “你跟在哀家身边这样多年,挖空心思来算计哀家不果,到头来你想一死了之了,哀家怎么办才好,你可曾为哀家想过?嗯?”太后稍微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雅福,从她的眉眼间,似乎瞧出来皇上亲额娘的容貌。   “哀家不过是在想,皇上为何迟迟不将你接走,送出宫去享福。你到底是皇上嫡亲姨母,难道皇上不敢与你相认么?还是……”   “是奴婢不敢高攀,奴婢岂能给皇上添乱。即便,即便皇上当太后是嫡亲额娘,奴婢也再无怨言。太后,求您收手吧,不要再搅的后宫没有宁日了。奴婢一己之身,死了不要紧,可皇后到底没有打错,又是皇上在意的人,您怎么忍心让们夫妻分离……”   这些日子,是雅福这一生最难挨的日子。比从前蛰伏太后身侧,暗中窥视一切更家忐忑难安。虽然太后已经承认了自己并非嫡亲额娘,虽然皇上也已经知道了种种真相,可这对“母子”竟然十分有默契的缄默不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   送进慈宁宫的一应所需,依旧是紫禁城里最好的。而太后始终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之尊,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身子不好罢了,没有失掉半分贵气。   那么,皇上的心意到底是什么?不认亲额娘那个圆明园里卑贱的侍婢?怕这样的身份会玷污了他的尊贵与威望?还是,皇上觉得谁是太后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他心里,已经认定嫡亲额娘已死的事实,再不愿去花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惴惴不安之中,也让雅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便是不该去揭开这一页。当初的冤枉再怎么难以承受,也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而今呢,再翻起这些陈年旧事,只会让让更多人苦苦再度挨苦。   “先帝爷将皇上抚育在太后身侧,必然是有要紧的意义。奴婢这会儿才明白,也唯有太后您,才能扶植皇上成为一代贤君。可倘若是姐姐的话,她是再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本事。为了皇上着想,奴婢不该如此,奴婢知错了。求太后责罚。”   “这些话,当初你若是想通了,哀家何至于如此啊?雅福,哀家待你不薄,待你姐姐也不薄。她虽然不能与自己嫡亲骨肉相见,却早已经有了崭新的开始。偏是你们都不信,你们偏要哀家一无所有。现在好了,皇上不肯认哀家这个养母,却更不会去认一个卑微的宫婢为生母。”太后忽然凛眉,疾声厉色:“这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哀家。不过你放心好了,你死与不死,哀家都会让皇上与你姐姐母子团圆。你最好乖乖的留在哀家身边,睁大眼睛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   言罢,太后觉得无比畅快,这些蠢笨至极的人宫里实在不缺,雅福是皇上是,皇后更是。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利用皇后,找到皇上嫡亲额娘。皇后以为这是为皇上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实际上,她哪里知道,皇帝根本不会想要有一个这样被后人诟病的额娘。   他是绝不会希望自己爱新觉罗氏血统有半点杂质的。   母子情深再深,也深不过皇家的尊严,皇帝名誉与弘历的野心。太后冷冷一笑,轻轻的唤了一声王进保:“飞鸽传来的书信呢,拿来给雅福收着。这些要紧的东西,旁人收着哀家都不放心,就只有你。”   雅福连连摇头,泪落如雨:“太后,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不敢再奢望能见姐姐一面,求您收手吧?”   “你尽可以,将哀家的事儿传出去,让皇上皇后都知道。甚至先帝血滴子的事情,你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皇上。哀家偏要看看,这些事是烂在慈宁宫好,还是一旨昭告天下好。雅福啊,咱们姑且边走着边瞧。” 第五百三十三章 :黄菊篱边无怅望   “皇上,时候也不早了……”李玉陪着皇上下朝,却耽搁在前往慈宁宫的路上。“皇后娘娘与慧贵妃娘娘、嘉妃娘娘先去瞧太后了。愉嫔娘娘也带了两位小阿哥给太后请安。”   “知道了。”弘历略微有些不耐烦,偏首瞧见魏雅婷款款而来,身后只缀着夏澜。“你怎么会在这儿,也不多带两个人随行伺候。”   魏雅婷微微福身,笑容娇俏:“秋高气爽,是京城里最好的时节了。臣妾看过了圆明园的宛自天开,便想瞧一瞧紫禁城的金碧辉煌。故而让夏澜陪着走走。”其实若不是知道皇上在这里,她岂会过来。有些话说出来,本就是为了能让皇上舒坦,皇上舒坦了,自己才能更舒坦一些。   低下眉目,魏雅婷柔和的面庞流露缱绻的情意:“不想走着走着,远远瞧见皇上在此。就刻意过来请安。”   弘历微微一笑,握着她柔软的玉手:“朕正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经过这里,也被金风玉露的好景致所吸引,驻足流连。既是遇上了,你便随朕一同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吧。”   “是。”魏雅婷弯眉而笑,略微侧后半肩,缓缓随着皇上往慈宁宫去。她是很想去慈宁宫见识见识,毕竟太后并非一般的人,前朝大把倾国倾城的女子,最终不都败于太后之手么?“臣妾正想去给太后请安,自臣妾出了竹林苑,还未曾去慈宁宫请过安。”   没有做声,弘历只平缓一笑。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再涉足慈宁宫半步。王进保截获的那些飞鸽传书,他不是没有看见,如此说来,太后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   当然,这最不堪的一面,弘历不愿意让人知道。   “皇上请恕臣妾多嘴,您今日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魏雅婷瞥见皇上满面愁绪,轻声关怀道。   “不过是朝政上的事情,无妨。”弘历敛住心神,并没与多说一个字儿。音落,瞧见海贵人领着永永琪,正在慈宁宫宫门前等候。慈爱的笑意浮现于面庞,弘历与方才判若两人:“永、永琪,到皇阿玛这儿来。”   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的蹦过来,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随后便扑进了弘历怀中,皇阿玛皇阿玛的叫个不停。   其其格也快步上前,朝弘历端正一拜:“皇上吉祥。”   魏雅婷乖巧的福了福身:“愉嫔姐姐安好。”   弘历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虽然平日里疏于练习,可力气却不亏。一手一个抱起了两个小阿哥,轻哂道:“都起来吧,先去给太后请安要紧。”   “是。”其其格与魏雅婷异口同声,彼此互睨一眼,均一笑而过。   “好些日子不见太后,气色竟然这样好了,到底是婉贵人侍奉得宜。”金沛姿笑意盎然:“臣妾托母家在宫外寻了一枝千年野山参,正好给太后补补身子。荟澜,快交给雅福姑姑,好生收着。”   太后和蔼一笑,拢了拢鬓角:“嘉妃有心了。日前皇后也让人送了不少参茸补品过来,哀家吃着受用,加上你这一根千年老参,想必身子骨也就能好利索了。”   盼语端着汤药上来,温然一笑:“太后鸿福齐天自然是要大好的。但良药苦口,未曾痊愈之前,一回也不能耽搁。臣妾也学着婉贵人,备下了不少可口的蜜饯,太后送药服用最是解苦。”   本来是不用非说“婉贵人”三个字不可的。本来,她也已经吩咐婉贵人不必前来。可谁知今儿一早,来到慈宁宫为太后打点早膳的时候,发觉一切都已经由婉贵人打点妥当了。真可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什么都让旁人抢先了,真真儿不爽。   本来还在奇怪婉贵人为何如此大胆,谁知问过才知道,竟然是太后的主意。   盼语疑惑不解,难道一个被皇上嫌弃了的女子,能帮衬自己斗败皇后的大忙不成?后宫里谁不是指着恩宠活下来的,没有恩宠,难道真的能安身立命?   “婉贵人尽心为太后侍疾,本宫甚慰。想来有她帮衬娴妃,太后的身子必然能早日康复。”兰昕瞟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婉贵人,又对娴妃道:“娴妃近来要多陪伴在皇上身侧,有婉贵人与你分担,总算好些。”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盼语如常的与皇后说话,听不出话里有不敬的语气。   王进保笑眯眯的进来,打着千儿道:“启禀太后,皇上协同两位阿哥,愉嫔娘娘以及魏常在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连忙挺了挺脊背,笑意渐浓:“快请进来。”   高凌曦转首看着门口,果然见一道明黄的身影闪身进来。紧跟着两位阿哥,与愉嫔。最后才是一身娇粉色宫装的魏雅婷。不可否认,这娇粉的颜色衬得魏氏很美,暂且不说她像不像洛樱,但是看她精致的五官,娇而不妖的气质,都足以吸引皇上。   何况这魏氏,还是皇后精心调教出来的人。比之娴妃、舒嫔似乎更家完美一些。弹指之间,她便已经能够摸清楚皇上的喜恶,拿捏住皇上的兴趣了。这一点总是不容易做到。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弘历如旧上前,正色朝太后一跪。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两个可爱的小阿哥也紧跟着跪了下去,欢喜的贴在皇上两侧。其其格与魏雅婷却只是如旧的行礼福身。   太后连忙对雅福道:“快去扶皇上起来,入秋了,地气潮湿,看伤着膝盖就不好了。永永琪,来到皇祖母身前来。”   两个孩子笑呵呵的陪着太后说笑,乐个不停,整个内寝都充满着欢愉。尽管这只是表象上的,但仍然让人觉得很舒心。   弘历瞧兰昕身侧还有位置,想也不想便走上前坐下。“朕瞧着你的气色也比昨个儿好一些了。”   兰昕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笑意浓稠:“可不是么?看见永城永琪这样开心,臣妾也觉得心中欢愉。”   其其格多次来慈宁宫请安,又与太后有深一层的密谋,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便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下。倒是魏雅婷很不自在,站也不是,要给太后行大礼再请安,太后也没功夫搭理。尴尬之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可有可无。   皇上一时的新鲜终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过了这一阵子,谁又会记得她了?   “雅婷妹妹这边做。”陈青青就在这个时候走上前去,很是温和的握住她的手。“上一回见妹妹,已经是许久的事情了。原以为妹妹会一直……嗨,不说那些了。这回妹妹能随侍皇后娘娘一并去圆明园,真可谓有福气了。”   这些话说的一点儿也不虚伪,更不会过分的殷勤,有的只是亲热,像是许久不见的姐妹难得叙话,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是姐姐沏的菊花茶,调了些蜜汁,妹妹尝尝是否喜欢。”陈青青安顿了座位,又亲手奉茶给魏常在。   “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姐姐。”魏雅婷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随着陈青青客套而客套。对于面前这个笑意温和的女子,她不敢信,但也没有抵触。“妹妹自己来便是。”   “既然你我姐妹相称,妹妹就别客气了。”陈青青择了魏雅婷身侧坐下,含笑道:“听说圆明园风光旖旎,宛自天开,做姐姐的从未有幸去过。妹妹可否为我讲一讲园中乐景?”   魏雅婷自然不好婉拒,便择了几处记忆尤深的地方,细细的描述起来。陈青青也是听得如痴如醉,二人旁若无人一般,聊得十分开怀。   盼语自然是看在眼里,太后与两位阿哥说着话,皇上陪着皇后,嘉妃、愉嫔、舒嫔相谈甚欢。就连炙手可热的魏常在也被陈青青拉去了一边。剩下的唯有她与慧贵妃。除了临近慧贵妃而坐,兀自品茗,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瞧见了吧?”高凌曦冷不防的开口,险些呛着了娴妃。   “瞧见什么?”盼语搁下手里的茶盏,轻轻清了清嗓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诧异的看着慧贵妃。“贵妃几时喜欢忽然吓人了?”   高凌曦也不恼她,只自顾自一笑:“那婉贵人从来不是皇上钟意的心尖儿人,又失宠多年了,这么看着竟也要复宠了。难为你我,苦苦哈哈算计了半辈子,竟没有她这么好的福气。到底是人家会做人。一屋子人明知道是皇上喜欢的,却都不待见这个魏氏,倒是婉贵人肯对她好。”   盼语心里一揪,难道太后也是看重了婉贵人这个有点?“那又如何?一屋子的女人侍奉的都是同一个夫君,可不见得人人都得交好吧?”   “你又何故自欺欺人,难道你觉不出来这个魏氏快要上位了么?”高凌曦勾唇,清新一笑。“还是你不愿意面对自己心里的畏惧?”   “贵妃何必问我,你如何就不是了?”盼语毫不客气的回敬了贵妃犀利一眼:“我怕什么,有多怕,你如何就不是如此了?有为**心的功夫,不如好好担心自己的前程吧,慧贵妃娘娘。” 第五百三十四章 :澹然心寄水云间   “娴妃翻脸还真是和翻书一样的利落。”高凌曦眼皮子微微一番,只看见凸起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意便明朗起来。“有求于本宫之时,低声下气的功夫做的极好。如今风光重临了,说话竟硬气起来。若不是本宫与你相识十多年,还当真是有些不敢认了。”   边说着话,高凌曦边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那茉莉的香味儿十分浓郁,七分热的茶水也喝着舒心,飘进耳畔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是风光重临还是强弩之末,难道慧贵妃不会分么?你我终究是没有什么不同罢了,命运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盼语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险些将茶水喷出来。这滋味如何这样苦了,才勉强咽下去,就怄得胃里翻滚。   索性将盖子揭开仔细一看,呈给她的茶竟然是一盏苦丁,还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啊。   “强弩之末?”高凌曦冷瞥她一眼:“哪儿有人会用这样的词眼形容自己啊。娴妃何必如此的妄自菲薄。连你这个风头正劲的宠妃,都说出如此让人心凉的话,要本宫这已经被遗忘不说,还又老又病的情何以堪呢?”   “似乎贵妃不和我斗嘴,这宫里头的日子便不知道怎么过。”盼语搁下手里的茶盏,虽然笑着,脸上却满是凉薄的神色:“但今时今日,斗不斗又能怎样?莫不是慧贵妃你还巴巴的盼望自己能当上皇贵妃吧?”   高凌曦轻轻闭上眼睛,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已然有些疲倦了。“皇贵妃如何,贵妃如何,左不过都是一样的过日子。说的好听一点,皇贵妃的待遇自然不是贵妃能媲及的,但本宫一日里也就能吃得下一碗米饭,赏赐多了,无福消受,还不是一样白搭。难道你我会笨的为了那吃不下的一碗米饭,争个你死我活么?”   盼语这一回倒是没有说话,一口气顶在胸腔,难以下咽。有时候争的不是一碗吃不下的米饭,而是一口气。一口能让自己觉得不那么窝心难受的一口气。她不想争,但已经是由不得她不去争了。“贵妃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吧,养好了病,比什么都强。”   “臣妾从前觉得,咱们这宫里头,自然是娴妃穿粉色、藕荷色这些娇嫩的颜色最好看。这会儿子才发觉,原来雅婷妹妹也有这样的好容姿。瞧这一身儿银粉的衣裳,衬得她越发瑰姿艳逸,看起来花儿似的,美极了。”绮珊盯着魏常在看了好半天,终究是没有忍住心思,赞叹道。   其其格顺着她的话音儿瞧过去,果然见魏雅婷今儿这一身旗装很耀目。细看之下,那衣裳绣着的花样比方才在慈宁宫外遇着的时更熠熠生辉,着实叫人奇怪。“魏常在的衣裳,不知用了什么样名贵的丝线,怎的在烈日下看起来却不及在背阴处显眼?”   魏雅婷倒是没有发觉旗装有什么变化,赧红脸笑道:“许是掺了银丝线的缘故吧,也没有什么不同。”   金沛姿轻缓一笑:“许是吧。”转首对愉嫔道:“听说日前送进宫一批番邦贡品银丝线,可是极好的东西。好像是制作过程,掺了荧光粉沫,在强光之下只有淡淡的银色光芒,如同普通的丝线一般。可背光处,却能淡淡的透出荧莹的亮光,虽然不至于像萤火虫那样璀璨耀目,却到底好看得紧。   若是我没有猜错,想来皇上吩咐内务府的人特意留给了魏常在。也难怪会如此了。”   绮珊敛去了笑意,只平和的垂首不语。她是在想,倘若恩妃没有走,恩宠又会不会如同魏常在这样优渥呢?或者说,到底在皇上心中,还有没有她与恩妃的位置了。   “是挺好看的。”太后虚眼一瞧,见魏雅婷的衣裳光鲜亮丽,果然衬得她瑰姿艳逸,舒嫔倒是没有夸张。“走近些让哀家瞧瞧。”   魏雅婷连忙站起身子,恭敬的走到太后跟前,行了大礼:“臣妾许久不曾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未能侍奉在太后跟前,是臣妾的过失,望太后宽恕。”   “抬起头来。”太后很是慈爱,一方面召唤乳母将两位阿哥牵去,另一方面唤魏雅婷起身近前来。   彼时,弘历与兰昕的目光均齐刷刷的凝视着魏常在,心思却各异。   “果然是个姿容出色的佳人。”太后含笑道:“哀家记得,你入宫那会儿似乎才十四,就和那枝杈上的嫩芽儿似的,柔柔弱弱的。如今却是大有不同,端庄沉稳了自不必说,还凭添了不少柔婉与妩媚,哀家甚是喜欢。”   “太后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受。”魏雅婷含笑垂下眼眸,却被太后握住了手。   “若你无事,便时常来慈宁宫陪伴哀家可好?成日里,哀家喜欢看看经书,礼礼佛。可惜病中总是精神不济,看一会儿便觉得困顿难受。倒不如你替哀家念念经书上的经文,你声音甜美,清朗,犹如山涧清泉,听着悦耳。”   弘历眼眸一紧,一道十分冰冷的流光匆匆划过。却没有发作,转瞬间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兰昕也是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唯有魏雅婷丝毫没有犹豫:“能侍奉在太后身侧是臣妾的福气,何况念经最是能净化人心,臣妾久居竹林苑,特别喜欢宁静清净的去处。这慈宁宫便是最好的地方了。”   “说话也甚是乖巧,如此,便这样定下来,皇上觉着可好么?”太后狭长的凤目,瞥了一眼明黄色的身影。却始终将目光锁定在魏雅婷身上。   其其格敏感的意识到,太后是要自己动手了。离开圆明园的这段日子,她虽然没有陪伴在太后身侧,可只是一瞧,便知道太后的心思了。拉拢娴妃不说,还找了婉贵人做帮手。甚至……还打起了这个魏常在的主意。太后这是要做什么?拉皇后下马?   心里有事儿,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其其格连忙垂下头去,不愿意让人瞧出什么。嘴上只说着稀松平常的话:“虽然没有那么名贵的丝线,可好歹咱们也得疼自己一些不是么。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得天几身儿衣裳了。永城永琪他们也是,衣裳得多做几套备换。”   金沛姿连连点头,赞同道:“是了,操心那么多别人的事儿,归结到头来还是累着咱们自己。罢了,理清楚永城永琪的事儿,才是咱们这些当额娘的当务之急。”   两人说到了一块儿去,不禁眉眼含笑,抿着唇瓣乐起来。   绮珊自然是喟叹一声,她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了。“真是羡慕两位姐姐。”   “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金沛姿瞥她一眼,见她眉目之中却有愁色,少不得宽言道:“放心吧,回宫了,皇上的心也就定了。只要后宫没有什么风波,皇上一准儿都会走动走动。我这里还有一索得子的好方子,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你就安心吧。”   “哎呀姐姐……”绮珊面如红霞,两颊一瞬间就烧热起来:“好端端的,瞧你,怎么说这些。”   其其格扑哧一笑:“到底是没生养过的脸皮子薄,我们这些当了额娘的人,是不忌讳的。”   兰昕瞧嘉妃、愉嫔、舒嫔三人笑得正欢,也少不得凑趣儿:“嘉妃有什么好笑的事儿,不妨也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弘历正在疑惑太后的用意,不想皇后说起了旁的,他只得敛去不悦,岁声道:“是了,有什么好话,也说给朕听听。”   金沛姿自然毫不犹豫一笑,正要开口却被绮珊所阻:“姐姐,可不能……”   “怕什么。”其其格拉着绮珊,扬声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姐妹,什么话又何必瞒着。何况今儿是在太后的慈宁宫里,这样的好话儿,太后听了必然心情舒畅呢。”   “可不是,方才绮珊妹妹说羡慕臣妾与愉嫔得了皇嗣,也想着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呢。”金沛姿接茬倒是快,趁着绮珊和其其格说话的功夫,就把嘴边儿的话给说出来了。   兰昕闻言不由欣喜:“也是了,绮珊入宫有些年头,是该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了。”   绮珊脸上的红热一直烧到耳后,羞赧的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小声对嘉妃道:“姐姐莫要取笑臣妾。”   太后没有送来魏雅婷的手,却也是欢愉的:“这样便是最好了,先帝子嗣不多,哀家倒是盼望着皇上能多为大清开枝散叶。如今四海平定,国泰民安,最让哀家忧心的也唯有子嗣后继之事。皇上若有功夫,就多来后宫走动走动。”   “儿子记下了。”弘历温然而笑。“儿子也盼望着能多添几位阿哥、公主,宫里合该热闹热闹了。”   话锋一转,太后随即将话头戳向了皇后。“妃嫔们该为皇上多添几个阿哥、公主,皇后亦然。毕竟皇上诞育的乃是大清嫡子,关系到江山社稷,实不可不在意啊。”   兰昕眉心一蹙,随即起身福道:“多谢皇额娘教诲,臣妾记下了。”若是想要添个孩儿,就能再添一个,兰昕也不必如此的忧虑了。终究是她没有这样的福气罢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剪水双眸云鬓吐   弘历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从身后一把圈住了魏雅婷的腰肢。   魏雅婷身子一颤,险些惊叫出来。只因嗅见那淡淡略苦的龙涎气味,才稍微定了定心。可依旧难以控制心里的抵触。若不是为了怀安嬷嬷的仇,她何必要对这个男人投怀送抱,笑面相迎。“皇上怎么也不同传一声,唬了臣妾一跳。”   “朕是想给你个惊喜,不想却吓着你了。”弘历轻轻用力,让怀中的伊人转过身子与自己面对面说话。“在画什么呢,这样聚精会神的。”   “竹子。”魏雅婷淡淡一笑:“竹林苑里的竹子是最好看的。臣妾许久不见,竟有些怀念,便信手随意画了这一幅。皇上看看可好?”   并没有松开怀里的佳人,弘历只是凑近了画卷,细细看了:“霜雪满庭除,洒然照新绿。雅婷笔下的竹子,比花更娇艳,却不输挺拔,甚美。”   “臣妾也喜欢郑板桥的诗句,尤其偏爱那一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一样是咏竹,臣妾更喜欢的竹子与生俱来的高贵品质。”   轻轻抚了抚她光滑的脸颊,弘历沉吟片刻:“不想你还有这份傲骨。”   “傲骨倒是谈不上,臣妾只是喜欢竹子百折不弯的气节罢了。都说居不可无竹,无竹使人俗,臣妾倒是想将竹林苑的翠竹移植于延禧宫的后院,时时看着,总归是舒坦的。”其实魏雅婷意在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纸醉金迷迷惑了心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也不该忘记竹林苑的屈辱,不能忘记嬷嬷的仇还未报。   “这有何难。”弘历轻轻握住魏雅婷握着毛笔的手:“朕明日便吩咐内务府的奴才去办,你喜欢就好。”   “皇上,时候不早了。”魏雅婷看了看天色,含笑道:“臣妾明早还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诵读佛经,怕再晚睡,声音会嘶哑,就不那么好听了。何况皇上劳碌了一日,也该早早歇下,不如让李玉去准备御辇,送皇上回……唔……”   魏雅婷的话还没说完,弘历已经霸道的吻了上来。细密的吻夹杂着三份威严七分霸道,让人想要躲也躲避不开。她挣扎着,越发用力。他却没有松手,反而吻的越发用力。   “已经多少日子了,你还要赶朕走么?”落了吻,唇齿之间满满是她的香气。   是啊,已经多少日子了,魏雅婷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从圆明园回来,她就一直躲着皇上,借故去太后身侧侍奉,借故给皇后娘娘请安,总之,一切法子她都用上了,就是不愿意与他亲近,那从心里生出来的抵触,让她无法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她根本就不爱的男人。   即便是有目的的,她也做不到。   “臣妾岂敢赶皇上走,不过是担心皇上的身子罢了。”魏雅婷身子向后倾,似乎很怕皇上再度扑上来。“皇上您终日操劳国事,已经很辛苦了。臣妾也是希望您能安眠。何况入冬了,夜风总是凛冽,晚些回去,扑了寒风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那你可以不让朕回去。”弘历痴缠的贴近了她的脸颊,呼吸略有些急促,暖扑扑的喷在她的耳畔脖颈之间,动容一笑。“不回去,便不会着风寒了。何况冬夜难眠,你就不想朕在你身侧相伴么?”   不知道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多久,魏雅婷的身子越发僵硬,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乱动了。“皇上……臣妾……不想……”   这六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的很是艰难。   “不想什么?”弘历并非不明白,而是希望她把话说明白。   “侍寝。”魏雅婷咬住了唇瓣,沉着眉头:“臣妾不想侍寝,不想在这个时候侍寝。求皇上体谅臣妾,早些回宫吧?”   俊朗的面庞露出不悦之色,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味道。“你是朕的常在,身在紫禁城之内,便是朕的女人,何故不愿侍寝?”   魏雅婷迎上了弘历颇为疑惑的目光,凛然道:“臣妾自知容貌与曾经侍奉皇上的女子有几分相似,所以才得了皇上的垂注。这并非是臣妾的本意,想来,也是皇后娘娘为了体念皇上,才会……不辞劳苦的将教导臣妾,以待有朝一日臣妾能尽心的侍奉好皇上。”   “你既然知道皇后的心思,为何不顺从皇后的懿旨?”弘历的语调已经没有方才的温然,气息依旧有些急促,却是因为内心的愤慨。   “臣妾不想当旁人的替身,倘若皇上只是因为臣妾的外貌似从前的故人,而对臣妾好,臣妾情愿什么都不要。”魏雅婷眼中凝聚着薄薄的雾气,伤感道:“臣妾是常在魏氏,翘首期盼皇恩是为自己。不是自己的东西,臣妾不能要。”   “好一个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弘历喃喃重复这这句话,语调明显是动了怒的。“后宫里期盼皇恩的女子比比皆是,朕待你好,反而让你不知足了。看来皇后的心思是白费了。”   魏雅婷也不为自己再分辩什么,只要不侍寝,得罪不得罪皇上的,她根本就不在意。“臣妾恭送皇上。”   “你……”弘历一把捏住魏雅婷的下颌,用力将她的连抬起来,妄图对上她的眸子。“是否因为怀安的事情,你还怨怼于朕?”   “臣妾不敢。”因着皇上的力道惊人,魏雅婷只觉得下颌骨都快要被捏碎了,故而每说一个字,都让她分外吃力。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已经当面违抗了圣旨,还要将朕赶出门去,这样大胆包天的事儿换做旁人是想也不敢想的,你倒是得心应手,屡屡如此。你还能有什么不敢的?”弘历被她吊足胃口,不免心里烦闷。“别以为你的容貌与谁相似,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真当朕非你不可了么?”   魏雅婷疼的不行,只觉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气度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肯服软,顺手将自己别在鬓上的孔雀簪子拔下来,攥在掌心。“若是皇上真的爱重臣妾这个人,而并非臣妾的容貌,那么臣妾必当尽心侍奉在皇上身侧。可倘若皇上在意的,只是一补心中缺憾,臣妾情愿毁掉这张脸。魏雅婷就是魏雅婷,从来不是旁人的替身,也从来不会以色事人,借着容貌攀上皇上的恩宠。”   言罢,魏雅婷猛的将簪子锋利的一端刺向自己的脸颊。   自然,这个举动引起了弘历极大的反感,他只一挡,她的手腕便咔嚓一声,簪子就飞落在地上。   魏雅婷只觉得手腕像是断掉了,疼的她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而被他钳住的脸颊,相比之下竟然毫无感觉了。她不敢随意晃动自己的手臂,只要一动便是硬生生的疼,可又很想知道,手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于是她只能边哭边试着去看自己的手。   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弘历到底是心软了。松开了钳住她下颚的手不算,还顺势托起了那被他挡的脱臼了手腕子,轻轻一掰。又是咔嚓一声,伴随着钻心的疼痛。魏雅婷再也忍不住伤心呜呜的哭了起来。   弘历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想拂袖走人,却又敌不过她的楚楚可怜。终究是被她打败了:“拿簪子毁自己的有多疼都不怕,还怕手腕子脱臼么?现在不是已经好了,你还哭什么?”   轻轻的甩了甩,果然手腕没有方才疼的那么厉害了。魏雅婷敛去了泪意,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皇上何必要取消臣妾,不许臣妾毁容也就罢了,生生的掰断臣妾的手。脸蛋不漂亮不会死的,可是没有了手,臣妾怎么做活,连饭都吃不上了。”   当真是哭笑不得,弘历真是要被她气糊涂了。“什么就吃不上饭了,朕指望着你做什么活了?还有,朕方才不过是挡了一下,哪里就掰断你的手腕子这样狠毒了?把朕想成什么人了。朕是皇上,被你说成了唯利是图的土财主似的,怎么不漂亮就不给饭吃,关起来只管做活么?”   魏雅婷正经了脸色,伤心道:“皇上是没去过竹林苑,不知道臣妾是怎么度过那些岁月的。臣妾虽然才十九,可臣妾的手掌上,不知有多少茧子了。还是皇后娘娘教了臣妾许多保养的方子,叮嘱怀安嬷嬷配好了成日给臣妾泡手才好了许多。   皇上百般不待见臣妾,有朝一日,再将臣妾赶回竹林苑不再相见,那臣妾还指望着多抛些竹笋,填饱肚子呢。”   长长出了一口气,弘历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罢了,别哭了,朕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你回那里受罪了。”   “皇上一言九鼎。”魏雅婷心里并不相信,也根本就不领情。有时候,她真的闹不明白,这紫禁城有什么好的,为何红墙之外那么人挤破脑袋也想进来。“对小女子说的话,可不能失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弘历轻轻吻在魏雅婷的额上:“朕自然一言九鼎。罢了,你早些睡,朕回去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灯前简牍纷朱黄   “谁在那里?”弘历才下了御辇,预备步入养心殿,就瞧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前的雄石狮后:“还不赶紧现身,是不要命了么?”   此言一出,身后的御前侍卫嗖嗖的拔腰间护卫刀,厉声附和,令躲在狮子后的人滚出来。且边呼和边以尖锋利刃指向那一处,步步逼近藏匿在狮子之后的不明之人。   李玉更是谨慎的挡在了皇帝身前,生怕此乃刺客藏匿,对圣驾不利。   “皇上恕罪,臣妾该死。”石狮子后传来女子颤栗的声音,凄婉而悲切,仿如落花凋零,让人深感萧瑟。   “谁?”弘历听不出对方的声音,依旧不悦的厉声责问。   那女子身子一晃,轻轻从石狮子后面走了出来。她面前的是一排挥舞着尖刀的御前侍卫,随后才是挡在皇帝身前的李玉,最后是她期盼了许久的那道明黄色身影。“臣妾无心惊扰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婉贵人吉祥。”御前侍卫极有眼色,一见面前立着的是皇上的婉贵人,连忙收了兵器,恭敬的行了礼。   李玉这才放松了警惕,诧异道:“婉贵人,怎能是您啊。这大冷的天儿,怎么立在此处吹风,也不见侍婢陪着。”   陈青青没有开口,一直拘着礼,也不敢抬头看皇上一眼。这是她韬光养晦这些年后,好不容迈出的第一步。这一步是好是坏,怕只有皇上心里才清楚,却关系到她往后的命运。说不紧张是骗人的,此时此刻她的心不停的扑通扑通乱撞,像是要撞破她单薄的身子,飞出来一样。   弘历见她一直立在原地拘礼不动,便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有什么话,进来再说。”言罢,他自顾自的先行一步,再不看婉贵人一眼。   李玉得了圣意,忙道:“贵人,快里面请。”   陈青青这才抬起头,庆幸一笑,跟着李玉快步走进了养心殿。   西暖阁里的铜炉烧的很旺,撩开帘子,便是玉台金盏沁人的芬芳。暖融融的热气扑面,倒是让陈青青一下子红了脸颊。这里的摆设,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许多是她见也没见过的。陌生的感觉萦绕心头,她身子一颤,更是不敢妄动,僵硬的站在了原处。   李玉领着小太监奉上了热茶,便一并退了下去,只余皇上与婉贵人独处。   “坐吧。”弘历扬了扬眉,自寻了一处,歪着身子倚着,有些不解的睨了婉贵人一眼。“这么晚了,你躲在石狮子后面做什么?”   陈青青垂下眼睑,却没有沉默,有些话这会儿若是不说,她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说。“臣妾许久不见皇上,心里想念,便偷偷躲在养心殿外的石狮子身后偷看。心想哪怕能静静看皇上一眼也好,不想还是惊动了圣驾,臣妾有罪。”   慢慢的抽了一口馥郁的香气,弘历冷冷一笑:“你曾经被朕发落冷宫,随后又迁入启祥宫独居。若非与怡嫔亲厚,为了照顾滑胎的她移去景仁宫,这会儿想必也不敢斗胆来见朕吧?”   “皇上心如明镜。”陈青青不想狡辩,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臣妾不想一个人居住启祥宫,一来是启祥宫太过冷僻,二来,臣妾也不愿如此挨过岁月。当年的事情,皇上不提及,臣妾原本也不敢多嘴,可这件事始终憋在臣妾心里良久,不吐不快,还望皇上听臣妾一言。   即便是死罪,臣妾也想死的清清楚楚,不愿背负着背弃皇上的不耻罪名。”   慢慢的跪了下去,陈青青依旧没有抬起头。   十六盏宫灯,耀的西暖阁十分亮堂,犹如白日。弘历很清晰的看见婉贵人的泪水,一颗一颗掉在铺了羊呢绒的毯子上,印出几个黝黑的泪点。“说吧。”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尽管如此,陈青青已经觉得很好了,起码在事情发生的这么多年之后,皇上能够心平气和的听她说一说从前的事情,这已经很难得了。“甄洛山与臣妾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成为皇上的女人之前也的确有些交情。可臣妾自入府,心中就只有皇上一人,再没有半点不贞不洁的心思。   那时候,臣妾之所以……之所以不想甄洛山有事,并非出自情分。而是出自人情。没有谁愿意看见自己旧日的相识,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死在眼前。臣妾替他求情,臣妾不想他出事,并非是出自情,而是道义。终究是臣妾连累了他,仅此而已。”   陈青青双眸光彩暗淡,久久不能平静,好半晌才继续道:“臣妾是皇上的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臣妾不会拿皇家的尊严与族人的性命犯险。可皇上,臣妾终究不是个心硬如铁的人,倘若当时臣妾真的无动于衷,那良心上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这些年来,臣妾苦苦的等,痴痴的盼,没有皇上的传召,臣妾甚至连宫门都不敢出。远远瞧见皇上的御辇经过,臣妾失魂落魄的躲起来。并非是臣妾不想见皇上,并非是臣妾能忍心割舍心底的真情,而是臣妾不想让皇上难受,不想皇上因为看见臣妾而不悦。   总以为金城所致,金石为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上总会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会重新回到臣妾的身边,却不知一等就是数年,在皇上心里,恐怕臣妾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皇上,臣妾不敢奢望您的原谅,但只求皇上相信臣妾,在臣妾心里,唯一爱重在意的人,就只有您而已。这些话不是臣妾妄图攀附皇恩的说辞,也不是臣妾想要重新陪伴皇上的借口,只是臣妾的真心而已。无论皇上相信与否,能给臣妾一个表明心迹的机会,已经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   陈青青伏在地上,光洁的额头触及略有些扎的羊呢绒毯子,才发觉这毯子上是的图案很美。她没有闭上眼睛,她想要自己睁着眼睛,听皇上的话,看皇上的表情。这一步走的太过艰难,也许皇上翻了脸,她又得重新回到冷僻之地去。   可万分之一的机会是皇上能给她一些谅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已经足以慰藉她零落的心。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吧。”弘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说的很是干脆。“朕冷落你多年,已经是极大的惩罚了。”   “皇上。”陈青青激动的抬起头,泣不能声,她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如此轻易就送了口。   “从前在府里,你协助附近侧福晋将各项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在宫里,你又能照顾落胎的怡嫔,尽心为太后侍疾,这便是你的好处了。”弘历想着,那一日在慈宁宫,许多宫嫔皆不待见魏常在,倒是陈青青替她解了围,也算是个细心的人。   如此,眼里的笑容便温和了几分:“既然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的话,朕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总之往后,还如从前在府中一般。”   “多谢皇上。”陈青青又重重的叩首,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晚些时候,等太后的病情好转,朕便知会敬事房,将你的绿头牌重新挂上。”弘历说这句话的事情,没有过多的表情。稍微顿了一顿,他继续道:“除了前朝的事情,朕最记挂的便是太后的凤体安康。既然太后喜欢你侍奉在侧,你便尽心侍奉吧。”   “臣妾明白,臣妾必然尽心侍奉在太后身边。”陈青青喜不自胜,她以为皇上会对她恶言相向,又或者置之不理,却不想如此这般轻易就宽恕了她,还肯将她的绿头牌搁上。这感觉,让她满心温热,好像这么多年的落寞与苦楚都没有白挨。   “皇上,傅恒大人在外头候着。”隔着厚重的明黄色龙鳞门帘,李玉提着嗓子道。   “让他进来。”弘历微微坐正了身子,对婉贵人道:“你先下去吧。”   “臣妾告退。”陈青青已经达到了目的,自然是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就连迎面而来的傅恒也瞧出了她内心无比的欢愉。“奴才给皇上请安。”   “何事这么晚过来?”弘历有些诧异。   “奴才方才听侍卫说起,在养心殿外发现可疑人物,心里有些不安。”傅恒微微上前:“虽然是虚惊一场,但实在是奴才调兵不当,致使皇上受惊。所以特来请问皇上,养心殿内外戍守的侍卫是否需要酌情添加?”   弘历赞许一笑,明澈道:“无妨,不过是些许小事。朕自诩十全武功,不至于被区区宫嫔惊动。”   “奴才斗胆,敢问皇上一句。”傅恒有些踟蹰,说话也是犹豫的。   “你是想问,朕如何处置方才的婉贵人了?”弘历猜到他的心思,随即道:“朕会吩咐敬事房搁上她的绿头牌。”   “傅恒多事了。”连忙垂下头去,傅恒不敢再有什么话。   “倒也不是你多事,该给她的恩宠朕会给她。只是情分……就免了吧。”弘历淡然一笑,谁说搁上了绿头牌,就一定要传召侍寝呢。他只是不想旁人怨怼他太过刻薄寡恩罢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镂玉裁琼莫比香   见了来人,兰昕是一点也不觉得稀奇。昨傍晚,皇上吩咐敬事房的差事就已经传的六宫皆知了,于是今儿一早婉贵人来请安倒显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索澜也知道因何而起,少不得笑道:“婉贵人来的好早,皇后娘娘刚盥洗完毕,正要梳妆呢。”   陈青青面颊上一抹桃粉的胭脂,衬得她脸色极好,很是滋润的样子。“臣妾许久未曾来长春宫侍奉皇后娘娘梳妆,乃是臣妾的疏漏。望皇后娘娘恕罪。”上前接过索澜手里的牛角梳子,陈青青美滋滋笑道:“若是娘娘不嫌弃,就让臣妾来给您拢发吧?”   兰昕轻轻嗯了一声,也是温和的笑着。   锦澜与索澜对视一眼,心里是奚落这一位婉贵人。漫说皇上还未曾传召她侍寝,即便是传召了,恩宠也远远不会如旁人那样优渥,何必就这样急不可耐的前来请安呢。   “皇后娘娘,臣妾有件事不是当不当说。”陈青青犹豫再三,只轻飘飘的于皇后耳畔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屋子都是侍奉晨起的宫人,许多话当然不便明说了。兰昕对着梧桐栖凤凰的妆镜澹然一笑,平和道:“婉贵人心细如尘,最知道本宫的心思。想来绾的发髻也该是最好看的。你们都下去,这儿有婉贵人陪着本宫说话就是了。”   索澜会心福身道:“那奴婢去择些娇嫩的花儿来,等下给皇后娘娘簪戴。”   “婉贵人有什么话,现下倒是可以直说了。”兰昕看着镜子里的婉贵人,似乎那一抹娇艳的笑意更为浓稠了。只是倏地一下,笑意转瞬泯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脸上。   “臣妾自从侍奉在太后身侧,便发觉了一件极为蹊跷的事情。那便是太后成日里总要摆弄几只鸽子。而这些鸽子似乎每一日所见的,都是不同的。”陈青青知道拿捏分寸,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只能说一半,于是眉眼间的疑惑又转瞬即逝,笑意重新装点了她的面庞。   “鸽子好,最温顺的禽类,又记得路,比识途的老马堪用。”兰昕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前他曾经吩咐傅恒去追查信鸽的源头,只是到此时还没有消息。不想这个婉贵人到底是细心的,连太后成日里抚弄了不一样的信鸽也能察觉到。   最要紧的,是她有心与自己说明。兰昕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皇上能将婉贵人的绿头牌搁上,或许表明对从前的事情没有那么介怀了。于是婉贵人就想着趁机卖乖,最好是能获得自己的谅解。这样的话,她往后的路才会好走一些。   “好了,本宫很喜欢这发髻的样式。”兰昕对着镜子自己的看了又看:“你到底是从潜邸就伺候过来的人了。知道皇上喜欢什么,也留心本宫喜欢什么。”   “臣妾惶恐。”陈青青委屈的跪在皇后脚边:“臣妾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虽然皇上已经宽恕了臣妾,可臣妾仍然心中不宁。皇后娘娘,臣妾自从进了王府,就知道自己是皇上的人了。对夫君对皇上,臣妾从来就不曾有二心,只是……只是……”   “罢了。”兰昕打断了婉贵人羞于启齿的话:“皇上既然已经宽恕了你,本宫自然没有什么好介怀的。能侍奉在太后身侧是你的福气,能重新侍奉圣驾更是你的福气。既然有福气,就好好珍惜,本宫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必然不会亏待了你。往事已矣,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不必再提。”   陈青青连连朝皇后三叩首,每一下都格外用力。即便是隔着厚实的毛呢绒地毯,也一样能听见闷闷的响声。“多谢皇后娘娘宽恕,臣妾必当好好侍奉皇上好好侍奉太后,不辜负娘娘的恩情。”   送走了陈青青,有见过了一众宫嫔,兰昕正想着去瞧一瞧纯妃,倒是皇上来了。“皇上今儿好早呢。”这段日子,兰昕想了很多,也习惯了很多。从前见皇上与旁人亲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如今,她却已经彻彻底底的习惯了。   不为旁的,这些女子算计着自己的前程与恩宠,皇上也算计着她们的真心。一来二去,没有谁对不起谁之说,一切不过是红墙金瓦的紫禁城里,千百年不便的宿命罢了。   “前朝平静,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朕便想着来和你说说话。”弘历习惯性的握住兰昕的手,轻轻的搁在自己宽厚的掌心里。   “魏常在聪明伶俐,能侍奉在皇上身侧,一定能为皇上解愁吧?不知比之从前的苏格格如何?”兰昕这话出口,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会提起这件事。幸亏弘历的脸色平静,到底没有什么不同。   “比之从前的苏格格,魏常在倔强得多,且恣意妄为,完全不是小鸟依人的样子。只是胜在她聪明伶俐,倒也是一朵解语花。”弘历如常一笑,平心说道。   兰昕这才稍微释然,表情里慢慢皆是柔和:“才入宫的时候,魏常在不过十四。还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女孩儿。骤然获罪,多少也惊着她的心了。何况竹林苑的日子到底清苦,臣妾想让她置身事外,也只好做如此打算。   谁知好不容易挨到现在,能侍奉在皇上身侧了,她身边最要紧的人又遭逢不测。只怕这件事再度伤了她的心。”   弘历很赞同这话,不禁颔首:“皇后说的极是。朕也知道,怀安的事情是朕对不住她。可最有嫌疑之人……朕却不愿相信是她做的。”   “皇上自然没有错。一则没有证据,二则,也未必就没有隐情。”兰昕低下眉目,朗宁道:“只好皇上好生安抚,想来魏常在早晚都会明白皇上的不得意。后宫的事情看似明朗,但其实盘根错节,一点儿都不容易弄清楚。   真的弄清楚了,非但没有好处,只怕会让人更加不安,也折损了皇家的颜面。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是中庸之道,但臣妾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弘历紧了紧掌中的玉手,诚然道:“这些年若不是你殚精竭虑的为朕处理后宫诸事,朕早不知道要烦成什么样子了。听李玉说,起早婉贵人便来你宫里请过安了?”   “多谢皇上赞誉。”这话很生疏也很客套,兰昕却觉得不能不说。“婉贵人的确是来了,且来得及早。说是侍奉臣妾梳妆,实则是求臣妾宽恕其过失。”   “朕能给她的,无非是她想要的一些恩宠。却给不了她情分。”弘历很是坦白,直言不讳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无论从前的事情她是真清白还是假贞烈都无妨。念在她多年侍奉在朕身侧,也念在其父于前朝效力的份儿上,朕都不会再为难她什么。”   兰昕无声叹息,脸上只是温和的笑着。皇上这样做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好一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把旁人的心看得和他自己一样凉薄了。   稍微转了转眸子,弘历见兰昕穿上了厚厚的帛衣:“你这是要去哪儿?”   “臣妾正准备去看看纯妃。”兰昕毫不避讳:“纯妃自成孕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要诞下麟儿了,臣妾怕她自己吃不消。”   弘历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朕听曹旭延说起,说纯妃的胎很是损耗母体。但也无妨了,这个孩子是她自己决计要的。”   “皇上说的极是。”兰昕险些冷笑出来,是纯妃该死,是纯妃非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可当初若不是他勉强纯妃去做一些令人不齿的事情,到头来,又怎么会把她逼入绝境。现在倒好,一句但也无妨了,什么便推的一干二净。   究竟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臣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兰昕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是想问,待纯妃诞下了皇嗣,当何去何从。”弘历坦然一笑:“朕早有话说,让你亲自抚育纯妃的孩子。对纯妃来说,这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多谢皇上。”兰昕想着,薄情至此,也没有什么非问不可的必要了。   谁知弘历却想把话完:“至于纯妃,倘若诞下的是位阿哥,朕便看在两位阿哥的份上,让她安安分分的留在钟粹宫虔心礼佛。朕念在她有功与皇嗣后继,必然不会太难为她。”   “臣妾明白。”兰昕从容一笑。   “你去瞧纯妃吧,朕会养心殿阅折子。”弘历起身,并没有半点关心的样子。   兰昕微微一福:“皇上先行一步,臣妾还要预备些东西。”   弘历微微颔首:“冬日寒凉,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终究是没有什么不同。”兰昕喃喃自语。在弘历心里,唯有他自己而已。其实她自己也恨透了纯妃,她也不希望纯妃继续为祸。但一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命在旦夕,为何他就没有半点怜悯同情之意?情分在他眼里真的就如此不堪么?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亭亭蟾影照寒泉   乾隆八年十二月十四日,大雪。【,凛冽的寒风犹如扬在风中的刀子,轻而易举就能划破人的脸皮,留下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大风还夹杂着鹅毛般洁白的雪花,也是冰凉凉的打在人脸上,掉进贴着风毛的脖颈里,凉嗖嗖的冻人。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求您,您就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娘娘她怕是大不好哇。”风澜的声音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显得尤为苍白无力,尤其是隔着厚厚的朱漆宫门,仿佛没有一点儿的穿透力。   还不到三更天儿呢,暗无天光。除了摇曳在寒风里颤抖的大红灯笼,真的再没有旁的了。能听见的一切,不过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罢了。   “皇后娘娘,奴婢求求您,您去瞧瞧我家娘娘吧……”风澜哭的声嘶力竭,而钟粹宫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可心儿的人能伺候在兰昕身侧了。“奴婢求求您,皇后娘娘……”   内室的宫灯全都熄了,却是铜炉里的火光撩人,让人看了心里头暖暖的。兰昕正襟危坐在百子纳福的香楠木大床上,听着外头鬼夜哭一般的呼啸声,久久没有动弹。   索澜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却被床前的人影唬了一跳,险些惊叫出来。定了定神,她才意识到是皇后已经起身了,连忙福身请罪:“惊扰了皇后娘娘,是奴婢该死。可是……可是风澜已经哭求了好一会儿了。尽管宫门还是下着钥,娘娘要不要去看看纯妃啊?”   轻轻吁了一口气,兰昕慢慢的收回心神,语调满是凉薄之意:“本宫去不去都不是要紧的。风澜平日里聪明,实际上却是个糊涂的。怎的就不晓得去求一求皇上。纯妃相见的,当是皇上,也唯有此时让皇上瞧见她这个样子,才能挽回皇上的心呐。”   “娘娘……”索澜兀自往前两步,忧心忡忡道:“若是挽不回皇上的心也就罢了,若是挽回了,纯妃最想要报复,怕就是娘娘您了。这个节骨眼上,您何必还要留下她这条贱命……”索澜咬牙切齿,恨意丛生:“当年端慧皇太子之事,纯妃必然脱不了干系。现在是她自己无能,生不下这个孩子,难道还要娘娘您还要让皇上对她生出怜悯之心不成么?”   “哼。”兰昕冷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你何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就不怕本宫责罚你么?你知道本宫的眼里最揉不进这样的沙粒了。”   “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侍婢,只晓得为皇后娘娘分忧。”索澜蹙眉却舒缓道:“只要是对娘娘好,要奴婢如何都在所不计。”   “何必这么麻烦呢。”兰昕轻轻看她一眼,却似乎根本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表情。“皇上不是说了么,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纯妃即便是挽回了皇上的怜悯之情,也终究挽不回皇上的心。她已经没有出路与前程了。”   脑子里盘旋着弘历那些让人心凉透彻的话,其实从前,他不会对自己说这些。可能正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些话可以畅所欲言。他以为是走进了她的心,她却躲的更远了。“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吧,皇上去了,纯妃的日子能好过些。连同纯妃腹中的孩儿也能有个安稳的前程。你姑且看三阿哥便知,皇上因为纯妃也嫌恶这个皇子。本宫不想做的太绝。也不想为这样的人毁了自己的清名。”   “最要紧的则是,娘娘您还是想保全纯妃腹中的皇嗣。”索澜淡淡颔首,郑重道:“奴婢明白了,再不敢有歪心思,只是皇上那里去与不去,却不是咱们能左右的。怕只怕风澜请不动……”   “那么,只好辛苦你走一遭了。”兰昕拍了拍面前索澜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背:“你去,便是本宫授意。本宫从来宽和仁慈,料想皇上心知肚明。更何况再不济纯妃腹中也是皇嗣。倘若纯妃危难之时,皇上不去瞧着陪着,一经传出去什么风声,前朝那些言官又是要上折子了。皇上烦不胜烦,是不会允准自己有这样的疏失的。”   对弘历的了解多一分,兰昕便会有更深一层的畏惧惶恐,她永远不知道,倘若有一天皇上真真儿的嫌恶了自己,是不是也会有落寞寂寥的下场。又或者再对旁人谈起自己的时候,皇上眼中唯有鄙薄与奚落,终究是情分全无。   “奴婢遵命。”索澜不畏严寒,更不怕皇上不肯去,她只是怕没有做好皇后吩咐的事情,仅此而已。   李玉小心翼翼的撩开了西暖阁的厚帘子,见皇上睡的正香,焦急的挠了挠耳后。正想退出去,却听见“唔”的一声叹息。“奴才该死,奴才惊动了皇上……”   “何事?”弘历揉了揉眼睛,看也不看伸手指了指床边的宫灯。   “。”李玉连忙将宫灯点上,这才垂首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索澜陪同钟粹宫的侍婢风澜在养心殿外求见,说是纯妃娘娘……有难产的征兆,从昨日下午折腾到这会儿还是生不出来。期间,娘娘几度昏厥过去,多亏曹御医用参汤吊着一口气。   往后的话,李玉一个字儿也没再说。但是弘历随即起身坐直:“备御辇,朕去瞧瞧。”   “。”李玉知道,事情惊动了皇后,皇上是必然不能再装糊涂的了。   弘历还没有走进钟粹宫的内寝,就已经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那气味儿熏得人反胃,即便是男子,竟然也有些无法抵抗。再看打帘子的宫人才掀开帘子一角,便有一串宫人鱼贯而出。个个手里捧着血红水的盆子,好不惹眼!   “皇上,您不能进去,有什么话,就隔着帘子说吧。”李玉生怕这内室里的血腥气冲撞了龙体,连忙拦着皇帝。其实见不见面倒是次要的,想来纯妃这会儿蓬头垢面,满脸污泥,看了也让人心慌。还不如隔着帘子,说几句要紧的话,能缓解纯妃心里的苦闷,也能让皇上念着纯妃些许好。   曹旭延揭开帘子,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臣给皇上请安。”   “免礼。”弘历清了清嗓子,略微高了些音儿道:“纯妃如何了?”   答这话的时候,曹旭延不敢轻声唯诺,义正词严道:“纯妃娘娘生完三阿哥,身子一直比较虚弱,加之这一胎又怀的极不是时候。以母体为养,成长之时大损母体,以至于瓜熟蒂落时,纯妃娘娘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分娩下来。   微臣斗胆请问皇上,倘若……皇嗣与纯妃只可保全其一……那么微臣应该如何去做?”眼尾瞟了皇帝肃和的面庞,曹旭延小心翼翼的问。但其实实际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场面上的话,他既然问了,弘历也必然要说。“纯妃是三阿哥的额娘,又再度为朕绵延后嗣。两个都必须给我抱住喽,一点偏差也不许出。”弘历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也并非没有一丝真心。苏婉蓉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多少也知道一些,能为了保住一个将会交给皇后抚育的皇嗣,而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事情,怕她也是踟蹰了很久才做出来的。   “不要皇上,不要……”皇上想要她听见的话,苏婉蓉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挣扎这起身,想要推开伺候在身旁的稳婆子与宫婢:“皇上,臣妾求您进来一见,臣妾有话要说。”   弘历泫然颔首,明知道纯妃根本瞧不见,却还是自顾自的点了下头。从容的步入内寝,弘历示意一旁的宫人先行推开。借着投进窗棂白茫茫一片寒光,弘历发现苏婉蓉枯如竹枝的身子瑟瑟发颤,脸色也是青的厉害。只是他还不曾开口,倒是苏婉蓉轻轻笑叹。   “皇上,臣妾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离开您的。”苏婉蓉伸长了手臂想要握住皇上的手,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分娩的阵痛令她表情扭曲,毫无美态。可她偏偏是想要维持住这并不美丽的笑容,似乎只想要皇上记住她这一点点的好来。   “臣妾知道您心里有多怨,一切总要有个了断。求皇上恩准曹旭延保住臣妾腹中皇嗣。倘若是位公主,就请皇上看在臣妾多年侍奉,没功劳也有疲劳的份儿上,将来给她择一位好阿附。不需要多么显贵,只要平安无忧就好。   倘若臣妾诞下的是位阿哥,求皇上一定要将这个孩子交给皇后娘娘亲自抚育。臣妾自知无能,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好前程。皇上,这是臣妾最后的心愿,求皇上成全……保住臣妾的孩子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弘历看她瘦如竹枝,病入膏肓一般憔悴,倒也生了几分怜悯。“朕方才有话吩咐曹旭延,那便是两个都得给朕保住。”   “皇上,臣妾怕是不行了……”苏婉蓉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人退下去。待厚重的帘子搁下,她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臣妾心底,始终最在意的便是皇上。既然皇上厌恶透了臣妾,那么臣妾情愿一死,但求皇上原谅臣妾从前的过失。皇上,您能原谅臣妾这一回么?皇上?”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山头斜照却相迎   “你安心生产吧。”弘历俯下身子,轻轻以手背拭去苏婉蓉额上的些许汗水:“过去的事情,朕不会放在心上。”这话七分假三分同情,想来纯妃已经很受用了。弘历便没有再言其他。   魏雅婷这时候也在门外求见,突如其来,倒是让人有些惊讶。   李玉颤颤巍巍的走进来,轻声道:“皇上,魏常在来了,说是给纯妃娘娘献药。”   “请进来。”弘历缩回了手,兀自转身,见魏雅婷一身蜜桃粉色的旗装,配雪白风毛,看上去真有粉梅映雪的妙美。“这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到底是还未曾生养过的女子,魏雅婷一进产房就被浓郁的血腥气味呛得脸色大变。加之瞥见床榻上蜷缩成团,不住冒着冷汗的纯妃,她更是从心底腾升起莫名的惶恐与不安,瑟瑟的缩了缩身子。“臣妾这里有一种药,专是助妇人顺产的良药。因听说纯妃娘娘似乎……臣妾心急难耐便捧着药来了。”   “多谢魏常在。”苏婉蓉疼的声嘶力竭,却不忘挤出笑意:“许是好药,但只怕回天无术。魏常在的好意,本宫怕是无福消受了。”   魏雅婷与皇上对了一眼,便绕过他走到纯妃床前,忍住恶心道:“也不是什么仙丹灵药,许真的无效,可没有用过就放弃,臣妾总觉得于心不安。服用与否,还是请纯妃娘娘斟酌。”   苏婉蓉含着泪,将目光投向了皇帝:“皇上,臣妾是否该用药?”她这话问的很是苍凉,言外之意,若是皇上不许,这药不服也罢。否则即便是保住了性命,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又有何用?或者换句话说,留在皇上面前碍眼,倒不如死了痛快。   这个时候,苏婉蓉是真的想一死了之了。她得罪的人是皇帝,连皇帝都得罪了,往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倒不如将希望寄托在附中孩子身上,也就是了。   弘历还是有些心软的,但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这药乃是魏常在送来的,没有道理不让纯妃服用。“李玉,准备温水,让纯妃服药。”   晦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晶晶的希望,苏婉蓉只觉得身上又有了些力气。皇上这话,才真真儿是一剂良药。虽然她心里并不爱重皇上,但到底,他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他掌控着她的生与死。“臣妾谢皇上恩典。”这是让她活下去的恩典啊。   魏雅婷亲手喂纯妃用了药,随后便朝弘历一福:“皇上恕罪,臣妾……有些怕。”   “你去偏殿喝碗姜茶暖暖身子,朕随后就来。”弘历的眼底生出温热的笑意,只是在看向魏雅婷的那一个瞬间。   夏澜在门外候着魏常在,见她出来,悬着的心才一下子落地。“小主啊,这里是产房血腥气重,纯妃娘娘又是难产,保不齐就没了……您说这样的地方,您何必要来呢。也不怕惊着自己。再者说,御药房什么药没有啊,您与纯妃又没有什么交情,何必要做这样的好人?”   越说心底越害怕,好不容易搁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皇后娘娘又是极不喜欢这个纯妃的,倘若您的药真的保全了纯妃母子,那皇后娘娘岂不是要怨怼您了。再者,即便皇后娘娘宽厚仁慈,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宫里旁的人又岂会如此作罢?分明是一件没有好处的事情,奴婢真的想不明白,小主您为何如此啊?”   停下脚步,魏雅婷对上夏澜透亮的双眼,含笑道:“嬷嬷去了,我身边也就只有你和沧澜。你这样为我着想,若我不珍惜自己,岂非叫你难受。放心吧,夏澜,我不会拿自己的前程与身边人的安危冒险。从前不会计算人心,便被人一遍又一遍的计算。往后我也要好好计算计算旁人,否则怀安嬷嬷的仇几时能算清呢。”   虽然夏澜并不明白魏常在的心思,却是会心一笑:“小主能这么说,奴婢就心安了。虽然奴婢愚笨,不知道小主有什么样的打算,但只要是小主的吩咐,奴婢一定照办。这样,就再不会有错了。”   “你没听皇上说要喝姜茶么?”魏雅婷轻嘶一声,搓了搓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这里毕竟是钟粹宫,你得去小厨房盯着。一会儿熬好了就送过来,别耽搁了时候。”   “是。”夏澜召唤了旁的小宫女儿来伺候魏常在,随后才缓步离去。这个时候,紫禁城里的风雪依旧,并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站在庑廊下,听来回奔腾不息的风声,才觉得紫禁城的萧瑟悲凉是没有尽头的。   魏雅婷静静坐在偏殿的红木椅上,耳畔回想起当日于慈宁宫诵经,太后的话。仿佛太后那狭长的凤目,阴森可怖的寒光近在眼前,但实际上,她并非是为了靠拢太后才决计献药的。她只想知道,太后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况那药,她也让人验了,的确是有助生产的好药。既然是救人的事情,做一回也无妨。魏雅婷忽然觉得,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好奇。紫禁城真是一个荆棘遍布,却满是鲜花的神秘宝地。这里面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她从前忘记或者不曾领略的?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妆吧?”碧澜捧着蜜合色的旗装进来,领口与袖口的风毛是深紫色的,看起来很衬贵妃的高华气度。“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正巧赶上今儿穿。内务府的奴才办事也总算尽心,已经用娘娘喜欢的香料熏制过。”   高凌曦慵懒的揉了揉眼睛,慢慢的坐起身子:“似乎是嗅到了香味儿,也总算不错了。他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   “娘娘!”碧澜刻意扬了语调:“您可是当朝贵妃。虽然按本朝规制,可立两位贵妃。但皇上在意娘娘,登基至今快九年的时间,也未曾册封第二位贵妃与娘娘并尊。这还不算,谁不知道贵妃只能用金黄色,可皇上却赐娘娘您以明黄色为服饰。连出行时的车辇也和皇后娘娘的一般,使用明黄色的锦缎。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与皇后娘娘是不相伯仲的。”   “数你嘴甜,总爱拣些好听的话糊弄我。也是我耳根子软,你说什么,我便相信是什么了。”高凌曦饶有兴味儿一笑,平和问道:“钟粹宫那儿有什么消息了么?”   碧澜的脸一下子拉长,方才的笑意终究还是泯去,语声也显得很是不耐烦:“本来就是她福薄命舛,能诞下两位阿哥已经是天大的福分。顶着这样的福分去死也是值得的。谁值得中途杀出来个不要命的,竟然送什么药,把人救下来了。唉,奴婢怕这后宫又要血雨腥风了。”   “纯妃又得一位阿哥?”高凌曦真是满嘴的苦涩,说不出来心里有多怨恼:“老天还真是不开眼,凭她也能再度风光,叫这宫里还不曾有子嗣的宫嫔如何自处?”   又将碧澜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高凌曦这才问道:“中途杀出了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说清楚些。”   “还不是那个魏常在么?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又是炙手可热之人,就想着能再躲讨好皇上些。冒冒失失的给纯妃送什么有助生产的药。本来纯妃已经使不上劲儿了,血都差不多流干了了。嘿,您猜是怎么着,吃了那药,竟然又有了力气,说生就生下来。糟心不糟心啊。   奴婢就不明白了,魏雅婷摆明是皇后的人,她是哪根筋不对了,帮衬纯妃做什么?皇后即便再宽厚,难道不会与她置气么?”   高凌曦倒是没有顺着碧澜的话去想魏常在有什么心思,反而是在想要不要去看看纯妃。毕竟生下阿哥不是小事,想来皇上也会特别在意。“罢了,快替我梳妆,然后去钟粹宫瞧小阿哥吧。宫里谁没有自己的心思,魏常在要如何做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咱们跟着她操心。”   “倒也是。”碧澜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是巴不得她们内斗互相残杀,省了功夫不说,看着也舒心。“对了,娘娘,奴婢还听说,皇上已经给六阿哥取了名字。用了个。”   “字自然是极好的了。”高凌曦不想解释单纯文字上的意思,只笑道:“去掉贵王字旁,剩下一个宽容的容,莫不是皇上有心谅解纯妃从前的种种所为吧?好些日子不与皇上叙话,竟然觉得皇上宽容了许多。可惜纯妃当不起。”   “难怪纯妃这样不好生,永可是一点儿也不瘦呢,瞧着小脸儿,圆嘟嘟的多可爱。”其其格瞧着皇后怀里抱着的六阿哥,禁不住喜欢:“转眼永琪都满地乱跑了。奶娃娃就是长得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长大了,气儿吹的似的。”   金沛姿也凑过来仔细瞧了瞧:“永是很可爱,但毕竟……皇后娘娘,臣妾敢问一句,照顾六阿哥的乳母择好了么?”这话摆明了是问皇上,六阿哥到底要怎么抚育,难道还像三阿哥那样弃之任之,终究惯得一点也没有样子了? 第五百四十章 往事悠悠容细数   “乳母早已经吩咐内务府的奴才择选了。”兰昕含笑道:“这会儿就侯在宫门之外,等下让皇上从众多为择选出来的乳母之中,点选几位侍奉六阿哥也就成了。”虽然苏婉蓉真的很让人讨厌,可兰昕一点儿没将这种情绪转嫁永身上。   非但如此,小家伙和她似乎也特别的亲近。方才还哭闹着,可皇后一抱,就止住哭声慢慢的睡了。   “朕是想等风雪停了,便将永送去长春宫抚育。长春宫地气最暖不说,皇后作为嫡母抚育永,也是最合适不过的。皇后若是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合眼缘的乳母便要你自己去择了。”弘历心意十分坚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让皇后抚育纯妃之子是纯妃的福分。但实际上,他是希望皇后能有所寄托,日子好过一些。   会心一笑,兰昕略微颔首:“多谢皇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高凌曦轻摇慢晃的走进来,满身的馥郁十分醉人。“给皇后娘娘请安。”   “冰天雪地的,你怎么来了?”弘历见慧贵妃卷曲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有未曾融化干净的雪花,心为之一动。示意她近前,拿过龙鳞手帕,轻轻去拭的时候,雪花却已经融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你身子弱,怎么不好好在宫里歇着?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高凌曦冲皇上感恩一笑,慢慢的说道:“纯妃诞下六阿哥永,亦是历经千难万险的。若不是魏常在冒着风雪献药,怕也是……臣妾惦记着才出生的小阿哥,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总要赶紧看过才能安心。”   “慧贵妃真是有心。”金沛姿这句话显然一语双关。暗指慧贵妃动机不纯,存心在皇后面前提及魏常在的不是,必然是妄图使两人心存芥蒂,互相猜疑。“六阿哥在皇后娘娘怀中,自然安睡,有皇后娘娘的照拂,六阿哥必然能吃能睡,茁壮成长。”   “得皇后娘娘亲自抚育六阿哥,是臣妾母子的福分。”苏婉蓉就着风澜的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慢慢的走过来。   众人因为纯妃的到来而敛了声音,只齐齐的看了过去。   “你身子虚弱,何必要下床走动?”兰昕的话听不出语气,却无意识的将永抱的更紧了些。十分不情愿让他与纯妃接近。   苏婉蓉福过身,才正经了脸色:“若不是魏常在拿药给臣妾服用,这感激的话臣妾也无法亲口对皇后娘娘您说。风雪很快就要停了,臣妾也怕娘娘离开钟粹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谢恩了。”   金沛姿看出皇后不愿意让纯妃碰永,连忙上前扶起了再度福身的纯妃。“姐姐别担心,皇后娘娘是最慈惠之人,又是六阿哥的嫡母,必定照顾的无微不至。何况永与皇后娘娘也很是亲近,在娘娘怀中便不哭闹,沉沉睡去,也是缘分注定。   你既然身子不好,就回去好好歇着。为了些繁琐的礼节,没的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得不偿失。皇后娘娘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言罢,金沛姿逼近一步,迫使纯妃后退。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骨肉,金沛姿也多少有些不忍。但只要一想起纯妃连无辜的幼子都不愿意放过,心肠瞬间就会硬起来。是啊,可以草菅旁人骨肉的女子,真的会爱惜自己的骨肉么?   “嘉妃,我……”苏婉蓉很想看看永,再不济,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想……”   “你身子弱,早些回去歇着吧。”弘历瞥了雍容一眼,略显慈父之爱。却冷冰冰对纯妃说了这样一句话,完全没有顾念她的怜子之心。“永有皇后照顾,必然会十分妥当。”   苏婉蓉咬了咬牙,垂下眼睑恭顺道:“臣妾明白了,多谢皇上皇后恩典。”   “呀……”其其格忽然惊叫了一声,唬得正要退下的纯妃险些跌倒。“你们看,那襁褓上怎么有一只……”   兰昕眼明心亮,一眼就瞧见了包着永的襁褓上,有一只不小的花蜘蛛,几乎快要爬到永脸上。“这蜘蛛似乎有毒。”兰昕也很害怕,怕的恨不得将怀里的永抛出去。那蜘蛛黄黑色的横纹,腹部一块大红十分醒目。尖尖的獠牙,毛茸茸的爪子,看上去格外的诡异,且足有拇指大。“快来人,快。”   在场的宫嫔早已经唬得面无人色,哪怕是惯常大胆的金沛姿也并不敢靠近。“快来,把这蜘蛛抓走。”   弘历倒是不怕,手里又正捏着帕子。猛然走近皇后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帕子盖上了蜘蛛,一把攥住。狠狠的丢在了一边。   宫人们随即拍打手帕数下,直至扁平才收手。   苏婉蓉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身去,含着泪匆匆离开。她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孩子遭罪,更不忍心自己无能为力。但不管怎么说,皇上还是在意这个孩子的。已经足够了。   “好端端的,六阿哥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其其格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愕然道:“阿哥自从出生,就一直被抱在偏殿上。而这襁褓也是内务府一早送呈的没有什么异样啊。”   兰昕心里也十分奇怪,虽然说纯妃是来过,可从头到尾都没有接触过永,也断然不会有机会将毒蜘蛛搁在幼子身上。那么好端端,怎么会忽然有蜘蛛。“臣妾从清早期来过,就一直留在殿上没有再去过旁处。莫不是臣妾在长春宫沾染到毒蜘蛛,又带进了钟粹宫吧?”   弘历轻轻摇头,不以为然:“风雪冰天的时节,外头的毒蜘蛛早就冻死了。倘若是从长春宫带来的,一路走来便会冻掉了爪子,哪里还能爬到永的襁褓上去?怕只是怕是这殿里头有的。”   语声才落,金沛姿瞪大了双眼,牢实的捂住了自己嘴。生怕发出尖叫之声,吓着了襁褓里的六阿哥。   “你这是……”其其格正想问她缘由,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当即脸色大变。“慧贵妃……是慧贵妃……”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慧贵妃身上,愕然、惶恐之色犹如见鬼一般。   高凌曦吓得不轻,顺着众人的目光低下头:“天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衣襟上零零星星怕着好几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毒蜘蛛,且要略大一些,甚至她一动,还有悬着丝慢慢往下掉的。“救命呀,救命……”   “别乱动,把衣服脱下来。”弘历倒是没有惊惶,镇定的攥住慧贵妃的手:“你别怕,朕在这里。”言罢,弘历便徒手帮衬贵妃拨弄那些不断往上爬的蜘蛛。   许是这样的安慰与光怀让高凌曦觉得很温暖,她便鼓起勇气,迅速的将自己的帛衣脱了下去。碧澜这才冲上来,将落在地上的毒蜘蛛一个一个踩死。边踩还边道:“娘娘别怕,这些蜘蛛都死了。”   费了好大的力气,众人才消灭了所有的蜘蛛。   碧澜着胆子,翻开了慧贵妃脱掉的帛衣,并没有发现痕迹。究竟那毒蜘蛛为何会爬满贵妃身上,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呢?真是殿上就有的?“启禀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乃是内务府的奴才今儿一早才送过来的。送来的当时,上面便布满了花香。”   兰昕冷冷瞥了高凌曦一眼,见她唬得额上满是冷汗,才微微释疑。“去传御医过来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香料能招来这样的毒蜘蛛。”薛贵宁得令退下,兰昕才接着道:“皇上请恕臣妾严苛之罪,此事起因乃是慧贵妃,而险些惊着永,到底不可含糊过去。   臣妾必得弄明白,毒蜘蛛是冲着贵妃还是永才放的,是何人所为。一经查实,请皇上下旨严惩。”   索澜领着几个内侍监,将偏殿仔仔细细的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半只蜘蛛的影子。倒是锦澜一向精于针黹,再度检查贵妃抛下的衣裳时,发现了其中的夹层。“不用找了,想必这蜘蛛一定是藏匿在风毛的夹边儿里。因为有毛皮在其中,所以不容易让人发现衣裳不平整。   而这里的间隙十分大,许是蜘蛛到了温暖的地方,便一个一个的爬出来了。”   高凌曦听着这些话,简直头皮发麻,想要说一句利落的话也不行。舌尖到舌根也是一路麻下来,让她难受的沁出泪来。“臣妾当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贵妃实在不必急着辩解。”其其格不冷不热的瞥她一眼:“若是你身上有蜘蛛,怎么不爬去皇上那儿,也不爬去皇后身上,唯独只跳到六阿哥的襁褓上。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一听是这话,惊惶之中的高凌曦一下子定住了心,恨意一下子吞噬掉畏惧,她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件衣裳就算计了自己。“愉嫔这么说,就是本宫故意为之喽?你有什么证据?” 第五百四十一章 莫教便唱水如天   宝宝三天啦~是不是很可爱,但其实不小,有我一个巴掌长呢~   脱了衣裳,高凌曦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了身子,冷得她瑟瑟颤栗。虽然殿上的五六个落地的铜炉,炭烧的很旺,但寒意岂能止住,依旧朝着身子单薄的她扑过来。可最让她怀恨的则是人心。   那些毒蜘蛛是人心,愉嫔的话也是人心,人心要将她置于死地不足为奇。她只是怕自己薄弱的身子招架不住。从前那个明艳绝伦,受尽万千恩宠的慧贵妃早已经不见了。如今的她,只是拖着病躯苟延残喘的老女人罢了。   “愉嫔,既然你有这样的疑心,那么当着皇上的面儿,本宫愿意让你亲自领着人去搜储秀宫。毒蜘蛛倘若是储秀宫饲养暗藏,伺机缝在衣服里的,那就一定有迹可循。或者,你尽可以传内务府送衣服给本宫的奴才,又或者是珍造司的绣娘前来问话。倘若拿住了证据,本宫便任凭你处置,此言无悔。”   扬起了高傲的头,高凌曦不愿意显露一丝疲惫,不能软下去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要挺直脊背迎战。   其其格许久不在皇上面前显露凌厉之态,听了慧贵妃如此铿锵的言谈,少不得微微后退一步,软下了态度:“臣妾不过是担心六阿哥伤着,何况那毒蜘蛛是真的只爬到六阿哥身上了。”   弘历也觉着奇怪,兀自往前走了两步,看皇后怀中的永瑢。永瑢这会儿睡得正香,紧闭的眼睛薄薄眼皮,让人忍不住怜惜。嫩白的脸颊上还有些许的红血丝,那么小巧玲珑的一个孩儿,虽然母体孱弱,他却似乎在娘胎里滋养的很好。“御医还没来么?”   曹旭延应声进来,连忙快走几步请了安:“皇上万福金安……”   “纯妃才诞下六阿哥,这时候你这安胎的御医不留在钟粹宫里,怎么还冒着风雪去了旁处?”兰昕不待他开口请安,便问责道:“倘若有什么闪失,你如何担待?”   “皇后娘娘恕罪,并非臣擅离职守,而是返回御药房重新调配了药材带回来,吩咐侍婢熬煮给纯妃娘娘服用。”曹旭延瞥见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猜想一定是出了事情。稍作解释便不敢再多说话。   “旁的不必多言,你看看六阿哥身上有什么不对么?”弘历有些急不可耐,愉嫔的话到底提醒了他,何以蜘蛛旁人身上不去,偏是从贵妃身上跳到了永瑢身上。   曹旭延办事利落,按皇上的吩咐去瞧,马上便发觉了不对劲儿。“回皇上,臣发觉六阿哥的襁褓上有些淡淡却很是刺鼻的气味儿。”   金沛姿不明白,少不得插嘴:“什么叫淡淡的刺鼻的气温儿?既然淡又怎么会刺鼻,曹御医,你该说的更明白一些。”   “是。”曹旭延拱手道:“所为刺鼻,应当是有刺激性气味草药熬煮后的汁汤,却很巧妙的溶解在水中,以至于将原有的味道冲淡了。冲淡后,这淡淡的气味就会留在六阿哥的襁褓上。不仔细闻或许还发现不了。”   “难怪毒蜘蛛会爬到六阿哥身上了,许就是这气味作怪吧。先是在慧贵妃娘娘的衣服上动了手脚,同时有在六阿哥的襁褓上动手脚,如此一来,毒蜘蛛爬到六阿哥身上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臣妾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谁会这样狠心。”金沛姿怒目含凛,很是鄙夷:“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真就不会不忍心么?”   “无论是谁都好,索性慧贵妃与六阿哥均没有什么闪失。”兰昕的心稍微定了些。方才毒蜘蛛爬到襁褓上的时候,她真的险些惊的松开手。“襁褓与宫装都是由珍造司、内务府之手,送进储秀宫与钟粹宫的,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必然能寻到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兰昕稍微停顿,看了一眼怀中的永瑢,她才微微屈膝对皇上道:“臣妾以为,眼看着年关将近,宫里又有添丁之喜,此事便不要追查下去了,权当是网开一面,替六阿哥积福吧。”   弘历不想兰昕的心意竟然是息事宁人,连查都不肯查,不禁有些奇怪。“皇后以为,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便能安定后宫的人心么?朕只怕有些人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有了好的还想要更好的。”其实事情发生,弘历便怀疑是纯妃所为,而动机便是除掉了慧贵妃,她就有可能攀附贵妃的位分。   但实际上,即便本朝没有贵妃,又或是能同时晋封两位贵妃,也绝伦不到她。弘历不想把苏婉蓉想得如此卑鄙不堪,但他拗不过自己的心,还是这么猜想了。   兰昕将永瑢交到嘉妃怀中,慢慢的走到皇上身侧,附耳道:“皇上恕罪,臣妾想,此事即便要查,也是到了为祸的小人那里就断了线索。策划者必然逼死行凶者,终究是当奴才的不走运。与其大费周章的查这么一回,倒不如纵之任之,反而能看得明澈一些。”   凭借与兰昕结缡数十年的默契,弘历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件事不是真的作罢,而是暗中查探,如此既能使为祸之人稍微宽心而露出马脚,又能不打草惊蛇。“皇后说的不错,年关将近,前朝与后宫都是一团乱麻,所幸永瑢也没有什么损伤,此事便就此打住。”   将目光头像慧贵妃,弘历存了一缕怜惜:“倒是你凭白被惊着,回去了好好歇着。李玉,取朕的紫貂来,给慧贵妃披上,送回宫去。”   高凌曦有些惊讶,此事这么就算翻过去了?方才还满心焦虑,像是要将她置于死地了,转眼就拨开云雾见青天,真是不可谓不戏剧性。“多谢皇上体恤,臣妾告退了。”披上皇帝的紫貂,沉甸甸的凉。许是因为紫貂挂在某处,没有披在他身上的缘故吧。那种冰凉的感觉贴在身上,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温热过来。   与他,高凌曦说不出是谁温暖了谁,也许一直都是自己慢慢的捂着一块又冰又凉的玉吧。   “娘娘。”碧澜端了一大碗热姜汤走进来,浓郁的姜香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心头一暖。“快趁热喝了就睡下,出一身汗管保什么凉气都随着汗珠子流出来了,再不会难受。”   接过来就灌了下去,高凌曦咕嘟咕嘟的喝着,越喝越觉得心里暖和。一饮既尽,她的心情才舒畅了许多。“碧澜,我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让人给害了,今儿起,该喝药喝药,该咽汤咽汤,旁人越是想看我死,我便越要精精彩彩的活下去。那衣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奴婢疏失了,见那衣裳的颜色极好,又喷香的,就想着给娘娘您穿。于是未曾仔细的检查针脚,倒是……”碧澜很是愧疚:“娘娘今儿受惊了。”   高凌曦摇了摇头:“漫说是毒蜘蛛了,即便是一条毒蛇在脚边,我也不会畏惧半分。许是旁人不知道,我的心并非如同外表这样娇弱。否则,她们也不会把毒蜘蛛藏在我的衣裳里。换做娴妃,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碧澜知道贵妃胆子大,连连颔首:“咱们宫里偶尔有一只蜈蚣什么的,都是娘娘捉了丢进空坛子里泡药酒。奴婢自然知道,你不会畏惧区区几只蜘蛛。可旁人不知道啊,若是娘娘您畏惧至极,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又或者不小心伤及了六阿哥……当时幸亏您是没有抱过六阿哥的,否则……”   咬住了下唇,碧澜却难以掩饰恨意:“奴婢怀疑,这件事儿和娴妃脱不了干系。娘娘伤及了六阿哥,便是娘娘嫉恨纯妃之故动机有了。六阿哥真的有什么不好,皇上一定会严惩娘娘,那娴妃的目的也达到了。如此,真可谓一石二鸟。”   “不管是不是娴妃,本宫都不会这么算了。”高凌曦举起了汤碗,对碧澜道:“还不够,再来一碗。”只怕心里的寒,喝再多碗姜汤也是驱不掉的。   永瑢抱来皇后的长春宫转眼三日。这一日天儿极好,魏雅婷便领着夏澜来了。   “臣妾亲手做了几件小衣裳给六阿哥,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臣妾手脚笨拙才好。”魏雅婷开门见山对道:“臣妾今日前来,不光是为了看六阿哥送几件小衣裳,还有件要紧的事儿,须得和皇后娘娘说明心才安。”   “魏常在是说给纯妃献药的事情?”兰昕料到她会来,也早就知道她心里会不安。但实际上,这些事情她并不在意。纯妃活着与否都不要紧,只要六阿哥平安无事就好。   “正是。”魏雅婷也毫不避讳:“这件事并非是臣妾的本意,而是太后的懿旨。”见皇后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魏雅婷慢慢道:“日前,臣妾去慈宁宫侍奉太后礼佛,太后交给臣妾一样信物,是臣妾的父亲之物。太后告诉臣妾,当年父亲曾去求太后的恩典,希望能送臣妾入宫。而太后早已经知道,臣妾的容貌酷似宝亲王府上殁了的洛樱。   也因为太后手上有父亲的东西,臣妾不敢不从。何况献药乃是救人之举,纯妃虽然有种种不是,但臣妾若能相救而不救,只怕心中也不会安宁。”当说的话说完,魏雅婷慢慢的跪在皇后身前,恭顺垂首:“请皇后娘娘责罚。”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丹砂浓点柳枝唇   这一点,魏常在倒是很自己很像。【。!明明知道不可违,却终究是过不去自己的心。兰昕慢慢的起身,略微俯首将魏雅婷扶了起来:“你没有做错,本宫为何要惩罚你。救人乃是善举,何况为人处事无愧于心比什么都要紧。”   抬起头,魏雅婷看见皇后眼里流淌着无比澄净的光,心也跟着亮了起来。“多谢皇后娘娘。”   兰昕微微一笑,扶着魏雅婷在自己身旁坐下:“本宫扶持过娴妃,扶持过舒嫔,如今也扶持你。娴妃的性子执拗,舒嫔总是力不从心,而你……”   慢慢的垂下头去,心里有些别扭,魏雅婷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你与她们的不同,无非是你的容貌早已经印在皇上心里。”兰昕仔细端详魏雅婷,她如今的装扮,眉形都与洛樱如出一辙,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水煮青菜一样可怜又没有滋味儿的小女孩儿了。“但本宫看重的,并非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心。”   “你不会去算计旁人,你有你自己的底线。”兰昕轻轻的拨弄去魏雅婷鬓边雪花融化的水珠,指尖留下一抹凉意:“你只要明确自己的心,坚持你自己想要的就好。”   魏雅婷见皇后这么说,心里是真的有些过意不去。“皇后娘娘对臣妾很好,不但保全了臣妾的性命,也保全了臣妾的荣华富贵。但年无辜遭冤,若不是娘娘您苦心筹谋,将臣妾藏匿在竹林苑,将臣妾搁在是非之外,又令怀安默默悉心辅导,千方百计的培养臣妾,雅婷不会有今日。娘娘保全的亦臣妾的荣华富贵,族人的锦绣前程。”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本宫不过是随心之举,那时候你只有一十四岁,还是枝头上才微微发绿的嫩黄芽儿。本宫怎么人心看着你有事,何况皇上的不满,皆是从前的事情,并非是冲着你去的,你要明白。”   兰昕心里很明白,魏雅婷的心根本不在皇上身上。避宠是她的手段,旁人尽可以以为她是以退为进,但实际上,避宠也是她的真心。“本宫不想勉强你什么,也从未想过要勉强你。其实好也是这个样子,怀也是这个样子,既然入宫了,你总该为自己多多打算。”   魏雅婷脸颊生热,她知道皇后看穿了她的心思。“娘娘,臣妾……”   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兰昕只是低头一笑:“前些日子,内务府将婉贵人的绿头牌重新搁上了,你应当也听说了吧。”   “臣妾的确有所耳闻。”魏雅婷诚然问道:“只是臣妾却不知,婉贵人因何而被……”   “一些捕风捉影的讹传,宫中人人皆以为婉贵人心中所属并非皇上,而皇上自己也有所怀疑,以至于……”稍微叹了口气,兰昕愁容满面道:“虽说现在是搁上了绿头牌,可只要皇上不翻牌子,挂起和搁上根本就没有区别。”   是呀,魏雅婷忍不住想,婉贵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呢。紫禁城里除了皇上,便只剩下姿容出众,勾心斗角的女人了。她们无时无刻不想攀上皇权,可这些是魏雅婷做梦也不想的。那么她的生活还剩下什么?轻轻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唯有怀安亲切的笑容。   “皇后娘娘,臣妾要替嬷嬷报仇。”睁开眼睛的时候,方才那股明澈已经看不见踪迹,唯有疼起来的恨意与不甘心。“臣妾还没有得到皇上的优渥的宠爱,就已经成了旁人的眼中钉,怀安嬷嬷的死,臣妾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为嬷嬷讨个公道才可。”   魏雅婷抹了一把泪,却平复不了心里的恨意:“臣妾不知道究竟是谁,求娘娘告诉臣妾……”   兰昕摇了摇头,取了自己的帕子递给魏雅婷:“若不是为了你心里的情分而勾心斗角,本宫宁可你置身事外。怀安的死,皇上有心息事宁人,本宫亦然。为了仇恨而斗,只怕你往后的日子会很难熬。”   “臣妾不怕难熬。左右不都是这样过来的。”魏雅婷横了心,咬牙道:“臣妾不谙后宫之事,却觉得不是娴妃便是慧贵妃最容不下臣妾。敢问娘娘,臣妾猜想的对不对?”   兰昕没有做声,只是将目光移向远处。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的心愿无非是后宫和睦。可奸佞不除,后宫里岂会有风平浪静的日子。她容不下臣妾,冲着臣妾来臣妾不怕,却使出这样阴毒的手段,害死了嬷嬷,臣妾恼恨的无以复加,若不是为了这口气,臣妾真有心回竹林苑去……”   “够了。”兰昕长长的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真的让你报了仇,那对方就不恨了么?她难道就不会想方设法的复仇,要你好看么?长此以往,人人害人,人人复仇,后宫里根本就不会再有和睦的日子,至死方休。”   魏雅婷明白皇后是顾全大局,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皇后不是她,哪里晓得她心里有多恨。除了嬷嬷,这宫里还有谁能让她觉得有半点温暖?   索澜领着乳母走至门外,还未曾开口,兰昕就已经听见永的哭声了。“快把六阿哥抱进来。”   魏雅婷也是心中一喜,她还没有仔细的瞧过六阿哥呢。随着皇后的声音,她慢慢的站起了身子。   “给皇后娘娘请安。”乳娘锦屏规矩的行了礼,愁眉不展道:“六阿哥哭闹的好一会儿,奴婢喂过奶后依旧还是这个样子,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实在让人心疼。”   “抱过来我瞧瞧。”兰昕紧忙从锦屏怀里接过永,以自己的唇贴在永的额头上,温温的正好,心里才宽松了不少。“没有发高热,想来不是身子不适,本宫也就能放心了。”   魏雅婷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儿,粉嘟嘟的脸颊,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心也跟着软了。方才种种的恨意,慢慢的闲散泯去,表情也不禁柔和起来。“六阿哥真可爱。”   说来也奇怪,在皇后怀里一抱,六阿哥马上就不哭了。锦屏拭去了六阿哥脸上的泪珠,小巧儿的娃儿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子,打量周围的人,可爱极了。   “六阿哥原是想皇后娘娘才哭闹的。”索澜松了一口气:“如今娘娘抱着,阿哥就真的不哭了。”   兰昕心里欢喜,轻轻的拍了拍永:“本宫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与本宫这样投缘,像是天赐的一样。”   “要奴婢说,岂是天赐的,皇后娘娘根本就是六阿哥的嫡母。”索澜才不管纯妃是怎么无所不用其极生下这个孩子的,她只知道,如今孩子养在长春宫,就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了。旁的根本无关紧要。“阿哥跟娘娘这样亲,将来长大必然会好好孝顺娘娘您的。”   魏雅婷也不住的颔首:“是了,小孩子聪明,谁对他好,他自然就会对谁好。娘娘的真心他必然是能感觉到的。”   “魏常在要不要抱一抱?”兰昕轻轻一笑,柔和问道。   魏雅婷赧红了脸,有心抱抱:“可臣妾从来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小人儿,怕弄疼了他。”   “无碍的,你抱抱看。”兰昕小心将六阿哥交到了魏常在怀中,教她如何托住襁褓,让孩子平躺在她怀中。“有时候,本宫常常在想,孩子便是此生的最大指望。魏常在你还年轻,早晚会为皇上添阿哥添公主,有了这些孩子,你的日子和心都能过得平静。”   会么?魏雅婷不敢多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心甘情愿,为皇上诞下孩儿。他是天子,他薄情,甚至冷酷,可他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皇后娘娘,富察大人在外求见。”锦澜不敢轻易推门进来,知道索澜抱了六阿哥来,怕开门有风扑了六阿哥,遂只站在门外说话。   “让他进来。”兰昕轻声道。   若不是怀里抱着六阿哥,魏雅婷真想寻个由头跪安,不打扰皇后与富察傅恒说话。只是这会儿,她抱着永,却不想松开手了,软绵绵的小人儿在怀里也是真真儿的有趣。   “春和给皇后娘娘请安。”傅恒轻哂一笑,抬眼见魏常在也在,又道:“魏常在吉祥。”   “快进来。”兰昕朝他招手,随即有宫人关上了门。“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今儿不当差么?”   “春和托人在外头买了最好的牛乳片,刻意拿过来给六阿哥,六阿哥抱来长春宫有几天了,春和还不曾来瞧过呢。”傅恒知道皇上的心意,是要将六阿哥给长姐抚育。不管长姐将来是否能诞下麟儿,有六阿哥承欢膝下,也总算是有了些倚靠。   “大人瞧瞧。”魏雅婷倒也不见外,略微侧身便将六阿哥抱到傅恒面前。   “臣粗手粗脚的,可不敢抱六阿哥。”傅恒没有伸手,却很谦和对魏常在一笑:“六阿哥虎头虎脑的,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言外之意,傅恒想说,是谁的孩子不要紧,要紧的则是由谁抚育。   不知道为什么,魏雅婷总觉得傅恒很亲切,一点没有总管的架子,脸上的笑意不禁甜了几分。“大人说的极是,六阿哥的福气大着呢。”   -, 第五百四十三章 几度逢春不变心   “奴才就送到这里,魏常在请慢行。”傅恒微微拱手,恭敬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送魏雅婷如宫门。   “多谢大人送臣妾走这一程。”魏雅婷柔柔一笑,心里透出些许的温热。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与傅恒接触,却好像格外熟悉似的。“大人慢走。”   傅恒待魏常在进去,才缓缓退下来转身离去。谁知没走两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拐角的石榴树下。“你怎么在这里,莫非你不知道这里是后宫禁地。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步入后宫是要问罪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萧风无谓一笑,仰头道:“那么就请总管大人拿住奴才,将奴才交给皇上发落。萧风也想知道,究竟是窝藏皇后赐死的罪婢罪大恶极,还是步入后宫罪孽深重。”   “你……”傅恒双眸一紧,额上的青筋便凸了出来:“说话当心点儿。”   “说话当心与否并不要紧,做事不当心才足以致命。总管大人就当在下是开玩笑好了,反正话是人说的,事儿也是人做的,何去何从,大人远比在下清楚得多。”萧风并非不知道,当年与乐澜的事情被戳穿,很大程度的原因,是皇后不想让他留在皇上身边,妨碍傅恒晋位。   傅恒也知道,萧风敢这样说话,一定是手里捏住了切实的罪证:“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下能在这里等着总管大人,自然是有事相求了。”萧风邪魅一笑,俊朗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的沧桑,看起来早已经不是昔年那个爱玩爱闹的小陪读了。“大人是皇后的幼弟,有是皇上的亲信,成日里陪伴在皇上身侧,自然是说什么话都能最先吹进皇上的耳朵喽。”   冷冷一笑,薄唇勾起的弧度很是耐人寻味,傅恒不屑道:“害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你若真要鱼死网破,我也会奉陪。左右都是个死,谁也好不了多少,不信就试试看吧。”   萧风从傅恒的眉心察觉到坚毅之色,不觉为笑:“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不是求生呢?芷澜再不济,也到底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女子,她能过的安好,我心里也格外安宁。只不过,你毁了她的容貌,将她囚禁在府中,这手段与胆量到底让人钦佩。”   傅恒心里禁不住抽搐一下:“看来你知道的真不少么!”   “你既然知道在下知道的不少,就该心里有数。我若是要害你,何必等到现在。当初皇后使计策将我赶出紫禁城,远离皇上身边,我也认了。乐澜惨死,连同我未曾出世的孩儿也随着去了,我也认了。今日,不过是求你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请皇上宽恕了慧贵妃的亲兄长,我就不明白了,怎么这一点儿小事你都不肯帮忙呢?”萧风沉眉道:“你可别忘了,若不是我忍下了这么多苦楚,如此的认命,你能这么快就成为御前侍卫总管,成日里随在皇上身侧么?”   “仅此而已?”傅恒有些不相信:“难得开一回口,你竟然仅仅是要我想皇上求情?”不待萧风回答,他又道:“慧贵妃与你有何交情,你何必要替她的兄长求情?”   “皇上召我回京,目的就是带回高大人作奸犯科的罪证。这一点我对不住慧贵妃,也不想往后的日子难过。倘若你能说上一句话,让我不必亏欠慧贵妃这个人情,就算是还了我的人情,芷澜的事,往后我绝不会提只言片语。肯与不肯只在你一念之间。”萧风不知道傅恒会不会信他的话,只道:“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求你,先前说的不清白,或许你不愿意帮衬。   但这一回,话说到这份儿上,你若是还不应承,那我也只有破罐子破摔,大家都不痛快,到时候你别怪我。”   傅恒看着萧风眼里晦暗的淡光,心里十分的不爽,只是终究还是忍住了并没有发作。“话我可以说,但皇上的心思如何,并非我有本事左右的。但是你要记住,我帮你这一回,是偿还先前的人情,并非是怕了你的要挟。下回若还以此事胡搅蛮缠,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言为定。”萧风满意而笑:“你肯尽力就好,其余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从皇宫里出来,萧风并没有直接回府。其实他的住处,不过是双上临时赏的宅子,算不上一个家。来来去去除了佣人老妈子小厮,就只有他自己而已。与其对着四面墙壁发呆,倒不如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随意在车上叫了一顶轿子,萧风来到了傅恒的府邸。倒是没有停在正门处很显眼的地方,而是找了后巷的某一处给了轿夫一些碎银子,随后才趁着没有人注意,从院墙攀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进了并不算太高的院墙。   一路上,萧风都很是小心谨慎,索性傅恒的府邸并不算特别大,也没有多少小厮看守,但是个清净的好地方。只是在后院的一角,明显有一处守卫的人忽然多了起来,且高门紧闭,与其余女眷的住处隔断,嫣然世外桃源一般。这无疑就是他为她安排的住所吧?   萧风的武功底子很好,要避开人走进去一点儿也不难。几下子的功夫,他就已经绕到了内寝门外。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这一栋**的小楼叫落月阁。   落月阁,好雅的名字啊,可为什么不叫明月阁,难道是这月亮再也升不起来了么?萧风动作敏捷的一滚,从虚掩着的门前绕到侧窗窗棂之下,由半敞着的窗缝往里在,果然里面坐着一个以绡纱遮面的女子,正对着一面锦鲤戏水的妆镜发呆。   “芷澜。”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那女子觉出不对劲儿,猛的扭过身子:“谁?”许是知道来者乃是故人,芷澜的声音也很轻,轻的让人听起来有些飘忽虚幻。   “真的是你。”萧风慢慢的站了起来,即便认不出芷澜的容貌,也到底能分辩出她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从来就没有变过,一如从前般悦耳动听。且是他最最熟悉的声音。   “萧风?”芷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芷澜忙道:“进来再说。”   萧风从虚掩着的门进来,随手将门关紧,未免有人站在窗外偷听或者偷看,他随手将窗子也关严实了好些,寻了一处看不见的死角站着,压低嗓音道:“一别数年,没想到再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你还好么?”   芷澜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垂首:“好与不好,你又不是看不见。”略微仰起头,芷澜的目光里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能认出来是我?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你还是那么聪慧伶俐。”萧风和她说话的时候,口吻如同昔年一般,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你直说便是。”芷澜往前走了两步,也是轻声细气:“你到底有什么隐瞒我的,又为何要冒险来这里,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你说呀……”   长长的叹了一声,萧风却吐不出满腹的苦水:“当年若是你跟了我,便不再是如今的境况了。”   芷澜冷笑一声,以无比锐利的眸子瞪着眼前的萧风:“我是四爷的通房婢,是皇上的暖床婢,你以为你能要得了我么?四爷不要我,我就兴许会被赶出王府,找个姑子庵修行。可皇上不要我,我就只有一死,如今能保住性命苟延残喘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还要来这里,说这些异想天开的话,不觉得无趣么?”   “你说的对。”萧风垂下头,略微有些丧气:“我从来就给不了你要的。”   “皇后恨毒了我,不但给我喝下毒酒,还毁了我的容貌,她是想我死也死得没有面目见人。若不是傅恒救了我,恐怕你如今见着的只是一具尸骨,黄中带黑的尸骨。”芷澜的整张脸就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以至于那泪滴才流下来,就被遮挡住,看不见晶莹。   “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以为是皇后毁了你的容貌么?”萧风有些沉不住气,声音也不禁略微高了一些:“是傅恒,他为了能让你安心的呆在他身边,才这么做的。当日,我尾随他身后,看见他从乱葬岗将你救出来,给你服用了解药不说,还……毁了你的脸。”   “什么?”芷澜惊恐万状,瞪大双眼道:“你说是傅恒?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对他虽然没有半点情分,可他是真心在意我的。否则他怎么肯将我这个祸害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他是在意你,正因为在意你而变得自私凶残。一方面不想你死,一方面也不想你找皇后复仇。还有最紧要的一方面,那便是他不希望你暴露。毁了你的容貌,就可以三全其美了,即便东窗事发,让皇上瞧见你了,皇上也认不出你是谁。”萧风轻轻走上前去,猛的一把扯下了芷澜脸上的纱:“若此,你就能安安心心的待在落月阁了,是不是?” 第五百四十四章 :小槛冬深未破梅   芷澜听了萧风的话,仅仅是一瞬间的惊愕。惊愕之余她很快的恢复了镇定,松开了捂着面庞的手。绡纱已经被萧风扯掉了,她满是伤疤已经走样的面容,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是你要看的,别怪我吓人。”   尽管萧风想到了千万种可能,想到芷澜的容貌会有多么的狰狞可怖,可当他看见那张再不复从前美貌的脸,他的心还是刀绞一般的疼。泪水不听使唤的噙满了他充血的双眼:“他不是很爱你的么?他怎么能下得去了手?”   “那你呢?”芷澜含泪对上萧风满是怨恨又充斥着怜惜的目光:“你不是尾随他身后么?你不是看见他种种所为么?你又怎么人心不救我,由着我变成这个样子?”   这话问的萧风有些哑口无言,他当时的确是想冲出去的,迟疑以及哑忍,也是他自卑他别无选择惹的祸。“我能怎么样?我没有富察傅恒那么好的出身,我也没有能当上皇后的长姐。虽然我侍奉在皇上身边数十年,可那又能如何?你也瞧见了吧,皇后随随便便用了点儿手段,就使我妻死子死,家破人亡。”   半晌的沉默,两个人均没有再说什么,末了,萧风转过脸自嘲道:“万般皆是命,即便我救下你,也保不住你。除了看着傅恒带你走,我别无他选。”   轻轻的闭上眼睛,芷澜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话说起来真真儿是一点儿也不假。”   “好一个万般皆是命。”芷澜的双眼里只有空洞洞的漆黑,这些年,她拼命的忍,拼命的躲,拼命的想尽办法让福晋成为她返回皇宫复仇的踏脚石,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徒劳。以她这张脸,想要夺回从前的一切根本是痴心妄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一场旧相识,我不希望你一直蒙在鼓里,更不希望你再做重返皇宫的梦。”萧风毫不避讳:“皇后与富察傅恒害的我一无所有。如今皇上虽然用我,却早已不复当年的亲密无间与信任,我在他们眼里,既是个没有用的人,又是个卑鄙小人,和你一样,我也不甘心。”   芷澜冷哼一声,重新将垂下的面纱蒙在脸上:“我能帮你什么?在傅恒的饭菜里下毒还是也暴露自己的身份,让皇上治罪于他和皇后?”   “前者太便宜他了,后者对你不利。”萧风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喜欢芷澜,但他能确定,在自己的心里,始终不希望芷澜有事,不希望芷澜死。“我是不会做的。”   “哦?”芷澜眼尾瞟了一下窗外,似乎有人来,便警惕的示意萧风藏到内里间儿的黄杨木柜后。“是谁?”   “妹妹,没打扰你休息吧?”妙芸就着木妍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福晋安好。”芷澜敛去所有的伤怀,恢复了一如往常的神色:“终日也是这么过的,平静至极,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之说。我就盼着福晋能过来坐坐,说说话,也好比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厢房好许多。”   “那就最好了。”妙芸环看一眼厢房内,见没有人在,不觉诧异:“怎么不见木婕陪着妹妹?”   “晨起想喝梅花酒了,天寒地冻的,煮这酒是最好不过,就让木婕去收集梅花上的露珠了。”芷澜扶着福晋坐下,不禁问道:“瞧福晋一脸的喜色,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若不是好事情,我也不会来麻烦妹妹。”其实论及年龄,芷澜要比妙芸大许多。但因着身份的缘故,妙芸从一开始便唤芷澜妹妹。实际上,妙芸也不知道芷澜真实的年龄。“皇上将六阿哥养交给皇后娘娘抚育,我听爷说起,已经抱去长春宫好些日子了。这些天天气好了点,我便想着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瞧一瞧六阿哥去。”   芷澜的心隐隐作痛,面上却佯装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被关在这落月阁,这么多年,关于皇宫里的点点滴滴的消息,不是听福晋说,就是靠木婕打探到的。当然,虽然这只是点点滴滴的一些,长久的汇集于心,也早就如同水滴石穿,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果然是极好的事情,皇上疼惜皇后娘娘,就是爷的福气。福晋能时常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是咱们府里天大的福气。”   “说的是呀。”妙芸对着镜子瞧了一眼,转首赧笑道:“这么多年,我入宫的穿戴配饰,都是你替**持的。就连送给皇上皇后什么的样礼物合适,也都是妹妹你在费心。这回,又得劳烦你了。”   “福晋客气了。”芷澜想了想:“冬日乃是静岁,有缝六阿哥抚育在长春宫之喜,福晋可以着橘红色旗装入宫,既有喜庆之意,又显示福晋与皇后娘娘乃是极为亲厚的,感同身受般欢愉。至于配饰,敢问福晋一句,入宫的日子定下了么?”   “三日后。”妙芸很赞同着橘红色的旗装,脸颊生出了淡淡的粉意。   “皇后娘娘素来崇尚节俭,不喜欢太过奢靡的金银珠玉。不如这样,福晋遣侍婢将合意的饰物奉来妾身房中,让妾身逐一择选,或是亲手制作合适的,供福晋佩戴。”芷澜笑意渐渐浓了些许:“衣饰得体,才显得福晋更加有心。”   “妹妹总是最稳妥的,有你替我拿主意,我是真真儿的放心了。就按你所言为好。”为显得谦和,妙芸略微为难道:“真是要劳烦妹妹了。”   芷澜见她要走,便起身相送:“福晋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若非还能为福晋操持这些事情,妾身真是要成了废人了。”   轻轻拍了拍芷澜的手背,妙芸道:“那妹妹好好歇着。”   “福晋慢走。”芷澜送了妙芸出去,才回到厢房之中,掩上门。   萧风小心的出来,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笑意。“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法子。”   芷澜没有做声,萧风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她也曾经希望借助福晋,让皇上想起自己,又或者是厌恶皇后。甚至……甚至还想过要利用福晋,报复皇后。但这一切不过是初步的构想而已,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了。   “福晋到底是外戚,不是那么容易能经常入宫的。”芷澜对上萧风的眸子:“更何况我现在有些心灰意冷了。即便是……即便是除掉了皇后,我也不能再回紫禁城了。我不知道这样做还有什么意思。”   萧风轻轻叹了一声:“你别犯傻,即便是不能回紫禁城,谁亏欠了你,咱们也要加倍的讨还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她们。你不想想,若不是她们,也许你早已经是紫禁城里呼风唤雨的主子了,皇上待你总不会薄情至此的。”   “让我想想。”芷澜知道自己不该认输更不该放弃复仇,毕竟仇恨是她赖以支撑精神,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你可以慢慢的想一想,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芷澜,现在放弃对你而言没有半点好处。难道你就甘心这样被操控一生么?”萧风没有再说下去,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搅乱芷澜的心。“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你。”   芷澜慢慢的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皇上。”傅恒行过礼,如旧立在一旁。   弘历搁下手里的折子,略有所思:“朕想着,这些日子也算是太平,前朝与后宫皆安静,倒也无妨。只是太后喜欢清静,慈宁宫戍守的侍卫再多,也不可搅扰,你明白么。”   “傅恒明白。”他知道皇上不愿意旁人打扰太后,跟不愿意慈宁宫有消息走漏。   “玉台金盏开的这样好看,叫人送几盆去贵妃那里。”弘历见李玉捧着花进来,扑鼻的沁香很是醉心,不禁一下子想到了慧贵妃。   “奴才遵旨。”李玉摆放好了手里的水仙,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傅恒觉得这个时候提一下,或许有效,便蹙眉道:“皇上疼惜慧贵妃娘娘。奴才斗胆多嘴,只怕再好的玉台金盏也无法平复慧贵妃娘娘的恍恍不安。”   “哦?”弘历知道,傅恒不是多嘴之人:“你是想要劝朕宽恕贵妃的兄长么?”   “奴才不敢。”傅恒恭谨道:“皇上这些日子未有旨意,而贵妃娘娘的兄长只是被拘禁而已。这足以说明皇上因为娘娘的关系而有所不忍。奴才只是不想皇上过分忧虑。”   弘历凛眉,慢慢道:“那么倘若是你有什么事情办错了,朕当如何呢?是看着皇后的面子宽恕了你,还是依照宫规法纪严惩不贷?以示朕公正严明,大公无私。还是你希望,朕因为情面而罔顾法纪,说一套做一套,为自己人网开一面,不循礼法?”   傅恒的心一悬,慌忙的跪了下去:“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奴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还望皇上恕罪。”   沉吟片刻,弘历轻飘飘的叹了一声:“罢了,你起来吧,朕不过是自己想不通罢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芳心只共丝争乱   “你没听错么?”兰昕怀抱着永,面色略微有些凝重。“皇上真的是这么说?”   索澜连连点头:“奴婢绝没有听错,那会儿奴婢就站在南书房外头。原是当日就该禀明娘娘的,谁知叉头一打过去,奴婢这会儿记着福晋要来,才想起来当日皇上与富察大人的对话。”   “春和不知轻重,以为向皇上替贵妃求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兰昕轻轻拍了拍永的背脊,吹角下垂,明显的不悦:“却不知皇上最忌讳的,便是顾情而徇私。即便是对本宫的至亲,皇上也不会顾惜多少。”   “皇上如何决定,娘娘您无能为力。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富察大人何故要替慧贵妃娘娘求情?贵妃一向与娘娘您没有什么交情,如此倒是叫人看不透了。”索澜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富察大人替后宫其余的女眷求情,既然不是皇后的授意,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兰昕有心问一问傅恒,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当。“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本宫不能事事都替他计算好,总得放手任由他自己计划自己的前程。”   看着怀里的永,兰昕笑意越浓:“倒不像是怀中的奶娃娃,吃穿都要本宫来操心,傅恒也是当阿玛的人了,由着他去吧。”   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旁的索澜,兰昕瞧着她今日的腮粉上的极好,透着明亮的一股粉意,瞧着就叫人心里舒坦。“今儿这妆容不错,衬得你肤色雪白,配上淡紫色的宫衣也是雅致。本宫也许久没见你这样用心的装扮自己了。”   两颊生热,索澜微微垂下头去:“皇后娘娘见笑了,今儿福晋入宫请安,奴婢心想打扮的喜庆一些看着舒坦。”   “这不是很好看么?”兰昕算了算,其实索澜与锦澜也都过了出宫的年岁,心中微微不忍:“紫禁城腥风血雨,实在不是个可以安居的好地方。若是你有了钟意的人选,知会本宫,本宫必然请皇上为你与锦澜赐婚。你们陪伴了本宫经年,殚精竭虑,不辞劳苦,本宫无以为报,许你们一份安稳的生活便是最好。亦是本宫唯一能做。”   说不出的感伤,索澜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说这样的话,连忙身上胡乱的在两颊一阵乱抹。   “你这是做什么?”兰昕被这突然的举动惊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好好的,抹了去干什么?不是挺好看的么?”   “擦腮粉若是让皇后娘娘觉得奴婢不安于室,那奴婢情愿以后素面朝天,再不施粉黛。”索澜微微垂下头去,恭敬的福身:“求皇后娘娘无论如何都不要赶走奴婢。宫里再不好,有娘娘您在,就是奴婢的居处。娘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守着娘娘,侍奉在您身侧,就是奴婢最好的归宿。”   “傻丫头,女子总是要嫁一次的。”兰昕心疼她,单手抱着永,将她扶了起来。“何况你和锦澜都是极好的女子,只将一生托付给本宫,本宫只怕自己承担不起。何况宫外才是你们当去的好去处。”   索澜执拗,不肯起身,坚持道:“奴婢与锦澜姐姐很小就被送进宫来,说句真心话,只怕早已经不习惯宫外的生活了。宫里的人活的累,勾心斗角也罢,隐忍不发也罢,总是得有自己的心机,总是要会算计。奴婢真心不知道,宫外那种不算计的日子该怎么过。   更何况,天下间的男子虽多,却没有一人在奴婢心中。为了自己不爱的人活着,倒不如为自己活着。”   兰昕嗤嗤一笑,不禁勾唇:“你倒是眼界高呢。罢了,现在不说这些,总是没让你遇着心仪之人,若是遇着,只管告诉本宫。对本宫而言,看着你们找到好归宿,比什么都好。”   “奴婢知道了。”索澜还是不愿意出宫,她是真的不知道宫外的天,是否真的会比这四面红墙内的更蓝更四四方方。   “去补补粉吧,即便是不出宫,也可以打扮的精致一些。本宫瞧着总归是赏心悦目的。”兰昕还是喜欢看见方才美貌的索澜,仿佛精致的装扮会显得她更有血有肉一些。   薛贵宁将傅恒嫡福晋迎进了长春宫,一路上嘘寒问暖的很是客套。   妙芸也没有失了身份,当稳重的时候稳重,当亲和的时候亲和,一应的举动都是按照芷澜先前所教。其实每一次入宫,她都会担心礼数不周,幸亏芷澜是从皇宫里逃命出去的,样样提点着十分尽心,才叫她心里安宁了许多。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福寿双全,安泰顺遂。”妙芸身上的旗装,正是那一日芷澜精心所选。略微艳丽的颜色,衬得她华贵却不失庄重,很是稳妥。且一看就叫人心里暖和和的。   “索澜,去扶福晋起来。”兰昕含笑道:“这内室之中并没有外人在,妙芸你实在不必拘礼。春和乃是本宫的幼弟,你是她的嫡福晋,本宫自然将你当成嫡亲妹妹一般疼惜。”   妙芸恭敬的上前,得体道:“多谢皇后娘娘怜爱。说句僭越的话,在亲身心中,也早已经将皇后娘娘当成了亲姐姐,总想着能多陪一陪姐姐。但妾身毕竟是外戚,什么时候也不敢坏了规矩。规矩只在提点妾身礼数,却不会生分了妾身待娘娘亲昵之心。”   几句话得体,也哄得皇后很是开怀。妙芸从皇后的脸色就能瞧出来,芷澜果然没有说错,皇后喜欢礼仪周到的女子。   “难怪春和这样喜欢你,本宫也很喜欢你相伴。若是府中无事,时常入宫走动走动也好。陪着本宫说说话,到底让本宫心静不少。”兰昕温和的示意索澜扶福晋坐下。   “妾身还未曾给六阿哥请安呢。”妙芸瞧见乳母怀里抱着的小婴孩儿,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慈惠了好些。“六阿哥吉祥。”   “抱六阿哥过去,给福晋瞧瞧。”兰昕从妙芸的晶莹的眸子里,瞧出来她对六阿哥的喜欢,不免笑道:“永还小,哪里就知道请安这回事儿了。成日里吃吃睡睡,倒是安稳得紧。”   妙芸看过了六阿哥,连忙召唤侍婢木娥将东西奉上来:“皇后娘娘不要嫌弃妾身手粗,这是平日里无事亲手缝制的几件小衣,给六阿哥冬日里穿的。”   “到底是你手巧,这衣裳做的很是精致。”兰昕抹了抹衣料,发觉料子和针脚都是绵软的,很舒服。“本宫替永收下了,倒是你要爱惜自己一些,别总是做这些伤神的活计。”   索澜见皇后与福晋说的热闹,便悄悄的退了出来,想着给福晋那些精致的点心尝一尝。   倒是锦澜想得周到,一早已经准备妥当,正捧着过来。“咦,你怎么不在里头陪着?”   “和姐姐想到一处去了,正要去取些点心。”索澜捋顺了耳边的发丝,暖融融一笑,说话的时候口边凝结着温热的白气。“皇后娘娘与福晋极为投缘,每每见着总是能多说上几句话。我这么瞧着,倒是比娘娘一个人闷在宫里要好。”   “算算日子,皇上似乎也有三两日没来陪娘娘说说话了。”锦澜仔细想了想:“自从上一回皇上大病康复,就鲜少有三两日不来瞧皇后娘娘的时候。难不成这几日前朝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么?怎么说六阿哥也在咱们宫里,皇上总该来看看才好哇。”   “姐姐别担心了,皇上心里有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理娘娘的。”索澜款了宽心道:“许是年关将近,事情多了,皇上一时冷落后宫也是有的。毕竟也未曾听说皇上去了旁人处啊?”   “也是。”锦澜舒缓一笑:“但愿只是我多心了。那我端糕点进去。”   “姐姐快去。”索澜目送锦澜步入内寝,才慢慢的顺着庑廊往外走。谁知走了没两步,竟然瞧见慧贵妃领着碧澜款款而来。一大早起的请安不是已经来过了么?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慧贵妃又来干什么?   快步迎上前去,索澜屈膝福道:“奴婢给慧贵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这会儿正与富察大人的嫡福晋叙话,怕是抽不出功夫与娘娘见面。”   高凌曦停下了脚步,见是索澜拦着,想是皇后此时真的有所不便,只温然而笑。“既然皇后娘娘有贵客来访,我便稍后再来。只有一样东西,请替我转交给皇后。”   碧澜捧着锦盒往前走了两步,交到索澜手里。   索澜正想说,她是没有权利替皇后手下任何东西的,可嘴都还没张开,就被慧贵妃堵了回来。   “你且放心吧,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高凌曦微微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瞬间轻盈的覆盖下来,细致的美无法言喻。“转告皇后娘娘一声,晚些时候,娘娘用过午膳午睡过后我再来。”   “奴婢明白,恭送慧贵妃娘娘。”索澜捧着锦盒,心里诧异的不行,只怕贵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安好心。 第五百四十六章 舍取玄珠种玉田   “福晋,皇后娘娘恩准了锦澜姑姑陪着咱们逛一逛御花园,奴婢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呢。【御花园果真风景如画,比咱们府邸不知道好看多少倍。虽说是冬季,可这里没有半分的寂寥。奴婢只觉得眼花缭乱,怎么也看不过来似的。”木娥难得的碎嘴,显然是有些失仪了。   妙芸微微蹙眉,瞥了面如平湖的锦澜一眼,轻咳了一声:“瞧你,怎么这样多话,没的让人听了去笑话。何况紫禁城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规行矩步要紧,举止得体更要紧。别失了分寸。”   锦澜轻轻一笑,总觉得能从福晋的身上依稀瞧出几分皇后娘娘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宝亲王府。“福晋过虑了,木娥姑娘纯真可爱,很讨人喜欢,哪里就失了分寸了。”   “紫禁城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哪里又能看得够呢。”妙芸并没有顺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只是赞道:“即便是多看上几回,也必然是不够的。”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再不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公公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道,不关奴婢的事。”   这极不和谐的对话,搅乱了众人赏园子的好情致。锦澜拉长了脸,很是不满,只是转过头面对福晋的时候,她尽力敛去了不悦之色:“福晋恕罪,奴婢怕是要失陪一会儿了。您顺着这条小径走出去,不多远就会看见一条平坦的甬路,甬路一直往前,出宫的车辇就等在那儿,会有奴才接应的。   奴婢处理完这些细碎功夫,也会追上福晋的步子,给福晋带路。就请福晋边看景,边等慢行等等奴婢吧。”   妙芸知道锦澜得顺着那音儿去瞧瞧,便笑道:“姑姑放心,妾身能找到来时的路。姑姑自便就是。”   “福晋太客气了,奴婢去去就来。”锦澜转过身,脸色已经泛青,脚步也比方才快了许多。“这里是御花园,谁敢这样造次?惊了皇后娘娘的贵客,你们担待的起么?”   “奴才该死,求大姑姑恕罪。”二人异口同声,跪地求饶。   “抬起头来。”锦澜冷喝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小圆子?你不是舒妃宫里的掌事公公么?”微微有些惊讶,锦澜虎着脸道:“既然是舒妃宫里的,就必然晓得规矩,何况你在宫里伺候有些年头了,这御花园岂是你训诫宫婢的地方?凭白给皇后娘娘添堵,我看你这差事是当腻歪了。还竟然敢给你家舒嫔娘娘泼脏水,是要皇后娘娘责罚舒嫔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大姑姑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小圆子虽然是掌事公公,可到底年轻,被锦澜这么一吓,真就是沉不住气了。“是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舒嫔娘娘的珠钗,奴才正问她珠钗的去处,不想起头上,话重了也没择对地方。”   “不是的,大姑姑,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有拿过舒嫔娘娘的珠钗。”那小丫头边说边掉泪:“捉贼见赃,公公搜过奴婢的房间和身上了,没有就是没有,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才入宫不到一年,哪里有门路将主子的东西运出紫禁城去啊。当着大姑姑的面,公公可不能血口喷人,冤枉了奴婢去!”   “福晋,您瞧,那凌风而开的白梅多好看,还没走近呢,清香已扑鼻。”木娥不敢伸手去指那一树的白梅,目光却越发的痴恋,似乎怎么也移不开似的。   妙芸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倒是也看见了不少迎风绽放的梅花。“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我瞧着,这白梅倒是连三分白也不逊色,且越发的沁香,实在是难得。”   “好一个‘雪却输梅一段香’。”   声音从背后响起,惊得妙芸险些站不稳身子,忙乱的转身过去,却正对上深邃而内敛的目光。她瞪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动弹,还是身旁的木娥使劲儿的抵了抵她的手肘,先行福身道:“皇上吉祥。”   这才轮到惊惶未定的妙芸,恭恭敬敬的福身问安:“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福。”   “平身吧。”弘历轻缓一笑:“是叶赫那拉氏,傅恒的嫡福晋吧?”   “臣妾妙芸再向皇上请安。”妙芸局促道:“先前去圆明园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因皇上不得空而未曾打扰,请皇上恕妾身礼数不周之罪。”其实妙芸来宫里的次数不多,每每都是远远瞧见皇上一眼。如今皇上长身玉立,就停在自己面前,且一身如常的衣裳,虽然华贵,却没有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到底叫她有些心慌。   弘历轻哂:“你既是皇后弟妹傅恒之妻,便不是外人,何须如此多礼。”   妙芸微微一笑,缓缓的站好:“妾身去长春宫探望六阿哥,皇后娘娘赞御花园的梅花美不胜收,一时贪鲜,妾身就领着侍婢来瞧了,不想惊扰了皇上。”   “倒也……谈不上惊扰。”弘历看着那一簇簇凌枝盛开,不畏严寒的白梅,心里也是喜欢的:“福晋既然有雅兴,便与朕一并走走瞧瞧。朕也正巧想看看这梅花凛寒的孤傲高洁之姿,有时候越是耐得住寂寞,才越得长久。”   有心想要拒绝,可妙芸却总觉得皇上很亲切,便温婉而笑,恭谨的跟在他身侧。   “福晋不必这样拘谨,实际上,早在宫外,福晋便与朕有几面之缘,只怕年头久了,福晋未必记得。”弘历略微一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当年叶赫那拉妙芸的模样。   这么一说,妙芸倒是也觉得眼前的皇帝似曾相识。“妾身只是觉得皇上有些亲切,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时候朕不过是个王爷,曾去你府上拜会你外祖父几回。恰逢你在,看上去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勾起薄唇,淡然一笑:“许多年过去了,许你不记得,朕倒是记得清楚,你总是喜欢穿些颜色瑰丽的衣裳。看来这一点倒是没有变。”   妙芸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不禁浅笑:“妾身隐约记起些许……,敢问皇上是否送过一把匕首给妾身把玩?”   “不错。”弘历见她有些印象,笑容明朗几分:“所幸是福晋想起来了,否则便是朕唐突了。”   “岂会,能与皇上是旧识,可真真儿是妾身的福分,若不记得这样要紧的事儿,那也是太糊涂了。枉费了这样好的福气。”妙芸慢慢的想起了从前自己还年幼的模样,心头微微热了些,便也没有太过生分的与皇上说起了话。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上竟也十分融洽。   这意外的收获,让萧风简直兴奋到了极点。原来老天都在帮他与芷澜,皇上竟然和叶赫那拉妙芸是旧相识。这多好哇!萧风几乎是一阵小跑而去,他必须得把这么要紧的消息转达给芷澜。   “皇后娘娘请过目。”索澜有些不自在的将慧贵妃交托的锦盒呈上。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皇后瞧见了会不高兴,或许当时自己就不该伸手去接碧澜手里的东西。   兰昕兀自打开了锦盒,一串蓝汪汪的珠串映入眼帘,那颜色似乎是海天的尽头,尽管深邃,却透明,仿佛淡淡的白云连接着无垠的海天,叫人心胸开阔,越发觉得舒畅许多。   “娘娘,奴婢不敢打开锦盒,不知道贵妃交托之物为何,擅自做主收下也是无奈之举,请娘娘责罚。”索澜一看那珠子如此漂亮,不安之感油然更甚:“奴婢知道,娘娘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不然……不然奴婢亲自去还给贵妃?”   “也算不上是多么名贵的东西。”兰昕浅笑辄止:“不过是一串海蓝宝而已。”   “海蓝宝?”索澜听也没有听过,自然是觉得稀奇。   “海蓝宝产自新疆阿尔泰或是云南的哀牢山等地,以色深透明为好,慧贵妃这一串珠子,算是海蓝宝里面的稀有品种了。虽然这种石头算不得多名贵,但能得此一串也实属不易。颗颗圆润不说,都是那么好的光泽,格外透明,总算她花了些心思。知道本宫不喜欢金银珠玉,便寻了这一串好看的珠子敬奉。”   兰昕取出了珠串,带在手腕上,发觉长短正好合适。   “娘娘,慧贵妃这样花费心思,又明说稍后会再来求见,必然是有事相求。娘娘何必要收她的东西,领她的情呢。”索澜越发自责,知道自己接下了此物,是必然要给皇后徒添烦恼了。   “本若不收下,她怎好张嘴呢?”兰昕看着那蓝汪汪的颜色,喜欢的不行。“自然,即便她不张嘴,本宫也知道她想求什么。但这一回,本宫想听她亲口说。”   “奴婢明白了。”索澜看一眼那珠子:“贵妃必然是为了兄长求情,可富察大人先前……皇上似乎已经不满了。若是娘娘再说同样的话,怕不怕皇上会动怒反而适得其反?更何况,娘娘您没有必要非帮贵妃不可啊!”   -, 第五百四十七章: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海蓝宝色蓝而莹透,虽不比翡翠价值连城,但总算也是稀罕难得。”弘历来长春宫用晚膳,一眼就瞧见兰昕腕子上的珠串,不由啧啧赞道:“能得这样瑰丽的颜色实在不易,倘若能以此蓝为衣裳,倒是清新优雅。”   兰昕亦是赞同:“色泽虽好,却纯。想来是难以染成,但有这样一串珠子看着也总归是极好的,叫人心里舒服。”   弘历捻了一块爽口的白翠萝卜,嚼了两下:“这么好的东西,皇后从哪里得来?”   其实宫里喜欢各色玉石稀罕水晶的,除了慧贵妃,便没有旁人了。皇上这么问,无非是想看自己会说什么。择了一块极好的白玉豆腐,兰昕用公筷夹放在弘历面前小蝶的瓷勺里:“皇上是明知故问,臣妾却不得不多说一句。”   “你说便是。”弘历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捻起瓷勺,将豆腐慢慢送进口中。   “午后,慧贵妃来长春宫探望过本宫。这手串是她早晨亲自送来的。只是当时傅恒之气叶赫那拉氏在臣妾宫里,所以慧贵妃才没有逗留。”兰昕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筷子,扬起明澈的眸子道:“臣妾侍奉在皇上身侧多年,最是知晓皇上公正持重,不会因为私情而罔顾法纪。   这道理,臣妾也对慧贵妃说了,贵妃并不是求本宫替其兄长说情,而是希望皇上念在大学士高斌年事已高,恩准其子归府,父子团聚过个平安舒心之年。按理说贵妃兄长原本就是代罪之身,臣妾不该向皇上求这个恩典。   只是……高斌总归和此事没有牵连,总不能叫皇上的肱骨之臣,跟着受牵累遭儿子的罪不是么。”   “前朝之事,朕自有决断。”弘历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兰昕连忙道:“是臣妾冒失了,可臣妾并不敢妄议朝政。”   “你说的不错,这不过是皇后体恤贵妃才有的言谈,朕心里有数。”弘历示意索澜舀汤:“这乌鸡汤很是滋补,朕喝着竟是难得的没有药气,冬日易憔悴,皇后多喝一碗滋补滋补才是。”   “谢皇上。”兰昕眼眶微微湿润,浅浅的笑意难掩感动之色。这样或许也就足够了。皇上能听得进她只言片语,这样是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朕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是关于傅恒的。”弘历以为,既然谈及了贵妃的母家,再谈及皇后母亦没有什么不可以。且说他是想要磨砺傅恒一回,也算是不枉费皇后待自己一片真心。既然是徇私,贵妃可,皇后也可,何况贵妃的兄长并不争气,傅恒却很有魄力。   兰昕有些紧张,轻抿唇瓣才道:“傅恒是否做了什么错事,让皇上忧心了?”   “自然不是。”弘历伸手握住兰昕的手:“兰昕你母家兄弟姐妹不少,而朕始终觉得傅恒最有出息。他跟在朕身边些许年,也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   “皇上想让春和去哪儿历练?”话一出口,兰昕便有些懊悔自己太过嘴快了,连忙赔笑:“臣妾又冒失了。”   弘历攥着她的手,温然一笑:“无妨,既然是你的幼弟,自然是要与你细说清楚。朕有意提拔傅恒为户部右侍郎,出任山西巡抚,也让他走出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用多少功夫,待他磨砺成器,再传旨召回京来,堪当重用,皇后以为如何?”   兰昕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襟才端正的跪下:“臣妾代春和谢恩。多谢皇上眷顾提拔。”   “快起来。”弘历扶了兰昕起身:“只是如此一来,你便是鲜少能与他见面了。山西也比不得京城繁华,他此行着实要吃不少苦头。”   “无妨。”兰昕喜滋滋道:“玉不琢不成器,皇上如此的厚赏,臣妾与春和军感激不尽。出去走走也好,眼界开阔了不说,性子脾气也能磨合的再好一些。”   “朕许久没见你这样开心了。”弘历话锋一转,脸颊的天子威严之气尽扫,取而代之的则是缱绻的情意。“若是一早知道能让你高兴,朕何必等到此时才为傅恒规划。”   “这话说的,倒像是皇上为了臣妾才提拔春和的。”兰昕轻佻一笑,略微沉面:“臣妾可不想左右朝政,何况老祖宗定下里的规矩,皇上同臣妾总得遵从才是。”   “朕时常在想,为搏红颜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到底值不值得。”弘历做深思状:“倘若是朕,朕会不会也如此?设身处地一想,其实也未必就不可以。”   兰昕轻轻摇头,笃定不已:“皇上不会烽火戏诸侯的,因为皇上心里搁着天下,搁着百姓,即便是忍痛割爱,也不愿做有负天下,有负百姓之事。”其实再往深里说,那便是皇上不会为了美人儿弃江山于不顾。毕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捏在手里的皇权要紧。   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水果也用了一些,兰昕看天色不早,便道:“臣妾传敬事房的奴才进来,让皇上翻牌子可好?”   弘历微有些奇怪,不解道:“皇后不愿朕留在长春宫相伴么?”   “自然不是。”兰昕温然而笑,略微显得娇嗔:“永瑢还小,又总是爱夜里哭闹,臣妾怕吵了皇上安眠。倒不如请皇上移驾哪位妹妹宫里,暖枕安眠为好。这些日子,皇上少来后宫走动,想来妹妹们盼皇上心切,都眼巴巴的盼望着皇上过去呢。”   “旁人惦记着朕,朕就不惦记你么?永瑢还小,是个奶娃娃,长大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难不成皇后每每都要赶朕离开么?何况外头虽然没有落雪,却寒风凛凛,兰昕你舍得朕顶风而去?”弘历的声音越发的柔和:“朕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只想陪兰昕你安安静静的说说话。”   这是兰昕从前最渴望的事情,如今却也最惶恐。不为旁的,她只是担心自己眼里的光亮会藏不住心思,怕他瞧出自己的抗拒。一个连枕边人都算计的夫君,如何能不叫人畏惧?说真的,靠近他很难,难得让自己却步。可真的要离开他更难,只因他早已经拴住了自己一整颗心。“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妾只要遵旨。”   弘历轻轻刮一下兰昕的脸颊,吃味儿道:“说的这样勉强,好似朕多不讨人喜欢似的。”   “皇上说笑了,臣妾怎么敢。”兰昕顺着他的力道,轻轻倚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勃然有力,却听不见他的心声。   “皇上……”李玉为难的立在门外,拉长声儿唤道。   “何事?”弘历微微蹙眉,看着兰昕沉着脸问。   “舒嫔娘娘身边儿的小园子来了,说娘娘胸闷难忍,气短力竭,难受的紧。御医开的药吃了下去也不顶用,想让皇上过去瞧一瞧。”李玉尽量言简意赅,却无法描述出小园子原话的精髓。毕竟当着皇后的面儿,他也不想太过分。   兰昕听得是舒嫔,不禁皱了皱眉:“皇上,绮珊妹妹乖巧懂事,鲜少会以身子不爽为由头,求皇上去瞧。想必是真的不舒服,也着实希望皇上陪着,不如皇上就去看看妹妹可好?”   弘历有些对不住舒嫔,听皇后唤她妹妹很是亲昵,于是点了点头。“朕有些多疼她几分,可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她总是能情不自禁的想起恩妃。朕忘不了,恩妃就这样死在朕的怀里……徒添感伤,以至于朕不敢见她。一来二去,倒是也冷落她不少,是该去瞧一瞧她。”   “臣妾方才说了,绮珊妹妹乖巧懂事,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要皇上肯去瞧她,那么妹妹的心里也能好过几分。”略微带着玩笑之意,兰昕转眸一笑:“皇上去了,妹妹自然药到病除,百病全消,比御医的方子管用。”   “你呀。”弘历拿她没辙,只得起身:“那朕改日再来陪你,你别光顾这照顾永瑢,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才是。”   “臣妾遵旨。”兰昕吩咐薛贵宁带着人送皇上摆驾舒嫔的永和宫,目送皇上离去,心才稍微搁下。他不在的时候,会很想他能在身边,可真的在身边了,心还是一样难受。兰昕摸不清楚自己的心,索性什么都不想了:“那一日福晋不是说梅花酒暖身不错么,索澜你去取些来。”   “是。”索澜正要退下去,却是承乾宫的掌事太监桂奎匆忙求见。   锦澜问了几句,便让他在外头听着音儿,自己进内间回皇后道:“娘娘,桂奎说娴妃受了风寒,发了高热,以为皇上还在咱们宫里头,故而过来想请皇上移驾过去瞧一瞧。”   索澜闻言轻嗤一声,难掩不悦:“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一病病一片呢。皇上又不是御医,又不会开方子,这儿还有争先恐后的。真是叫人听着糊涂,算不清楚这笔账了。”   “罢了,回娴妃一声,说皇上去了永和宫,怕是要歇在那儿,明日再过去瞧她。”兰昕身子犯懒,又离不开永瑢,便慵懒道:“左右都是皇上自己的心意,不去又能如何?” 第五百四十八章 :渡波清彻映妍华   “娘娘别生气,皇上正巧去瞧舒嫔了,这才没顾得上来咱们宫里。谁让舒嫔宫里去请的早些呢,也不见得就是皇上不愿来。何况天冷,冬寒风凛,娘娘您也不想皇上冒着严寒来回折腾不是么?到底是娘娘心里有皇上。”朵澜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也并非是不尽不实之言,可娴妃的脸色始终没有半分好转。   “不然这样,奴婢去煮一碗热腾腾的和顺面来,娘娘连汤带水的吃下去,发发汗,睡一觉。保管比御医开得苦药更有效。”说着话,朵澜替娴妃掖了掖蚕丝的锦缎被:“娘娘,您就别不高兴了,明儿皇上知道您身子不适,下了朝一准儿过来瞧您。”   盼语闭上眼睛,忍不住怀恨,她不想把皇后想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可舒嫔不是皇后一手扶持的人么?让人很难不去猜测,皇后是怕自己护下来的魏常在一人独大,这才不得已让舒嫔再度复宠,二人恩宠相当,皇后平衡有道,后宫终究还是她的天下。   “就这么容不下我么?”盼语抽了一口凉气,慢慢的落下泪来。许是生病的缘故,她只觉得头沉沉的不听使唤,身子却轻飘飘的经不住快要跳出来的心。“我没有痴心妄想做皇后,更没有想过独揽圣宠,我不过是希望能和四爷回到从前的时候……”   “娘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朵澜不敢随便插嘴,只是娴妃这时候看起来,脆弱的像个孩子。让人瞧着就想抱住她,柔柔的安慰。“皇后娘娘不会这么做的,娘娘您就想心奴婢吧,这一切不过是个巧合。”   为能使娴妃相信,朵澜连忙释疑道:“奴婢听说,是舒嫔身边儿出了个贼婢,将皇上赏赐的好些东西,以及从前恩嫔的遗物偷了好多去,不知怎么就到倒出手去,换成了银子。舒嫔因为生气才会发了心痛之症,这才惊动了皇上皇后。   奴婢想,必然是皇后娘娘不喜欢后宫里偶这样不检点的歪风邪气,而舒嫔也愧疚自己治下无方,觉得对不起皇后娘娘,病才又重了几分,皇上也是可怜舒嫔才会……”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盼语身子虽然绵软,可这句话十分有力道,刺的人耳膜疼。“滚出去。”她冷喝一声,随即翻身蒙住了头,嘤嘤啜泣。这个冬日,给予她的,只有无尽的寒冷与病痛,她真的很无助,好怀念他温暖的怀抱,宽大的手中,没有他在身边的夜,竟然如此的难以消受。   “是,娘娘,那您好好歇着,有事儿唤奴婢一声儿。”朵澜怏怏的退了出去,她并非不理解娴妃此时的心情。可皇后真的不会是这样手段凌厉的人啊。她始终坚信,若是皇后有心阻拦娴妃的恩宠,也实在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朵澜走了,娴妃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这疲惫的身躯,从床榻上摇晃到妆镜前。那是一面并蒂莲成双,鸳鸯戏水的妆镜,是才入宫的时候,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的奴才给她做的。这样好的寓意还在,怎么人心却无?   盼语回想起才入王府的情景,泪落如雨。“人生若只是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皇上,究竟是你的心一去不返,厌倦了与盼语种种的从前,还是……有人从中作梗,让臣妾这些年不得君恩?若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那臣妾又该何去何从?”   长春宫的正殿,各色隆冬罕见的花卉竞相绽放,清香宜人。鎏金铜炉里的炭火很旺,夹杂着馥郁的香气,愈发让人觉得舒心惬意。好像冻缩了的手与脚在这里尽可以自由的舒展,而凛冽的冬风,却早已被挡在了厚厚的门帘之外,隔绝在这样绝好的钟灵毓秀地。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来迟了。”绮珊慌慌张张的进来,匆匆忙忙的走上前去福身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无疑,她的到来卷进了人们不愿去触及的寒凛。就连身上的风毛也挡不住那顺着脖颈子往里钻的凉风,身上瑟瑟发颤。   却是绮珊光洁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寒意,就连鼻尖儿也是一层温热的湿雾,满面红光,一点也不觉得冷。“各位姐姐安好。”   兰昕正预备赐座,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娴妃冰凉的声音,真真儿如玉珠打在盘子上,脆生生的落地。   “舒嫔来迟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昨儿不是你身子不爽么?身子不爽还要侍奉圣驾,真是辛苦你了。这会子能来长春宫请安,已经是很不错了。若换做旁人,必然寻个托词,遣了奴才回一声不来。到底不如你有心。”盼语边说着话,便用食指捻着一颗梅子,那梅子的果肉都快要被她揉碎了,黏糊糊的汁液满手都是,可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听得出娴妃句句话都带着刺儿,绮珊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只是很诚恳的朝娴妃一福:“臣妾身子不爽也是昨夜的事儿了,何况有皇后娘娘的福泽庇护,以及诸位姐妹的关心,臣妾早已经无碍了。倒是听宫人说起,娴妃娘娘昨儿发了高热,不知这会儿可好些了么?”   “身子是自己的,旁人不疼也就罢了,自己还能不当心么?”盼语柔婉一笑,睨了朵澜一眼:“多亏皇后娘娘会调教侍婢,朵澜煮的面汤极为奏效,连汤带面的一气儿吃先去,竟是要比御医开得药还管用,本宫也算是不药而愈吧。”   高凌曦才受了皇后的大恩,使兄长能返回母家与父亲团圆,心中感激。听娴妃句句带刺儿,心里有些不痛快,少不得道:“娴妃说的不错,身子是自己的,自己当心就是。既然朵澜会煮这样有效用的面,你就多吃几碗,早点好利索。”   兰昕这才捡起说话的间隙,对索澜道:“给舒嫔看座,端一碗热姜茶来。”   金沛姿连忙笑道:“皇后娘娘宫里的姜茶最是滋味儿,臣妾也想借舒嫔的光,向娘娘讨一碗来喝,暖暖心。”   “可不是借舒嫔的光么!”盼语凝眸含冷,慢慢道:“否则咱们姐妹来了这样许久,皇后娘娘也只赏了碧螺春。到底还是舒嫔年轻,可人疼,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这原本也不算让人眼红的事儿,只是妹妹你福气好,不但皇上疼惜,连皇后娘娘也怜爱着,叫人好生羡慕呢。”   “敢情你这话的意思,便是皇上皇后不疼你喽?”金沛姿倒是没有愠怒之色,含笑问出这句凉薄的话。“那我就不明白了,若是真不疼你,究竟是因为你不复青春呢,还是你没有舒嫔这么好的福气呢?”   “哼。”盼语轻轻嗤鼻,不以为意:“青春不复是自然的,福气不多也是注定的。论及年轻貌美,怎么都及不过后来人,选秀三年就一回,能年轻貌美多久,且要看天意了。嘉妃你说是么?”   高凌曦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很是不满这样的说辞:“漫说选秀是三年一次,即便是一年三次,本宫也还不想服老呢。”转首对上皇后一双澄碧的眸子,高凌曦温然含笑:“皇后娘娘,臣妾以为女子之美是由内而外的。心中若是藏污纳垢,满是尘埃,那透出来的气色必然不会粉光若腻。相反,若是心中平和,容貌慈惠,宁静致远,那么高华的气度便会慢慢透出来,才是真真儿的美。绝非随意的保养能维系住的。”言毕,高凌曦觉得不过瘾,学着娴妃的样子问道:“娘娘,您说是么?”   慢慢的吸了满是花香气的暖意,兰昕徐徐颔首:“慧贵妃姿容出众,就连岁月也格外偏袒你,原是深谙保养之道的缘故。得空的时候,多多传授给宫里的各位姐妹,也好叫人人容姿不衰才好。”   “是。”高凌曦边笑边垂下眼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依旧明亮。若不是兄长出了事,她真的不想再趟浑水,好好的呆在储秀宫里安稳度日,盼着皇上时不时去瞧一瞧自己,已经足够了。现在可好,欠了皇后的人情不说,还……   如针一样细密的眸光微微透出来,在不经意间射向了娴妃,高凌曦就不明白了,娴妃她就真的如此急不可耐么?   “皇后娘娘,六阿哥又哭闹起来,想是要娘娘抱哄才肯安睡。”锦澜慢慢的走上来,福身后方道:“娘娘可要过去瞧一瞧么?”   “也好。”兰昕本就不愿意听这些勾心斗角的话,怎么说都是累。她也懒得跟娴妃解释什么,若她不信,解释的再多再好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   “臣妾等告退。”高凌曦领着众人行了礼,转首便唤住了娴妃:“有好些日子没和你说说话,若是无事,随我走走可好?”   盼语眼眸一紧,随即为笑:“贵妃今日句句话呛着说,这会儿能有什么话好好说?”   扬了扬美貌,高凌曦的脸上依旧只有笑意:“怕你就别来。” 第五百四十九章 :绝代红颜委朝露   “怕倒不至于,慧贵妃也犯不着用这样的激将法。”盼语的话落时,慧贵妃已经远远的走出了殿去。似乎是吃定她了一样,知道她非追上去不可。“莫名其妙。”   碧澜有些心不在焉,跟着慧贵妃身后走,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只是碍于宫规,规行矩步的宫婢是不能够随便回头张望的,也只能生生的忍住,如此一来反而更加难受了。   “你是怎么了?”高凌曦看了碧澜一眼,见她满面惴色,不免蹙眉低叹。“许多事情由不得你我,你又何必执着呢?”   “娘娘别为奴婢担心,奴婢只是过不去自己的心而已。再没有旁的。”碧澜很想说,她看见如今的索澜,打扮的如同昔年的芷澜,都是那么爱穿淡紫色的衣裳,用碧春斋的胭脂,且竟然是同一块桃红色,混了珍珠粉的。扑在脸颊淡淡的柔和,看上去很舒服也很诱人。   难道那一日看见的人影成双,竟然成了真的?碧澜很害怕索澜会走乐澜的老路,一想到这些她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只是未免慧贵妃担忧,眼下也只能生生忍住。   “慧贵妃是要去哪儿?”盼语尾随着这主仆二人走了好一会儿,见不是去储秀宫的方向,不禁有些烦乱。“这样的冷天儿,舍去了肩舆不说,还不让宫人多跟着。本宫自问没有慧贵妃那么好的情致,去看这满园子的景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高凌曦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轻轻嗤笑:“你既然已经跟着来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本宫要去的,自然是一个绝佳的地界儿,保管能让娴妃你大开眼界,亲见到你从来不曾看过的东西。”   “但愿如此。”盼语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看过的,人心反复大抵就是如此。她原本以为,慧贵妃不会再搅后宫里的浑水了,不会再如同从前一般,为了恩宠而争斗。却不想慧贵妃的兄长一出事,什么都变了。受了皇后的人情,再不念及与自己那点薄薄的情分。   在心里冷笑出声,盼语当真有些钦佩皇后。在这四方的红墙之中,四方的天空之下,但凡是女子,总有能被皇后治住的那一日,没有例外。   盼语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竟然跟着慧贵妃走到了慎刑司。   “娘娘,您看……”朵澜倒是认得这个地方。   “慎刑司?”盼语瞪圆了一双眼睛,愕然道:“贵妃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高凌曦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瞟了一眼。王喜子从慎刑司里面走出来,弓着腰行了礼:“主子,都准备妥当了。”   “准备妥当就好,让本宫带着娴妃好好开开眼界。”高凌曦依旧是平和的样子,笑意映在她粉嫩的面颊上略显妩媚,却不是妖冶之姿,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华贵。   碧澜知道会看见什么,心里有些发毛:“娘娘,要不您还是……”   “没关系。”高凌曦回看了一眼身侧的娴妃:“这样的情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瞧见了,新鲜有趣儿不说,还能长长见识,多好哇。”   “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盼语有些沉不住气,慎刑司这里会有什么好戏看,无非是贵妃要震慑她的诡计。只是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贵妃是要唱哪出戏,难道仅仅是为了还皇后恩情,就要那她开刀么?   “怕的话,你现在还能反悔。一旦走进慎刑司这道门,便是不能想退就退了。娴妃自己决定吧。”高凌曦说完话,便自顾自的往里走。王喜子与碧澜一左一右的跟着,谁都没有看娴妃一眼。   虽然心里十分的不爽,可盼语也并不害怕:“既然贵妃兴致这么高,那臣妾奉陪就是了。”言罢,她也就这朵澜的手往里走,只是脚下有些轻飘。倒不是旁的,风寒未康复,总觉得浑身酸痛使不上劲儿。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然奴婢扶您回宫歇着,请御医来瞧瞧如何?”临近慎刑司的门,朵澜忍不住再劝道:“慧贵妃此来,必然是有目的的。娘娘实在犯不着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啊,看不看有什么要紧?”   “贵妃看得,本宫如何看不得,你不必再杞人忧天,扶我进去便是。”盼语的语气很是严肃,且透着不耐烦。   朵澜这些日子没少受气,心里虽然会不舒服,可到底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她知道主子心里的苦,永远不是当奴才能明白的,所以她情愿隐忍不发,默默的承受下去。   “就是这个么?”盼语站在吊起来的一位绣娘面前,仰了仰脸问慧贵妃道。“莫不是贵妃近日里少见皇上,有大把大把的时辰消磨,故而让本宫来陪着你看奴才受刑吧?”   高凌曦走到一处停下,指着旁边的空地吩咐道:“去添两把椅子来,让本宫和娴妃边看边品茗。”   手里端着碧螺春,高凌曦稳稳当当的坐好:“娴妃也坐。”   “在此处品茗确实新鲜,只是贵妃不光是为了一杯茶和一位绣娘吧?有什么话不如痛痛快快的说,今儿圈子兜够了,没的让人不耐烦。”盼语兀自呷了一口,茶香略微欠缺,一品便知不是什么极好的贡茶。想来贵妃来之前并非让人准备这些,而是另有别意,心里更是诧异了。“贵妃让本宫前来,到底是要看什么西洋景呢?”   “王喜子,你去吧。”高凌曦话音落,也慢慢的呷了一口茶。   盼语见王喜子兀自走到一处,将一块挡在前面的布“嗖”一声扯开。布后面是一个被困在架子上的奴才,因着伤势过重,早已经看不清楚样子。血肉模糊的身子散发着臭腥味儿,叫人作呕,就连刚才咽下去的那口茶也险些吐出来。   “这是什么?”盼语有些急促的语气足可见她的心慌。   “娴妃别怕,不过是个被人收买了去的奴才,干下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而已。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呢!”高凌曦鬼魅一笑,不经意的瞥了王喜子一眼。   从怀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看样子是黄杨木做的,雕工还很细致。王喜子双手捧到那受刑的奴才身前,慢慢的打开盒盖。   “是什么好玩意儿,也让娴妃瞧一瞧。”高凌曦自然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只不过娴妃若是不知道就太可惜了。   “嗻。”王喜子转过身子,捧着敞开了的盒子慢慢走到娴妃身前。   只一眼,盼语就看的一清二楚,盒子里密密麻麻的蜘蛛,花色各异,且还毛茸茸的,个头都不算小,支棱着细长的腿,缓缓的往外爬。“啊……拿开!”   “毒蜘蛛的花样可真是不少,虽然是冬天里的,本宫依旧让人搜罗了这么些送进宫来。娴妃可千万别怕,本宫就是要给娴妃演一出好戏,只瞧着就是了。”高凌曦的语调微微有些高,彰显她的胆量与怨怼。“快点吧,再过一会儿血液就凝结了,又得挥鞭子。毒蜘蛛何尝就不喜欢鲜活温热的血水了。”   “你……”盼语大惊失色:“你要将毒蜘蛛……倒在他身上……啃噬翻滚起来的皮肉?”   “娴妃真是聪明,与本宫也不愧是多年的老相识,最是明白本宫心意的人了。”高凌曦慢慢的将温热的茶汤送进口中,津津有味儿的喝了起来,对她来说,这盏茶要比自己宫里的贡茶强多了,也只有这样的茶才能喝出滋味儿。   “你疯了?”盼语有些惊慌失措,这样血腥的情景她根本从未见过,难过贵妃一口一个新鲜,一口一个大开眼界呢。“你这是要做什么?”   高凌曦也不理会娴妃,只是面色一僵:“你看着就是了,哪里有这么多废话。”   碧澜微微俯下身子,贴在贵妃与娴妃之间,声音冰凉道:“娘娘,那绣娘该怎么处置?”   “我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点子了,这么着吧,到底也是细皮嫩肉的绣娘,若是打成这奴才这样子,再给毒蜘蛛咬,未免太过残忍。”高凌曦眼皮子一耷拉,便嗤嗤一笑:“有了,就把吃了人血肉的毒蜘蛛喂给她吃好了。吃过了没死,剁去会刺绣的手,就饶了她的贱命,赶出紫禁城去。”   “不要,慧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只是收了银子,将您的旗装领口风毛间隙缝的大一些,其余的奴婢真真儿都不知道。慧贵妃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求求您了……”那绣娘哭的可怜,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透着黑气,只是被绑着不能下跪,否则怕是头早就磕烂了。   盼语这才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惊愕更甚:“你以为,是我让人在你的旗装里做了手脚?所以你便带着我来慎刑司看这些?”边说着话,盼语边难以抑制的看了一眼王喜子。那些毒蜘蛛都被倒在受了刑的奴才身上,惊得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哀求。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盼语的声音发颤,她是真的很畏惧眼前的一幕:“总不能旁人说了是我,你没有任何凭据也跟着相信吧?慧贵妃,你的理智呢,你怎么可以如此的糊涂?” 第五百五十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我糊涂?”高凌曦勾了勾唇角,丝毫听不见哀求声与惨叫:“你若是觉得我糊涂,那我就糊涂吧。[无上神通 ]【。!只是道听途说终究不可信,让我没有想到的却是你娴妃的野心。趁着我兄长遭难,我被皇上冷落之时,你竟然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要将我置于死地。   倘若那一日,我身上的毒蜘蛛真的伤及六阿哥,你猜皇上会怎么样?六阿哥如今是皇后娘娘的样子,身份贵重,岂可有半点损伤。而他的生母,又是令我生病,恼恨至极的纯妃,所以我这么做的动机也算是有了。若论用心,我自然是比不上你。   论理智,我或许也比不上你。我不能一方面哭天抢地的去求人,又跪又拜,另一方面却对有恩于自己的人伺机报复。我不是你,你才可怕。”   慢慢的搁下手里的茶盏,高凌曦徐徐的看向娴妃:“你才是咬人不见血的毒蜘蛛,你美貌的容颜之下,不知道藏匿着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你比这些畜生凶残得多。”   盼语又气又怕,身子不住的哆嗦:“我说了我没有,信不信由你。”   高凌曦不接她的话茬,只对着王喜子厉声道:“去,把那些沾满了血液吞噬了肉屑的毒蜘蛛,给本宫塞进那绣娘嘴里。本宫倒是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胆子竟然敢陷害本宫。”   “慧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当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是德公公吩咐奴婢这么做的。是德公公。”绣娘哭得声嘶力竭,一个劲儿的摇头。看着手里捏着毒蜘蛛的王喜子,更是瞪大了双眼惊恐万状:“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不要哇……”   “德公公,那你有什么话说?”碧澜也很是配合,兀自往前走了两步。搁在她面前的是一桶盐水,蹲下身子舀了一瓢,碧澜猛的朝那公公泼洒过去。“不知道是盐水有效,还是辣椒水或者烈酒。”   嗤嗤一笑,高凌曦看着身子发颤的娴妃,慢条斯理道:“自然是热油最好。热油淋在最嫩的皮肉之上,疼得人说不出有多难受,那种滋味儿才是最美妙最享受的。娴妃,你说是不是?”   “娘娘高见。”碧澜随着慧贵妃从容一笑,紧跟着舀了第二少盐水。   “不要,慧贵妃娘娘饶命啊,奴才说,奴才说,这一切都是娴妃娘娘授意的。是娴妃娘娘让奴才这么做的。就连那些毒蜘蛛,也是娴妃娘娘身边儿的桂奎亲手交给奴才的。慧贵妃娘娘饶命,奴才不过是贪图银子,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小德子痛哭流涕,十分悲怆。   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胡嚼什么,本宫几时让桂奎捉了毒蜘蛛,交给你害慧贵妃?本宫又几时给过你银子?若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本宫不客气。”   高凌曦猛的转过头,怒目含恨,恨意直逼娴妃的双眸:“你不客气,你还能如何不客气?他已经不成人形了,再不济就是你杀人灭口,给他个痛快。不然呢?你还能怎么为自己开脱,你还能如何狡辩?   当日在钟粹宫,皇后娘娘怀抱着六阿哥,本宫不过才去看了一眼,衣服里藏着的毒蜘蛛便爬上了六阿哥的强暴。你买通小德子和这贱婢,在本宫的衣服上做手脚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六阿哥的襁褓上做手脚,真是岂有此理。   从前的纯妃没有人性,为一己之私陷害旁人的骨肉,今日的娴妃是要步其后尘么?你不晓得我当日有多怕有多恼,不是怕自己会死,而是怕与皇上好不容易续上的情分会被你弄断。恼的是你恨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拉上一个无辜的孩子?   乌拉那拉盼语,你真的以为我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容忍你么?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么?”高凌曦轻咬贝齿,凛然竖眉:“只怪我优柔寡断,纵许你这人面兽心的毒妇暗中害人。若是早早将你铲除,岂会让自己险些万劫不复。凡此种种,都是本宫还给你的,你慢慢消受。”   王喜子果然很得力,贵妃的话还不曾说完,那毒蜘蛛已经塞进了绣娘的口中。不知道是因为毒蜘蛛本身的毒性所致,还是绣娘太过惊惶畏惧,总之人是晕厥过去了。混乱的场面顿时清肃了不少。   “你别钻牛角尖了,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盼语很是生气,怎么说也说不通最着急人。“我若是做了必然敢承认,可我没有做过,你要我怎么能背这个黑锅?”脑筋稍微一转,她连忙敛去负面的情绪,吩咐已经吓傻了的朵澜道:“还看什么看,去传桂奎来。事情既然与他有关,只要撬开他的嘴,便知道真假了。”   “是。”朵澜连忙应声,如获大赦一般的退了下去。   “慧贵妃,我有言在先,桂奎若是有什么闪失,必然是旁人杀人灭口与我无关。”盼语心想,既然能收买桂奎,那么安排此事的人必然预先想好的后招。而几乎是没有费什么力气,盼语一下子就猜到此人一定是皇后。除了皇后能这样手眼通天,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且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这莫须有的灾祸便算是从天而降,一下子砸在自己头上了。叫人情何以堪?   “那么娴妃接下来是否要说,倘若桂奎平安无事,那收买他的人也一定不是你?”高凌曦冷哼一声,极为轻蔑:“从前是你身边的溪澜,为了保住阿玛,借你之便勾引皇上。后来是乐澜,背着你与萧风私通。如今又是桂奎,在你口中说来,他是背主求荣,让人给收买了。   那本宫就好奇了,你身边儿怎么净出一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他们本来就受人指使,还是你这个主子无能,连自己身边儿的人都管不好?接二连三的事情,究竟是你授意为之,还是他们真的有私心,你能说的清楚么?”   “贵妃这话,是说我让溪澜勾引皇上,我让乐澜私通侍卫?”盼语气的牙根痒,胸中像有一团烈火灼烧一般:“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凭什么凭空捏造莫须有的事情冤枉诋毁我。难道我就不能说是你买通了这些人,要嫁祸给我么?”   稍微冷静了一下,盼语脸色凝滞,凛然道:“慧贵妃,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暗中操纵一切,目的就是为了激化你我的矛盾,令你我互斗,再坐收渔人之利?”   高凌曦仰头而笑,表情有些狰狞:“我知道,这个人在你看来,一定就是皇后了。曾几何时,我也恨毒了皇后,巴不得她下位。但人心总是肉长的,一个人是好是坏,不是单看一件事情就能明白的。   若是皇后容不下人,何以要保全嘉妃、愉嫔的骨肉,何以要纵许纯妃诞下六阿哥。人心有时候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险恶,分明是你以己度人。”   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怎么也说不明白。盼语心想,慧贵妃已经失去了理智,自己不能再跟着往圈套里钻,便慢慢的闭上眼睛,缓和了口吻:“若是我真的做了这些事,任由你处置也不为过。我当真没有做过,这个委屈也着实吃不消。不如这样,贵妃稍安勿躁,等问过了桂奎再做计较不迟。”   高凌曦把住了娴妃的双肩,迫使她站了起来:“你以为我是盛怒之下,冲动不冷静才会有这一幕么?实际上,这件事多日之前我就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之所以现在才说给你听,还将你带来这慎刑司,就是想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   你不仁义,可我还念在这些年相交的份儿上,不愿撕破脸,不愿把事情捅到皇上皇后哪儿去。娴妃,你当真要逼我做绝么?”   “现在到底是谁逼谁?”盼语只觉得心乱如麻:“为何我的话你就是不信,皇后给你一星半点的恩惠,你便要为她卖命么?当日出关祭祖,她也是用簪子掷死毒蛇,救下了我的性命。我也如你这般上心,把她当成了恩人。可当年樱格格的死,根本就是她一手所为的圈套。   她明明是害人,却还披着伪善的外衣,让人吃了多少亏都还在感恩戴德。为何你要这么傻,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话呢?”   碧澜眼尖,看见桂奎来了,轻轻一笑:“娴妃不必着急,人既然已经带到了,有什么说什么,真相不就打大白了么。”   盼语顺着碧澜的话,一眼瞧见了桂奎。她还没有出声,却是桂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是奴才办事儿不够小心,事情既然已经落得这步田地,您就赐死奴才替您顶了罪责吧。”   “你说什么?”盼语急的眼睛都红了:“本宫何时吩咐过你,桂奎,本宫待你不薄,你别血口喷人。是非曲直,当着慧贵妃的面,你必须说清楚。到底是谁指使你?”   “你待他不薄,他不是心甘情愿替你去死了么,也不薄。”高凌曦轻轻的摇了摇头,黯然神伤:“死了好,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 , 第五百五十一章:耻为娇喘与轻颦   桂奎愕然对上娴妃怒恨交加的眸子,惊讶的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娘娘,除了您,奴才不敢听从任何人吩咐啊。若不是您的懿旨,奴才怎么敢做这样的主。”显然是很委屈的样子,桂奎心里慢慢的腾起恼恨:“主子,奴才办事儿不利索,如今东窗事发,您不救奴才也无妨。可您不能一推二五六,跟没事儿人似的,把罪责都归咎在奴才一个人的身上吧?   何况桂奎贱命一条,啃背上这个黑锅替您顶嘴,您总不能让奴才悲伤吃里扒外的罪名去死吧?奴才是否忠心,旁人不知晓,难道连娘娘您也分辩不出来么?”   “多说无益,带下去吧。”高凌曦打断了桂奎的哀嚎,凛眉吩咐王喜子:“先看管好,别叫他自寻短见。既然是娴妃的人,由着娴妃怎么处置。”   盼语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撬不开桂奎的嘴,一切就只能让慧贵妃越描越黑。“且慢。”盼语制止了王喜子,仰起脸坦然对上慧贵妃冰冷的眸子:“是不是我指使桂奎做的,光凭他一张口,以及这两个要死不活的狗奴才说了可不算。贵妃既然要把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那咱们还真就不能这样小打小闹的来查。”   倒是娴妃的性子,高凌曦卷了唇角,油润的唇瓣抹了蜜似的,闪烁着柔润的光泽。“那依你,此事当如何处理才算是妥当?”   “请皇上皇后移驾慎刑司,当面恩准臣妾,若此事真乃桂奎所为,诛连亲族。一家子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不能活。若是本宫指使桂奎所为,一经查明,即刻将本宫挪去冷宫独居,永远迁出承乾宫。我乌喇那拉盼语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盼语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清亮而平稳。“慧贵妃敢不敢跟我赌这一局?”   高凌曦直面娴妃,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既然娴妃心意已决,那本宫还有什么好拦着的。原是想你承认了也就罢了,毕竟事情翻过去,皇上皇后均没有责怪于我,而六阿哥也安好。可如今听你的话音儿,这件事本宫盖是盖不住了,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王喜子,就按娴妃的意思去办。”   “娘娘,您不能这样啊,您指使奴才收买内务府与珍造司的奴才,将毒蜘蛛放在慧贵妃娘娘的衣裳里,这事的确大逆不道。被擒来,桂奎已经决计一死。您怎能眼睁睁看着对您尽忠的奴才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啊。娘娘,奴才求求您了,求求您开恩,饶了奴才的家人吧!”桂奎没有想到娴妃这样狠毒,可除了求饶他也不敢造次。   盼语有些焦虑,语气生硬了不少:“你诬蔑本宫的这笔账不用算了么?明明本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命令,你却敢冒名为此举。桂奎,你如今虽然算不上囫囵的男人,可总算曾经是过。你自己敢做不敢当,还要怪本宫牵累你的家人,未免太可笑了吧?”   慢慢的走上前去,盼语弯下身子,贴近跪在地上的桂奎,认真道:“从本宫入宫的那天起,你就一直侍奉在本宫身边,没有不尽心的。今时今日,为了一点点银钱,你我主仆之间实在不必如此。若是现在你肯说出实情,本宫可以网开一面,留你一条狗命。你要知道,人死如灯灭,你若是真的一命呜呼了,什么都是一场空。”   慢慢的垂下头去,好半晌桂奎都没有出声。   盼语有些耐不住性子,用力拍了一把桂奎的肩头,手上的鎏金护驾刺啦一声划过他的衣裳。那声音听上去很锋利,好像是要划破皮肉,狠狠割在身上一样。可桂奎只觉得打下来的那一掌很疼,这尖利的一声却没有什么分量。   “娘娘,您为何非要逼着奴才去死,为何还要牵累奴才的家人,娘娘您就不能网开一面,饶了奴才么?”桂奎的声音慢慢放轻了,不是因为他对娴妃不抱希望,而是他在蓄积力量。   “本宫也想知道,生死一线之间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盼语的话音才落,正预备旋身离开,却发觉脚下绊,整个身子失去了重心,猛的栽倒在一个强硬的胸膛。脖子上冰冰凉凉的,不知道抵着一个什么东西。出于本能反应,盼语胡乱的挣扎起来。   忽然一疼,那抵着冰凉的脖颈微微发热,似有暖流慢慢的涌出来。   “再动,就别怪奴才不客气了,主子。”桂奎掏出了袖中藏着的匕首,划破了娴妃的脖颈,他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高凌曦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不由一震:“桂奎,你家主子一再给你机会,你可倒好,非但不珍惜还要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当真是不怕掉脑袋。”   碧澜想趁机退出去唤人进来,却被桂奎察觉。   “都别动,谁要是敢动一下,就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睛。”桂奎嗤鼻道:“明明就是娴妃娘娘吩咐我去做的,她不但自己不承认,还要我全家老小赔上性命。这样恶毒的女子,多死一个多干净一些。慧贵妃娘娘是不会为了这样的人来难为奴才吧?”   “你说得对。”高凌曦瞥了一眼脸色稍微有些淡白的娴妃:“若是我就这样走了,今日娴妃没有断送在你手里,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恨毒了本宫见死不救。可若是我真的救下了她,旁人再煽风点火两句,说是本宫串通了你取她的性命。事后又觉得于心不安,或者故意卖个人情给她,指不定又要怪我虚情假意。左右都是为难得紧,你倒不如连我一起了解了,这样对谁都好。”   这话是在和桂奎说,如何就不是抽娴妃耳光了。当日皇后救下她,她感恩戴德,恨不得以性命相报。可架不住有人挑唆,恩就成了仇,非但讨不到一个好,连原本的情分都消磨不见了。高凌曦不知道娴妃到底在缠搅什么,翻脸如同翻书也就罢了,连心亦如此。   “贵妃所言别有深意啊。”盼语微微一笑:“死又何妨,难为贵妃在生死一念时还能想的这么周到。怕也是看惯了后宫里的人心,才能目光独到。”   “你别以为这些事情是你心里怨怼的人,对我说明的。其实我虽然不再关心后宫里的争斗,却用心在看着。是非曲直,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为何你就偏是不信呢?譬如今日之事,我若不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尽可以直接禀明皇上皇后,哪里还会劳师动众的拉着你来慎刑司。   娴妃,人心不都是你想的那么险恶,这后宫里总有善良之人。仇恨也好,怨怼也罢,能蒙上你的眼睛却不该蒙上你的心。”高凌曦愤然道:“你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理会别人的诬陷,那么你有没有想想,旁人不去解释,不强辩,难道不是为了证明清者自清么?”   盼语有些不解,诧异的凝视着阴晴不定的慧贵妃:“当初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尽法子逼我同流合污,联手对付高高在上的皇后?这会儿你又说的皇后如同菩萨一样善良尊贵,鬼是你,神也是你,几番变来变去,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又为何要配合你?”   “你们说够了没有?”桂奎不耐烦道:“娴妃娘娘好歹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想为难你,只要你交出出宫的令牌,让奴才安全的离开紫禁城,奴才必然不会伤害你。”   “不行。”盼语执拗的脾气又上来:“即便是我死在你的刀下也无妨,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你?”   “主子!”桂奎也是万般无奈。“那一晚在承乾宫后院的石榴树下,你安排奴才做这件事情。若非得了你的授意与银钱,奴才哪儿胆子和本事收买内务府的奴才和珍造司的绣娘?如今刀架在您的脖颈上,不想您还是不肯认承。好,既然如此,奴才难逃一死,那么娘娘休怪刀子无情。”   “石榴树下?”盼语的心紧紧的揪着,她从未在石榴树下说过这样的话,怎么会如此呢?   一旁久久站着的朵澜按耐不住了,也是顾不得腿软,硬是往前迈了几步:“桂奎,你别犯糊涂。你说娘娘主使,那我问你,后院的石榴树不少,你说的是那一颗。且和你说话的当晚,娴妃娘娘着什么样的衣裳,你可看清面容了?”   这话问的真是有新意,桂奎冷笑一声:“难道我连自己主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么?真真儿是可笑,穿的也是平日里见惯了的粉红旗装。”   “慧贵妃娘娘。”盼语猛的想到了什么,忙不迭道:“一定是有人冒充我向桂奎授意的,我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劳烦你去请皇上皇后过来,这件事若不仔细彻查,后患无穷。”略微松乏了身子,盼语显然没有方才的僵硬。   “桂奎,你别怕。我知道你一定是遭人利用了,有人在我们主仆二人之间做了手脚。本宫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白白枉死。你先把刀放下。” 第五百五十二章 :灵均樵悴可怜生   轻轻哼着小调,柏絮妤只觉得满心舒畅。手下的针线也极为听话,一针一针的扎在缎子上,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灵动而有趣味儿。   “娘娘心情不错呢。”丁澜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上来,笑嘻嘻的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奴婢在小厨房里自己包的饺子,鲜肉竹笋的,娘娘尝尝。”   饺子的香味儿飘过来,柏絮妤是真的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也好。”   丁澜一喜,连忙舀了两只饺子在青花瓷碗里,待怡嫔搁下手里的活,才双手奉上。“天冷了,吃些饺子热乎热乎,总比等着御膳房送来冷饭冷菜要舒坦。娘娘若是喜欢,奴婢见天给您做。”   “难为你了,这样用心。”柏絮妤的心情一直不好,也是近来才好转了一些。许是这个缘故,身边的人都跟着顺心不少,也比往日里伺候的殷勤,敢靠近说话了。   “好香啊,妹妹宫里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陈青青才掀开帘子,就闻到一股香味儿,不免含笑:“看来我是有口福了。”   “姐姐来了。”柏絮妤连忙站起身子,缓缓走上近前,与婉贵人寒暄了几句。“丁澜闲着,就自己包了几个饺子,姐姐若不嫌弃,尽管尝尝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丁澜舀的饺子,婉贵人坐下慢慢的吃起来:“果然不错,十足十的饺子味儿,比御膳房那些好太多了。有丁澜侍奉在侧真是妹妹你的福气呢。”   “婉贵人谬赞了,奴婢不过只会做些粗活计,是我家娘娘不嫌弃罢了。”丁澜微微福身,识趣儿的退了下去。   柏絮妤这才也端起了瓷碗,用勺子划破饺子雪白的皮儿,看着馅儿露出来,油流出来,才笑吟吟道:“裹着一层皮儿,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这下脸皮撕破了,倒是有好戏看了呢。姐姐神机妙算,可谓出神入化,稍微动了动手指头,这些人便是要狗咬狗一嘴毛了。”   并没有怡嫔这样乐观,陈青青愁眉难展:“只听说慧贵妃领着娴妃去了慎刑司,而内务府与珍造司的奴才虽然早早被关了进去,可到底也没有吐出什么实情来。否则何以慧贵妃不直接禀明皇上皇后呢?我现在只是怕,这二人若是看出什么端倪,互相包庇纵容,又或者连成一线,咱们可是真要白费力气了。”   “不会吧?”柏絮妤心突突的跳着:“若是慧贵妃知道是娴妃要她背上谋算皇嗣的罪名,还能冷静理智的弄清楚真相么?何况姐姐教我穿上与娴妃同样的衣裳,站在承乾宫后院那光秃秃的石榴树下背对着桂奎……”   陈青青轻轻摇了摇头:“若非妹妹你身怀绝技,能将娴妃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桂奎又怎么会信以为真。如今只要你不当众表演这绝技,皇上皇后又怎么知道是咱们巧妙的安排呢。即便是慧贵妃与娴妃没有撕破脸,也终究是不会再如同当初一般了。离间了她们,许多事情就容易办得多了。”   “不会撕破脸?”柏絮妤有些不敢相信:“慧贵妃遭了这样的陷害,莫非还能哑忍不成,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姐姐,我现在担心,倘若皇上皇后介入此事,万一顺藤摸瓜……查到我曾经装扮成小宫婢去过承乾宫的事情,那就容不得我不承认了。”   “嘘。”陈青青还是比较警惕,小心道:“后宫里满是皇后的耳目,即便是你身边儿最亲近的人,也不得不提防着。你这本是,往后大有用处,可不到紧要关头,决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是扮成小宫婢去过承乾宫,承乾宫每日不知道有多少宫人进进出出。   门户不严,娴妃想要理清楚头绪也不容易,何况那时候还下着雪,雪天路滑,又是傍晚时分,缩手缩脚的冷,谁又会注意到是你了。老人总说老话,做贼心虚,其实只要你自己心中敞亮,怕什么呢?   咱们呀,是真真儿的拴在一根线上了,有你的好才有我的好,有我的好,必然少不了你的。所以妹妹,就当是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别想太多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天塌不下来。”   也只能点头,柏絮妤特别多的无奈:“姐姐,入宫以来,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想来也只有你最清楚。有你在,我心里才觉得踏实。不瞒姐姐,我才二十多岁,若不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苦度岁月。”   “你放心,我明白。”陈青青也不想柏絮妤这样消沉下去,毕竟一开始她是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那妹妹,你好好歇着,我收拾收拾还得去慈宁宫侍奉太后。”   “姐姐辛劳。”柏絮妤轻轻拍了拍婉贵人的手:“好在还有姐姐与我作伴,我也只有姐姐了。”   “丧气的话别说了,妹妹你还年轻呢,早晚能如愿。”陈青青心里也是犯嘀咕,太后有心扶持娴妃,可为什么又要让娴妃遭这样的罪。带着忐忑的心情,她如常的来到了慈宁宫。   雅福团簇着眉头,慢慢的走到婉贵人身前:“贵人来了。”   陈青青垂下眼眸,恭谨道:“这会儿才来,太后想必是用过药了吧?劳烦姑姑了。”   “婉贵人实在不必对奴婢这样客气。”雅福轻缓一笑:“侍奉太后乃是奴婢的本分,且一做就做了三十余年,早已经习惯了。不做反而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手也不知道该搁在哪儿,话也不知道能说到哪儿。婉贵人这么说,倒是让奴婢无地自处了。”   听出了话里的不寻常,陈青青愧笑道:“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侍奉太后乃是臣妾力所能及的事情,除此以外,臣妾是真的一无是处了。故而不能不尽心,也不敢不尽心。姑姑侍奉太后多年,臣妾理当跟着姑姑多学多做,才能妥帖周到。”   雅福看着自己五福捧寿的绣鞋,好半天才微微仰起头:“有时候贪婪是没有止境的,不去争斗反而更有福气。奴婢多嘴一句,婉贵人您原本就是是非之外的人,何必非要卷进这漩涡里来。真的熬成了人中龙凤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累着自己的心罢了。”   “多谢姑姑提点。”陈青青不想多说,正好太后唤了她一声:“得空再请姑姑指点,臣妾先进去侍奉太后了。”   “事情进展怎么样?”太后狭长的凤目,尽是冷意,且还焦急。   “臣妾依照太后的吩咐挑起了慧贵妃与娴妃的争端。临来之前,慧贵妃已经将娴妃带进了慎刑司,想必是要对峙一番。原以为慧贵妃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但就在臣妾步入慈宁宫时,有内侍监传来话说,皇上皇后也一并过去了。”陈青青没有隐瞒,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清晰。   太后听了,片刻没有说话,末了才道:“这样也好,娴妃性子执拗,吃几次亏就懂得该怎么婉转了。”   这一点陈青青倒是很难理解:“太后,臣妾担心若是皇后连同慧贵妃下重手,那娴妃岂不是要遭劫难了。或者说,若是皇上厌恶了娴妃,那……”   “哀家就是要皇上厌恶娴妃。”太后没有半点隐瞒。   “可是……”陈青青想问,若是皇上厌倦了娴妃,何以又会将她册封为新皇后。太后不就是想娴妃取皇后而代之么?   太后慢慢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娴妃恨毒了皇后,若是慧贵妃与皇后连成一线,娴妃势必也将她看作眼中钉。再没有了皇上的恩宠,那娴妃想要扶摇直上,成为人中之凤,就只能依附哀家。哀家虽然半死不活的,可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总有办法能让娴妃得偿所愿。”   纵然陈青青自负聪慧,也觉得自己心思已经很缜密了,可听了太后的话,还是禁不住沁出一身冷汗。“太后果然神机妙算,臣妾自愧弗如。”   “是神机妙算也好,是老谋深算也罢,哀家就是不能看着皇后舒坦。只要皇后舒坦了,哀家就不舒坦。喝多少药也无济于事啊。”瞥了一眼婉贵人,太后不免摇头叹息:“自从你的绿头牌搁上了,皇上可翻过一回么?”   陈青青连连摇头,心里也是无奈。“皇上说不介意从前的事情,可大抵心里还是有疑影了。怪也只怪臣妾从前沉不住气,做不到心硬如铁。否则只看着甄洛山死,无动于衷,也不会落的今天的地步。”   “那你爱皇上么?”太后问的十分直白,直白的足以烧热陈青青的脸颊。   可陈青青没有半点窘迫的样子:“爱过,伤过,现在是只能望而却步了。”   “皇上的恩宠与显赫的身份,你更倾心于那种。”太后眸子一转,心里已经起了歹意:“若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你是要风风光光的成为妃主,还是宁愿依附在怡嫔身边,小打小闹攀上枝头?”   默默的回想了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与不如意,陈青青长长出了口气:“臣妾不想再这样下去,臣妾想要风风观光一回,哪怕是死了,也总好过红颜枯骨,老死深宫。” 第五百五十三章:愁冲毒雾逢蛇草   “你放心便是。”太后鲜少会这样打包票,可这会儿,她脸上的笑意十分的灿烂,唇边的冷意也依旧明显。“哀家既然许你了前程,就必然会好好为你筹谋。你往后的路知会越走越宽。”垂下眼睑,看自己凤袍上颜色暗沉的凤尾,有些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人的盛衰枯荣,全然只在自己手里。在不在皇帝心中有什么要紧,只要自己把得住自己的前程,便再无什么不可了。哀家不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么?”   陈青青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先帝朝的事情她不是很了解,可几乎无人不知,太后乃是先帝最爱重的熹贵妃。然则此时听见这番话,仿佛那些传的漫天遍地的恩爱逾常倒是成了泡影与讹传,难道后宫真的没有真情真意么?   还是权力与**早已经吞噬掉了人心?被吞噬去心的人,只能不停的剜旁人的心,好像缺什么,就想找补回什么来。其实终究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臣妾明白了,多谢太后教诲。”陈青青如旧走到太后身后,柔柔的替太后按压太阳穴,指上的力度正正好好,让人很是舒服。太后虚着凤目,慢慢的默了声音。   “慎刑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皇后移驾前往,可见是出了大事情。”金沛姿抱着永琪,心神不定对愉嫔道:“说是慧贵妃与娴妃先去了,过了有一会儿,才让碧澜去请的皇上皇后。这么瞧着,倒像是慧贵妃找娴妃的不痛快了。”   其其格看着嘉妃怀里的永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嘉妃娘娘淡泊宁静,是最不屑后宫争斗的。怎么这会让倒是对慧贵妃与娴妃的事情上心了。她们斗了又不是一日两日,不是说停下来就能停下来的。且有好戏看呢。咱们又何必跟着瞎操心?”   “若是想操心,总有操不完的心。”金沛姿脚步微微慢下来:“我就是不放心永瑢。皇后娘娘让索澜来传了话,叫咱们过去陪着乳母照看着。去看看也好,永瑢乖巧可爱,一点也不像三阿哥那么不懂话,到底可人喜欢。”   “说的是呀,皇后娘娘对六阿哥真真儿是极好的。一会儿看不到心里都不踏实。左右有姐姐陪着,娘娘才能放心呐。”话音儿还未断呢,其其格一扬脸就看见纯妃慢慢的从甬路一端的门里头走出来。“她也来了?真是耳朵伶俐啊。知道皇后娘娘这会儿不在,就巴巴来瞧自己亲生的儿子了?当长春宫是什么地方呢!”   清了清嗓子,其其格略微有些得意:“姐姐啊,你说,若论口齿伶俐,这后宫谁能是咱们的对手,看来她还真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呢。”   金沛姿看见苏婉蓉过来,就觉得窝火,恨不得把永琪交给乳娘之后,立刻扑上去抽她两个耳光。这样娇娇滴滴的样子,是她纯妃惯有的德行,怎么看着让人怎么不爽,还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你来做什么?皇上未曾有旨意,皇后娘娘也没有懿旨,当这御花园是你们钟粹宫的后院了么?”   苏婉蓉停住,见是嘉妃愉嫔,脸上禁不住露出怯懦之色:“并非是皇上的传召,也确实没有皇后的懿旨,我……不过是想永瑢了,想来瞧瞧他而已。今儿……是永瑢足月的日子。”   掐指一算,金沛姿想着也对,的确是永瑢满月的日子。“永瑢满月是喜事,本宫只是不明白,何以你早不来晚不来,皇后娘娘前脚才走,你后脚就跟着来了?是不想让皇后娘娘瞧着你来见自己嫡亲的儿子呢,还是你害怕娘娘将你挡在宫外不给见?”   “婉蓉冒失了。”苏婉蓉略微有些瑟瑟:“犹豫了好久才过来,却不知道皇后娘娘此时不在宫里头。若是……嘉妃觉得不方便,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方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其格冷冷一笑,想起昔日苏婉蓉那张得意的嘴脸,再对比她如今怯怯懦懦,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是好笑得紧。“儿子是你生的,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永瑢还小,他现在没有什么是非观念。无论你是好是坏,他都不会介意。能看一眼是一眼,倘若来日他长大了,明辨是非了,知道有你这样的额娘,岂不是要一头碰死了么?   那才是真真儿的作孽啊。趁着现在他还小,还不懂这些,纯妃赶紧去瞧个够本吧。不择手段的生下这个孩子,你不就是为了能扶摇直上,在巩固你在后宫的地位么?现下儿子也生了,地位也有了,你该谢天谢地才对呀。摆着一副苦瓜相,是要做给谁看?   没的旁人还以为嘉妃与我怎么欺负你了。孰不知我们怎么敢啊,你手里可捏着两位阿哥呢。是咱们这后宫里最有身份的妃主了。”   苏婉蓉忍住了眼泪,终究还是没有吭气。徐徐的转过身子,她慢慢的往回走,只盼望着冷风能吹散嘉妃与愉嫔狰狞的嘲笑声。却不知那声音早已经刻在她心上,是怎么也抹不掉了。   “站住。”金沛姿不依不饶的唤住了纯妃:“永瑢才满月,你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往长春宫凑了。皇上将他交给皇后娘娘照顾,还恩准他不必去阿哥所居住是为什么,难道你还没有想明白么?皇上就是怕有你这样的额娘有事儿没事儿招惹一番,好端端的孩子也毁在你手里了。   纯妃,假如你是真心疼爱永瑢的,就有多远躲多远为好。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会尽心抚育永瑢成才,这才是真正为他好。”   “姐姐,你这样对纯妃说话,未免太客气了。纯妃九曲玲珑的心肠,怕是听不明白。”其其格连连冷笑,兀自上前追了几步,立在纯妃身后厉声道:“纯妃娘娘恕罪,臣妾今儿说了不中听的话,若是让娘娘心里不痛快了,有气尽管朝臣妾我撒。可千万不要再伤害无辜幼子了,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苏婉蓉猛的转过身子,板着脸道:“天大地大,早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难道我连看看自己嫡亲骨肉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你丧心病狂,做下了那么多缺德事儿。怎么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真是不假。”金沛姿阴冷的目光一点也不比从前的苏婉蓉逊色:“别再痴心妄想利用永瑢复宠了,只看永璋你便能知道,多好的孩子都会被你惯坏。永璋是永远也得不到皇上喜欢了,本宫也很同情你其实,美梦一次一次的幻灭,真是难为了你啊。”   “提防婉贵人,她是太后的人了。”苏婉蓉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便扭过身子,身体里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般,随着一阵风匆匆而去,竟然是怎么也拦不住。   其其格以为自己幻听,好半晌才诧异的对上嘉妃的同样疑惑的眸子:“方才她说什么,谁是太后的人?”   金沛姿也是不明所以,毫无底气道:“好像是说婉贵人。”   “婉贵人?”其其格心里有些发凉,依照太后的性子,近水楼台,她总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收买去身边的人。如此的话,纯妃说的也未必就是假话了。只是太后还想做什么呢?到了今时今日,她难道还不死心么?   有心想劝一劝太后,劝她收手,可其其格又没有这个勇气。她不敢违拗太后的意思,更不敢让太后知道她此时的心境,否则,稍微不慎,折损的必然就是永琪。其其格早已经不贪恋恩宠与位分了,千恩万难的生下永琪,永琪就是她心中唯一的牵挂。   “未必吧,婉贵人不名一文,太后怎么会花心思在她身上呢。这个纯妃又不知道再打什么算盘。”其其格想把嘉妃的疑惑兜回来,看一眼永琪又道:“姐姐,咱们还是赶快进去吧,永瑢这会儿说不定饿了呢。”   金沛姿一向不谙争斗之事,揉了揉脑仁,将怀里的永琪抱得更紧了些:“也是,天冷着呢,别冻着永琪了,快进去吧。”   弘历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自觉瞥了兰昕一眼。见她眉目朗清,表情平和,心中也稍微顺畅一些。“皇后怎么看?”   “暂且不说桂奎见到的是否娴妃本人,单说这件事情便是做错了。”兰昕对上弘历的眸子,眼珠不错道:“臣妾以为,此事没有酿成大祸此乃万幸。虽然是万幸,但也不能就此抹煞罪责,桂奎理当受责。”   盼语闻言不由拧紧了眉头,连心也都一并揪住了:“皇后娘娘,桂奎有罪是不假,可若是贸然处置了桂奎,此事岂非就要断了线索。臣妾凭白遭冤,只盼望着能够洗雪,旦请皇后娘娘从长计议,不要还没有摸到瓜,就先掐断了藤子。”   “本宫自有本宫的打算,娴妃不必着急。”兰昕的语气有几分威严,听得出来心里的不痛快。   高凌曦随声附和:“是了,清者自清,没有经手的事情,实在不必经心。皇上皇后都已经来了,此事必然水落石出,娴妃还是放宽心为好。” 第五百五十四章 :援琴鸣弦发清商   正是在气头上,又受了这么多委屈,盼语对皇后的积怨已深,情绪本就不好。偏是慧贵妃此时非要假模假样的,扮个宽容慈惠的样子给皇上看,当真是叫人恶心。“贵妃不必为臣妾担忧,臣妾之所以据理力争,并非是对皇后不敬,而是对事不对人。   倘若桂奎有什么三长两短,此事岂非再无人能说的清楚了。关乎到臣妾的清白,盼语不得不谨慎一些。”   原本是理直气壮说的这番话,谁知道说完正巧对上皇上一双阴冷的眸子,盼语唬得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那眸子里的冷光是嫌恶还是不满?是不喜欢自己这样与皇后为难吧!阴沉着脸垂下头去,盼语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兰昕看出她的低势,微微转了转眸子,凉叹了一声:“娴妃的心思本宫如何会不明白,方才的叙述想来皇上也听得很清楚。不过是你们主仆的猜疑罢了,又哪里有真凭实据?再者,承乾宫虽然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森严,水泄不通,但也不是谁想混进去就混进去,想穿着你的衣裳佯装是你,就装扮成你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证据支撑你的猜测,难道不是么?”   弘历很赞同的颔首,附和道:“不错,既然没有真凭实据,朕岂能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盼语的心拧着劲儿似的,疼得很厉害。“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而桂奎宁可死也咬住臣妾不放,除了这个解释,当真是别无可能了。”   高凌曦微微一笑,樱红的唇瓣舒展出柔美的滋润:“皇上,臣妾以为,宫里即便是有许多身材相似的窈窕女子,能穿的进去娴妃的衣裳,也必然不可能模仿娴妃的声音。桂奎到底是娴妃的人,许多话不用多说,谁都能想得明白。”   慧贵妃这算是倒打一耙么?盼语没想到,事情会朝着与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且还真就是越拉越远,好像怎么也扯不回来了似的。“慧贵妃娘娘你到底想说什么?”盼语敛着就要将心烧成粉末的怒气,竭力让自己平静的问。   “娴妃。”兰昕轻轻的唤了一声:“无论怎样,桂奎是你宫里的人,你宫里的人收买了内务府与珍造司的奴才,险些伤了六阿哥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六阿哥如今平安无事,暗算的计谋也没有使皇上迁怒贵妃。然而谋算皇嗣终究就是谋算了皇嗣,容不得你狡辩。”   盼语这么听着,皇后并不仅仅是要治桂奎的罪,反而已经将罪责尽数归咎在自己身上了。“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了,那臣妾也不想再多言其他。旦请娘娘责罚。”   “先将桂奎收押于慎刑司。”兰昕扬了扬眉,说不清对娴妃是什么心态。“薛贵宁,此事交给你来办,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整件事的始末,另外,找几个可信的人轮流看着,不许桂奎有任何意外。”   其实她想要处罚桂奎,并非是要取桂奎的性命,反而是希望能从这奴才嘴里,知道最准确的真话。但是娴妃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认定自己就是要与她为难。兰昕有些哭笑不得,倘若真是看不惯娴妃,何必要这么麻烦,她能有成千上万个办法令这个讨厌的女子从眼前消失。   且说,娴妃是为了她才去慈宁宫侍奉太后的,里面种种的委屈与隐忍,让兰昕心有不忍,希望能多多偿还昔日的过失,也保全她往后的前程。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娴妃她不会再信自己分毫。   “皇上,慎刑司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请皇上摆驾养心殿吧?”高凌曦看事情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虽然不是她预想的样子。当时如果娴妃肯说一句软话,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是……她非不承认,又坚持找出真相,自己也没有必要死活拦着,毕竟事情本来就让高凌曦受委屈了。   “朕有话要问娴妃,随朕回养心殿。”弘历凉凉看了娴妃一眼,转首对皇后柔声道:“永在你宫里照料着,后宫的事情又层出不穷。新年各种庆典一切从简便是,腾出来的功夫你自己好好歇着。”   “臣妾明白。”兰昕福身:“恭送皇上。”   高凌曦目送娴妃跟着皇上离开,才幽婉的叹了一声:“皇后娘娘,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今儿的事儿,若是只当不知道,随意的翻过去也就是了。现在这两个奴才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娴妃心里却是恨透了臣妾。可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看不清个头绪……”   “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娴妃怨怼,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兰昕回头看了一眼那珍造司的绣娘,顿生了几分恼意:“与其说是娴妃有心结,倒不如说这宫里还有兴风作浪之人。否则,凭空怎么会又起事端。”   “那……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应当如何处置,还望皇后娘娘示下。”高凌曦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也都做了,逼不出真相,她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后宫真的有人能模仿娴妃的声音么?”兰昕不是不相信娴妃的话,只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此人藏的这样好,且不害旁人偏只是害了娴妃,未免太奇怪了。本宫有心查清楚,却是分身乏术,慧贵妃,事情既然也牵连到你,多存个心眼仔细看着吧。”   瞥了一眼锦澜,兰昕没有多说什么。   锦澜会意,连忙唤了慎刑司当值的掌事公公:“好好看着这几个奴才,若是有一点闪失,叫你跟着陪葬。”   “,奴才一定尽心,必然不会有闪失的。请皇后娘娘安心,恭送皇后娘娘,慧贵妃娘娘。”那掌事公公连连应声,见皇后一行人愤然而去,才慌里慌张的抹了把汗,低低叹道:“倒霉催的,这叫什么事儿,怎么都让我摊上了?”   盼语跟着弘历进来,西暖阁里的龙涎香十分浓郁,仿佛将清冷的苦涩与温暖融合,低低的压下来,让人心中窒闷。她下意识的将手挡在鼻前,蹙眉跟在他身后,慢慢的往里走。   “先前魏贵人遭人下毒的事情,娴妃怎么看?”弘历想了许久,应当先问什么才好,会不会问的太过直白而伤了娴妃,又或者问的不够直白让她心存侥幸,以为能狡辩搪塞过去。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了,总归娴妃是一直侍奉他的旧人,什么话还是直来直去稍微好些?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盼语想不起来魏常在被人下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猛然对上弘历的眸子,她才转过弯来。“皇上,您不是怀疑此乃臣妾所为吧?臣妾与魏常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要对她下毒?”   原来不是慧贵妃这件事情让皇上不满了她,而是打从魏常在复宠,皇上心中就已经存了疑影,这简直时天方夜谭,未免太奇怪了。“好端端的,臣妾何必要害她?”   弘历没有动怒,自然,他也没有相信娴妃的话。不紧不慢的坐在暖榻上,弘历伸手召唤娴妃过来。“坐朕身边来。”   盼语眼眶微微泛起红意,却没有执拗的转过头去,而是慢慢的走到皇上身边,静静的坐下,一言不发。   “朕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而归根结底,是因为洛樱的事情。”弘历扬了扬眉:“前些日子,朕去皇后的长春宫,听皇后说起了此事,才知道当年洛樱丧命乃是皇后的心意,而并非是你自作主张。”   这话让盼语更觉得委屈,从前她不知道皇上为何冷待自己,如今知道了,却是怎么也不足以弥补这些年的亏欠。于是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盼语垂下眼睑,由着晶莹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终究是没有做声。   “皇后这么做有皇后的思量,当年的事情,朕知道亏欠你了,让你受委屈了。”弘历握住娴妃的手,轻轻的托在掌心:“朕从前总觉得你脾气执拗,心肠也太过硬了些,如今想想,前因后果,许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是朕对不住你了。”   盼语已经许久没听皇上说过这么贴心的话了,她呜咽着投进他的怀抱:“臣妾不委屈,有了皇上这番怜爱,臣妾再没有什么可委屈的了。”   轻轻抚拍着娴妃的脊背,弘历轻缓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皇后也知道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你每每有疏漏之处,皇后多时包容谅解,默默的提携。只是朕过不去自己的心,加之……加之又见到了你不该表露的执拗与凌厉,才会一再的冷待你。   若你真的要怪,只怪朕便是,皇后终究是皇后,朕不希望你与皇后种下什么心结。盼语,你可明白么?”   如果说前一番话是温热的蜜汁,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那么方才这最后一席话,简直犹如锋利的刀子,硬是从耳朵里扎进来,一直戳进心里,疼的盼语不知道如何才好。皇上这样温情脉脉,说这样贴心的话,难道仅仅是为了皇后开脱么?   皇后做了这么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让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得圣心,难道就能一笔勾销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长恐寿阳脂粉污   “皇上,臣妾……”盼语还不曾张开嘴说清楚这件事,弘历已经慢慢的凛起眉峰。【:   “朕知道,你有许多的怨恼,也有许多伤怀。朕能做的有限,但也会尽可能的弥补你。”弘历松开了盼语的手,沉默片刻道:“魏常在的事情,朕不会再追究,就如同慧贵妃这一桩一样,无论是不是你,无论与你有什么关联,朕都不会让你陷入其中。换句话来说,就算当真是你做的,朕也不会追究下去。”   盼语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原本静白的脸庞也布满了恼怒的潮红:“皇上,臣妾当真没有……”   将食指轻轻贴在盼语的唇瓣上,弘历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只要记得朕的心意就好,其余的事情,朕不会疑心你,你也不要以为朕是在疑心你。桂奎是回不了承乾宫伺候了,不光是因为他真的参与此事,也是因为他太过糊涂,连自己主子也无从辨认,更不明白主子心意的奴才,留着有何用?稍后,朕会让李玉去内务府挑选机敏伶俐的奴才到你宫里伺候。”   不知道为什么,盼语忽然想起了从前做的一个梦。梦里面,她很想挣脱,很想逃,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张不开嘴,浑身上下竟然使不上一点力气。唯独心里的懊恼分毫不减,烧的她心疼难耐,恨不得撕破裹着她的那重厚厚的棉布。   那感觉一如现在,彼时如同此时,梦里梦外,竟然让她有些分不清楚了。“多谢皇上,臣妾明白了。”   原本以为,娴妃会不满自己的安排,甚至反驳再度因为性子的执拗而与自己翻脸。却不想这一回,娴妃很是温顺也很是平和。弘历多少还是有些庆幸她有这样的变化,少不得温然一笑:“这些事情归根结底,不过是后宫里争风吃醋的事情。朕时常会去想,是否做的不过好。否则怎么可能人人都有不满呢。”   盼语艰难为笑,却没有从笑容里透出这一份艰难:“皇上原本就要处置数之不尽的国事,臣妾虽不能为皇上分忧却也不希望给皇上添乱。方才皇上说不疑心臣妾,也不要臣妾疑心您有这样的疑心,这一句话臣妾会牢牢记住。也正因为有这一句话,臣妾才觉得心里有底。”   抚了抚娴妃的脸颊,又摸了摸她小巧耳垂上缀着的水滴翡翠,见她直勾勾的凝视着自己略微温柔的眸子,不舍道:“朕喜欢现在柔顺温和的你,像是经年的历练沉淀下来的东西。独有的一份沉淀,搁在朕心里亦是如此。”   盼语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缩了缩身子,离他的前心稍远了些。哪怕只是一寸的距离,这一寸的没有接触,都会灌进冰凉的风来。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不想认命就可以不认命,盼语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皇上坦白从前那些事。到底是良心发现,还是别有用意?   从养心殿出来,盼语径直去了慈宁宫。原本她可以佯装没有心事,乖巧温顺的陪在皇上身边直到次日天明。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一想到皇上是因为觉得亏欠了自己才加倍体贴,她就浑身不自在。   正巧舒嫔送了些炖汤过来,她便以侍奉太后用晚膳的由头,从养心殿出来。“太后……”盼语立在门边,怔怔的看着背对着自己,面向窗棂外的太后,凉凉的唤了一声。“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了,冷风灌进窗棂,当心着凉啊。”   太后没有转过身,依旧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好半晌才笑道:“哀家何时暖心过?早就习以为常了。若是连这点风也经不起,何以能撑到现在。”   盼语柔柔一笑,自嘲道:“太后说的极是,臣妾怕是以己度人了。自己承受不住,便觉得那风寒严酷无比。孰不知,仅仅是臣妾自己撑不住而已。”   回过身看向娴妃的时候,太后见她泪落如雨,不禁诧异:“你不是好端端的走出了养心殿么?皇上既然没有责怪你,你有什么可伤心的?”   “臣妾要的,从来就不是施舍!”盼语哽咽道:“皇后因为暗害了臣妾,心中有愧,于是一次一次的帮衬臣妾,这些帮衬原本臣妾是该感激的,可对于一个没有恩宠的弱者而言,这些帮衬怎么就不是施舍了。   现下倒好,原本皇上最该知道的事情说破了,臣妾以为皇上会为臣妾出头,会还臣妾一个公道。却原来,皇上仅仅是希望臣妾不要为难皇后,不要记恨皇后。皇上以为魏常在身边的怀安被毒毙乃是臣妾所为,就连慧贵妃身上的毒蜘蛛也是臣妾所为,于是,未能让臣妾平衡,不再生事,就免了臣妾的罪责,算是一笔勾销了。   太后,您说,仇恨能一笔勾销,恩情也能么?皇后让臣妾这么多年倍受冷落,承受因为她狠戾她自私所带来的一切不良后果。难道用一笔臣妾从来没有做过的糊涂账就能勾销么?皇上是怎么了,怎么会信,怎么能信?难道皇上从来就没有爱过臣妾么?”   以为这些话会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可盼语没想到,她还是激愤不平的问出了口。她知道皇上不喜欢她这个样子,所以她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儿哭闹,却能对着太后诉说自己无尽的委屈。越说越伤心,越伤心便越止不住流泪。   从开始鼻子酸涩,到冰冷的脸颊被一串串的泪珠滚烫的麻木,盼语不知道自己要哭多久,怎么才能停下来。   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太后也被她这样的伤感弄得有些难受。轻轻取了一条凤尾巾绢,慢慢走过来递到娴妃手中:“若是哭能挽回一个男人的心,那哀家便不用做这许多事情了,只管看着你哭就是了。娴妃啊,事已至此,即便你哭瞎了双眼,也无济于事。”   盼语怔怔点头,连连道:“太后,臣妾知道,臣妾真的知道,臣妾知道哭也没有用,臣妾知道哭也无济于事。可臣妾就是觉得心口堵得慌,好像一团满是水珠的棉花塞在那里,臣妾快要窒息了。”   “罢了。”太后慢慢的从娴妃身边走过,缓缓坐在了香檀木嵌银的椅子上:“你若是憋屈的厉害,哭一哭也好。哀家这么想着,哭过这一回,你的心便不容易这么疼了。”   “太后……臣妾心如刀绞,怎么会不疼?”盼语握着太后给的巾绢,却没有抹泪,只是任凭泪水冲洗着冰冷的脸颊。   稍微提了一口气,太后慢慢的露出笑意:“皇上终究还是在意你的,否则,他怎么会想要用抵消罪责的方式补偿你。不错,魏常在的事情蹊跷,与你无关。但慧贵妃身上的毒蜘蛛,到底是你做的。”   仿佛一声惊雷震在头顶,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难道连您也不相信臣妾?”转念一想,娴妃马上觉出不对:“难道是您……”   太后虚眼瞟了娴妃震惊的脸庞,徐徐的点了一下头:“是哀家安排的。”   “为何啊?”盼语惊愕不已:“臣妾从来没想过要谋算慧贵妃与六阿哥,太后您这样做,岂非是要断送了臣妾的前程?”   “不会的,怎么会呢。”太后阴冷一笑:“你不是也看见了么?哀家这样做非但没有断送掉你的前程,反而还试出了皇上待你的真心。你这里一不顺当,皇后便将昔年的事情禀明了皇上,也算是解除了不少误会。娴妃啊,你再想想,若不是哀家使出这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计策,魏常在那笔帐,加之这笔账,即便皇上不着你算,也定然会将你冷在一旁。   现下不是很好么?哀家逼着皇后说出了真话,又试出了皇上对你的情分,一举数得。越是到这样的时候,越是能瞧出身旁人的真心。慧贵妃表面上与你和好了,但现在呢,还不是巴巴的盼望着皇上皇后收拾了你去!所以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姐妹。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时制宜,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是真正会为自己打算的人。表面上瞧着,你已经没有后路了,但实际上,只要你这样一直温婉平和下去,皇上不必食言。”   盼语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谁在帮她,谁在害她,她只是觉得自己犹如一片飘零在风中的孤叶,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不会回到从前。没有绵绵情意的争斗,对她来说会是好事情么?   “你别傻了。”太后瞧出她的灰心:“即便是不能成为皇上最爱重的女子,也要成为能陪伴他最久,与他最近的女子。你只看皇后便能明白,后宫的女子再多,能与皇上并肩的,也只有皇后而已。”   “臣妾从未想过要成为皇后。”盼语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依旧不断的往下滚。   “从未想过有什么要紧,现在想也来得及。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哀家一准儿让你成为皇后。”太后目光里闪烁着笃定的光芒,竟要比阴冷更多几分险峻。“且要看你敢不敢了!”   - , 第五百五十六章 :彻底洞然明皎洁   按照皇上的吩咐,新年的各项庆典一切从简,兰昕要操持的事情少了许多,总算是安安稳稳的过了个清清静静的年。转眼开春了,天气也渐渐的暖和起来,心情也少不了松乏了些。不再用穿厚实的衣裳,活动也自如了一些,这时候才会觉得,新一年又有了盼头。   索澜一脸喜气的走进来,双手捧着一物:“娘娘,您看这是什么?”   兰昕正逗着永玩,不经心似的看了一眼,瞬间心便亮了起来:“可是春和寄送入宫的信笺?”   “正是呢。”索澜兴高采烈道:“今儿一早就送进宫来了。娘娘快看看。”   “你来扶着六阿哥。”永才过百日不久,还不到会坐的时候,兰昕总担心他乱动,伤着了身子,一刻也不敢放松。   “是。”索澜搓了搓冰凉的手,连忙走上前来。   兰昕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心里满是思念。傅恒这一走,也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因着皇命难违,匆匆就出了京城,连新年也是独自在外过的。作为长姐来说,自然是舍不得幼弟吃苦的,可作为皇后来说,她希望富察一族更有希望。   “春和顺风顺水,本宫也就安心了。倒是难为了妙芸,一个人守着家业,守着这么多女眷苦熬度日。灵安、隆安年纪还小,够她累的。”兰昕很能体会,作为妻子,要为夫君担待的事情太多太多。虽然说傅恒的府邸不及王府,可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兴许分毫不差。   兰昕自己是这么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许多事情都不容易,故而替妙芸忧心:“本宫原本也不能轻易出宫,否则真该去瞧一瞧她,好生安慰着。”   索澜点了点头,甜美笑道:“娘娘惦记着福晋,福晋何尝不惦记着娘娘。这不昨儿还送了好些东西进宫,有给娘娘补身的药材,有给六阿哥的衣物,连宫里伺候的奴才都有份儿呢。”   “是了,妙芸懂事,识大体,本宫也很喜欢。”兰昕稍微想了想,便道:“江宁织造前些日子不是送了好些衣料给本宫么。你去择些颜色鲜亮的,让人给妙芸送去。她一个人在家,偶尔会觉得孤闷,也请她时常入宫走动走动。和本宫叙叙话也总是好的。”   索澜会心一笑:“娘娘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薛贵宁捧着彤史进来,双手呈于皇后面前:“娘娘,这是敬事房才送来的记档,请娘娘过目。”   兰昕看了一眼那黄杨木托盘上的册子,一瞬间觉得有些生疏,其实平日里她总是要过目的。只是这两个月来白雪遍地,又要照看永,倒是好久没碰过了。将傅恒的信笺交给索澜:“你替本宫好好收着。”   才又从薛贵宁手里拿起册子,随意翻了两页。“敬事房谁送来的东西?”兰昕平和问道。   “是昌乐,这会儿人还在宫门外候着呢。”薛贵宁醒神儿道。   随手翻了两页,兰昕有些头疼:“你让他进来回话便是,本宫不想看了。”   “。”薛贵宁麻利的退了下去,不多时,领着昌乐又走了进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昌乐鲜少能见到皇后,礼数自然是一点也不敢错。   瞥了他一眼,兰昕不紧不慢道:“这两个月以来,都有那些宫嫔侍寝了?”微微叹了一口气,兰昕没有掩饰直白道:“本宫懒得花时间看,你既然当着敬事房的差事,自然是最清楚的。你回话就是。”   “。”昌乐也不是个不会办事儿的,听皇后这么说,便认真道:“这两个月,天冷难行,为着龙体着想,敬事房会将侍寝的宫嫔送去养心殿伺候。去的最多的便是魏常在,十三回。其次便是舒嫔,四回,慧贵妃三回,娴妃两回,嘉妃、怡嫔各一回。除此以外,皇上平日里多半是由魏常在与慧贵妃陪着,偶尔会去承乾宫品茗,与娴妃娘娘对弈。”   “唔。”兰昕平静的点了点头。除去皇上来长春宫五六回,对后宫的宫嫔也算不得冷落。“如此甚好。你记得也清楚,伺候的尽心。”   昌乐含笑道:“皇后娘娘操持后宫各项事宜,奴才等不敢不尽心伺候。”   “带下去领赏。”兰昕看了一眼薛贵宁,算是示意。   “奴才谢皇后娘娘恩典。”昌乐伏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叩首谢恩,随即才跟着薛贵宁,捧着那叠子册子退了下去。   索澜有些不解,待人下去,她便焦急问道:“有件事儿奴婢看不明白了,娘娘别怪奴婢多嘴。”   “你是想问,为何皇上对娴妃终究没有冷下去?”兰昕不想看彤史,也是不想直接看皇上的心意。其实有很多事情,她吃不准皇上会如何,但她自以为是懂他的心的。懂他的多疑,懂他的薄情,更懂他为了江山社稷,能将一切抛开。   “是。”索澜连连点头:“奴婢以为,先前慧贵妃闹了那么一出,娴妃娘娘又当面顶撞了您,何以皇上没有冷待她,反而恩宠没断。”   长长的叹了一声,兰昕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成为福晋的时候,本宫不过也才十来岁。当时心头高,许多事情又想得简单。娴妃自从入了王府,就比本宫更得皇上的疼爱。有时候,本宫甚至觉得,若非不是富察一族的光环,皇上对我,或许连一点点敬重都不会有。   罢了,这些话不说了,总归是本宫一时糊涂,做了一件对不起娴妃的事情。在慧贵妃大闹慎刑司之前,本宫已经如实将此事禀明了皇上。可能正因为那件事,皇上对她的恩宠便凉了下来,如今听了本宫的忏悔,心里也少不得软几分。没有永远不犯错的人,皇上会以为娴妃也是迫不得已。归根结底,心还是在他那里。”   索澜惊讶的比不上嘴,好半天才道:“娘娘,那您不怕皇上会迁怒于您么?”   “怕?”兰昕只觉得脸上的笑容凉了一半:“怕又如何,这些年本宫做了许多事情维护盼语,一则是因为皇上待她真的不同,二则也是想为当年的轻率之举恕罪。本宫也想过,这一世都不将此事宣之于口,让人知道,可惜,终究还是过不去自己的心。”   回头看了一眼伊伊呀呀的永,兰昕轻轻的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柔嫩的小脸上:“皇上迁怒本宫也好,怨怼本宫也罢,娴妃恨毒了本宫也好,要向本宫讨还曾经的亏欠也罢,都是本宫罪有应得,好不容易能坦然一回,有什么可怕的?”   “奴婢跟在娘娘身边虽然算不得久,可这些年,娘娘是怎么过的,奴婢怎么会看不到。即便是娘娘当初有愧于娴妃,这么多年,也都还的干干净净了。再者,娴妃如今已经是太后的人了,娘娘您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让自己犯险?”索澜心疼皇后,她总觉得皇后为自己想的很少,为别人想的太多太多。   “只怕远远不够。”兰昕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娴妃,总归心里十分悲凉:“皇上对娴妃太过薄情了,薄情的可以罔顾这么多年的情分。本宫看在眼里,竟感同身受,于是每每入夜,我都会想,若不是当年那些不光彩的谋算,现在的娴妃会不会还是皇上心上最得意的人。   而皇上对她的情分,是不是一如当初,分毫都不会改变!有些东西,一旦坏了,就再不会好了。索澜,你知道么?本宫心里很过意不去,那是因为,本宫知道,即便是皇上如今对娴妃还有几分怜惜,那样仅仅是出于可怜,全然不是爱重。”   碰了碰春,索澜终究没有敢说下去。皇上的心思,她一个做奴婢的不懂,她懂的,也就只有萧风而已。“娘娘,炉子上熬着桂花糊糊,奴婢去看看好了没有。”   兰昕微微颔首:“去吧。”   “娘娘,嘉妃娘娘到了。”薛贵宁在门外通传。   正巧索澜走到了门边,回看皇后一眼,便会意的掀开帘子:“请嘉妃娘娘进来。”   金沛姿脸色不大自然,看了一眼索澜,唇角微微抽搐一下,才道:“臣妾没打扰皇后娘娘安歇吧?”   “自然没有,娘娘正盼着嘉妃娘娘来说说话呢。”索澜乖巧一笑:“奴婢正熬着桂花糊呢,就不陪娘娘进去了。”   “好。”金沛姿兀自往里走,待到索澜退下去,才又不放心的转过身子回看了一眼。   兰昕诧异,见嘉妃奇奇怪怪的,不禁轻咳了一声。   金沛姿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走进去:“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这是怎么了?”兰昕不解:“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有什么话要和本宫说?”   踟蹰再三,金沛姿还是点了头,慢慢的走上前去,柔声低语:“臣妾听身边儿的奴婢说起,宫内谣传四起,说……说娘娘您身边儿的索澜,看上了萧风,大有乐澜当年的苗头。臣妾原本也是不信的,还特意去查看了出入宫门的记档,怎么那么巧,每逢索澜不用侍奉的日子,萧风都有入宫……” 第五百五十七章:春潮带雨晚来急   兰昕明白嘉妃是好意提醒,脸上显露温和而平静的笑意:“索澜虽然跟本宫侍奉的时间不久,但胜在心思细腻,总算知本宫的心意。且她的聪明伶俐一点也不输给昔年的芷澜,本宫想她还不至于会糊涂的走乐澜的老路。”   这么听着,金沛姿的心也稍微放宽了不少。搓热了双手,一边帮着皇后给六阿哥抻了抻有些皱的衣裳,一边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六阿哥粉红的小脸蛋儿上。“娘娘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毕竟是跟在娘娘身边儿亲近的人,若是有什么不好,怕也知会徒添烦扰。”   永瑢闭着眼睛,睫毛又密又长,看上去如同小女孩儿一般,楚楚动人。兰昕轻轻抚了抚那整齐的睫毛,心里满满都是柔软:“从前,本宫对不住娴妃,如今想要补偿,却也是难了。”   金沛姿有些不解,怎么说着索澜的事儿,皇后会联想到娴妃,唇角不免僵硬了几分。“娴妃还真是矫情的厉害,从前好的时候,当娘娘您是恩人。可说翻脸就翻脸,臣妾瞧着,八成这会儿她已经是太后的亲信了。只是皇上还是待她那么好,好的让人心酸。”   “本宫只是在想,当年若是不逼娴妃处死乐澜,她现在或许心里会好过一些。从宝坻到后宫,她走的每一步都过分的强硬,有她自己的心思,自然也有本宫的心思。原本就是个执拗要强的性子,再强硬的过了头,难怪会让人头疼。”兰昕慢慢的收敛了脸上的颜色,平静的凝视着面前的嘉妃:“你记着,倘若娴妃真有什么不好,念在她多年为本宫分忧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权当是替本宫还债了。”   “娘娘……”金沛姿不知道从前的种种,自然也不知道皇后与娴妃的心结。她看见的,只有皇后如何帮衬娴妃,如何替娴妃筹谋,再听这番话,难免心里有些失落。“娘娘宅心仁厚,臣妾只怕娴妃受不起您这份好意。”   兰昕知道嘉妃的性子,虽然是淡泊致远,不喜欢凑后宫这份热闹。但嫉恶如仇,是绝不会对与自己为敌之人心慈手软的。这么想着,她不禁叹了一声:“皇上得知洛樱不忠,仅仅是想寻个由头将她送出王府去。毕竟是皇上动过真心的人,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只是本宫不放心,本宫不想有半点污损皇上名誉的事情发生,更不想由着洛樱抹黑皇上抹黑潜邸。   你我都知道,先帝的子嗣并不多,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便是咱们四爷,如今的皇上。可那会儿,谁都不知道天意如何,本宫不能不买个万全。”   目光里的平和之意渐渐淡了下去,兰昕从容的勾起了唇角:“于是本宫让娴妃出面,安排洛樱出府治病之事。暗中授意她将洛樱处死。本宫欺瞒了娴妃,她还当这是皇上的圣意,随后,本宫又诓骗了皇上,让他以为这是娴妃的决定……”   金沛姿心头一凛,她从来没有想过,面前端正慈惠的皇后,竟然也会有如此不堪的心思。“难怪娴妃的恩宠日渐衰退,皇上对她再不似从前那么温热,原来……原来是皇上以为她擅自做主,赶尽杀绝,这才从心里冷落了她!”   “不错。”兰昕愧赧而笑:“正是因为这件事,本宫一直觉得愧对娴妃,所以但凡是能够袒护本宫都会毫不犹豫的保全了她。可惜……无论本宫做多少事情,也不能帮助她挽回皇上的心,从前不能,如今不能,往后怕是更不能了。”   这些日子,金沛姿恨透了娴妃,总觉得她吃里扒外,翻脸就不认人,哪里会知道,娴妃心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委屈。“臣妾明白了,皇后放心,倘若娴妃有错处,臣妾能包容便包容,能隐忍便隐忍,绝不会故意和她为难。”   “多谢你。”兰昕轻轻拍了拍嘉妃的手背:“若能做到如此,那本宫也就放心了。毕竟事情是由本宫而起的,虽然如今已经真相大白,皇上也不再误会她了,可错失的就是错失了。本宫怕是穷尽一生,也无从补偿。也只好能做一点是一点了。”   听完这些话,金沛姿的心反而平静了。其实谁没有错的时候,后宫里谁又会真的从来不争宠呢?拿她来说吧,虽然不屑皇上的怜悯,然而得知皇上翻了自己的牌子,她还是会穿上他说颜色好看的衣裳,带上新颖别致的饰物……   谁叫他是自己的夫君呢?   “娘娘,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皇上过来。”朵澜满脸喜气,端着一笑碗热腾腾的珍珠圆子乳鸽汤走进来:“您尝尝味道如何。”   盼语从她手里接过银勺子,不禁蹙眉:“等会儿皇上来用膳,记着一定要用青花瓷的瓷勺,这银子再好,捧着也是凉嘴,倒不如瓷勺舒服。”   “是,奴婢记住了。”朵澜端着碗,由着娴妃慢慢的搅动碗里的汤羹,随后舀起一小勺香喷喷的汤汁,缓缓送进口中。   “还不错,是用了心思费火候熬出来的汤。想来皇上一准儿喜欢。”盼语难得露出笑意:“本宫记得,皇上最喜欢这汤里的圆子。看着这些大小也合适。”   “娘娘亲自监工,又叮嘱了小厨房的奴才尽心,怎么会有不妥呢。”朵澜慢慢的搁下汤碗,拿着丝绢递给娴妃:“皇上喝了一准入赞不绝口,知晓娘娘的心意,必然会更加疼爱娘娘。”   顶替桂奎的小太监叫福泉,听了朵澜与娴妃说的话,他有些不敢进去了。来来回回在门外边晃了好几圈,一个不留神踢在了门槛上,惊动了门里的人。   “是谁?”朵澜诧异不已:“在门外晃什么呢?是要听窗户根儿,胡嚼么?”   “奴才不敢。”福泉连忙走了进来:“娴妃娘娘恕罪,奴才有事儿禀告。”   盼语瞥他一眼,慢慢颔首:“你说吧。”   “方才养心殿的李玉公公让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不来咱们宫里用晚膳了。”福泉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娴妃的表情。   朵澜一眼就瞧出娴妃的脸色不大好,心里有些发凉,连忙道:“可是皇上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李玉遣来的人可仔细说清楚了么?”   福泉一个劲儿的点头:“说了,说了,李公公说,皇上是临时给永和宫的小园子请过去了。”   “舒嫔宫里请过去了?”朵澜诧异的不行,因为她知道,昨晚上皇上就宿在了永和宫。   “是。”福泉毫不避忌道:“说是舒嫔娘娘身子不爽,好像是梦魇了。”   “梦魇?”盼语愕然:“大白天的梦魇,这舒嫔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儿?”   朵澜也觉着这个由头十分奇怪,毕竟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说梦魇这个理由,会不会太牵强了。“娘娘,许是舒嫔娘娘身子不爽吧,皇上恩泽惠及六宫,去看看她也是难免的。”   “既然舒嫔身子不爽,那本宫也不能置若罔闻。皇后有六阿哥养在膝下,自然是兼顾不来,本宫正好代皇后去瞧一瞧舒嫔。朵澜,你去准备肩舆。”盼语看了一眼碗里的汤,不由蹙眉:“这么好的东西,皇上不来喝也不能浪费了,一并带上,给舒嫔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是。”朵澜不敢多说话,怕娴妃误会她别有居心,故而连忙满口答应,匆匆和福泉退下去准备。   去永和宫的一路上,盼语沉默无语,只是想着心事。倒是在永和宫门外瞧见了魏常在,一下子激起了她心中莫名的妒火。“魏常在是要进去还是刚出来?若是进去,你与本宫倒是心有灵犀。可若是要出去,得信儿是够早的呀。本宫得了信儿就赶过来,却始终不及你。   你与舒嫔真像是说好了一般,怎么能赶得这样准,分毫不差呢?”   魏雅婷瞧出来者不善,一面福身一面谦和笑道:“娴妃怕是误会了,臣妾也是刚得到信儿,说舒嫔娘娘身子不爽,故而来瞧。只是正好看见娴妃娘娘的肩舆往这边走,故而停下脚步,等娘娘一并入内。到底没有说好了,或是分毫不差的说头。娘娘可别多心。”   “多心?”盼语冷冷一笑:“从何谈起?”   “臣妾知道,皇上本是要去娘娘宫里用完膳的。许是舒嫔病的不是时候,搅扰了娘娘一番心意。但病了就是病了,身子不爽也不能佯装无碍,娴妃娘娘端方大雅,必然不会怪罪舒嫔的。臣妾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故而多嘴一句。”魏雅婷心里始终有个疑影,究竟嬷嬷的死,是否娴妃所为。   因为不能肯定,也忍不住怀疑,魏雅婷心里十分的不舒服,言辞也较为犀利,一点不让份儿似的。   “魏常在眼明心亮,对后宫的事也十分上心。连皇上原本会来本宫这里用晚膳你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可见是下足了心思的。”盼语的声音也是温和之中透着锐利,她不喜欢皇后一党的人,譬如舒嫔譬如魏常在,看见了就会觉得不爽。 第五百五十八章:斗冷河空兮露泣   魏雅婷轻微福一福身,垂下眼睑,巧妙的遮住了眼底的质疑之色,平心静气笑了笑。“臣妾入宫虽然好多年了,但侍奉皇上的日子并不多。若是再不用心,岂非对不住皇上的关怀与皇后娘娘的提携。   何况六宫妃嫔入宫,均是为了侍奉皇驾,旁的是也就罢了,关于皇上的事,哪怕极其细微,对臣妾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情。还望娴妃娘娘不要多心,臣妾并非有意盯着承乾宫的事情,在意的从头到尾就只有皇上而已。”   这样说话,到底是很气人的。娴妃瞧魏常在一身蜜粉色的旗装,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子,娇俏却不失清纯。最要紧的则是,那衣摆上的海棠花,朵朵鲜亮,金丝银线掺了各色的彩线,又以金黄色点了蕊,闪亮的有些灼眼。   相比之下,自己身上这身嫣粉的颜色,竟然凭白的俗气起来。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好像魏常在是初春开在枝头上的桃花,粉莹莹的让人心生怜爱。而自己却成了快要凋零的烂桃花瓣,颜色深的几乎快要成了腐烂的粉黑色,还夹杂着恶俗的土黄。   “魏常在伶牙俐齿,比之从前的嘉妃、愉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叫本宫唏嘘。回想数年前,魏常在侍奉皇驾时的样子,本宫当真是不敢认了。”兀自往前一步,盼语抚了抚魏常在袖口上的海棠:“金黄色乃是皇贵妃所用,凭你一个常在小主也敢如此僭越么?”   还当娴妃是要说什么呢,原来不过是盯着自己身上的绣花看了许久,这也难怪,谁让她与娴妃都是喜欢粉红的人呢。“臣妾并不敢僭越,这身衣裳乃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珍造司的绣娘为臣妾缝制的。这些海棠花的花蕊原本仅仅是普通的浅黄,皇上瞧过嫌不够亮,特意着人重绣,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魏雅婷从娴妃的眼里看出失落与怨怼,少不得微微一笑:“些许小事儿,臣妾并不预备张扬,所以娴妃娘娘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方才说起臣妾从前侍奉皇上时的样子,与现在大相径庭,这也要归功于竹林苑清幽冷寂的生活。耐得住孤寂的人,才不会被孤寂打败。臣妾倒是没有别的本事,仅仅是能适应这样的生活罢了。多谢娴妃娘娘关怀。”   一席话堵得盼语张不开嘴,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除了生闷气。   “娘娘,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去瞧舒嫔,想来要耽误皇上用晚膳了。”魏雅婷体贴的提醒:“臣妾瞧着朵澜手里还端着汤盅,想必是要敬献皇上与舒嫔的,凉了总是不好。”   敛息,盼语慢慢的将胸口的怒火缓缓压制下去,她不想在一个常在面前示弱,何况还是皇后的人。“魏常在果然心细如尘,说的也极是。”言罢,盼语身姿一晃,轻盈盈走上前去:“小园子,还不去通传么!”   伏在皇上胸前,绮珊哭得可怜,红肿的双眼使她看上去格外的憔悴。粉嫩的面颊上一串串的泪痕,看上去很是凄美。“臣妾不该这样失态,惹得皇上心烦了。可是臣妾忍不住伤怀,心里总是很难过。”   弘历将她揽的很紧,臂弯微微用力,脸上的神色倒是很平和。“你与恩妃姐妹情深,自从她去了,这些年你都不肯再舞。朕知道,这份情意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反而会藏在你心里,经久弥香。以至于你小憩片刻,睡梦之中见到了从前的恩妃,便掀开了过往的回忆,伤心难耐。”   “皇上……”绮珊泪落如雨,却很欣慰:“多谢皇上体谅臣妾。”   轻轻抚了抚舒嫔柔顺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嗅着淡淡的发香,弘历慢慢的闭起眼睛:“朕也时常想起恩妃,每每看见如缤就忍不住会想起。尤其是她……在朕怀里断气的那一幕,每每想起每每揪心,好像昨日发生的事儿,历历在目。”   “臣妾不该勾起皇上的伤心事儿。”绮珊不是为了恩宠才这样做,实际上,她是真的梦见了恩妃,也是真的难过。梦里梦外,当她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楚。“皇上,还好好有你在。”   “傻丫头,朕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弘历轻而蕴藏情意的声音,极富磁性,很是好听。   盼语已经记不清了,皇上有多久没唤她一声“傻丫头”,有多久没有这样温情脉脉的对自己说话,有多久没有把自己揽的这样紧。皇后真是好手段,当年一句话就让自己断送了恩宠,如今皇上念及旧情,待自己始终不算绝情,于是她有扶植舒嫔与魏常在,抢了自己的恩宠去。   就连慧贵妃也跟吃了迷药似的,对皇后感恩戴德,这后宫从来就是姓富察氏的。从前是,现在是,盼语怎么都不希望以后也是。太后说的对,即便是不能得到皇上的心,也要成为离皇上并肩的女人。取代皇后,才算是报仇雪恨了。   见娴妃一直怔怔的立着,毫无动静,魏雅婷有些僵持不住了。“臣妾给皇上请安,见过舒嫔娘娘。”她这冷不丁的出声,惊着了床榻上抱着的一双璧人,也惊着了近在身侧的娴妃。   弘历没有松开手,只是转首看了一眼:“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这话是问娴妃还是问自己,魏雅婷有些分辩不清。但既然是她开口,便一直由她说下去。“臣妾得知舒嫔娘娘身子不爽,于心不安,特意过来瞧瞧。不想在宫门外遇见了下娴妃娘娘。故而一起进来。没有搅扰皇上与舒嫔娘娘谈心吧?”   绮珊倒是极为自然的笑了笑,略有些羞赧的转过头去抹了一把泪,转过脸时,笑意温然。“娴妃娘娘请坐,雅婷妹妹也快请坐。”边说着话,绮珊边挣脱了皇上的怀抱:“不过是一些小事,不想闹出了这样的动静,难为娴妃娘娘与妹妹走这一遭了。”   盼语卷唇而笑,对上皇上深邃的眸子,温顺道:“原本也是不想过来打扰皇上与妹妹说话的。又想着妹妹身子不爽,小厨房备下了圆子乳鸽汤不错,正好给妹妹暖暖胃,就送过来了。”   朵澜会意,连忙将汤盅端上前去。   “多谢娴妃娘娘一番美意。”绮珊有些糊涂,即便是她与娴妃有些过程,也就是见面说说话的交情,不至于让娴妃这样热心,往自己宫里送东西。再仔细一想,娴妃能来,必然是冲着皇上而非自己,绮珊反而坦然了。   魏雅婷含笑瞥了皇上一眼,娇嗔道:“到底是娴妃娘娘体贴细致,臣妾光晓得来,却是空着手的。绮珊姐姐可别怪我。”   绮珊摇了摇头,温然笑道:“怎么会呢,妹妹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弘历看着魏常在,好半晌忽然道:“果然加了些金黄色,整件衣裳都亮了起来,很衬你。”自觉有些偏题,他忙又道:“你绮珊姐姐方才梦见了恩妃,心里正不畅快,你来的正好,陪着说说话,宽慰宽慰总是好的。”   原来是恩妃。盼语怔了怔,嘴角渗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冷意,恩妃都去了这么久了,依旧是皇后一党人的免死金牌,从前是舒嫔,如今怕是连魏常在都要牵扯到了。是不是以后但凡想见又见不到皇上,就都得使出这一招?   盼语低下眼眉,忧心忡忡叹道:“舒嫔近来也是诸事不顺的,日前说是宫里有奴才不检点,气得你病了。如今这又梦到恩妃,勾起伤心,是否常日无趣心绪欠妥所致?本宫想,若是妹妹能为皇上添个小阿哥,分一分精神,心里兴许就不这么苦了。日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有了盼头。只看嘉妃与愉嫔就知道了。”   这话说的很合弘历的心意:“还是娴妃最知朕心。”   绮珊赧红了脸,害羞的别过头去:“这样好的福气,臣妾虽然想有,却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魏雅婷何尝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呢,那一日听了皇后的教诲,她终于愿意侍寝了。可惜一来二去好几个月,竟然也没有半点动静,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天意,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好,都不该让娴妃在这里当成话题。   “绮珊姐姐与臣妾同一年入宫,不比娴妃娘娘陪伴圣驾良久。想来皇上心里一定是疼爱娘娘多过臣妾与姐姐的。定然更盼着娘娘能早早添上几个小阿哥。”魏雅婷扑闪的眨了眨眼睛,甜美一笑。她哪里知道,这话触及了娴妃的底线。   嘴角有些抽搐,盼语是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若不先说起这样的话头,怎么会有机会让魏常在笑话自己不能生育。月事布里有麝香的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头绪,盼语不想去怀疑皇后,可这时候她心里唯一恨恼的,也就只有皇后了。“本宫福薄,怕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不比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第五百五十九章 --曲啼乌心绪乱   “时候也不早了,臣妾不耽误皇上与绮珊姐姐说话,先行告退了。”魏雅婷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自然是不理会娴妃,兀自起身福了福:“晚些时候,姐姐精神好一点儿,臣妾再来瞧您。”   绮珊含笑:“妹妹慢走。”   弘历看着机灵可爱的魏雅婷,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些。   盼语自觉再不走是要遭人嫌恶了,也少不得起身:“那臣妾就跟魏常在同路回去了,皇上好好陪一陪舒嫔妹妹吧。”   “朕得空去瞧你。”弘历总算是温和一笑,说了句稍微让人宽心的话。   只是这话并不足以抵偿盼语心中的苦闷,从前,那个伏在他胸前抽泣的人是自己。那个被他唤做“傻丫头”的人也是自己,如今,这一切仿佛一场梦境,早已经不复从前的样子了。   “你站住。”才走出永和宫宫门,盼语就冷声唤住了魏雅婷。“本宫与魏常在投契,还有好些话想说一说呢。”   魏雅婷有些疑惑,眉心不禁揪成一团:“娴妃娘娘这话臣妾可不敢苟同。”慢慢的旋过身子,抚了抚自己袖口上的海棠花,魏雅婷澹然一笑:“娘娘您眼明心亮,连这么一小簇金黄色都一清二楚的看在眼底了,臣妾心知你对后宫诸事依然如此。   只不过臣妾卑微,只是个小小的常在,实在是不配和娘娘您交心。您若是有什么吩咐,雅婷能办到的,尽量去办,实在不必躲着人说,此刻此地又如何不能说明白了?”   盼语被魏雅婷好一阵呛,脸颊生出不自然的潮红色来:“魏常在何必句句话都如细针一般,密密麻麻的往本宫身上扎?莫不是你也以为,在雪梨汁里下毒的人是本宫吧?”   魏雅婷的确是这么怀疑的,所以对上娴妃的目光里满是审慎之意。只不过她很聪明,也很沉得住气,不该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从嘴里蹦出来。   “若是本宫说与我无关,你信么?”盼语不是放低姿态,她只是不想接受皇上关怀的同时,也接受了这欲加之罪。“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正如你所言,你我之间实在没有什么过场,不必交心。既然如此,好端端的本宫为何要毒害你?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得蒙圣宠么?   六宫里的尽是女子,得蒙圣宠的从来不是哪一个人。从前有樱格格,有本宫,有慧贵妃,有纯妃,如今有舒嫔,有你,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多,若是每一个本宫都要去算计,岂非要生出三头六臂,一个个轮流着对付了?实在犯不上。”   看见面前的娴妃,双颊绯红,目光锐利,举手投足间虽然散发着贵气,可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火候。这火候不是说她不聪明,也不是说她没有自己的心思,而是说,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很极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次辜负,也许就是永远的不对,生硬的有些可怕。   魏雅婷不敢与这样的人交心,更不敢与这样的人亲近。“怀安嬷嬷的事情,皇上决计不追究,死了个侍婢也就过去了。臣妾是皇上的常在,皇上的心意便是臣妾的心意。”   盼语冷哼了一声,挑眉冷笑:“果然是皇后调教出来的,这般玲珑回环的心思,快要赶上纯妃了。话已至此,我该说的也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信不信却在你了。你若偏要以为我是此地无银,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是叮嘱你一句,性命也好,前程也好,甚至情分、恩宠都好,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别不经心。   和你走的近的人,对你好的人,冷不防咬你一口,才最可怕。到时候,怕你连哭都没有力气。”   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盼语转过身的时候,眼底的泪水顺着脸颊请缓缓的滚下来。曾几何时,她真的很庆幸福晋这般大度,以至于她能肆无忌惮的去爱四爷,能成日里陪伴在他左右,无所不能的侍奉在他身侧。   她一次一次的为福晋办事,听从福晋的吩咐,即便是杀人这种,她也毫不犹豫。到头来,除了断送了自己的恩宠,便是从福晋那里得到了些小恩小惠,再没有旁的了。再没有了。   夏澜扶着魏雅婷慢慢的往回走,诧异之色难掩。才走两步,她已经回头了无数次。   “你是怎么了?宫里的规矩是不许回头看的,难道你不知道么?”魏雅婷的口吻很平静,并不是责备的语气。   “奴婢心想,若是娴妃娘娘的话没有错,那小主您不能不防着些……啊。”夏澜自然是不敢讲出皇后两个字。   “娴妃怎么同呢,曾几何时,她是宝亲王府最受宠爱的女子。而我,不过是紫禁城里区区的常在罢了。从来就没有她那样无二的恩宠,亦不会懂得什么是登高跌重。”魏雅婷仰起头,忽然瞧见朦胧的月亮:“已经这么晚了,难怪肚子咕咕叫,觉得饿了呢。”   “奴婢该死,这就陪小主回宫用晚膳。”夏澜从不多口多舌,点到即止的说话,才会讨主子的喜欢。   索澜听着角门处没有动静了,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四下里看过,那值夜的小康子果然偷偷溜出去玩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她得赶紧出去才行。   螳螂捕蝉黄雀必然在后,兰昕一早已经吩咐了薛贵宁偷偷遣人跟着,而自己则领着锦澜,平心静气的候着。   “这茶有些清苦,不如奴婢给您换一盏吧?”锦澜站在皇后身侧,只浅浅的嗅了一下,便能感觉到苦丁茶浓郁的苦味儿,胃里有些翻滚。加之事情又关系到索澜,她真的不知道忐忑不安的心该摆在哪里才合适了。   “也好。”兰昕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换一盏铁观音罢。”   “奴婢这就去。”锦澜端起茶盏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她是真的害怕索澜偷偷去见萧风了。原本想在事情还未败露之前,给她提个醒。可皇后娘娘下了严旨,不许自己透漏半个字。索澜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六神无主之时,锦澜一个不小心,绊在门槛儿上,手里的茶盏嘭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儿。苦涩的热茶水竟然飞溅到她眼仁里,疼的锦澜猛然闭上双眼。手一下子扎在碎片上,顿时鲜血直流。   “你是怎么回事儿,没伤着吧?”兰昕匆忙的走过来瞧她,一眼就瞧见那猩红的血水:“薛贵宁,快去请御医过来。”   “皇后娘娘,奴婢不要紧。”锦澜嘤嘤的哭了起来:“求您饶了索澜吧!皇后娘娘,奴婢知道索澜的事情可大可小,请皇后娘娘看在奴婢侍奉您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奴婢的妹妹吧。奴婢求求您了,皇后娘娘。索澜只是一时糊涂,她对娘娘并没有二心,求娘娘饶了她这一回吧!”   这些话憋在锦澜心里好久,借着这当口说出来,总算让她心里也舒畅了不少。“若是,若是此事一定要交一个人出去,皇后娘娘,奴婢愿意替索澜顶罪,求求您就饶了她吧。皇后娘娘……”   兰昕握着锦澜的手,瞧见那碎瓷片扎的很深,想要拔出来却也不容易。“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担心索澜做什么?”   “娘娘,奴婢只有这一个妹妹了。”锦澜泪落如雨:“断然不能看着她步乐澜的后尘啊。”   眉头微微蹙紧,兰昕沉吟片刻,方问道:“那你何不去告诉她本宫的疑心?这样一来,你便可以阻拦她的去路,这会子,也不用小侯子跟着瞧了。”   “奴婢从娘娘还是福晋的时候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自知没有芷澜伶俐,不会替娘娘分忧。可奴婢没有一天不是尽心的,奴婢只晓得对娘娘尽忠,不敢有二心。纵然要救索澜,奴婢也只能求情皇后娘娘开恩,不敢有半分自己的主意。”锦澜哭的可怜,丝毫感觉不到手上的疼。   兰昕慢慢的扶了她起来,随后叫了几个小侍婢,将一地的碎片收拾干净。又亲自取了白绵帛,拉锦澜坐下,小心给她止血。“你这样忠心于本宫,焉知你妹妹不会呢。”   “娘娘的意思是……”锦澜眼前一亮:“此事另有内情?”   “本宫想,她接近萧风,必然是有目的的。”兰昕轻轻叹了口气:“萧风或许知道许多本宫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本宫传他如长春宫,他怎敢推三阻四迟迟不来。”   锦澜闭上双眼,却止不住热泪涌出紧闭的眼眶。“如此便太好了,奴婢多怕索澜一时糊涂。”   “皇后娘娘,不好了……”   锦澜的话音儿才落,门外便是小侯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索澜姑姑出事了,皇后娘娘……”   兰昕眉头一拧,当即起身往外奔。还未走到门边,就见小侯子怀抱着昏迷的索澜,急匆匆的往里奔。   “这是怎么了?”锦澜唬得脸色发青,匆匆忙忙的奔过去:“怎么了这是,妹妹,你醒醒啊……妹妹……”手触及的地方,温温发热,粘哒哒的。锦澜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血水,却不想,那嫣红已经打湿了索澜的衣裳。 第五百六十章 掩翻歌扇珠成串   兰昕看着满身是血的索澜,整颗心都抽搐起来,那种畏惧夹杂着深深的愤怒,让她心乱如麻。但终究,她还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皇后,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薛贵宁,着人立即锁闭宫门,无令牌者,谁也不许擅自步出紫禁城半步。   请戍守在长春宫的侍卫入内护驾,将长春宫闯进刺客的消息张扬出去,增派御前侍卫保护皇上的安危。另外,你亲自去请皇上过来,只说有刺客入长春宫行刺,伤了本宫的侍婢。”   这话让薛贵宁摸不着头脑,索澜偷偷溜出宫去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倘若这样对皇上说,岂非成了欺君。但稍微看一眼皇后的清冷的脸色,薛贵宁就知道皇后的心意已定。“,奴才这就去。”   曹旭延跟着薛贵宁来的及时,原是听说锦澜伤了手,不想看见的则是血流如注的索澜。“让臣看看。”   锦澜俨然哭成泪人了,只晓得握着索澜的手泪落如雨,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一颗心被绞成了不知多少块儿。“曹大人,求求您,一定要救救索澜。”   “下官定然尽力,请大姑姑放心。”曹旭延替索澜把脉,感觉到的只有微弱的脉息:“要快些替索澜姑姑止血,若是再这样流下去,怕性命堪虞。只是下官……”   知道曹旭延要说什么,兰昕有些窝火:“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救活索澜比什么都要紧。”   闻听此言,曹旭延只好硬着头皮吱了一声,随后以医药箱里呆着的剪子绞开了索澜的衣裳,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以及皮肉翻开血迹斑斑的伤口。“这是最好的止血散,劳烦姑姑帮我涂抹在索澜姑姑身上。”   将药瓶递给锦澜的时候,曹旭延才发现她的手也伤着了,且还扎着瓷片。“姑姑的手……”   “我没事儿的,救索澜要紧。”锦澜咬着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心翼翼的将药粉均匀倒在伤口处。“妹妹,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我该怎么办?”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不是怕的时候。”兰昕悬着一口气,眉目间恨意四起:“你们都听好了,今儿晚上是有人偷偷潜入长春宫行刺本宫,索澜是为了保护本宫,才受了伤。”   在场的宫人唯唯诺诺的应声,小侯子自然也不例外。   待到皇后说完了要说的话,戍守的侍卫首领得了薛总管的通传匆忙进来:“奴才该死,让皇后娘娘受惊了。未能保护好皇后娘娘的安危,是奴才失职,请皇后娘娘责罚。”   兰昕见他一脸的惶恐,略微叹了口气才道:“本宫无碍,不过是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潜入长春宫,意图对本宫不利,如今本宫毫发不伤,也算是皇上洪福庇佑。只是那刺客或许还在长春宫内,又或许还未曾逃出紫禁城。余下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们好生来办了。”   “奴才明白,奴才定然将此刺客擒获。”侍卫首领信誓旦旦的打了包票,随即跪安雷厉风行的指挥手底下的人按吩咐办事。   只在厢房边上的耳房里,兰昕就听见侍卫们奔走搜查的声音。虽然明知道是多此一举,可事情不得不这样做。或许唯有先发制人,才能擒住萧风的把柄。   “怎么样?”回头看了一眼曹旭延,兰昕忧心忡忡道:“索澜的伤要紧么?”   “再偏一些,怕就伤及肾脏了,现下流血已经止住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曹旭延原本以为情况不是很乐观,但是流血止住了,便是已经能够稳定住伤情。“臣会开些方子,加以参片提气,熬过今晚,想来明日姑姑便会苏醒。”   “如此就好。”兰昕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觉得双膝酸软:“方子开好了,本宫自会让人去取药,未免有什么意外,曹御医还是留在这耳房里照顾着为好。”   “臣遵旨。”曹旭延也没想过要离开长春宫,皇后身边的侍婢遭刺,必然与皇后有关系。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帮衬上什么,但留在这里,看着皇后平安,他心里才能好过一些。这样的想法一起,曹旭延的心当即乱了,慌忙的垂下头去。   所幸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色,定了定心,曹旭延才对锦澜道:“大姑姑的伤也不轻,不如让下官替你包扎一下。”   锦澜得知索澜平安,才觉得手上伤口很疼,咬着唇瓣艰难的点了点头。   尽管曹旭延的动作很轻,可依旧扯痛了锦澜的神经,她简直觉得那瓷片是从骨缝里拔出来的,疼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但终究,锦澜还是没吭一声,她知道在后宫里生存从来都不容易,哪怕是跟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亦是如此。   除了为索澜担忧,便是为主子皇后娘娘担忧,锦澜早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前程,她只是希望皇后能够顺风顺水,而索澜终究还是能出宫,找个好人家就足够了。   弘历风风火火的进来,面色冷峻。身后还跟着同样急切的舒嫔,也是一脸的忧虑。   “入长春宫行刺之人此时可曾擒获?”弘历见兰昕平安无事,心里才稍微松乏了些:“方才薛贵宁来报,只说刺客并不曾擒住,叫朕心里十分的不安宁。”   兰昕轻微福身,愧疚道:“这时候请皇上过来,惊了圣驾,乃是臣妾的过失。只是长春宫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臣妾实在担心皇上的安慰,不得不让薛贵宁将此事禀明。万一歹人要是还留在宫里头,岂非……臣妾有些不敢想。”   见皇后情绪有些波动,弘历兀自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朕来迟了,让你受惊,不过你别担心,朕必然会揪出这个人来。”   绮珊也是这会儿才顾得上说话:“皇后娘娘毫发无损,臣妾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敢问娘娘一句,入长春宫行刺的刺客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的么?”   果然还是舒嫔聪明,兰昕隐忍住心里的冷意,没有勾唇,只是沉甸甸颔首。“不错,的确是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进来的。”   这时候负责搜查长春宫的侍卫首领恭敬的上前,愧疚道:“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将长春宫里里外外搜查遍了,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行踪,且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来无影去无踪,有是单枪匹马。”弘历喃声自语。   “臣妾以为,此人不是宫里的人,就必然是熟悉紫禁城的人。”兰昕凛眉,触动情肠道:“方才舒嫔问起,才使臣妾心里的疑影放大不少。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又颇为熟悉长春宫里的一切,甚至能避开宫门之外戍守的侍卫,莫非……当真是宫里的人?”   弘历沉吟片刻,吩咐李玉道:“将各个宫门的记档翻查一边,先看看有没有朕未曾传召却擅自入宫之人。另外增派侍卫四处搜查,除东西六宫以外,御花园也不可放过。”   “。”李玉心里一颤,从皇后让人来永和宫知会皇上,他就存了疑惑,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主子一声儿呢?就怕皇后葫芦里卖的不知道是什么药,万一和主子有牵扯,而自己知情不报,岂不是要挨罚了?   兰昕想了想,忽然唤住了李玉:“事情既然是在长春宫出的,皇上,不如交给臣妾来办可好?”   虽然不知道皇后的用意,但绮珊很聪明她知道皇上的在意,于是帮腔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毕竟东西六宫妃嫔居多,由皇后娘娘安排想来再无不妥。”   “也好,那此事便交给皇后你办。”弘历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舍:“只是你才受惊,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多谢皇上恩典,臣妾无碍。”兰昕皱了皱眉,随即对薛贵宁道:“你熟知东西六宫各院的情况,带着人去也方便。记着从慧贵妃宫里头开始,逐一搜查,不许落下一处。太后的慈宁宫只消派人看守,这个时候太后想必服药睡下了,而慈宁宫一贯戍守的侍卫较多,料想刺客也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薛贵宁隐隐约约觉出皇后是另有心意,连忙按吩咐退了下去。   这下子,李玉的心真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要向皇上求恩典,吩咐薛贵宁取代自己前往办差。难道是皇后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儿么?   “伤着的侍婢现下如何了?”见皇后依旧是愁眉不展,弘历少不得关切道。   “曹御医在耳房照应着,索澜如今还昏迷不醒。”兰昕喟叹一声,失落道:“若不是有她护着,臣妾真怕再见不到皇上了。”   “胡说。”弘历嗔道:“皇后洪福齐天,又有朕的龙气庇护,定然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朕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慧贵妃娘娘驾到。”门外的小太监冷不防的一声,震碎了厢房之内的夫妻情深。   高凌曦迈着急切的步子,慌慌张张的走进来:“臣妾听闻长春宫遇刺,心系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臣妾实在是坐不住了,故而这会儿就赶来了,皇后娘娘是否安然无恙?”边说着话,高凌曦边行礼:“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 第五百六十一章 黛消铅褪自天真   “你身子单薄,傍晚倒春寒最甚,出来怎么也不披肩帛衣?”弘历对慧贵妃总算是关心,说了这体贴的话才皱起眉头。“皇后总算平安无事,只是刺客还未曾捉住。”   “知道长春宫出了事情,臣妾只顾着着急了,这会儿看着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心才稍微定了些。只是刺客还没擒住,迟早是隐患。”高凌曦这会儿才觉出冷来,少不得搓了搓手脚。   兰昕体贴的唤了小侍婢,捧了一件帛衣送来:“给贵妃披上,看冻着了身子。”言罢她转而为笑,若有所思道:”皇上,臣妾以为,紫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是够侍卫搜查好一会儿的。与其这样干等着,倒不如传召六宫的姐妹齐聚长春宫品茗。人聚齐了,也总是好看顾一些。剩下空荡荡的殿宇搜查起来,也是省心省力。总好过要侍卫们逐一避讳、请示,浪费功夫的好。”   弘历颔首,赞许道:“还是皇后设想周到,正好朕也有好些日子没和后宫说说话了。李玉,你这就去传旨。”   高凌曦见皇后身边的两位姑姑均不在,忙不迭道:“糕点茶果等琐碎的事情,就交给碧澜领着小宫婢去办,皇后以为如何?”   “好。”兰昕对高凌曦温然一笑,不管她是冲着皇上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总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能第一个出现,已经很不容易了。   “娘娘。”锦澜从耳房里出来,只微微朝皇上福身,便沉着头默默跟在了皇后身侧。不错,她心里此时此刻最最牵挂的,便是索澜的安慰。可皇后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长春宫的小宫婢不少,但要紧的事情从来都只经过她们姐妹的手。她知道,再要紧的事儿,也不及伺候皇后要紧,终于还是敛去了所有的泪意,面色和缓的走了出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长春宫的正殿上便聚齐了六宫宫嫔,上至慧贵妃,下至微末不入流的答应,许多人面生的兰昕都记不得是谁了,这会儿再看上去,隐约能想起从前的种种来,心里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滋味儿。   “本宫很想弄明白,究竟是谁如此大逆不道,竟然胆敢收买刺客入宫行刺。”兰昕眼眸一紧,冷不防的冒出这句话,惊得在场的宫嫔纷纷起身,个个垂首不语,以待皇后示下。   盼语自然也不例外,好端端的,皇后怎么会在长春宫遭人行刺?她想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却十分惶恐这又是皇后对付自己的好手段,故而打醒了十分的精神,生怕事情牵累到自己。   “怎么?没有人清楚么?”兰昕肃清的声音不怒而威,环视诸人之时,她对上了纯妃一双闪亮阴戾的眸子。“纯妃似乎有话要说?”许久没见过苏婉蓉,不想再见面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情境下。不知道是不是抚育了永的缘故,兰昕总觉得苏婉蓉不该就这么死了,没有娘的孩子太可怜了。言谈之间,少不得对她存了一丝宽容。   苏婉蓉迎上了皇后灼热的如同烙铁一般的眸子,越发觉得自己心凉透彻。“回禀皇后娘娘,臣妾方才见到一个人,原本他进出皇宫没有什么稀奇,到底也不会让人多想。可……臣妾亲眼见他进入了承乾宫,这个时候到后宫走动,又不是皇上的传召,未免有些不合适。”   这话无疑如同惊雷一般,震的盼语差点散架,心突突跳个不停。什么时候开始,皇后连纯妃也收买了,这未免太过阴狠了吧?“纯妃说话可要谨慎一些,什么叫没有经过皇上的传召,私自来了后宫还去了本宫承乾宫。到底是谁来了承乾宫,为何本宫身为承乾宫主位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区区一个外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倘若来人真是见不得光之辈,何以如此不晓得避讳,就不知道宫里头从来不缺你之流的长舌妇,专门爱在人前搬弄是非,无风起浪么?”   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娴妃有些轻微的气喘。苏婉蓉瞧出她的情绪很是激动,反而更加平和的笑了笑。“娴妃若是觉得臣妾的话不再理,只管请皇上派奴才先搜承乾宫。萧风那么大一个人,若是躲在宫里面,岂会查不到蛛丝马迹。”   稍作停顿,苏婉蓉低下眉目:“臣妾敢将这话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说出来,就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切责罚。倘若有一句虚言,但凭处置,决不推诿求饶。”   这话,让盼语心里犯起了嘀咕,按理说苏婉蓉早已经没有什么所恃了,她根本没有道理为了帮衬皇后搭上自己的性命。那么,难道她真的看见萧风去了自己宫里头?可即便是萧风去了,那和长春宫遭刺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萧风是刺客?   “皇上,臣妾并不曾见过萧风,至于萧风是否藏匿在臣妾宫里,还望皇上明察。”盼语总算是见弯就拐了,毕竟若是真的搜出人来,也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何况,臣妾也不明白纯妃的意思,究竟萧风入不入承乾宫和皇后娘娘遭行刺有什么牵连。”   高凌曦眉头蹙紧,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于是只轻微一笑:“娴妃都不明白,本宫这局外人就更无所适从了。请皇上恩准娴妃的请求,先搜承乾宫。”   “去吧。”弘历对李玉平和吩咐。转念又对兰昕道:“朕今日并不曾宣召萧风入宫,且这段日子也就宣过他一两回。萧风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再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朕身侧,何以他会这么晚入宫呢?皇后可曾知晓?”   兰昕摇了摇头,知道:“萧风从前与傅恒有些误会,此番回京,臣妾也曾宣他入宫,望能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却不想萧风一直推诿,时至今日也不曾踏足长春宫半步。只是……皇上是否疑心,今晚入长春宫行刺的人会是萧风?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毕竟萧风一直是从府上伺候过来的,是皇上身边贴心的奴才,他何故会行刺本宫,这未免说不通了。”   金沛姿听皇后这么一分析,加之纯妃与娴妃方才的对话,心一冷,嘴上的话也锋利起来:“萧风一个外臣,又是皇上从前的贴身侍从,好端端的怎么会入宫行刺?除非……是有人和他内外勾结,想以这样的法子达到某些目的。如此看来,萧风在不在承乾宫,可是事情的关键呢。”   “怎么都冲着本宫来了?”盼语知道发怒并没有用,反而只会勾起皇上的不满,故而抿了抿樱红的唇瓣,甜美一笑:“皇上,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来臣妾一直侍奉皇后娘娘殷勤。即便偶有疏失,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一定不会和臣妾计较。既然相处的如此愉快,而臣妾又是安守本分的人,这样的推断一准儿只会是个误会。”   弘历没有做声,只是沉默的抚弄着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   金沛姿见皇上并没有说维护娴妃的话,又想起那一日皇后的叮嘱,便也只得叹了一声:“但愿只是个误会,后宫里的误会太多了,若能解得开比什么都要紧。旁的话我也不预备多说,娴妃是清者自清还是浊者见浊,总归能水落石出的。”   李玉奉命搜查承乾宫,一路上疾步而行,一点儿也不敢耽搁。最近这些日子,未曾得到主子的授意,许多事情都令他慌乱的不行。究竟要萧风死还是活,究竟这些是不是主子的授意……他心里很没有底,以至于步子越快,心就越慌。   “李公公,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陈青青不紧不慢的唤了一声,算是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婉贵人吉祥。”李玉知道,这些日子,是婉贵人近前侍奉太后的,或许能有什么消息透出来。心里这么想,他便示意身后的人稍等片刻,自己朝着婉贵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贵人这会儿还没到长春宫,六宫妃嫔已经聚齐了。”   “嗨。”陈青青有些为难道:“太后身边儿一时离不开人,但皇后娘娘的懿旨,臣妾怎能不从,只好先侍奉了太后用药,这才过来耽搁了些时候。”   李玉没有做声,只是谨小慎微的观察婉贵人的表情。   “听说长春宫遇刺了,这会儿你不在皇上身边时候,风风火火的要去哪儿?”陈青青言辞利落,说话像是蹦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快。   李玉忙不迭道:“奴才奉旨去搜查承乾宫,纯妃娘娘说,刺客可能是进承乾宫了。”这话原本是不该说的,但是李玉未能尽快表述清楚情况,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承乾宫怎么会有刺客,那可是娴妃娘娘的寝宫啊。”陈青青不以为然道:“八成是纯妃眼花了,本宫想,这刺客要是有,也不该去承乾宫,谁不知道娴妃一向为皇后办事,断然不会如此的。”   “奴才也是这样以为。”李玉听明白了一句话,那便是刺客一定不在承乾宫:“奴才不敢耽搁时辰为皇上办差,先行一步,请贵人恕罪。”   “你快些去吧。”陈青青勾唇一笑:“本贵人也该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风来蒿艾气如薰   “给皇上皇后请安。”陈青青急匆匆的进来,带着嗖嗖的凉风灌进原本就剑拔弩张的殿内。“臣妾原是在慈宁宫得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侍奉了太后汤药才赶来,故而来迟,还望皇上皇后恕罪。”她像是个置身事外陌生人,眉眼之间完全没有一丝焦虑,反而仅仅是愧疚与歉意。   兰昕略微点了下头,平和道:“无妨,为太后侍疾要紧,原是本宫疏忽了,婉贵人可以不走这一遭。”   陈青青没有接茬,只是在自己应当站好的位置上站了下来,一副谨慎却平和的聆听模样。确实难以再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别过头去,兰昕审慎的瞥了纯妃一眼,若有深意道:“本宫依稀记得,纯妃诞下六阿哥后身子一直不好,似乎应该留在钟粹宫修养,怎么好端端的会在承乾宫门外看见不该看的一幕。且说那人若真是萧风,他有怎么会不避开旁人的注意,偏要在纯妃经过的时候走进去,这到底经不起推敲。”   皇后向纯妃挑起了火头,看样子是在帮衬自己说话,可盼语却并不相信这一份“虚情假意”。仿佛是皇后说的越多,皇上就会越注意自己的举动,天晓得她心里有多委屈。什么萧风,什么私自入承乾宫,倘若查出萧风不是行刺皇后的刺客,是不是又要暗指自己和萧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皇后娘娘,臣妾瞧见的门,那是承乾宫的偏门。并非是臣妾故意躲在那里看……”苏婉蓉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气儿才道:“只不过臣妾做了两只风筝,想着飞上天为永瑢祈福,线却断了。也是跟着那断线的风筝,臣妾才看见这一幕的。”   苏婉蓉岂会不明白皇后怀疑什么,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臣妾能平安诞下永瑢,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惜福比有福更要紧,若不是真的看见了,臣妾也不会拿到长春宫的正殿上来说,毕竟进入承乾宫的人有什么目的,都和臣妾没有半点关系,若不是真的看见了,臣妾也不想这样自讨没趣。”   这一点弘历倒是很赞同,这些日子,纯妃是真的安分守己。他有暗中吩咐宫人暗中监视,纯妃除了每日做做针黹,便是虔心礼佛抄经。据奴才回报,日前纯妃也是真的亲手扎了两个满是经文的风筝,为永瑢祈福。   “纯妃无谓多言,既然皇上已经让人去查了,李玉回来便知究竟。”盼语定了定心,心中原本也无愧,转首对上皇后依旧清澈的眸子,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皇后娘娘,无论入长春宫行刺的人是否是萧风,臣妾都想请求娘娘严惩。倘若那刺客手中有证明此事乃臣妾指使的铁证,盼语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兰昕的笑意很是澹然,看了一眼同样蹙着眉宇的皇上,才慢慢的舒展了唇瓣:“纯妃看见的人是否是萧风与长春宫有刺客乃是两件事。正如你所言,事情得要有铁证才能算是十拿九稳的确定,否则什么话也是白说。做不得数。”   高凌曦难掩眼里的失落,面前的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并不是真正扰乱她心思的。反而是皇上的目光,游离在皇后与娴妃之间的目光才最让她难受。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痴痴凝视着面前的九五之尊,那个会替她描眉拔下发簪的郎君,那个会拥着她在树下看花的男子……   只是现在,从眼里到心里,他都没有半分对自己的在意。高凌曦很心慌,那种感觉超乎了一般的畏惧,可谓惶恐至极,会不会有那么一日,自己完完全全的不在他心上了?   正想动唇,高凌曦听见有急匆匆返回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李玉。于是咽下了心里要说话,慌忙的转过头去,高凌曦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迫切。   “给皇上皇后请安……”李玉一个千儿打下来,神色凄然道。   “怎么样?”弘历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了。   李玉眼尾的余光,狡黠的瞥了一眼娴妃,并不敢多做停留,紧忙敛去,只做谦卑状。“回皇上的话,人倒是找出来了,只不过……”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就回什么。”弘历听说人已经搜出来了,心里有些怄气。无论萧风是不是刺客,未经传召入宫已经是罪大恶极,更何况还是在傍晚时分,又经由角门去了承乾宫,怕是想要摘清楚也很难了。   兰昕理解弘历此刻的感受,心里也是泛起嘀咕来了,萧风好躲不躲,去承乾宫干什么?何况他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实在不行,大可以避进养心殿,随意寻个由头说有事情向皇上禀告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招惹这样的闲言碎语。   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李玉,兰昕真不知道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奴才在承乾宫的后院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李玉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闷声道:“那尸体着一身黑衣,看样子像极了刺客的装扮。”   “那刺客到底是谁?”金沛姿听着李玉的话,怎么都觉得是在兜圈子,少不得追问了一句。   “嘉妃娘娘恕罪,那刺客的容貌奴才瞧着脸生,应当不认得。”李玉愧疚道:“人是萧风大人擒获杀死的。”   这下子大家都该听明白了。兰昕呼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只是转念一想,才搁下的心随即又突突跳动起来。明明是自己为索澜与萧风私会的开脱之言,怎么到了承乾宫就成了真有其事的刺客。这么一想,兰昕的太阳穴便突的跳了一下,随即拧眉道:“皇上,臣妾想传萧风进来,当面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朕正有此意。”弘历也觉得费解,便对李玉递了个眼色。   得了传召,萧风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毕恭毕敬的请过安后,看也不看旁人兀自对皇上道:“奴才原是入宫求见皇上,谁知养心殿的奴才告知,皇上去了永和宫。因着是自己擅自入宫,未经传召,奴才便想着赶紧出宫,以免坏了规矩。   谁知道半路上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形迹可疑,奴才便警惕起来,偷偷跟着。尾随此人一路去了承乾宫,经由一个角门步入宫内。而这个时候,娴妃娘娘得了传召,急匆匆的出了宫,而奴才察觉这刺客似乎要对娴妃娘娘不利,于是偷偷将其制住。   因为不明此人究竟有何目的,奴才一时间不敢惊动承乾宫里的人,周旋之间,奴才错手将其杀死,未免事情越闹越大,奴才本想等娴妃娘娘回宫商议过再作打算。毕竟昔日于宝亲王府时,奴才与娴妃娘娘总算有些交情,希望娘娘能替奴才想想辙,怎么才能不惊动后宫。没想到娴妃娘娘没有回宫,倒是李玉来了。”   说到这里,萧风满面懊恼的跪了下去:“都是奴才不好,莽莽撞撞的先把人杀了。得知此人可能是长春宫行刺刺客,奴才懊悔不已,留下活口,或许还能问出何人主使,现下,这线索岂非断了。请皇上责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兰昕怎么也没有想到,萧风再回到紫禁城,手里也是捏着翻云覆雨的本事。她这边才传出话去,说有人入宫行刺,而索澜因此受伤。那便倒好,最有嫌疑的萧风竟然成了擒贼的英雄,非但弄出了个真刺客,连夜行衣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当真叫人折服。   勾了勾唇,兰昕微微一笑:“既然刺客是萧风你擒杀的,你一定知道他是何人。”眉目里审慎的锋芒很是锐利,旁人可以相信萧风的话,而兰昕心里很清楚,这个刺客根本就是莫须有的,萧风用他来挡刀,也算是做绝了。   一语双关的话让萧风有些局促,他面带忧虑之色,为难道:“人倒是认得,曾经也是御前侍卫领班之一。只是因为当值酗酒,被御前侍卫总管富察大人发落去了辛者库戍守,不再是御前的人了。”   又在心里为萧风叫了一声好,兰昕禁不住有些想要赞许他了。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还能安排一个和自己有些渊源的人来替死,当真是滴水不漏哇。“这么说,这侍卫是因为受了傅恒的责罚而心中恼恨,于是就入夜行刺本宫喽。”   “奴才不知,许是这样,只是人已经死了,无从考证,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萧风很是谦卑,眼角眉梢里,一点也看不出慌色。   “那本宫可真是要谢谢你了,若不是你将他擒杀,他暗藏在宫里,指不定何事还会再来为祸。伤及本宫是小,若是伤及了六阿哥,本宫才是真真儿的愧对了皇上。”兰昕动容的与弘历对望一眼:“皇上,既然萧风是为了擒拿刺客才入私自闯入承乾宫,也算不得有罪。还望皇上网开一面,将功抵过,免于责罚吧。”   盼语听到这里,心里依旧不忿,皇后就是皇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想在皇上面前当好这个贤后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因兹弹作雨霖铃   “既然萧风入宫是有要事禀明朕,又间接擒杀了行刺皇后的刺客,其中不妥之处,朕也不预备深究了。娴妃从始至终都不明其中真相,自然也不会被牵扯进去。”弘历朝着娴妃伸出了右手。   盼语虽然有些不解,但心中温热四溢,很是感动。随即快步的走上前来,握住了弘历带着羊脂白玉的手。“皇上。”   “还好你人来了长春宫,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否则朕又要揪心了。”弘历说话的同时,表情很是坦然,也很温暖,就如同在湿漉漉春夜点庑廊下摇曳的灯笼,虽然是颤颤巍巍的,却足以点亮双眸,温暖人心。   而凑巧的是,盼语需要的正是这一点点的温暖,有了这样的一点点关怀,她心里终于还是有了底气。“多谢皇上体谅。”眼眸里满是温热,盼语看向皇后的时候,也保持了这种微笑:“多谢皇后娘娘明察。”   “萧风,你起来吧。”兰昕回盼语一个大方的笑容,旋即凛眉对萧风道:“即便你今日入宫是有要紧事禀明皇上,即便你是尾随刺客入承乾宫,本宫也少不得再提醒你一句。关乎娴妃的清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紧要。往后行事,还是稳妥为上,不要再这般冒失了。否则能擒获刺客,却不能补偿娴妃所受的折辱,功不抵过时,后悔也莫及。”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奴才谨记。”萧风恭敬一叩,随后才慢慢的站起身子,向娴妃致歉:“今日之事,都是奴才欠缺考虑,还望娴妃娘娘恕罪。”   “罢了,总算你也擒杀了刺客,免去了承乾宫的后顾之忧,也算是解了本宫的危困。”盼语这话显然是带刺儿,若非萧风的出现,纯妃必然要诬陷自己与人私通,而皇后也会将长春宫遇刺的罪名推给自己。这么想着,盼语不禁对萧风又信任了几分,心里开始慢慢的琢磨与他联手对抗皇后的事情。   这样一折腾便是好一会儿,待到事情查明白了,夜已经深了。   宫嫔们自然好说,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只因宫门早已下锁,萧风出去是不便了,弘历就吩咐李玉将萧风安排去侍卫值班的班房里歇脚,待到天亮再说话不迟。而自己则宿在了长春宫,与皇后高床暖枕的说起话来。   弘历接着有些昏黄的灯光,轻轻的揉了揉兰昕光洁的额头:“朕记得,皇上才赏了朕王府居住的时候,你便为朕打理府中细碎的琐事,上至入宫上朝侍奉先帝的大事,下至财迷油盐府中一应的开销的小事。入夜,你便时常回觉得头疼,朕就是像现在这样,慢慢的替你揉一揉。那时候咱们也是这样相对着说说话,说的什么,许多已经记不清楚了。隐约能记得的,也就是一些知心的话。”   兰昕轻轻的闭上眼睛,略带笑意的听着弘历呢喃低语,却意犹未尽的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的脑仁。“那时候府里的女眷算不得少,却也不如宫里多。皇上还是四爷,成日里操劳的事情不少,可终究不必日日待在这紫禁城里不得喘息。   臣妾只是记得,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同皇上策马奔驰,恣意玩耍了。那种日子,才是真真儿的一去不返,让人觉得无比留恋。臣妾只怕,再往后,即便是有机会出宫,臣妾也没有这样的力气了。”   轻轻的点了点兰昕的脑仁,弘历有些宠溺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惦记着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朕何尝又不是了,只是宿命如此,朕和你都得困在这紫禁城里。旁人以为咱们是养尊处优,全天下最舒坦的人了。可心里的苦,岂是外人能看明白的。说真的,兰昕,这些年来,朕自知有许多事情委屈了你。你可怨朕么?”   这一问,让兰昕的表情有些凝滞,索性她是闭着眼睛的,并不曾从眼里流露出什么情愫去,倒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臣妾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宿命使然,这些都是臣妾该承受的。没有怨不怨之说,只是臣妾并非圣人,总有做的不好不够的地方。譬如娴妃的事情,臣妾知道,是自己亏欠她了。”   “并非是要说这件事。”弘历轻轻的贴在了兰昕的脸颊,诚然道:“朕也亏欠了娴妃许多。曾几何时,她是府上独一无二的侧福晋,可入了宫,朕只给她妃位,且对她不冷不热……到底让她受了不少委屈。追本溯源,未必就不是她个性执拗使然。   皇后不必太过自责,而朕也会适当的补偿她去。希望她能真的做到柔婉和顺,不要再执着自己心里的那些不满,朕便知足了。再过些日子,等她有了朕的骨肉,给她贵妃的位分与凌曦并肩也未尝不可。”   这些话,其实皇上是不必说给自己听的。实际上,当兰昕将自己愧对娴妃的事情禀明皇上,就已经做好了被皇上怨怼的准备。谁知道,皇上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是宽容包容,与从前大相径庭,这未免有些出人意料。   “朕哪里做的不好么?”弘历轻轻贴在兰昕的脸颊上:“惹得你不高兴了?”   兰昕身子一颤,显然没有意识到弘历会这样问,声音略微有些漂浮不稳道:“没……有的事情,皇上怎么会这么想?”   弘历对上兰昕清澈的眸子,笃定道:“朕不是想,而是感觉得到。”见兰昕似乎有辩解之言,弘历忙道:“你且听朕把话说完,好么?”   许是看出她眼里的真诚,兰昕默默颔首,目光里满是说不清的忧愁,淡淡的撩人心扉。   “自从你去见过纯妃之后,对朕便冷了下来。那会儿,朕真的有心问你,纯妃究竟说了什么,却不敢问。不是因为你听了那些话会不开心,而是朕怕面对你。倘若……你真的如实的说了纯妃的话,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弘历面带愧色,眸子里藏了一些叫人越发看不清楚的东西。   “皇上……”兰昕没想过要辩解,弘历既然问起,她也不怕承认自己真的给伤了心。只是才唤了这一声,唇瓣便被他的手指轻轻贴住。   “其实,纯妃不管说了什么,都是实情。朕先前有心对你承认,可当时你却婉拒了朕的这番肺腑之言。朕不想瞒着你,当初朕知道你与弘昼走得近,也知道你的出身会带给朕怎样的帮衬,于是朕为自身谋算,抢先向先帝求旨赐婚,让你成为朕的妻子……这的确时朕的一步棋,事到如今,朕不想骗你。”   兰昕澹澹的笑了笑,平和道:“臣妾早已经知道了,正因为臣妾与皇上成婚,成为了皇上的妻子,伯父以及族中长辈才会向皇上靠拢。这些利害,臣妾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心里十分明白。只是皇上您,从来就不明白,臣妾当时的心情。   能成为先帝四阿哥的妻子,是京城多少官宦千金的心愿,臣妾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对弘昼,若是一早动了心,以兰昕的性子,即便是违背族人的寄望也会在所不惜。可惜……皇上终究是不信臣妾的。”   眸子里透出了凉意,兰昕眼中的泪花若有似无:“皇上,当纯妃透露,其实是您授意她暗中监视臣妾与和亲王时,臣妾心里的委屈翻云覆雨,几乎将这幅残躯吞没。臣妾真的很无助,透心凉,这么多年的相扶相持,风雨与共,难道皇上还不肯相信臣妾么?”   说话的同时,兰昕忽然在想,倘若当初,她真的嫁给了五阿哥弘昼,今时今日是不是完全不同了。弘昼会成为后继之君么?会撑起大清这片天下么?裕贵太妃会成为皇太后么?那太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是否裕贵太妃会心疼自己一些,而不是像太后这样百般刁难?那么弘昼呢?会不会也如同弘历一般,有着千百年来大多数君王都有的薄情与多疑,坐拥后宫三千美色,也对自己不冷不热,只有敬重而已?   “臣妾不想皇上因为臣妾侍疾一百多日,就对臣妾格外的好。皇上若只是感念臣妾的体贴,或者可怜臣妾这么多年的用心,兰昕斗胆求皇上收回怜悯。”兰昕轻柔的闭上眼睛,将眼里的伤痛隔绝于内:“兰昕要的,从来不是显赫的身份,也不是独承雨露的专宠,更不是可怜与施舍,兰昕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疼爱自己的夫君。”   这话说的有些重,抹煞了这些日子弘历对她的好。以至于弘历听起来格外的不舒服,就像是光着身子躺在满是棱角的碎石头上,扎的浑身都痛。“兰昕,你真的以为,朕对你只有可怜与施舍么?难道你感觉不到朕的真心么?”   “皇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妾的心,早已经被冻成了厚厚的冰疙瘩。一重又一重的硬冰包裹住的心,又怎么能感觉到温暖,又怎么会辨别冷热呢。”兰昕轻轻的贴着弘历的脸颊,泪水慢慢的涌出眼底:“这些话是臣妾说的没有轻重了,却是臣妾的真心话。”   以为弘历会起身就走,决绝到不留一点情面,兰昕做好了准备,遭他怨怼一回。却不料这一回,弘历竟然没有松开环着她的手。   “从前是朕不好,你感觉不到,朕便一直坚持做好,总能等到你感觉到的那一日。”弘历斩钉截铁却不失柔情道。 第五百六十四章 惟有寒蝉思凄切   “娴妃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啊?”陈青青的声音清亮,犹如山间清澈的泉水,潺潺流淌,好半天才消散在满是花香的春风之中。【   盼语知道来者不善,脸色凝滞很是不好看:“这一大清早的,婉贵人不去太后的慈宁宫侍奉着,跑到钟粹宫凑什么热闹,就不怕辜负了皇上皇后的信任么?”   动作优雅的行了礼,陈青青微微一笑,透着一股子不屑:“臣妾有幸侍奉在太后身边,的确是皇上皇后的信任,岂能辜负。只是,连娴妃你也知道这里是钟粹宫,又何必大老远的从承乾宫过来?再者说如今的钟粹宫,门庭冷寂,长日无聊,哪里又有热闹可以凑了?”   “这么说,婉贵人知道本宫意欲何为了?”昨天的那口气,盼语自问咽不下去。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或许不好发作,所以才忍道天明,来钟粹宫找苏婉蓉那个贱人说个明白。凭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也敢在皇上面前诬陷自己,还真当自己是不发威的病猫了。   “娴妃娘娘抬举臣妾了,臣妾微末的贵人一名,哪里敢擅自揣测娘娘的心意。不过是太后有事情要臣妾传话,好几日不见娴妃,心里惦记着,于是这不就让臣妾请娘娘一早过去请安么。”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冉冉升起的红日,陈青青温和一笑:“现在正是时候呢。”   “知道了。”盼语捋顺了鬓边垂下来的流苏珠子,不让那噼里啪啦作响的圆珠粒儿贴在自己原本就被风吹冷了的脸颊上。这个时候,除了太后,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帮衬一把。纵然太后也是有目的的,但只要能让自己牢牢抓住皇上的心,有什么目的都无妨,总之是各取所需。   这么想着,心里依旧是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钟粹宫,想起那个看似温顺却毒如蛇蝎的纯妃,想起她先后连生二子,盼语的心如同扭麻花一样,被人拧成了好几股,不知道多少道弯。“本宫也正想去给太后请安,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能好好听太后说说话了。”   太后冷冷的眸光从狭长的凤目里透出来,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意:“你可算是来了,若是婉贵人拦不住你,这会儿八成也已经惊动皇上了。娴妃啊,你这急三火四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婉贵人说的不错,她或许并不了解自己,揣测不出自己的心思。可太后却能!不但能,还是轻而易举的能。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盼语横了横心,凝神低叹后才道:“臣妾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前皇后容不下她苏婉蓉的时候,她是怎么祈求本宫帮衬她一把的,又使尽了手段才得到这个孩子,如今孩子养在了皇后膝下,她还真当自己是皇后的功臣不成了。   想要卖皇后人情,诬蔑臣妾与萧风有染,还是想要诬蔑臣妾暗中派人行刺皇后?实不相瞒,太后,臣妾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皇后当着皇上的面殷勤得紧,时不时的摆弄出大度的样子,让皇上以为她有多么的宽惠仁慈。   纯妃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明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却还那么好命,又添了一个阿哥。光是这一点福气,已经让盼语气恼的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为什么她也是每日坐胎药不断的喝下去,她也让御医拼劲全力助她怀上一个孩子。   甚至……甚至她也喝了纯妃喝过的那种药,可偏偏她就是没有孩子?这是为什么?自己一直那么敬重的皇后,实际上不过是个小人,辜负了自己的帮衬与真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暗中使坏……   “臣妾这些年经历的叫什么事儿啊,太没有天理了。说出来简直连臣妾自己都不敢相信。”想到了痛处,盼语只觉得一颗心不停的滴血,越是流,越是让她苍白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太后冷哼一声,随即却朗声笑起来:“这叫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一路上走过来的风风雨雨,太后简直觉得娴妃这些事儿不值一提。“哀家从雍亲王府斗进紫禁城,从先帝朝斗到本朝,这样的事儿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王府里也好,后宫里也罢,哪里就有真正的帮衬和情分可言了?倘若不是你被人诬陷,也会有别人被人诬陷,总而言之,恩宠在谁手里,谁就是众矢之的。当年在宝亲王潜邸,你是最得宠的女人,哪一个看见你又会不眼红了。   皇后怎么,富察氏的女儿怎么,说破了大天去,不还是普普通通的女子么!是女子就没有不小气的,是女子就没有能容下旁人夺走自己夫君恩宠的。何况你虽然系出名门,也是贵族之后,但家族的实权远远不如富察氏。对皇上的帮衬也远远及不过富察氏,凭什么你能受尽万千恩宠,凭什么你又能凌驾她之上?   不错,你当年处处隐忍处处避让,处处以皇后马首是瞻,可又能如何呢?你会愿意把你的万千恩宠无偿的分给她么?你会在与皇上缠绵的时候,时不时提及福晋的好么?你不会,因为所有的女人都是自私的。你宁可受摆布,宁可乖乖听话,也不会把自己在意的东西平分甚至分割出一小份儿让给旁人。所以她容不下你,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可惜你太过蠢顿,要这么多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   太后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浇在盼语千疮百孔的心上。   “是啊,太后昔日也曾劝过臣妾,那时候臣妾还天真的以为,皇后不会如此。”盼语轻轻的闭上眼睛,回想起这些年所承受的种种,只觉得锥心。“太后,臣妾现在才看清楚这一切,是不是太晚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盼语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有什么捏住了自己的咽喉,难受的让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忍住啜泣。   太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随即笑了起来:“晚?丫头啊,有什么可晚的。你才二十八岁,二十八岁正是女子妩媚柔情最好的时候。皇上也才三十五,你们的好日子长着呢。”   “臣妾不是不知道,皇上现在虽然时常相伴在册,可……怜悯多过情爱,终不过是可连臣妾罢了。”盼语抹了一把脸颊,才发现落进掌心的泪水竟然这样多。   “得不到夫君的爱,得到尊重或者怜悯也是极好的。起码能说明,你在你夫君的心目中,始终有一席之地。”太后的笑意没有敛去,反而越加的明显起来:“只要他心里还有你,有什么是不能的,你只看纯妃就是了。皇上皇后都恨毒了她,可她还不是平安的诞下了六阿哥。   娴妃啊,哀家想劝你一句,该柔婉的时候柔婉,该刚硬的时候刚硬,不要遇着事儿就这么冲动,更不要执拗在不该的地方上。”   见娴妃的脸上略微有些疑惑,太后少不得接着说道:“倘若你今日硬闯了钟粹宫,狠狠教训了纯妃一顿,你能得到什么?除了一时的快慰,还有什么?你能逼着纯妃自缢么?你能让皇上了结了她么?还是你觉得,狠狠教训纯妃一顿,就能杀鸡儆猴,让皇后忌惮?   通通不能,全然不能,你只能让皇上知道你有多阴戾,有多自私,有多目中无人。甚至有多恨皇后!丫头,你毁的不是纯妃的前程,而是你自己的前程,你难道这会儿还想不明白么?”   盼语怔怔的勾唇,却做不出笑的样子来:“那臣妾就只能忍下去么?”   “没有办法一举击倒皇后之前,你只能忍下去。”太后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非但要忍下去,还要忍得不留痕迹。要忍出皇上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太后……”盼语真的不甘心:“臣妾险些连名节都不保了,若不是萧风擒杀了行刺皇后的刺客,这会儿说不准臣妾已经被浸猪笼了。”   “萧风没有擒住什么刺客,那不过是一个侍卫罢了。”太后并没有打算隐瞒:“实际上,长春宫根本也没有什么刺客,不过是萧风自作主张,妄图故技重施,想让皇后难堪却被算计了而已。”   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您是说,长春宫根本没有刺客,那皇后她……还有索澜,她是……”   “哀家只能告诉你,萧风不是白回皇上身边儿的。”这其中的事儿,太后不想说的太具体。毕竟她知道,萧风恨透了的人不是只有皇后,也有娴妃。只是这一回,萧风受了她的大恩惠,必然会乖乖听话,势必不敢再兴风作浪。   盼语的笑容里满满都是敬佩之意:“连萧风也是太后的人,臣妾当真是敬服不已。”   “从前他不是,不过往后是。”太后依旧云淡风轻:“你只要乖乖的听哀家的话,牢牢抓住皇上的心,那么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哀家以性命担保。”眼底的流光充满了狠戾之色,太后狭长的凤目看起来很是锋利:“好日子在后头呢,活着就有希望。哀家到了这把年纪,成了一无所有的老婆子都不怕,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害怕熬不住么?”   -, 第五百六十五章 江亭晚色静年芳   这话让满目空洞的盼语一下子燃气了希望,心里好像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乱拱,又痒又难受。“太后,您是说……”   “哀家眼中,你比富察氏更适合当皇后。”太后毫不避讳:“欠缺的不过是时机而已。宫檐下的青砖地上,长年累月有滴水穿石的痕迹,那么轻盈那么淡的一滴水,也能成为不坚不催的利器,更何况是蕴锋利于无形的人心。”   盼语的心痛过之余,不自觉紧紧的揪成一团。太后的话不错,与其一次一次和皇后作对,惹恼皇上,倒不如蓄积力量,将锋利蕴藏于无形的柔和之中,出其不意,一举制胜。心中豁然开朗,盼语打定了主意,终于还是恭顺的跪在了太后面前。   “臣妾愚钝,多得太后提携,如今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只盼望着太后不嫌弃臣妾粗笨,能多多指点。”盼语不想多说这些客套的话,于是沉着满怀心事的脸色道:“臣妾必定听从太后的吩咐,唯有如此,才能得偿心愿。”   “你能明白就好,能明白哀家的话,总算你还有些悟性。”太后拢了拢自己的双鬓,哀婉叹息:“先帝去的早,哀家是没有心思装扮自己了,可方才哀家不是说了么你还年轻,不能连打扮自己的心肠都没有不是么。瞧你今儿这一身衣裳,未免太过朴素,看着叫人心酸呐。”   盼语原本是想穿一件湖水蓝的旗装,但那清澈纯净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娇嫩,便顺手择了一件宝蓝色波浪纹的旗装来穿。以免成日里红红粉粉的,总能和魏常在撞上不是么。论及娇嫩年轻,她怎么也不是魏常在的对手。   何况旧爱新欢,男人哪有不贪新鲜的,而自己,怕也早就谈不上是什么旧爱了吧。“臣妾知道了。”盼语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自卑,只是强颜欢笑:“原本以为这颜色沉稳才穿的,不想失了瑰丽之色,多谢太后提点。”   脸上早已经没有方才的凝重与阴戾,太后笑着,慈祥和蔼:“哀家自己是不能打扮了,可看着你们一个个粉光若腻,容姿优雅的心里也是舒坦。你总说哀家提点你,其实哀家就是个一只脚伸进棺材里的老婆子,能提点你什么呢。只不过倚老卖老,哀家看见的看到的,到底比你们多一些。”   沉吟片刻,太后接茬道:“得了,既然已经说了这许多,那哀家不妨再说一句。朵澜是你身边的人,也曾经是皇后身边的人。无论你是用着是防着,总归别扭。倒不如想个什么由头,早早断了这条线,届时你清净,皇后也清净。”   也就是让自己了断了朵澜……盼语心里有些不敢想,尽管她是皇后的人,可却是自己亲口要过来的。这么多年来,她总算事事殷勤,并没有谋算自己什么。即便有,那也皇后吩咐下来的事情,身为奴才她不能不做。“太后放心,臣妾一定会尽早处理好此事。”   虽然是这么答应了太后,可盼语还是狠不下心。从慈宁宫返回承乾宫的时候,身上穿的小衣早已经湿透了,前后都贴着肌肤,闷闷的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小宫婢端了银耳甜汤来,搁下便欲退。   盼语瞥了一眼,轻声问道:“怎么不见朵澜?”   “回娴妃娘娘的话,朵澜姑姑去准备香汤了,娘娘用过了甜汤一会儿就能移驾偏室沐浴了。”   这便是朵澜的心思吧,清爽,合人心意。盼语微微点了点头,见小宫婢还立在原地,少不得轻声吩咐:“行了,你下去吧。”   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银耳甜汤,盼语心里不知道是怎么的难受,口里轻轻的唤了一声“朵澜”,便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索澜捧着一碗清粥缓缓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搁在皇后手边:“娘娘,虽然曹御医说服药期间不可进油腻的食物,但清粥小菜的,未免太过清淡,终究是不够滋养,不然奴婢再去炖些燕窝给娘娘可好?”   “不必麻烦了。”兰昕倒是不觉得清粥简单:“这粥虽然是清粥,却熬得粘稠落胃,加之爽口的小菜,本宫至少也能吃下两碗,已经足够了。”其实兰昕很少能吃的这样简单,虽然自己一直崇尚节俭,可毕竟是在宫里头,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不可费。   皇后平日里的正餐,再不济也是三十六道菜,能精简成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实在是奢侈的事情了。   “那奴婢再去端一碗来凉着。”索澜听得出皇后心情颇好,少不得也跟着轻松起来。   “也给朕添一碗,朕也有些饿了。”弘历的声音很富有磁性,低低的却充满着喜悦。“朕也好久没有吃必居的小菜了,正好遇着了,权当是解解馋了。”   兰昕微微有些不自在,起身行了礼忙不迭道:“皇上来长春宫用午膳,怎么也不让奴才知会一声。臣妾只备下了清粥,连御膳房的午膳也没有传,岂不是怠慢了皇上。”   “你我之间,哪里有这么生分的话?”弘历一把攥住了兰昕的手,明眸含笑:“朕方才不是说了,正想着必居那脆爽小菜的味儿呢,正好来你这里解解馋。”   “诶,那奴婢这就去。”索澜倒是很爽脆的答应下来,欢蹦乱跳的退了下去。   兰昕看她那个欢喜的样子,只是皱了皱眉摇着头:“这丫头,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弘历却不以为然,依旧是明眸含笑,暖融融道:“朕就是喜欢索澜的直爽,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朕也喜欢这样如常的样子,仿佛朕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君,而是你的夫君,和你一起,没有那么多规矩,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无论是珍馐百味,还是粗茶淡饭,只要能相守相对一并用些,就是最好的滋味儿了。兰昕,朕一日不见你,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所以下了朝,急匆匆的处理完政事,便迫不及待的赶了来。哪里还顾得上叫奴才通传,朕恨不得一下子就飞进这长春宫来。”   被弘历略带稚嫩的样子逗笑了,兰昕微微转了转眸子,摇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皇上早上才从长春宫上朝,怕是连半日都不到。”   “呵呵。”弘历轻哂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点了点头:“是呀,半日都不到,可朕怎么就觉得望眼欲穿呢?”   两人相视一笑,最终都默了声音,似乎这时候,温暖也好,缱绻也罢,不是三言两语能勾勒的东西。尽在不言中!   “娘娘,香汤备好了,奴婢侍奉您沐浴更衣吧?”朵澜知道,娴妃不喜欢穿湿哒哒的衣裳,所以只要身上粘糯不舒服了,就随时都得沐浴,并不是非要等到入夜。看一眼桌上的银耳甜汤,朵澜蹙眉道:“娘娘不喜欢这汤么?是小厨房煮的不好?等会儿侍奉娘娘沐浴后,奴婢亲自再去煮来。”   盼语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碗甜汤:“倒不是味道不好,也兴许不如你的手艺,只不过本宫不喝是想留给你喝。你一向侍奉本宫殷勤,无不妥帖,是该好好嘉奖一番了。你喝吧。”   朵澜眉头一紧,随即舒展一笑:“多谢娴妃娘娘恩赐。”   “恩赐?”盼语的语气微微有些凉:“不过是一碗汤,哪里就谈得上恩赐了。何况平日里本宫吃不了的饭菜、穿不得的缎子、用不完的宫花不是也都赏了你们么?哪里就谈得上恩赐了,不过是扔了搁着都浪费,才拿来打发了你们而已。你用不着对本宫感恩戴德。”   带刺儿的话从朵澜耳朵里进,也从她耳朵里出,只是一句话而已,到底没有多重的分量,拨不乱朵澜的心。“身为奴婢,主子赏的一切都是恩赐,这一点朵澜时刻记在心间,绝不敢忘。对主子感恩戴德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应当有的心思。”   “话倒是中听,事儿却不好做。”盼语面不改色,冷寂的眸子里闪过些许不信任:“本宫却不知道,你口中的主子是谁。皇后还是本宫?当然,身为奴婢,紫禁城里真正的主子只有皇上皇后与太后,你虽然伺候着本宫,却也不得不对旁人尽忠。”   朵澜知道,她的身份如此,无论做什么,娴妃都不会信任她了。只是她不明白,从前的娴妃不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娘娘,奴婢对娘娘之心日月可鉴,奴婢只求娘娘,不要被假象懵了心啊。”   盼语冷冷瞥她一眼,迟迟没有做声。   朵澜双手捧起了银耳甜汤,小心翼翼的捧到了自己面前。那种感觉,仿佛是捧着自己的性命,既珍视又沉重。“奴婢伺候娘娘的时间算不得多长,可几年总是有的。在侍奉娘娘的时候,奴婢只当娘娘是自己的主子,再无其他。这几年,能跟在娘娘身边伺候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往后不能伺候娘娘了,只求娘娘好好照顾自己。”   言罢,朵澜不舍的看了娴妃一眼,一仰脖儿将银耳汤灌了下去。 第五百六十六章 绝代佳人淑且真   嘴里是粘糯又甜美的滋味儿,心底只有薄薄的寒凉。从紫禁城里最微末的粗婢,到能在娴妃身边伺候,朵澜只觉得自己总算是幸运的,什么都体验过,什么也都尝试过。奴才的一生都是主子的,她认命她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盼语看着她爽快的样子,抽了一口凉气不解问道:“为何你不求本宫网开一面?”   “奴婢能遵从娘娘的心意,即便是死,也甘之如饴。”朵澜两眼含泪,却只是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到底没有流出眼底。只是甜汤喝下去许久,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会痛。   “你下去吧。”盼语的声音不再如方才那么冰凉,像是喟叹岁月匆匆,又像是感慨自己身不由己,总之,她的心已经不会再有从前的平静了。   “娘娘……”朵澜瞪大双眼,诧异的看着娴妃。   “你不会以为银耳甜汤里有毒吧?”盼语凝眸转笑,半是凄凉半是无奈:“本宫若有心要你的性命,何必还要和你费口舌,直接寻个由头发落去慎刑司就是了。那种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却难,你岂会不知道。   念在这些年的扶持相伴,照顾尽心,本宫自会想皇上皇后求一道恩旨,将你送出宫去择一户好人家嫁了。往后过你相夫教子的小日子去就是了,和和美美,不愁吃穿,总比在这紫禁城里苦熬岁月强得多。”   心里很是羡慕朵澜,起码她能走出这四方的蓝天。而自己呢,除了想方设法的和六宫女子争夺唯一夫君薄薄的宠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多谢娘娘。”朵澜唇瓣轻轻哆嗦,她很想问娴妃,既然不要她死,为何就不能留下她在身边侍奉呢。可惜,这些话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宫里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她不过是奴才,无力改变主子的心意。   锦澜好不容易挤出微笑,慢慢的走了进来。“娘娘,曹御医送了汤药过来,这会儿正在耳房的小炉子上温着呢。”   兰昕放下了怀里的永瑢,看了一眼清瘦的锦澜担忧不已:“不是说让你好好歇着么。夜里你要照顾索澜,白日里本宫身边还有其余人伺候着。你到底还年轻,不好好珍惜身子,再过些年,怕是什么病痛都要找上来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锦澜眼眶微微发热:“奴婢回去了也是睡不着,这都三日了,索澜还没有醒过来,奴婢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难受的不行。”   “放心吧,有曹御医亲自照顾,索澜不会有事的。”兰昕知道这种滋味,亲人有事,哪怕是伤风伤寒的小病痛,都会觉得忧心忡忡。“索澜命硬,当时没有事,就一定能缓过来。本宫已经让御药房送最好的药材过来,确保无虞。”   锦澜感激一笑,诚然道:“多谢皇后娘娘。”   薛贵宁躬着身子进来,一个千儿下去:“娘娘,内务府着人送来个丫头,说是入承乾宫侍奉娴妃娘娘的。叫叶澜。”   “既然是送去承乾宫的,直接带去不就是了,来咱们长春宫做什么?”锦澜不满,责问的声音也略微大了些:“娴妃娘娘不就是嫌朵澜曾经在咱们宫里侍奉过,才将人打发了出宫么。皇上不是已经恩准了,内务府既然择了奴婢,就赶紧过去伺候啊。再来咱们宫里走上一遭,娴妃就不怕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么?”   兰昕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吩咐薛贵宁道:“将人带上来。”趁着这功夫,兰昕少不得提点锦澜一句:“皇上这会儿偏疼娴妃一些,各种缘由本宫心里很是清楚。娴妃既然不喜欢朵澜伺候,再择新人也就是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有何必这样义愤填膺的。”   “奴婢知错了。”锦澜只好咽下怨气,平心静气一笑:“奴婢只是不习惯内务府那帮子奴才的嘴脸,何况这么小的事情也要叨扰娘娘您的清净,着实让人心烦呢。”   “没什么大或者小的,只要是六宫里的事情,本宫都得上心。”兰昕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实际上也是如此,娴妃叫内务府先将人送来长春宫给皇后过目,必然是自己中意了这个叶澜,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好。兰昕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叶澜很会来事儿,见了皇后先是跪下行了大礼,边行礼边温和请了安。“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抬起头来。”兰昕温和笑道。   叶澜听从皇后的吩咐,慢慢的仰起脸来,却不敢与皇后四目相对,依旧谨慎的垂下眼睑,看着青砖地上的芙蓉花开羊毛毯。   锦澜发觉,这个叶澜并不年轻,只是脸生,从前没见过。“你入宫多久了,之前在哪里伺候?”   虽然是锦澜开口问话,但叶澜知道她是替皇后询问,自己身份毕竟卑微,皇后实在不必和自己过太多话。但礼数上,她要回的是皇后的话,故而恭敬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入宫足有十三载,一直在花圃侍弄花草,给各宫的娘娘、小主们调配胭脂、唇脂以及香花露等与花材有关的活计。”   “难怪身上带着花香呢。”锦澜以手背挡在鼻前,实际上从叶澜一进来,她就嗅到一股清澈的香味儿,虽然很淡,却不至于轻的嗅不到。   “奴婢该死,许是侍弄花草的时候沾上了味道,未曾更换干净的衣裳就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实在是奴婢失职。”叶澜听出锦澜大姑姑的语气不寻常,连忙告罪。   兰昕得知叶澜入宫侍奉了十三年,心里便算是有数了。内务府挑选的并非是嫩芽一样的小宫婢,而是一个从前朝就在宫里侍奉的“花婢”,看来一定是太后的主意。这么想着,心里也微微有些不痛快,自己入宫也不足十年,可太后已经在这紫禁城里呼风唤雨数十载了。   哪怕是后宫里的一块砖石,一根柱子,太后看的次数,抚摸的次数,也竟然要比她多出许多。难怪太后不愿意让自己来做六宫的主。只是……娴妃是真的糊涂了。   太后是能跟随效忠的人么?   “既然内务府择了你侍奉娴妃,你就用心侍奉着吧。”兰昕没有多说什么,想着只是走个过场,便没有多言其他。   薛贵宁领着人出去,锦澜才皱着眉头嘟囔道:“奴婢怎么觉得,这个叶澜颇有几分深藏不漏的味道?”   “别管这么多了。”兰昕有些力不从心,但实际上,并不是累的,而是觉得厌倦了。“让御膳房准备好皇上喜欢的菜色送来。”   一说到这个,锦澜愁苦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甜美的笑意:“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了专门的宫人,侍奉菜肴。这一连几日,皇上顿顿都在咱们宫里用,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兰昕温然笑着,嘴里却有些苦涩,究竟皇上这样做是因为亏欠了自己而于心不安,还是真的出于情分呢?从前的自己,只知道一门心思的对他好,如今的自己,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信任他。冰冻三尺,他给的那一丁点儿的温热,毕竟不足以融化裹在她心上的硬冰。   “萧风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王进保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离着一臂距离时,才发出了奸而细的笑声。   “公公这大白天的,是要吓唬人么?”萧风怨恼的看了他一眼,凛眉道:“据我所知,公公不是得了圣上的之意,于慈宁宫侍奉去了么,怎的这会儿还有功夫回养心殿?”   “大人能来,奴才为何不能来?”王进保瞥了一眼那熟悉的养心殿,心里一阵寒凉。“奴才不过是奉命给皇上回话,禀告皇上太后凤体安康之事。”   “那就请吧。”萧风刚从养心殿出来,略微侧了侧身,给王进保让出一条路来。   “不急不急。”王进保依旧是奸笑着,声音越发低了些:“御前侍卫里竟然出了行刺皇后的刺客,当真是让人头疼,好在萧风大人身手灵敏,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   眉心一凛,萧风的脸色登时大变:“你怎么知道?”   “奴才怎么知道!”王进保不以为意,赖皮一笑:“奴才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安排罢了。要不是主子神机妙算,大人您能劫后重生么?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皇后抓去和娴妃一起浸猪笼了。”   原来是太后!萧风终于弄清楚了,黑衣刺客是太后安排的,自己的命也是太后救下的。难怪那一日会有如此的“幸运”,原来一切都在旁人的计算之中。“看来公公是有话要带给在下了,不妨直言。”   “主子说了,大人该有大量。许多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该既往不咎。何况冤有头,债有主,谁才是真正当死之人,盼望着大人能弄清楚。自然,若是大人依旧想要为乐澜复仇,主子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大人得好好掂量掂量,该怎么回报主子的恩德。”王进保谄媚一笑,言罢,躬着身子步入了养心殿。 第五百六十七章 翠叶银丝簪末利   四月的紫禁城,杨柳青青,花团锦簇,正是争相斗艳的好时候。坐在浮碧亭里,轻轻阖眼,那金灿灿的阳光晃的满目鲜红明亮,好像置身花海。仅仅是片刻的功夫,温暖就包裹住了全身,仿佛能将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兰昕允吸着风里淡淡的香气,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心舒畅。自然,让兰昕身心舒畅的不仅仅是沁人心扉的馥郁芬芳,还有永身上奶香的气味儿,那么的柔和独特。“别把六阿哥裹得太严实了,小胳膊小腿儿的,晒晒太阳长得快。”   “是。”青锁笑着应声,慢慢的解开了裹着六阿哥的襁褓,一点点的让六阿哥露出小身子来。   “本宫给六阿哥换了好几个乳母,你是最细致贴心让本宫满意的。”兰昕看着青锁柔柔的动作,心里很是宽慰:“有你看顾,就好像本宫看顾是一样的。虽然你年轻了些,照看永却很妥帖。”   “谢皇后娘娘夸赞。”青索浅笑辄止:“奴婢自幼替父母照顾年幼弟妹,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知道些轻重的。如今能承蒙天恩入宫照顾六阿哥,不敢不尽心。”   兰昕慢慢点了一下头,扭过脸正巧看见纯妃远远的立着。   “是纯妃吧,怎么站那么远?”兰昕的声音不高,但确定纯妃能够听见。从去年十二月诞下永以来,纯妃也就见过一两回,定然是想得心慌了。“既然来,就近前来看看吧。”   苏婉蓉闻听此言,险些欢蹦起来,匆匆迈了一大步,又急忙敛住步子。“臣妾……真的可以么?”   又是轻轻点了头,兰昕对上她怯生生的眸子,怅然一笑:“再不济,这孩子也是你亲生的。若非养在本宫身边儿,于阿哥所内由内侍监看顾,你也可探视。”   “多谢皇后娘娘。”苏婉蓉福了福身,含泪道:“臣妾只看一眼就好。”是啊,其实只要能看上一眼就已经很好了。心里真的很惦记这个孩子,可苏婉蓉知道,他只有养在皇后身边才有出息。   青锁见纯妃过来,下意识的将六阿哥抱的更紧了些。似乎是不愿意将六阿哥交给纯妃。   这样细微的动作,皇后自然没有注意到,苏婉蓉却看得一清二楚。连一个乳母都这样提防自己,皇后对自己又怎么会没有戒心呢。这么想着,她便没有伸手,只是如同柱子一般,直直的站着看着,纹丝不动。   “给纯妃抱一抱吧。”兰昕瞧着她那个样子也实在可怜,何况自从有了永,纯妃也算是谨小慎微的活着,没再生出什么乱子。   “是。”青锁迟疑的动作,透着对纯妃的不信任,但基于皇后娘娘金口,她也不敢违拗,只缓缓将怀里的六阿哥轻轻送到纯妃面前。   苏婉蓉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张开的双手也是一个劲儿的哆嗦,手已经触到了永的襁褓。那一刻,她眼底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臣妾还是不抱了吧。”苏婉蓉咬着牙,缩回了自己的手。   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兰昕生出了一丝嫌恶:“孩子是你生的,怎么连抱一抱都畏惧成这个样子?”   “臣妾不是畏惧,仅仅是害怕而已……”苏婉蓉泪流满面:“怕一旦抱过永,便再也忘不掉那种感觉。不瞒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臣妾惦记永惦记的心肺俱裂,恨不得日日站在长春宫门外痴痴的等。哪怕能看见永的身影也好哇,那种滋味……臣妾实在不敢再有奢望,只怕这颗心再也承受不住了。”   卸掉了伪装的纯妃,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真诚。兰昕敛息片刻,幽幽一笑:“纯妃是怪本宫夺了永在身边,妨碍了你们母子团聚么?”   “臣妾不敢。”苏婉蓉连连摇头:“永能由皇后娘娘亲自抚育,是臣妾母子天大的福分。臣妾感激不尽,又岂会不知好歹生出怪罪之意。若不是得娘娘眷顾,皇上必然会将对臣妾的不满宣泄在永身上……唯有养在娘娘身边,永他……他才能有阿玛的疼爱。”   青锁是聪明人,知道皇后与纯妃一定还有话说,便抱着六阿哥屈膝禀告:“皇后娘娘,六阿哥出来好一会儿,怕也是饿了。”   “唔,抱回去好好照顾。”兰昕含笑看了永一眼,眼尾的光彩有些犀利的划过纯妃的脸庞:“别动不动就哭,不知道还当是本宫容不下你呢。其实个中缘由,你比本宫更清楚。”   苏婉蓉没有辩解,只是顺从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正如你所言,永能养在本宫身边的确是他的福分。皇上已经恩准了本宫的请求,将来会在富察氏一族为永挑一位出色的福晋。你这个嫡亲额娘也会因此而沾光,包括你的母家氏族,能与富察氏联姻,都将是风光无限的事儿。若论此,你是该感谢本宫。”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婉蓉已经知道皇后想问什么,便自顾自开口:“臣妾这一生,毁就毁在太过信任自己的枕边人,也太过野心勃勃。若不是皇上的吩咐,若不是臣妾巴望着能成为皇后甚至太后,也就不会去做那些对不住娘娘您的事情了。   实际上,皇上的确让臣妾……罢了,都过去了,现在提及也是没有意义。臣妾只想说,投靠太后是臣妾做错的第二件事儿,以为太后能帮衬臣妾撑腰,臣妾与永璋也总算是有了依靠。却不想,太后翻脸更是像翻书一样,许多事情,都是她的主意。   臣妾若不从,恐怕永璋信命难保。当时臣妾不敢说,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永璋啊。三公主如缤的事情,就是太后一早安排好的。而那一日,太后的暗哨一早就已经到了阿哥所盯梢,一经得到飞鸽传信,知道臣妾没有办事儿,死的……便是永璋了。”   “这些话本宫不想再听。”兰昕打断了纯妃满面痛楚的回忆,冷声道:“本宫只是想知道,究竟当年永琏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太后指使。以及,到底太后安插在后宫的眼线是谁。”   “端慧皇太子之事,臣妾当真是冤枉的。”苏婉蓉抹泪道:“那会儿臣妾还并不得太后的看重。或者说,那会儿臣妾连被太后利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会交托这样要紧的事情来给臣妾办了。是不是太后,臣妾也能肯定,但臣妾敢以自己以及族人的性命起誓,绝没有做半点伤害端慧皇太子的事情,否则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从皇后眼里,苏婉蓉看出轻蔑与质疑,她知道皇后不信,也不预备再多说这件事。只是徐徐朝皇后走了一步,压低嗓音道:“太后安插在后宫的根本不是眼线,而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   兰昕眼眸一紧,有些不敢相信纯妃的话:“如果后宫里真的有先帝遗留下来的血滴子,何以皇上查不出来。何况上一回,已经证明那些所谓的血滴子不过是慈宁宫戍守的变节侍卫。纯妃怎么敢信口雌黄呢?”   “臣妾没有。”苏婉蓉从未有过的紧张:“许多事情,当时都不是臣妾带进慈宁宫的,可太后知晓的竟然比臣妾还要多。若不是有血滴子,单凭几个戍守侍卫,太后何以能在后宫翻云覆雨,兴风作浪。皇后娘娘,此事不光是臣妾知道,想必连娴妃心中也一定有数。”   稍微停顿,苏婉蓉随即想到了什么:“就好比那一日,臣妾明明看见,萧风是自己走进承乾宫的,从他的动作与神情来看,怎么也不像是擒杀刺客的样子。更何况,时候臣妾也偷偷的打探了一下,被他擒杀的御前侍卫根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角色,虽然与富察大人不睦,也断然不敢行刺皇后娘娘您。”   未免皇后不信,苏婉蓉还刻意道:“宫里有讹传,说萧风再度入京,乃是来找娴妃寻仇的。只因为娴妃了解了乐澜,害的萧风丧妻丧子。无论这讹传是真是假,臣妾以为,萧风真正要对付的只有皇后娘娘您……毕竟是您……”   “不错,是本宫让娴妃了解了乐澜肃清宫闱,萧风恨本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兰昕从纯妃的话里,隐约听出了太后的心思。这正和她查到的事情不谋而合。从慧贵妃的兄长出事,到皇上命萧风取证直接回京禀告,里面都藏着玄机。   而牵引这些玄机的暗线,保不齐就是太后精心的计谋。这么看来,太后倒是真的有可能捏着血滴子……   心有些发凉,兰昕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纯妃今日将这些话说给本宫听,就不怕太后来日与你算账么?”   “臣妾的心早已经死了,若是能将功赎罪,偿还昔日欠下的孽债,心里也能好过一点儿。”苏婉蓉幽幽一笑,转而跪地:“倘若臣妾真有什么不测,求皇后娘娘念在永璋也是皇上的骨血,加以照拂。如此,臣妾是真的瞑目了。”   “本宫是皇后,是后宫所出阿哥公主的嫡母,这一点纯妃不必担心。”兰昕平静一笑:“你宽心便是。” 第五百六十八章 干戈未息苦离居   “娘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风澜见房间里有亮光,便匆匆忙忙的推门进去。瞧见纯妃倚着一盏还未搁上灯罩的宫灯发呆,心里有些怅然。“桌上的茶都凉了,奴婢去给您端一盏蜜汁润喉吧?”   苏婉蓉的脸上映着火光,却没有红润之色,反而衬得她更加苍白憔悴。“不必了,本宫是在想白日里和皇后说的那番话。”   风澜不解道:“娘娘不是把该说的都跟皇后娘娘说明白了么?既然是说明白了,娘娘也不必在去想了。左右一切皇后娘娘心里都有数。”   “是啊,皇后心里看得明白。”苏婉蓉正是因为这个才头疼的不行呢。“正因为皇后心里有数,本宫才心里没底,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皇后再相信我。”苏婉蓉揉了揉肿胀的双眼,心里憋气:“眼看着太后日趋宠信娴妃了,本宫若是再靠不拢一头,岂非要任人鱼肉。   娴妃何德何能啊,从前皇后宠着,给她撑腰,转脸和皇后闹翻了,就有太后宠着……难道旗人的身份真的就能左右她们的前程与恩宠么?本宫再不济,也为皇上诞下了两个阿哥。”   风澜将宫灯的灯罩盖好,不住颔首:“娘娘说的极是,放眼后宫,再得宠的宫嫔甚至皇后都好,也没有娘娘您的福气。有诞育三阿哥与六阿哥的功劳,娘娘往后的日子会更好过些。正如娘娘您所言,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取得皇后的信任。”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风澜又觉得很不妥:“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娘娘,奴婢始终有些担心,倘若让太后知道您有心靠拢皇后娘娘,还将些许不当外传的话透出去了,那……”   揉了揉脑仁,苏婉蓉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顾不了这许多了,真是顾不了这许多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扶持娴妃当上皇后吧?”   “只是……”风澜有点不敢说。   “你还有什么顾虑,现在只有本宫和你。”苏婉蓉瞧出她话里有话,少不得冷叹一声:“你是本宫的心腹,本宫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了。”   “娘娘。”风澜蹙了蹙眉,神色坦然道:“眼见着后宫的势力已经均分成两派了。不是皇后就是太后,娘娘夹在这两派的中缝之间,左右为难不说,倘若押错了宝,后果必然不堪设想。奴婢以为,从前娘娘做的事儿太多也让皇上太伤心了,眼下,以静制动比什么都要紧。   不怕无所作为,就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娘娘您越是沉得住气,越是淡泊,越有好处。总不该一下子就让人瞧出心思来才好。虽然皇后现在抚育六阿哥,但血浓于水,六阿哥始终是您亲生的骨肉,往后六阿哥的恩宠也必将是娘娘您的前程。”   这些话苏婉蓉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真的静不下心思来照着做。她何尝不知道,不该及早向皇后表明自己的归顺之心臣服之意。可她真的害怕,再不表明心迹,皇后更加容不下她了。“风澜,本宫真是骑虎难下啊。”   “骑虎难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只要娘娘能挽回皇上的心,事情也许好办得多了。”风澜想了想又道:“即便不能挽回皇上的心,同娴妃交好,不得罪太后也是必要的举措。不管怎么样,娘娘都不可孤注一掷,哪怕是为了三阿哥与六阿哥都好。”   “多谢你。”苏婉蓉紧紧的拉住了风澜的手:“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你这些话无疑清肃了我纷乱的心绪。事在人为,即便不能让皇上对我重拾旧情,也必然不能再让皇上对我心存厌恶。这段日子的冷落也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后宫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只看谁有本事让皇上更多用些心。”   风澜默默点了点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时候也不早了,娘娘不如早些安睡。既不是一天能解决的事情,愁也是徒劳,身子更要紧啊。”   “也只能如此了。”苏婉蓉就着风澜的手转回床边,慢慢的躺了下去,抚了抚自己光洁的脸颊。到底有什么法子才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呢?   “那奴婢告退了。”风澜灵动一笑,正要“呼”一声吹熄宫灯,却见纯妃猛的坐起了身子。   “风澜,明儿一早,你替我去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本宫有孕之时,母家并没有来人入宫照拂。你去求皇后娘娘,恩准本宫的母亲和幼妹入宫探望。”苏婉蓉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倘若皇上不在意她,若能有个自己人,取代她夺得皇上的恩宠,那么多少也能有自己的好处不是么。   这会儿风澜也有些蒙,并没有猜到纯妃的心思。“若是老夫人能入宫陪伴娘娘些许时候也总是好的。奴婢想皇后娘娘会答应的。”   “但愿吧。”苏婉蓉算了算,姚姨娘的女儿也就是自己最小的幼妹今年正好二九年华。前些日子收到家书,母亲还曾托付自己给这个幼妹找个好归宿。“昔年飞燕合德把持着后宫的天下,倘若今朝重蹈覆辙,我又能否如同飞燕一般,荣登皇后凤座?”   “今儿是什么日子,这样的热闹?”金沛姿与其其格并身走在平坦的宫道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让了两回车辇了。   其其格嗤嗤一笑,眼里满是羡慕:“前头那一辆辇车里,据说是坐着纯妃的母亲与幼妹。后一辆车辇里的人,应当是富察傅恒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姐姐是不知道哇,妹妹有多么的羡慕。”   “哦?”金沛姿不解道:“妹妹羡慕什么?”   “谁的母家都可以入宫请安,陪伴自己的亲人。可臣妾的母家离紫禁城那么远,想入京一回不知要走上多少个月。何况……何况臣妾的身份也特殊,母家不是想入京就能入京的。自打入宝亲王府到现在,臣妾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了。”   这话惹得金沛姿也感伤不已:“妹妹啊,你好歹还有永琪呢。永琪转眼也三岁了,等过些时候,皇上皇后给他择一位好师傅,妹妹你便和我一样,觉着这日子有了盼头。”   提及永琪,其其格的心才温热起来。“是呀,咱们这一辈子,没有恩宠的时候渴望有恩宠,有了恩宠又盼着能诞下皇嗣,如今阿哥也生了,位分也升了,能盼着的不过是年华不易老,膝下不寂寞。盼着这几个阿哥都能成为有用之才么!”   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日子也是真的没有那么难过了。   高凌曦刚从养心殿出来,就瞧见一行人款款而来。打眼瞧了最前边儿的女子,她真是有些惊讶:“碧澜,你看那女子是否富察傅恒的嫡福晋?她入宫请安不是应该去皇后的长春宫么?怎么来了皇上的养心殿?”   碧澜也是惊讶的不行,她陪着慧贵妃才从皇上的西暖阁出来,并没有听说皇上传召福晋叶赫那拉氏觐见啊。“是了,按时辰算,这会儿福晋应该才入宫。才入宫还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倒是先来养心殿给皇上请安,这未免有些奇怪。”   妙芸也看清了慧贵妃,连忙快步上前,恭敬行了大礼:“妾身见过慧贵妃娘娘,愿娘娘吉祥安康。”   忍住心底的好气,高凌曦笑靥如花:“是福晋来了,快快请起。本宫一向不拘礼节,福晋如此,倒显得见外了。”   “妾身鲜少入宫,不懂宫中礼数,只是见了慧贵妃娘娘也觉得亲切至极,少不得快步上前请安,心里才稍微安宁些。”妙芸粉嫩的脸颊看上去很是柔和,一身宝蓝色的旗装也端庄得体,华贵却不至奢靡。   “敢问福晋,入宫可是来给皇后请安的?”高凌曦尽量忍住心底的好奇,从容笑问。   “回贵妃娘娘的话,原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是才如宫门的时候,听侍卫说起……”脸颊生出一缕绯红,妙芸略微有些羞赧:“夫君着人带了书信给妾身,却夹在给皇上的折子里送进了养心殿。李公公说,若是妾身得空,就自行取回……”   高凌曦不觉松了一口气,甜美笑道:“原是如此啊,那福晋快些去吧。”她很能体谅,作为妻子,期盼夫君音信的那种心情。就好比她成日里守着储秀宫,却伸长了脖子看向窗外,巴巴的盼着皇上来一样。   “妾身告退。”妙芸难掩脸颊的红热,娇嗔嗔低头让慧贵妃先行,随后才带着无比欢喜的心情,快步走进养心殿。   碧澜回首看了福晋一眼,幽幽叹道:“富察大人这一走,福晋可是要苦苦挨着了。也难怪她这样急切。”   “本宫怎么觉得,福晋这样的日子比咱们的好过呢。”高凌曦轻轻呼了口气,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来是羡慕还是渴望。“虽然不见面,但彼此心里记挂着对方,远比成日里相见却不以为意要好。俗话不是说小别胜新婚么!” 第五百六十九章 朱弦曲怨愁春尽   兰昕领着慧贵妃逛御花园,碰巧遇上了嘉妃、愉嫔,几人正谈笑言欢时,瞧见了一个身子窈窕却很是陌生的女子。   其其格心凉一笑:“这样好的身段容姿,真是叫人看着舒心的同时,禁不住感伤啊。”   高凌曦沁着笑意的脸颊,看上去淡淡有些僵:“是呀,就如同这御花园里的花儿一样,有先开的,就有后开的。原本该是一样的娇艳瑰丽,却抵不过岁月匆匆,终究是姿残粉褪与芬芳吐艳的差别。”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娘娘吉祥。”见几人过来,那女子连忙上前行礼。   兰昕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瞧面前的女子。她是那样的娇滴滴可人,说话的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颇有些从前苏婉蓉吴侬软语的味道。只是这味道不算浓,反而有些清淡,蕴藏于闺秀的气韵之中,并不显得小家子气。加上一身蜜合色的旗装,温润自然。   这么看来,这映入眼帘的女子,竟颇有些书卷气。   “你是谁呀,怎么看着眼生呢?”金沛姿一向快人快语,但其实并非不知道她是谁,仅仅是刻意这么问而已。   “妾身是纯妃娘娘母家的小妹,婉芹。”苏婉芹拘着礼,垂下眼睑柔和的应声。从头到尾都没有显露丝毫怯色或者是慌张。   兰昕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从前纯妃的些许影子,但仅仅是影子而已,并没有多联想。   见皇后等人并未有其余的话说,苏婉芹歉疚道:“妾身贪恋御花园的景色,故而孤身一人绕再这儿徘徊,扰了皇后娘娘与几位娘娘的清净,坏了宫里的规矩,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规矩不过是用来提点人心的,却并没有糟蹋这样美色的说辞。御花园景致如画,你一时贪看也是有的。”高凌曦边说话,便打量着皇后的眼角眉梢,随后又笑着问苏婉芹:“你是纯妃的妹妹,但本宫瞧着,似乎你两人的容貌并不十分相似。这是为何?”   苏婉芹并不知道和她说话的人是慧贵妃,只是从她的装扮上瞧出,这一位必然是尊贵的娘娘,遂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乃是庶出,不比纯妃娘娘嫡出尊贵。”   “要我说呢,嫡庶之别固然要紧,但最要紧的则是福气。”金沛姿打从看见苏婉芹的那一刻起,就猜出了纯妃的心思。好端端的弄个妹妹住在宫里,还如此张扬的跑到御花园里候着,难道是为了等皇后么?明摆着是为了巧遇皇上。   “纯妃有福,接连为皇上诞下两位阿哥。而六阿哥又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这样的福气比嫡出尊贵更要紧。婉芹妹妹,你说是不是?”言罢,金沛姿慢慢的走上前去,轻轻一嗅。“妹妹身上的香味儿好特别啊,真是让人一见倾心。”   其其格淡然的瞥了一眼嘉妃,心中也明白她话里的机锋。若是皇上见了这位美人,才真叫一见倾心呢,根本无关香味儿与否。“嘉妃姐姐说的极是,叫这香味儿一沁,臣妾都心简直都要醉了。”   苏婉芹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身子,略微有些怯生:“请几位娘娘恕罪。”   “无妨。”兰昕大度一笑,并没有多少不高兴:“既然难得入宫一回,就好好陪一陪纯妃吧。她为皇上诞下六阿哥时吃了不少苦头,有母家小妹陪着总是能宽心些。”   “是了。”金沛姿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婉芹妹妹不用动不动就告罪,宫里头规矩再多,也没有隔断亲情之说。只是这御花园太大了,亭台楼阁,清水环绕,回廊蜿蜒,若是迷路就不好了。你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找个熟悉的奴婢跟着侍奉才得宜。”   “多谢嘉妃娘娘,妾身记下了。”苏婉芹知道说话的是嘉妃,眉眼间多了几分恭敬之意。   “妹妹,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苏婉蓉闻声而来,见皇后在此,少不得匆匆上前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慧贵妃娘娘吉祥。”   也是这个时候,苏婉芹才知道原来那个尊贵的女子是慧贵妃,难怪这样风华绝代,美艳出众。随着姐姐,她再度行了礼。宫里的女子真的个个都美,不但美,周身散发出来的华贵气度更是让她不敢靠近。也是这一会儿,她真的觉得有些害怕了,答应姐姐入宫,到底是对是错。   苏婉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替小妹解围:“臣妾唐突了,原是想等小妹学会了宫里的规矩,再领着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谁知小妹贪看春色,竟然自己走到了此处,还我那个皇后娘娘恕罪。”   “本宫不妨碍你们姐妹谈心看景了。”兰昕不预备多说什么,心绪之事,显露与否,喜欢与否,都拦不住旁人的谋算。何况纯妃也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由着她胡闹也就胡闹了。只要皇上不喜欢,又能闹到哪一出去?   “多谢皇后娘娘,恭送皇后娘娘。”苏婉蓉也料到皇后与慧贵妃等人心里会有些不满,但没有办法,要走这一步棋,就必得有这一次的巧遇。与其日后让她们一个个的难受,倒不如一口气把该见的人都遇着,一并越过去的好。   苏婉芹见皇后走远了,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姐姐,咱们回宫去吧,我这心慌得厉害。”   “慌什么?”苏婉蓉不紧不慢的掏出丝绢,轻轻拭了拭她鼻尖上的薄汗:“不是都见着了么。皇后自然是不必说。慧贵妃恩宠优渥,阿玛又是皇上倚重之臣。虽然兄长犯了错,可到底也没有影响她的地位。再有就是嘉妃、愉嫔,这两位可都是诞下了阿哥的主哇。”   “姐姐,我……”苏婉芹略显得为难道:“我怕自己力有不逮,辜负了姐姐一番美意。何况……何况……”   “何况?”苏婉蓉扬了扬眉毛,等着她把话说完。   “何况妹妹只求能找个真心相待的良人,相扶相持的度过此生也就罢了。实在是不敢高攀皇家,还望姐姐能体谅妹妹,让妹妹出宫吧?”苏婉芹入宫不过两三日,自从送走了大娘,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去面对这宫里的种种纷争以及姐姐的种种安排。   说真的,她既害怕又觉得不应当。这里再好,也只是穿戴好,吃用好,有什么意思?若是生活的不开心,就算是终年珠翠环身也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罢了。   “姐姐没想过要逼你。实际上,姐姐入王府的时候,你还小呢,疼你都疼不过来,又怎么舍得你受一点点苦。”苏婉蓉知道,强迫逼迫对这个小妹来说是不管用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自己动心。她若想留在宫里,也唯有对皇上动了心才能情愿不是么。   所以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而此时的苏婉蓉也再不想太过明显的表露自己的心迹。笑容越发的亲昵,她攥着婉芹的手,动容道:“姐姐一入宝亲王府,就再没有见过你了。这回皇上开恩,皇后也有了懿旨,恩准你在宫里长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我又怎么舍得这么就让你走了。不过你也可以安心,我只是想有个伴儿说说话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紫禁城不是那么容易留下的,何况我又不是赵飞燕,你也不是合德,咱们姐妹,是不必将宿命都交托在这四方蓝天里的。芹儿啊,你别想得太多了,也别有什么顾虑。左右这紫禁城花好叶好的,开开心心的住上几日也就是了。”   纯妃都这么说了,苏婉芹也不好再拒绝,便颔首应下:“那好,小妹就多陪姐姐一些日子。”   “这就对了。”苏婉蓉甜美一笑:“算算时辰,这会儿永璋也该回阿哥所了,走,带你去见见他。”   “也好。”苏婉芹笑意盎然:“我还没瞧过三阿哥呢。”   “娘娘。”索澜见皇后回来,少不得迎上前来。又见锦澜脸色不好看,忙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锦澜冷哼一声,嫌恶道:“还能是什么事情,本来好端端的去看景,谁知道景儿倒是不如狐媚子好看。”   “锦澜。”兰昕轻轻唤了一声。   “娘娘,本来就是么。”锦澜忍不住怨恼。愤然道:“纯妃是见自己姿色衰弛,拢不住皇上的心里,就让母家的小妹入宫勾引皇上,这还不是狐媚子么?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下作的狐媚子了。真是叫人恶心。”   索澜闻言,身子一颤:“这怎么可能,纯妃为了恩宠,难道连自家小妹都要利用上么?”   “你先消消气吧,怎么这样冒失了。”兰昕摇了摇头,瞥锦澜一眼:“这不过是纯妃的心思,皇上未必就肯。话说回来了,大清祖制如此,选秀三年就有一回,即便不是纯妃的小妹,也会有旁人,平常事而已,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娘娘说的是。”索澜幽幽叹了一口气:“许多事情,也不是刻意安排就能成的。姐姐,你只看我便知道了。自以为聪明,却险些赔上了一条性命呢。所以事情未必就能如纯妃所愿,咱们实在犯不着和这样的人动气。”   锦澜点了点头:“也是,那奴婢去给皇后娘娘端一盏蜜汁润润喉,出去了大半日,总是会口干舌燥。”   “去吧。”兰昕终究还是平和一笑。 第五百七十章 艺奇思寡尘事多   锦澜退了下去,兰昕才顾上和索澜说话。“你自己知道就好。如今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再别做这样的傻事,知道么?”   “奴婢记下了。”索澜咬了咬唇瓣:“当日,奴婢佯装亲密与萧风私会,随后尾随他被他发觉。撕破脸之际,萧风痛下杀手,险些要了奴婢的命。其实奴婢如何不知道,他也是为了寻仇才会接近奴婢的。从来也就没有个信子,不过是彼此之间相互利用罢了。”   兰昕轻嗤,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若论相貌,萧风也算得潘安再世。否则从宝亲王府到这紫禁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小宫婢折在他手上。就连慧贵妃身边的碧澜也对他情有独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偏是你,怀疑他动机不良,迟迟不与本宫明说。若非你命大,只怕也要遭逢不测了。乐澜是本宫赐死娴妃送上路的不错,可到底名节还是毁在他萧风手上。他要复仇,只管来复仇,本宫从来不会畏惧。只是,竟然有人精心安排好了一切,还真的弄出来个‘刺客’。   令得萧风摇身一变,从潜入长春宫行刺的刺客、怀疑与娴妃有染的登徒浪子成了擒杀刺客有功的功臣。这背后的人才是本宫真的要提防之人。”   “奴婢总觉得,这个人似乎是……”索澜的划过一道冷光,意会皇后。   “本宫心里有数。”兰昕不想说下去,见索澜的脸色还是有些病气:“你的伤才好,注意调养要紧,其余的事情有锦澜操持本宫也安心。只不过,不要再见萧风了,既然他也被算计在其中了,就放长线钓大鱼好了,并不急在这一时。”   和缓的点了点头,索澜转忧为笑:“方才内务府送了今春新做的胭脂和唇脂过来,颜色比以往多了许多,娘娘过去瞧瞧可好?”   “也好。”兰昕收敛了心思,虽然始终忧虑,但终究还是让心里的污秽慢慢沉淀下去了。许多事情,初具雏形的时候,已经足以令人担忧。却不是一网成擒最好的时机,绝不是。   锦澜端着蜜汁进来,身后跟着前来给皇后请安的娴妃。   彼时,兰昕正坐在妆镜前,看内务府呈上来的各色胭脂。珐琅盒里、小瓷瓶里、通体白玉制成的敞口瓶用红布裹着木塞,到底精致。见娴妃这会儿过来,兰昕温和一笑:“让娴妃见笑了,到了本宫这个年岁,保养不住容颜也只能靠多敷些蜜粉在脸上,才不至于让人瞧着生厌。所以这挑选胭脂的功夫是一点都不能少。”   “那臣妾就真的来的及时了。”盼语含笑朝身旁的叶澜递了个眼色。叶澜伶俐,连忙快步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呈上几个青花瓷的小钵子。盼语又道:“这是臣妾的侍婢叶澜亲手调制的胭脂,眼色与内务府采购的有所不同,也比外头敬贡上来的柔和些,给皇后娘娘试试。”   兰昕看了一眼,示意索澜收下:“娴妃成日里要侍奉太后,要陪伴皇上,还要记挂着本宫这些琐碎事儿,当真是难为你了。”   “娘娘严重了,侍奉太后皇上以及娘娘您,乃是臣妾的本分。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娘娘所用的胭脂蜜粉,唇膏唇脂也都是由臣妾置办的。这么看来,倒是臣妾疏忽,许久未曾在这些事情上用心。”盼语对上皇后一双明澈的眸子,心里各种的滋味儿一瞬间涌上来。   眼角的抽搐让她看上去很是不自然,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疼痛压抑恨不得在一瞬间宣泄出来才好。但盼语终究是攥紧了拳头,将那种灼热烧痛藏匿在了自己的掌心。“臣妾也有好几日不曾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只因为春寒料峭,天气反复,太后头疼的旧疾又复发了。臣妾总归要自己照顾在侧才能安心,还望娘娘恕罪。”   兰昕喟叹一声,抽了一口沉甸甸的檀香气幽幽说话:“这么看来,倒不是你疏忽了,而是本宫懈怠了。太后旧疾发作,本宫竟然浑不知情。若不是有娴妃你于慈宁宫侍奉得宜,本宫岂非要愧对皇上了。”   “娘娘别多心,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太后旧疾发作,未免皇上皇后担心,并没有张扬。臣妾此番前来,也是多口说这一句。因着御医尽心,这两日病情也算是缓和了。”盼语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抚自己的耳垂:“臣妾前来,倒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便是。”兰昕拿着叶澜亲手做的其中一盒胭脂,见那粉粉的颜色很清新,香味儿也独特,笑容愈浓了些。   盼语仰起头,嘴角略微向下,似乎很难开口。   兰昕明白她是不想旁人在场,于是吩咐索澜将这些胭脂手下,又让索澜领着叶澜去后院择些新鲜的花材。支开了手底下的人,她才对娴妃道:“你我同为侍奉皇上的人,又是这么多年的姐妹,实在不至于说个‘求’字,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盼语谈不上恭敬,只是如常开口:“臣妾想求皇后娘娘的懿旨,让御医曹旭延来照料臣妾的身子。”   “哦?”兰昕有些疑惑:“你是觉得哪里不舒坦么?”   轻轻摇了摇头,盼语并不避讳:“臣妾没有身子不舒坦,臣妾只是想要个孩子。”语声有些低落,盼语只觉得心里很难过:“这么多年了,这个梦臣妾一直都在做着。先有哲妃、皇后娘娘您为皇上诞下阿哥公主,后有纯妃、嘉妃、愉嫔先后给皇上添了阿哥,臣妾当真是羡慕至极。羡慕的让自己心疼了。”   “本宫偶尔也会翻查太医院的记档,娴妃你的坐胎药不是一直都没有断过么?”兰昕瞧着她脸色不好,少不得宽慰:“到底你还年轻,这种事情许是放松了心境就会如愿的,你也别太焦心。”   盼语点头,却只是苦笑:“臣妾也以为自己还年轻,可臣妾到底也快近三十了。坐胎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从嘴里苦到心里,可肚子却一点都不争气,臣妾实在是不能不焦心。诚如皇后娘娘所言,许多事情放松了心境就会如愿,曾几何时,臣妾也是想着顺其自然就好,可……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自从上一次小产到现在,臣妾已经等了太多太多年。即便是小产引致臣妾身子亏虚,难道说这么多年的调养还不见好么?曹御医侍奉过嘉妃的胎,也侍奉过纯妃的胎,嘉妃纯妃不都平安的诞下麟儿了么。   臣妾虽然还没有动静,却也想着能由曹御医亲自调养身子。皇后娘娘,若是您不介意,臣妾真的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本宫自然也希望你能为皇上多添几个阿哥。”兰昕听着娴妃的话明显另有所指,心里微微有些不痛快。曾经月事布的事情,娴妃亲口问过自己,自己也是亲口告诉她并没有半分关系。如今呢,娴妃的疑心病八成是又犯了,又来怀疑自己的居心了。   当然,这也不怪娴妃,兰昕只恨自己从前太阴险歹毒,坑透了娴妃。“也好,既然你相信曹旭延的医术,本宫就令他亲自为你调养身子。”   “多谢皇后娘娘。”盼语似乎意犹未尽,还有好些话要对皇后说。   瞧出了这一层意思,兰昕便笑道:“娴妃还有什么要问本宫么?”   “臣妾听说……”盼语含住了要说的话,掂量再三,才又慢慢开口。“纯妃是服用了助孕的药物,才会有了永,这件事情敢问皇后娘娘是否知晓。”   兰昕点一下头,毫不掩饰:“的确有此事。正因为是服用了药物才有了身子,才使得纯妃身子有所损伤。不是在最恰当的时机,不是在最好的时候,强得了永,也让纯妃一身病痛。你只看她现在气血两亏的样子,便知道轻重深浅了。”   “是了。”盼语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只是纯妃到底平安生下了六阿哥,而六阿哥由皇后娘娘精心抚育,也长的又好又快,健康安泰……”   眼底透出一丝疑惑,兰昕不觉蹙眉瞟了娴妃一眼:“到底娴妃是想说什么?”   “倘若臣妾手里也得了这样的方子,这种灵药,皇后娘娘是希望臣妾服用还是不要服用?”盼语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面前的皇后,一字一句问道。   这话兰昕要怎么回答呢?说不要,好像不愿意娴妃有子嗣似的。说要,那明明就是铤而走险的东西,否则怎么不是人人都拿来用呢。“娴妃怕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吧!本宫想,用药的好处若是利大于弊,那么用也罢了。可若是害大于利,就实在不必犯险。用不用,全凭你自己权衡。”   盼语敛息,轻轻闭上了双眼:“那么倘若是皇后娘娘您呢?这样的东西您会用么?”   “本宫怕自己的身子早已经不适合孕育皇嗣了,即便是用,也不过是浪费罢了。”兰昕轻飘飘的叹了一声:“若是用本宫一命,换永琏平安,本宫自当甘之如饴。或许纯妃强行成孕的动机不纯,但娴妃你择不同。你是可以选自己的路,别错过了对了,追悔莫及。”   “臣妾早已选好了自己的路,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怕只怕臣妾福薄,未能领受娘娘的大恩,白白辜负了娘娘的美意。”盼语起身微微朝皇后一福:“多谢娘娘成全,臣妾告退。” 第五百七十一章 春愁酒病成惆怅   弘历捧着永,拿锦澜才扭过的温热湿绵替他拭去了嘴角的奶渍:“朕昨个儿才抱过永,这才一日的功夫,似乎又沉了不少呢。【,ka~”眼底的怜爱之色愈浓,弘历为父的慈爱之色油然而生:“奶娃娃长的最是快,累你这样精心的照顾。”   兰昕在一旁挑选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各色饰物,长命锁、平安扣、银手环,都是给六阿哥准备的。琳琅满目的样式,看得人眼花缭乱,哪一样都精致,哪一样都十分有心思,可挑来挑去,似乎没有哪一样能让兰昕满意。   “朕瞧着手工是精致了不少,花样也多,但来看去,还是寻常的样子。兰昕你若是不满意,朕回头抽空自己花了花样,送去内务府让奴才们照着做,如何?”弘历瞧出了兰昕的心思,少不得体贴道。   轻轻的摆了摆手,兰昕吩咐奴才们退下去,只让索澜拿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过来:“皇上看看这个吧,有了最好的,怕是看什么都觉得次一些。”   “哦?”弘历转首将永交给乳娘青锁,哂笑道:“兰昕你系出名门,虽不喜欢金银珠玉,却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连你也觉着好,此物一定不同寻常了。”   没有做声,兰昕只是对青锁略点了下头。   青锁会意,抱着六阿哥匆匆退了下去。室内,只剩下索澜还在帝后身边伺候。   “这是……”弘历打开锦盒,内置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香囊。香囊不过才拇指大小,却绣着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不但颜色柔和清新,连针脚也很细密。香囊以缥色的细线勾勒锁边,既不失华贵,又能彰显身份。   兰昕微微一笑:“皇上解开这长方的小香囊上,那粒儿明黄色的纽扣看看。”   弘历照着做了,见里面装着一枚很小的平安扣,是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上面精雕了些许龙鳞的图案,摸起来能感觉到那细细的纹路。根据龙鳞的样式就能看出,这是给皇子的饰物,十分用心。“此物是从何而来?”   “出自纯妃幼妹苏氏之手,乃是她亲手雕刻亲手缝制给永的。”兰昕毫不避讳,毕竟算了算日子,这苏氏入宫转三月了。皇上没传召过她觐见,人就这么不冷不热的搁置在钟粹宫里,说出来也却是有些不妥。   “哦。”弘历想起,李玉的确提过此事。“难为她有这么精巧的功夫,总算是有心。”   “苏氏的确担得起皇上这样的称赞。自从她入宫,永浑身上下的衣饰鞋袜,多数出自她一双巧手。她缝制的肚兜,针脚细密的根本摸不出痕迹,就连手上有数十年经验的绣娘也自愧不如。非但如此,皇上只看这羊脂白玉平安扣上的龙鳞便能明白,这位姑娘非但是有心人,还颇为熟悉宫里的规矩。   知道皇上所用龙鳞图案与皇嗣所有有何不同,出事也总算周全。臣妾见过她几回,若论容貌,比之从前的纯妃毫不逊色。若论诗书,也可称得上是才女。这样姿容出色的姑娘,芳龄二九,又是正当妙龄之时,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兰昕已经问的这样明白了,弘历怎么可能一点也听不出来。薄薄的嘴唇慢慢的舒展,眼底的神彩亦如常的深邃平淡:“既然是好女子,朕便在朝中为她择一位好夫君。才子佳人如此匹配,总算是相得益彰。”   “臣妾不知,皇上竟然是如此打算的。”兰昕观察了纯妃之美苏婉芹些许日子,有自己看在眼底的,也有旁敲侧击到的。甚至有暗哨打探来的,总之,她心里觉得苏婉芹不会和纯妃那么阴戾狠毒。也不失江南美女独有的韵味,清秀水灵,才气纵横。   “那兰昕,你以为朕是如何打算的?”弘历略微严肃了些,将那平安扣装进了锦囊里,让索澜拿了出去。“你觉得,朕会将她留在宫里,随意赐个名分?”   兰昕轻缓一笑:“皇上未必不能这样安排。”   “你呀。”弘历轻轻的刮了刮兰昕的鼻尖,语气里透着宠溺:“朕若是有心,何必迟迟不肯见她。无论她是否姿容出众,才情不凡,朕都无心贪恋。朕不是汉成帝,也断然不想大清的后宫出现飞燕合德之流。”   “皇上可是担忧苏氏如同纯妃,野心大了些难以驾驭?”兰昕是真的很想摸清楚皇上的心,她不晓得皇上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才不愿意让纯妃的妹妹入宫,还是皇上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子,不喜欢姐妹二人同时侍奉在后宫。于是少不得多言几句:“臣妾却觉得,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不可同日而语。”   弘历慢慢的捧起兰昕的两颊,迫使其对上自己的眸子,认真道:“朕知道,从前的事情,是朕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纯妃。纯妃做了许多错失,让朕恨不得将她处死,就因为朕觉得亏欠了她,所以才不愿意做绝。   何况她是真的诞下了两位阿哥,朕念在永璋和永的情面上,也会留她一条活路。”   叹了口气,弘历慢慢的将自己的鼻尖触碰兰昕小巧的鼻尖:“朕也忍不住会去想,当年若不是朕令她暗中窥探兰昕你与弘昼的举动,事后又不肯对你言明事实,纯妃是否不会一步一步走到如斯田地。朕是怕,她的谋算,她的狠戾都是朕一手造成的。   孰不知朕一时的猜忌。伤了与你的夫妻情分,与弘昼的手足之情,也逼着纯妃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兰昕觉得弘历变了,从前的他,是不会把自己的错处挂在嘴上的。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什么不好。可如今,他总是不停的提起那些事,好像没说一次,心里就能轻松一些。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听那些事。倘若能选,兰昕真希望自己一直活在为了他不顾一切的愚蠢里,哪怕他所做的都是假的,只要不知道,她就能一无反顾。   可惜……   “皇上,臣妾不是想提及这些事,不过是不想让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无休止的等下去,盼下去罢了。若是您真的无心,不如让她出宫吧。”兰昕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倘若当年,她跟着弘昼离开了京城,是否现在早已经子女成群。   这个想法让她身子一颤,在他正要吻她的时候,忍不住别过脸去。   “朕知道你有顾虑,放心吧,这件事朕会处理好的。”弘历没有强吻兰昕,实际上,他一点也不想勉强她做不愿意的事情。这段日子,虽然他日日都来长春宫,虽然他时常留宿,可每每,她仅仅是枕着自己的臂弯安然入眠,到底也没有从前的那种亲密了。   高凌曦沿着蜿蜒的流水走了好半天,衣裳都被沁湿了还是不愿意回宫。碧澜也只得陪着她慢慢的走,所幸的是太阳快要落山了,这样的傍晚时分,算是很凉爽的了。   “慧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婉贵人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忽然就立在了高凌曦面前。惊得高凌曦险些叫出声来,心猛的一跳,差点飞出来。“婉贵人,你是怎么回事儿,这样慌里慌张的是干什么?”   碧澜注意到,并没有人跟着婉贵人,而只有她一个人立在面前,不禁疑惑:“贵人你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吧?不如让奴婢送您回宫歇着?”   陈青青连连摇头,四下里张望确定没有人才赶紧走过来。走近的同时,她一把攥住了慧贵妃的手:“贵妃娘娘,只有您才能救臣妾了。求您,无比将这样东西保管好,千万别让娴妃娘娘知道臣妾见过您。”   言罢,她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抬腿就跑。那样子仿佛是有只老虎在后面追赶她一般,再不跑就必然虎口丧生了。可天晓得,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娘娘……咱们……”碧澜不知道该不该在这里说话,但是她眼尖,才开口就瞧见娴妃并着叶澜款款而来。尽管步子并不算急,但眼角眉梢的急切之色竟然有些藏不住了。   “是慧贵妃娘娘啊。”盼语尽量放慢了自己的语速,刻意佯装娴静平和:“怎么这会儿这样有兴致,来御花园里看景呢?”   高凌曦取下了衣襟上别着的绢子,慢慢的拭了拭额头上的薄汗:“怎么,这御花园划给承乾宫了?”   微微屈膝行了礼,盼语冷蔑而笑:“自然没有。”   “那就是了。”高凌曦扬了扬眉:“既然不是承乾宫的范围,那本宫何时来何时走,是逛是看,是坐是走与你有什么关系。娴妃要想指手画脚一番,就会你的承乾宫去。别无端的扰了本宫赏景,需知的,好心情一去难返,一只老鼠可是能坏了一锅粥。”   掩住口鼻嗤嗤一笑,盼语温和的垂下头去:“臣妾听闻这些日子以来,慧贵妃娘娘您时常去长春宫陪伴皇后。许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提点吧,贵妃说话的范儿,越来越有样了。假以时日,怕嘉妃愉嫔联手,都比不上贵妃一张利嘴了。”   高凌曦凛眉兀自往前走了一步:“一张利嘴,这就是娴妃对本宫说话应有的态度么?还是娴妃你慈宁宫待久了,竟然觉得自己沾染了太后的尊贵,越发目空一切了?”   -, 第五百七十二章 萧萧晚雨脱梧楸   “呵呵。”盼语冷笑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瞥慧贵妃一眼。眼尾的那一道光看起来坚硬寒冷,颇有剥皮蚀骨的意味儿。“慧贵妃娘娘素来笑面迎人,即便是多不喜欢都好,脸上温热的笑意从来有增无减。怎的今儿对着臣妾倒成了一副生硬面孔,不知道的还当臣妾欠你了几百两银子没还呢。到底不至于的。”   像是卯足劲得使出来一样,盼语并不给慧贵妃开口的机会,强自道:“臣妾可不是慧贵妃娘娘您,也学不来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面虎一般的本事。臣妾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若是说出来的话让娘娘您不爱听了,那臣妾只盼着娘娘您宽宏大度,一笑置之也就罢了。实在犯不着生气,没的气坏的可是您自己个儿的身子。”   “你找茬是不是?”高凌曦凛眉,嫣红的脸颊透出薄薄的怒气,杏目圆圆瞪着,蕴藏的锋芒依稀可见。   美人,自然是宜喜宜嗔的。盼语看着面前的佳人,尽管是怒目相向,却依旧不减姿容,心里有些羡慕。慧贵妃是真的不年轻了,到了她这个岁数,多少红颜变成了残粉,多少佳人熬成了枯骨,可上天似乎特别的厚待她,仅仅是让她生了一场病。   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仅仅黯淡了一时,随后,她依旧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盼语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轻轻的笑了笑,笑里有多少苦涩都好,也仅仅只能往她自己肚子里咽。“臣妾不过实话实说,哪里就有找茬的成分了?何况慧贵妃娘娘您是贵妃,臣妾区区妃子,能找您的什么茬,这话说起来不是笑话么?”   高凌曦慢慢的走上前去,近近看了娴妃一眼:“你说得极是,你不过是区区的妃子,即便相当上皇后,也得一步一步往上爬,贵妃、皇贵妃……看来摆在你面前的路还漫长的很呢。”   眸子里冷光一现,盼语清亮的干笑一声:“贵妃不必替臣妾忧心,臣妾只不过是想好好陪在皇上身侧,哪里就有那种打算……”   猛然一伸手,高凌曦狠狠钳住了盼语的下颌:“你说的对,你最好是只想好好陪在皇上身侧,最好是没有那种打算,最好是一门心思的当好你这承乾宫一宫主位,否则,本宫决计不会轻饶了你。”   盼语只觉得两颊快要被慧贵妃捏碎了,双手狠狠攥住慧贵妃钳住自己的玉腕,硬生生想要掰开。   叶澜见自家娘娘吃亏了,也连忙凑上前去。   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就被碧澜一计耳光抽在脸上,啪的脆响一声。“慧贵妃娘娘训诫宫嫔,哪里容得你一个宫婢瞪眼。反了你了么?”   吃了这样的亏,叶澜不但不能反驳,反而还得和自己主子一样隐忍,她心里真是别提有多恨了。紧忙垂下头去,叶澜不想让人发觉她眼里藏不住的光,这个时候,除了隐忍也只能隐忍了,再无旁的了。   “慧贵妃娘娘……”盼语轻咬贝齿:“不过是你我之间的几句玩笑之言,用不着说翻脸就翻脸吧。何况你手上是有功夫的,想掐死我么?”   高凌曦凛劲儿一推,狠狠甩开了手:“不瞒你说,本宫手上还真没有什么功夫。要不是真的没有功夫,早就三两下把你打趴下了。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旁人的心意不领受也就罢了,反而还要恩将仇报,当真是够无耻的了。”   揉了揉被慧贵妃钳痛的下颌两颊,盼语拧着眉头厉声却轻,道:“慧贵妃别忘了,是谁告诉我月事布里有麝香的,又是谁想尽一切办法要我同仇敌忾,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一切都是从你嘴里讲出来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正领受小恩小惠的人是你。   神是你鬼也是你,反而还要怪我无耻。你这朱丹润唇一张一合,说的都是旁人的不好,那我倒是想问问看了,慧贵妃你究竟又好在哪里?不就是皇后求皇上开恩,让你兄长从牢里返回了家中么,哼,皇上的网是开了一面,你的心怕是也被皇后泡软了吧?   现下再要同仇敌忾,也是你们对我,否则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区区一句牙尖嘴利就招致贵妃出手伤人!”   “娘娘,皇上……”碧澜瞧见皇上正从不远处过来,心里当即一揪。这边慧贵妃与娴妃剑拔弩张,若是娴妃嚼舌根当面告状,让贵妃下不来台,事情怕是不好办了。   高凌曦与盼语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去,齐刷刷看着不远处的来人,那道身影颀长而健硕,威严之气环绕周身,加之明黄色的衣饰,仿佛大老远就能感觉到那不怒自威的天子气魄。二人默了声音,只是慢慢的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怎么都聚在这儿了。”弘历远远瞧见两人,心里便隐隐觉出了什么。“白日里天太热,也就这会儿还能舒坦一点,难怪你们都愿意出来走走。”   轻缓一笑,高凌曦并不理会娴妃眼里的流光是锋利还是怨怼,只是自顾自笑问:“皇上不是在长春宫陪皇后娘娘用了晚膳么!这会儿是要去哪儿呢?”   “朕去瞧瞧纯妃。”弘历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话比方才慧贵妃钳住自己的下颌还要疼,盼语凛眉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纯妃?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皇上已经好久不去钟粹宫了。怎么今儿忽然想去……”   “娴妃问的好奇怪。”高凌曦心里虽然也不痛快,可脸上的笑意这会儿颇为浓郁:“东西六宫,南苑北苑,只要是紫禁城的范畴,皇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瞧谁就瞧谁,难道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明显是冷嘲热讽的话,高凌曦却带着微笑说的和开玩笑一般,让人听着心里头生气,可就是不能表现出急切与不满来。   “娘娘多虑了,臣妾不过是有些奇怪,才会问。到底也没有其他意思。”盼语不想在皇上面前留下执拗、冷漠的印象,也只好含笑福了福身:“臣妾多嘴了,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弘历伸手轻轻扶了她一把,随即扬了扬眉:“今儿在皇后宫里抱了永半日,想着好些时候没见纯妃了,就想着过去瞧瞧。”   果然不出所料,一定是皇后暗中下了功夫。盼语嚼着恨,一点一点的咽下去,徐徐道:“是呢,转眼六阿哥也有半岁了吧,纯妃到底是生母,皇上是该去瞧瞧。”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另外一番计较。   若不是纯妃肯将六阿哥养在皇后膝下,若不是纯妃故意诬陷自己与萧风有染,皇后又怎么肯这么卖力,劝皇上去钟粹宫。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倒是做的极好。盼语越想越是不服气,从前自己待皇后那么好,她却还是要背后捅刀子。   这会儿虽然没有撕破脸,可大家都知道彼此的真面目了,于是皇后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自己而后快,当真是阴险至极……   “臣妾已经出来许久了,就不耽搁皇上去钟粹宫了。”就在娴妃神思不属之时,高凌曦稳稳当当的福了福身:“臣妾告退了。”   这样一来,盼语不免有些被动,紧忙也随着慧贵妃福了福身:“那臣妾也告退了。”   弘历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了李玉起驾。   “娘娘……”叶澜见娴妃才走了两步,就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心里很担忧。“皇上已经走了,奴婢还是扶娘娘回宫沐浴吧。说了这好半天的话,娘娘八成也口干了,宫里有熬好的绿豆百合汤。”   “被碧澜打了一巴掌,你心里不气么?”盼语见叶澜脸颊指印分明,低声问道。   “奴婢只是奴婢,不敢有自己的心思。只晓得该对对娘娘好的人好,对娘娘恶的人恶。碧蓝如何,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叶澜轻飘飘的说着这些话,似乎真的没有往心里去一样。   盼语微微颔首,赞许一笑:“难怪本宫身边缺个侍婢,太后就想到了你。说你昔日曾经侍奉过太后几回,仅仅几回,太后便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叶澜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睑道:“奴婢只不过是娴妃娘娘的奴才,做奴才的,至少总要懂得为主子分忧。”事实上,方才皇上来时,叶澜真的很想仰起头来,让皇上看看自己脸颊上的指印。可她知道,娴妃一定不喜欢自己在这个时候生事,于是乖巧的低着头,恰到好处的弯卷嘴角才是最应当的样子。   “你放心,这一巴掌,本宫一定为你讨回来。”盼语眉清目朗,笑意盎然:“那慧贵妃从前在宝坻,不过是个使女。正因为身份微贱,才会和碧澜成了好姐妹。也难怪如今碧澜自恃贵妃身边的忠仆,越发敢蹬鼻子上脸了。可惜本宫偏偏是知道,她那一根骨头疼,那一根骨头软。”   叶澜才过来娴妃身边伺候,这么听她说话,心里有些发毛。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道理。宫里的女子,争的不就是一口气,一张脸面么?要皇上给几分颜色,要皇后给几分颜色,剩下的,便是六宫里女子都肯给的脸面了。“娘娘睿智,自然能洞若观火。奴婢总觉得慧贵妃空有一张美丽的脸,敌不过岁月的东西罢了,到底成不了气候。” 第五百七十三章 :青枝疑是香酥溅   苏婉芹进来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就站在纯妃面前,可她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浑然不觉。胸口有些窒闷,苏婉芹不喜欢这四方的宫墙,更不喜欢成日里穿金戴银,装成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的自己。为着往后能有清雅的日子过,叹了口气,苏婉芹幽幽唤了一声:“姐姐。”   虽然没有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但苏婉蓉的双眼根本就没有聚焦,只是空洞洞的感觉到身前的人着一身黄绿色的旗装,感觉很像是春日里枝叶上的嫩芽,娇嫩欲滴。“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不是让风澜遣小侍婢给你准备了香汤么?你知道么,对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容颜更要紧了。”   勾唇浅笑,苏婉蓉仿佛回到了自己还是少女时的心境。“虽然你现在还年轻,肌肤吹弹即破,嫩的像是才剥了壳的荔枝,又水灵又甜。可保养的功夫却一点都不能不经心,越是弥足珍贵的东西越要好好的养护,你只看慧贵妃便知道了。成日里不是杏仁粉,就是玉石散,再美的容颜也是得益于长久的精心养护。你底子好,加上姐姐精心调配的这些方子,必然能容颜不老,成为这后宫里呼风唤雨的主子。”   “姐姐。”苏婉芹又低低的唤了一声。   这一回,苏婉蓉更是真的回到了现实里,看看清冷的内室,看看面前满面愁容的婉芹,她的眉头也情不自禁的蹙紧,心底油然而生出了悲凉。“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回家。”苏婉芹艰难的挤出了这四个字,眼底的泪水便不可抑制的滚落下来。   “回家?”这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苏婉蓉的心。一则,她的苦心婉芹是一点也不肯领受,二则,她自己也想家,也想回家,可哪里就那么容易了?“我在京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入宫之前,你和姚姨娘不是一直住的好好的么?   京城虽然没有咱们从小长大的江南那么美,却是整个大清最富庶最显贵的地方了。你再看看这紫禁城的御花园,或者过些日子,带你去瞧瞧圆明园,山石堆砌,树木葱郁,好多景致都是仿效苏州的园林而建,又哪里会不美不好呢?”   苏婉芹动了动唇,原是想要忍住,可终究还是皱着眉头道:“仿照修建的,终究是仿照而非原本的水乡之美。姐姐,京城里的一切再好,也不是咱们长大的地方。婉芹知道,姐姐您是为了我好,可婉芹不愿意留在这里,宁可回乡碌碌一生,也不愿意成为这紫禁城里呼风唤雨的主子。”   “没出息。”苏婉蓉很想大声斥责整个不懂事的妹妹,可是她的声音竟然是如此的没有底气。“这里要是不好,就没有更好的地方了。你想走,这后宫里多少人也想让你走呢,怎么你就不为我想想么?但凡是我还有一点法子,又怎么会想方设法让你入宫呢?   何况,你在京中住了三年之久,这三年来,你日日起早贪黑,跟着从前在宫里侍奉的宫婢学规矩,学举止,难道这三年的心血就随你一句想回家,便要付诸东流了?婉芹,你别傻了,别为了一时的难以承受而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抹了抹眼角的泪,苏婉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但实际上,她真的很伤心,抑制不住的伤心。“我也不想勉强你,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会这么做。你看看永璋,你再看看永,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一个皇上不疼,另一个被皇后养在膝下,为什么呢?   就因为我这个嫡亲额娘没有前程,连带着咱们苏氏一族的诞下的皇嗣也没有前程。你可以怪我自私,拿你当成利器来笼络皇上,你也可以怪我狠心,不怪不顾你的感受。可是婉芹,若是咱们姐妹都碌碌无为,苏氏一族的荣光岂非要断送了?   你可知当年祖父卖了多少匹绸缎才捐了个官来当,又可知爹爹为了能送我入宝亲王府,受了多少白眼。小门小户的出身,本就让你我低人一等,我没有怨过,只是默默的争取。好不容,好不容易我有了如今的身份,可……”   那些苦涩,苏婉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宣之于口,她仅仅是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不该逼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姐姐,我知道你不容易,这红墙之中的女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都不容易。你已经有了三阿哥与六阿哥,但许多时候许多事情还是由不得你自己啊。婉芹自问没有姐姐的本事,也不及姐姐有福气,又怎么会不量力而行呢。”   长长叹了一口气,苏婉芹抹着泪道:“不是姐姐自私,而是妹妹自私,自私的不想将自己的青春交托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夫君身上。求姐姐原谅妹妹,放婉芹一条活路吧!”   “你……”苏婉蓉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寻个机会,让婉芹见一见皇上。皇上英俊倜傥,雄才大略。若不是皇上,绝对能算得上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好男儿。也许见了这一面,婉芹会改变主意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的纯妃,不过是后宫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她根本无力左右皇上见谁,皇上不见谁。   “妹妹,算姐姐求求你好么?再等些日子吧,若是皇上还不肯见你,姐姐便让你出宫好么?”苏婉蓉看得出来,这个小妹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思却很重。只怕硬来或者把话说的太绝对了,根本就没有好处,也只能先哄着,然后见机行事。   风澜急匆匆的进来,兀自推开门就道:“娘娘,皇上来了。”   苏婉蓉登时脸色晃白,唇角抽搐:“皇上?皇上来了?这怎么可能?”   苏婉芹也是大惊失色,后心一下子沁出冷汗来,凉风习习,只让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而那寒凉像是钻进了骨缝里,即便是有心想逃却也无处可躲。“姐姐,我怕……”   瞟了一眼婉芹,见她哭的双眼红肿,妆容也花了,苏婉蓉只好叹一声:“风澜,你领着小姐下去吧。收拾收拾,若是皇上传召……若是皇上不传,就不必进来了。”   “多谢姐姐。”虽然有两种可能,可纯妃不勉强自己一定要觐见皇上,苏婉芹已经心满意足了。边道谢,她边急匆匆的离开,生怕再耽搁一会儿,正与皇上撞见。   苏婉蓉看着急匆匆退下去的小妹,心里也是有几分不舍的。毕竟她还能选,不是到了如自己这般的绝地,她可以走啊。为什么非要逼着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呢?慢慢的跪了下去,苏婉蓉迎着门口的方向垂首不语,任凭泪珠子霹雳啪啦的掉下来,纹丝不动。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萦绕室内,她才啜泣起来。“臣妾给皇上请安,未能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声音颤抖的厉害,苏婉蓉说不出那种吴侬软语的调调了。实际上,即便她还能说,皇上也必然不想再听了。这样也好,彼此之间都能顺其自然,没有谁惹得谁心烦。   弘历慢慢走进去,见只有纯妃一人,不免有些奇怪:“纯妃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妹妹敬献给朕么?怎么这会儿只有你一个人哭哭啼啼的迎驾,全然不见你小妹的半点影子?还是你觉得,朕不会喜欢她,于是预备在朕的茶水里做些手脚?”   “皇上进来之前,臣妾还吩咐了风澜,带着小妹去收拾收拾,以备皇上传召。只是这会儿,臣妾已经改变了主意,不想让小妹入宫了。”苏婉蓉说的总算是句心里话,可这句心里话也不是没有其余的成分。从皇上的话能听得出来,他是不会接受苏氏姐妹一并侍奉的。既然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舟,起码小妹能有个自己满意的前程。   “哦?这么说,你是担心朕嫌恶,于是改变初衷了?”弘历逼近一步,心里的厌恶便有些翻滚。于是又停下了脚步,他不想再靠近这个满身都是毒的毒妇。   “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千算万算也都是臣妾一个人的谋算。皇上若是不想再见到臣妾,臣妾可以自己想办法无声无息的离去。绝不会让永璋与永的前程,蒙上半点尘埃。”苏婉蓉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庞:“皇上是不必勉强留下臣妾碍眼的。当初……因为臣妾腹中有永,罪不及幼子。如今却不怕了。”   纯妃一直低着头,弘历一直在猜想此时此刻,她这张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不想当看见那泪水满布的面庞,心里竟然还有一丝怜悯。生硬了口吻,弘历冷淡一笑:“你真的这么想死么?”   苏婉蓉摇了摇头,泪水便随着掉下来:“臣妾当然不想。可臣妾同样不想被皇上视为在喉鲠刺。”长长的叹了一声,苏婉蓉凛起秀眉,蹙紧了眉心,气若游丝般问道:“皇上,您就这么痛恨臣妾么?您真的就不念及半点过往的情分么?” 第五百七十四章 雅志偏怜雕浦月   没有直接了当的回答娴妃的话,弘历仅仅是拨弄了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既然人已经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时候,朕总是要见上一见的。”   苏婉蓉懵然对上皇帝的双瞳,那瞳孔里的深邃是她根本就不会明白的。“皇上,臣妾……”   “朕从前听老太监们嚼闲话,说当了额娘的女子会变得有些嗦。朕原是不信的,但瞧见纯妃你,想不信怕也是难。”语气稍微有些生硬,弘历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了。“你究竟是听不懂朕说什么,还是你根本想要抗旨?”   “臣妾不敢。”苏婉蓉抽了口凉气,幽幽唤了风澜一声:“去把小姐领上来给皇上请安。”   风澜瞥见皇上的脸色不好看,溜溜的退了下去,大气儿都不敢喘。   苏婉芹极不情愿的走进来时,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洗的一干二净。当然,不施粉黛,眼前的她也是看着自然清新的,清水芙蓉。“妾身苏氏婉芹,给皇上请安。”虽然是行了大礼,但苏婉芹并没有多说话。   甚至说她并不敢与皇上四目相对一眼,因为她很害怕,怕这一眼会改变她的一生。   “抬起头来。”弘历漫不经心的瞟了还跪着的纯妃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是来给朕请安的,总得要朕瞧清楚你的容貌不是么。”   “妾身遵旨。”苏婉芹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目光依旧平视远处,始终不敢与皇上四目相对。   “江南出柔婉佳人,果然不错。”说真的,弘历喜欢这样柔婉清新的江南女子,她们腰肢柔软,小巧可人,看上去就像是五六月里才冒出池水的嫩嫩小荷,撩人心动。加之面前的苏婉芹生的很美,杏目分腮,樱桃小口,说话的时候,两颊的梨涡很是甜美,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更何况,她是个才女,周身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不矫揉造作,更不会媚态十足,仅仅是清新自然就足以成就她日后的恩宠。   “纯妃的小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弘历的声音明显添了一分醉意:“青杏园林著酒香。佳人初试薄罗裳。柳丝无力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日偏长。为谁消瘦减容光。”   苏婉芹脸色大变,方才只是有些暗淡,这会儿却惨白的人,就连两腮自然的粉润也登时看不见了。“妾身不过薄柳之姿,哪里当得起皇上一句‘佳人’。何况妾身虽然出身商贾之家,祖父与父亲得蒙先帝与皇上隆恩,能入朝为官效忠大清,已经光耀苏氏门楣。加之妾身长姐,得蒙皇上垂注,先后诞育两位阿哥,苏氏的荣光足以告慰先祖。   妾身心中感念天恩,却不敢奢求蒙宠,求皇上恩准妾身出宫。此时此刻,妾身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返回故里,与族人团聚,还望皇上成全。”   将额头贴在砖地上,苏婉芹才觉得那冰凉透进了脑仁里,硬生生的头疼欲裂。这些硬气的话,她原本是不敢说的。只是被逼到了绝路,也唯有奋力一击才好。   “既然入了宫,安守本分即可。族人荣耀与否,你尽可以不必担忧。”看了看天色,弘历略微伸了伸筋骨:“朕也有些乏了,纯妃,你替朕安排一下便罢。”言罢,弘历回首看了一眼外头,含笑道:“朕在侧殿稍作歇息。”   “皇上……”苏婉芹泪如泉涌:“求您开恩啊,让妾身出宫吧,皇上……”   苏婉蓉怔怔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皇上他……真的相中了婉芹!这让她该如何是好?   “姐姐,姐姐,婉芹求您了,您救救婉芹吧。婉芹不想入宫,婉芹不想当嫔妃,婉芹不想侍奉皇上,姐姐,婉芹求您了。”苏婉芹泣不成声,恨不得哭死过去一了百了,可她岂会不知道,即便是哭死了也无济于事。   面对无动于衷的纯妃,她忽然觉得万念俱灰。让她入宫不就是姐姐的意思么?   “姐姐……”苏婉芹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哭又能挽回什么呢。“也许婉芹不该这样执着……对么?”   从御花园遇见皇上回来,高凌曦就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犹如木头一般,连眼神都很空洞。   碧澜已经换了几回热茶,都不见贵妃有反应,心里也是急切的不行。“娘娘,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您就说出来吧。可别憋坏了自己,当心身子啊。”   上一回皇上使纯妃有孕,贵妃便极坏了眼睛。这会儿,又是皇上亲口说要去瞧纯妃,想来慧贵妃心里定然不好受。只是这一切,似乎不是生闷气就能解决的。“奴婢想,纯妃到底诞育了六阿哥,六阿哥又是成日里养在皇后身边的养子。皇后娘娘宽惠仁慈,必然会顾全面子上的事情。说不定皇上决计去钟粹宫,就是皇后的劝解呢。   既然未必是皇上的真情,娘娘您又何必为这些情面上的事情难为自己呢?若是您心里实在难受,就打奴婢两下撒撒气,或者大哭一场泄愤都好,就是别憋屈了自己。奴婢实在见不得您受委屈……”   高凌曦回过神来,轻轻一笑,眸子里也隐约显出了光彩。“本宫不是憋屈,本宫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慢慢的摊开手掌,高凌曦将紧紧攥在掌心里的丝绢松开,那丝绢一掉在地上,一枚青翠通透的玉石就露了出来。   并不是一枚完整的玉,从边角崩裂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玉佩上摔碎下来的小角,而并非人为打磨成形的一块玉坠子。   “这是?”碧澜不解,但转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婉贵人?”   内寝之中足足十六盏宫灯,耀的高凌曦恍如做梦:“不错,这东西应该是和皇上的一样。”   “娘娘您是说,皇上腰间形影不离的那块玉佩?那玉佩不是只有一块么,怎么这里会多出一角。若是奴婢没有眼花,皇上方才还带着那块玉呢!婉贵人怎么可能一早就有一个角握在手里?”   “是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尽管高凌曦是真的想不通,可她却翻来覆去的想出了很多可能。这玉虽然仅仅是一角,已经能看出名贵来,必然是进贡皇室的好东西。再者,无论是成色,还是玉佩的光泽,玉石内里的纹路,竟然都和皇上身上的那块如出一辙。   但凡是侍奉在皇上身侧经年的人,想必一眼就能认出来。难道说婉贵人惊惶失措,就是因为她发现了这块玉么?   可婉贵人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交情,即便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也不会因为惶恐而稀里糊涂的将东西交给自己。再者说,怎么看这个婉贵人也不像是容易发懵的。处事间既谨慎又小心,也算得上是有心思的。那么她这样做,难不成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刻意勾起自己的好奇?   “碧澜,你说要是婉贵人是冲着咱们来的,她又是从哪儿找到这样一块玉佩呢?还是说,她侍奉太后良久,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未免太后灭口,又怕娴妃谋算,她才铤而走险,让我来揭穿这件事情?”高凌曦更像是自言自语,她说话的同时,并没有看碧澜一眼,依旧是满面愁容。   这样要紧的事情,碧澜不敢妄加揣测,只好先想一想再开口。“奴婢记得,婉贵人初入慈宁宫侍奉太后还是在皇上下旨去圆明园避暑的时候。这会儿也是伏天,转眼间足有一年了。一年的功夫,娘娘觉得婉贵人能博取到太后的信任么?”   “自然能。”高凌曦毫不犹豫道:“若是不能,娴妃返回紫禁城后,太后便该有话不必婉贵人侍疾了。且这么瞧着,婉贵人去慈宁宫的时候,远比娴妃要多出许多。”   碧澜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阴郁:“既然如此,婉贵人是没有必要忤逆太后的。即便这玉佩真的和皇上有关系,她也没有必要来讨好娘娘您,给您通风报信来捉太后的痛脚啊。更何况皇上已经搁上了婉贵人的绿头牌,虽然没有传召她侍寝,但也并没有说不许她入养心殿请安。   明里暗里,这个婉贵人要向皇上卖乖也总有不少办法,实在不至于慌里慌张的将东西塞到娘娘您的手中。”   这一层高凌曦也想到了,这会儿听着碧澜说出来,心里也笃定不已。“既然如此,我便将这玉佩一角呈于皇后,并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禀明。有备无患么!无论婉贵人有何用意,咱们都能有所防范,如此岂不是美事一桩。”   碧澜赞同一笑:“奴婢还当娘娘是为了皇上去钟粹宫心烦呢,哪里知道娘娘是在想这些。”   高凌曦嗤嗤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看见这玉佩一角,我便猛然想起了关于皇上身世的种种,心里有些乱。但其实碧澜,你还是最了解我的。说句心里话吧,我还是不希望皇上再见纯妃。唉……你可别忘了,钟粹宫现在可不是纯妃一个人住着,不是还有个小狐媚子么?” 第五百七十五章 :山色横侵蘸晕霞   “娘娘您是怕皇上会看上那小狐媚子?”碧澜咬住唇瓣,蹙眉含恼:“这纯妃还真是够可以的,眼看着自己再不能侍奉皇上了,就将自己的小妹退到皇上的龙床边,真是不要脸。”   高凌曦鲜少听碧澜说这样露骨的话,扑哧一笑:“你也会说了,纯妃是将自己的小妹推到皇上的床边儿上,至于能不能爬上去,还要看皇上的圣意。若是皇上自己不喜欢,谁推,推谁都无妨,可若是皇上喜欢……”   默了声音,高凌曦说不清楚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真的很想一心一意的陪伴在皇上身侧,哪怕不是贵妃都好,只要他心里有自己就好。但为什么,皇上将她搁在心尖儿上没有多久,就又捧了旁人替代她的位置。苦苦一笑,高凌曦吁了口气:“若是皇上喜欢,推不推根本没有差别。不是纯妃也会有别人,不是小妹也可以是表妹。”   “是啊。”碧澜脱口应道:“若是喜欢,谁也阻拦不了。”这话算是有感而发,从前的萧风不就是如此么?他那么喜欢芷澜得不到随即就爬上了乐澜的床,左右都是看他的心思了。皇上和萧风没有什么不一样,对碧澜来说,他们都是忘情负义的臭男人。   高凌曦冷冷一笑,猛然站起了身子:“管不了这许多了,玉佩不能捏在咱们手里,碧澜,你即刻陪我去给皇后请安。”   李玉躬着身子,给皇上添了热茶汤。这已经是第三盏了,三盏茶的功夫,纯妃都没有安排妥当。从皇上蹙紧的眉头,李玉瞧出了圣心不悦,少不得更谨慎。那倒进茶盏里的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很是稳当。   “要不奴才去催催?”李玉试探道:“皇上也乏了,合该早点歇着。”   “不必。”弘历澹澹的声音,似乎在说一件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纯妃是侍奉朕多年的人了,她知道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会安排妥当的。”   “。”李玉有些吃不透皇上的心思,若不是介意到现在还未安排妥当,何以眉头深锁?但是听皇上说话的语气,也着实不是真的心急。   “皇上。”风澜恭敬的走进来,微微福身:“纯妃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请皇上移驾内寝。”   李玉连忙走上前去吱应着,紧随在风澜身后。   弘历走在最后,步子稳健且沉重,眉头凝聚着一股深深的冷意,一双眸子更像是深潭里的无底洞,随时会用冷漠将胆敢四目相对之人吞没。可以说,此时此刻,他心里没有半分愉悦,更没有一星半点的满意。   推开虚掩着的门,弘历只身一人缓缓走了进去。风澜含笑将李玉挡在身前,笑容可掬道:“公公成日里陪在皇上身边儿,辛劳的不行。这会儿……这里有奴婢伺候也就是了,让小丁子带着公公去耳房歇会儿,喝点热茶用点糕点解解乏吧。”   李玉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一想起这时候真是用不着他伺候了,便点了头:“也罢,若是皇上有吩咐,劳烦唤我一声。”   “是,奴婢记下了。”风澜笑嘻嘻的让小丁子领着李玉退下,自己也远远的躲去了一旁。   弘历走进厢房,才发现厢房里空无一人,根本不见佳人的影子。不知道什么,薄薄的唇瓣轻微舒展,唇角略勾,展露了笑意。   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弘历回首瞧去,脸上的笑容反而更为浓郁了些。“怎么是你?”   苏婉蓉慢慢的走进来,一身如常的睡衣很是素雅。加之她没有盘发,仅仅是用一根簪子松松的别住了黑缎子一样的长发,与平日里瞧见的纯妃真的不同。这是一种很随意很妩媚的感觉,没有刻意的打扮,倒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朕似乎并未传召你侍寝。”眉目生硬了几分,但弘历心里还是比较宽慰的。幸好,进来的不是苏婉芹,幸好面前的纯妃没有逼迫自己的妹妹。若不是如此,弘历真的想不通,还能用什么借口留下纯妃的性命。   慢慢的跪了下去,苏婉蓉已经没有伤感与畏惧了:“不瞒皇上,臣妾当年就有心让小妹入宫。所以这些年,小妹一直在京城居住,有专门的奴才调教宫中礼仪,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为的就是能一举博得皇上的垂注。   可皇上您也看见了,小妹心有旁骛,怕是不能安心的留在宫里侍奉了。既然如此,臣妾也不想勉强了她,求皇上开恩,让小妹出宫吧。”   “难道你不知道得罪朕会有什么下场么?”弘历故意蹙眉,佯装震怒:“朕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他只是想看看,苏婉蓉会不会说一套做一套,擎等着他生气,再装作迫不得已将人送进内寝来。   可惜弘历有心试探,苏婉蓉也不是傻子,皇上真要是喜欢婉芹,也实在不必等到这个时候。“臣妾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马车,送小妹去神武门等候。只等皇上的恩典,神武门接旨,便可以连夜护送小妹回江南。”   慢慢的闭上眼睛,苏婉蓉知道,她要做的,就是打赢这一场信任之战。唯有如此,才能让皇上觉得她的本质还是向善的,还有善良的一面。这么想着,她的底气越发足:“皇上要怪,就怪臣妾矫旨欺君,臣妾愿意领罪,只求皇上让小妹出城,偿了她自由之身吧。”   拂袖而去,弘历并没有多看苏婉蓉一眼,他也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外泄。   苏婉蓉无声的跪在地上,好半天才唤了风澜。“你可看清楚了,方才皇上离去的时候,神色如何?”   风澜一直躲在庑廊之下,就是为了看清楚皇上的神色。“看清了,皇上虽然表情严肃,却并未蹙眉。脚步也是轻快的,似乎并不是真的动怒了。”   幽幽的叹了一声,苏婉蓉的脸上这才浮现出笑意:“多亏你提醒。”   “奴婢不过是猜想,皇上其实并没有看中小姐,否则小姐入宫三月有余,皇上早已经传召觐见了。”风澜轻巧的附耳,对纯妃道:“何况,奴婢听说,皇上在御花园里见过小姐两回。所以心中笃定,今日之事,必然是皇上为了试探而为之。”   “是啊,本宫也听小丁子说,皇上是从长春宫过来的。”苏婉蓉阴冷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疲倦:“皇后纵然宽惠仁慈,会劝皇上来瞧一瞧婉芹,可皇后不会如此的急不可耐,把自己的夫君推到旁人怀里。   所以,皇后一定会先给婉芹名分,让皇上的圣旨晓谕六宫,然后才会有宠幸之事。许是,皇上想做成一时兴之所至吧。但是本宫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了,他是真喜欢一个人,还是逢场作戏,本宫还是能猜得出来的。”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风澜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无论怎么都好,只要皇上信任娘娘就不可惜。”   “真的不可惜么?”苏婉蓉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你也看见了,本宫在婉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惜皇上因为厌倦本宫,连碰也不愿意碰她。再者,本宫穿成这个样子,皇上依旧不屑于顾,说真的,有时候本宫真想求皇上赐我白绫三尺,痛痛快快的一了百了得了。就是放不下永璋和永啊,风澜,你说这日子过成本宫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   风澜也说不好,只是觉得纯妃有些意冷心灰:“娘娘,后宫里的事儿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患得患失,有高有低,皇上还肯下功夫试探娘娘,就是觉着不忍心真正断送了与娘娘您的情分,所以娘娘不要气馁,有朝一日,皇上一定会心意回还。”   但愿吧!苏婉蓉只在心里这样嘀咕了一句:“本宫累了,你吩咐人好好照应着让小姐离宫。就是劳碌命,往后的任何事情都还是本宫自己扛着、撑着。”   兰昕拨开了浮在热茶汤上的茶叶,动作很娴熟,丝毫没有让杯盏杯盖触碰,发出一丁点儿响动声。“这下你们的心可以定了么?”   身边的金沛姿最先颔首为笑:“臣妾心如止水,原本就是静的。皇后娘娘不必为臣妾担忧,倒是娴妃,这会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盼语瞥了一眼高凌曦,嗤嗤笑了笑:“慧贵妃才是心静之人,不也是巴巴的过来了么?相较而言,臣妾只是比较担忧纯妃不懂事,触怒龙颜就不好了。”   高凌曦温润的笑意慢慢展开,不紧不慢的对上娴妃狐疑的目光,轻轻道:“臣妾本来就睡不着,能陪着皇后娘娘说些话,总好过一个人辗转难眠要好。许是娴妃不知道吧,本宫不是今儿才过来,所谓晨昏定省,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功夫一点也不能少。只是你自己过来的少些,所以还当时今儿有什么不同呢。”   “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说的就是这事儿了。”金沛姿眉开眼笑:“自己个儿心里过不去,自然就以为旁人心里都过不去了。惹得皇后娘娘伤神就不好了,臣妾先行告退。”言罢,她轻蔑的瞥了娴妃一眼:“敢问娴妃娘娘,您是走是留啊?” 第五百七十六章 :薄衫春院闲花落   盼语温和回了嘉妃一个明媚的笑容,慢慢的起身朝皇后一福:“既然偶嘉妃作伴儿,那臣妾也不耽搁皇后娘娘安歇了,告退。”   “路上慢点,夜深了。”兰昕并没想太多,只是随声附和一句。转首瞧慧贵妃一动不动的坐着,便知道她还有别的话,只吩咐了索澜:“夜深了,再饮茶怕是难以安眠,上两盏蜜汁,本宫与给慧贵妃也好润润喉。”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高凌曦笑容可掬:“臣妾本是不应该来的,这会儿,并非因为皇上去了钟粹宫,而是另有一事。”   走出了长春宫偏殿,金沛姿已经听不见皇后和慧贵妃的对话,这才满面轻蔑的对娴妃一笑:“娴妃是怎么了,几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皇上去不去钟粹宫,那是皇上自己个儿的意思,和你有什么关系。用不用急三火四的来长春宫撒泼啊,你当自己是谁?皇后娘娘有必要分心来应酬你么?”   没有做声,盼语只是绕着嘉妃走了一圈,目光也是环来环去的绕着她看了好几回。   “你干什么?”金沛姿被她这样奇怪的举动惹恼,语气越发生硬:“看什么看?”   “嘉妃一向是语出惊人,本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每每见面,言语之中再不似从前亲厚,反而句句带刺,本宫就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金沛姿还没开口,就听见娴妃又是一阵轻佻的冷笑。   “本宫从来不跟旁人借钱用,所以必然不会欠你银子。没欠你银子,你依旧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本宫踩你尾巴了。”盼语笑意盎然:“所以我得好好看看,嘉妃你的尾巴是个什么样,而本宫又是怎么踩着了,怎么才能避开。否则啊,你次次见本宫都带着火药,谁受得了呢。”   看娴妃笑得前仰后合,金沛姿越发的气郁:“有尾巴的人是你,且看你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才能露出来,娴妃,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得意?”盼语渐渐的落了脸上的笑,苦大仇深似的对上嘉妃仿佛能喷出火来的眸子:“本宫有什么好得意的?一则,本宫没有你这么好的福气,虽然不得皇上的喜欢,却诞下麟儿,一朝跃身妃主。二则,本宫不如你会巴结奉承,依仗着皇后的凤权过自己安生的日子。三则,本宫不如你澹然,皇上来与不来,看与不看,你依旧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   这三点你都能做到,这后宫里还有谁是你的对手?真要是得意,也应该是你得意,本宫能自恃什么?只盼望着皇上能够怜悯几分,皇后能够心疼几分,上天能可怜可怜赐我一子,也好如你这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   “岂有此理,我与你同为妃主,你凭什么这样奚落于我?”金沛姿看到的,都是皇后怎么心疼娴妃,怎么维护娴妃。当然许多事情的内情她并不了然,可仅仅是凭借自己看到的,她都觉得娴妃不该向太后靠拢而倒戈相向。   更何况她知道,娴妃的心思已经不是贵妃、皇贵妃了。分明就是**裸奔着皇后的位置而去的。“你以为你自己很好么?你是在走纯妃的老路你不知道么?当你失去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你还剩下些什么,你想过么?说秋扇见捐那都是好听的,不过是被人像旧衣服旧鞋子一样扔掉,再不屑一顾。”   盼语冷抽了一口怨气,只觉得心胸胀满,更加不安宁了。“你方才说什么,同样是妃主,我凭什么这样奚落你。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都是妃主,就没有高低之分么?”   “你真的要算的这么清楚么?”金沛姿只觉得索然无味:“好,那我就跟你算一算。不错,你系出名门,而我不过是汉八旗,身份自然没有你贵重。但你别忘了,皇上疼永,本宫膝下不寂寞,母以子贵,光是这一点你便越不过去。”   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住着一个魔鬼,盼语总会情不自禁的将月事布里的麝香和皇后联系在一起。如今嘉妃这么说,更是刺痛了她这根神经。皇后已经让她失宠了,让身份微贱的使女高凌曦钻了空子,成了贵妃。为何还要夺取她成为母亲的权利!   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盼语将这些年来积下的怨恨都攥进了手里。“让你猖狂,本宫偏要你看看清楚,究竟是你这四阿哥的生母位嘉妃有地位,还是本宫身份贵重。”   “你想干什么?”金沛姿只是愤怒,并没有半点畏惧:“别不是说不过我,就要动手了吧?”   “哼。”盼语冷笑一声:“你当这是市井么,可惜,你想当泼妇本宫还不想。”言罢,盼语猛的转过身去,一把夺过叶澜手里的宫灯。那灯一歪,火苗瞬间便蹿烧了灯笼纸,顺着风势便扑倒了娴妃身上。   “你疯了……”金沛姿被她这样的举动惊的瞪大了双眼:“你想作死啊?”   到底是叶澜机敏,趁着乱劲儿连忙呼救:“快来人啊,杀人了,快来人啊,救命。”   荟澜也是焦虑的不行,正预备冲上去帮手,却被狂叫着的叶澜狠狠一脚踢在了腹部。这一脚力度真的想当惊人,荟澜吃痛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整个人便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蜷缩着晕厥过去。   “你……”金沛姿气红了眼,看着叶澜正要发作,却发现娴妃身上的火已经很大了。“你竟然用苦肉计……”   盼语早就扔下了手里的灯笼,而荟澜之前提着的灯笼掉在地上也烧了起来。一时间平坦的甬路上漆黑一团,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以及娴妃身上的火苗看清楚彼此的容颜。“是你逼我的。”盼语不慌不忙的立着,任由裙摆上的火苗往上蹿:“我死了,你也得垫背。”   金沛姿是真的沉不住气了,她慌忙的扑上去想要打灭娴妃身上的火焰:“你想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不用你管。”盼语抵死不肯由着嘉妃扑灭身上的火,两个人便扭打成团。   叶澜见状,更加惊惶的喊叫起来,惊动了不远处巡查的侍卫,以及长春宫戍守的侍卫。   侍卫们兴冲冲的冲过来,见娴妃身上有火,连忙摘下了领巾,连抽带打的将火扑灭。见火灭了,众人才幽幽的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金沛姿早已经被人拉开了。   盼语只是不语,急促的大口大口喘息。   叶澜倒是极会做戏,不等两位妃主开口,她便啜泣起来:“嘉妃娘娘,奴婢求您高抬贵手,我家娘娘身娇肉贵,您怎么能用火烧?”   金沛姿知道叶澜不是什么好鸟,这会儿听她说话,心里也是生气:“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是非曲直,你们主仆二人比谁都清楚。左右这里离长春宫不远,若是娴妃非要讨个说法,那本宫奉陪,只当是叨扰皇后娘娘一回。”   盼语蹙紧了眉头,轻轻咬了咬唇瓣:“叶澜,扶本宫回去。”   “娘娘,这怎么行,这里是甬路,嘉妃尚且毫无顾忌。若是下一回堵在咱们宫里,奴婢真怕娘娘您性命堪虞。还是让皇后娘娘替您做主吧?”叶澜哭的可怜,话却说的十分清楚。   在场的侍卫没有人不明白方才的事情,均以为嘉妃火烧娴妃。只是到底是主子的事情,侍卫首领也不敢妄言。“娘娘,不如让奴才护送您回宫,再请御医来瞧瞧吧?”巡查的侍卫首领知道长春宫戍守侍卫不能轻易离职,便自告奋勇问道。   盼语摇了摇头:“本宫无碍,此事不可声张,你们各司其职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娴妃好大度啊!”金沛姿不依不饶:“今儿这事儿发生在长春宫门外,娴妃即便不想被惊动皇后也必然是惊动了。与其让娘娘心里犯嘀咕,倒不如当下就把话说清楚。你做了什么,本宫说不明白,可皇后娘娘必然一清二楚。”   “都散了吧。”娴妃依旧坚持自己的说辞。侍卫们虽然为难,却也不敢不从,纷纷沉着脸子退了下去。   人一哄而散,盼语才露出些许笑意:“嘉妃是怕了么?本宫也知道你必然会怕,只是不想你怕的竟然如此没有骨气。哼,不就是一把火么。本宫敢放,你却不敢受。还不是要搬出皇后来保全你的性命么?”   笑意丝毫没有减退,盼语略微挺了挺胸:“衣裳烧坏了再做一见便是,本宫是怕这火要是烧在你身上,你根本无力抵挡。既然自己就是个软柿子,就别再妄想拦着本宫要走的路。否则,就不是这一场闹剧这样简单了。”   “你……”金沛姿恨的不行,真是巴不得扑上去把娴妃按倒在地,狠狠抽她几个耳光。无奈事情已经惊动了人,她不能再让奴才们看笑话。“好,但愿娴妃不会忘记此事,本宫息事宁人也并非畏惧于你,咱们走着瞧。” 第五百七十七章 :新岁清平思同辇   “你的担心也未必没有道理。”兰昕忧愁的看这那一块碎玉,仔细的想着慧贵妃猜忌的种种说辞,愁眉不展。“原本这些事情,本宫是不想再多的人知晓。但现在,也不怕将疑虑对你说明。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或许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秘密只在于,太后手里或许囚禁着皇上的嫡亲额娘。”   “什么?”高凌曦惊讶的闭不上嘴:“太后她……”   兰昕示意她先别着急:“本宫也不过是这么猜测的。”关于傅恒之前拦截到的信鸽种种,兰昕不想多提,毕竟知道的太多对慧贵妃来说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那么敢问皇后娘娘一句,皇上是否知晓有这种猜测?”高凌曦见皇后有所保留,情不自禁就会为皇上担忧。“若是皇上不知晓此事,是否应当禀明?”   “既然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又何必扰乱圣心呢。”兰昕不是不想对皇上说,皇上指派王进保、陈进忠侍奉太后,必然也是心存疑虑。“何况皇上会有皇上的打算,咱们能做的,不过是稳定后宫的人心罢了。”   高凌曦略微平静了自己的心,想了想皇后的话,慢慢的点了下头:“是啊,光凭一块碎玉,的确是不足以说明什么。是臣妾心急了。只是婉贵人将这东西塞进了臣妾的手心,到底是搅乱了臣妾的心。”   “什么事情都不是突如其来的。”兰昕闲暇的时候,会慢慢的回首从前的事情。许是不年轻了,长日无趣的时候,这样慢慢的回忆反而让她有了许多感悟。“本宫想着,婉贵人这样做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必然会有下文。只要慧贵妃你不予回应,犹如不觉,她必然会自乱阵脚。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   极为赞同的笑了笑,高凌曦忽然觉得皇后颇为高深,仅仅是简短的几句话,就能将自己混乱的思绪捋顺。是呀,与其自寻烦恼,倒不如以静制动。无论婉贵人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自己恍若不闻一定会让她加紧行事。“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锦澜轻轻的叩了叩门:“娘娘,外头出事了。”   慧贵妃听闻有事,心里咯噔一声,表情也不由严肃起来。   “进来说话。”兰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放松了自己骤然紧绷的心弦。紫禁城里,哪一天是没有事情发生的呢?   锦澜答应着进来,沉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把话说清楚。“方才在长春宫外不远的甬路上,嘉妃娘娘与娴妃娘娘大打出手,还惊动了咱们宫门外戍守的侍卫以及巡查的侍卫。说是嘉妃娘娘动了手,娴妃娘娘险些被烧伤。”   兰昕脸色凝滞:“胡闹,这宫里才肃静了几日,竟然有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高凌曦听完这话,心里便得出了结论:“皇后娘娘,嘉妃一向淡泊自持,从未有与旁人争宠之心。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格外偏疼她,虽然不是专宠但从来也不曾疏远。臣妾以为,嘉妃实在不至于与娴妃大打出手,更不会狠毒到要烧伤娴妃,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嘉妃性子虽然硬朗,但不至于会钻牛角尖。”兰昕记得很清楚,她是叮嘱过嘉妃的,实在不必处处与娴妃为难。“罢了,现下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宫自会传两人问清楚此事。”   “那臣妾告退了。”高凌曦仔细想了想,觉得娴妃是真的变了,心里很不舒服。   翌日清晨,兰昕比往常起的早些,预备六宫请安之前,先传召娴妃与嘉妃来长春宫觐见。一是要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二是想劝和劝和,毕竟妃嫔之间口舌是常见的事。纵然针尖儿对麦芒也不至于动手,这样的事情好说不好听的,传到皇上耳朵里必然又是风波了。   谁知道索澜还不曾走出长春宫,就迎着了急匆匆的李玉。“公公,怎么这样早,是否皇上有什么话请公公禀明皇后娘娘?”   李玉忙不迭的点头,一个劲儿的叹气:“好端端的,娴妃娘娘怎么会伤的这么重?皇上一早没去乾清门临门听政,径直去了承乾宫。奴才特意来请皇后娘娘也过去瞧瞧,说是伤口起了炎症,这会儿娴妃都说开胡话了。”   “什么伤啊?”索澜一边儿领路一边诧异的问道。   “还能是什么伤,昨儿夜里被灯笼烛火烧的呗。”李玉急步走着,脸色也是不好看:“现在不是天热么,叶澜说娴妃不肯传御医,怕夜里头动静太大惊动阖宫。于是只自己涂了些烫伤膏。可烫伤膏哪里就能管用呢,烧的皮开肉绽的,能不起炎症么。”   “公公是说,娴妃的伤,昨个儿夜里烧的?”索澜有些不敢相信,昨天戍守的侍卫回话时说的一清二楚,娴妃是被叶澜扶着回承乾宫的。而且巡查侍卫要去请御医,她拦着不许,也并没觉得就伤的这样严重了啊。   有些不耐烦,李玉清了清嗓子:“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得问娴妃娘娘了。”   “是是是。”索澜听出李玉不高兴了,连忙道:“奴婢也是一时担心才会多嚼几句,公公切莫怪罪。皇后娘娘正在侧殿,公公请。”   李玉快步走进去,躬着身子行礼请了安。   兰昕见李玉来,眉头一皱:“平身吧,是否皇上有事情吩咐?”   “回皇后娘娘的话,娴妃娘娘因昨夜烧伤而起了炎症,这会儿人已经昏迷不醒了。皇上这会儿已经在承乾宫了,请皇后娘娘也过去瞧一瞧。”李玉虽然着急,回皇后的话时,却依旧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态,一点也不敢放松。   “本宫这就过去。”兰昕知道娴妃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但是也没想过她会这么快就动手。且还用的是这样不堪的招数。   待李玉退下,兰昕召唤了索澜过来:“你让人去知会嘉妃一声,说娴妃伤的不轻,也让她去承乾宫瞧瞧。”这话实则是兰昕想让嘉妃心里有底,不要接不住娴妃这扬起手预备打下来的一棍子。   到承乾宫的时候,兰昕才知道,原来娴妃伤的真的不算轻。侍奉在侧统共三位御医,除了曹旭延,其余两位都是在宫里侍奉了些年头的老臣。由此可见,皇上还是很重视娴妃的,兰昕这么想着,请罢了安便兀自走到了娴妃的床边。   “皇上,娴妃伤到哪里了?”兰昕诧异问道:“很严重么?”   弘历颔首,以颜色瞥了娴妃的伤处。“因着宫灯点着了旗装,娴妃身上有几处烧的皮开肉绽,患处都已经焦糊了。”   从皇上的表情,兰昕不难看出他的揪心。“怎么会这么严重?”   其中一位李御医闻听此言,接茬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光是烧伤的话,也算不得特别严重。只是因为娴妃娘娘没有及时传召御医诊治,导致烧伤的皮肉脓肿,引发炎症,这才是致命的。”   叶澜噗通一声跪在当下,膝盖撞在地砖上的声音很是沉闷,犹如什么砸在心上。“皇上,奴婢该死,奴婢有罪。昨晚,奴婢已经知道娘娘伤的不轻,应该不顾娘娘的拦阻,马上去请御医的。是奴婢不好,耽搁了时辰,才让娘娘高热不退的,求皇上处罚。”   兰昕不大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奴婢,眼里微微一冷:“你家娘娘正在危急关头,倘若连你也治罪了,谁来看顾照应?”   “多谢皇后娘娘,奴婢一定好好侍奉娴妃娘娘,将功折罪。”叶澜萎缩着身子,极不忍心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娴妃,无声的落泪。   弘历看着心烦,少不得追问:“你家娘娘到底为何伤成这个样子,朕问了几遍,你只说是宫灯点燃了衣裳,才让娴妃受伤。可好端端的,宫灯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点着衣裳,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奴婢是干什么的,一个个都不会当差么?”   见弘历勃然大怒,兰昕上前宽慰道:“娴妃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子,性子坚毅硬朗,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还请皇上宽心。”   言下之意,便是皇后知道娴妃的伤因何而来。弘历略微思忖,转念道:“罢了,该用什么方子熬什么药涂什么粉,你们尽快去准备。别在耽搁时辰了。”   三位御医一并应声,齐齐的退了下去。   兰昕这才道:“昨夜,慧贵妃、娴妃、嘉妃来给臣妾请安。娴妃与嘉妃一并跪安离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些误会。可能是这个时候,娴妃不慎弄伤了自己,又怕漏夜传召御医会惊动皇上,故而没有让叶澜去太医院。   臣妾昨夜听宫人回禀,说娴妃与嘉妃分别时还是好端端的。如若不然,臣妾必然会安排御医为娴妃诊治,断断不会耽误时辰,令娴妃的伤口起炎症,危及性命。”   叶澜听皇后这么说,气的不行,连忙辩解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多嘴,您有所不知,昨晚上嘉妃娘娘动粗,与我家娘娘扭打在一起撞翻了灯笼,引发了整件事。因为惊动了宫里的侍卫,我家娘娘怕传出去闹成笑话,才会佯装无事,坚持自己走回来。   从头到尾,娘娘都是不想让皇上和皇后娘娘担心才会这样隐忍的。求皇上皇后明鉴,还我家娘娘一个公道。” 第五百七十八章 :孤枝清瘦耐风埃   兰昕最讨厌听的两个字,就是公道。【,紫禁城里有谁不会喊冤,有谁又不期盼公道。只是,皇上的恩宠能公道么?个人的前程能公道么?只有一颗又圆又亮的夜明珠时,是碾碎了每个人分一点粉末才算是公道么?   若真是能算得清的东西,何必还时常挂在嘴上喊呢。兰昕懒得看叶澜,转首吩咐锦澜:“方才御医搁下的药膏在哪儿?取来,本宫要亲自为娴妃上药。”   叶澜知道皇后非要看了那伤痕才死心,并没有拦阻,乖乖的将药膏递给了锦澜。“御医说,这药膏里有不少冰片、薄荷,用在灼伤的患处能减轻痛楚。只不过……灼伤到焦糊的皮肉将嫩肉挡在里头,怕是上药也不能起到药效。需要……”   “剜肉疗疮。”兰昕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一句:“本宫只能为娴妃涂抹药膏,却没有这个本事能翻开焦糊的皮肉。等下本宫自会吩咐御医仔细来办。叶澜,你跟在娴妃身边儿的日子不算久,但既然娴妃喜欢你,本宫盼望着你能尽心好好侍奉着,别辜负了娴妃对你的看重。”   身子一颤,叶澜连忙应了下来,莫不是皇后嫌自己太过伶俐了?毕竟许多事情锋芒太露都不是好的,且自己是太后授意来娴妃身边伺候的人,皇后一定不喜欢。“奴婢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必然好好侍奉娴妃娘娘。”嘴上谨慎的答了话,叶澜便锁着脖颈拘谨的立着,再不敢有一句闲话了。   “娘娘,药膏和卷了棉花的竹签子都取来了。”锦澜办事利落,一早就准备好了皇后需要的棉竹签。用这个涂药,比直接用指头要好许多。何况锦澜也不是没有想过,娴妃伤成了那个样子,皇后未必能直接用手去涂药,绸子绵巾也不是不好,总没有这个灵活。   法子是自己想出来的,当兰心接过眠竹签的时候,鼻子竟然不自觉发酸。东西还是经年用过的东西,好像往事历历在目,可心境却是那么的不同了。那些日子,衣不解带的陪伴在他身边,替他涂药、喂药,陪他阅折子读诗词,虽然病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过得欢愉。   正因为有那段日子,他才会对自己在意……   兰昕接过棉竹签的手微微发颤,很不自然的蘸了药膏,在叶澜与索澜卷起衣裳的地方看见了烧伤,眉头一拧:“娴妃伤的果然不轻,即便是好了,也必然会留下疤痕。可惜了她这样光滑细腻的肌肤。”   弘历的目光也如粘在了棉竹签上,双眸里涌动着冉冉的光彩。有兰昕你这样耐心细心的照料,娴妃的伤很快就能痊愈。朕当初抱恙,你也是这样温婉柔和的陪伴在朕身侧,如今想想,那段日子还真是很惬意。朕能与你朝夕相对,自然是比什么都要紧。“   脸颊腾起红热,兰昕没想到皇上会突然说这些,且还是当着宫人的面儿,在娴妃的病榻旁边。“臣妾能侍奉在皇上身侧,是臣妾的福气更是本分。”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时,兰昕一眼就瞧见了娴妃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纵然眼睛是闭着的,可那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兰昕的双眼。这么说,娴妃是已经醒了,刻意要听听皇上会与自己说什么。这又是何必呢?兰昕不晓得乌喇那拉氏盼语到底怎么了,何以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性情会有如此大的转变。看着她如今的样子,就好比看着从前的纯妃,一样是自取灭亡,一样是怎么拦也拦不住,非要头撞南墙不可。   “皇上,既然娴妃受伤与嘉妃有关,询问自然是必不可免的。只是现在娴妃还没有醒转,而臣妾已经着人去请了嘉妃过来。不知皇上是否要先问一问嘉妃?”兰昕知道,提及这个话头,盼语必然会很快就“醒过来”   弘历颔首:“也好,朕也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就请皇上移驾偏殿吧,臣妾在这里继续给娴妃上药。待上完了药再过去。”兰昕想找这个一个契机跟娴妃说说话,无论她听不听得进去都好,有些话自己是必须要说的。   “好。”弘历简短的应了一声,伸手捂住兰昕捏着棉竹签的手用力紧了紧,却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有些话不用宣之于口,对方也能领会一般。   但实际上,兰昕真的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何用意。因为自己要照顾娴妃而感激,还是将娴妃托付给自己了?都说眉目传情,兰昕从弘历的眼中的确能看见一些情愫,可惜这些或温热或缱绻的东西,丝毫没有勾起自己同样的情绪,仅仅是看过了也就过去了而已。   那药膏涂抹在伤口的焦糊皮肉上根本没有一点儿感觉,可涂抹在绽开了的血红的皮肉上,则会让人疼的心肺俱裂。毕竟有清凉的成分在里头,想要忍,只怕钻心的难受不是说忍就能忍住的。   “嘶……”盼语抽了一口冷气,蹙着眉将身子蜷缩起来,疼的险些掉泪。   “方才不是伪装的很好么?本宫还以为这会儿你也忍得住呢。”兰昕的话说的很平静,完全没有半点揶揄或是讥讽的意思。尽管这样,还是惹得娴妃抵触的冷哼一声。   “臣妾伪装的好不好,归功于皇后娘娘的药膏涂抹的好不好。皇上在时,娘娘只涂在不会疼的地方。皇上才走,娘娘便吐在绽开的皮肉之上,显然是不希望臣妾再伪装下去了。但其实,娘娘您完全可以戳穿臣妾,何必在皇上面前给臣妾留颜面呢。”盼语慢慢的嚼着怨怼,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刀子,随时预备着剜进皇后的心房。   “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的。”兰昕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依旧是沾了药膏,小心翼翼的擦再娴妃的伤处。“你就这么心急着扳倒本宫么?”   盼语柔和一笑,暂时忘却了痛楚一样:“皇后娘娘说哪里的话,臣妾从来都以娘娘马首是咱,娘娘的心意就是臣妾的心意,娘娘的吩咐臣妾无不照办,且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娘娘的初衷。皇后娘娘,您不让臣妾独宠,臣妾便被皇上抛诸脑后。   你想捧舒嫔、魏常在上位,皇上便一个一个的宠了过来。在这紫禁城之中,您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为何还要把话说的这样漂亮。连最后一天生路都不给臣妾?”   “并非是本宫不给你生路,而是你自己在自掘坟墓,你以为太后会是你最后的一线生机么?她不过是在利用你,你所做的一切看似对你自己的恩宠有所帮助,可实际上,若是皇上明察秋毫,你知会如同纯妃一无所有。”兰昕轻轻叹了一口气:“大道理本宫不想说了,说了也是无用。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只要你不会后悔。”   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薄一层纱,盼语神色骇人:“臣妾后悔,乌喇那拉盼语后悔!”   兰昕不是第一次见这样不柔顺的娴妃了,只浅笑辄止。“洛樱的事情,的确是本宫有愧于你。可是娴妃啊,这么多年来,你扪心自问,本宫所作所为不都是在抵恕当年的过失么?前后几次,你与慧贵妃形同水火,甚至得罪皇上,难道不都是本宫在从中权衡周旋,保住你的地位和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么?   说这些不是要你记得本宫有多好,更不是想说当年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本宫承认,是我气量狭小,容不得你专宠,可毕竟那时候年轻,心里终是不服输的。现在想想,若能倒回去再选一次,本宫绝对不会去嫉妒、谋算你的恩宠。”   眼里噙满了泪水,兰昕动容道:“正因为亏欠你的,才不希望你一错再错。娴妃,早点收手吧。”   没见过皇后如此懦弱煽情的一面,盼语怔了怔,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皇后娘娘说的话太深奥了,臣妾听不懂。臣妾只晓得欠了也好亏了也好,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兰昕慢慢的咽下了心里的愧疚,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好,既然娴妃你这么说了,本宫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你想要什么,想本宫怎么偿还都好,你只冲着本宫来便是。嘉妃这么多年来都淡泊名利,从不屑争宠,何必连累无辜的人。”   盼语凛眉而笑,眼里满是怨恼:“皇后娘娘这么说,是想要补偿臣妾么?”   “力所能及,且不违背伦常不违反宫规。”兰昕愿意补偿娴妃,倘若她能放下心里的仇恨,回到从前的样子,做一些事情也是值得的。   “好。”盼语转了转眸子,娇笑一声:“当日臣妾得罪了皇上,娘娘您为能保全臣妾,将臣妾囚禁在承乾宫里闭门思过。如今嘉妃弄伤了臣妾,未免臣妾一时气愤,做出些不冷静的事情,皇后可否仿效从前的法子,也让嘉妃好好思过一回?”   看不清楚娴妃的心思,兰昕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她依旧的容颜。   “怎么,这样一道懿旨很难为皇后么?嘉妃的性子越发像从前的海贵人了。海贵人成了愉嫔都晓得收敛锋芒,更何况是嘉妃呢。”盼语瞥了一眼叶澜,沉着脸道:“去传御医吧,这伤口再不处理,本宫就没命等着看好戏了。”   - , 第五百七十九章 :金锁生衣掣不开   兰昕起身,敛住薄怒,悠悠的呼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了,本宫也就这么听进去了。嘉妃本是不该动手,禁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娴妃,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有什么不满尽可以朝本宫来,不必牵累旁人。”   又将那一层薄薄的纱盖在了自己身上,盼语不想再和皇后说话,索性将自己蜷缩起来。但愿能尽量忘记身上的痛楚。   叶澜待皇后离去,匆匆将内室的门掩上。返回娴妃身边时,她不住是瑟瑟发颤:“娘娘,皇上亲自向嘉妃查明此事,嘉妃必然实话实说,若是皇上怪罪,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么。再说,这伤是如何得来,娘娘您心里最清楚,奴婢是怕,嘉妃伶牙俐齿的诋毁一通,咱们非但捞不着好处,还会惹上麻烦……”   盼语没有动弹,只是勾唇浅浅一笑:“嘉妃的话皇上信不信都好,左右本宫的伤是在身上。方才皇后也答应了本宫,会将嘉妃禁足处置。这件事情也算是了解了。”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盼语很害怕皇上会觉得她太过锋利。   只是……只是太后的懿旨她又不能违拗,将嘉妃禁足总好过要她的性命不是么。盼语是想着要向皇后讨个说法,但是她没想过要害死皇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以及皇后。她是想夺回自己的恩宠,重获自己在皇上真心,然而这条路一走上去,才发现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   “你去听着点动静,有事儿再来回我。”盼语想一个人静一静,皇后的话搅得她心思很乱。而太后又……   闭上眼睛,头皮都是发麻的,她只记得太后揪住了她的腕子,将灼热的烛火烫烧在她身上。那滋味儿,太难受了。她还记得,太后嘴里一直说的话:你若是下不了狠心,就让哀家来帮你。娴妃啊,要知道手段这东西比什么都来得奏效,不见血的,总是不好不狠。疼了,才知道该怎么清醒。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金沛姿红着眼眶,既委屈又气氛:“娴妃她……”   兰昕轻叹了一声:“我原想着,你见了皇上必然会叫屈,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有能应下来。不想你什么也没有说,皇上什么也没有问。”   金沛姿不敢隐瞒自己心里的想法,如实道:“方才来时,臣妾已经想好了,这件事无论臣妾认是不认,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必将惹恼皇上。所以不说,一则能省去不少狡辩之言,二则,也是为了顾全娴妃的颜面。从前,她是不会如此的,臣妾只是不明白,如今的娴妃,怎么会变得这样极端?”   “事情既然已经揭过去了,你便好好留在宫里清净几个月吧。”兰昕的语气哄到多过命令:“本宫想着,这样做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只要你人在你自己个儿宫里,心能定下里,许多事情也就好说了。”   言外之意,她是真的不想嘉妃再因为自己的事情受到牵累了。   “臣妾明白,但凭皇后娘娘做主。”金沛姿想了想,这些年在宫里的日子总算是顺风顺水,都说时运这东西会跟着风水轮流,走走背运也未必就不是好事情了。   兰昕只是温然一笑,好半天才动容的说:“这些年,你一直默默的陪在本宫身边,帮衬不少,也是真的难为你了。”   “娘娘,臣妾之所以能有这样安稳的日子,也多得娘娘的提点、眷顾。能为娘娘效力,是臣妾的本分也是臣妾的真心。”金沛姿起初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的真心,但应了那句老话,路遥知马力,这么多年走下来,皇后真的照拂了不少。正因为有皇后的庇护,她才能平安的诞下永珹,成为嘉妃。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兰昕扬了扬眉,想着皇上又返回内寝去看了娴妃,便嘱咐薛贵宁送嘉妃回宫。怕嘉妃惦记,兰昕又道:“本宫自会好好照顾永珹,你放心便是。”   “有皇后娘娘在,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金沛姿淡然一笑,跟着薛贵宁缓缓的退了下去。   这件事情,总算是了结了。兰昕回头看了一眼承乾宫,这里离养心殿近,这里金碧辉煌,这里曾经住着许多得宠的妃嫔。不光是本朝的,也有前朝的,当年的裕贵太妃也曾经住在此处。   然而每个人的结局却都不是一样的。为了恩宠还是前程,又或者是心中那份从来就没有变过的爱……兰昕说不清楚,也不想不清楚,总之日子是一天天这样过去的,仅此而已。   其其格一听了信儿,就迫不及待的冲到了嘉妃的景阳宫。无奈宫门已经锁闭,任凭她怎么拍打都不会有人理睬。   金沛姿得知愉嫔来了,连忙领着荟澜赶到了宫门处。隔着后宫的宫门,她听见了愉嫔的声音,心里竟然有些感动。“好妹妹,你快别拍了,当心手疼啊。”   “这是什么道理,你与娴妃发生了何事,事后你不是对我说的一清二楚么。为何皇上皇后却听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呢?”其其格这样问了之后,也觉得奇怪,又道:“还是你为了周全而没有说出实情,任凭娴妃诬蔑诋毁?”   “妹妹,你回去吧,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皇后娘娘开恩,仅仅是让我禁足在自己宫里,个把月罢了,很快就过去了,只当是利用这样的时候,好好静静心。”金沛姿不想其其格卷入其中,连忙嘱咐:“不过这些日子,永珹那里我就照顾不到了。倘若妹妹有空,多替我照顾一些吧。有劳了。”   其其格心生不忿,恨意难抒:“不行,娴妃是妃,姐姐你也是妃,她不过就是个终年无宠,有无子嗣可依的妃子罢了,凭什么这样凌辱于你。你越是忍着,她就越是变本加厉,往后的日子肯定步履维艰,姐姐不能犯糊涂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金沛姿幽幽一笑,只是隔着门的愉嫔根本看不到。“光凭娴妃一个人,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呢?谁不知道她背后是太后!我是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我甘于承受,娴妃便不可再以此事生事,后宫也能安宁几日不是么。”   提及太后,其其格一下子哑口无言了。她不能得罪的,不敢得罪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呢?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又怎么好参与这些事情?“也许姐姐你说的对。”   听着宫门外愉嫔的声音有些泄气,金沛姿和缓一笑:“罢了罢了,眼看着要入秋了,我正好趁着这些日子清闲,给永城永琪永瑢缝制几件衣裳。不过匆忙被禁足,倒是没有准备好料子,若你得空,不如帮我去内务府领一些合心意的送来。”   其其格愧疚一笑,声音越发的酸涩:“可能我能帮姐姐的,也只有这些细碎的琐事儿了。”说真的,自从诞下了永琪,其其格就越发的不愿意与太后有什么牵累。实际上,每每提及太后,她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个人,知道有关她所有的秘密,为人不齿的事情。   因为这个人,正是逼迫她做不情愿事情的人。   “你快回去吧,免得落下什么话柄。”金沛姿不想连累旁人,忧心道:“你自己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那我走了。”其其格垂下头去,轻咬贝齿,不甘心的扭头而去。   高凌曦得知娴妃受了伤,少不得去承乾宫瞧瞧,谁知李玉在门外将她拦了下来,只说皇上陪着娴妃,免了六宫妃嫔探视。心里有些憋得慌,高凌曦顶着烈日,窒闷的走在平坦的甬路上,瞧着前面不远处忙三火四的奴才们浇凉水在地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碧澜,你去让他们停一停。这样热的天,一桶一桶的水浇下去,地上的热气一下子就腾起来,越发的难以走人了。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碧澜看贵妃在气头上,不好劝解,便上前喝止往地上浇水的宫人。原也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宫人们停了手也就罢了。谁知道为首的小太监阳奉阴违,待慧贵妃主仆两人经过,便又召唤奴才们继续干活。   这下子可真是惹恼了高凌曦。她旋即转身,径直走到那小太监面前,凛声道:“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是不是,都说了地气热,凉水浇上去腾起热气,越发的熏人难走了。你竟然不听劝阻,本宫才一扭头,手上的活就又干起来的。当本宫是死的么?说的话是你们泼出去的水,想浇就浇,根本不必理会?”   那领头的小太监心里一慌,嘴上便没有把门的:“是娴妃娘娘吩咐奴才等成日里在这里浇水净地的,说皇上总要过来,地上有尘不好。加之天热,洒些水既能清洁浮沉,又能散凉,多少会舒服一些。奴才等这样浇水也足有十来日了。”   “娴妃?”高凌曦原本不想和这小太监争执,只是这话听在耳朵里也未免太刺了些:“本宫说不许就是不许,娴妃若要浇水纳凉,尽可以在自己宫里泼,这甬路岂是只通往承乾宫的?她是当这紫禁城里就住着自己一个人了么?”   “还不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去。”苏婉蓉的声音骤然响起,惊了在场的人一跳。   高凌曦沉眉冷冷瞥了她一眼:“纯妃怎么来了,这是凑什么热闹?” 第五百八十章 :绿树依依芳意早   苏婉蓉悠悠的福了福身,见慧贵妃镶嵌石榴石的花盘鞋上溅上些污水,便在起身的同时从身上取下丝绢,慢慢走上前去。   “你干什么?”高凌曦被纯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愕然皱眉:“纯妃这是要唱哪一出戏啊?”   伴随着慧贵妃的质疑,苏婉蓉俯下身去,以指尖捻着丝绢慢慢的拭去了石榴石上的水点子。“许是方才贵妃走得急了些,地上的水飞溅在这石榴石上,弄污了好看的颜色。这会儿再看,才总算是舒服了些。”   冷哼了一声,高凌曦并不领情。“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纯妃不必如此用心的讨好。其一么,本宫如今自顾不暇,哪里有能力帮衬你一把。其二,你的本事远远高于本宫,也实在犯不着让本宫出手相助。   皇上那么厌恶你,你都能再得帝裔,光是这一份本事,就让后宫里苦苦盼着恩宠的女子们捶胸顿足了。所以即便是你弯腰替本宫做这些下等事,本宫也不会感激你。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可不像是你苏婉蓉会做的。”   没有接茬,甚至没有任何表情,苏婉蓉只是再度福了福身,随即便领着风澜欲往承乾宫去。   “别说本宫没提醒你。皇上这会儿正陪着娴妃,说了不见旁人,也免了六宫探望。”高凌曦有些不高兴,娴妃的伤来的蹊跷不说,传言也不是多好的话,怎的皇上还肯留在那儿陪着她呢?   “原是这样。”苏婉蓉倒是没有动气,笑吟吟的回过身:“娘娘弄湿了鞋,心情又不算最好,若是不嫌弃,不如臣妾陪你走一遭,送您回宫可好么?”   纯妃的神态举止,让高凌曦更加疑惑了:“怎么?你不是诞下永伤了身子,需要在钟粹宫里静养么?难不成皇后恩准你可以外出行走了?本宫怎么没听见这样的风声?”   苏婉蓉也不生气,只是平和的回话:“皇上见臣妾已经大好了,便恩准臣妾可以外出活动,如从前一样。只是这样的恩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没有惊动六宫。加之臣妾已经习惯了清净简朴的日子,所以鲜少步出宫门。除了偶尔回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请安,便再没去过旁处了。”   “皇上允许你如从前一样?”高凌曦是越听越糊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即便没有知晓六宫,何以本宫竟然一丝风声也没有听到?”   脸颊的桃粉色略微漾出愧色,苏婉蓉垂下眼睑道:“是送走臣妾小妹婉芹之后的事情。”淡淡一笑,苏婉蓉浅浅勾唇:“臣妾自知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惹得阖宫上下怨怼,如今能获得皇上的谅解已经不易了,实在不敢再为一己之身烦扰宫中各位。更不想给贵妃娘娘天忧,故而不敢泄露只言片语。若不是今日得知娴妃娘娘受伤,臣妾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步出钟粹宫生事。”   高凌曦心里很不痛快,说真的,她不喜欢苏婉蓉这样好模好样的站在眼前,她更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皇上谅解”这几个字。这女子做了如此之多的恶事,险些危害龙裔,难道抹几把眼泪,叫几声委屈,就能一笔勾销了么?若是如此,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也太轻了,轻的只是让皇上时常记起,到底没有得到过什么宽恕什么包容。   要是这么比较,是不是皇上在意纯妃终于还是要比在意自己多?   心里最在意什么,一旦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便会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什么!高凌曦此时此刻便是如此,她一门心思的认为,纯妃之所以能再度博得皇上的垂注,是因为她先后诞下两位阿哥,而自己与皇上虽然经历过生死,可到底输在没有子嗣之上。   “纯妃啊,你可真是好福气,本宫令羡慕不已。”高凌曦伸手搁在碧澜的手上,神色哀婉道:“罢了,本宫又乏又热,不想在这里与你泡蘑菇了。碧澜,回宫。”   苏婉蓉的确看见慧贵妃额头上满是汗珠,可很显然那不是因为天热所致的香汗,而是心寒所致的冷汗。想必慧贵妃的衣裳已经被这样的冷汗沁湿了。活该!苏婉蓉真心觉得痛快。当初若是慧贵妃肯帮衬她一把,助她与娴妃分庭抗礼,又或者更得圣心,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左右谁阻碍了她的路,她就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皇后抚育永,暂且不必搁在心上,娴妃此刻又有太后的庇护,苏婉蓉即便是多心急都好,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有这个慧贵妃,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孤单单,不朝她下手岂不是辜负了上苍美意么!   越是想,苏婉蓉越觉得心情愉快,再没有这样的好时候了,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好时候了。   夹缝中生存,没有人能比她更有这样的本事了。   解决了娴妃与嘉妃的事情,兰昕忽然觉得胸口缺了一块什么,空落落的让人心里发慌。坐在梧桐栖凤凰的妆镜前,握着檀香木的梳子拢发,嗅着那沉甸甸的檀香气味儿,兰昕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   眼里的空洞,透露出心底的无奈,兰昕怔怔的坐着,思绪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忽然耳边一凉,发丝随之轻轻一动,兰昕猛的扭过头去,正撞在了弘历的下颌上。   “唔。”弘历吃痛,闷嗯了一声,随即用掌心轻轻揉了揉兰昕的脸颊:“没吓着你吧?是朕不好,应该早点出声。”   兰昕没料到身后会有人,着实惊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是弘历,听见了他熟悉的声音,心才稍微定了下来。“臣妾冒失了,请皇上恕罪。”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弘历从兰昕手里拿过梳子,一下一下轻轻的为她拢发,那檀木的香味儿很清晰,慢慢的沁入心肺,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   “不过是在想娴妃与嘉妃的事情。”兰昕幽怨的叹了一叹,努力释然而笑:“臣妾总是力不能及,平日里察觉不出什么,等事情发生了,才发觉一切都已经来不及阻止。很是力不从心,但实际上,她们都是因为在意皇上才会犯错。还请皇上不要生她们的气,只怪臣妾无力安稳后宫人心,臣妾也想过……”   弘历蹙了蹙眉,声音有些清冷的唤了一声:“兰昕。”   被弘历这样打断了说话,兰昕有些诧异。眼底的空洞随之消散不见,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这里没有外人,又是在你的内寝,兰昕,你和朕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如此的生分客套?”弘历有些责怪也有些委屈,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朕知道,许多事情是朕不好,朕伤了你的心。你可知朕自己也懊悔不已,朕很想能弥补你,哪怕多一些都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朕就像是对皇上一样,无时无刻不是恭敬的,无时无刻不是谨小慎微的。朕要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皇后,朕要的更是一个妻子。”   兰昕勾了勾唇,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硬的厉害,竟然笑不出样子:“可皇上就是皇上。”   “兰昕。”弘历有些置气:“朕从前也是皇上,可你也不是只当朕是皇上。难道……真的不能像从前一样么?”   伸手轻轻的触及弘历俊朗的面庞,兰昕动容的卷唇道:“不管皇上信不信,臣妾待您的心始终没有变过。从前也好,如今也罢,皇上都是臣妾唯一的指望,是臣妾唯一的爱重。”这话不是哄骗,而是真心的。   即便兰昕知道,她也许仅仅是他眼中的贤后,可为他付出已经成了她生命里的一部分,甚至成了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就算他不是爱,就算他不信任,她也不能停止自己的付出。只是,她真的不想靠近他了,不再靠近了,或许就看不到事情本来的样子,不再靠近了,转身的时候,也不会挣扎的那么厉害……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劲儿,弘历一把将兰昕打横抱了起来,硬生生的丢在了床榻上。这猛的一震,只让兰昕觉得头晕眼花,还来不及说什么,弘历已经重重的压了下来。   “皇上,你……”兰昕被他这样蛮横的样子惊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挣扎不挣扎好像都不对劲。他霸道的扯开她胸前的盘扣儿,冰凉而坚硬的指头恣意在她的身上游走。时而用力的揉捏,时而又温柔的滑过,那种感觉很狂野奔放,让她瑟瑟发颤。   “朕要告诉你,你不但是朕的皇后,更是朕的妻子。不管……不管你心里有多抗拒,你都是朕心爱的妻子……”弘历的身子很烫,脸颊也很烫,正和他冰凉的指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动作明显带着侵略的意味,野蛮的叫人害怕。可偏偏,他的心却是温柔的不行,生怕她冰冷的回绝。   “兰昕,你告诉朕,若是没有朕的疑心,你会不会一如往昔?”   “皇上,臣妾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亦不敢变……”   “朕不要你不敢,朕只要你心甘情愿……” 第五百八十一章 :顾我已无当世望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陈青青喜笑颜开的迎上慈宁宫门外,身后跟着面如平湖的雅福。二人得知皇后今日要向太后请安,一早便侯在了这里迎驾。   兰昕见面前的婉贵人神清气爽,脸色红润,不似从前那么凄然暗淡,总算是有几分安慰。“平身吧。太后可好么,本宫已有多时未曾入慈宁宫请安,心里十分惦记。”   “回皇后娘娘的话,有御医精心侍奉,太后凤体舒泰。”陈青青舒唇淡笑,眉目里都是喜悦,好像就是盼望着皇后能来一样,看着就叫人舒心。   雅福跟在二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   兰昕余光瞟了她一眼,觉得她清瘦了不少,且目光里似乎满满皆是忍色,苦不堪言。“婉贵人侍奉太后辛劳,精神饱满却清瘦了些。倒是叫本宫过意不去了,只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支撑着,未免不太合适。”   不知皇后何出此言,陈青青的心突的一跳:“皇后娘娘言重了,侍奉太后乃是臣妾的本分。何况娴妃娘娘成日里也总是来慈宁宫侍奉,雅福姑姑也帮衬了不少。臣妾不过是端汤倒水,吩咐宫人们照应着,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辛劳。”   “你如此说,本宫也就安心了。”兰昕知道,婉贵人不怕辛苦,即便是真的辛苦也无妨。有了对太后的这一份“孝心”,连皇上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日子倒是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只是雅福就……   兰昕是真的替她担忧。太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要将她留在身边,而她自己也是一无反顾的执意留在慈宁宫,多少有些冒险。最让兰昕想不明白的,还是皇上的心思。既然皇上已经知道雅福乃是他嫡亲的姨母,怎么就不择一处僻静之地,将她送出宫去颐养天年呢?   “皇后娘娘,当心。”雅福忽然开口提醒一句。   兰昕这才发觉自己只顾着走路,险些让庑廊下的菊花枝子勾住了衣裳。但其实也只是菊花枝而已,并没有锋利的刺,雅福这一句似乎另有所指。“多谢姑姑提点,本宫一时走神,险些蹭坏了这样清雅清新的菊花。”   陈青青见皇后赞这句话清雅,忙不迭道:“还未入秋,这是花圃的第一批新菊。皇上知晓太后最喜欢菊花,就着人送了好些过来。娘娘您瞧,这庑廊内外,殿内殿外,甚至太后的寝宫内室都摆放了不少呢。”   “皇上朝政繁忙,不能时常陪伴在太后身侧。加之太后先前抱恙,也总是没有精神与皇上说话。想来皇上也只有借这些好看的花儿聊表寸心了。有它们陪伴在太后身侧,就像是皇上的思念一般。”兰昕说着话,迎头瞧见娴妃扶着太后缓缓而来,便快走了几步,恭敬行礼:“臣妾给皇额娘请安,愿皇额娘祥康安泰。”   太后笑盈盈的走上近前,慈眉善目:“是皇后来了,哀家也有许多日子不曾见你。瞧瞧,这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皇上这些日子待你极好吧?”   兰昕脸颊微微生热,却被自己生生憋了回去,太后的话让她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一晚他的狂野。“臣妾未能时时侍奉在皇额娘身侧,乃是臣妾的过失。还望皇额娘恕罪。”   “哀家岂有怪罪的道理。”太后握着娴妃的手,亲昵道:“皇后你虽然不能时时侍奉在哀家身侧,却让娴妃与婉贵人日日陪伴在哀家身边,哀家很是舒心。娴妃周道缜密自然是不用说,如今身上带着伤也惦记着哀家的身子骨,巴巴的过来。   婉贵人呢,也是心思细腻,事事亲力亲为,皇后哇,你瞧哀家是不是丰腴不少,婉贵人一手好厨艺,真真儿比御膳房那些厨子好得多。”   “太后谬赞,臣妾愧不敢当。”盼语与陈青青异口同声道。   这么看着,倒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但若论及心思,每个人皆有不同。兰昕懒得去想,只是随声附和了两句,又道:“皇额娘,这里岂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臣妾扶您进去坐下,好好叙叙话如何?”   “也好。”太后颔首,将带着红宝石赤金护甲的手轻盈盈的递给兰昕。意思是让兰昕亲自扶着她走进去。   兰昕没有丝毫犹豫,紧走两步托着太后的手,规行矩步的往里走。但是无论她走么走,也竟然走不出太后与娴妃的那股子亲密劲儿。   “你们也都进来说说话吧,外头日头毒。娴妃啊,你的伤是不能不精心呢。”太后虽然就着皇后的手往里走,可目光却随着回首的动作,温然的落在娴妃脸上,笑意越发的浓稠。   落座之后,太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问道:“哀家也有好些日子没瞧见永了,皇后今儿过来,怎么也不将永抱过来给哀家瞧瞧。说来也奇怪,哀家听奴才们嚼舌根,说永长得不像纯妃,却和皇后你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这话是否虚言?”   兰昕之所以将永养在自己膝下,只是不希望纯妃再为了一己私欲毁了这个孩子。可言谈之间,太后欲意表达的意思却她夺了纯妃的骨肉。除了一笑置之,兰昕不像多做辩解,却依然恭敬的勾了勾唇:“太后有所不知,与其说永像臣妾或者纯妃,倒不如说他像极了皇上。眉眼像,小鼻子小嘴儿更像。原是要抱来给太后瞧一瞧的,只是乳母才喂过,永睡得正香,臣妾想着改日再带六阿哥来给太后请安,故而今日只身前来。”   “也好。”太后温和至极,眉目间看不出一点儿锋利。“能抚育在你身边,也是纯妃和六阿哥的福气。皇上时常去你宫里,总是能比旁的阿哥多见几回。”   盼语含笑,不冷不热道:“太后说的极是。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犹如陈年的美酒,越酿越醇,当真是羡煞旁人呢。”   “娴妃伤后,皇上总是去瞧你,加之慧贵妃身子不适,皇上也抽空陪伴。还有舒嫔、仪嫔、魏常在,也时常入养心殿侍寝,足可见皇上心里装的是整个后宫,而并非一个两个人。”兰昕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六宫雨露均沾,乃是太后教导有方,臣妾不敢不从,亦深深希望如此。”   陈青青支棱着耳朵听着,可听来听去,皇上不是在皇后处,就是慧贵妃、娴妃处。如今嘉妃被禁足不能侍寝,皇上也不爱搭理纯妃,所以舒嫔、仪嫔和魏贵人就成了新欢了。可谁又不知道了,舒嫔与魏常在根本就是皇后的人。   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陈青青竟然也不会算这笔糊涂账了。皇上心里有后宫,却唯独没有她。   “臣妾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禀明皇额娘。”兰昕不想再与娴妃多言,兀自步入主题。“皇上命内务府重新修整布置了先蚕坛,不日便要举行亲蚕礼。臣妾为此而来,觉着由太后前往先蚕坛,行亲蚕礼最合适不过。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虚着凤目掐指一算,若有所思道:“哀家记得,那是乾隆七年的时候,皇上让人在苑子里东北角上修建了个先蚕坛。”   “太后记性好。”盼语笑道:“那先蚕坛京砖铺地,周围乃白石砌成,东西北三面植满桑树,南面立有香炉供六宫祭祀。加之先蚕神殿,亲蚕殿等配施齐全,可谓花费了一番功夫。”   “不错。”兰昕微微颔首:“七年时,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桑树如今已经适应了紫禁城的气候,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而各殿各有各的用处,仿效故人之礼,总算周到。所以臣妾才敢贸然来请太后出席此礼,以昭告天下,大清繁荣稳定,重农耕与蚕桑,民生富足,乃是皇上勤政爱民之劳苦,实乃苍生之幸。”   “皇后说的一点也不错。”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香檀木佛珠,珠子上精工细刻着各色罗汉。“天子亲耕,王后亲蚕,早在春秋时候便是如此了。皇上勤政爱民,哀家自然高兴。但这样要紧的盛典,哀家却不能抢皇后你的功劳替你出席啊。”   “皇额娘,您乃是后宫身份最尊贵之人,臣妾愿意侍奉在您身侧……”   “诶!”太后打断了兰昕的话,正色道:“并非是哀家不愿意出席,实则是你与皇上伉俪情深,各司其职,哀家不能顶替你的功劳。何况哀家方才也说了,天子亲耕,王后亲蚕乃是千古流传下来的美谈。此等事情哀家无法代劳也不能代劳,身份尊贵与否,哀家也是垂垂老矣,你却不同。   且说,这样的事情,唯有皇后亲力亲为,才真真儿让后人传颂。”太后睨了娴妃一眼,无关痛痒道:“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所以皇后,还是你自己个儿去吧。更要紧的则是,哀家记得,七年的时候初建先蚕坛时,皇上便已经昭告天下,此坛乃是为皇后而建,皇后心中装着桑农大事,理当前往。娴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盼语如何会听不出太后言谈之间的奚落之意,她是在怪自己没有狠心将嘉妃除掉,还是怪自己迟迟嚼着恨,却并未撼动皇后分毫?无奈一笑,盼语自当颔首:“太后所言甚是,臣妾亦以为理当如此。” 第五百八十二章 :辛勤得茧不盈筐   “真是憋气。”荟澜一脚踢在一株濒临凋谢的月季上,已经泛黄又卷了边儿的花瓣簌簌掉落一地,似乎也厌倦了这样炎热的天气。“皇后娘娘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亲蚕礼这样要紧的日子,怎可不让咱们娘娘出席?”   敏澜见她气鼓鼓的,八成也听不进劝,就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替咱们娘娘委屈么?”荟澜见敏澜似闷葫芦一般不声不响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那一日,要是你也在娘娘身边伺候着,就不会让叶澜有机会一脚踢倒了我。身为奴婢的,不能护着自己主子周全,还任由旁人恣意欺凌,你竟还能忍下这口气。”   “荟澜姐,难道人多就能赢么?”敏澜憋闷不已。   “什么人多就能赢?”荟澜被她这话问住,懵懵懂懂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你还能这样心不在焉的。娘娘平时是白疼你了。关键的时候,你还这样不知所谓。”   虽然是被数落了一番,可是敏澜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你以为咱们都在,就能打得过叶澜么?”   这下子,荟澜明白了她方才“人多就能赢”是什么意思。“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话不是这样讲。”敏澜惴然:“荟澜姐姑且想一想吧,咱们娘娘是否冤枉的,娴妃会不清楚么。皇后想皇上请旨,让咱们娘娘去亲蚕礼,可娴妃只一句静心比什么都要紧,就将咱们娘娘又按在景阳宫里,这说明什么?”   荟澜气郁难抒:“你说说明什么,那娴妃从前和咱们娘娘交好,转脸翻脸了,竟一点也不顾及从前的情分,着实可恶。”   “哎呀,你的心太躁了。”敏澜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这样的话,身为奴婢,你怎么好说出口呢。娴妃再不济也是妃主娘娘,咱们是什么身份呢。何况,若是传出去了,又得给咱们主子惹麻烦了。”   “宫门这不是关着呢么?想传也传不出去,唉,我说你啊,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主子呢?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或者想个什么好注意出出这口恶气?偏是要和我对着说,烦人得很。”   “得了,那我不说了。”敏澜转身就走,一点也不顾忌身后气恼的张牙舞爪的荟澜。她总是在想,嘉妃娘娘这时候居在自己宫里躲清静,总比迎在风口浪尖上要好许多。   诣坛、享祀过后,便是亲蚕礼十分要紧也十分有趣的“躬桑”环节了。兰昕于亲蚕殿侧的耳房里将吉服换下,改穿一件缩袖口的简便旗装,领着六宫的妃嫔们于先蚕坛东边的桑树下采摘最嫩最茂盛的枝叶,给蚕宝宝们享用。   高凌曦因为有些心病,脸色一直不是十分明快。但毕竟是要紧的亲蚕礼,她也不敢马虎,强撑着精神满面堆笑。随在皇后身侧采摘桑叶时,她也仅仅是伸手去触那些刚好能够着的,一点儿多的力气都不想出。   “这些怎么行?”兰昕看了她手里折的叶子,不免摇头:“本宫以为,桑树最顶端的,必然就是最好最嫩的,只因为这些叶片一定是最早沐浴阳光,又最先被春雨洗礼的。”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高凌曦将手里的叶子转首递给了碧澜:“只是桑树葱郁,多少有些难攀了。”   兰昕瞧出她是有心事的,不便当面拆穿,只是轻缓一笑。“事在人为,再高,也未必就真的不可攀了。”言罢,小侯子喜笑颜开的领着三个小太监,抬着高高的竹梯子过来。   盼语一件这竹梯子,心里就有些发凉。“皇后娘娘躬桑,莫不是要攀上这高高的竹梯子,去攀那树枝顶上的桑叶吧?”   “这是自然。”兰昕平和道:“亲蚕礼原本就是如此,蚕虫赋予我们最好的茧,最好的丝,制成最好的真丝做成最好的衣裳,本宫理当奉上最好的桑叶,以表示虔诚之心感激之意。娴妃莫不是觉得这样不妥吧?”   微微勾唇,盼语柔婉一笑:“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娘娘养尊处优,已经许久没有攀过这样高的梯子了。臣妾不过是担心娘娘的安危罢了。”   高凌曦冰冷一笑,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忽然就亮了起来:“亲蚕礼素有‘王后亲桑’之说,皇后娘娘亲力亲为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本宫怎么听着娴妃的语气,似乎是有代劳之意呢?若是平时些许小事儿也就罢了,可这样要紧的事儿,不是说代劳就能代劳的吧?”   “慧贵妃千万不要以己度人才好。”盼语眸中冷光一闪,语气不免生硬:“从哪一句,慧贵妃听出臣妾有这样的心思了?难不成关心皇后凤体安危也是僭越么?照你这么说,六宫的妃嫔岂不是连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能随意说了!   好在慧贵妃娘娘成日里只是忙碌自己宫里的事情,若是协理皇后娘娘处理六宫事宜,臣妾真怕咱们这些姐妹连话也不敢轻易说了。有的没的,传进某些人的耳中,就又成了**裸的是非,当真叫人害怕呀。”   “说够了没有?”兰昕轻斥一声,方才还满是喜悦的脸庞,明显蕴藏了几分怒意。“亲蚕礼是多么要紧的事情,难道你们没有分寸么?这个时候,偏还要说一些不中听的话,究竟是要说给本宫听,亦或是没有半点感恩之心?”   兰昕已经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了,可除了慧贵妃与娴妃之外,在场的宫嫔也必然都能听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所有人都怔怔的立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声音。   却是苏婉蓉甜笑一声,灿灿道:“皇后娘娘,您瞧,那树顶枝杈上的叶子泛着银光,看上去竟然和蚕茧银丝的光芒一样,熠熠夺目呢。臣妾都有些迫不及待折下这些叶子,去喂蚕了。”   此言一出,兰昕脸上的颜色瞬间缓和了不少。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动怒,笑意便温润了起来。“纯妃言之有理,本宫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锦澜伶俐,连忙连同索澜一左一右的扶着皇后朝梯子走去。   薛贵宁与小侯子亲自把扶着梯子:“娘娘请。”   兰昕松开了两名侍婢的把扶,满心欢愉的爬上的梯子,一阶一阶,很快就爬到了梯子的顶端,很快就能触及她最想要的叶片。此时此刻,兰昕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凝视着她一步一步往上攀的双足上。她更不会知道,有多少颗针鼻儿一样的心,巴望着她从这高高的梯子上跌下来。   只因为,她沉醉在躬桑这样美好的事情里,其余的一切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当迈上了最后一阶,兰昕尝试着缓缓的松开握着梯子的双手,果然伸手就能摘到她认为最好最肥美的桑叶。   未免伤及桑树,她没有粗折树枝,只是尽可能的摘下桑叶,轻轻的放在身前挂着的布袋子里。一片两片,摘的十分欢愉。这样的事情既新鲜,又有所裨益,兰昕只觉得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庆幸自己是皇后,可以领着六宫的妃嫔做如此有意义的事情。   妃嫔们见皇后兴致泼浓,也纷纷仿效,虽然没有攀上梯子,但都十分仔细的摘选起桑叶来。而高凌曦、盼语以及苏婉蓉却依旧立在原地,分毫不动,每个人的眼睛都直直的凝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后。   终于还是盼语最先开口:“皇后娘娘亲力亲为,这样的好时候,怎的皇上没有来瞧一瞧。”   “前朝政事要紧,皇上分身乏术,娴妃是希望皇上来看皇后呢,还是希望皇上来看看穿的如此花枝招展的你?”高凌曦瞥了不远处的魏常在一眼:“以魏常在的年纪,穿水粉色,风华正茂,美不胜收。咱们的娴妃娘娘却不服老,一身水粉红,竟要比魏常在更娇艳。   今儿是亲蚕礼,又不是亲蝶礼,娴妃真真儿是辜负了这样好的颜色。本宫只怕蝴蝶没有招来,若是惹来蜜蜂就得不偿失了。”   盼语有些恼怒,但碍于身份,她仅仅是淡然一笑:“旁人若是这样说,臣妾必然以为她是妒忌。妒忌臣妾年轻,妒忌臣妾身段窈窕,衬得起这样娇嫩的颜色。可若是慧贵妃娘娘您,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招蜂引蝶这样的话,实在不该出自贵妃娘娘的金口。   不过嘛,话既然是慧贵妃您说的,臣妾倒是不敢这样想了。怎么说呢,贵妃娘娘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可到底仪态万方,倾国倾城,漫说是水粉、水粉红这些娇俏的颜色了,就是缥色、明黄,贵妃娘娘也衬得起,又怎么会妒忌臣妾年轻貌美呢。”   苏婉蓉没有做声,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皇后忙碌的身影,两妃斗嘴的话,她更是过耳不闻,犹如只身一人立在这繁茂的树下。   “纯妃倒是心静啊。”高凌曦不理会娴妃的话,轻佻的瞥了纯妃一眼。只是忽然,她的表情竟然扭曲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快来人,救命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 枕簟乍凉铜漏彻   慧贵妃的声音还没落,苏婉蓉已经张开了双臂。【:“当心啊,皇后娘娘。”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好几下,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屏着呼吸动也不敢动。   盼语仰起头的时候,只见一个身影往下落。几乎是下意识,她迅速的扭开身子,却一个不留神撞在急匆匆奔来的奴才身上,重重跌倒在地。   而与此同时,一双螳臂十分有力的将兰昕托在怀中。她只是觉得猛得一震,一切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皇上,您……”   弘历虽然已经稳稳当当的托住了兰昕,却还是被这样的意外惊的脸色严峻。“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不小心,还好是朕来了。”这话里话外,明显有些用意。好端端的爬个梯子,怎么会忽然掉下来。   犀利的目光划过那光洁又完好无损的竹梯时,弘历显然已经非常的不悦:“李玉,你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叶澜趁着六宫的妃嫔还未成都聚齐在这桑树底下,连忙将娴妃扶了起来:“娘娘,您没事儿吧?”   盼语连连摇头,却是忍着疼痛:“皇后娘娘没有受伤吧?”   高凌曦听她这么一问,亦少不得追问:“是啊,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   兰昕轻轻摇了摇头,从弘历的怀里挣出来,脚落地的时候脚踝轻微有些疼,许是方才滑落的时候扭了一下,但并不要紧。“本宫无妨,方才摘桑叶欢喜,一时忘了是站在竹梯上,滑了一下,倒是惊着你们了。”   “皇后娘娘没事儿就好。“苏婉蓉两颊净是冷汗,只说了这一句话,便疼的晕了过去。   “纯妃。”兰昕反应灵敏,一把勾住了她的肩膀,才没有使她倒下去。“快去传御医。”   弘历很清楚的记得,方才托住兰昕的手并非只有她的,还有一双虽然没有用上多少力道,却也承受了兰昕下坠的重量。“纯妃是伤了手,让御医赶紧瞧瞧。”   倒抽了一口凉气,盼语的心怎么会如此的疼呢?她也伤了腕子,可皇上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非但伤了腕子,摔在地上时,她还擦破了手掌与膝盖。然而这些竟然都不及纯妃要紧么?此时此刻,盼语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皇上眼中的担忧,为皇后,也为纯妃!   “皇上,劳您先送纯妃回钟粹宫吧。”兰昕担忧的不行:“臣妾还未曾‘献茧’,这亲蚕礼的仪式还不算圆满。请皇上代为照顾纯妃。”   “你且安心就是,朕心中有数。”弘历其实已经进来了许久,也有不少宫嫔看见他的身影。只因他想默默的看兰昕躬桑,便没有出声。不料竟然发生了这样一幕。   当时在树下,慧贵妃惊惶的呼救,纯妃想也不想就张开双臂,他都看在眼底。而娴妃却慌张的扭开身子,似乎很畏惧皇后摔下来压在她身上,这样的反应也许不是潜意识里才有的,也许当她看见皇后在梯子上滑了一下的那个瞬间,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躲开了。   胸口有些窒闷,弘历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经过娴妃身侧与娴妃擦肩而过时,他只当她是空气,丝毫没有留心。   盼语动了动唇,唇形是“皇上”两个字,可惜声音还没有发出来,他已经卷风而去。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她没有看清楚是皇后从树上掉下来了,当时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与慧贵妃的对话上,根本无暇理会其他。   只是有个沉甸甸的影子往下坠,犹如一块大石,这样的危机感迫使她不得不闪避,哪里就只当不是大石而是皇后了。为何皇上问也不问,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决绝的走了?难道说,在他心里,已经认定自己怨毒了皇后,以至于会见死不救么?   那么纯妃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娴妃是怎么了,青筋也凸出来了,说话也不利落了,汗珠子满脸都是,连精心扑的粉都顺着滚的满处都是。瞧瞧,看着真是让人揪心的厉害呢。”高凌曦笑得舒心,可想而知她也发现了皇上的冷待。“皇后娘娘一个不小心险些摔下来,本宫惊得直呼救命。纯妃更是奋不顾身的接住娘娘,弄伤了手臂,你可倒好,闪避的比谁都快。这会儿方才那股劲儿怎么瞧不出来了?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怕呢!”   明明没有理亏,可听了慧贵妃的话,盼语只觉得脸上**辣的疼,好像被猫儿锋利的爪子撕挠的稀烂,十分的难以承受。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皇后身后走着,进行下一项也是最后一项仪式。   曹旭延仔细为纯妃检查了伤势后,紧忙转回头来禀明皇上。“纯妃娘娘只是因为承受了较猛的力道,导致右臂脱臼而已,并没有大碍。臣已经将娘娘的右臂接驳回去,配合痛经活络的药加以调理,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弘历“唔”了一声,随即问道:“纯妃醒了么。”   “回皇上,纯妃娘娘方才就已经醒转了。”曹旭延如实道。   这倒是有些出乎弘历的意料,因为隔着白孔雀开屏的薄屏风,他没有听见一点儿呼痛的动静,还当纯妃昏睡没有醒过来。“等下你去长春宫给皇后瞧瞧伤势。那么高跌下来,即便没有外伤,怕也惊着心了。”   曹旭延颔首:“遵旨。”   李玉躬着身子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块洁白的素锦,锦缎上有些黄黑的污渍,十分的明显。   原本是要告退的,但曹旭延看见这污渍的时候,不由放慢了脚步。   弘历见他面色凝重,道:“曹御医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的话,若是臣没有猜错,应该是松油。”   “松油?”弘历蹙眉。   “回皇上,松油乃是生在多年的松树枝干上流出的粘稠物,经过许久的风干,也可成为硬状。这东西虽然不比常用的菜籽油、猪油那么润滑,但若是抹在鞋底,又或者光滑的竹梯子表面,一个不留神……”曹旭延知道皇后躬桑时,从梯子上跌下来,已经心恨难耐了。   这会儿看见这样的东西,更是五内俱焚。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堂堂的天子,竟然连自己的妻子也保全不了。为何身为皇后的,总是要被六宫的妃嫔此起彼伏的算计,永无休止。   当然,话戛然而止,他的身份,当说的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朕知道了,你去吧。”弘历沉了一口气,吩咐曹旭延退下。随后才问李玉:“这东西是从哪里抹下来的?”   李玉不敢隐瞒:“回皇上,是从皇后娘娘所穿的布鞋鞋底。”未免皇上多问,李玉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一并说了出来:“皇后娘娘躬桑之前,于耳房更换吉服,着如常的衣服采摘桑叶。这布鞋一直搁在耳房之中。索澜姑姑与锦澜姑姑均可以证明,此鞋乃是头一回穿,崭新的,先前并没有沾上一点儿污渍。”   “好样的。”弘历冷峻的面庞透出一丝鬼魅的笑意,看着就让人心慌。“这么小的缝隙,如此细微的疏忽,也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朕当真是对不住皇后。”   “皇上,奴才已经吩咐人仔细查问,一经查出哪个奴才进过皇后娘娘更衣的耳房,奴才必将他送进慎刑司严刑拷问。”李玉老是经办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总算也熟悉这一系列的套路。   弘历颔首,沉吟片刻,道:“你下去吧。”   仅仅是隔着一架屏风,苏婉蓉自然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知道皇上走过来,她连忙坐起了身子。   “才伤着,怎么不好好躺着。”弘历见她坐了起来,澹澹问了一句。   苏婉蓉脸色十分难看,说不上慌张但是心里很不舒服:“皇上,臣妾今日所为之举,绝对没有用心。当时事发紧急,慧贵妃呼救,臣妾便仰头看见了这一幕,除了伸手接住皇后娘娘,臣妾没有时间想其余的法子。   倘若,倘若皇上怀疑,皇后娘娘写上的松油是臣妾放的,随后,又故意接住皇后娘娘博取皇上的垂注,那臣妾宁愿现在就去慎刑司接受拷问。”   见皇上并没有出声,苏婉蓉接着道:“臣妾自知,从前的用心太多也太卑劣太明显了。所以皇上要疑心臣妾,臣妾不敢更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自从上天恩赐臣妾得了永之后,臣妾也想改过自新,想重新开始,不想再浑浑噩噩的度日了。   可能,您要觉得臣妾这番话是此地无银了,但若是不说,臣妾心里堵得慌。皇上,就算臣妾是多此一举,就算臣妾是杯弓蛇影,只求您给臣妾一次证明清白的机会。若是入慎刑司尝遍酷刑臣妾仍不改口,就请您信臣妾这一回,臣妾真的没有害皇后娘娘。”   “你怀永的时候,伤了身子,方才又受了伤,怎么经得住慎刑司的酷刑,还遍尝,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么?”弘历轻哂一笑,慢慢的坐在了纯妃身边:“方才的事情,朕都看见了,你是自愿去做,还是另有目的,难道朕会看不清楚么?”   苏婉蓉怔怔的看着皇上,忽然就哭了,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庞一颗一颗的滚下来,一颗一颗的掉在身上。“多谢皇上,有您这一席话,臣妾就是死也无憾了。”   -,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天定方知果胜人   “哎呦!”碧澜低哼了一声,倒也不是因为疼,只是蜡油滴在手背上,烫得难受。   高凌曦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儿,忧心忡忡:“你这是怎么了?添茶汤的时候,茶水撒了满桌子,现在拨灯芯儿,蜡油又滴在手背上,怎么如此魂不守舍的?”   碧澜不知道该不该说,心里很矛盾。   见她不语,高凌曦喟叹,又是慢慢的勾了勾柔软的润唇:“你是在想白日里躬桑的事情吧?皇后娘娘忽然从树上掉下来,纯妃伸手就接,丝毫没有多想。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也许根本就来不及多想,纯妃能这么做,至少说明她还是有些任性的。没枉费皇后娘娘开恩,留下她这条残命。”   其实事情如果是这样想,高凌曦就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了。“皇上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之前娴妃冤枉嘉妃烧伤了自己,皇上不是也去陪了她么!假的都能陪着,何况是真的了。所以碧澜,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心里没有那么难受。”   “娘娘能想得开就好,如此一来,奴婢心里也好过了不少。”碧澜忧心的全然不是这件事情。她没有欺瞒过慧贵妃任何一件小事,原来藏着掖着一件事,心里竟然会这么难受。“娘娘,其实奴婢……”   若是事情和萧风无关,她说了也就说了,只不过要是说了会害死他,那……碧澜简直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蚂蚁,爬的痒不说,咬的还疼呢。即便是不咬,光是恶心,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这里又没有旁人。”高凌曦见她犯难,少不得宽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碧澜,你我表面上是主仆,实则可是最知心的姐妹了,难道连我也要瞒着?”   “皇上驾到!”   碧澜还没张口,就听见李玉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储秀宫里的宁静,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突突的跳个不停,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娘娘,皇上怎么会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高凌曦见她神不守舍的,宽然一笑:“能有什么不好,咱们行得正走得直,又没害人,你怕什么。”伸手搭在碧澜微微发凉的指尖儿上:“走吧,随本宫去迎驾。”   虽然已经尽量放慢了步子,让自己扶着贵妃能走稳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碧澜的腿一直哆嗦个不停,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尤其是当她看见了萧风,整人更加不好了。   “皇上万福金安。”高凌曦如同往常一样,温和的请了安。“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您不是去了纯妃的钟粹宫么?纯妃的伤不要紧了吧?”随着皇上往前走了一步,高凌曦惊讶的发现后头竟然跟着一个同样颀长健硕的年轻身影,经过仔细的辨认,她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大阿哥永璜。   这倒是奇景了,大阿哥鲜少会来自己宫里走动。平日里就算是想请都请不来,今儿竟然能跟着皇上过来,且还是在这样的时候,高凌曦莫名的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儿来。皇上来储秀宫不是为了陪自己,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再看一眼萧风,她这才发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极为奇怪的。从碧澜到皇上,再到大阿哥到萧风,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还真是匪夷所思啊!   “皇上……”高凌曦知道来者不善,刻意错开了身子请皇上先行一步。   哪知道弘历根本就不领情,硬往前撞了一步。高凌曦险些受不住力歪倒在地,幸亏碧澜一直都没有松开手,在这关键的时候扶了一把。   “旁人都出去。”弘历方坐定,便这样冷冰冰的甩了一句。   内殿站着的小宫婢们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出,连忙福身退了下来。倒是碧澜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这样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事情既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怕也只能乱了自己的心。   “你也出去。”弘历瞟了一眼李玉,沉着声音道。   “。”李玉连忙退了下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于是,内殿只剩下面色冷峻的弘历,以及神色凝滞的永璜,还有看不出多余表情的萧风与慧贵妃主仆二人。   高凌曦见人都退下了,皇上去没有吩咐碧澜下去,少不得道:“你去奉茶来,给皇上润润喉。”言下之意,她不想让碧澜卷入这风波之中。   碧澜很轻微的摇了下头,并不肯就这么退出去。   “朕有话要问碧澜。”倒是弘历先开口,阻止了碧澜下去。   闻听此言,高凌曦没有做声。碧澜怔怔的跪了下去,轻声道:“奴婢在。”   “皇后于先蚕坛主持亲蚕礼时,你是否去过皇后存放衣饰的耳房?”弘历毫不避讳,尽管他知道,话说的这样直,只怕会伤了慧贵妃。但只要一想到慧贵妃的“种种所为”,他心里恨便竟然又浓了几分。   高凌曦眉心一跳,不待碧澜开口便接茬道:“皇上,臣妾可以以性命担保,碧澜并没有去过耳房,更没有在皇后娘娘的衣饰上做过手脚。”   虽然有些激动,声调也不如平时柔婉,可高凌曦是真的在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从亲蚕礼开始到皇后娘娘躬桑,碧澜一直在臣妾身边陪着,臣妾并没有半句虚言。”   萧风微微俯首,简单的向慧贵妃行了个礼,便毫不客气的开口:“请慧贵妃娘娘恕罪,奴才有几句话得率先讲明。皇后娘娘躬桑之前,奴才在耳房之外的回廊下遇见了碧澜。当时奴才遇见的仅仅是碧澜孤身一人,并没有瞧见慧贵妃娘娘也在身边。若是娘娘不信,尽可以问问碧澜。”   这里,正是碧澜之前隐瞒慧贵妃的话。躬桑之前,她的确在耳房外的庑廊下遇见了萧风。她不肯告诉慧贵妃,正是怕做手脚让皇后从梯子上摔下来的人就是萧风。“你血口喷人。”碧澜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的痛楚,让她格外的清醒。   “当时于庑廊下,奴婢与大人相遇不假,可彼时你我都在庑廊之下,怎么就见得是我进去了。为何不能说是你进去过?难道就因为你先向皇上禀明此事,你就是清白的么?孰不知很多情况下,贼喊捉贼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了。”   一念之差,碧澜险些害死慧贵妃,这样的疏失让她懊悔更让她害怕。虽然自己这样义正词严的,可若是萧风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他会领着皇上来储秀宫兴师问罪么?明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良人,明明知道他其实就是烂人一个,为何自己还是放不下,为何还是放不下?   碧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要是早点对慧贵妃说明,此事可能还有转机。现下自己做过没有倒成了次要的,皇上怀疑慧贵妃谋算皇后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状啊。   高凌曦从碧澜的神情里,明白了她心里的乱麻缘何而起。只是慢慢的忍下一口气,轻缓道:“皇上,臣妾并没有让碧澜去过皇后娘娘存放衣饰的耳房。她凑巧经过那里,不过是因为臣妾的帕子脏了,让她拿去后院的井边清洗罢了。   去后院,经过那里是很正常的事儿,总不能说谁走在那庑廊下,谁就有嫌疑。萧风凑巧看见了碧澜,也仅仅是在耳房外看见,到底也没看见碧澜进入或者走出那件耳房。如此说来,此事不过是巧合罢了。”   弘历微微蹙眉,对上慧贵妃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若有所思。“朕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是不会来储秀宫与你对质。事到如今,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到底你也是侍奉朕多年的人,若你肯承认,朕必然不会太为难你。”   “嗡”的一声,高凌曦只觉得一声惊雷震碎了自己的脑壳,眼前一团漆黑,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原来皇上不是来问臣妾问碧澜的,而是直接来治臣妾的罪。”苦苦一笑,眼里竟然没有泪,高凌曦只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样荒唐的话。“那皇上请恕臣妾大胆,不知皇上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臣妾要谋害皇后娘娘?”   萧风得了弘历的眼色,将那东西取出来,双手递到慧贵妃面前。“这枚耳坠子,慧贵妃娘娘可认得么?”   碧澜惊得险些闭不拢嘴,这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自己的紫玉耳坠子,怎么会,怎么会在萧风手里?何况,事发当日,她并没有带这一对耳坠子啊。“这东西是慧贵妃娘娘赏赐给奴婢的不假,可奴婢一直收藏在自己的厢房里,已经许久没有带过。这样许久没碰过的东西,能成为什么证据。再说,宫里人多手杂,若是旁人见财起意,顺手牵羊又如何,怎么就能说是慧贵妃娘娘的授意呢?”   萧风根本不理会碧澜说些什么,兀自将这一枚耳坠子交在慧贵妃掌心里:“还是请娘娘自己辨认吧。”   高凌曦拿起了那枚紫玉耳坠子,发觉上面有黏黏的东西,不禁搁在鼻前轻轻一嗅:“是……松油?”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原来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捏在旁人的五指之间。 第五百八十五章 浮云击汰睨青壁   来看看这两个在干什么呢~  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的让高凌曦有些哭笑不得。储秀宫的后园子,有几棵古松,那粗壮的松树干上,好多好多经年渗透出来的松油。闲暇无聊的时候,她便会领着碧澜,站在树下一点点的除掉那些粘稠又或者是已经变成硬块的晶体。   前些日子才弄过,所以高凌曦很熟悉这个味道,那黏黏的手感,粘在指间真的不容易洗掉。“皇上不会因为臣妾宫里有几棵松树,便认为是臣妾让碧澜做了这样的手脚吧?用这样的计谋来谋算中宫娘娘,难道不会太过粗枝大叶么?就如同此时此刻,皇上一看见松油就会想起臣妾所为一样,谋事之前,难道凌曦就不会联想到这些么?”   她真的很失望,那种感觉不是痛,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痛。没有什么肝肠寸断、锥心刺骨之说。更没有歇斯底里,背水一战的愤怒。高凌曦只觉得自己麻木了,麻木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冰冷的感觉,没有发怵的感觉,更没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慧贵妃娘娘请恕奴才多嘴。”萧风清凛一笑:“自古以来,富贵皆是险中求来的。您谋事之初,自然也能想到以此作为借口。”   弘历看着慧贵妃掌心里的那枚紫玉,感慨不已:“朕记得,当日送你的是一块未经过雕琢的紫玉石。你让内务府的奴才分别制成了一致紫玉簪子,一串紫玉珠串,和一对紫玉耳坠子……”   萧风会意,忙不迭的随声附和:“皇上所言极是。若是只有松油,未必见得就是慧贵妃娘娘宫里头松树上流出来的。只是抹在这对耳坠子上,两个巧合叠在一起,倒是让人不得不多想了。如果这样的证据还算不得铁证,不知贵妃娘娘能否再容许奴才多嘴问上一句。”   高凌曦凛眉一笑,满目轻蔑:“你已经很多嘴了,也不差这一句,问便是。”   “除了您之外,放眼六宫之中,谁还敢在您宫里的松树上取了松油,涂在您近身侍婢的耳坠子上嫁祸给您?”萧风毫不客气,实际上,他必须要慧贵妃的性命。   高凌曦不得不承认,萧风真的很俊俏飘逸,即便是说着这些让人恶心至极的话,他的五官也是一样的精致,让人不舍得移开眼。当然,看着这样俊美而污秽的东西,就像是吃着一只精心烹调过的毛茸茸的老鼠一样,或许口感很好,但实际上胃里翻江倒海,就差喷出来了。   “日前,你不止一次来本宫宫里探望,美其名曰是为了本宫哥哥的事情,向本宫忏悔。实际上,你是想看清楚这承乾宫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对不对?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乐澜报仇,让本宫与你联手,先铲除娴妃,再向皇后讨债,可本宫执意不允,你便恼羞成怒,欲除掉本宫而后快是不是?”   高凌曦此时此刻,早已经红了眼,她知道皇上多疑,她知道他是不会再信任自己了,于是她也就横了心,豁出去了。“那一日,纯妃看见你未经传召,擅自入承乾宫私会娴妃,你不承认。反而在御前侍卫之中,随便擒了一人说是长春宫行刺皇后的刺客,让自己戴罪立功,获取信任。实际上,你偷偷如承乾宫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本宫有没有说错。   非但如此,你连慈宁宫也曾经偷偷去过。萧风,你当这宫里的人都是瞎子么,你出入宫门即便是不走最显眼的,也定然留下了好多痕迹。本宫却不相信,每一次都是皇上的传召,每一次你都有事情向皇上禀告。若是本宫将这些罪证搜罗呈于皇上,你现在还能有什么说辞来狡辩?   你多嘴多舌,问了本宫着许多话,也说了许多无中生有的诬陷之言。现在轮到本宫问你了,究竟你与娴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你们欺瞒着皇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住口。”弘历冷喝一声,惊得在场之人均是一颤。   萧风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何止唬得脸色发青,猛的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奴才自小就在您身边伺候,陪着您入宫、读书、习武、狩猎。奴才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但奴才可以向皇上保证,对皇上并没有半分的不忠之心。求皇上明察。”   弘历没有看慧贵妃,也不看萧风,只是抽了口凉气,慢慢的恢复了如常的声音。“朕现在说的,是皇后躬桑从梯子上跌落之事。碧澜经过耳房有萧风瞧见,耳房之中有搜出属于储秀宫的证物,如此若还不算十拿九稳、铁证如山,朕当真是愧对皇后。”   这些话,原本高凌曦就已经想到了,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心颤的不行。不是痛的心颤,而是伤的心颤。原来心被剜了去,是这样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这种感觉伴随着漆黑一团,让她无法也再不能看清楚眼前的天子。   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她为了他伤了这么多次。   高凌曦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这些年的痴心,这些年的真心,是不是都让狗吃了。原来自己爱的人,竟然如此的狼心狗肺。   只是想笑而已!   “你别怪朕无情。从前在潜邸,朕便说过,府上主事之人,只有福晋而已。入紫禁城之后,朕册封福晋为皇后,入主中宫,这些年来,你也好,娴妃也罢,都只有从旁协助的份儿,从来不可替皇后行使封权,你可知为什么?”弘历看着面前依旧仪态万方的慧贵妃,不由的想起了那个她冒死寻找自己的夜晚,口吻不免柔软了一丝。   旁人或许听不出有什么不同,可在用过真情的高凌曦耳中,这一丝柔软她听的很清楚。纵然如此,她依旧没有做声,没有给皇上半点回应。   “朕就是不希望你们生出这样的僭越之心,朕就是不想千百年来历朝历代的悲剧在朕的后宫循环上演。慧贵妃,你太让朕失望了。”几乎是咆哮,这一席陡然变调,惊得在场几人均面如死灰。   高凌曦犹如死人一般,动也没有动。   倒是碧澜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皇上,娘娘她没有做过,她真的没有做过,皇上,求您明察,皇后娘娘为慧贵妃娘娘的兄长求情,娘娘心里感激不已,又怎么会恩将仇报。皇上,求您开恩,不要错怪了娘娘,皇上……”   “住口。”高凌曦冷冰冰的甩出两个坚硬如铁的字,喝止住跪在地上不住哀求的碧澜。她心里仅仅是觉得,性命没了没有什么要紧,但即便是死,也不能死的没有骨气。“皇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容不得你一个奴婢在这里胡搅蛮缠。   不错,高凌曦也有私心,她自己这一辈子就算了,她不能在死之前还连累了碧澜啊。   刚刚想要跪下认罪,却听皇上唤了一声永璜。高凌曦眼底的迷雾还未散尽,阴霾又起,看样子是天要忘她了。   “是。”永璜恭敬的向皇上行了礼,转首又为难的睨了慧贵妃一眼,终于还是咬着牙开了口。“当年,儿臣的生母是死在慧娘娘圆明园住所的后窗下,这件事情因为一些隐情而不了了之,一直是儿臣的心病。”   大阿哥才一开口,高凌曦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您不是想将哲妃的死也归咎在臣妾身上吧。”   “不能啊,皇上,不能啊,我家娘娘真的没有做过。”碧澜疯了似的跪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大阿哥的腿:“大阿哥,奴婢求求您了,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胡乱揣测,当年的事情,没有人能比奴婢更清楚了。娘娘因为哲妃的死而惊了心,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   娘娘有怎么会自己吓唬自己呢。何况,娘娘与哲妃娘娘根本没有仇怨,又怎么会痛下杀手呢。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其中许多谜团都已经扭曲了样子,大阿哥,奴婢求您不要这样对慧贵妃娘娘,她真的是清白的啊。”   “儿臣也希望慧娘娘是清白的,可儿臣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查,终于发现,原来收买皇后娘娘母家门子的银子,是从高家高恒高大人手里拨出的。”永璜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双眼噙满了泪水却不敢掉下来。“若是可以,儿臣也想当着皇阿玛的面儿好好问一问慧娘娘,究竟您和我额娘到底有什么仇怨,为何您要她如此惨死啊?”   高凌曦冷冷一笑,泪水顺着她的眼尾落下来,她轻轻的抹去,始终笑着。“为何?本宫妒忌他为皇上诞下了皇长子不行么?本宫妒忌她能生,生了一个有一个不行么?不错,她诞下的皇次女是死了,可你还活着。   若是容她也入宫,由皇上册封为贵妃,那本宫这样的出身还有什么立锥之地?本宫就是不喜欢旁人压在头上,皇后也好,哲妃也罢,统统不许,一个也不许。本宫就是希望她们都不得好死,一个一个死的干干净净。” 第五百八十六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别说了,娘娘,奴婢求求您,别说了。【,ka~您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清誉。那些事情,您真的从未做过,您怎么能……怎么能承认?”碧澜一个劲儿的朝慧贵妃叩头,那闷响的声音,咚咚的很是沉闷。   高凌曦听着有些心疼,轻轻的勾唇一笑:“碧澜,横竖都是个死,你何不让我把皇上想听的话说清楚呢?”   “你以为朕想听什么?”弘历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慧贵妃是不是从前的高凌曦了。   永璜见情势已经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样子了,心里猜想皇上一定不想太多人知晓这些,于是正色行礼:“皇阿玛,儿臣当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先行告退了。”   萧风见皇上略微颔首,也少不得跟着大阿哥行礼:“奴才也告退了。”   “皇上不是拿着证据来的么?”高凌曦反问一句。“臣妾先前说了许多话,皇上都不想听,那么这会儿说的这些话,就必然是皇上想听的了。”   努了努唇,高凌曦已经没有泪水了,一个死了心的人,又怎么还会哭?自从上一回,她对皇上用了苦肉计挽回皇上心开始,她便知道,若是再与皇上生出嫌隙,那将是她再没办法化解的硬伤。果不其然,眼下便是这样一种局面。   弘历猛的伸手,一把钳住高凌曦的下颌:“朕知道你不能诞育皇嗣,却从未有半分介意。为能让你安心,朕破格将你由使女晋封为侧福晋。朕知道你一直介意自己的出身,这是你的一块心病,于是朕登基不过二十日,便亲旨为你抬起,恩准你与你的族人入镶黄旗,赐满族身份。   并册封你为贵妃,许你用明黄色衣饰而非金黄色,还下旨令公主、福晋及三品以上命妇入你寝宫行朝贺礼仪,这是除了皇后,唯有你才能享有的待遇。还不够么?这些还不够么?为何你偏要不知足?你知不知道,你太令朕失望了。”   “皇上恩赏臣妾,究竟是因为您可怜臣妾,还是因为臣妾母家之功?”高凌曦几乎想也不想,脱口问道。“若是臣妾貌若无盐,又或者臣妾只是商贾之女,皇上会给臣妾这样大的体面么?皇上您会给一个不能诞育皇嗣的女子这样的体面么?”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用力的挣开皇上钳着的手:“您喜欢的,不过是臣妾的花容月貌、母家之功。岁月匆匆,臣妾姣好的容颜怎么及得上新人之流。而臣妾的哥哥那么不争气,皇上一怒之下也将臣妾的父亲调离了京城……   这紫禁城里啊,没有子嗣就没有了一切。皇上宁可与纯妃有子嗣,也不愿意多来臣妾这里。若不力争上游的使出一切手段往上爬,臣妾还有什么将来,臣妾还能怎么样?皇上以为,什么都是臣妾说出来的,是臣妾贪婪,孰不知这一切都是您硬生生逼出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胆敢这样与朕说话。”弘历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温婉柔顺笑面迎人的慧贵妃,也会变成执拗倔强的娴妃。原来这些女子,骨子里根本都是一个样子。   “皇上认为臣妾僭越了,臣妾大不敬,那么就请皇上惩治吧。”高凌曦疲倦极了,不想再说下去。女子不怕痴心,只怕痴心错付,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她这一辈子就是明白的太晚了。   若是那个夜晚,她找到了弘历,并且死在他的怀中,看着他潸然泪下,看着他泣不成声,最终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咽气,该有多么好哇。可惜,老天不长眼,偏要她死的这样苍凉悲怆,偏要她看清楚世界上最不堪的人,最不堪的人心……   而这个人,偏偏是她穷尽一生力气去爱的人。   慢慢的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高凌曦很想就这样死在他面前。她很想她的血能洗涤他心里的污秽,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他冤枉了自己,会不会后悔的一头碰死。每每看见俏丽女子绾着高贵发髻,发髻上别着这样好看的簪子或者金步摇,他会不会有冲动狠狠拔下来,刺在自己的腿上?   “你敢?”弘历眼尖,凛眉怒斥:“妃嫔自戕是大罪,只要你敢,朕便诛连你满门,一个不留。”   高凌曦身子一颤,金步摇便掉在了地上:“皇上,臣妾已经生无可恋了,为何您连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都不肯给臣妾。难道在您心里,已经厌恶臣妾到如此的地步了么?”   “朕就是要看着你生不如死,为你所做的一切赎罪。”弘历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凸起来,狰狞成可怖的蜈蚣,歪歪扭扭的布满原本光洁的额头。“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就要活着在这紫禁城里受罪。储秀宫就是你的冷宫,亦是你的葬身之地。”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凌曦跪下领旨,不卑不亢。不是皇上以母家性命相要挟,她真的想死了算了。这样也好,她能活着忘掉她有多爱过这样一个无情的男人。高凌曦坚信,死之前,她一定可以忘掉。   弘历拂袖而去,抽走了储秀宫里最后一丝空气。偌大的宫殿,犹如阎王殿一般死气沉沉,从主子到奴婢都觉得天塌地陷,永远不见天日了。   “你走吧,趁着宫门还没有锁闭,领着储秀宫里一众奴婢走吧。”高凌曦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对碧澜柔柔说道:“我欠你的已经很多了,不能让你陪着我老死在这深宫之中。”   碧澜已经不哭了,也不求了,她知道哭没有用,求也没有用,只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娘娘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若这储秀宫是娘娘的葬身之地,那奴婢也必然随着娘娘赴九泉。从前府中的时候,奴婢就跟娘娘做伴儿,如今冷宫之地,奴婢也和娘娘做伴儿,将来下了黄泉,岂能没有奴婢相随。”   “你别傻了。”高凌曦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地。“你还有大把的青春,你还有将来,你能出宫的。”   “奴婢就是太傻了,奴婢为何一直忘不掉如此绝情的人?是奴婢害了娘娘,是奴婢的错。”这些话刺痛了碧澜的神经,泪落如雨。   高凌曦却冷笑起来:“不是你傻,不光是你傻,本宫何尝不傻,本宫何尝能忘掉如此绝情的人?不成想你我主仆竟然同病相怜,这一世岂不是成了最好笑的笑话了么?碧澜,本宫真的很害怕,后世之人不晓得本宫与皇上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还当本宫是乾隆朝恩宠最为优渥的宠妃呢……这将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只怕本宫死,也终将无法瞑目。   我,高凌曦,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娘娘,您别说了,娘娘……”碧澜早已哭成一团,紧紧的勇者慧贵妃,哭得声嘶气短。   兰昕急的险些跳脚,这会儿见皇上从储秀宫里出来,便匆忙的迎了上去。“皇上,慧贵妃她不止如此,这件事必然有误会,不如交给臣妾细细彻查……”   “不必了。”弘历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兰昕的话:“此等贱人,皇后不必浪费心力。”   “皇上……”兰昕已经从皇上的表情里读懂了一切:“或许……”   “她已经亲口承认了一切。”弘历不耐烦道:“这储秀宫就是她的冷宫,直到死。”   这个节骨眼儿上,兰昕知道皇上是气急败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事情未免太蹊跷了,哲妃已经死了这么久,怎么说查就查到是与高恒有关呢。再有,自己从梯子上跌下来毕竟没有受伤,即便皇上真的有“铁证”,念在慧贵妃多年侍奉的情分上,也不该把事情做的这样绝。   可惜她太了解皇上的性子,知道无论说什么,皇上都一定听不进去。兰昕强忍住心里的猜忌,却无法缓和面部的愁容。   “朕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弘历此时心烦意乱,根本不想对着满面愁容的皇后:“你今日受惊了,还是回长春宫好好歇着,跪安吧。”   “臣妾告退。”兰昕无可奈何的长出了一口气,只是替慧贵妃伤心。都说伤心人别有怀抱,可能也只有都经历过这样伤怀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吧。   索澜忍不住问了一声:“娘娘,皇上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宫吧。”她的声音才落,就听见吱呀的响声,随后又是一声沉闷的嘭响。储秀宫的大门就这样关上了,似乎隔断了里面的一切。   “去承乾宫。”兰昕强忍着泪意,压低嗓音道:“本宫要见娴妃。”   “娘娘,这时候……”索澜原是想说不该再起事端。话到嘴边,变得有些委婉:“这时候娴妃娘娘怕是睡了。”   兰昕嗤笑:“睡?这么多年,她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若换做是你,你会睡得着么?只怕睡着了也会笑醒。”   “可是,可是……咱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情和娴妃娘娘有关……”   “那也得去。”兰昕斩钉截铁道:“慧贵妃的今日,未必就不是她娴妃的前车之鉴。”   -, 第五百八十七章 醉拍春衫惜旧香   “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的嗓音嘹亮不说,且惊动了半个紫禁城。   盼语才除去了金玉珠饰,换了如常就寝的衣裳,不想皇后竟然来了。“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这会儿会过来,失仪了,望娘娘恕……”   “本宫还以为,娴妃今晚会只顾着欢喜,怎么也睡不着了呢。”娴妃口中的“罪”字还未发出来,兰昕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她的说话。“这么多年了,明争暗斗,谁也没服过谁,现下好了,只剩下你自己,再不用挖空了心思去谋算对方,这会儿娴妃心里除了高兴,也必然有些空落落的吧?”   皇后忽然前来已经让盼语有些诧异了,加上这样的说话,盼语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臣妾不明白娘娘所指何意,什么叫只剩下臣妾自己?”   兰昕择了寝室的一处,兀自坐下,递了个眼色给索澜。   “皇后娘娘有好多话要和娴妃娘娘细说,你们都出去把,这里不用伺候了。”言罢,索澜朝皇后一福,也随之退了下去。临走前,又将内寝的门仔细关上,远远的站在门外看着动静。   “还望皇后娘娘明示。”盼语当真一无所知。何况这样的事情,皇上没有晓谕六宫,她又哪里知晓,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慧贵妃的储秀宫已经成了紫禁城的冷宫绝地。   “本宫早就跟娴妃你说过,你若是觉得本宫亏欠于你,尽可以向本宫讨还,不要再牵累无辜的人。为何本宫的话,娴妃你一句也听不进去?”兰昕的语调有些急,尾音还有些颤,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感慨自己的命数,亦或是慧贵妃、娴妃。   听到这里,盼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是否慧贵妃宫里出了事?约莫一个时辰以前,臣妾听闻皇上领着大阿哥过去,难道……”   “皇上已经有了旨意,将储秀宫作为冷宫,囚禁慧贵妃。原因有二,一是在本宫的鞋上做手脚,二是,杀害哲妃。”兰昕从娴妃放大的瞳孔之中看出了她的震惊,那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样子。她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半青半红的脸色让人瞧着十分滑稽。“这么重要的决定,怎的太后没有事先对你言明么?这就奇怪了,你是太后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人,怎么天大的好事儿也不先告知于你,让你高兴高兴?”   盼语捂住了脸,肩膀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哭着还是笑着。声音从她的指缝里透出来,格外的不真切。“皇后娘娘怎么就知道此事一定和太后有关。臣妾侍奉太后不过是皇上与娘娘您的心意罢了,虽然是本分,但更是旨意,哪里就有扶持上位之说。”   “你敢不敢看着本宫,说你没有想过谋算慧贵妃?”兰昕不难想象,娴妃对慧贵妃有多么介意。若是没有慧贵妃,或许她才是本朝的第一位贵妃,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娴妃,本宫不怕把话明着告诉你,太后从来不会做没有胜算的事情。即便是扶持你,也一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最终得益的,绝不会是你自己。”   大道理说的有些多了,兰昕自己都觉得心里烦闷。她偏首,环看了一眼娴妃的内寝,蜜合色的帷帐绣着鸳鸯戏水,莲花并蒂的美好图案。一应的摆设也多半是欢快淡雅的轻色,犹如立在春风里,满目缤纷。   天热不宜焚香,厢房里添置了许多时令鲜花,床头床尾也挂着各色的锦囊,里面是满满的干花,许是添了薄荷等清凉的药材,以至于屋子里清幽馥郁,一点也没有溽热的感觉。   “本宫与你,乃至慧贵妃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将心付给了同一个人。”兰昕慢慢的闭上眼睛,尽量使眼里的泪水满满的倒流回去。“同样的用心,同样的伤心,娴妃,若将心比心,此时此刻,你不会替慧贵妃感到委屈么?”   盼语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松开捂着脸的双手:“臣妾和慧贵妃根本就不同。没有她之前,皇上是我的,皇上的心在我这儿。”   “那么没有你之前呢?皇上的心难道就不在本宫这里,不在哲妃那里么?”兰昕蹙眉道:“你应该很清楚,即便不是慧贵妃也会有别人,皇上是天子,根本就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的夫君。”   “若是你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为何要这样害我?”盼语凛声道:“我有今日,是慧贵妃所赐,亦是败你所赐。皇后娘娘,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如今这幅样子,明明一切都是你的杰作,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却偏要大度,偏要佯装宽惠仁慈,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无关紧要,而你却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活该我们就要受这样无尽的折磨,而你,只要说一声错,只要叹一声无奈,你永远都会被人敬重,永远都要向神佛一样受人朝拜。谁要你怜悯,谁要你施恩,只要你别再背地里再使坏,再下绊子,已经算是给臣妾了天大的脸面了。”   兰昕的心揪的很紧,却没有疼的感觉:“你终于说出口了。”   “是。”盼语松开手,仰起头,用布满血丝红肿的双眼对上皇后微微发红的双眼。“臣妾敢说,臣妾要说。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既然已经做了,你就该知道最终会有什么后果。慧贵妃之所以有这样的下场,是她自己多行不义,与臣妾何干。   皇后娘娘若可怜她的用心,便自行去储秀宫安抚。否则,待到她终成枯骨,一缕青烟,几片黄纸送到九泉之下与她话别亦无不可。臣妾一个字也不想听,一句话也不愿知道,望皇后娘娘成全。”   兰心不知道,原来娴妃恨自己已经到了入骨的地步。“好,就依你所言。”她轻轻的站起身子,慢慢的转身,缓缓走到门边,又轻轻说了最后一句:“但愿慧贵妃的今日不是你的明日。”   “臣妾虽然不及皇后福慧双修,又有祖荫庇护天子隆恩,但臣妾亦会自求多福,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叶澜,送皇后出去。”盼语扭过脸,再不去看这个让她痛恨至极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的一生怎么会弄成现在的样子,怎么会……   “皇上。”萧风拱手行礼,恭敬道:“奴才已经着人送大阿哥出宫了。”   “你自己怎么不走?”弘历看他一眼,毫无语气问了一句。   萧风沉着脸,略微停顿,道:“慧贵妃娘娘的质疑,奴才不敢不向皇上禀明。”   弘历轻轻叹了口气:“朕让你暗中入宫,想法子接近慈宁宫,就是为了查出太后在宫中的眼线何在。你知道的,朕怀疑先帝的血滴子的确有不少落入太后手中。这些话不方便明说,朕也只能派你去做。既然现下招惹闲话无数,罢了,萧风,即日起没有朕的传召,你便别在私自入宫了。”   松了口气,萧风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能搁下了。如此说来,皇上并没有怀疑他的意思。这便是最好不过了。“都怪奴才办事不小心,让旁人起疑,误了皇上吩咐的事情。”   “朕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查明的。”弘历顿了顿,恍如走神,许久又道:“但你是怎么猜到会有人对皇后不利,让朕早些去先蚕坛?”   萧风的心不禁抽搐一下,面上却十分平静:“奴才想,若是大阿哥之前查到的事情不是子虚乌有,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恨透了皇后娘娘。毕竟,哲妃之死,此人是存心要嫁祸给皇后娘娘的。若此,奴才才联想到这些,不得不买个万一。”   “那么当日,你真的只看见碧澜一个人于耳房附近出现,再无旁人了么?”弘历又问。   “回皇上的话,奴才只瞧见碧澜一人,再无旁人。”萧风谨慎答道。   摆一摆手,弘历示意萧风下去,自己却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话,将慧贵妃囚禁在储秀宫中,不许她就死,是因为自己舍不得。即便她真的罪大恶极,即便她真的谋害皇后与哲妃,弘历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想看着她香消玉殒。   这个人还关在储秀宫里,还呼吸着紫禁城里满是花香的空气,哪怕不见面都好,也能有个念想不是么!   这一点点的多情,弘历不想让人知道,可憋在自己心里真的很难受。   从紫禁城里走出来,萧风才觉得身上已经发软了。这一日过的,真是一会儿云端,一会儿谷底,太刺激了。原本以为乖乖听皇上话,暗中查探先帝血滴子的事情,伺机报仇就已经是他全部的人生了。现在倒好,他又迫不得已成了太后的人,只是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好端端的进承乾宫干什么。“萧风小声的嘟囔,忽然一个黑影嗖一声立在身前,还未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一把冰凉的长剑已经指向了他的咽喉。   ”再动,就要了你的狗命。“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料得孤舟无定止   “狗命?”萧风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你既然知道我的命不值钱,又为何深夜至此?”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那刀尖又逼近一分。   萧风顿时觉出凉意,咽喉处已经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冷与利。“你想干什么?”   “潜伏在皇上身边替太后做事的人究竟是谁?痛痛快快的说出来,饶你不死。”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显然陌生。但所问及的问题,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萧风勾起一边唇角,邪魅一笑:“奴才的狗命不值钱,王爷要取便取。左右奴才就是奴才,主子要奴才死,奴才也不得不死。”   一听是这话,蒙面之人“嗖”一声挥剑,毫不客气的在萧风的脖颈上轻划一道。虽然是很轻的一下,腥红的血水还是随之流出来,借着月色不能看清楚。“难怪你能在后宫之中游刃有余的活下来,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弘昼轻轻一扯,蒙面的黑布便抓在了手里:“可惜了。”   “可惜?王爷这话,奴才可听不明白了。”萧风怒目以对,丝毫没有半分恭敬:“奴才的狗命,没有也没什么可惜的。何况王爷身份尊贵,若是要王爷替奴才感到可惜,岂非折煞奴才了?萧风愧不敢当。”   “你倒是很会曲解本王的意思。”弘昼毫不客气的逼近一步,冷着脸道:“本王是说,你有几分小聪明,没有用在正道上,真真儿是可惜了。倘若你猜不出本王的身份,又或者能猜出却没有宣之于口,那本王或许还能留下你这条狗命。   偏偏,不该做的你做了,不该说的你又说了,就算本王心地善良,也断然是留不得你了。方才的问话,你答便答,不答便不答,左右你得死。”   说心里一点也不害怕那是假的,只是这害怕也有个限度。萧风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幽幽一笑:“王爷可别忘了,奴才是四阿哥的贴身侍从,自幼也是跟着四阿哥一起习武的。王爷有一身的本事,难道奴才就没有么。   何况,这紫禁城是出了,可附近一样都是皇上的人。惊动一个半个的,奴才倒是没有什么,王爷就不怕惹皇上疑心,你此番漏夜偷袭的动机么?再说,奴才虽然久居宫外,宫内的讹传却也不是没有听过,王爷还是好好当你的王爷,何必多管与你无关的闲事。”   “有点血性。”弘昼冰冷一笑,眼尾的冷光犹如一根冰柱,直挺挺的刺进萧风的眼底。“由着你不说,本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怎么?王爷不是要杀在下么?”萧风听他这意思,似乎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死算什么,那是天底下最简单最容易的事情了。本王要你生不如死。”弘昼猛的举起长剑,直直向萧风逼过来。   “那就看王爷您有多大的本事了。”萧风好不萎缩,直面气势凛然的和亲王。   只是,怎么会觉得头晕目眩呢……手上的力气还没有使出来,人就一下子软了。萧风下忽然听到嘭的一声,觉得膝盖有些疼,才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了地上。“你的剑……”   “剑上,本王涂了最好的蒙汗药,保管你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弘昼扬了扬眉毛,狡黠而笑。“就凭你这点小聪明,还敢与本王周旋,自取其辱。”轻轻的吹了个叩首,四下里环顾,弘昼找到前来接应的人:“带到别苑的地牢去,别走漏风声了。本王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点真东西。”   翌日,来长春宫请安的宫嫔足足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爱出宫门的秀贵人也兴致勃勃的来凑了热闹。只是,娴妃、纯妃都不见踪影,加之嘉妃还在禁足期内,唯有舒嫔、怡嫔、愉嫔三人就近挨着皇后落座。   兰昕没来之前,殿上热闹的简直犹如一锅开滚的沸水,这会儿却肃静的不行,鸦雀无声。“想必你们也都知晓了,慧贵妃被皇上打入冷宫的旨意。”   其其格抬眼看了看,见皇后眼底一片深深的乌黑,便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突然的让人有些接不住。“臣妾也是今儿一早才得到的消息。想必其余宫里头,大致也是刚知晓不久。”   绮珊愁眉难展,想了想还是问道:“晓谕六宫的旨意说慧贵妃谋害哲妃,这事儿乃是臣妾入宫之前,暂且不提。敢问娘娘,先蚕坛之事,娘娘从梯子上跌下来,当真是慧贵妃娘娘所为么?”   没有答话,兰昕只是慢慢的捋顺腰间的缨络:“皇上的意思,这件事不可传出宫外。所以给你们的旨意,乃是内侍监口头宣读,并未有诏书。理由不用本宫细说你们也知道,慧贵妃母家到底有官职在,皇上不得不给大学士高斌留些体面。所以,本宫希望你们个个守口如瓶。   什么话都搁在自己肚子里藏着掖着最好,一旦有什么不好听的话流出去,就别怪本宫不给你们留颜面。储秀宫地方大着呢,多几个人陪一陪慧贵妃也是不错的。”   诸人连忙起身,谨慎道:“臣妾等不敢,谢皇后娘娘提醒。”   是呀,谁愿意陪着慧贵妃熬死在这深宫之中呢?兰昕知道,这些宫嫔从来就不畏惧什么皇后,什么凤权,她们更怕失宠,更怕没有前程。当然,这些人之中,也有真正会替慧贵妃感到难过伤怀的,却是寥寥无几。   “还有一件事情,本宫也希望你们能明白。”兰昕缓了口气,沉静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上雷霆大怒,本宫的心里也堵得慌。恩宠原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可能要走很多路,受很多辛苦,做很多事才能飞上枝头。但是,从那高枝上跌下来往往只是弹指间的事情。   本宫也劝你们一句,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成日里勾心斗角之人,一定是最先掉下来的那一个。上慰君心,下承子嗣才是你们的本分。”   众人又齐齐到:“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臣妾等铭记于心。”   “臣妾迟来,未能领受皇后教诲,乃是臣妾的过失,请皇后娘娘恕罪。”盼语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一身桃粉色的旗装,上绣朵朵蝴蝶兰,精巧俏丽,令人眼前一亮。   再看殿上其余的宫嫔,多半是青、紫、绿、蓝这样朴素淡雅,甚至有些深沉的颜色为衣,更突出了她的与众不同。   柏絮妤小声往婉贵人身边靠了靠,压低嗓音道:“姐姐,这慧贵妃才倒,娴妃就如此的搔首弄姿,是要干什么呢?”   陈青青虽然也不喜欢娴妃,可无奈她也是太后的人,太后的心思就必得是她的心思。于是只能稍微勾唇,淡淡一笑:“妹妹别出声,只管看着就是。”   其其格听见二人的说话,又抬眼看娴妃,清脆一笑:“要我说,还是娴妃娘娘最会心疼人。知道皇后娘娘因为慧贵妃娘娘的事情心情欠佳,便穿了这样一身好看的衣裳,取悦皇后娘娘,博大家一笑。”   “是呐。”盼语缓缓的坐下,不是多靠近皇后的位置,可她全然不介意。“本宫这样小的用心,愉嫔竟然也发觉了。当真是心思细腻。”   “多谢娴妃娘娘赞誉。”其其格抿唇一笑,眼里只有轻蔑:“可臣妾却不敢当。这样独树一帜的颜色还算是小用心,难不成要将那制成灯笼的红布罩子扣在身上,以示张灯结彩庆祝之意才算是大用心么?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东西,偏是娴妃娘娘要用来夸赞臣妾,我却不知,这夸赞到底是褒意还是贬损呢!   自然,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则是娘娘您真的高兴了,那就比什么都强。”   说这话,其其格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娴妃娘娘身前,一字一句不卑不亢:“臣妾还未向娴妃娘娘道喜,恭喜娘娘终于拔出了这么多年卡在喉咙里的鲠刺。真是可喜可贺,吉星高照哇。”   “愉嫔。”兰昕知道她气不顺,否则也不会这样冒失的当众得罪娴妃。“即便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永琪想想。你想让永琪有一个什么样的额娘?”   言外之意是告诉愉嫔,得罪了娴妃她兴许不怕,可永琪还小,不得不怕不得不防。   其其格眼里一热,心里的恨意就慢慢的压制下去。“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心直口快惯了,憋不住话。请娘娘容许臣妾先行告退,再待在这里,对着不想对着的人,臣妾怕憋出心口疼的毛病来。”   “你去吧。”兰昕没有拦着她,其实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恩怨有,情分也有,难怪愉嫔会觉得不好受。   “那臣妾也告退了。”绮珊起身一福,随着愉嫔就要退下。   谁知道这样一来,剩下的宫嫔也是此起彼伏的起身告退,肃静的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盼语看着她们,心里一分一分的凉下去,说真的,她没有参与将慧贵妃斗垮之事。这不过是太后的伎俩罢了。太后就是要让她面临如今的局面,虽然说不上众叛亲离,但也成了遭人厌恶的老鼠屎,终究是只能跟着太后一条路走到黑了。   “索澜,上点心给娴妃尝尝。”兰昕缓缓起身,淡淡看一眼娴妃:“本宫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济,不陪你说话了,你自便吧。” 第五百八十九章 向谁分付紫檀心   太后呷了一口参茶,随即揉了揉眉心。尾指上赤金护甲镶嵌的鸽子血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闪烁,耀目生辉。“皇后近日来慈宁宫越发勤了,哀家日日看着你愁眉不展,心里也是牵挂。慧贵妃的事情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定论,皇后也可以省心不必理会。”   叹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紫禁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你从前有多么风光,一朝落魄,便只能红颜熬成白骨,终究怨不得旁人。皇后哇,哀家也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再让皇上为难了。”   兰昕慢慢的搁下手里的茶盏,实际上,她是碰也没有碰茶盏里的茶汤,只是搁在鼻前轻轻嗅了嗅,又或者慢慢湿了湿唇瓣。“皇额娘以为臣妾来,是为了请您出面给慧贵妃说情么?”扯着唇角慢慢的笑了一下,兰昕有意避开了那闪的人眼花的光彩。   “此事皇上既然已经有了旨意,臣妾只有遵旨的道理。皇额娘实在不必担心臣妾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给皇上添乱。之所以前来,不过是想请皇额娘保重身子。宫里的日子不好挨,眼看着年关将近了,烦扰的事情越发多起来,臣妾始终担心皇额娘您的身子骨。”兰昕知道,太后此时此刻,必然是想看她烦乱的样子。   但其实,她之所以会来,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屈服,没有败下阵来。也是想看看,斗倒了一个慧贵妃,对太后究竟有多少好处。   “皇后不必惦记哀家,哀家身边有娴妃有婉贵人侍奉,妥帖细致。哀家的几个皇孙也乖巧懂事,永璜永璋,时不时的总来给哀家请安。就连皇上三两日也来宫里坐坐,陪着哀家用膳,事事照应。”太后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串:“其实日子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过一天哀家就赚了一天,皇后你最明白。”   “是。”这样一语双关的话,兰昕自然明白。“宫里的日子周而复始,每一天过得都是差不多的。臣妾想问皇额娘一句,若是就这么下去再无波澜,皇额娘觉着可好么?”   太后微微一怔,眼尾暗沉的光彩轻巧的掠过皇后平静的面庞:“好也不好。风平浪静的日子谁不希望,只是不敢奢望罢了。哀家也不过是寻常人,哪里就有这么好的命数。不好就在于,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有这样的踏实日子过。你是最懂哀家心思的……”   言至于此,多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兰昕起身缓缓一福,恭顺但并不柔婉:“臣妾告退了。”   临出慈宁宫的时候,兰昕遇着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也不是许久不见的人,只是这会儿瞧见,似乎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永璜和永璋异口同声,很是礼貌与亲昵。   “好些日子不见,永璜精壮不少,永璋也长高了不少。”兰昕从来不会把宫里这些烦心的事情堆叠到孩子身上。对永璜她显然是愧疚的,毕竟当年哲妃的死一直没有水落石出,而今扣在慧贵妃身上,也是像迷雾一样不真亮的东西。   “课业之余,儿臣等习武骑射一样不少,不敢荒废。”永璜看一眼永璋,代他一并回道。   “这便是了。你们的皇阿玛也是自幼习武,何况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天下的英雄,你们身为皇子的,自当成为天下的楷模,也给下面的几个弟弟做做榜样。”兰昕伸手整了整永璜的衣襟:“这些日子,时气不好,要注意身子。”   永璋含笑,顺从道:“皇额娘说的极是,儿臣见皇额娘的衣裳也微有些薄。望皇额娘珍重凤体。改日,儿臣再去长春宫给皇额娘请安。顺道去看看六弟。儿臣也有许久没瞧见六弟了。”   倒是比从前懂事了不少,兰昕微微一笑:“好。你六弟虽小,却也惦记你,你送过来的小物件,他时常捏在手里,喜欢的不行。”   “那就好。”永璋欢愉一笑。   永璜作揖,十分恭敬:“那儿臣等先行告退,要给皇祖母请安了。”   “快去吧。”兰昕允诺,目送两位阿哥步入慈宁宫后,方转身离去。   索澜看着大阿哥的身影,心里还是窒闷不畅快:“皇后娘娘,您说大阿哥真的能放下过去的事情么?”   “自然是放不下。”兰昕想也不想:“若是放下了,又岂会查出高恒与他额娘之死有牵扯。”揉了揉自己的脑仁,只觉得阳光耀目的厉害:“这么多年了,本宫以为这件事情早已经告一个段落,不想竟让是这件被尘封已久泛了黄的旧事,扳倒了风光这么多年的慧贵妃。   后宫里的事儿,真可谓盘根错节,防不胜防啊。”   “奴婢只知道一条。”索澜轻哼一声:“只要皇上的心在娘娘您这里,咱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忧了。”   走进慈宁宫,永璜故意放慢了脚步,几次回头终于看不见皇后的身影,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永璋不解,扬眉睨他一眼:“大阿哥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叹气起来?难不成也学起了女儿家,饶是有心事藏起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永璜不恼,也不笑:“我是替你担心,你可倒好,竟然挖苦起我来。”   “哦?”永璋诧异:“我有什么事情要大阿哥替我担心?”   见永璋来了兴致,永璜索性停住了脚步:“我本来也是有额娘的孩子,可惜我额娘遭奸人所害,还未等到皇阿玛登基就已经去了。留下我……你也看见了吧,没有额娘疼爱的孩子,许多事情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你却不同,原本你额娘也只有你,又是纯妃。如今诞下六阿哥,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为贵妃娘娘了。所以你的命比我好太多了。”   永璋见他说的认真,少不得附和一笑:“真是这样简单,大阿哥就不会替我担心了。还有什么没说的话,既是这会儿没有旁人在,大阿哥不妨直言。”   “你本来是好命,有额娘扶持帮衬,里里外外都能比我好不少。眼下却……却因为你额娘又有了六阿哥,多了一个要疼惜的阿哥,怕是待你未必就有从前那么好了。”   其实这些永璋早就担心过,别的不说,自从有了永璋,额娘来看他的次数越发的少。先前留在钟粹宫安胎也就不说了,如今能走动了,十回也是**回去了长春宫。“怎么会呢。”永璋嘴硬,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私心。“六弟与我都是额娘的亲骨肉,额娘必然一视同仁,岂会厚此薄彼。”   “哼哼。”永璜饶有兴味儿一笑:“康熙爷的四阿哥与十四阿哥还都是孝恭仁皇后所出呢。可惜孝恭仁皇后偏疼十四阿哥,险些断送了四阿哥也就是雍正爷的前程。我说永璋啊,凡事都有个亲与疏,你不想想,六阿哥现在可是养在皇额娘身边……   单凭‘皇后抚育’、‘皇后养子’这样的字眼,他可就比你金贵许多。皇阿玛又只宠爱皇额娘一人,成日里见永的次数也比你多出数倍。将来,他能走会跳,能说会笑,逗得皇阿玛龙心大悦,别说你也是纯娘娘生的,就算你多陪伴皇阿玛这么多年也是枉然。”   看着永璋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永璜心里痛快不少,连忙咂嘴:“呦,瞧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无端的离间你们兄弟之情。左右永还小呢,皇额娘又将后宫阿哥都视为己出,无妨无妨。我这番话,你权当没听过就是了。”   永璋这才缓过劲儿来,也随之干笑了几声:“大阿哥说的是,永还小呢。皇额娘又疼爱咱们,没影的事儿。走,给皇祖母请安去。”   雅福远远看见两位阿哥走走停停,心知他们一定是有好些不想让人听见的话。待到两人走近了,她才微微笑着迎上去:“两位阿哥请随奴婢去偏殿歇歇脚,御医正在给太后针刺穴位,这会儿不便打扰。”   “怎么,你是真的心软了?”太后冷冷瞥一眼娴妃,从唇缝里挤出这一句话。   “臣妾……”盼语垂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青青见太后不悦,忙不迭的插话道:“慧贵妃与娴妃娘娘你斗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现在不是很好么,一劳永逸,再不用为这样的事情烦恼了。太后英明。”   “婉贵人,你先出去。”太后知道她的心思,她是不服娴妃的,且她也够狠心。只不过,她那样的出身,想成为皇后,这条路一定比扶植娴妃更难走,谁让皇上不喜欢她呢。太后不想等太久。   “是。”陈青青意味儿深远的瞥了娴妃一眼,终于还是咬着贝齿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你是后悔了还是怎么的?”太后冰冷的声音没有温度:“现在后悔也不碍,哀家自然有法子救出慧贵妃,换你替她幽居冷宫,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你最好想想清楚!” 第五百九十章 遗得一枝花影子   弘历瞧见索澜在耳边嚼了几句话,皇后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好,不免心也有些发慌。端着酒樽的手有些犹豫,但终究是没有搁下兀自灌了下去。   金沛姿含笑,也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以手背拭了拭唇边的酒渍才道:“皇上雅量,谢皇上赏酒。”   柏絮妤有些烦闷,只觉得这乾清宫里欢腾的气氛让自己浑身不舒服。想起身告退,又不想错失这样一个能面见皇上的好几回,何况元旦伊始,新年的气氛愈浓,她也不想在这样的宴席上扫皇上的兴。也唯有强掌着笑脸,麻木的吃着面前的佳肴。   陈青青见她如此萎靡,不得不小声提醒:“妹妹是怎么了,难得皇上赐宴,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身子不舒坦倒好了,我是心里憋屈得慌。”柏絮妤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舒心一点,才幽幽端起酒樽:“姐姐与我满饮此杯可好。”   想也不想,陈青青痛快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人生得意须尽欢,喝酒还有不痛快的么。你也是,这样的时候,就别想那么多了。”   这话差点让柏絮妤掉下泪来:“我也不想去想啊,可是姐姐你也看见了。嘉妃禁足期满,皇上非但没有怪咎,反而越发的疼爱,这些日子,不是景阳宫就是钟粹宫的。连纯妃也风光重临了,我算什么?   往下了说,舒嫔、魏常在,不都是一直就得着垂注么?我才好了这么几天,哼,就是几天而已。往后的日子,怕又是落花人**,微雨燕双飞的凄苦景象了。叫我怎么能不怨呢。”   无奈的摇了摇头,陈青青轻轻的抵了抵她的手肘:“好妹妹,快别说了,有什么话只管吞到肚子里去。我怎么瞧着皇上似乎有些不痛快呢,无谓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兰昕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敛去了脸上的愁色,笑逐颜开的端起了酒樽:“臣妾也敬皇上一杯,愿……”   “她是不好么?”弘历打断了兰昕的话,兀自问了一句。   神情微微有些凝滞,兰昕嘴角生硬的勾起:“旧疾突发,说是……看不见东西了。”   弘历没有做声,双手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好酒,来,你们都满上,再与朕痛饮三杯。朕也有许久没有尽兴了。今儿这好酒勾起了朕肚子里的酒虫,怎么喝都不够,最好是恣意而为,醉倒在这乾清宫里,方才不算辜负。”   宫嫔们喜滋滋的回应,美滋滋的陪皇上喝着杯子里辛辣却醇香的酒,颇为欢快。   唯独盼语小口小口的咽着这辣喉的苦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是喝不出酒香味儿。   叶澜瞧出娴妃有心事,少不得规劝一句:“娘娘别担心了,奴婢新勾兑的花汁一定能减退疤痕。等这个冬天过去了,娘娘身上的痕迹就会淡许多,长此以往,必然能恢复光洁的肌肤。届时皇上传召娘娘陪伴,定然会……”   “够了。”盼语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她说床帏艳事,事实上,自从皇上瞧见她于桑树下的‘失态’之后,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传召过她,甚至没来承乾宫瞧她一眼。“倒酒。”   知道娴妃心里不痛快,叶澜不敢再多嘴,只是顺从的给娴妃倒酒,一杯又一杯。   盼语喝的不快,但绝不少,一杯跟着一杯,总是喝完了就满上。两颊滚热的感觉,好像弘历低低吻下来时一样的烧,后者甜蜜唯美,前者却仅仅是苦涩与辛辣。终究是不同罢了。   兰昕看着弘历一杯一杯的灌酒,有心要劝一劝。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他要是真的这样在意慧贵妃,为什么不细细查问此事呢?“宴席散后,臣妾想去瞧一瞧。”   “那不是皇后该去的地方,让御医去瞧足矣。”弘历的声音依旧是薄情至极的。   “臣妾想去瞧一瞧。”兰昕坚持自己的说话:“臣妾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谋害臣妾。”   弘历凛眉,淡然的看了皇后一眼:“为什么都不可以。”   “皇上。”兰昕依旧坚持:“也许在您看来,这样的事情简直愚蠢之极,可臣妾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不够,才会让事情朝着这样的方向演变。权当是你给臣妾一个释疑的机会吧,臣妾想去看看她。”   兰昕很少在他面前这样执拗,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想去看看。弘历从李玉手里抓过酒壶,自顾自的斟满此杯:“皇后既然非去不可,去就去吧。只是朕不想再听见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臣妾明白了。”再往后,兰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全然都没有了感觉。直到承乾宫的盛宴结束,她才急匆匆的离席,迫不及待的想去瞧一瞧慧贵妃。   “皇后娘娘。”盼语在身后唤了一声:“您这是要去哪儿,不如让臣妾陪您走一遭。”   兰昕冷冰冰的笑了笑,转首对上娴妃试探的眸子,声应道:“本宫要去的地方,只怕娴妃没胆子去。本宫要见的人,只怕娴妃没面目见。收起你这悲天悯人的神情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事情既然已经做绝了,便不要想着再有回旋的余地。对慧贵妃是,对你自己也是。”   这样的狠话,兰昕从来不愿意说。当然,不愿意说不代表她不会去说。“不过娴妃你大可以放心,本宫亏欠你的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真到了你万劫不复的那一日,本宫必然还这个恩情给你。”   盼语受了这样的话,理当恼怒,甚至反唇相讥。可惜,她完全像是一支燃尽了的烛芯儿蜡烛,空有两行热泪,却没有半点红光。气,也是很耗费心力的,盼语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即便没有死,也早早就被太后剜去攥在掌心之中了。   “开门。”索澜面如凝霜,冰冷的喝令把守在储秀宫外的御前侍卫:“皇后娘娘带了御医,替慧贵妃娘娘诊症。”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侍卫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皇后回来,惊讶之余也是惶恐万分,毕竟没有皇上的手谕,他们不敢擅自让任何人步入储秀宫。   “本宫有皇上的口谕,允准探望慧贵妃,难道你们胆敢忤逆圣旨?”兰昕瞧出侍卫的迟疑,声音威严:“还不快打开宫门。”   这一声喝令,惊得侍卫忙不迭起身,三两下就敞开了已经锁闭数月的厚重宫门。一阵寒风卷起黑沙枯叶,呛得兰昕喘咳不止,紧接着就嗅到一股子浓重的霉味儿。   “娘娘,您当心脚下。”索澜眼尖,看地上有几片青花瓷,连忙提醒皇后。“许是风大,刮掉了摆在坛子上的花盆,这儿灯少,天暗,娘娘万万要当心啊。”   兰昕凝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储秀宫早已经不配红灯高挂,烛火通明了。即便是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又如何,待在这里的人看不见,更用不着。”她和皇上说,是弄清楚慧贵妃为什么要谋害自己,那仅仅是一个体面的说法。   实际上,兰昕根本就知道,慧贵妃不过是替罪羊,实际上根本不关她的事。“她还是皇上的慧贵妃,皇上没有降位,更没有褫夺身份。为何……内务府那帮子奴才,越来越会当差了。”   索澜怯怯低声:“娘娘,怪不着内务府的奴才,冷宫之地,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即便他们有心,也进不来。”   “你说的是。”兰昕心里怨怼的,根本就不是内务府的奴才。谁不知道奴才是看天做人的。她真心怨怼的,乃是皇上。皇上怎么会如此的糊涂?“进去吧。”咽不下嘴里的苦涩,兰昕深深的吸了一口这又湿又臭的霉味儿:“总得先瞧见人了再说旁的。”   金沛姿与其其格肩并着肩,走在宽敞平坦的甬路上。冬夜的紫禁城,寒风凛凛,草木萧条,颇为苍凉。可谁都不觉得冷。   “姐姐,你说,这样好的宴席是不是宫里最热闹的好时候了?”其其格拧着眉头问。   “也许吧。”金沛姿瞧出皇上心里不痛快,也知道皇后去了什么地方,以至于满心的欢愉一扫而空。“我听小侯子说,慧贵妃旧疾复发,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你说她是咎由自取,还是斗不过旁人,才有的如斯下场?”   “姐姐觉得,若是慧贵妃斗过了旁人,现下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么?”其其格哭着问。   “你怎么哭了?”金沛姿这才收回痴痴望着远处的目光,怜悯的凝视身边儿的女子:“是不是替她难过?其实命数如此,不是咱们道一句可惜就能圆满的,你又何必……”   “是我害了慧贵妃,是我。”其其格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憋屈,哽咽道:“姐姐,是我害了慧贵妃,是我……”   金沛姿警惕起来,旋即扶住了歪倒的愉嫔,声音清冷对身后的奴才道:“本宫有话和愉嫔说,你们退开一些。”   “姐姐我……”其其格才张嘴,就被嘉妃捂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妹妹你冷静一点。”金沛姿好像一下子醒了酒:“你再出点什么事儿,永琪怎么办,别再说了好么?” 第五百九十一章 问言豆叶几时黄   “永琪?永琪……”其其格含泪默了声音,情绪已经压制到了极点。她不想一错再错,可又能怎么办?   金沛姿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温言软语略带安哄的调调:“妹妹别怕,也别急,既是有话,那咱们不妨择一处僻静之地,慢慢的说。实在不用在这里……人多口杂的,传出去总是不好。”   “嗯。”其其格赞同的点了点头,顺从的回握住嘉妃的手:“去姐姐宫里吧,好不好?”   “好。”金沛姿看出她心事重重,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再憋着,怕是要酿出病来。“你随我来就是。”   兰昕走进了满地尘埃的内室之中,之间碧澜孤身一人,直挺挺的跪在慧贵妃的床边。那床上的帷帐还是夏日里的轻纱,薄薄的一层。而屋子里的摆设似乎也没有变过,已经枯萎的栀子花枝头上,还挂着迟迟不肯掉落的残朵。   燃着的蜡烛滋滋作响,腾起呛人的烟子,熏的人有些睁不开眼。走到床边,看见床上躺着的玉人时,兰昕还是唬了一跳。“慧贵妃怎么……”   碧澜跪向皇后叩头,方道:“这几个月来,贵妃不思饮食,成日里又以泪洗面,早已经瘦的脱了形。奴婢三求四请,希望皇上开恩,能找给御医来给贵妃娘娘瞧瞧,可皇后娘娘您怎么才来?”慢慢的抬起贴着冰凉地砖的额头,碧澜满脸泪水,怨怼的看着皇后:“贵妃再不济,也还是贵妃啊,皇后娘娘,您为何不早早宣御医来?”   “本宫也是今日才听说慧贵妃旧疾发作。”兰昕没有怨碧澜责怪自己,实际上,她知道储秀宫的日子不好过,也吩咐了薛贵宁暗中照应着。可关于慧贵妃的病,她真的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都怪本宫没有多经心,曹旭延呢,让他进来给慧贵妃瞧瞧。”   “今日?”碧澜有些哭笑不得:“是奴婢不好,奴婢忘了,这储秀宫早已经是死地绝地,任何消息,都不肯能如愿的传到皇后娘娘您的耳中。奴婢不该埋怨,奴婢没用,保护不了贵妃娘娘。”碧澜泣不成声,哀怨的哭声在这个时候尤为凄厉,像是低低盘旋在夜空的夜莺,刺耳惊心。   高凌曦只是一直闭着眼睛,并非没有听见皇后与碧澜的对话。微微动了动身子,她轻轻的咳了一声:“碧澜,皇后娘娘能来看看我,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你不要再说那些让人心凉的话。”   “凌曦,你怎么样?”兰昕以为她睡着,不想她一直听着。“哪里觉得不舒服么?让曹御医给你瞧瞧。”   曹旭延闻声而来,正欲上前却被慧贵妃止住。   “不,皇后娘娘,臣妾的身子,臣妾知道。谢谢您的好意,也不白费御医的功夫了。”高凌曦想要做起来。碧澜连忙上前扶贵妃坐起来。   兰昕也帮了把手,是在握住慧贵妃竹枝一样细瘦的手臂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骨瘦如柴。“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   “臣妾并没有。”高凌曦睁开双眼,眼珠子里映出皇后的样子。那曾经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再也闪烁不出好看的光芒了。她根本就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一点儿也看不见。“皇后娘娘,臣妾只是觉着,这样静静的,孤孤清清的走了就很好。没有什么好折磨的,也没有那个必要。”   “可你没有做过,不觉得不甘心么?”兰昕觉得高凌曦很傻,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你为什么不好好的吃东西,不好好的睡,为什么要让自己病成这个样子。不是为了你的前程、恩宠你心上的那个人你才坚持下去。而是为了你的清白,为了你曾经付出的真心……难道你不知道么,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真相大白。只要坚持下去,皇上一定会……”   “皇上不会。”高凌曦斩钉截铁的吼出了这四个字,将皇后的话生生打断。“皇上不会,皇后娘娘,绝不会。”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宣泄不出心中淤积的委屈:“听听,连娘娘您这个深受其害的当事人都相信臣妾是清白的,皇上为何要不相信呢?   臣妾的兄长贪赃枉法,皇上是绝不会饶恕他的。但是他再糊涂,再蠢笨,也不至于从自己这里走一笔账给谋害哲妃的奴才。他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牵扯。何况即便今时今日,臣妾的父亲与兄长也并不知道臣妾不能生育的事情。   又怎么会有嫉妒哲妃之说?一切,不过是人在做,天在看罢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说,更没有什么必要去不甘心,去争去抢,皇后娘娘,您知道臣妾有多累么?臣妾好想一觉睡下去,就再也不会苏醒。这不是臣妾作践自己,而是上天垂怜,让臣妾再不用心痛了。”   “凌曦。”兰昕第一次觉得,外表柔弱的慧贵妃,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坚硬的心。“光是本宫相信你,根本就没有用。你要知道,后宫人言可畏,你要想洗刷清白,就必得活着,等着,等到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日,皇上一定会向你忏悔,他一定会为你心疼的。”   高凌曦摇了摇头,轻轻的勾起唇瓣:“也许……也许臣妾等不到那一天了。也许那一天,对臣妾根本就一点也不重要。皇后娘娘,您能不能听臣妾说一说心里话。”   兰昕闭上眼睛,却关不住眼里的泪,她一个劲儿的点头,可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安慰慧贵妃已经枯死了的心。“你说,本宫听着,本宫听着。”   “臣妾是内务府包衣出身,一进王府就是至微至贱的使女。以为这一生,从此就要这样过去了。却不想,臣妾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动了心。”高凌曦那黑黢黢的眼珠子,忽然有了一些光亮,但仅仅是一瞬间,就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这一动心,臣妾知道自己是卷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虽然四爷只是王爷,可王府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惯会勾心斗角的。只是那时候臣妾好傻,以为打败了最得宠的侧福晋,臣妾就能成为他心里最重的人……”   高凌曦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哭了,毫无征兆的泪落如雨。“皇后娘娘,臣妾还是,还是不说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臣妾不想说了。皇上他说,他给足了臣妾名誉,给够了臣妾恩宠,让臣妾成为贵妃,可臣妾还贪心不足。   娘娘,您知道么?臣妾不稀罕成为贵妃,不稀罕。臣妾只是遗憾,不能为自己的夫君诞下一个孩子。但现在想想,其实没有也好,真的很好。起码他不用跟我一样,苦苦熬在这紫禁城里。苦苦的为了那些所谓的权势地位,无休无止的争斗。   若是能选,臣妾情愿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至微至贱的使女。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总好过以为自己得到了,却原来根本就是一场笑话来的轻松许多。臣妾宁可自己从来都没有爱过爱新觉罗弘历,也不愿意做他的贵妃,做他的女人。   恨是恨极了,恨毒了,可臣妾不恨他,也不恨让臣妾走到这步田地的那些幕后黑手。臣妾只恨自己瞎了眼,恨老天瞎了死的时候,才看清楚一个人的心竟然可以凉薄到如此地步,臣妾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还要让多少人笑话臣妾才够呢?”   兰昕咬着自己的唇瓣,满嘴的腥咸,她很想抱着高凌曦痛哭一场。却不知道究竟是更可怜她亦或者是自己。“你没有做过的事情,谁都不能玷污你的清白。凌曦,同样来说,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能抹煞全部的希望。   本宫……不能为你做什么,但愿能查清楚这些事情,还你真正的清白。这样好不好,你再给本宫一些时间,再给本宫一次机会,让我……”兰昕不知道,她能不能说服皇上,哪怕是来这里看一看慧贵妃都好。她的承诺,仿佛是天上洒下来的六角雪花,那么轻那么无力,只怕还没落下来,就已经融化。   “不要,真的不必了。”高凌曦已经不想再做垂死挣扎。“从臣妾被打入冷宫,到新一年的元旦,足足几个月的功夫了。皇上他若是想查清楚,又怎么会查不清楚呢。既然无论是不是臣妾,皇上都笃定不已,那臣妾这样的下场就叫做死得其所。”   高凌曦慢慢的握住皇后的手,将自己的身子往前倾,尽量靠近皇后一些。“臣妾只庆幸,当初没有因为私心而伤害到娘娘您。所以臣妾死前,至少还会有娘娘您来探望。能说说心里话,已经很好很好了。臣妾知足了,真的,娘娘臣妾知足了。”   “你好好休息。”兰昕觉得自己很没有用,面对慧贵妃,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安慰,连她的同情和怜悯似乎都是多余的。“本宫改日,再来看你。曹御医,替慧贵妃好好瞧一瞧。凌曦,就当本宫求你,让本宫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瞧好你的身子,好么?”   动容一笑,高凌曦依旧是这紫禁城里最明媚的女子:“皇后娘娘一番好意,臣妾欣然领受了,谢娘娘恩典。” 第五百九十二章 凭谁细话当时事   金沛姿亲自倒了一碗热茶,递到愉嫔的手中:“快喝杯热姜茶暖和暖和身子,再慢慢说话吧。瞧你,嘴唇都乌紫了,看冻坏了可怎么好。”   其其格接过茶盏的手一直不停的颤抖,看着茶杯里浓香泛黄的姜茶,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实际上,她不止一次想告诉嘉妃关于她的种种,但每每话到嘴边,又都极其艰涩的吞了回去,她不是怕她没有将来,而是怕她的永琪没有。   “慧贵妃娘娘是冤枉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其其格只能用沙哑的声音,简短的表达出来。   “你怎么知道慧贵妃是冤枉的?”金沛姿的表情十分严肃,眉眼间充满了疑惑。“难道说,你知道是谁要谋算皇后娘娘,还是……还是你知道哲妃被杀害的真相?”不等其其格开口,金沛姿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哲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凭什么会知道,又凭什么能知道。”   “我……”其其格刚动了动唇,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她的心似乎也感染了那样急切的节奏,强劲而惶恐的震动不停,恨不得跳出胸膛来。   “荟澜,出什么事情了?”金沛姿也觉得十分奇怪,连忙起身向门边走去。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荟澜焦急的几乎掉下泪来:“娘娘不好了,方才阿哥所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说找不到五阿哥了。”   “永琪……”其其格猛的起身,许是力道过猛,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咕咚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金沛姿来不及问荟澜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忙去扶愉嫔:“妹妹,妹妹,你别吓唬我。荟澜,去取药油来,快去。”   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涂药油,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救醒了愉嫔。   “姐姐,永琪他怎么会失踪了,快……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其其格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切都是太后所为,于是或许只有皇后才能救永琪。“姐姐,我没事了,我去求皇后娘娘。”   “你别急,阿哥所的奴才早已经知会皇上皇后了。现在整个紫禁城里都有侍卫在搜查,永琪并没有走出紫禁城,许是贪玩在哪里逗留,一准儿就能找到。”金沛姿一边宽慰她,一边忧心忡忡的问荟澜:“阿哥所来禀报的人有没有说,五阿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回娘娘,说是乾清宫宴席请安后返回阿哥所不久,奴才们就没找着五阿哥了。开始以为五阿哥贪玩,去看烟火了。可问过燃烟花的宫人,未曾瞧见,大家伙这才着急,四处寻找。”荟澜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故而多问了两句。现下嘉妃询问,她也能说出大概的情况。   “不是的,永琪一定不会自己贪玩偷偷跑了,一定是有人谋算。”其其格心慌意乱,恨不得立刻本出宫去找。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太后的慈宁宫。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违拗了太后的吩咐。   先蚕坛亲蚕礼的那一日,皇后鞋底的松油原本该是她弄上去的。就因为她没有出手,事情才会由萧风去做。其其格甚至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动手,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哪里晓得太后一早就已经看出她的心思,还指派了萧风下手补救。   “她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能拦得住。”其其格红着双眼,嘟嘟囔囔道:“是我自己太傻了,是我太天真了。就凭我,怎么能和她对抗呢。我尚且保不住自己的永琪,怎么敢违拗,怎么敢不听话。以为一日清白就清白了么?其实根本就是漆黑一团,根本就不可能有清清白白的一日。”   “你这是胡说什么呢?”金沛姿哪里见过愉嫔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惊肉跳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左右咱们也是不能安心的了,不如这样,我陪你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侍卫们找到了五阿哥,必回先知会皇上皇后,也总比咱们在这里干着急要好。”   “不用了。”其其格沉住满心的浮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姐姐,我没事儿了。永琪,他不过是贪玩,一会儿就会找到的。一会儿就能找到。你看看……外面的天都快亮了,折腾了这样一晚上,臣妾乏了,想来皇后娘娘更疲倦得不行。   姐姐你也累极了吧,还是早点休息吧。等天亮了,天亮了永琪就会找到的。那时候就没事儿了。臣妾先回宫了,告辞。”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你回宫去。再说了,永琪即便能找到,你又如何会不着急,何必要强撑着。”金沛姿觉得今日的愉嫔太过奇怪了,话里话外似乎有不少隐情,想说却又畏惧什么似得不敢说。   再者,怎么就这么凑巧了,刚要说话,永琪就不见了。“不行,你就留在我这里,有什么话咱们一点一点的说清楚。这样让你回去,再出什么事儿,我岂非要怪死自己了。”   “好姐姐,真的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您就让臣妾回去吧。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我想睡了。”一边说话,其其格一边推开嘉妃的手。她知道,太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暂时不会伤害永琪。只要自己守口如瓶,只字不提,永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没有比这更好更管用的法子了。“我的好姐姐,你放心便是。灵澜,灵澜,快随本宫回宫去。”   金沛姿自然还是不放心:“你若非要回去也行,我陪你一并回去。”   “不了,姐姐。”其其格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看上去温和的微笑:“说不定是永琪许久不见我了,一时贪玩,偷偷躲在我宫里,等着给我一个惊喜呢。我回去看看,果然如此自会让奴婢送个信儿给姐姐,届时姐姐替我转告皇上皇后,让大家都宽心就好。而我,则想静静的陪一陪永琪,许久没有抱过她了,我真想念他身上的味儿。”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金沛姿不想勉强愉嫔:“那你快回去看看,我让人给你预备辇车。有什么信儿赶紧送来,也好免去我担忧。你自己也是,别在着急了。知道么?”   “嗯,姐姐,我知道了。”其其格逃也似的从景阳宫出来,返回自己的寝宫后,她将正殿偏殿,内寝都搜了个遍,也没有瞧见永琪的身影,泪水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是谁?”其其格惊讶的发现,就在她的寝室里,竟然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那个人像是立在那儿有一会儿了,似乎是很平静的看着她。   “愉嫔何必多此一问,你我相见也不是一回两回。每每紧要的事情,不都是奴才我在替主子传话么?这才几日不见,愉嫔就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永琪是你带走的,是不是?”其其格含泪道:“违抗太后懿旨的人是我,太后要责罚,只管责罚我便是,何必要拿永琪出气。我只有永琪,若是永琪有什么不好,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黑衣人轻缓一笑,露在外头的双眼透出凛凛冷光。“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也不卖关子了。你的所作所为,让主子十分寒心。所以主子让你自己去一趟慈宁宫,亲自跟她交代。至于鱼死网破的那回事儿,奴才劝您还是别惦记着。胳膊多攒也拗不过大腿。没等您发力,五阿哥怕是身首异处了。”   “你敢。”其其格横眉挑起,恨恨的瞪着眼前之人。   “奴才没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对方轻哂应答,毫不畏惧:“事儿说完了,去不去由您自己看着办。五阿哥今儿没事儿,您也甭惦记着,告辞了。”   那人一走,便是灵澜欢喜的唤门声:“娘娘,阿哥所传话来,说找着五阿哥了。五阿哥一时贪玩,跑到阿哥所后面的杂物房里去,谁知道竟然睡着了。这会儿好端端的找到了,请娘娘您放心呢。”   “真像是一场梦。”其其格捂着脸,恣意的哭了起来。她是不是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噩梦了。   兰昕与弘历面对面站了许久,从储秀宫一直到养心殿。这样一僵持便是大半个晚上,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皇上已经去储秀宫了,也听见了慧贵妃的说话,那番伤了心的话的确偏激,但却是出自真心。兰昕不知道皇上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替不替慧贵妃说话似乎都是错。   “朕,真的不知道,原来慧贵妃的心思竟然是这样的。”弘历兀自开口,冷不防的惊了兰昕一跳。“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如此绝情,难道铁证摆在面前,朕还要因为她是侍奉朕的人儿网开一面么?难道朕没有网开一面么?”   兰昕有些听不清皇上在说什么,她只是看见他薄薄的唇瓣轻轻的碰了又碰。心里很是不耐烦,也很是厌倦。清了清嗓子,兰昕忽然向着皇帝跪下,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请皇上册封储秀宫慧贵妃高氏为皇贵妃,以宽慰病势沉重的慧贵妃,臣妾感激不已。” 第五百九十三章 庄周晓梦迷蝴蝶   皇后的话音落,又是长长的沉默。   养心殿里,今儿燃的是上好的檀香,却仿佛因为那鎏金的九龙夺珠铜炉惯常燃龙涎的缘故,致使檀香沉甸甸的气味里,添了些许的苦涩,反而太过强调那种清凉沉闷、怅然若失,让人难以宁心静气。   透过窗棂,隐隐见天色微微亮了,兰昕一直没有动弹,只是眼睛渐渐会觉得睁不开。不知道是因为透进来的光耀眼,还是疲倦袭卷了她,使她很想沉甸甸的睡上一觉。   李玉隔着厚重的棉帘子,试探性的唤了一声:“皇上。”   “外头回话。”弘历漫不经心的吩咐一句,目光一直停留在兰昕依然如旧的面庞动也不动。   “阿哥所传了话来,说五阿哥找着了。原是走到了阿哥所后院的杂房里玩耍,不想疲倦的睡着了,奴才们不知情,还当是五阿哥走丢了。”李玉声音里略带一丝喜悦,意在让皇上安心,五阿哥平安。   “朕知道了。”弘历不咸不淡的声音,完全没有心思落在五阿哥身上。“没有唤你,别来回话。”   “嗻。”李玉闻言紧忙退了下去,心道这会儿皇上与皇后还未曾叙完话,十成十是因着慧贵妃的缘故。慧贵妃当真也是可怜人,谁不好得罪,偏要得罪主子。知道的的太多,到底没有任何好处。   “皇后你觉着,是朕错怪了凌曦,所以晋封她为皇贵妃,一则是为了宽慰安抚于她,二则是表示朕有悔过之心,令她能安心养病,是么?”弘历的口吻严肃,没有温和的样子。那架势颇有剑拔弩张的敌斗准备,好像随时都会恶狠狠的翻脸。   兰昕想起自己从内寝里走出来,正瞧见皇上长身玉立在门外的那一幕,心慌的感觉登时再起。“臣妾与慧贵妃的谈话,想来皇上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既然皇上知道臣妾的心思,亦听见了贵妃的冤屈,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弘历冷笑,低叹,凝视着兰昕的眼眸深邃寒凉:“这么说,皇后是以为朕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兰昕凝滞的脸色道出她心中的不安,可嘴上的话却不留半分情面:“圣人都不可能不犯错,何况皇上只是天子,天子有时候只是普通人。”   “皇后似乎从未这样刻薄过。”弘历不愿唤她的名字,只口口声声叫皇后。“何况朕手里,只有她‘之所以为此事’的证据,并没有她与此无关的证据。证据面前,你要朕徇私舞弊,还是以情谋事?”   兰昕扑哧一笑,清脆动听,却与这样一种氛围格格不入,听上去尤为刺耳。“皇上,这里没有旁人,您实在不必对臣妾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臣妾不敢干政,更不敢左右皇上的想法,臣妾不过是想给慧贵妃一个不那么悲凉的结局罢了。   难道皇上就不能看在她侍奉多年的份儿上,让她不要有那么多的遗憾么?同样是侍奉皇上的人,臣妾感同身受。也许,在皇上看来,罪证比什么都要紧。可臣妾却以为,对与错,有时候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看似越完整越无懈可击的罪证,往往才越容易是人手促成的安排。   徇私舞弊从何谈起,以情谋事有从何谈起。倘若皇上一定要这么说,那臣妾倒觉得,由始至终,都是您在以情谋事。整个后宫,无不在您的算计之中,无不在您的谋算之内。”   弘历只觉得心里松动了一下,这些话,他早就料到皇后会说,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有心里准备了,于是听到也不觉得是多么令人震怒的事情。相反,这些话若是一早就说开了,也许兰昕的心里不会那么难受。   毕竟她没有说错,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天下,哪里不是他的谋算,哪里又能少的了他的用心?   “臣妾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兰昕咽下了之前还想说的话,仅仅是因为,她从皇上的眼中只看见冰冷与薄情。倘若一个人尚且有心,那做什么都不嫌晚。然则若是无情,只言片语也嫌多。“慧贵妃是真的撑不住了,臣妾只求皇上三思。”   从养心殿出来,兰昕的泪水才一颗一颗的往下落。蓄积在心底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宣泄出来,那种无力那种憔悴,是旁人无法体会的。好像自己的身子,是已经被虫吃鼠咬多年的空心木,稍微动一动,就会又散又碎,支离破损的满地都是残渣。   “皇后娘娘。”金沛姿快步迎上来,刚动唇想要说什么,就见皇后泪眼婆娑,心里窒闷的不行。“您没事儿吧?”   兰昕不想抹去那些泪珠,也知道很多东西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只轻轻摇头。“你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天才刚亮,但见嘉妃衣衫整齐,已然不是昨夜家宴时的装扮,兰昕知道她是有事儿前来。“有话就说吧,已经这样不好了,再没有更不好的了。”   “臣妾以为,昨夜五阿哥忽然失踪乃是人为。当时,臣妾正与愉嫔说话,隐约听出愉嫔有心事。正要追问清楚,阿哥所的人就来禀告说永琪不见了。”金沛姿尽量把语速平缓了一些,以免再惊了皇后的心。   “愉嫔当即就晕了过去,臣妾与侍婢将她救醒后,她却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执意回宫,还叮嘱本宫宽心,说永琪一定是贪玩,在哪里躲起来了。愉嫔回宫不久,果然有奴才来报,已经寻到了五阿哥……”金沛姿对上皇后疑惑的目光,压低嗓音小声道:“臣妾觉得,是不是有人不想让愉嫔开口才故意弄出了这样的动静?臣妾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儿不会是永琪贪玩这样简单。”   兰昕凝重的点了点头,亦听懂了嘉妃的话。叹了口气,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泫然道:“如今慧贵妃被囚冷宫,命不久矣。娴妃糊涂,为太后效命,纯妃虽然救了本宫,却敌友难分。宫里能为本宫分忧的,也只剩下嘉妃你了。”   是真的伤着了心,兰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边说话边落泪:“你也看见了,本宫纵然费尽心力,也是难以周全。很多时候,你得精心帮衬着。愉嫔与你最是亲近,她有什么苦衷也好,委屈也罢,能开解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这件事情,亏得你细致发现不妥,阿哥所那边,本宫会派人留心盯着。而你要做的,就是在事情还没有酿成苦果之前,好好帮一帮愉嫔。本宫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难以顾全。”   光是听皇后的声音,金沛姿已经能听出她是真的心力交瘁了。“臣妾明白,皇后娘娘,请您望自珍重啊。”   “无妨,本宫心里有数。你去吧。”兰昕轻轻拍了拍嘉妃的手背,叮嘱道:“凡事当心,若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千万不可莽撞使蛮劲儿。保全了你自己,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帮衬了。”   “多谢皇后娘娘。”金沛姿不舍的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慧贵妃的垮台像是拖垮了半个紫禁城。头顶上是浓重厚密的黑云,压的人极尽窒息。而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污秽,乌烟瘴气的叫人看不清东西。   这样真的好么?金沛姿只觉得索然无味。许多人穷尽一生力气,斗到最后,终究还是化作一捧黄土一缕青烟。这真的就是他们原本想要的么?   沉寂了整整三日,其其格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借着带永琪给太后请安的说辞,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慈宁宫请安。这原本也是情理之中的觐见,新年伊始,妃嫔们往慈宁宫去的次数显然要多出一些,倒也没有惹人疑心什么。   只是对于她这样光明正大的造访,太后颇有微词,让雅福领着永琪退了下去,她便含笑凛眉的和愉嫔说起话来。“裹着夜行衣漏夜入慈宁宫,乃是其其格你这么多年养成的好习惯,而今怎么许久不来,这习惯也荒废了。还是……你想告诉哀家,再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的与哀家相处,反而要光明正大起来?”   其其格娇美一笑,神色看不出异样,可话却说的不是那么圆满好听。“太后所言不错,臣妾再也不想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了。光明正大点好,坦坦荡荡的,什么是什么样子,一眼就能看见。省的去猜了。”   “哦?”太后不解:“可否告诉哀家,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心思?从前那样的日子不好么?”   “回太后,臣妾自从有了永琪才知道,从前那样的日子一点也不好。”其其格坦然对上太后如同刀剑一样锋利的目光,平静笑道:“太后帮衬臣妾上位,可臣妾至今也只是个嫔位。但臣妾帮衬太后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孽障又岂是区区一个嫔位就能抵偿的。既然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臣妾不想做了,也不愿做了。只求太后念在臣妾珂里叶特氏老辈旗人的份儿上,放过臣妾吧。” 第五百九十四章 命达夭殇同白首   “这话实在,却叫哀家寒心呐。”太后伸手,示意其其格坐下说话。“你可知,手上一经染了血,就不那么容易洗掉了。你这双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怕是连你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嗜血是会上瘾的,即便哀家不让你做,你自己终究还是要做下去的。”   其其格连连摇头,直甩的鬓边簪子垂下的流苏抽打在额边,凉嗖嗖的疼。“不会的,太后,臣妾甘于嫔位,亦甘于没有恩宠。只要永琪能长大成人,臣妾死而无憾。臣妾知道,能让太后放心的,唯有永远不能再说话的人,为了太后,臣妾愿意做那样的人,只求您能网开一面,放过永琪吧。”   冷冷的笑声,有穿透骨缝儿的凛寒之气。太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笑话,掌的腹部酸疼。“你知道囚禁在你族里的那个女人是谁么?”   “太后……”其其格悬了一口气,慢慢的坐在了太后下首的红木椅子上,屏息摇了摇头。心里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却不敢宣之于口。是呀,这样的话叫她怎么能开口?“臣妾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相信臣妾的族人也仅仅是应太后的要求为太后办事,当真不晓得此事的原委与曲折。太后您就……”   “诶。”太后打断了其其格的话,将一把檀香粉末撒在手边的香炉里,听着那滋滋的声响很是悦耳,好像什么都能被烧成一捻粉末,扬在空气里终究还是不见半点痕迹。“你求哀家饶了你,求哀家放过永琪,现下又要为你的族人求情。其其格呀,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你都求了哀家三桩事儿了,叫哀家怎么应你?”   其其格很舍不得永琪,可眼下为了永琪好,再舍不得都要迈出这一步。“只要臣妾一死,太后的事情就不会外泄,臣妾的母家并不知晓宫里头的事儿,他们一定还会尽心竭力听从太后的吩咐。如此,臣妾只想用自己的残区,换永琪一命。太后以为如何?”   “跟在哀家身边儿久了,其其格你越发了解哀家的心思了。”太后狭长的凤目微微转了转,眼底的光彩由温热到冰凉,再由冰凉缓缓腾起一丝温度。“其实你现在是嫔位有什么要紧,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来日扶持永琪登基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富察氏垮掉了,自然会有新后稳坐凤椅,届时,哀家令她将永琪认为养子,你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只要当上了太后,你这些年的屈辱也就随之一扫而空。所以,目光放远一些才好。你才多大年龄啊,就成日里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不瞒你说,哀家已经土埋半截了,还没活够哩。其其格,别意气用事。”   这么听起来,太后为自己的打算也是真的好。早年月事布里放了极重的当门子,想来娴妃此生也未必能有孕,如此说来,让永琪养在她的膝下,也未尝不是个很好的打算。可惜啊,月事布的手脚是太后让做的,谋算了娴妃,使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骨肉的人是自己。   纸包不住火,倘若有一天,娴妃知道了真相,她不会恨么?她还会捧着自己仇人的骨肉,登上太子之位,登上帝位么?   “多谢太后为臣妾母子打算,但这绝非最好的打算。”其其格含泪起身,朝太后跪下:“臣妾从前没有永琪的时候,的确想过有了他,要他成为人中之龙,要他得到这大清的天下。可犯险诞下他之后,臣妾却不这样想了。   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是命里注定的。臣妾要的,只是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成人,凭自己的努力博得皇上的喜欢与信任,成就一番事业。”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要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你诞下永琪的时候,伤了身子,皇上是不可能再宠幸你。没有皇恩,再没有子嗣倚靠,你剩下的日子必将生不如死。你真的想明白了?”   太后的话,犹如直直戳在脊梁骨上的利剑,其其格纵然用上吃奶的劲儿,也挺不直腰杆儿。“臣妾想明白了,是太后想不明白而已。”其其格从腰里掏出了一枚红色的小药丸托在掌心:“这是入口即刻气绝的毒药,太后若是答应臣妾保全永琪一条性命,臣妾自当让太后高枕无忧。也总算不枉费太后这些年来的教诲与帮衬。”   “皇后娘娘驾到。”薛贵宁的声音惊扰的内室之中说话的两个人。   太后凛眉冷笑,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眼前的其其格:“瞧吧,哀家就说了,你想要置身事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如今皇后也来了,这出好戏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收场了。哀家只对你说一句,你死永琪亦会陪葬,哀家有什么不好,你珂里叶特氏一族都别想好过。”   其其格心惊肉跳的看着面前的太后,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她猛的扑了上去。“好哇,太后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既然臣妾与永琪怎么都是个死字,那就别怪臣妾临死也要拉上太后您一并赴黄泉了。只要您死了,臣妾的永琪就能活下去。”   “你疯了,你放开哀家,松手……”太后没料想到其其格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心中的畏惧陡增,身上却没有力气。   其其格左手按住太后的双手,右手将死死的掐住太后的双颊,妄图将手心里的毒药塞进太后的口中,巴不得她吞下去立即暴毙。“你好狠心,为何要逼我走这条绝路。太后,臣妾与你的恩怨,今日该有个了断了。”   “住手。”兰昕冷喝一声,眼前的情景惊得自己险些站不稳。“愉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皇后娘娘,您别过来。”其其格瞪大了血红的双眼,怒吼道:“你再过来,臣妾就把这入口气绝的毒药塞进太后嘴里。”说话的同时,其其格手上的力道惊人的增大。太后苍老的脸颊硬生生被按出来个窝来。   “毒毙太后,乃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能连累永琪和你母家亲眷。”兰昕何尝不想太后死,若不是这个理由,她也想卷起袖子扑上去,帮衬着其其格一并将那颗毒药塞进太后口中,看着她咽气。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样做根本就不是取胜之法。   不错,太后会死,可拿珂里叶特氏九族来换取太后的一条性命,这未免太不值当了。   “左右都是一死,臣妾想得很清楚了。皇后娘娘,您就只当没有瞧见,只当进来的时候,太后已经殡天了行么?”其其格勾起唇角,笑里满是温润:“臣妾能亲手为所做的事情恕罪,也总算是有颜面下九泉了。”   “你别傻了。”兰昕示意索澜去叫人来,自己兀自往里迈了一步。   “别动。”其其格眼尖,大喝一声:“谁敢擅自离开去唤救兵,我即刻便要太后的命。”她狠狠蹬了一脚,正踹在太后的下腹部。又以膝盖顶在太后的后膝盖,噗通一声将人踢倒。一系列的动作无不显示其其格蒙族女儿的出身,摔跤的功夫简直一流。   太后犹如一条死鱼,猛的被她摔倒在地上。这还不算完,将心一横,其其格一屁股骑在了太后的身上,一只手死死掐住太后的下颌,另一只手取了那颗药丸,作势就要往她嘴里塞。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太后简直不敢相信此刻的际遇竟然发生在她身上。眼见着那颗毒药已经碰到了她的唇瓣,她疯狂的嘶叫着,挣扎着,只恨不能推开身上的其其格。“你疯了,放开哀家,哀家要你不得好死……”   “那也要您老人家有命活下来不是么!”其其格恶狠狠的咬着牙:“可惜了,您老人家就先走一步吧。哲妃在等着你呢。”   “愉嫔。”兰昕眼见着劝不住她,心里又急又怕,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你别傻……”   “额娘……”永琪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皇后的说话,也同时打断了其其格的动作。“额娘……”他哭着跑了进来,直直的奔向了其其格。“不要打皇祖母,额娘不要打……”   其其格一下子就泪落如雨,可手上的劲儿没有松:“永琪别哭,你皇阿玛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孩子。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要争气,平平安安的长大,将来替你皇阿玛效力。”   “额娘……”永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哭的更厉害了。   “皇后娘娘,求您带永琪走。”其其格哽咽,心如刀绞。她不想当着自己的孩子杀人,可这个人必须死。   兰昕走上前来,轻轻的抱住了永琪。与此同时,她伸手向愉嫔要手里的药丸。“愉嫔,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么?那好,你把药丸给本宫,本宫替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你带着永琪走。”   太后冷哼一声,凛起眉头:“皇后也魔障了么。”   “你闭嘴,你这个老妖妇。”兰昕恶狠狠的喝道:“本宫已经数次饶恕了你,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本宫,放过后宫里这些无辜的女子。为了你的权势地位,为了你的贪婪**,你还要多少人陪葬才满足?你真的该死,你死不足惜。” 第五百九十五章 逝波终日去滔滔   其其格听着皇后骂的痛快,含着泪赞同点头:“皇后娘娘,您说的极是,她根本就死有余辜。”   “不错。”兰昕随声附和,却伺机一把攥住了其其格握着毒药丸的手腕子。“来人,将愉嫔拖出去。”   “皇后娘娘,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其格怎么也没有想到。   待薛贵宁与小侯子一左一右的钳制住愉嫔时,兰昕猛的抬起头,果然见内侍的横梁上一个黑影飞身跃出窗外,动作敏捷一看便知道身手不凡。“愉嫔,你瞧见了吧,太后的性命从来就不在你我手上。若是方才本宫没有制住你,梁上之人一柄飞镖掷落,你或者永琪,兴许就没命了。”   太后这才挣扎着坐起了身子,毕竟年岁不轻了,经了一番这样的折腾,浑身上下都酸疼的厉害。濒临散架的地步。“皇后真可谓有勇有谋,伸手灵敏呢。“   “臣妾本是蠢顿,可经过太后的调教,也能渐渐耳聪目明起来。”兰昕轻蔑而笑,转口道:“皇额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的好日子在后头。方才为了救您与为难,臣妾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什么老妖妇之类,虽然名副其实,但也实属僭越。望您老人家开恩,宽恕了臣妾吧。”   不待太后说话,兰昕猛的旋过身去,冷冷剜了一眼愉嫔:“鸡蛋碰石头,愉嫔你真是活腻歪了。薛贵宁,太后受惊了,即刻传御医前往慈宁宫为太后诊治。另外,传娴妃与婉贵人不分昼夜于承乾宫侍疾。未免再有人入慈宁宫觐见,叨扰太后静养礼佛,传本宫懿旨,六宫妃嫔不得皇上传召不得私自擅闯慈宁宫。”   “皇后好大的气魄。”太后揉了揉手肘,定了定心道:“当够了长春宫的主,又来哀家的慈宁宫指手画脚,当真是凤权在握啊。”   兰昕和皇太后打了多次交道,也知道她心里最怕什么最忌讳什么。“皇额娘您倒是提醒了臣妾,如今您身子骨不好,成日里在慈宁宫安养,鲜少步出后宫,也着实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娴妃与婉贵人又体贴细致、又尽心尽力,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薛贵宁,等会儿让内务府过来几个人,点算一下慈宁宫伺候的宫人,但凡有不合适的一并更换。连同戍守在慈宁宫外的侍卫,但凡有不合适的,一并更换。”   两次说到一并更换,是兰昕真的想从根本上断绝太后的耳目。从前是高翔,高翔被杀后太后这里也算是安静了一些日子。可今儿梁上躲着的黑影着实也惊着兰昕了,这慈宁宫表面上看着像是一池静水,实则却是藏龙卧虎,什么角色都有。已经到了不得不打动干戈,彻底肃清的地步。“限三日内更换完毕。”   “。”薛贵宁从皇后威严的语调听出了迫切之意,少不得打包票:“请皇后娘娘放心,奴才即刻就办,绝不敢耽误伺候太后的差事。”   “小侯子,将愉嫔带回长春宫,本宫有话要问。”兰昕回瞥了太后一眼,略带笑意:“太后请恕臣妾无礼了,未免皇上忧心,今儿的事儿也只能当成一场闹剧,揭过去也就过去了。太后有什么不满请自行消受。”   四下里瞥了一眼,太后并没有瞧见雅福的身影,心里也是一紧:“对了,请雅福一并去长春宫,本宫也得好好问问不是。”   “连雅福你也想带走么?”太后的声音苍劲有力,却是扬声的调调,很是迫人。   “皇额娘既然嫌雅福伺候的不够好,那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臣妾自然会为您安排更好的人来伺候。”兰昕还以颜色。扭过身子的时候,兰昕有些莫名的感慨,若是自己一早就这样凌厉这样狠辣,太后至于如此欺凌自己,权压后宫么?   虽说活在这深宫之中,不为权利荣华,但这些东西根本就一直都萦绕在身边,从未走远。   兰昕稳稳当当的坐在辇车之上怀抱着五阿哥永琪,身侧是雅福与愉嫔一左一右的无声跟着。   永琪很聪明也很听话,躲在兰昕怀里既不哭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贴着,紧紧的抱着皇额娘的手臂,温顺的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让人心生怜悯,不知道怎么疼爱才好了。   “永琪别怕,今儿的事儿你长大就明白了。答应皇额娘,不许搁在心里也不许对旁人提及,睡一觉醒了就忘得干干净净好么?”   “永琪答应皇额娘。”稚嫩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害怕所致。   兰昕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头,乌溜溜的黑发,既心疼又心酸。“好孩子,宫里就是这个样子,你长大就明白了。你额娘若非无奈,也不至于如此。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也要好好保护额娘,知道么。”   “嗯。”永琪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永琪长大了会好好保护皇额娘和额娘,还有嘉娘娘。”   待到返回长春宫,兰昕便吩咐人将永琪送去永的厢房,着人一并看顾。   只唤了愉嫔与雅福入内室叙话,索澜与锦澜看守在内室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打扰。这样的感觉,有几分沉闷,也有几分威严。   “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愉嫔已经从疯狂的状态回归了冷静,虽然如此,她还是恨不得一股脑的将心里的话掏出来,这些话憋的她太难受了。“哲妃的死,月事布里的当门子,日前皇后娘娘您从梯子上跌落之事……还有后宫很多无解的冤假错案,都是太后指使臣妾所为。一桩桩一件件臣妾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连皇上……”   “你先别说话,听本宫说。”兰昕打断了愉嫔,转首对雅福道:“日前揭露太后真面目后,姑姑执意留在慈宁宫继续照顾太后,本宫与皇上很是惦记姑姑的安危,却拗不过,只得允准。随后,姑姑便道出隐秘,称一直暗地里帮衬太后做事的人就是愉嫔。   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姑姑一早就知晓的,还是在太后的身份被揭穿后,明里暗里发现的?”   雅福觉出皇后的语调不那么如常,心里咯噔一声,只因为愉嫔也在,许多话倒是不好说了。“奴婢……自然是一早就知晓,但自从有了五阿哥,愉嫔娘娘安分不少,再不愿意参合太后的事情,所以奴婢有心隐瞒,不想白白断送愉嫔娘娘的好前程。”   “姑姑心善,如此安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兰昕喟叹,压低了声音徐徐说道:“日前先蚕坛的事情,姑姑事先知道么?”   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雅福忙不迭的撇清:“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岂会不知会皇后提防。是奴婢失察了,娘娘恕罪。”   “宫里的许多秘密,你知道一些,她知道一些,本宫亦知道一些。一个人只知道一些算不得什么,可这一些加上那一些叠加在一起,却是能瞧出许多来。”兰昕不紧不慢的说着话,眼里精光乍现,直勾勾的凝视着雅福:“那么,姑姑可知道太后为何要对付慧贵妃?又是怎么将那十拿九稳的铁证送到了皇上手里。当然,什么紫玉耳坠子,什么碧澜的,本宫不想听。本宫问的是高恒收买府上门子谋杀哲妃的事情。”   雅福以为皇后在慈宁宫受了气,这会儿余怒未消,口气生硬也是难免的,便认真的回想了一会儿。“奴婢以为,太后是为了帮衬娴妃获宠,才必须铲除一直与娴妃分庭抗礼的慧贵妃。再有,慧贵妃在被打入冷宫之前,俨然与皇后娘娘您形成了一线,太后觉得如果再不出手,怕你们联手更加难以抗衡。   再有就是,慧贵妃娘娘也曾经暗中让人调查过萧风。而太后……在长春宫有刺客的那件事情上,是偷偷帮衬过萧风的。于此一来,太后自然对慧贵妃怀恨,恨她手深的太长太不安分。这些事情加再一起,才使太后痛下杀心。   至于太后是怎么行事的,奴婢当真不知情。唯独知道,慈宁宫的确是有些暗哨眼线为太后所用,所以和宫外互通消息极为方便。基本上紫禁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太后都能很快就察觉。”   “原是如此啊。”兰昕嗤鼻:“看来太后一直掌握着后宫的风吹草动,却是本宫愚钝了,以为对慈宁宫里的人与事了如指掌,却不想看到的,都是太后希望本宫看到的。也就是说,太后不想让本宫看到的,本宫永远也看不到,姑姑您说是不是。”   “这……”雅福为难不已:“皇后娘娘想看的,必然有能看到的法子。”   “是啊。”兰昕笃定不已,眉目之间的冷光骤然清冷起来:“所以,姑姑就别怪本宫心狠了。”   “皇后娘娘这话是何用意?恕奴婢听不明白。”雅福惊慌失措,无论是皇后的语调还是申请,都是要杀人的样子:“是奴婢做错了什么,还是皇后娘娘误会了什么?望皇后娘娘明察啊!” 第五百九十六章 短烛无风焰自摇   “姑姑别担心,此事复杂,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的。当然,若非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本宫也不敢擅自将太后的心腹扣留在长春宫中。所以,姑姑今日既然进的来,就一定能出得去,至于是慎刑司还是乱葬岗可就另当别论了。总之,想返回慈宁宫怕是不容易。”兰昕威严的目光仿佛噗嗤噗嗤的喷着火焰,那灼热火苗从她曾经清澈的眸子里喷出来,烫的燎人。   雅福怒目以对,不解道:“奴婢实在不明白皇后娘娘到底在说什么。究竟是太后的心腹还是皇上的……奴婢的身份,没有人比皇后娘娘更加心知肚明了。难不成就因为奴婢办事不利,未能及早将消息回传长春宫,禀明皇后娘娘,您就要这样惩罚奴婢么?”   “别狡辩了。”兰昕烦不胜烦:“姑姑见一个人,即刻便会明白一切。”   语声落,兰昕拍了拍手。门外自然就有了回应,像是有人一早就等着一般,得了皇后的指令而来。急匆匆的推开了内寝的门。   其其格惊讶的不行,脱口道:“是你……”惊讶之余,心里登时有了不少底气。“看来皇上皇后未雨绸缪,一早就想到了后面的事情,臣妾真是多虑了。”   雅福也没有想到,原来皇后的后招竟然就是太后极其信任,并自诩得意的李玉。“看来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竟然是皇后娘娘精心安排的人。奴婢真是小觑了皇后娘娘。但这又能如何?奴婢不过是表面上听从太后的吩咐,才将交代下来的事情吩咐给李玉去做。”   稍微停顿,雅福紧了紧自己的心:“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后到底是奴婢的主子,而奴婢吩咐李玉去做的事情,并没有伤及皇上分毫。足可见奴婢的心里,一直都是最惦记皇上安危的了。”   李玉躬着身子,无比沉静的福了福:“奴才不敢苟同雅福姑姑的话,奴才接触到的许多事情,非但是雅福姑姑向奴才授意的,且都是雅福姑姑的主意。远的不说,只挑最近的几件事情,奴才就有必要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逐一禀明。   以松油涂抹在鞋底,致使皇后娘娘从梯子上滚下来乃是雅福姑姑的主意,姑姑说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能让皇后安生几日,又能嫁祸慧贵妃,只需要稍微使使手段,就能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这真是省力的好法子。   说话的同时,奴才就在慈宁宫内室内外等着向太后请安,故而听的一清二楚。而奴才也知道,太后之所以要对付慧贵妃娘娘,正是因为雅福姑姑手底下的耳目,发觉慧贵妃暗中派人调查萧风,不想竟然发觉太后其余的秘密。   致使奴才身为地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正是太后要了解慧贵妃的直接原因。而这一切,雅福姑姑根本一早就知道。”   其其格忍不住心思,冷冷的笑起来,表情迷茫的脸上,透着得意与舒心:“瞧吧,天网恢恢,总是疏而不漏的。雅福姑姑方才还当着本宫的面儿,向皇后娘娘打包票说事先并不知道太后的谋算。这会儿,怕是要抽自己的嘴巴了。姑姑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慢慢的转过身来,其其格朝皇后一福:“臣妾乃是太后安插在王府的人,雅福姑姑早就之情,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是太后的心腹。臣妾心中有疑惑,故而此时当着几人的面,敢问皇后娘娘一句,雅福姑姑究竟是何事将臣妾的身份知晓皇后娘娘的?”   兰昕慢慢的笑了笑,这也是雅福的一个极大的破绽。“前不久的事儿。”   “如此,更可以证明,雅福的私心是偏帮太后而并非娘娘您的。”其其格满意一笑,眸子里的冷光乍现:“李玉是皇后娘娘的人,臣妾先前不知道。当臣妾揣测,说不准还是李玉先道明了臣妾的身份给娘娘知道,而雅福却是随后才不得已禀明了皇后。   理由很简单,臣妾不从太后的吩咐,意欲与太后划清界限,这时,太后心中恼恨,必然会让雅福姑姑断了臣妾的后路。而这条所谓的后路,一定是皇后娘娘。臣妾与嘉妃交好,人人都以为臣妾是为了攀附皇后娘娘的庇护,其实啊,皇后娘娘是怎么待六宫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只是太后心思狠戾,以己度人罢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雅福即便再想要狡辩,也只能显得欲盖弥彰。“皇后娘娘深谋远虑,连皇上都算计在内了,奴婢又有什么可抱怨的?”阴狠的瞟了李玉一眼,她的眼底倒是生出几分凛然:“奴婢人是假的,故事却不是假的,皇后能揭穿奴婢,却无法破坏太后长远的谋算。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白忙活。”   不待皇后说话,她冰冷的剜了李玉一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背叛皇上又背叛太后,还当自己寻着明主了么?你就不怕报应么?”   李玉不卑不亢,一点也不慌张:“奴才能为皇后娘娘效命,乃是极大的荣耀。何况从始至终,奴才都没有做过一件损人利己的事情,无非是在这中间传传话罢了。恶人自有太难来磨,姑姑你之所以有这样的下场,根本与旁人无关,那叫自作孽。”   “本宫做过什么,自然会和皇上交代清楚。”兰昕从容不迫:“不劳姑姑你费心。姑姑怕是要好好交代清楚,究竟先帝的血滴子有多少人为太后所用,潜伏在宫中哪里?还有,你所为故事是真的,那么太后编织的这个故事里,最紧要的人到底藏匿何处。也劳烦姑姑事无巨细的逐一说明。”   见雅福脸上满是轻蔑亦唯有轻蔑,兰昕冷面若霜的表情不免硬朗几分:“太后惯常会用的手段,便是威胁。本宫既然能当众戳穿你,必然已经查明你的真实身份。用你一条性命,换取一家老小平安,划算不划算,姑姑心里自己掂量掂量吧。”   雅福愕然无语,眸子里一下子就充了血,红彤彤的十分吓人。“皇后你……”   兰昕有些无力,更多的则是心疼:“方才李玉提到,说慧贵妃发现了太后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必须要死。而他先前也提到,松油谋算本宫嫁祸慧贵妃的主意根本是你出的。其实……那一日本宫去冷宫探望慧贵妃,她已经暗中将一切都告知于我。   慧贵妃根本就是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不是皇上的亲姨母,你就是太后暗藏在本宫与皇上身边的人。你,那木都鲁雅福,根本就不是汉人,你是太后一开始布下的一颗棋子。”   雅福满满的勾起了唇角,饱经风霜的脸上自然少不得一条一条深浅不一的皱纹:“那又如何,若不是慧贵妃多事,花费了大把的力气在萧风身上,又怎么会拔出萝卜带起泥,查到奴婢这里。只怕皇后娘娘还当奴婢与皇上是血亲呢……”   “不错,本宫承认这是本宫疏失。”兰昕有些懊恼的笑了笑,但只是一瞬间的微笑,脸上的神情便又冰冷的凝固起来。“你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雅福,从你假冒的身份被皇上与本宫知晓,你执意留在慈宁宫起,本宫就已经生出了疑心。   太后是何等的心狠手辣,若是知道你潜伏在她身边这些年,又怎么肯轻饶了你。而从前娴妃暗中对太后下药,那些药呢?怎么会一滴都没有进入太后的口中,知情的,也唯有你自己了。凡事不怕猜疑,只怕没有翻来覆去的想,自从你以皇上姨母的身份留在慈宁宫后,太后反而更加如鱼得水了。这里面少不了你的功劳。本宫欠缺的,不过是时间的证明罢了。”   其其格呵呵一笑,娇媚而恣意:“这才是真正的多行不义,雅福姑姑,事情败露了,若想要活命,就赶紧如实回禀皇后娘娘吧。”   “奴婢棋差一招,皇后要杀就杀。即便是拿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也无妨,败者为寇,权当是奴婢连累他们了。可皇后千万别妄想从奴婢口中,吐出一个对太后不利的字来。”雅福咬紧牙关,死活都不肯说。   李玉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好,声音还没落,面前的雅福就已经嘭的倒了下去。   其其格惊的不知道如何才好:“怎么,怎么会这样?臣妾明明没有看见她有什么小动作啊……”   倒在地上的雅福七孔流血,嘴唇发乌,充血的双眼依旧瞪的又圆又大,恶狠狠的瞪着某人某处,咽气了。   “倒是干净利落,不愧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心腹。”兰昕也并没有发现雅福有什么求死的动作,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接触过唇瓣。“本宫猜想,那毒药丸应该是藏在口中某一颗贝齿里了。蜡油裹着,嚼碎了即刻也就断气了。又或者,她方才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吉凶难定,暗含在口中也未可知。”   其其格不住的点了点头:“是够利落。”言罢,她慢慢的跪了下去:“算完了雅福这笔账,也该算臣妾这一笔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残醺残梦犹相恼   “本宫只问你一件事,你答了便好。”兰昕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好像每一根发丝都被不同的力道扯向不同的方向,密密麻麻的痛楚让她歇斯底里的想要挣脱,却摆脱不了这样的窘境。若不是她及早安插了李玉在皇上身边,又被太后挑中,她会有一成胜算么?   其其格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正色道:“臣妾必然如实回答,绝不敢有所欺瞒。”   “你是否决定要对皇上讲出实情,不惜用你自己甚至永琪的前程做赌注,来偿还欠慧贵妃的债,还她清白?”   “臣妾……”其其格还是犹豫了,在心里下这样的决定其实一点也不难,只是为了永琪。“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已经做错了太多太多,不能再将错就错了。慧贵妃原本就是清白的,哪怕是危及臣妾自身也无妨,是臣妾应该领受的。永琪却是无辜的。”   这一回,其其格没有哀求,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娘娘恩惠惠及六宫妃嫔与皇嗣,臣妾心想,无论有没有臣妾在,皇后娘娘都会一样的心疼永琪。如此,臣妾心意已决,一定要对皇上讲明整件事情。”   兰昕颔首,亦在心里替慧贵妃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是皇后,但倘若愉嫔不愿意为了慧贵妃而道出真相,她也并不准备将她扭送去皇上面前。这些日子,通过李玉的暗查,愉嫔是真的改变了不少。兰昕已经很宽慰了,她也是真的想给她活下去的机会。   “主意是你自己拿的,本宫能做的,就是陪你一并去养心殿。至于皇上会如何处置此事,本宫不敢妄言,总之,你自己不后悔就是最好。”   “臣妾只后悔从前太过痴心妄想,想博得皇上的宠爱,想一朝成为紫禁城里最风光的主子。可惜,天不遂人愿,皇上根本就不在意臣妾。但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皇后娘娘,从您身上,臣妾明白如何为人,更明白了怎么做到问心无愧。多谢娘娘陪伴,咱们这就去吧。”其其格慢慢起身,面带笑容的抽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   越过了内心的不安与纠结,坦然的面对自己,原来是一件如此轻松美好的事情。   李玉慢吞吞的走进养心殿,心情沉重。他的身份如今再也没有半点悬念,想必皇上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实际上,从他方才和小侯子疯魔似的狂奔去长春宫,他就在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虽然皇后是一片好心,可皇上能容许有这样“不忠”的奴才留在身边么?   “皇上。”他躬着身子进去,一个千儿打下去,简短的唤了一声。   弘历抬眼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便道:“王进保已经送去慎刑司了,挨完鞭子,会拖去乱葬岗。朕下旨是活埋了他,但能不能苟延残喘到那个时候,却要看他的造化。”   “奴才该死。”李玉说话这时候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正经。他替太后做事,替皇后做事,其实最终还不是在为皇上办事。“请皇上处罚。”   “你犯了何事?”弘历不明朗的眸子微微转了转,像是定在手上的折子上,又像是根本什么也没放在眼里。   “奴才乃是皇后娘娘吩咐来伺候皇上的。”李玉好不加以掩饰,实际上,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也没想过狡辩。“奴才事先没有对皇上表明身份,实在该死。”   “让皇后进来。”弘历摆一摆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李玉没有觉得庆幸,反而心情越发沉重起来。直接扭送去慎刑司挨板子也好,打发出宫也罢,心里就不用惦记着了。这下可好,皇上连痛斥之语都没有,越发叫人难以猜测,不敢想了。   兰昕领着愉嫔进来,仿佛阴云笼罩再头顶,窒闷的一直垂首不语。恭敬的朝皇上福身的时候,她与愉嫔极有默契的都没有做声,仅仅是将那成日里要重复许多次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做了一遍。   “你说吧。”弘历没有在意,只是平心静气的指了指愉嫔。   其其格自当跪下告罪,简明扼要道:“启禀皇上,哲妃之死与慧贵妃娘娘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切都是太后精心策划,臣妾亲自吩咐奴才实施的。而高恒与此事有牵扯,乃是太后命人在宫外做的手脚,慧贵妃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弘历转了转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似笑非笑的对上其其格的眸子:“为何你早不说晚不说,偏是要在这个时候对朕禀明?”   “臣妾懦弱,太后以永琪性命相要挟,臣妾不敢造次,唯恐永琪有不好。但……亦不能人心看贵妃含冤受屈,故而不得不说。”其其格垂下眼睑,不愿再看皇上:“臣妾自知死罪,只求皇上能还贵妃清白,若此,臣妾也总算是偿还了些许罪孽。   “哐当”的一声脆响,弘历扬翻了手便的九龙夺珠鎏金香炉,香灰散的满处皆是,伴随着还未燃尽的龙涎粉末,呛人的不行。“你这般偿还罪孽,叫朕如何才好?”   兰昕知道皇上因何恼怒,忙不迭开口:“皇上,亡羊补牢为迟不晚,慧贵妃若是知道皇上的心思,也必然会回心转意,不再怨怼。”   “哼。”弘历冷哼一声:“朕将事情做尽做绝了,你们才来说朕错了,让朕去认错。当这是三岁小孩子弄脏了彼此的衣裳,一颗糖,一粒豆的哄一哄也就算了么?慧贵妃跟了朕快二十年了。朕竟然根本就不相信她,朕竟然以为她是无恶不作的歹毒女子,朕还有什么颜面去向她认错,朕的脸往哪儿搁,这些年的情分要置于何地。皇后,你说!”   “臣妾有罪。”兰昕见皇上盛怒,自然也是恭敬的跪下。“臣妾未能尽早查明此事,才致使事情落得如此地步,都是臣妾的过错。不然,就由臣妾带愉嫔前往储秀宫,向慧贵妃解释清楚此事,求慧贵妃谅解。”   “谅解?皇后以为慧贵妃能谅解什么?”弘历青筋突起的额头看上去十分可怖,加之他低沉的面色,威严之中透着锋芒,着实人。   兰昕竟然有些不敢看。“皇上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慧贵妃若能明白皇上的难处,必然会谅解。”   “若是你,你会谅解么?”弘历冷冷的质问:“朕也曾经伤了你的心,直到今时今日,你不还是一样对朕心存顾虑么?破镜重圆,重圆的也只是一面破损的镜子,更何况朕伤慧贵妃如此之深。”   其其格垂泪,她能想象到慧贵妃是有多么的绝望。她苦苦的守候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一辈子,临了了,却是他的怀疑他的不信任,将她送上了绝路。换做是谁,恐怕都难以释怀。“是臣妾该死,臣妾没有一早对慧贵妃讲出实情,没有替她洗冤,才让皇上伤了贵妃的心。臣妾愿意……”   “掌嘴。”弘历冷喝一声,随即却低下了声音:“其其格你掌嘴,朕不想……不想听你说话,给朕掌嘴,狠狠打。”   “臣妾遵旨。”其其格很坦然,心中无畏,手上更是卯足劲,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下来。   兰昕听着刺心,少不得转移了话头:“皇上,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储秀宫便非去不可。”   弘历凉薄而笑,审视面前的兰昕:“皇后几时变的这样天真了?”   兰昕不解,凝重的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皇上……”   指着愉嫔,弘历怀恨问道:“她说事情是太后指使她做的,可有铁证?若是没有铁证,朕如何能让慧贵妃还以清白。难道仅凭她一句话咬死了太后,朕便要昭告天下,是皇太后暗杀了哲妃,是皇太后欲意嫁祸慧贵妃?”   其其格微微愕然,愕然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皇上,臣妾当年指使皇后母家带来的门子出手,并非是亲自出面,中间人若是擒得住,便是最好的证人。”   “太后会容许这样的人活到现在么?”弘历冰冷的声音,再度击碎了面前两人编织的美梦。“太后并非朕嫡亲生母这件事,除了皇后、慧贵妃、娴妃以及愉嫔以外,后宫再无人知晓了不是么?难道你们要朕以莫须有的罪名,指证朕的所谓‘亲额娘’?还是你们要朕背负忤逆不孝的罪名,成为大清开国以来最不堪的君王?”   兰昕没有想到,皇上知道了真相之后,竟然还是会有这么多的顾虑。“难道皇上就忍心,让慧贵妃……含冤而死?”   “那皇后以为哪头轻哪头重?”弘历反唇相讥:“一边是行将就木的慧贵妃,一边是朕的皇额娘以及皇嗣。愉嫔固然死不足惜,难道还要搭上永琪的前程么?朕的身世之谜一经传出宫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皇后你都不用心想想么?”   其其格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疼痛感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既然皇上没有说停,她又怎么能停下来,于是她继续卯足劲,一下一下的抽下来,却唯有心会疼。 第五百九十八章 无肠更为新声断   “愉嫔。”兰昕暗暗冷笑,眉宇之间凝聚着一股豁然的开朗:“你听清楚皇上的话了么?”   其其格哑然无声,扬起双颊高肿,已经走形的脸庞淡淡的看着皇后。   “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顾全大局。既然你只是红口白牙,上嘴唇碰了下嘴唇,那么这些话就不能作数。”兰昕很想领会皇帝的心意,然而此时此刻,她领会到的仅仅是君威天恩罢了。哪里就有一点是心意了,有的不过是自私薄情,冷酷刻薄罢了。   既然做不得数,何必要愉嫔继续在这里难过呢。兰昕以为,救不了慧贵妃,能换取愉嫔和永琪的安然无恙,也算是不错。“本宫自有话与皇上详谈,你暂且回宫去。今日之事,不可再与任何人提及。”   其其格张了张嘴,扯痛了脸颊:“皇……遵旨。”她的话,想必皇上已经不想听了。原本她就人微言轻,说与不说,根本没有半点作用。连皇后都左右不了皇上的心了,她一个从来就没在皇上心中停留过的女子又能做些什么?   留在养心殿,也只能是自取其辱。其其格叩首,权当是谢恩,匆匆就退了出去。   兰昕这时候已经觉得双膝酸麻,小足冰凉,连十指也是僵硬的难受。这些比之心中翻江倒海的波澜,到底也算不得什么。“臣妾向皇上请罪,李玉乃是臣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人。起初李玉也不知道,他能接近皇上乃是臣妾一手的安排,待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无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求皇上念在他拆穿雅福真正身份有功的份儿上,饶了他的性命吧。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之念,亦是臣妾一人所为。”   “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要皇后你开口向朕求情么?”弘历仍旧气不顺,语调也是冰冷凉心的。   “对于皇上来说,或许是极小的一件事情,但对臣妾来说,既然是臣妾用过的人,既然是臣妾酿出的祸,臣妾必然要负责。”兰昕有些想躲,最好是躲到一个谁也看不见,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哪里没有别人,可能她才能真正的看清楚自己。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要维系现在的说话,她真的很想,很想撕开此时此刻的伪装。她不想再做他眼中宽厚仁慈,贤惠端庄的皇后了。她仅仅想当一个女人,一个真真正正,会哭会笑的女人。   弘历示意她走上近前来,坐到他身边的圆凳上。   兰昕起身,随即又歪倒,冰冷的砖地硌疼了膝盖,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麻木了。咬着牙又一次起身,兰昕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默默坐下。   “在你心里,朕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弘历尽量放慢了语速,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那么威严,没有那么急不可耐。但实际上,他真的很在意兰昕对他的看法。   “皇上您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大清开明睿智的君主,是受普天之下黎民百姓敬仰的皇帝。”兰昕茫然而空洞的说着官调十足的话,却忽然自嘲一般的笑了出来:“臣妾乃是皇上的妻子,臣妾赞美皇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些话,皇上终是不该问臣妾。”   气郁的身子有些发颤,可弘历还是耐住性子,放轻了声音:“皇后以为朕这么做,就不心疼么?但是慧贵妃她……朕问过御医,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朕不能拿将死之人来祭奠活着的人不是么?难道要闹得朝堂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朕的生母……是汉女,朕有一半汉人血统,又或者知道太后这些年是怎么替先帝摄六宫事你才满意么?   看似威严的皇室,暗藏多少污秽不堪的秘闻,这一切,不过是用珠翠环绕,锦衣包裹而遮掩住的。皇后,慧贵妃固然可怜,难道朕就不可怜么?舍弃她而保全更多,朕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么?”   “如果,被冤枉的人是臣妾,皇上您也会如此么?”兰昕的眼里聚满了雾气,偏是她执拗的想要看清楚皇上的心。   “会。”弘历干脆利落的答道。“非但是你,就算朕自己,亦会如此。”   “皇上的意思是说,慧贵妃这样走了,总算是为大清的长治久安贡献了一份力量是么?”兰昕的泪意慢慢的倒流回心里,好像仅仅是一瞬间的难过,转瞬什么都不在要紧了。她是真的看清楚了皇上,看清楚了这个让他痴心也让她狠心的男人。   弘历扳过兰昕欲偏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用力的送进她的耳中。“朕会给慧贵妃皇贵妃的位分,但不是现在。”   “呵呵。”兰昕打落了弘历的手,语气轻佻至极:“那便是待慧贵妃死后追封为皇贵妃,做给活人看喽。皇上,臣妾若不是皇后,真心想问您一句。一个女子从最好的年华就跟着你,服侍在您身侧,一心以您为天,奉献了自己全部的心血,值得您给她怎么样的回报?   仅仅在心上为她留一席之地?记住她的好,默默藏在心中?还是即便到死,也强加自己的心意在她身上,令她受尽屈辱,背负罪名,却在死后做给活人看您对她有多好?”   “皇后!”弘历雷霆震怒,几乎是咆哮:“朕说了这么多话,都是白说了么?你终究还是听不进去是不是?”   尽管兰昕心中无所畏惧,但是面前濒临疯狂的男子,冷而张狂的咆哮声还是将她震的瑟瑟发颤。“臣妾听明白了,皇上您不必担心。方才,臣妾不是说了么,若不是皇后,真心想问你那些话。可……臣妾是皇后,臣妾不能问,也不敢问。”   “不敢?”弘历一把扳回兰昕扭过去的脸,愤然怒视:“你不是已经问出口了么?还有什么不敢的。朕是天子,可朕身为天子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更别说为慧贵妃做主。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朕么,有多少双手在朕身前身后指指点点么?   你知道朕成日里是怎么坐在那龙椅上的么?你之所以会埋怨朕,怨朕刻薄,怨朕无情,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朕着想过。儿女私情在朕心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你懂么?”   是呀,兰昕怎么会不懂呢。倘若皇上真的有情,就不会这样苛待一个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了。死后哀荣,莫说是追封为皇贵妃,就算是皇后又能怎么样?那些虚名,难道就是高凌曦爱皇上的理由?   “臣妾的确不懂,愧对皇上了。”兰昕慢慢的起身,轻盈盈的福了福:“臣妾只要还是皇后一天,就会给皇上当好您眼中贤惠宽厚的皇后。”   “兰昕。”弘历咬着牙,又恨又痛的想要唤住她。为何这个时候,她给自己的不是一个温暖包容的怀抱,而是一个倔强孤清的背影?   兰昕停住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皇上,要是能选,臣妾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后。”   扬长而去,兰昕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洒脱。非但能够不理会身后的怒吼,更可以不顾他的心意,不再勉强自己“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任何事情。边走,兰昕边往地上掷东西,头上的金凤步摇,耳上的珍珠丁香儿,腕子上的红玛瑙串,指头上的蓝宝石指环。   “皇后娘娘……”锦澜与索澜早已经泣不成声,里头那样大的动静,即便她们不想听,终还是听的一清二楚。“您这是……”   “这些东西从来就不属于我,既然不喜欢,又何必为了脸面上的好看,非要搁在身上。”兰昕想过一千种一万种可能,她以为皇上知道真相会痛哭流涕,会疾步狂奔,会在第一时间冲到储秀宫想慧贵妃忏悔。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如此的冷静镇定,将错就错。好像一切根本都无关紧要,兴许对他来说,这一切原本就不重要吧。   “娘娘,咱们回宫吧?”索澜知道皇后心里难受,劝说无用,便想到婉转的法子:“乳母说六阿哥一整日没看见皇后娘娘,哭得可怜,娘娘即便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六阿哥呀。好歹咱们回去看看他,您说好么?”   兰昕缓缓的露出笑意,只是才维持了片刻,泪水便奔腾不息:“本宫真是……真是愧对了本宫的永琏。当初,本宫一心只想着要硬起心肠,将他培育成皇上眼里后继之君的样子。却原来,竟然是如此可悲的笑话。他走了也好,他早走了也好,本宫决不能,不能看见他也成为这样刻薄无情的天子。   本宫只是觉得愧对了他,没有好好做一做为娘的本分。都是皇后,这样的身份束缚着本宫。为什么……为什么……”   “娘娘,您保重啊,娘娘……”锦澜哭成泪人,凄婉的跪在地上哀求:“二阿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您如今的样子。皇后娘娘,凤体要紧啊。”   “若是能选,本宫真的不想做什么皇后。”兰昕轻飘飘的说出了这句话,身子一歪,整个人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第五百九十九章 角声吹落梅花月   “娘娘,您终于醒了。”金沛姿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在皇后的病榻边,足足三日。这三日以来,她时断时续的听皇后呓语,时而像是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时而像是咒骂着什么,时而又好像低低的诉说心中的委屈。   尽管如此夜里经常能听见,但金沛姿始终不知皇后到底再说些什么。从那些唔唔哝哝,又或者断断续续的声音之中,她总算听出了皇后的苦闷。而这样的苦闷像是长在心上,在紫禁城之中被利益,被权势,被野心浇灌的茁壮参天,根本不能遏制,更别说让它断根了。   “曹御医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熬着,臣妾这就让索澜端进来,娘娘您趁热喝了吧。”金沛姿用温热的帕子拭去皇后额上的冷汗,有吩咐锦澜给皇后披上绵帛衣。“这几天可极坏臣妾了,药汤子一日五回的灌进娘娘口中,总也不见醒转。现在好了,娘娘这一醒,皇上便不用焦心的至极,夜夜抄写经文焚烧为皇后娘娘祈福了。”   许是才醒转,脑子有些不灵光,兰昕脱口而出:“是祈福还是求安心,想必只有皇上自己才知道。”   “求安心?”金沛姿诧异,虽然她知道宫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且这事好和慧贵妃、愉嫔多少都有些关系。但终究是没有透出一丝风来。   坐起了身子,兰昕接过温水润了润喉,平复了心才道:“储秀宫怎么样了?”   金沛姿见皇后没有接方才的话,便不再多嘴,只回道:“还是不好,非但不好,病势渐沉了。曹御医是天天储秀宫、长春宫的两头跑。臣妾也问过他,他只说慧贵妃忧思过度,已经伤了根本,加之旧疾复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纯粹是在耗时间罢了。”   说到这里,金沛姿也是难受的不行,抓起襟上别着的丝绢蘸了泪,幽幽的短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这样年轻就……”   兰昕反而笑了起来,干裂的唇虽然被温水滋润些许,但终究还是裂了口子,这一笑,细微处便有嫣红的血水流出来。“有时候想想,谁又不可怜了。放眼后宫这么多人,谁没有自己的难处。年轻轻就走固然可惜,却也算得解脱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金沛姿心疼的不行,连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说这样灰心的话伤自己的心呢?”   揉了揉脑仁,兰昕敛息,却没有敛去凉薄的笑意:“本宫不是灰心,而是觉得这样对谁都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午时,御膳房送了些清粥过来,也搁在耳房热着呢。”金沛姿接过送进来的汤药,双手端到皇后面前:“皇后娘娘先用药,再吃些清粥垫饥,晚些时候,奴婢叫御膳房送些滋补的汤羹过来。”   兰昕接过药碗,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喝。“罢了,本宫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儿,不喝也罢。你陪我去瞧瞧慧贵妃吧。”   “好。”金沛姿不是嗦的人,她知道皇后这样做必然有用意,所以多一个字也没有劝。“索澜,方下过雪,路滑难行,你去准备辇车送皇后娘娘去储秀宫。”   果不其然,才下过雪的紫禁城,甬路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辇车走的很慢,慢的像是几头粗壮的老牛在前面慵懒的拉着,倒是让乘坐的人生出几许急切之意。厚厚的帘子挡住了凛寒的东风,灌入耳中的,仅仅是那苍劲的呼啸之声而已。   “臣妾以为,这储秀宫必然是紫禁城里最热闹的冷宫了。”金沛姿听驾车的奴才说到了,便掀开帘子一角,只看见娴妃的辇车也停在储秀宫外,不禁有些感慨。   兰昕就着索澜的手先行下车。   金沛姿这才跟在身后,为皇后裹了裹披风。“娘娘,当心路滑。”   “本宫只觉得头重脚轻,使不上劲儿,但不瞒嘉妃说,这样病着无力的感觉轻易还不容易有。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反而没有挺着腰肢,规行矩步的那种疲倦。倒是难为你和索澜她们,一左一右的扶着,费了劲儿了。”兰昕看见娴妃的辇车,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想法。   无论她是来奚落的,还是来看慧贵妃的下场,又或者是抱着同情的要香消玉殒的女子都无妨。兰昕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了。病倒之后,当她再醒来,看后宫里的纷争与心智角逐时,她顿时醒悟。   紫禁城里,千百年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历代君王的后宫,也都是这个样子的。所以皇上没有错,他真的没有错,顾全大局,为了大清的国泰民安,牺牲一个女子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只不过,从情感上来说,她的心终究是不好受。   那么慧贵妃呢,当她知道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而对她的处置却一字不改时,她是会甘之如饴,还是恨不得一头碰死?   “娴妃怎么这么有空?”金沛姿的声音充满挑衅的意味儿,仿佛是带着刺儿出来的大黄蜂,见了就想盯上去。“有空也不挑挑地方,谁不知道您最爱去拿些花团锦簇,彩蝶飞舞的吉祥地儿,怎么有功夫来这样的冷僻清净处。别是来自讨没趣的吧?”   对上皇后娘娘的眸子,金沛姿会意:“皇后娘娘有话要与慧贵妃娘娘说,娴妃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碧澜闻言心里大为痛快,三步并作两步:“娴妃娘娘请吧。”她还是固执的不喜欢娴妃,虽然从进来到此刻,娴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仅仅是看着她就已经让碧澜恨意翻滚了。她怎么能容许仇人在眼前呢。   盼语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朝皇后福了福,匆匆就退了出去。   金沛姿紧随其后,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样子,眼里只有鄙夷之色。“娴妃装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皇上可不在这儿。”   “碧澜,你也出去。”兰昕的声音有些虚弱,透着病态。“锦澜索澜,你们都一并下去。本宫有些话,只想单独和慧贵妃说。”   听到关门的声音,高凌曦才努力的挤出微笑:“皇后娘娘不必介意,其实她们在不在,听不听到都无妨。死人的秘密,充其量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无论是好的坏的,臣妾一死,就再也听不见了。”   “哲妃殒于太后之手。”兰昕言简意赅,直直说出了堵在自己心里的内些污秽事儿。“经手之人乃是愉嫔。松油致使本宫跌落之事,也出于太后之手,经手之人乃是萧风。”   高凌曦微微勾唇:“臣妾听着皇后娘娘的声音有些不稳,是否身子不适。您知道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越是心气儿不顺,越是要好好顾着自己。千万别像臣妾这样,要死不活的,拖着难受。”   “你就不想知道……”兰昕有些气郁,才说了这半句,就被自己憋着的那股气噎的难受。   “臣妾已经知道了。”高凌曦慢慢的伸出手,想要握住皇后。无奈她根本就看不见,只好在空中试探性的摸索。   兰昕很快将自己僵硬的手伸到慧贵妃手前,用力的包住她比竹枝还要细的手指。“你真的已经知道了么?”那些伤心的话,或许她能想到,可皇上的决定和薄情,她又能体会多少?   “娘娘您都弄清楚了事情,不是方才已经告诉臣妾了么。既然您知道了,皇上如何会不知道。臣妾在这里,咳咳……”高凌曦许是被触动了情肠,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大声的喘咳起来。   紧忙帮她顺了顺背,兰昕低低的劝道:“活在当下,就是要懂得认命。慧贵妃你是聪慧的,也看得清。”   “看不清也要看清。”高凌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徐徐开口:“愉嫔受制于太后,即便她能站出来,也必然不会有什么证据在手里。太后的秘密,关系大大清的江山安稳,皇上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妃子冒这样的风险。不过也好,臣妾能等到真相大白也好。   只是……只是臣妾永远不会知道,皇上在明白了真相之后,会用怎么样一种心情来面对臣妾。他不会后悔么?他不会替臣妾感到委屈么?他不会觉得这一世都难以还清对臣妾的亏欠么?还是,他根本就不当做一回事儿……”   这些话说话,慧贵妃像是被剥掉了一成皮,倏地就软了下来。即便是靠着团垫儿,也依旧支撑不住歪歪斜斜的身子了。“皇后娘娘……臣妾怕是……快要不行了。臣妾没有什么为未了的心愿,臣妾只是希望母家平安,不要被臣妾这个没用的人拖垮才好。若是将来,爹爹有什么缺失惹怒皇上,娘娘,臣妾求您想法子……保住爹爹的命。”   “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尽力的。”兰昕轻轻的捋顺慧贵妃脸颊,湿漉漉的碎发。将那一缕青丝,小心翼翼的别在她的耳后:“紫禁城里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活。你是,本宫也是,所以,本宫感同身受,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   高凌曦笑了,依旧是明艳动人,依旧是倾国倾城,可惜,任是谁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不会觉得美,只会觉得撕心裂肺一样的痛。 第六百章 梦魂怎奈珠宫远   “圣旨到。”李玉急匆匆的进来,双手举着明黄色的圣旨:“皇上有旨,册封储秀宫慧贵妃为皇贵妃的圣旨到。”   兰昕闻声凉凉一笑,轻轻握住高凌曦的手动容的说:“许你有罪已经是注定的事实,但至少在皇上心中,你没有错。”   高凌曦淡淡的笑了笑,她已经看不见那飞龙腾空,明黄耀目的圣旨了。“皇后娘娘,也许这就是皇上给臣妾的最后一道旨意吧。劳娘娘扶臣妾接旨。”   李玉看着神形枯槁的慧贵妃,心里也是不好受,语速慢了许多:“皇后娘娘。慧贵妃娘娘,皇上吩咐奴才转告二位,接旨不必下跪,只坐听便可。”   “多谢皇上体恤。”兰昕面无表情,只是出于宫规礼貌性的回了一句。言罢,她略微颔首一下,示意李玉可以宣读了。   “。”李玉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声音肃清嘹亮道:“谕、朕奉皇太后懿旨。贵妃诞生望族。佐治后宫。孝敬性成。温恭素著。著晋封皇贵妃。以彰淑德。娴妃、纯妃、愉嫔、魏贵人。奉侍宫闱。慎勤婉顺。娴妃、纯妃、俱著晋封贵妃。愉嫔、著晋封为妃。魏贵人、著晋封为令嫔。以昭恩眷。钦此。特行传谕。该部将应行典礼。察例具奏。(引于百度)”   兰昕听得明白,心里也着实有些惊讶。娴妃与纯妃竟一并册封了贵妃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愉嫔也晋封为妃,皇上是想彻底抹掉这件事情么?好像所有的罪责,都该随着时间慢慢的消逝掉。谁也不该提及,谁也不能提及。   “凌曦,你听见了吧,皇上已经册封你为皇贵妃了。本朝的第一位皇贵妃。”兰昕慢慢的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她干裂的手背:“本宫知道,你心里苦,也并非一道圣旨,一个名分就能抹去的。但若是换个角度想的话,起码入紫禁城这一遭不算白来。后世之人提及你,总会冠以宠妃之名。其实好不好,自己知道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凌曦明白。”高凌曦慢慢的将身子向皇后挪了挪,小声说话并非是因为这些话乃是心中的秘密,只不过她真的很虚弱,虚弱到撑不起从前一串骊珠般好听的声音。“臣妾一直不肯咽气,就是想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这下好了,事情水落石出了,臣妾知道皇上已经尽力补偿了。否则,这皇贵妃的旨意,原是该在臣妾病逝之后才下。能让臣妾亲耳听见,再当上几日皇贵妃,已经……已经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了。娘娘,臣妾知道皇上没错,可臣妾也是真的不能不伤心。宿命如此,臣妾不怨了,也没有力气怨了。”   “皇贵妃娘娘,皇上让内务府的奴才将礼服与首饰准备妥当了,现下就在外头。”李玉小声问道:“不知道娘娘可要宣他们敬奉于娘娘?”   “宣。”兰昕干脆道:“传其余人一并进来,伺候皇贵妃梳妆更衣。”转首柔柔的对高凌曦笑道:“从前都是你们侍奉本宫梳妆,替本宫上头,今儿也让本宫沾一沾这好意头,让本宫亲自为你上头装扮可好?”   高凌曦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只是甜美的笑着应下。“可惜臣妾病中憔悴,花容不见,怕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番美意。”   “怎么会。”盼语请缓缓的走进来,真心赞叹:“皇贵妃娘娘风华绝代,仪态万方,即便是如今病中憔悴,也丝毫不损根本。永远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叫人妒忌至极。”   “娴贵妃说笑了。”高凌曦将那个贵字咬的很重,妒忌也介意:“你终于做到了。”   盼语良久无语,只是从鱼贯而入的奴才手里,捧过了皇贵妃的吉服。那吉服是金黄色配以明黄制成的,金光耀目的昭显皇贵妃无与伦比的地位和皇上格外的恩宠。泪珠子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盼语竟然没有发觉自己在哭。   兰昕从她手里接过吉服,掸去那上面还未沁湿溃散的泪珠子。也许,这是皇上能给的最好的了。   得了圣旨的苏婉蓉、其其格与魏雅婷也先后赶到了储秀宫。几人十分默契,谁都没有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只是伴着皇后,精心尽心的为皇贵妃梳妆打扮,更衣配饰,这期间,有人偷偷抹泪,有人泣不成声,也有人强颜欢笑,只是没有人说话。   好像不说出来,大家的心里都会好过一些。   “真好看。”兰昕轻轻的贴在高凌曦的鬓边,动容道:“娴贵妃的话一点也不错,皇贵妃果真是明艳照人,仪态万方。”   高凌曦睁大了双眼空洞洞的凝视着面前,仙鹤梳翎落花舞的妆镜微微浅笑,漆黑而无光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娇俏可人的样子。这一刻,高凌曦似乎能看清楚镜子里自己绝色的容颜……一如往昔。   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水汪汪的十分灵动,涂了唇脂的唇瓣也是滋润甜美的,尤其是腮边桃粉的胭脂,让她的气色看起来竟好了许多。兰昕眼珠不错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替她伤心过,也替她惋惜过,现在,该替她高兴一回。不为别的,仅仅是单纯的贺她晋封之喜就已经足够了。   “皇上。”魏雅婷最先发现皇帝进来,不由急急唤了一声,恭敬的请安行礼。   兰昕与众人这时才发觉,原来皇上真的来了,在这样一个时候,或许他真的有话要对皇贵妃说。“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慢慢的走上近前,双腿如同灌铅一样沉重。“朕来看看皇贵妃。”说话的语调,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可心里的刺痛感,能骗得了别人,如何能骗得了自己?   “臣妾想,皇上必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跟皇贵妃细说,就不叨扰了。”兰昕知道,自己说的再多都不及皇上的只言片语,也许这个时候,唯有皇上才能安抚这颗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人才退下去,弘历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慧贵妃圈进了怀里。“凌曦,是朕不好,你能原谅朕么?”   “皇上。”高凌曦有些心里话,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起的。这会儿,再无旁人,她真的很想弄明白:“臣妾命不久矣,有些真心的话,皇上能否直言不讳,不要对臣妾有任何隐瞒。”   “你问。”弘历轻轻的将她转过来,面对着面:“朕一定不会对你隐瞒。”   “其实,是不是从您将臣妾囚禁在冷宫里的那一日开始,你就已经猜到,哲妃的事情根本与我无关。而您这么做,只是因为‘冤枉’了臣妾,就能大事化小?”   眼里有泪,弘历强忍着没有滚落:“在你心里,朕或许是凉薄无情至极之人。但凌曦,那一日,朕当真并不知情。之所以动怒,一则是为了皇后,真亏欠她许多,却无力保护,二则,你兄长之事,当真令朕心寒,而牵扯到永璜的生母,这样令人发指的计算,朕痛心疾首,是真的不希望你牵涉其中。”   心里微微舒服了一些,高凌曦慢慢的舒展了笑容:“那就好,原是皇上无心之失就好。臣妾即便死了,心里也不会觉得太难受。起码,这些年的痴心付托,没有白费心力。”   “在你心里,怨毒了朕吧?”弘历听到那一日她与皇后的说话,虽然很是生气,但也是真的心痛。   “怨过,恨过,现在却不怨也不恨了。”高凌曦强撑着精神说话。“臣妾想着,若是一直恨下去,恨的根本就不是皇上而是臣妾自己。巴巴的爱了您一辈子,难道临了了,才让自己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不值当的事情,会好过么?倒不如不恨了,也不怨了,臣妾总想着您一定会来……”   “朕手中,并没有真凭实据指证太后。即便有,朕也不能这样做。”弘历轻轻的贴着高凌曦颧骨凸起的脸,才发现她熬的只剩下一张皮。“吕雉乃一代毒后,即便是成了太后,也将手里的权利攥的很紧,而她的儿子汉惠帝,最终也只是隐忍,自死方休。”   “皇上不是汉惠帝,太后也并非吕太后。”高凌曦不算是反驳,只是失望。   “朕自然不是汉惠帝,可汉惠帝被耻笑只因昏聩无能,受人所制,却没有人指责他不孝,史册上也不会以此诟病。凌曦,后宫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太后不是朕嫡亲额娘,更没有几个人知道,朕身上流着汉人的血。   当年孝庄太后有一道懿旨,就挂在紫禁城的顺贞门外,不许汉女入宫。这些年虽然早已经行满汉通婚制,但朕的身份是决不能有半点瑕疵的。要用你的名誉,替朕守住这个秘密,朕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凌曦呀,朕没有别的办法了。”   高凌曦依旧只是浅笑:“臣妾不能为皇上诞下皇嗣,临死前还能为皇上守住这个秘密,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喟叹一声后,她才又道:“可若有来世,臣妾不希望自己是什么侧福晋,是什么贵妃、皇贵妃,臣妾也不希望皇上您是四阿哥,是宝亲王是乾隆皇帝,臣妾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和夫君和孩子,于愿足矣……”   “亏欠你的,也许朕唯有来生才能偿还。若得来生,必偿你此愿。”弘历轻轻的吻在了高凌曦光洁的额上。   两日后,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五日,填仓日,皇贵妃薨。翌日,赐谥号“慧贤”。高凌曦就这样匆匆走完了她属于这个世上的一生。 第六百零一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从钟粹宫出来,柏絮妤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右脸颊,轻啐一声方才嫣然笑道:“姐姐瞧瞧,这一早晨的,我脸都笑僵了。【去了娴贵妃娘娘哪儿请安,还得去纯贵妃娘娘那儿,这也就罢了,愉妃娘娘宫里也得去贺一贺,怎的不声不响的,宫里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主儿啊。”   陈青青谨慎的摇了摇头,示意她说话别这么大声儿:“再多的不满也是皇上的心思,咱们如何能左右。”   秀贵人冷不防的蹿出来,快人快语:“册封六宫乃是大喜事儿,怎的偏是拣了慧贤皇贵妃薨逝的当口,说白了,皇上是不想让后宫里的人心太凉了。死人的便宜,有什么好占的。倒是怡嫔娘娘您还会花时间去在意。臣妾是想也不愿意想了。”   柏絮妤和秀贵人没有什么往来,但知道她从前和婉贵人走得比较近,就给了她几分颜面:“说的是呢,姐姐心宽,到底是妹妹心思浅显了些,经不住这些浮夸的东西。”   “倒也不是。”秀贵人远远瞧见令嫔被夏澜沧澜一左一右的扶着上了肩舆,瞬间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的咔住了自己的脖颈:“月余之前,皇上才册封了魏常在为贵人,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册封也就册封了。可还不到百日,她竟然有沾了光了,摇身一变成了嫔位,山芋煮熟了,也没她这么炙手吧?”   “是呀。”柏絮妤从鬓边将那朵淡黄的宫花取下来,于指尖搓了搓,顺手扔在地上。“晨起的时候,簪的还是缟素白花,这会儿各宫的走,白花怕是不吉利,只好择了黄花别在头上。咱们看天做人,惯常不就是这个样子么。皇上抬举她,不足百日之内晋封两回又算得了什么。   早晚啊,不是妃就是贵妃。”   秀贵人微微有些错愕,少不得瞥婉贵人一眼。收回目光,语调凉糯,秀贵人是真心听不下去了。“怡嫔娘娘可别犯了忌讳,谁不知道本朝祖制规定,当朝只可同时有两位贵妃。这娴贵妃与纯贵妃才册封,怎么好盼着令嫔为贵妃呢。”   “是了。”陈青青忙不迭打圆场道:“令嫔晋封为妃都还早,成为贵妃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再者,皇贵妃薨逝,许说娴贵妃、纯贵妃之中,能有一人得皇贵妃的头衔也未可知。咱们说的再热闹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看天意。罢了,不说这些没影的事儿了。   还是赶紧去愉妃宫里行了礼,就各自回宫安歇吧。忙活了这些日子,眼睛也哭肿了,声音也哭哑了,咱们是真该好好歇歇了。”   陈青青心里真有些羡慕高凌曦,再不济也是当了两日的皇贵妃才走了。凭她使女的出身,这样也算是值了。   “也好。”柏絮妤咂咂嘴:“走吧姐姐。”   “回皇后娘娘,皇上下旨,将新晋贵妃仪仗的红缎曲柄伞改为金黄色,妃位和嫔位娘娘的仪仗,则添加了原任贵妃所用的红缎曲柄伞。”泰顺将皇上的吩咐如实的禀明皇后,一条接着一条,仔细而谨慎,没有一丝错漏。   兰昕呷了一口热茶,略微颔首:“皇贵妃薨逝,新丧期内,内务府要操持的事情细碎繁冗,全赖泰顺你打点着,本宫亦能宽心。”   泰顺闻言面色一赧,十分不自在似的缩了缩身子。“皇后娘娘恕罪,奴才有一事未能尽心,还望娘娘示下……”   “讲。”兰昕不解的瞥他一眼,倒是真看见了为难之色。   “奴才斗胆请问皇后娘娘,娴贵妃娘娘宫里一应的所需是按照贵妃仪制还是……”泰顺日前按照贵妃仪制替娴贵妃准备了些许饰物、服侍送去承乾宫的路上,竟被退了回来。据说是皇上瞧了不满意,令重新置办。   这话原是该泰顺自己体会,可毕竟他也从未遇到这样事情。究竟皇上得意娴贵妃还是有心冷待,竟也让他觉得一头雾水,难以琢磨。   这件事儿兰昕也有所耳闻,泰顺既然问到了,她自当给他指一条明路。“方才本宫不是说了么,皇贵妃新丧之期还未过,皇上又惯常不喜后宫奢靡。娴贵妃与纯贵妃既然是诸妃之首,一应的所用所需从简便可。自然,随时从简,贵妃该有的仪制还是得有。   这其中有多少空隙可以填补,泰顺你该心里有数。皇上既然将内务府交给你来打点,你必得以皇上的圣意为自己的心思,好好体念皇恩。”   单单只简素娴贵妃所用毕竟太明显了,加上一个纯贵妃,事情反而好办许多。兰昕只能在这些事情上替弘历周全,可对于他的心思,兰昕不想多想,也不想多猜。“本宫去瞧瞧永,你且退下吧。”   提及永,兰昕是真有些愁眉不展了。“曹御医来了么?永今儿还咳嗽么?”   索澜扶着皇后的手慢慢的从偏殿出来,穿过两旁开满迎春花的庑廊,就到了六阿哥的厢房。“曹御医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请过脉了,也看着六阿哥服了药,这会儿正在耳房候着皇后娘娘传唤。”   “本宫先去瞧一眼永,再宣他入内说话不迟。”天明明渐渐升温了,可偏是在这个时候,永却病了。起先只是夜里咳嗽一声两声,后来白日也总是喘咳不止。兰昕自然还是最信任曹旭延,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除了他一直默默的跟随在侧,尽心尽力,太医院其余的御医,兰昕是一个都不用,一个都信。   “皇后娘娘,六阿哥已经睡下了。”乳母青锁脚步轻浮的迎上前来,忧心忡忡福身请安:“才服了药,刚睡踏实。”   “咳得厉害么?”兰昕不禁担忧:“本宫之前一直忙着皇贵妃的丧事以及后宫晋封之事,陪着他的时候少了不少。又是在病中,永一定是难受的不行吧。可怜他了,这么小的孩子,青锁,你要多加怜爱照拂才是。”   “回娘娘的话,六阿哥今儿好多了,咳嗽明显轻了些。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六阿哥。”青锁转首让开身子,由着皇后近前替六阿哥盖了盖身上的被。   锦澜快步走上前来,见六阿哥睡着,声音也十分轻缓:“皇后娘娘,纯贵妃娘娘来了,说是想见见六阿哥。”   “你让她进来吧。”兰昕听见那个“贵”字,心不由的一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纯妃当不起这个贵字。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婉蓉依旧是谨慎而谦卑的行了礼,丝毫没有因为得以晋封而得意。“臣妾听说永的咳嗽一直没好,就想着来瞧一瞧他。不知道是否叨扰了娘娘的清净。”   “不是这话。”兰昕轻声慢语:“原本也是你的孩子,身为额娘,担心记挂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哪里有叨扰之说。不过永这会儿才睡了,曹御医又在耳房候着,这么着吧,本宫先去见曹御医,你留在这里看看永。待会儿你也去见见曹御医,知晓了永的病情如何,想必你心里才能安宁。”   苏婉蓉脸上一喜,欢愉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那臣妾去看看永,随后就来。”   兰昕唔了一声,迅速的递了个眼色给青锁。   青锁自然会意,随后便眼珠不错的瞪着纯贵妃。只是她很巧妙的将心思藏了起来,仅仅是让人以为她尽职照顾着六阿哥。   苏婉蓉刚伸手想要抚摸永光洁的脸颊,就听见青锁柔柔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响起。   “纯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六阿哥觉轻,稍微一碰就会苏醒。”青锁语调很柔和,却似乎有一股子顽劲儿。   “是么。”苏婉蓉尴尬的将手放了下来:“本宫许久没有抱过永了,可惜他正睡着。”话音落,她瞧见床头摆着一个小玩物很奇特:“那些是什么?看着倒是奇奇怪怪的。”   青锁顺着纯妃的目光瞧去,哦了一声方道:“那是三阿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特意拿给六阿哥把玩的,说是三阿哥闲暇时自己缝制的。”   “永璋做的?”苏婉蓉忽然有些心慌,好在她见惯了宫里各种各样的事儿,倒也没有显出什么异样。“这东西做的果然精巧,不知六阿哥喜欢么?”   “自然是极为喜欢的,六阿哥成日里都要拿着把玩。”青锁爽脆回道。   “咦,有些脏了。”苏婉蓉抹过之后,仔细的搓了搓指尖:“既然永喜欢,那本宫就将此物带回宫去照着做两个。想来永璋平日里课业繁忙,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再做了。”   “那就劳烦纯贵妃娘娘了。”青锁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个小玩物罢了。   苏婉蓉却警惕的不行,连忙交给了风澜:“你收好,别弄坏了,这可是永璋的一番心意。”未免青锁起疑,她接着又道:“永璋这孩子也是长大了,懂得照顾幼弟,本宫真是欣慰极了。”   “是啊娘娘。”风澜与纯贵妃极有默契,见此情形少不得提醒道:“娘娘,您该去见见曹御医了,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是了。”苏婉蓉不舍的看一眼永:“青锁,劳你好好照顾六阿哥。”   “是。”青锁没有显得特别恭敬,只是福身恭送,便转头去看酣然入梦的六阿哥了。   苏婉蓉从她的举止不难看出,贵妃如何,只要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就永远也得不到奴才真正的尊敬。“走吧。”她平静的对风澜道:“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 第六百零二章 笑时犹带岭梅香   “原先以为,凌迟处死是多大的一回难事儿呢。这也是瞧了你,本王心里才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不畅快淋漓,也不够刺激狠戾,无非是罪有应得罢了。”弘昼手指微微一动,跟班儿的奴才手起刀落。   只听萧风痛苦的嘶叫起来,尽管咬着白绫,却依盖不住嘹亮。“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那声音是从牙缝与布缝里挤出来的,勉强能听得清楚。   “美得你。”弘昼邪魅勾唇,傲然含冷:“本王知道,关于太后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多少,就算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剃干净,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本王也不怕明着告诉你,之所以要这样折磨你,就是因为你胆大包天竟然胆敢与皇后为敌。”   端起了案几上的一碗烈酒,弘昼猛的走上前来,狠狠朝方才片下肉来,血红一片的伤处泼上去。   “唔啊……”那种疼,简直比猫咬更甚,犹如千万条毒蛇,狠狠的咬住骨头,疼的让人泪如泉涌。“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弘昼啪的一声,将瓷碗掷碎在地,面无表情的看着垂死挣扎的萧风。“死是再便宜不过的事情,本王不能亲自保全皇后,折磨折磨你,权当是替皇后泄愤了。才回宫一年半载的功夫,你说说你,坏事都做尽了。唉……要是本王不收了你这条狗命,岂非是要愧对老天了。”   对上萧风恶狠狠的眸子,弘昼一点也不觉得心慌。“来来,你,过来,把萧风萧大人嘴上的白绫子拿开。这会子了,萧大人必然有许多话要对本王说。让他痛痛快快的说便是。”   “奴才遵命。”负责看守萧风的奴才将那染满了鲜血的白绫子从萧风口里扯出来,随后便恭敬的领着一众奴才齐齐退了出去。   “你杀了我吧。”萧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下去:“你挑断了我的脚筋,我已然成了废人。如此你都不肯放过我,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弘昼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还当你多有种呢,脚筋断了就不想活了,若是本王……把你变成公公,那你会如何?跪下来向我求死,让本王赏你个痛痛快快?”   “皇后她该死,是她逼走了芷澜,是她逼死了乐澜,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你可知早年在宝亲王府,她曾经暗地里偷偷向我承诺,只待我为四爷建功立业,就将她身边的芷澜许配于我。完全是放屁,完全是放屁……皇后根本处心积虑,要我为她办事,可后来,我没有价值了,她就想一脚把我踢开。   为了不让我与富察傅恒争夺皇上的信任,她想方设法的将我赶出紫禁城,从皇上身边踢走。她不仁我凭什么还要忍下去,我就是要她死……要她死……”   弘昼连连为笑,不禁击掌叫好:“说的真是慷慨激昂啊。皇后当初并不知道芷澜的身份,自然是希望能成全你了。到头来,还不是你自己痴心妄想。那丫头是太后安插在皇上身边儿的人,皇后早年只在自己府中待嫁,又岂会知道这些事情。你说皇后利用你,那么你为她做了什么?”   萧风仔细想想,当时也的确没有为皇后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哼,你喜欢皇后,自然觉得她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是好的。可就如同芷澜一样,皇后也是皇上的女人,你终究是得不到。我痴心妄想,你呢?你就不是么?”   一句话却是将弘昼揶揄的不轻,但是萧风到底也没有说错。轻哂而笑,弘昼抬手狠狠朝萧风被驾着的手臂有伤的地方按下去。   “啊……”尖利的吼叫声简直要刺穿和亲王的耳膜,萧风恨不得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自己,总好过这样遭罪。“你杀了我吧,你痛快一点杀了我吧……”   “本王这别院,没有慎刑司一百零八种酷刑,你尽可以放心。当然,本王也不是历朝历代为争宠而使出各种残暴手段的宫嫔,所以本王也不会将你做成人彘,搁在药缸子里等死。本王呢……只想让你服软,跪在本王脚边舔本王的鞋底。   你若做得到,本王就赏你一条全尸。你若做不到,那就接着片烤鸭似的,把你剃干净了喂狗。”弘昼若有所思的紧了紧眉头:“就是不知道片多少刀的时候,你才会受不住痛苦而咽气。”   萧风只觉得心灰意冷,含恨凝视着面前的和亲王:“萧风再不济也是陪着皇上自小长大的人,和亲王没有皇命在手,乱用私刑将奴才处死,就不怕皇上怪罪么?再者,和亲王之所以如此憎恨奴才,竟然是为了皇后娘娘,这话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到底是奴才的下场会比较惨,还是不守妇道的皇后娘娘,王爷您权衡清楚了么?”   “牙尖嘴利的人,本王见得不少。但如此讨厌,恐怕也就为有你一个了。”弘昼生平最恨的便是威胁,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卑劣小人的威胁。“好哇,本王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惨。”   言罢,弘昼猛的钳住萧风的下颌,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颌骨咯嘣一声,几乎被他捏碎。“你想咬舌自尽,没门。这么便宜的死法,你根本不配。来人。”边说着话,弘昼边将方才的白绫子狠狠进萧风嘴里。   弘昼一声令下,方才退去的奴才忙不迭的又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他原本就是废人一个,从他嘴里又问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可惜,偏是很有骨气的不肯舔本王的鞋底。你给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没有骨气。”弘昼虽然是问身旁的奴才,可目光却从萧风的脸上,缓缓的移下来,正停在男人最要紧的位置。   “这还不简单么,王爷您就请好吧。”那奴才自然是伶俐的,很能体会和亲王的心思。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便朝着萧风猖笑着走过去。“大人,对不住了。当奴才的,必得没有了根儿才能断了凡尘心思,一心一意的侍奉好主子。您说是不是。”   “你敢。”萧风吐字不清的吼着:“别过来……”   “对不住了大人,奴才还真就敢。”言罢,那奴才将匕首狠狠的扎向萧风的裆部,一下两下,三下……没得到和亲王的喝止,他也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下。总之,血肉模糊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直到萧风晕死过去,他才总算是助了手。“王爷,人扛不住,晕死过去了。”   弘昼这才转过脸来,皱着眉头仔细瞥了那儿一眼:“呦,你这奴才,下手还挺狠的。够劲儿。”   “对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奴才不敢不卖力。”   “很好。”弘昼凛然而笑:“本王这别院不是窖藏了不少好酒么,就赏给他了。倒吧,多攒醒了多攒算完。醒了之后,继续凌迟片肉,什么时候断了气什么时候算完。”   “奴才明白。王爷您就放心吧。”   弘昼拍了拍手,嫌恶死的蹭了蹭鞋底:“弄脏了本王的地方,死了回一声。”得意洋洋的从这地牢里走出去,弘昼简直心情大好。这样的祸害一除,兰昕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但凡是帮衬太后的人,他都绝对不会轻饶了去。   不能进紫禁城如何,不能参政又如何,只要他想做,紫禁城里的一切,就没有不能替她做的。   “额娘?”弘昼一惊,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起来:“您怎么在这里?”   裕贵太妃哀怨的瞪着面前的弘昼,嚼着恨道:“你是不是要气死为娘的你才满意?皇上已经赏了你天大的脸面,又恩准额娘从宫里头出来,住在你府上共享天伦。这还不够么?你既然已经不是紫禁城里的阿哥了,何必去管紫禁城里的是是非非。   萧风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事情若是传出去了,你的命还要不要,为娘的命还要不要,咱们这一门人的命还要不要?”裕贵太妃气的浑身发抖,也并着害怕。   弘昼的脸色虽然不好,可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儿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清的长治久安,这起子小人,不配在皇上身边伺候。”   “呸。”裕贵太妃狠狠的啐了一声,痛心疾首:“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是为了大清国么?你根本就是为了富察兰昕,当今的皇后。弘昼,你好糊涂,你让为娘的说什么才好呢?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好么,闲云野鹤的当你的富贵王爷不好么?你为什么偏是认准一门儿,要撞死在这南墙之上啊?你让为娘说你什么才好……”   “额娘。”弘昼用力的唤了一声:“您被说了。”   “让我不说,那你总得要做出个样子来吧?难道你这一生都撇不下一个旁人的女人么?难道你的下半辈子,都要为一个根本不属于你的女人活着么?你怎么能……”   “是。”弘昼猛的打断了裕贵太妃的话,蹙紧眉头铿锵有力道:“儿子这一辈子,只爱富察兰昕一人。即便永远得不到,即便她根本就不属于我,亦至死不渝。额娘休要再言。”   转身离去,弘昼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喜欢的女子,死又何妨? 第六百零三章 :嫩寒初透东风影   “裕贵太妃万福金安。【 ”盼语领着婉贵人齐整的向裕贵太妃行了礼,笑意盎然的脸上尽现清新与明媚,好似春日里迎着暖阳吐露芬芳的花蕾,叫人看着便是赏心悦目。   “劳娴贵妃相迎,倒叫哀家心里不安了。”裕贵太妃十分客气,纵然是由着娴贵妃挽自己的手觐见太后,她也没有半点的亲昵之意。   盼语倒是没有怎么介意,脸上的笑意维持的刚刚好。“太后得知贵太妃今日入宫,欢喜的不行,臣妾必得早早迎在外头,总是要见了贵太妃沾一沾贵太妃的福气才好。”   虽然是恭维的话,能说的这样真也实属不易。可惜裕贵太妃早已厌倦了宫里头的人与事,自然是看不惯娴贵妃这样的嘴脸。“娴贵妃方得晋封尊为贵妃,这样的福气是宫里头多少女子们梦寐以求的。哀家这点福气,又怎么及得上贵妃娘娘您。倒是哀家盼望着能沾一些你的贵气才好,兴许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陈青青是旁观者清,她自然听出裕贵太妃的讥讽之意,只是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拘谨而沉稳,到底也没有说一个不该说的字。   “给太后请安。”裕贵太妃送了娴贵妃的手,兀自行了礼,抬眼见太后迎上前来,她连忙站直了身子。“怎敢劳动太后相扶,臣妾叨扰了。”   “哀家在这深宫之中寂寥无趣,也就盼着裕贵太妃能入宫来说说话呢。咱们是老姐妹,同样经历过两朝的人儿了,说起话来也能更投机些,你说是不是?”太后的笑容很是友善,握着裕贵太妃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盼语见自己插不上话,也不合适留在这里,遂道:“臣妾领着婉贵人去准备些时令的糕点给太后和贵太妃品尝,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后摆一摆手,就近与裕贵太妃一并落座:“妹妹今儿入宫,不光是来瞧哀家的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哀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与此同时,弘历已经下朝返回了养心殿。   李玉一直跟在身侧,大气儿也不敢出,皇上不杀他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谁知道皇上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只字不提“皇后安排”之说,如旧的吩咐自己干这样那样的事情。李玉是真的吃不准皇上的心思,究竟他是冲着皇后才不杀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正想得入迷,李玉忽然感觉到身侧的皇上停下了脚步。“皇上,您这是……”   “萧风失踪多日,朕屡屡派人寻找均不见踪影,谁知道今儿一早,竟有耳目禀告,说他伤痕累累的死在自己的宅子里。”弘历抽了口凉气,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李玉,这件事情你是否也有所耳闻?”   “回皇上,奴才当真不知道,事先仅仅是知道萧风萧大人不知所踪,再往后便是遍寻不果,其余的,奴才一个字儿也没听过。望皇上明察。”这样的罪责栽下来,李玉当真是畏惧至极。难不成,皇上怀疑是皇后娘娘所为?   “既然不知道,就此打住也就是了。”弘历凛眉盯了李玉一眼:“从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往后,无论是养心殿还是乾清宫,有一句细碎话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就别怪朕不客气。”   闻言李玉唬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的脚边:“皇上开恩,李玉从前替皇后娘娘效命,也从来不曾多嘴说过不利于皇上的话。娘娘仅仅是叫奴才留心着,看看谁会胆敢收买皇上身边儿的人趁机某乱。至于皇上的事儿,娘娘从来不打听,奴才也并不敢泄露只言片语。”   弘历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起来吧,朕恼怒的不过是萧风的事情,并非皇后与你。往后朕有什么事情,都会亲自对皇后讲明,无需你从中传话。从前没有自然是好,往后亦没有就更好了。”   若是连皇后也不信任,弘历苦苦一笑,扪心想着自己还能去信任谁呢?   “奴才遵旨。”李玉毕恭毕敬的应下,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搁下了。   “朕静一静,你先下去吧。”言罢,弘历推开南书房的门,孤身走了进去。   裕贵太妃双眼皮微微往下低垂,像是不堪岁月的风霜,疲倦的撑不住。“太后,这么多年来,臣妾为您马首是瞻,听从您的吩咐与安排,从来就不敢有自己的心意。您不许臣妾出宫,臣妾哪怕是服毒致使抱恙都好,亦不想违背您的懿旨,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就帮一帮臣妾吧。”   太后狭长的凤目透着森冷的凉意,似乎是已经看透了裕贵太妃内心的险恶,故而只笑不语。   “臣妾知道,这回是弘昼的错,可昼儿总归是自幼养在您膝边的。若论情分,竟要比臣妾这个嫡亲额娘还要亲。您就当帮帮他吧。”裕贵太妃泪眼婆娑,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太后。   “嫡亲额娘。”太后喃喃的重复了这四个字。“其实只要有情分在,是不是嫡亲额娘又能如何?”   裕贵太妃自知失言,连忙告罪:“臣妾冒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太后恕罪。”   “你没有说错啊。昼儿的确是你亲生的,哀家的孩子,还没睁开眼看看哀家就已经咽气了。哀家没有喂过他一点奶水,也没听他唤过一声额娘,哪怕是四五个月里,发出的奶声奶气似是而非的‘娘’声。”   眉心蹙紧,裕贵太妃不敢苟同:“太后,皇上对您百般孝顺,祖宗的规矩,阿哥自打出生就要抱给太监抚育,即便是在王府里头,也都有专门的乳娘看顾,哪里会交给咱们自己带自己的孩子呢。”   她并非不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却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   “别和哀家打哑谜了,贵太妃呀,你说说,哀家这到头来落下什么好了?什么也没有,不过都是假的罢了。”太后看一眼梨花带雨的裕贵太妃,依稀能看见她昔日的花容月貌,不免有些妒忌。“先帝待你总归是极好的,待哀家却是情面上的。你又有弘昼,虽然养育在哀家膝边,可却是从你腹中掉下来的肉,你说说,哀家怎么能不妒忌你呢。”   “太后……”裕贵太妃知道,先帝并非不宠爱从前的熹贵妃,只是后来,那原本美好的东西,早已经变了样子罢了。“臣妾一直不敢违背您……求您,救救昼儿。”   “你不说,哀家也知道,弘昼掳去了萧风,还将人杀了。杀了便杀了,尸体又佯装无事的送回了萧风的宅子。”太后怎么会不知道裕贵太妃的来意:“可是你求哀家有什么用?帮弘昼欺瞒住他对皇后的心思?还是要哀家劝解皇上别去调查此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叹出来,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哀家若真是嫡亲生母,皇上也就听了哀家的话了。可惜,哀家是什么身份,外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裕贵太妃听着太后的意思,是想坐视不理,便慌忙的起身跪在了太后身前。“太后,您是咱们大清最尊贵的人了,若是您想救弘昼,一定会有办法的。”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你若是有法子,只管说。”太后就是想听听这个裕贵太妃到底是怎么的心思。   “臣妾……”裕贵太妃咬了咬唇瓣,横了心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斗胆进言了。请太后承担萧风之死,只说是您看不惯他两面三刀,背主求荣,才替皇上铲除了这个祸害。如是您出手,皇上一定不会追究……”   一阵狂笑,太后冰冷的声音在殿上来回飘荡,经久不散。   “太后……”裕贵太妃老泪纵横,心疼的不行。“为了弘昼,臣妾求求您了。”   “你的如意算盘真是打的极好,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太后白了她一眼,定了定心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哀家若是不答应你,岂不是自己找死么!”   “臣妾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臣妾侍奉太后之心依然如旧,绝不会有丝毫改变。”裕贵太妃心急着想要撇清自己,语速不免快了些许:“这么多年来,太后让臣妾说的话,臣妾才会说,不让臣妾说的,一个字儿也没从臣妾嘴里蹦出去过。哪怕是做梦,臣妾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倘若太后肯答应臣妾,救一救弘昼,那臣妾纵然是死也心甘情愿。”   太后不耐烦的摆一摆手,示意她起身:“哀家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守口如瓶,这样真的很好。哀家也知道,先帝血滴子的事情,你与哀家一样心中有数。甚至那个人的下落,你也一清二楚。这些都不要紧,裕贵太妃,哀家之所以让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因为你乖觉,你让人省心。”   慢慢的勾唇,太后眼里冷意四射:“你也看见了,皇帝与哀家是越来越疏远了,救下弘昼也好,哪一日哀家这圣母太后当不成了,还能借着弘昼的光,当一回母后皇太后,裕贵太妃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礼儿啊?”   - , 第六百零四章 :梅粉初娇拟嫩腮   绮珊与魏雅婷慢慢的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花盆底儿多有吃力的感觉,踩在那并不平整且略微光滑的石头上,感觉脚下的路一点儿也不好走。这也就罢了,鬓边垂下的流苏窸窸窣窣的随之晃动,耳边难得一缕清净。   “姐姐,这路真是不好走。”魏雅婷话里有话:“你可听说了么,萧风死了。虽然妹妹伺候皇上的时间短,却也知道这萧风乃是皇上的伴读,陪伴皇上许多年了。”   轻巧的点了下头,绮珊的目光停留在一株极为好看的海棠上,那鲜红的颜色娇媚却凌寒,在四月的紫禁城里,饶是让人觉得鲜艳夺目,很是喜庆。“怎么会没听说,死的那样惨,说是发现的时候除了脸,身上都没有呢过看见皮的地方了。就连……嗨,有些话还真是说不出口。但这么想着,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也着实够吓人。”   “是啊,谁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呢?”魏雅婷虽然是疑问的调调,但是并没有真的就很关心这件事情。不过是茶余饭后无聊,口里嚼些宫中时令的谣言,仿佛唯有如此,才让她觉得是真真切切活在当下的。   “管他的呢,这些事情,由着皇上去头疼吧。咱们呀,既然是如同鲜花一样被装点在紫禁城里的,就尽情恣意的开吧。等到那一日姿残粉退,再不得皇上垂注了,也就好了。得快乐时且快乐,理会那些作甚。”绮珊闪闪发亮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令嫔,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魏雅婷有些不好意思,略微侧过头去:“姐姐怎么这样瞧我?”   “你生的如此美貌,又深得皇恩,必定是这紫禁城里开得最美艳的花了。我自是要多看几眼,才不算辜负么!”轻轻的抚了抚她光滑柔润的肌肤,仿佛指尖也沾上了一缕柔腻,绮珊甜美的笑着,徐徐道:“所以,你千万别为了这些无趣无聊的事情发愁,容颜经不起老,不如想想欢愉的事情为好。”   略微羞赧的垂下头去,魏雅婷的心里也是千百种感慨。   只是她还没有说出来,绮珊已经读懂了一些。“妹妹心里有什么感觉,其实我很明白。自从慧贤皇贵妃薨逝,这紫禁城就像是缺了一大块,怎么也拼凑不完整。虽然从前与她也没有什么交情,但心里就是觉得难过,莫名的。   皇上也是奇怪,从那以后,长春宫倒是去的少了些,反而钟粹宫日渐繁荣起来。纯贵妃真是好福气,明明已经不能再坏了,竟然又好起来,还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到这里,绮珊特备失望的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却像是不经心。   然而这个动作还是被魏雅婷看进眼里:“姐姐别担忧,风华正茂的年纪,身子底子又好,只要皇上能常常去姐姐宫里,早晚能为大清添几个小阿哥呢!”这也是魏雅婷为什么愿意侍寝的原因之一。她虽然不爱皇上,却也知道此生都必须被囚禁在这金瓦红墙的深宫之中了。   所以,孩子才是最后的指望,有了他们,日子兴许就能不这么无聊了。   “岂有此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纯贵妃娘娘,不要命了么?”   尖锐的声音有些刺耳,听上去既突兀,又十分的破坏心情。   绮珊与魏雅婷均是眉头蹙紧,极为不耐烦的朝那个声音瞧了过去。说话的人,正是纯贵妃的侍婢风澜。而被她数落之人,倒不是奴才,乃是咸福宫常在张尔香。   “贵妃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有心的。只因臣妾的猫儿贪玩,从臣妾怀里挣脱跑到了此处。臣妾为了追赶,一时大意,未曾瞧见娴贵妃娘娘的肩舆,这才险些撞上。”张尔香动了动唇,有很是不自然的重复了一句:“娘娘,臣妾当真不是有心的。”   苏婉蓉被张尔香突然的冲出来震了一下,脸色略微有些不好看。只是她的声音依旧是平和温婉的:“既然张常在是无心的,便罢了。往后多加注意也就是了,这样无端的冲出来总是不好。”   “多谢纯贵妃娘娘恕罪。”张尔香倒吸了一口凉气,拂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只是风澜眼里怨怼的目光竟然一点也没有减轻:“娘娘,奴婢还是传御医来瞧瞧吧,若是……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绮珊见纯贵妃仰起头,已然看见她与令嫔,便挽着令嫔的手,小心翼翼的踩着鹅卵石走上前去。   “纯贵妃娘娘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震了一下就有什么闪失呢。”魏雅婷有些看不下去,多嘴道。她介意的并非是纯贵妃有了恩宠,反而是她这样惺惺作态的样子。连她身边的宫婢都敢对常在小主大呼小叫的,可见平日里纯贵妃有多么的趾高气扬,盛气凌人。   且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风澜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怨怼之色,这哪里又是奴才该有的样子,也却是叫人生气。   风澜咽下了怨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不少:“令嫔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实际上是您有所不知。我家娘娘并非是纸糊的,可也差不离儿了。”   绮珊猛然觉出什么不对来,伸手拉住了令嫔的手肘,示意她不要莽撞。“找个御医来瞧瞧也好,总是能放心一些。”回首对身后立着的内侍监使了个眼色,绮珊觉得这样才稳妥。否则要真是有什么事儿,即便纯贵妃现在不找麻烦,也难保日后不会揪住张常在不放。   “不必了,本宫正要去储秀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儿,曹御医应当给永瑢调养身子。如此便是最好,不必再劳动御医大老远的赶过来。”苏婉蓉缩了缩身子,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了:“无谓站在这风口说话,几位妹妹若是也闲来无事,不如与我同去。”   魏雅婷原本是不想趟浑水的,但是纯贵妃这么说了,必有蹊跷。她又是不怕事儿的性子,成日里这样闷着也是无聊,走一趟权当打发晨光了。“妹妹必然相随,娘娘先请。”   “走吧。”苏婉蓉瞥了一眼风澜,顺了顺心气,先于众人之前,朝皇后的长春宫去。   绮珊见人走远了,才道:“妹妹你看,若是走咱们方才走的那条鹅暖石小路到长春宫,能近不少。可纯妃的人偏是要走离这小路近别却绕远的官道,这说明了什么?”   “是呀,鹅暖石小路与这官道也就几步之遥,奴才们为何舍近求远呢?”唇边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魏雅婷禁不住有些感叹:“有些人就是命好,肚子争气,难怪位分晋得这样快呢。”   “你是说……”绮珊看一眼远远走在前面的纯贵妃,少不得连连喟叹:“是啊,这样的福气,任是谁也求不来。倘若纯贵妃这回再诞下阿哥,说不定会成为皇贵妃也未可知。”   张尔香这才觉得害怕,双膝一软,险些就要跪倒在地。   所幸魏雅婷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身子:“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腿脚发软?”   “没……没事……”张尔香哪里敢说,她是真的畏惧了这样的事情。从前秀贵人有孕,又保不住龙胎,她就差点被当成真凶打入冷宫。结果事情过去了这样久,皇上虽然知道不是她所为,却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将她冷落下来。   这回,若是纯贵妃的龙胎被她误打误撞弄出个什么不测来,她岂不是连哭都没有地方去哭了么?“我身子不爽,就不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了。两位娘娘请吧。”张尔香缩手缩脚的离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是真的给吓坏了。”绮珊怜悯道:“久无恩宠的小主,连宠妃身边的丫头都能随意数落。这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过。”   “姐姐才劝我不要为了无趣无聊的事情忧心,怎么转眼你自己又担忧起旁人来了。”魏雅婷说这话的确是有些心肠硬,但这也是事实。“咱们自己都尚且顾全不了自己,何必理会旁人的好与坏呢。姐姐若真是可怜她,只管不难为她也就是了。   少一个人刁难,她的日子多少也能好过一些。咱们也走吧,纯贵妃的肩舆,怕是快要到长春宫了。没有咱们陪她演好这出戏,才是真真的乏味无趣呢。”   “是了,走吧。”绮珊眉开眼笑,将方才心里的种种情绪暂且搁下,但目光瞥过那一株红艳艳的海棠时,她还是会情不自禁的觉得难过。“若是怡珠还在就好了,咱们三人说说笑笑,唱唱跳跳的,日子必然快活。”   “有我陪姐姐作伴不是一样么。”魏雅婷也想念恩妃,但更多的时候,她会莫名的替恩妃高兴,早早离开这样的地狱,未尝不是福气呢。   兰昕朝曹旭延点了点头,正色道:“纯贵妃既然身子不适,方才又震了一下,你便替她仔细瞧瞧吧。”   曹旭延是厌恶透了纯贵妃,从前也没少在她那里吃苦头。但是听了皇后的吩咐,他还是尽量摒弃自己的情绪,掏出脉枕搁在纯贵妃手边:“贵妃娘娘,得罪了。” 第六百零五章 雨后全无叶底花   苏婉蓉转了转玉腕,无声的搁在曹旭延一早准备好的脉枕上,悠悠一笑。   彼时绮珊与魏雅婷也正巧走进来,她们笑逐颜开,满面春风,亲昵的向皇后行了礼,转首也轻轻朝纯贵妃福了福身子。   殿上登时热闹起来,奉茶的、看座的、接帛衣的宫人们鱼贯来回,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虽然每个人都刻意没有发出声音,为着不搅扰曹御医请脉,但实际上,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早已经不需要通过曹御医的口说出来了。   “恭喜纯贵妃娘娘。”曹旭延缩回手,便神色凝重的向纯贵妃行礼道贺。   擦了红粉腮红的脸颊生出一许温热来,苏婉蓉娇美的笑了,只将目光投向了皇后。   与此同时,曹旭延也转过身子,向皇后拱手道:“启禀皇后娘娘,纯贵妃娘娘已有孕两月。”   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魏雅婷听见从御医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时,还是觉得心震了震。拉着舒嫔一起向皇后行礼道贺,声音竟有些发涩。“臣妾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纯贵妃娘娘。”   二人异口同声,彼此互睨一眼,却不拆穿心底小小的羡慕,是的,此时此刻还说不上嫉妒,她们只是真的很在意纯贵妃这样好的福气,这样好的子嗣缘分罢了。   兰昕扬了扬眉,脸上的笑意也是温润不少:“本宫记得,纯贵妃怀永瑢的时候也是二月,如今四月有孕两月,妹妹又是在二月的时候怀上了第三个孩子。这样好的福气,是天赐的,也是你自己福泽深厚所致。”   “臣妾哪里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仰仗皇后娘娘护佑罢了。”苏婉蓉谦卑道:“从前臣妾心头高,总是不懂事。如今想想,没有什么比孩儿平安成长更为要紧,臣妾能再度有孕,只求平安为皇上诞下这个孩儿,是不敢再想其他的了。”   绮珊虽然为宣之于口,但是满怀心事的看了魏雅婷一眼。纯贵妃说仰仗皇后的庇佑,这话倒是一点也没错。可不就是因为她无意识的救了皇后一回,让皇上看得一清二楚,才又虏获圣心了么!   魏雅婷像是看懂了这个眼神里的复杂含义,禁不住笑灿灿的笑了起来:“纯贵妃娘娘才晋封贵妃不久,就成了名符其实的‘金贵’之人,妹妹们羡慕的同时,也希望能沾一沾娘娘的好福气,不知娘娘可有什么好方子或者好法子,可别吝啬赐教,也让妹妹们能尽一尽为嫔妾的责任,及早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小公主。”   纵然如今的苏婉蓉一心只求隐忍,平安度日,却也被令嫔的话气恼的肝儿颤。她不是明摆着挖苦自己两度有孕,不是用药,就是使出了狐媚手段勾引皇上么!只是这样的话,表面上除了让人羞赧,再没有一丝揶揄的痕迹。   苏婉蓉总不能自揭疮疤,饶是因为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和皇上在意的人起争执,对自己也没有好处。遂也只是笑了笑,腼腆道:“妹妹说笑了,哪里就有什么好方子好法子,问本宫倒不如问一问曹御医。宫中谁不知道曹御医医术高明,一定珍藏了不少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好方子。”   兰昕微微一笑,亦是赞同纯贵妃的话,对魏雅婷与绮珊道:“你们年轻,不晓得身子要紧,本宫少不得多叮嘱几句,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知道爱惜。调养好了身子,你们早晚也会为咱们大清开枝散叶的。”   绮珊的双颊早已经绯红如霞,滚烫的厉害,羞臊的垂下眼睑应是却不敢对上皇后清澈的眸子。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又当着御医的面儿,真是叫人羞臊不已。   可哪里知道魏雅婷倒是很坦然,依旧是粉扑扑的脸色,樱红的唇瓣,似乎这些话题根本不会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提点,但愿臣妾的肚子也能和纯贵妃娘娘这般争气,那臣妾就于愿足矣。”   几人正说的热闹,却是风澜忽然唤了一声曹御医,打断了众人的说话。见皇后诧异的看着她,风澜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恭敬的跪在殿上:“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心里一直不安宁,这才失仪。只因方才在御花园,我家娘娘被追猫突然闯出来的张常在惊着,整个肩舆都险些反倒,奴婢怕这一震,伤及了娘娘腹中的龙胎。故而想请曹御医仔细为娘娘再检查检查……”   “多嘴。”苏婉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薄薄的胭脂盖不住慢慢腾起来的怒意:“张常在不过是一时疏忽,方才也向本宫告罪了。本宫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无谓在这里提及此事扰皇后娘娘心烦。”   “是,娘娘。”风澜缩了缩身子,悻悻的闭口。   兰昕知道这是纯贵妃主仆又唱起了双簧,便醒神问曹旭延:“方才替纯贵妃请脉,可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了么?”   “回皇后娘娘,纯贵妃娘娘胎像稳固,并没有什么不妥。”曹旭延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说,只是轻描淡写道:“只是纯妃娘娘才诞下六阿哥不久,身子上的缺亏或许还未曾调养过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请纯贵妃娘娘静心养气,安胎为上。”   苏婉蓉慢慢的站起身子,恭敬的朝皇后行了礼:“皇后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娘娘能成全。御医曹旭延前前后后多次照顾臣妾及臣妾所出的两位阿哥,着实劳苦功高。有他在,臣妾亦可安心养胎,无后顾之忧。所以臣妾厚颜,想请娘娘恩准,让曹御医照顾臣妾与腹中胎儿,不知……”   “本宫正有此意。既然你信得过曹御医,本宫就请他照顾你们母子,直至顺利生产之日。”兰昕瞥了曹旭延一眼,认真道:“曹御医,那本宫就将纯贵妃以及腹中龙裔托付给你了。”   “臣遵旨。”曹旭延纵然不情愿,但只要皇后一句话,他便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薛贵宁喜色进来,双手捧着才从山西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皇后娘娘,富察大人的家书到了。”   闻言,兰昕不禁欢喜:“快呈上来。”每月一封信笺,是兰昕最期盼的事情。转眼傅恒出京外放做官也这么久了,虽然信上总是报喜不报忧,可光是那一份惦记,就足以让她牵肠挂肚。   魏雅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她听见薛贵宁口中说出“富察大人”的时候,心不可抑制的狂跳,几乎是要将胸膛震碎,猛烈的从胸口飞出来一样。   不想让人看出心里的慌张,魏雅婷瞬间沉静起来,不再剑拔弩张的和纯贵妃口舌,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等着心跳恢复如常的节奏。这一等,便是半盏茶的功夫。那种心慌意乱,似乎不是惆怅而是甜蜜。   她是怎么了?   兰昕匆匆看了几眼家书,知道春和没有什么不好,也就安宁了。加之魏常在不说话,纯贵妃也只是面带微笑,殿里的气氛便缓缓的凉了下来。   如此,兰昕又叮嘱了纯妃几句,要她好好安胎,不要有太多的顾虑。随后众人一并告退,长春宫便又恢复了如死海一般的沉寂。兰昕记不清楚,皇上有多久没来瞧过她。似乎是从慧贵妃故去开始,便再没有踏足长春宫的门槛儿了。   这些不要紧,其实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傅恒好,她这个当长姐的也就满足了。   索澜吩咐宫婢奉上了八色糕点,原是想给皇后娘娘尝尝鲜,不想那宫婢毛手毛脚的,东西摆的歪歪斜斜不说,且还把颜色弄乱。“你是怎么做事的,这样的东西也敢端上来给皇后娘娘享用么?平日里做事不见勤勉,连娘娘面前的差事也敢马虎了,真是三天不打,你们就皮痒。非逼着本姑姑将你们扭送去慎刑司才好是不是!”   “索澜。”兰昕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只将傅恒的心捂在手心:“些许小事情,何必这般动怒。下回仔细着也就是了。”   “是。”索澜应了声,转脸依旧严苛的对着那几个小侍婢发威:“皇后娘娘饶恕你们这一回,还不快点滚下去做事。再有不妥的,本姑姑必然将你们扭去慎刑司,决不轻饶。”   兰昕温然而笑,看一眼索澜,却自顾自道:”如今这殿上,除了这样的声音,竟然再没有别的了。”   索澜是真的憋气,她受不了纯贵妃这样还能获宠。说白了,她心里是怨怼皇上凉薄,怎么能因为皇后娘娘替慧贤皇贵妃说过几句话,便再不来了。“娘娘,春天已之,长春宫岂会冷寂如此。奴婢斗胆说一句不该的话,皇上不来,娘娘您如何可以不去?”   “见不见在心不在面,皇上不愿见本宫是心里忌讳又不是脸面上的事情。”兰昕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到底对于慧贤皇贵妃的事情,是不是她太过于偏执了,是不是她没有给皇上退路,而实际上,皇上顾全大局而舍弃私情到底是没有什么过错的!“索澜啊,有些罪责,慧贤皇贵妃以自己的清誉顶了下来,那么她的委屈,又有谁能够看见呢?”   索澜叹了口气,少不得认真道:“也许,为自己在意的人付出,并不会觉得委屈呢。娘娘,您何必执着于这些旁人的事情,好好陪伴在皇上身侧,不是更紧要么?” 第六百零六章 正应莺语暮春天   于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后,纯贵妃再度有孕又掀起了后宫新一轮的风暴。而处在风口浪尖的纯贵妃,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那些原本就被压在最低端的久无恩宠的宫嫔,一个一个乘风破浪的被重新推上浪口。   其中最愤懑难平的自然要属秀贵人了。皇帝登基的那一年,她是首都有孕的妃嫔。那时候真真儿是风光无限,可惜她也是入宫第一个被害的没有了孩子的可怜女人。失宠,也是从她滑胎的那一日算起……   “想什么呢?”陈青青走到她身旁多时,可她竟然丝毫没有发觉,还愣愣的抚摸着手里一株蹂躏凋谢的杏花,痴痴想着心事。   “姐姐来了。”秀贵人晃过神来,淡淡看一眼婉贵人:“纯贵妃娘娘三度有孕,就隔了一年之久,她便又有了……说句不好听的,她从前做过那么多错事,皇上也能不计较。可我呢?我不过是蠢笨,没能保住和皇上的孩子,这也不是我希望如此的,为何皇上这般无情?”   “好了妹妹。”陈青青有些听不进去,少不得打断了说话,但见她脸色不好,又少不得宽慰:“祸从口出,妹妹心里苦我岂会不明白。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一时想不起我们也是有的。你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与皇上为难,再者,你总算曾经怀过龙胎不是么,瞧我呢,至今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福气,哪怕是稍纵即逝的福气,我亦没有。”   轻轻附耳,陈青青面含喜色,低低道:“所以,妹妹你还年轻,不必忧心,最主要就是能重获皇上的垂注。”   这话更让人伤心,秀贵人的眼中溢出了泪:“姐姐,臣妾已经不年轻了。相较令妃、舒嫔她们而言,咱们这些从府里过来的女子,哪里还有青春可说呀。我惆怅的就是,怎么也勾不起皇上的垂注。”   柏絮妤正好过来,这句话不偏不倚的落进耳中,冷不防的尖笑一声。“姐姐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虽然咱们不是倚姣作媚的那种女子,但总是还有些姿色的。实在不行,大不了豁出去学学纯贵妃,施展媚术勾引了皇上,保不齐也能怀上,这样不是很好么!”   秀贵人听不出来,怡嫔这话到底是在揶揄她,还是怨骂纯贵妃,反正觉得刺耳的不行。“你说的容易,哪里就有这么简单了。”   “你还不知道么?”怡嫔故作神秘的瞥了身后一眼,示意跟着的宫人们远远退开,这才道:“我可听说了,纯贵妃还是纯妃的时候,之所以能怀上六阿哥,是因为用了宫里违禁的迷春药,那药啊,给皇上一吃,还不神魂颠倒的一夜都不能消停。”   秀贵人当即面红耳赤,连忙躲远了一些,偏首道:“怡嫔娘娘,这话可不好乱说。那药既然是宫里违禁之物,纯贵妃又怎么能弄到,再者,皇上也不会善罢甘休啊。这样的话好说不好听的,往后您还是别说为好。”   “啧啧。”秀贵人咂了咂嘴:“都是过来人了,有什么好羞臊的。姐姐你就是抹不开面儿。皇上呀,就是喜欢直接又主动的女人,骄矜自持的,被万千规矩捆绑着的有什么好稀罕,紫禁城里可不就是一把一把的么?   再者,为何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宦,八旗子弟,富少爷都喜欢去逛什么八大胡同,什么香满楼,不就是喜欢那种倚姣作媚,勾魂摄魄,风骚又低贱的女人么?那味儿可比咱们这样的足……”   陈青青的脸色不大好看,少不得轻咳一声:“越说越没边儿了,把咱们这六宫的妃嫔和那些低贱的女子比做什么,未免也太让人难堪了。”   柏絮妤轻轻一笑,叹了口气:“姐姐别生气,妹妹说的不对您多担待。可您想想,皇上宠爱的这些女子,哪一个不是如此。听说从前的樱格格被着皇上和比人私通过,再有,慧贤皇贵妃受宠了这么多年,起先的出身不过是卑贱的使女。会伺候人,可不就跟那些女人一样么。   远的不说,就说说进宫之后的,碧鲁乔儿那小贱蹄子,自以为笑声清脆,便玩弄姿色勾引皇上,还不是靠那种功夫,姐姐以为我说错了么?”   越是这么说话,柏絮妤越觉得津津有味:“还有咱们的娴贵妃娘娘,我可听说了,每每皇上传召她侍寝,她都会亲自动手给皇上洗足,捧着皇上的一双龙足在怀里,又揉又搓的,真真儿是下功夫的很呢。这样的事情她都肯做,爬上皇上的龙床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本宫做了什么,你都看见了?”盼语闻声,不由气得浑身哆嗦。   见是娴妃来了,柏絮妤惊得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娴贵妃娘娘……”   秀贵人更是唬得脸色发青,连忙行了蹲礼:“给娴贵妃娘娘请安!”   陈青青这才回过神来,也随之一并行礼:“贵妃娘娘恕罪,怡嫔不过是一时口快。”并不知道娴贵妃究竟听见了多少,以至于陈青青也并不敢多做解释。但这个时候,她越是维护怡嫔越对自己好,这点道理她还是能看清楚的。   “哼。”盼语冷笑一声,轻轻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当那本宫是聋子么,方才的话其实一时口快。什么捧着皇上的龙足在怀里,什么爬上龙床还有什么做不来的?说的这么热闹,本宫倒是要问怡嫔一句,你可是都瞧见了?你看见皇上传召本宫侍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喽?”   从娴贵妃的口吻不难听出来,她是真的动了怒。柏絮妤颤抖着连连摇头:“娘娘恕罪,臣妾不过是……一时口快……并没有别的意思。臣妾没有看见,更不敢看见。求娘娘念在臣妾无心之失,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木澜。”盼语理也不理怡嫔,昂首道:“赏板子。”   “娴贵妃娘娘不可啊。”陈青青有些慌乱,但实际上这不过是装装样子,毕竟话不是她说的,事儿也不是她做的。板子打的更不是她的身子,她之所以要替怡嫔请求,一来能博取怡嫔的信任,二来也能维持她老好人的形象。   毕竟怡嫔是她宫里的主位,皇后真要怪罪下来,她也难辞其咎。还有就是,这么做能显得她大方得体,又不与娴贵妃同流合污。话传到皇后耳中,或许会对她有些好处。毕竟她是太后身边儿的人,想要留下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清洁之名,就得在这些琐碎事儿上下下功夫。   “不可?”盼语凝眸转笑,极尽凌厉:“婉贵人是觉得本宫没有训诫宫嫔的权利,还是觉得本宫说话如同刮风,过去了就过去了,终究是没有一点效用?”   “皆不是。”陈青青十分为难的抬起头:“怡嫔有错,可仅仅是说了几句僭越、**份的话。若是赏板子打的太伤了,会有损娘娘您的名誉。更何况,整件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是太大,臣妾斗胆请求贵妃娘娘宽待宽责,给怡嫔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秀贵人见婉贵人不住的替怡嫔求情,也少不得帮腔:“是啊,贵妃娘娘,求您饶恕怡嫔这一回吧。”   “好。既然你们都为怡嫔求情,那本宫就网开一面。”盼语慢慢的勾起唇角,嫣红的旗装衬得她娇媚却不失威严。“木澜,别赏板子了,改用宽竹条,责打手心好了。手上有多疼,方晓得嘴上有多贱。本宫倒是要看看,往后谁还敢在宫里传这样的闲话,扯这样的闲篇儿。真是闲的你们不轻。”   “是。”木澜爽脆的应声,召唤了身边的小太监去取了宽竹条。   盼语睨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个亭子,便含笑道:“本宫就坐在那儿听着,你只管亲自打。”   “是,娘娘。”木澜也勾起唇角,笑容竟和娴贵妃有几分相似,皆是鄙夷轻蔑。“那怡嫔娘娘就请见谅了,奴婢得罪。”言罢,她狠狠扯过怡嫔的右手,着身后的两名侍婢将其手掌掰开,重重的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疼的柏絮妤泪流满面,是痛楚更让她难过还是屈辱,她早已分不清楚。出了咬牙忍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即便是腆着脸向贵妃求饶,她也不会就这么轻纵了自己,还真是无妄之灾呢。   从起初听着脆生生的响声揪心,到后来有些麻木,婉贵人与秀贵人均陪着怡嫔跪在地上,纹丝不动。那啪啪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似乎从未断过。然而谁也不敢看怡嫔的手掌心,肿成了什么样子……   “娴贵妃这又是何必呢?”苏婉蓉慢慢的走上前来,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见。   盼语见是她来,动也没动,实际上同为贵妃,她也是不必对纯贵妃卑躬屈膝的。“怎的,纯贵妃三度有孕,心性也越发的慈悲了么?看样子,这是要替旁人叫屈抱不平呢!只是不知道纯贵妃有什么说辞,能令本宫改变初衷。” 第六百零七章 落絮游丝亦有情   苏婉蓉看着娴贵妃,不由得冷冷一笑:“娴贵妃觉得本宫多事也无妨,难道你就没有你自己身上,可出些我昔日的影子么?”   扑哧一笑,盼语的脸色由晴转阴,由阴转冷,变了几变之后,终于是恢复了气定神闲超然物外的高贵样子。“纯贵妃这话,我却不知道您是在讥讽自己,亦或者是我了。只是本宫眼拙,未必能的清楚纯贵妃的用心,也说不好您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稍微扬起秀眉,眼底的冷意便缓缓透出来,盼语丝毫不理会纯贵妃的求情,凛起疏远又拒人千里的笑容:“但说破个大天来,今儿的事儿也与纯妃你没有任何干系。怡嫔对本宫犯上不敬,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本宫都该令行贵妃之责,好好提皇后娘娘惩戒宫嫔,肃清宫规,所以本宫奉劝纯贵妃一句,既然是有孕了,就好好回宫歇着安安静静的养胎便罢。这样的事儿,您还是别操心为好。“   这番话说完的时候,小太监呈上的竹板早已被木澜紧紧握在手里了。她的眸子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两位贵妃,这会儿得了娴贵妃的命令,更是手起板落一点不带含糊的打在怡嫔的掌心,那脆快的响声,震得人眼皮突的一跳,很不是滋味。   柏絮妤没想到娴贵妃会如此严苛的责怨自己,心里又气又恼,眼泪更是憋不住的往下掉。谁知道木澜下手极重,又飞快,基本上这一下的疼还没缓过来,那一下子就已经落下。此起彼伏的脆响声,每一下都是力道浑厚,不一会儿的功夫手心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   几次想要挣扎,柏絮妤都没有成功,钳住她手的宫女儿看似娇嫩柔弱,却个个都十分有力气。指头都恨不得能给她掰下来一样。   “娴贵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怡嫔她知错了。求您看在已经责打训诫的份儿上,就饶了她这一回吧。”陈青青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眼见着那掌心都打的渗出血来,她也不得不跪着向前两步,哀哀求饶:“说到底,这些闲篇烂话也只是妄图空穴来风的后宫讹传,到底不是出自废品之口,也是怡嫔一时的口快才将听来的话又复述一遍。在她心里并没有半分对娴贵妃娘娘您不敬之意。”   苏婉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麻麻的冒出来,怡嫔凄厉的惨叫声以及婉贵人哀哀的求饶声、竹条爽脆的拍打声,都让她觉得格外难以消受。耳朵边儿上,好像一瞬间飞过成千上万只绿豆的苍蝇,嗡嗡响个不停,只吵的脑仁生疼。“娴贵妃,既然事情仅仅是怡嫔听回来的讹传,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人你已经罚过了,权当是小惩大诫,相信后宫往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风澜。”盼语凝眸为笑:“送你家娘娘回去歇着,若是她有什么不好,本宫可担待不起。”言罢,盼语幽幽的白了纯贵妃一眼:“您要当好人,本宫不拦着,可也得分分时候,看看是谁这里主事。别自讨没趣。”   苏婉蓉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听到娴贵妃出言不逊,她还是觉得胸口有些窒闷。“风澜,咱们走。”纵然如此,她依旧没有当面与娴贵妃顶撞,在她看来,娴贵妃才是太后真正有意捧着的人,且说她从未诞下孩儿,却能与三度有孕,诞下两位二阿哥的自己并尊贵妃,又怎么会没有皇上额外的眷顾呢。   这么一想,苏婉蓉倒是另有法子了。“本宫在这里不便多话,怡嫔,你可别怪本宫救不了你。”   在柏絮妤看来,无论是娴贵妃还是纯贵妃都是让人唾弃而又讨厌的人。所以,即便是纯贵妃替她求情,她也根本就不领这份虚情假意。而纯贵妃所为的好心,不过是想明着暗着和娴贵妃较一较劲儿,看看到底是谁更能撑起后宫这片天下。   “有罪当罚,即便是打死了臣妾亦没有半句怨言。”柏絮妤只觉得贝齿都快要被自己咬碎了,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娴贵妃娘娘要出气,尽管使劲儿打就是,到底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秀贵人在怡嫔身后捅了捅她,示意她不要再说这样的重话了。   可柏絮妤早已经恨红了眼,哪里就顾得上旁人的劝阻:“臣妾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既然娴贵妃娘娘要臣妾背负这样的罪责而死,那臣妾就心甘情愿的去死。总归后宫里的讹传不会因为臣妾一己之身而消亡。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臣妾偏不信娘娘能堵住臣妾一张嘴,还能堵住千万人的口么?”   苏婉蓉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细微笑容,只将手搁在了风澜的掌上,无奈的摇了摇头。   盼语却像是正在火炉边淬炼的烧红铁块,滚烫的身子被猛地浇下一盆冷水,那沸腾炸开的声音该有多么的强烈可想而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猛的站起身子:“本宫打你是打错了,本宫打你也堵不住众人之口是么!”   苏婉蓉停下脚步,猛地旋过身子:“娴贵妃,凡事适可而止吧。这里到底是御花园,天子园林,皇家禁地,凡事都要讲规矩讲道理。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未免也太煞风景了。秀贵人倘若真的有错,只管送去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让皇后娘娘细细查问再行定夺不迟。   你怎好如此气焰嚣张的呼呼喝喝,说打就打,说罚就罚。本宫的劝阻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便罢了,瞧瞧怡嫔的手都肿成什么样子了,你也能看得下去?”   “哼。”盼语冷蔑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得意:“怡嫔的话,是对本宫的大不敬,即便是本宫打断了她的手又如何,在皇上皇后面前讲出原委,只怕站不住脚的还是她。不过,既然纯贵妃屡次为她求情,那本宫如何又能置若罔闻了,这点颜面,本宫可以给你。”   娴贵妃的话音儿才落,木澜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柏絮妤看着自己红肿渗出血水的手心,又气又恼,疼的泪如泉涌。只是她对娴贵妃的话理也不理,就像是根本与她无关一样。后宫里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己今日收到这样的羞辱,也只是因为自己不得皇上的宠爱。   没有宠爱也就罢了,又没有那样强势的母家帮扶,落得如此地步,除了忍受,柏絮妤不知道还能怎样。   纵然是木澜不打了,陈青青也没有松一口气,她只是觉得娴贵妃不会就这么算了。   果不其然,盼语轻摇慢晃的从亭子里走下来,身姿一转,就停在了纯贵妃身旁不远处。许是顾忌她有身孕,盼语并没有走的太近。“手掌心既然打烂了,那木澜,你就听从纯贵妃的吩咐,另择一处。”   言罢,盼语瞥了一眼怡嫔的双足,含笑道:“都说女子的双足格外珍贵,是不能轻易让人瞧见了。本宫给你留个颜面,今儿就不打足心了。”   木澜很能领会娴贵妃的意思,淡淡一笑:“既然娘娘开恩,没有赏板子只赏了竹条小板,那奴婢反而不晓得如何下手了。不知道这样窄的板子责打臀部及以下,能否也有板子的效果。”   “你敢。”柏絮妤朝木澜冷喝一声。   “奴婢不敢。”木澜谦卑道:“奴婢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听从主子的命令罢了,又怎么敢有自己的心思。奴婢可不像怡嫔娘娘您,口不择言,对娴贵妃娘娘大不敬,奴婢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言罢,木澜轻巧的转首对身后的内侍监道:“给我按住怡嫔娘娘,未免她挣扎,伤了腰肢,一定要按牢才好。”   “娴贵妃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苏婉蓉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原是想做一做好人,不想娴贵妃连这样的情面都不肯给。此时再看,倒成了她煽风点火,致使事情越发的不可收拾。“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又是何必。”   “住手。”盼语淡漠一笑,慢慢的伸手捋顺了耳坠子金流苏:“宫里的规矩,宫娥受罚与内侍监不同,必得要剥去衣裤,露出白花花的香臀来,一下一下的打上去,那才叫有意思呢。板子也好,竹条也罢,疼不过是其次,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她有羞耻之心,为自己所做的错事,承担后果。”   “你敢……”看着木澜逼近一步,柏絮妤发疯似的挣扎起来:“娴贵妃娘娘,臣妾只求一死,宁死也不愿受这样的侮辱。倘若您再要逼迫,臣妾便嚼舌自尽,死在您面前。就因为臣妾的一句话,您要了臣妾的命,皇上皇后面前,恐怕您也难以自圆其说。即便是死,臣妾也决不服气。”   陈青青也是急的不行:“娴贵妃娘娘开恩啊,宫里的确是有这样的规矩,可也仅仅是说宫婢犯错理当如此,怡嫔娘娘到底是嫔位,哪里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受这样的惩罚了,求您看在怡嫔乃是一宫主位的份儿上,就饶恕了她吧。臣妾求您了。” 第六百零八章 水色晴来嫩似烟   盼语看着面前硬朗的怡嫔以及令人生厌的婉贵人,心里十分恼火。加之纯贵妃又一心想做和事佬,非要横插一杠子进来,让场面更加难以控制了。若是说出来而做不到,有损她贵妃的威望也就罢了,反而还会让后宫的人耻笑,她再不是从前王府里呼风唤雨的第一侧福晋了。   回想起这些年来屡次遭遇皇上的冷落,恩宠一去不返的苦况,盼语怎么也不能平息内心的狂躁与愤恨:“今儿你们几个是要让本宫自食其言么?还是如今这宫里,已经没有我乌拉那拉氏说话的份儿了?所以我说什么,你们都可以佯装听不到,又或者是句句反驳,总有用不完的借口?”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赌气的说话,苏婉蓉眼皮微微低垂,懒得看她剑拔弩张的样子。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幽幽道:“凡事只讲一个‘理’字,钻牛角尖儿也只能是让自己没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木澜。”盼语转了转薄含冷意的眸子,十分不悦的瞥了一眼纯贵妃,声音却十分的强硬,如同摔碎在地上的石块儿:“给我扒了怡嫔的长裤,好好教训她。记着,赌上她的嘴,不许她嚼舌自尽。”   娴贵妃的语速再快也不如木澜的动作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牢牢实实的将怡嫔按在了身下,连同几个一直在她手底下的小侍婢,一并将怡嫔服服帖帖的按住。三两下掀起了她的宫装下摆,几只手死命的将内里浅绿色的长裤往下扯。   “救命……”怡嫔的嘴里已经被塞上了从自己衣襟上取下来的绸缎帕子,想要清晰喊出声音来都难。   秀贵人与婉贵人更是唬得面无人色,想伸手帮一把怡嫔,却是真的无从下手。   “谁敢妄动一下,就与怡嫔同罪论,一并拔了裤子狠狠打。”盼语轻蔑的瞥了一眼婉贵人,这些日子,她没少在太后面前献媚。虽然自己并不妒忌这些,可婉贵人与自己作对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她也是很介意这个人的存在,就怕抓不住痛脚呢。   眼见着怡嫔的衣裤被尽数扯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臀,苏婉蓉竟有些不好意思看下去。“娴贵妃,你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御花园,人来人往的,你这么做,岂非是要置皇上的颜面于不顾。再不济怡嫔也是皇上的嫔妃,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太过分……”   “过分?”盼语冷哼一声:“纯贵妃还是纯妃的时候,向皇嗣下毒手怎么没觉得自己过分?方才怡嫔的话你没有听完整,怎知她没有编排过你呢?这会儿,你句句话帮着她,可知人家心里未必感激,指不定以为你和我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是要打压一番这些年轻宫嫔的气焰。”   这个紫禁城犹如人间炼狱,恐怕是最能扭曲人心的。盼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猛然看见怡嫔那雪白的臀部,一道一道的红痕时,蜷缩的心狠狠的拧着,几乎成了麻花一般。   “娴贵妃,从前的事情皇上皇后都不予以追究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本宫是做错了不少事情,可近两年来,本宫不都是在为从前做错的事情恕罪呢么。你呢,你明知道这样不好,却非要把怡嫔往死里逼,你觉得如果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体谅你的一番苦心还是会怨怼你心狠手辣呢?”   盼语最忌讳的,便是皇上对自己的看法。偏是苏婉蓉眼尖,朝着自己最痛的地方戳下来。心里的气恼加上委屈,让她顿时觉得山摇地晃,整个人仿佛就要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事实上,她一直都在下沉,一直都在坠落,到底到哪一天才是尽头,她真的不知道。   “别以为你我都是贵妃,你就能凌驾于我之上。”盼语眸子一紧,眼里的寒光简直要将纯贵妃吞没:“你能指望的,不就是你这个争气的肚子么?若是没有你腹中的那一块肉,你当我会怕你么?”   苏婉蓉原本是真的想要劝阻娴贵妃,虽然目的并不见得多么纯善,但是她总归是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可此时的娴贵妃,双眼红肿的如同一只猎鹰,直勾勾的朝着她就要冲下来,还真让她有些畏惧了。   “该说的本宫都已经说清楚了,是否能听得进去,却是你自己要看着办的事情了。”苏婉蓉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风澜,咱们走。”   把她当傻瓜么?盼语被纯贵妃彻底激怒了:“想来就来,想说就说,好听的不好听的说尽了,如同污水一下子泼脏了本宫,纯贵妃你又来了一招走为上策,以为如此就可以全身而退了么?你当本宫是纸糊的?”   苏婉蓉没有理她,更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就着风澜的手,加快了脚步。   可惜盼语身子灵巧,几步的功夫身子一晃,就挡在了纯贵妃面前:“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你想怎么样?”苏婉蓉看着面前的娴贵妃是真的有些怕了,她好不容易成为贵妃,又重新博得皇上的怜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任何意外发生。“就算你要算账,恐怕也要挑一挑时候,本宫腹中有皇上两个月大的皇嗣,即便你恼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拦住我的去路。”   这不是炫耀之言,而是苏婉蓉真心有些怕了。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的日子又会重新回到一种莫名的状态里去,她不想再过从前的那种日子。   可在盼语耳中听着,这些话就是**裸的炫耀,纯贵妃就是要告诉她,有了她腹中着一块肉,她便拿不住她,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又如何?”盼语有些抓狂,一把前掐住纯妃的脖颈:“你别以为多了着一块肉,就可以让我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对你卑躬屈膝。让我告诉你吧,但凡是敢和我作对的,绝不会有好下场,你不信就尽管试试看。”   苏婉蓉只觉得这力道已然要掰断她的脖子了,痛的她想要呼救竟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澜也急了,连忙用手去掰娴贵妃的手。边用力还边不住的求饶:“娴贵妃娘娘,求您快松开手吧,纯贵妃娘娘还怀着皇上的龙裔呢,奴婢求求您了,您要撒气,只管冲着奴婢来就是了,千万别伤害纯贵妃娘娘和腹中的龙胎啊。”   婉贵人与秀贵人也是大惊,顾不得许多就扑上来一并帮衬风澜,想要分开两位贵妃。可三个人又不敢伤了娴贵妃,好半天都掰不开娴贵妃的手。   木澜丝毫没有劝阻之意,依旧领着小宫婢们,压着打着**下半身的怡嫔。   柏絮妤死的心都有了,起初还疯魔似的挣扎,到后来出了紧紧的并拢双腿,再没有一点动作。这样的羞辱,只怕是她此生都逃不开的梦魇。   “住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兰昕闻讯而来,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混乱”的场面,当即惊的张口结舌。“你们……岂有此理。”   薛贵宁见皇后脸色大变,紧忙自作主张冷喝一声:“大胆奴婢还不快松开怡嫔娘娘,胆敢以下犯上,忤逆嫔主,不怕掉脑袋么?”   木澜见皇后脸色十分的不好,才悻悻的送了手。她送了手,打人的,按着人的奴才们也都纷纷的松开了手。   兰昕兀自上前,一把攥住了娴贵妃的手腕子,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她掐着纯贵妃的手掰开。一个爽脆的巴掌抽过来,打在娴贵妃红如猪肝的做脸上,兰昕气的浑身发抖:“你自己不想活,别伤害皇上的骨肉,否则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   索澜快步走上前来,趁着皇后与娴贵妃说话的功夫,指缝里一根冷针,狠狠的扎在娴妃身上。“娴贵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针拔出来,娴贵妃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她顺势将人扶住,连忙唤了小侯子:“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快,赶紧抬到长春宫去,曹御医还在侧殿守着六阿哥呢,正好给娘娘治治。”   苏婉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伴随着不住的咳嗽,眼泪鼻涕一个劲儿的往下流,是真的难受,她几乎要被娴贵妃活活扼死了。“多谢……皇后娘娘……相救……”   兰昕脸色青的唬人,冷冷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还嫌后宫里的事儿不够多么?是要活活气死本宫?”   风澜哭成泪人,哽咽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娴贵妃娘娘执意责打怡嫔,纯贵妃贵妃不过是看不过眼,为怡嫔求情,多说了两句,谁知道,几乎就丧了命,还险些连累了腹中的龙裔。”   陈青青的目光,方才正好捕捉到索澜的手,虽然没有看见银针,但她已经猜到了娴贵妃忽然晕倒的真正原因。皇后是有备而来,八成是要保住娴贵妃了。可娴贵妃不是太后的人么?难道宫里传言,当年打掉娴贵妃龙胎的人是皇后?   不动声色,陈青青也随着风澜落泪,哽咽道:“皇后娘娘恕罪,都是臣妾没有用,劝不住娴贵妃娘娘才使此事一发不可收拾。”   兰昕凛眉,看一眼惊魂未定的纯妃,冷声道:“事情本宫自会问婉贵人与秀贵人,你先回宫歇着,御医稍后就过去,瞧一瞧才安心。”言罢,她身子一扭,兀自往长春宫去,冷冰冰的留下一句话:“其余人都到长春宫候着,听从发落。” 第六百零九章 离魂不散烟郊树   “皇后娘娘,臣妾只求速死。”柏絮妤捂着脸哽咽难平,声音更是尖锐的刺耳:“受了这样的屈辱,臣妾实在无颜面再活下去,娘娘,您就赐臣妾一个痛快吧。”   兰昕白她一眼,顺手从秀贵人头上拔下一支金包银的簪子,哐啷一声掷在她脚边。“要死之人,将死之心,怕是怎么也拦不住的。若此,本宫就成全你,只是怡嫔你别忘了,命是你自己的,也不是你自己的。死与不死总在次要,要紧的则是活着的人。”   柏絮妤一把握住了那柄簪子,却被皇后的话慑心的颤栗不止。   陈青青一把从她手里抢过,肃清的嗓音带着轻颤:“妹妹,你可别犯糊涂啊。皇后娘娘说的在理,咱们不光是为了自己活着。”   兰昕看一眼怡嫔,知道她寻死之心并不见得多么的强烈,遂决绝离去,再不管身后如何闹腾。   索澜快步跟上前来,忧心的瞥了皇后一眼。直道返回了长春宫之后,才敢开口:“娘娘,娴贵妃这样折腾,多半是要坏事的。反复几次,想必太后也不敢将她收归己用了,娘娘何必要奴才救她?倒不如让娴贵妃自己坏了自己的前程,咱们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本宫担心坏的不只是娴贵妃的前程,还极有可能会丢掉她的性命。再有,痛失慧贤皇贵妃,皇上的心已经不宁静了,这个时候,本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嗣有事,让皇上忧心更甚。”兰昕垂下眼眸,心里多又不忍。   这些日子,她不断的回想慧贤皇贵妃生前死后的事情,想到这些揪心的痛楚,她也渐渐的明白了许多。那一日,皇上的话,听似无情,却是顾全大局唯一的办法。慧贤皇贵妃真的已经油尽灯枯了,背负这样的罪责而死,保全活着的人同时还能保住自己的死后哀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死前,皇上也去瞧过了她,或许她的心结已经都解开了。虽然红颜薄命,是真的让人很难受,但毕竟,她还是走的很安详……   如此,兰昕更觉得自己有些太硬了,皇上不喜欢宫嫔有自己的心思,喜欢她们顺从,柔婉。而自己何尝不是希望皇上也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而不是薄情、**。但终究他还是皇上。“皇上有皇上的无奈,本宫又怎么能不替他分担一些。”   这话让索澜脸上凝固的冰冷之意稍微缓解了不少,心里也是安慰:“娘娘,您能这么想就好了,奴婢多怕您会一直怪皇上呢!”   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兰昕幽然一笑:“慧贤皇贵妃境遇至此,尚且谁也不怪,本宫总是比她好出许多,有什么可怪的。”然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宽和,兰昕脸上,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把娴贵妃安置在本宫的寝室之中,让曹御医进来。其余的人,叫她们都在正殿候着。长春宫上上下下的奴才谁也不许议论此事,更不许有话传出去。在这件事还没有惊动皇上之前,本宫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处理的一干二净。”   “皇后娘娘放心,奴婢明白该怎么做。”索澜沉声应下,匆匆就按皇后的吩咐去办了。   曹旭延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花哨的珐琅小瓶:“皇后娘娘吉祥。”   兰昕正觉得满腔窒闷,见他行了礼,便温然一笑:“你成日里在我宫里,不是照料永瑢就是替我处理后宫诸事,无需如此多礼。”   “臣不过是尽御医的本分罢了。”曹旭延正色道:“这是解毒的药,只要给娴贵妃娘娘嗅一嗅,人便可以醒转。”   双手将解药交给皇后,曹旭延眼尾禁不住偷偷的打量面前端庄的女子。她看上去总是有太多的愁闷,纵然端庄金贵,却掩藏不住内心的柔弱。曹旭延出于本能的感觉,就是想要保护她,哪怕付出再多心力都好。   “若是皇上令其余的御医来为娴贵妃请脉,是否能查出用过药的痕迹?”兰昕有些不放心的接过解药。   “娘娘放心,御医一定能查出贵妃用过药的痕迹。届时,皇上必然会相信贵妃是被人下了药,才致使失了常性。”曹旭延认真回道。   “好,那你救醒贵妃便是。”将解药重又递到曹旭延手中,兰昕慢慢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乌拉那拉盼语,心中是感慨万千。她没有想过,当年的一念之差,竟然会让一个女子的命运凄惨至如今的地步,她是真的懊悔。   曹旭延动作灵敏,三两下便救醒了娴贵妃。知道皇后与贵妃一定还有话说,他没有逗留,恭敬道:“臣自会在耳房等候传唤。”   “皇后娘娘?”盼语只觉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作响。看过四周之后,她这才发现身在长春宫,不禁奇道:“臣妾怎么会在这里?”   “娴贵妃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吧,好那本宫就重复一遍给你听。”兰昕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外泄,正经脸色道:“经曹御医诊治,你身体里有一种毒素,也就是说,娴贵妃你不知在什么情况下被人下了毒,致使神经失常,于御花园大动干戈,先责罚了怡嫔柏氏,又险些扼死与你同为贵妃的苏氏。   幸亏本宫赶到及时,化解了这场危机,而你,以为毒发而晕厥过去。本宫及时将你带回长春宫救治。此刻,既然你已经醒转了,想来毒也解的差不多了,应当再无妨碍。先前的事情,无论你是记得还是不记得,都险些酿出大祸。   本宫不得不给你提个醒,一定要谨慎处事。不是所有人的话你都能相信,也不是所有人说帮衬你都是真心实意的,可能酝酿着什么让你无所遁形的大网,也可能会随时毁掉你的一生。”   这会子盼语算是清醒过来了,皇后的话她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之前在御花园与纯贵妃大打出手的情景也浮现于脑中,耳朵里尽是嗡嗡作响的怪声音。“皇后娘娘何必费尽心思救我,责难怡嫔在先,危害纯贵妃在后,甚至还有可能伤及龙裔,这样大的罪责扣下来,即便不死也能活脱脱的被剥掉一层皮。   皇后娘娘若是将我交给皇上处置,想必会仿效慧贤皇贵妃之例,也将我囚禁在承乾宫。这样的话,臣妾就再不能于后宫兴风作浪,而皇后娘娘您和睦六宫的心愿便算是能够得偿了。这么好的机遇,对皇后您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而臣妾我,不过是自己作死与人无尤。”   兰昕冷冷的勾唇,似乎是在笑:“你既然知道是在作死,又何必非要这样做?”   “对我而言,贵妃也好,妃也罢,都不及从前侧福晋来的荣耀。而这份荣耀,不是位分的高低,而是恩宠的薄寡。人人都以为,我争宠是为了攀附更高的位置,可是皇后娘娘,您心里应该明白,盼语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掉下来,眼里的绝望是她心里承载了多年的苦难。“臣妾只是想要皇上千万分之一的爱,发自内心的真爱。仅此而已。”   “你以为,只有你对皇上才是真心的么?”兰昕淡淡一笑:“于是皇上也必须真心待你是不是?”   “难道皇后娘娘您不是如此希望的么?”盼语反驳道。   兰昕并不动怒,仅仅是扬了扬眉毛:“你的话兴许没有错,但是娴贵妃,你可别忘了,皇上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你我的夫君。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比挖空心思去做要好许多。凌厉尽显,便是多做多错。你想巩固你在宫里的位置,与其与纯贵妃为难,倒不如好好调养身子,争取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   “不说这个也就罢了,皇后娘娘难道您不知道臣妾不能生育的真正原因么?”盼语凛声,双眼几乎要凸起的飞出来。   “愉妃娘娘,您不能进去,愉妃娘娘,您……”门外是锦澜急促的声音,想要拦住愉妃,却是拗不过她的急性子。“皇后娘娘正在看顾娴贵妃,这会儿不方便,娘娘您……”   话音没断,其其格已经推了门进来了。   锦澜急的脸都憋红了,幽幽道:“皇后娘娘,奴婢拦不住愉妃娘娘。”   “无妨,你先下去吧。”兰昕看了愉妃一眼,心知她一定是听见了风吹草动故而前来,便没有阻拦。   其其格朝皇后福身请罢了安,便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娴贵妃面前。“臣妾知道娴贵妃娘娘的心病在哪里,那便是自从于王府小产之后,就再没能怀上皇上的孩子。臣妾也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所以臣妾不怕对您讲出实情。”   盼语的心紧紧揪着,整个人莫名的紧张起来。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很怕因为听见了不想听的话,心跳骤停。   “其实,根本就是太后吩咐臣妾,在您的月事布里做了手脚,所以这些年您都不能有孕。那些当门子的药力极其重,这也成了臣妾一块心病。”其其格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时隔多年,她终于敢亲口承认自己犯下的过失,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 第六百一十章 绿杨结烟桑袅风   “皇后娘娘好计策。”盼语拧着眉头冷冷的笑了起来。“您千辛万难的帮着愉妃保全了五阿哥,这会儿合该是愉妃报答您的时候了。”   其其格不禁恼怒,冷色道:“娘娘以为,臣妾是为了保全皇后娘娘的名誉才故作谎言么?要知道,将这样的实情说出来,根本对臣妾自己和永琪没有半点好处。为何又要铤而走险呢,难道臣妾嫌自己的命不够短,巴巴的盼望着早点去死么?   纵然不为自己想,臣妾又如何能不为永琪想。要知道,太后是从来都不会容许背叛她的人活着。要不是为了能说出实情,让娴贵妃你不在被太后蒙蔽,臣妾何必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再者,要是臣妾不说,娴贵妃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操纵者是太后,经办人却是其其格我。”   到了这会儿,兰昕的心也定了,看着娴贵妃扭曲的奇奇怪怪的表情,她伸手将愉妃扶了起来。“这件事情,皇上也知道,若是娴贵妃你不信,等下皇上来了,你尽可以相问。实在不行,还有太后,你若是有胆色,可以直接质问太后。”   松开了愉妃的手,兰昕转首缓缓朝娴贵妃走过去:“你信不信本宫都不要紧,倘若你还有半点从前的缜密细致,就好好用你的眼睛去看看你身边的人,究竟谁是要帮你,谁要害你,你不必听别人说,自己权衡便是。”   盼语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真真假假,好好坏坏,一切都是谬言,一切都是伤悲,她真的只是想好好的陪伴在皇上身边,她就是不明白,为何这条路对她而言,竟然走的如此艰难。   “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命运如此,我除了能怪自己生就命贱,还能怎么样呢?”   “皇上驾到!”薛贵宁仓促的声音惊动了内寝之中的三人。   盼语敛去了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着门,见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闪身进来,她的脑子里终于只剩下一片空白。   “给皇上请安。”兰昕与其其格动作一致的福了福身,回首见娴贵妃怔怔的没有动弹,便释疑道:“皇上,曹御医发觉娴贵妃体内被人用了药,药物导致娴贵妃神经有些失常,经过诊治,现下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贵妃像是受了刺激,心智涣散,还望皇上能多加宽慰。”   弘历颔首,严肃道:“朕来长春宫之前,已经去瞧过纯贵妃了,龙胎安稳无恙,皇后不必忧心。”   “如此甚好。”兰昕松了口气,与愉嫔对视一眼方道:“臣妾先去宽慰怡嫔。”   “也好。”弘历轻轻点头,目送皇后与愉妃一并退了下去,才轻轻走上近前。   盼语这会儿才感觉出来,原来皇上离自己这样近。“臣妾给皇上请安……让皇上忧心徒添烦扰乃是臣妾的过失,请皇上责罚。”其实脑子里只停留在哪一句话“朕来长春宫之前,已经去瞧过纯贵妃了”,原来皇上真的把她放在之后。   无论皇上是对纯贵妃有情,还是对她腹中的龙胎用心,都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扭转的局面了。   “朕听李玉提及御花园的事情,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竟然乃是你所为,叫朕如何能不伤心?”弘历把住盼语的手,十分用力的握在掌心:“从前的乌拉那拉侧福晋不是现在的样子,幸亏不是你故意伤朕的心。”   盼语呆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睁着看不清皇上的双眼,慢慢的舒展有些发干的唇瓣,缓缓笑出来。“臣妾不敢故意让皇上伤心,也绝不想让皇上伤心。”   “朕知道。”弘历依旧十分用力的握着盼语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慧贤皇贵妃故去,朕心里很痛,所以更加不希望你们这些从府里开始,就侍奉在朕身侧的旧人有事。从前,朕时常带着你出府,或是狩猎,或是策马奔驰,偶尔也会逛逛长安大街,去琉璃厂淘换古瓷。   那段日子,那样温柔的你,从来就没有从朕心上抹去过。盼语,宫里的日子虽然不及宝亲王府惬意,可你要相信,正因为有那些过去,朕才加倍珍惜与你的现在、将来。”   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可盼语听了这些话还是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皇上,臣妾……”   “朕知道,你怨朕,你知道朕明明就知道当年的真相,却没有惩治皇后,心里不平衡。但是将心比心,这些年来,皇后也做了不少事情来弥补当年的过失。盼语,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朕如何取舍权衡才稳妥呢?”弘历动容的抚去了娴贵妃脸上的泪珠:“朕恨不得将一颗心掰成许多份儿,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好,亦希望你们都能过得惬意。但朕也是个普通人,许多事情并非想做就能做到。你也要给朕一些时辰,明白么?”   “臣妾不怪皇上,亦能不怪皇后娘娘。臣妾只希望皇上能永远对臣妾如此。”盼语伏在弘历的肩头,嘤嘤啜泣,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非但没有责罚的意思,竟然还说了如此之多温暖人心的话,叫人感动。   兰昕抵达正殿的时候,见秀贵人正跪在地上拖着怡嫔的头,而婉贵人一个劲儿的掐按她的人中穴,却怎么也唤不醒。“这是怎么了?传曹御医过来。”   陈青青红着眼答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怡嫔过度悲伤,几次哭的晕厥过去。臣妾与秀贵人苦劝无效,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唉。”兰昕长长的叹了一声,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本宫有心安抚,怕也是苦劝无效。娴贵妃是让毒药蒙了心智,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伤了怡嫔也实属无奈。”   这话听得让陈青青心里十分恼火,明明就是皇后故意袒护,才会让娴贵妃骤然“中毒”。此番这样来说,无非就是想保全了娴贵妃,让怡嫔吃了这个哑巴亏。可那样的屈辱,是个人都难以承受,何况她还是皇上的女人,光天化日叫奴才看着挨板子。   想到这里,陈青青也不禁臊得慌,换做是自己,必然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本宫或许没有本事能够安抚怡嫔,想必唯有皇上才可。”兰昕的话音落,曹旭延已经到了。她冲他示意,让他去瞧一瞧怡嫔:“气急伤心更伤身,怡嫔纵然想不开,也要为着自己的身子着想。婉贵人,你既然是她宫里的人,平日里又与她交好,这些日子,就劳你在她身边好生相伴。太后那里,交给本宫亲自照拂便是,你尽可以暂且不去。”   没想到怡嫔遭殃竟然殃及池鱼了,陈青青有些憋气,答应的却无比痛快,连连应下:“皇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会好好的照顾怡嫔。”   说话的同时,柏絮妤短出了一口气,沉沉醒来。才醒过来,便觉得挨着砖地的臀部生疼,疼的几乎让她再度晕过去。   “怡嫔。”兰昕凝重的唤了一声:“今日之事,本宫理当给你一个交代,但事情是有原因的。娴贵妃之所以迷失常性,是因为中毒。至于中毒的原因,本宫尚且还未查明。也就是说,娴贵妃并非是要针对你,纵然让你受到了伤害,其实也并非出自她的真心。   本宫知道,无论原因怎样,你受伤始终是事实。唉,终究是委屈你了。但,你是皇上的怡嫔,是后宫的嫔主,许多事情你自己看淡一些,旁人是不敢多嚼口舌的。紫禁城里的谣言,闲话,从来就没有休止的时候。   下一回再有什么事端,这件风波便自然而然的平息了。本宫只希望,你不要活在自己营造的悲戚之中,你可明白?”   皇后的话音才落,柏絮妤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见皇上带着娴贵妃走进了正殿。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只是体力不支,亏得婉贵人一直用力支撑住她的身子,才勉强站稳。   盼语是为了皇上才来的,虽然是主动提出来要向怡嫔致歉,但实际上,她根本无心理会怡嫔是死是活。她想要的,仅仅是这件事情不要再困扰皇上了而已。   “今日之事,都是本宫轻率所致。怡嫔,本宫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向你致歉,请接收本宫一拜。”言罢,盼语端正的拜下去,丝毫没有犹豫。见怡嫔根本不为所动,盼语继续放低姿态:“本宫无心伤你,却造成如此恶果,心中有愧,再拜。”   柏絮妤很想扬起手,一个巴掌盖在娴贵妃的脸上。可皇上那样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叫她如何能下得去手?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却洗不掉她的屈辱。   “本宫心中有愧,不敢奢望怡嫔能原谅,旦请你望自保重身子,三拜。”盼语没打算拜第四次,所以这次拜下去,便弯着身子没有动弹。为了皇上,她可以吃任何的苦,只求他是真心相待自己。   “臣妾当不起娴贵妃行这样的大礼……”柏絮妤虚弱的吐出这一句,眼前又是一片漆黑,隐约感觉有一双大手,轻轻的托住了自己是腰身,好像飘在云端,轻盈盈的很舒服。 第六百一十一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   木澜端了一盏清茶上来,紧绷的面庞露挤出些许笑意,特意用以来宽慰娴妃的心。“娘娘,别想得太多了,皇后既然已经出面化解此事,而皇上也丝毫没有疑心,您又何必多想平添烦恼,这么揭过去也就是了。”   盼语从她手里拿过热茶,掀开盖子吹了吹,拨开多余的浮叶,才浅浅碰了碰唇瓣。“倘若皇上真的相信了皇后的话,没有疑心,为何他是去了怡嫔宫里,亲自为怡嫔上药。而非来我这里相伴?本宫总是觉得,皇上的话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实际上却全然不是这幅心思。”   “不会吧?”木澜失口,连忙垂首告罪:“奴婢多嘴了,请娘娘恕罪。”   “连你都是这般疑惑,可见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盼语凝眸,慢慢仰起头,醒着神儿问道:“木澜,你说本宫若是交出去一个人,说她对本宫下毒,皇上会信么?”   仔细的想了想,木澜随即摇了摇头:“奴婢只怕多做多错,太刻意了总是会让人察觉出不妥来。真要有人下毒暗害贵妃娘娘您,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给咱们抓住。皇上没有疑窦也就罢了,若是有,必然能寻出蛛丝马迹。倒不如黑不提白不提,等这件事情自己慢慢淡下来,皇上忘了也就是了。”   略微停顿,木澜将绢子递给贵妃拭了拭唇角。“奴婢心想,皇上之所以去了怡嫔处,也是希望能安抚一二,尽早了结此事。”看着娴贵妃的脸色十分不好,木澜兀自为笑,温和道:“娘娘啊,这事儿说到底,皇上的心始终是在你这里。   若不是为了您着想,他何必去理会那些原本就不得宠的妃嫔呢。怡嫔自从落胎,也备受冷待了,所以她才敢背着娘娘胡言乱语,妄图在宫里掀起对娘娘不利的讹传。这些事情咱们能看透,皇上又如何看不明白了。所以奴婢觉着,此时此刻,咱们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了。”   连连冷叹,盼语几欲落泪,终究还是忍下了这一份心酸。“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总觉得皇上对我的好,不过是在偿还当年皇后对我的亏欠。这种感觉,像是赎罪一样,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您瞧您啊。”木澜忍不住叹了一声儿:“娘娘,您是怎么了,皇上可是您最心近的人啊。怎的说来说去,倒是成了没有真心了。奴婢虽然不懂这些,却也能瞧出皇上是在意娘娘的,可您偏是要往坏处想,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么。”   “也罢。”盼语摆了摆手,对木澜道:“去给我找一身儿颜色暗沉稳重的衣裳来,本宫想去慈宁宫瞧一瞧太后。”   “这会子,怕太后用了午膳已经睡下了。”木澜有心劝一句:“再者娘娘折腾了一早晨,又中了毒,怕是不好奔波。”   哪知道盼语横眉冷挑,十分的不耐烦:“本宫说去就去,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木澜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应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其其格从长春宫回来,便觉得身子有些疲倦。哪知道倚着黄花梨锦鲤戏水的小炕桌发了会儿呆,眼皮就沉的怎么也睁不开。午后的暖阳晒透过窗棂,晒在身上很是舒服。纵然闭着眼睛,却依旧能感觉到眼底是一团火红发橙的颜色,温暖入心。   这时候,室内熏香萦绕,添了几分醉意,随着吹进内室的风,袅袅散开,沁人心脾。   许是因为其其格说出了一直积压在心里的真话,释放了内心的苦闷,所以会觉得特别的轻松舒适,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端一样自在。   只是脖颈忽然一凉,像是灌进了一股冷风,其其格缩了缩身子,预备唤侍婢捧一床薄被搭在身上,却猛然觉得眼前一黑,似有个人影站在那儿。“碧澜,你疯了。”睁开眼睛,其其格不禁大惊,碧澜拿着一柄凤凰涅槃,栩栩如生的金簪子就立在自己面前。   那簪子的冰凉的尾端,直直的指向自己。   “我是疯了。”碧澜毫不犹豫道:“从慧贵妃娘娘走的那一日,奴婢就已经疯了。”   “是慧贤皇贵妃娘娘。”其其格矫正道。“我知道你与皇贵妃主仆情深,早已胜过嫡亲姐妹,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你别忘了,皇贵妃临死前苦苦向皇后娘娘请求,赏了你储秀宫所有的金银珠玉,皇贵妃这些年的珍藏为嫁妆,恩准你出宫遣嫁。这一份苦心,你如何就不领情?”   碧澜冷冷一笑,含泪道:“慧贵妃娘娘才不稀罕当什么皇贵妃,这不过是皇上逼她顶罪过意不去,才想到的恕罪法子罢了,哪里就有一点儿用场了?我没有跟着慧贵妃娘娘就死,一则是为她守丧,二则,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嫁祸我家娘娘。”   深深吸了一口气,碧澜好不容才止住哭泣:“愉妃娘娘,您隐藏的好深好深。让我狠毒了娴贵妃那个没用的当死之人,却险些纵了你。”   “这么说,你是下定决心要替皇贵妃复仇喽?”其其格不觉得害怕,反而坦然不少。“当年的事情,的确是出自我之手,而皇贵妃临死前,我也已经亲口向皇后承认此事。你要杀我,一点也不为过,反正在这深宫红墙之中,活得行尸走肉一般,我早已经生不如死了。   而且,一个不能再侍寝的妃嫔,还有什么指望活下去。皇恩对皇贵妃来说,一生相随,而对我来说,却是从未有过。想一想,皇贵妃是真的不算亏了,亏得只是我罢了。你要动手便动手吧,反正是死是活,有什么区别。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永琪罢了。”   碧澜冷哼一声,不屑道:“愉妃放心,你死后我便会去慈宁宫向太后索命。至于五阿哥,我绝不会痛下杀手,没有人性的事情是你们做出来的,不是我碧澜。慧贵妃娘娘故去许久,我总得多拉上几个下去陪一陪她。   等解决了你们,我自然会自行了断。嫁妆再丰厚又如何,心死之人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慧贵妃娘娘的心意我无福消受,只求能永远陪伴在她身侧,生死相随。”   其其格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这样的真情在后宫里已经十分罕见了。“我倒是有几分羡慕皇贵妃,只是不知道我死后,又有多少人会悲伤成这个样子,真心的为我心疼。得了,不想了,你动手吧。”   闭上了眼睛,其其格仰起头,一点也没想过要反抗或是挣脱。相反,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困意浓重,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支撑自己的精神了。   “奴婢得罪了。”碧澜狠狠的举起从前慧贵妃带过的金簪子,搞过头顶,手死死的攥着,朝着愉妃的心口就要刺下去。   “住手。”金沛姿见碧澜动了真格的,不禁大喝一声。彼时,她是正巧走到窗棂边,听见里头有说话,才停下脚步。谁知道竟然叫她遇上了这一幕胆战心惊的事情。   其其格听见是嘉妃的声音,不禁蹙眉:“姐姐,事情因我而起,也是因我才让皇贵妃含冤,你就权当今日没有来过,没有碰见此事,又或者您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气绝。成全了碧澜,我心里也能好受些,毕竟是自己做错的事情,我无怨无悔。”   金沛姿快步走进来,孤身一人。“糊涂。”   碧澜的手依旧高高举着,丝毫没有半点畏惧:“嘉妃娘娘,今日即便取不了愉妃的性命,奴婢也不打算苟活于世了,您若是拦着,只怕对您也没有半点好处。”   “你是想连我一起杀了么?”金沛姿丝毫没有畏惧:“要是杀了我,皇贵妃能复活,我也就认了。可是即便你把东西六宫南苑北苑的宫嫔全都杀的一干二净,又如何能让你家娘娘回来?用你的性命,去换一件根本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你真的觉得值得?”   “是。”碧澜毫不犹豫的应声,泪水决堤。“慧贵妃娘娘走了,奴婢的心也死了。这一辈子,只有她待我好,以性命相报又如何不能了。我是遇人不淑,看走眼害了娘娘,能为她做的,就是杀掉这些为一己私利,陷害诬蔑贵妃的人……”   金沛姿冷笑一声,轻蔑的摇了摇头:“可若是皇贵妃活着,她是希望你好,还是希望你这么傻,连最后她为你的筹划也浪费掉。你可知道,那储秀宫里有多少金银珠玉,她都赏给你,难道不是为了保全你往后的日子?你真的连她的心意都不领受么?”   “奴婢心意已决。”碧澜铁青着脸色,答的毫不含糊:“死有何惧,总要比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好。”   其其格颔首,不禁附和:“是啊,有时候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是没有那个勇气,要全族的性命陪我恣意一回。借碧澜的手了此残生,也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嘉妃娘娘,臣妾求您,您走吧,就当成全了我与碧澜。”   金沛姿幽幽冷叹,恼意丛生:“你死了又能怎样?是你要害死皇贵妃的么?可别忘了,太后巴不得你们互相残杀,死一个少一个,她乐享其成,连杀人灭口的功夫都省了。碧澜,你这哪里是要为皇贵妃复仇,你根本是为太后扫清障碍。要知道,没有人比愉妃更了解太后昔日的所作所为啊。碧澜,你仔细想想!”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万叶千声皆是恨   古隆中正门   碧澜虽然一心想要老龙洞为慧贵妃报仇,却还是听进去了嘉妃的话。手一抖,簪子就掉在地上。那一声“哐啷”似乎很是震撼,三人的心均是抽搐一下,目光谨慎的瞧了又瞧,才终于慢慢的平复了紧绷的情绪。   “来人……”   “不,姐姐。”其其格知道嘉妃是想叫人进来,制住碧澜,遂忙不迭的打断了她的话。“事情因我而起,碧澜说的一点都不错。我也早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切惩戒,既然如此,不妨就为昔日的事情偿还罪孽。”   金沛姿不解的看着她,疑惑问道:“妹妹你别犯糊涂,无论你与碧澜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都是无用的。皇贵妃终究还是活不过来。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冷静一些,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太后老谋深算,若是知道你们有这样的心思,必叫你们身首异处。”   “奴婢没有什么畏惧的,能支配的,也仅仅剩下这条性命。谢嘉妃娘娘记挂,可奴婢为了慧贵妃,什么都舍得出去。”碧澜几乎咬碎贝齿,从牙缝里挤出狠话:“就算是冒险入慈宁宫行刺太后也在所不惜,赔上奴婢全族的性命,亦无怨无悔。”   其其格不敢苟同,清冷一笑:“断送在太后手上的性命何止千万,但已经足有,不能再多了。碧澜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也能体会,只是用你的性命冒险去行刺太后,即便是事成,你的族人也会遭受牵累,终究太不值得了。若是你信得过我,让我好好算计算计,咱们从长计议,一定能想出一个好法子,保全自己又达到目的!”   金沛姿知道这两个人是主意已定了,也不好再劝什么,点头附和:“这也是个折中又万全的法子。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只怕你死了,仇也没能得报。所以从长计议有从长计议的好处,十拿九稳的胜算,才是咱们当务之急要谋划的东西。”   碧澜见两位妃主言之凿凿,丝毫没有诓骗的意思,不免动心。是的,她的确不怕为慧贵妃而死,只怕自己能力不及,还未报仇就已经被太后了断了。“此事本就与嘉妃娘娘无关,如今奴婢不懂事,无端端将娘娘您牵扯进来,在这里请受碧澜一拜。”   金沛姿扶了她一把,将人托起来:“后宫之中,鲜有姐妹深情。皇贵妃能与你相知心,亦是她的福气。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怎能不感动不羡慕。何况私心里,我也希望太后能得到应有的惩罚,若此,皇后娘娘也能松一口气。”   其其格略微颔首,心里却有个大胆的猜想。太后明明已经劣迹斑斑了,为何皇上与皇后就是不出手惩治呢?加之日前寄送回家的书信也得到回复,囚禁在自己母家的那个可怜女人,不过是昔日与太后争宠的手下败将,先帝的其中一位宫嫔,却不是皇上的生母。   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空想,其其格也是真的倍觉失落了。“太后身边有一些神秘的人,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潜伏在宫里宫外,却随时能与太后互通消息。而宫中戍守的侍卫也好,城门防备的兵士也罢,都如同虚设。但凡是太后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奔走各处,为太后分忧甚至杀人。所以,这些年来,即便太后久居深宫,对六宫的事情也格外的清楚。”   碧澜听到这里,恨意便逆袭上脑:“难道紫禁城就由着她只手遮天么?难道就没有人能够与太后抗衡么?”   “会有的。”金沛姿轻轻拍了拍碧澜的肩膀:“为今之计,要想法子安顿好你才可。你若是没有按照皇贵妃的谋划而出宫,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头摇的如同小儿手里的拨浪鼓,碧澜怎么都不肯:“即便是死,奴婢也绝不出宫。除非慧贵妃娘娘大仇得报,否则出宫又如何,奴婢不过还是一具行尸走肉。”   “罢了。”金沛姿知道碧澜对愉妃还是不能全信的,便只得另作安排:“我身边还却个择选花枝,装点内室的丫头,若是你愿意……”   “奴婢愿意。”碧澜毫不犹豫:“莫说是修剪花枝,装点内室,就算要奴婢浣衣刷洗恭桶又如何不能了。”   言罢,三人均是长久的沉默,满怀心事。   甩开了叶澜拦挡在身前的手,盼语趾高气昂的步入内寝之中。空气里的檀香味儿浓郁的有些呛人,且也并不是极好的东西,比之从前竟要次等许多,叫人惋惜。“那些奴才也是大胆,竟然连太后的东西也敢不经心,臣妾未能尽心安排,委屈太后了。”   太后正跪在佛前,面无表情的拨弄着手里的玉佛珠。佛珠乃是黄玉所制,一百零八颗圆润的珠子沾染了手指的光滑,微微发润。“娴贵妃是有话要问哀家吧?但在你问哀家之前,哀家也有些话想要说清楚。”   盼语转了转眼眸,欣然而笑。   “皇上并非哀家嫡亲骨肉这件事,想来娴贵妃早已有所耳闻。所以当初,你情愿替皇后接近哀家,冒着性命危险取悦哀家,为的不就是从中周旋,保全皇后么?那么娴贵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哀家在宫里兴风作浪,连番的与皇后较劲儿,甚至命纯贵妃谋害三公主……   皇上皇后都无可奈何?”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掩藏不去眼里的得意,甚至有些故意,她希望娴贵妃看见这种情绪。   “臣妾不知。”盼语的声音很轻。轻是因为心里没有底气。她不知道皇上皇后为何迟迟没有动作,仅仅是因为太后背负着皇上生母的名分么?   “哀家是崇庆皇太后,背负着皇上生母的名分,也许这是最好的解释,但却不是最合理的解释。”太后伸手,示意娴贵妃扶她起来。   盼语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动作上并没有迟疑,如旧般谨慎的将太后扶了起来。   “告诉你吧,原因有二,其一是皇上的生母依旧囚禁在哀家手里。为能保其万全,皇上是不会铤而走险的。其二,也是最要紧的原因。”太后诡异而笑,浅浅的唇慢慢的蠕动:“皇上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认什么嫡亲额娘,他不会想要旁人知道,他的身体里竟然流着低贱的汉人血液。这对他光辉的一生,将有多么大的冲击你可想过?”   从娴贵妃的转冷的眸子里,太后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更加肆无忌惮道:“将来,后世之人将会怎么诟病这位皇帝?史册上,又将会把先帝批判成什么样子。圆明园至微至贱的汉婢,与先帝一夜贪欢,生下了乾隆皇帝。   这样震撼的字眼,倘若为天下传诵,岂非要盖过咱们这位皇上多年的努力了?娴贵妃,若是你,你会选择匿藏此事,还是将此事公之于众,让言官御史,百姓臣民津津乐道的传诵。成日里在皇上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不会的,皇上不会这样想的。”盼语很难相信太后的话,难道皇上一次一次的纵然,一次一次的宽恕,仅仅是出于这样的私心么?这未免太令人难以承受了。“只不过是太后您不实之言太甚,皇上皇后一时间难以相信、权衡罢了。”   轻蔑而狂妄的笑意,几乎要将娴贵妃吞没,这是太后听见最有趣儿的维护之言了。“娴贵妃你,真是把皇上当成三岁的孩子了。不错,皇上是恣意妄为,专权**,却不至于糊涂至此。你想想,从前他以为你害死洛樱,便百般冷落,可面上却丝毫让你察觉不到真正的原因。你也是许多年之后才晓得,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让你从云端跌进谷底的,可想而知,皇上的城府有多么深。   他虽然不是哀家生育的,却是哀家一手养大。所为三岁看八十,若非当年有不知死活的侍婢,将他真正的身份暗地里偷偷告知,哀家何必与雅福千难万险的做这么多事情来弥补。纵然如此,哀家还不是一无所有,皇上认定的事情,岂会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替他掩盖过去的。”   看着不住颤抖,唇色发乌的娴贵妃,太后更是痛快,嘴皮子越发利落。“你再想想,皇上如今为何要对你这般好,难道他真的相信你刁难旁人是因为中毒心智失常么?倘若如此,他为何不下令严查下毒之人,反而是替你宽慰柏氏去了。   道理很浅显,他最想保住的人不是柏氏,不是有孕的纯贵妃,更不会是你!而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仅仅是皇后而已。慧贤皇贵妃薨逝,高家眼看着就要倒了,这个时候,唯有皇后一族的富察氏能继续为皇上撑起大清的框架,凭你的母家,能做到这些么?   不是哀家小觑了你,即便你如今诞下麟儿,也未必能与皇后抗衡。哀家的确指使愉妃在你与皇贵妃的月事布里做了手脚,还妄图嫁祸皇后,那又如何?能踩扁你,就能扶你上位,不就是区区一个阿哥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哀家一定有办法让你早日诞下皇嗣。”   轻轻咳嗽一声,太后也觉得这檀香的味道太过刺鼻:“你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了娴贵妃,墙头草的下场更惨,倒不如勇往直前的跟着哀家走。贵妃之位,绝不是你的终点。” 第六百一十三章 宿酲和梦何时醒   “臣妾虽然不及旁人聪明,可也绝非看不出来。”盼语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如何,只是能感觉到紧绷的脸皮僵硬的生疼,稍微动一动,便是连心也一并跟着疼了起来。“您所谓的帮衬,不过是想利用臣妾把持后宫,哪里就有一星半点是为臣妾着想了。何况,药力那样重的当门子,早已经毁了根本,怎么还能有孕?”   太后的笑声,简直要震碎娴贵妃的耳膜:“不能生又怎样,哀家的孩子生下来就咽了气,还不是一样当上了尊贵无比的太后。”慢慢的吞下忧伤,太后冰冷的声音令人警醒:“若是一早知道生下来就会死,哀家情愿没有怀过这个孩子。   为他倾尽心力不说,还想方设法的筹谋一切,到头来,只能忍受万般苦楚,捧着旁人的孩子上位。那又如何,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哀家一样要筹谋自身的安危。隔着一层肚皮,怎么都不亲。所以,哀家明白你求子心切,但是娴贵妃你也要明白,有时候怀的恰当,总要比想有就有好许多。”   盼语冷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太后,不置一词。   “哀家知道,不能有孕已经是你的一块心病了。这一点,哀家有法子慢慢替你医治好。但是你一定要听哀家的话,再不能钻牛角尖,使小性。要知道,后宫里局势瞬息万变,美人更是千人千面,即便你如今有孕,也到底会沦为纯贵妃之流。   你的孩子,或许也轮不到你自己来抚育。当然,祖宗规矩历来如此,可你不想想,若是孩子落进皇后手里,你岂非要同纯贵妃一般卑躬屈膝,任由皇后宰割。届时,一面是哀家,一面是皇后,两难。说句不好听的话,娴贵妃你是真的不怎么聪明,哀家十分忧心,怕你根本就招架不住。   倒不如慢慢来,慢慢的重夺皇上的心,当你站在紫禁城之巅,手里攥着六宫众生的宿命时,想要诞下个孩儿又有何难。届时,没有皇后的钳制,再无人能掣肘与你,你才能真正掌控自己与孩儿的命运。是不是这个道理,哀家容你慢慢想。”   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太后是真的有些倦了。“这些日子,婉贵人不能入慈宁宫伺候,与厨房送来的东西哀家是碰也不敢碰,倘若娴贵妃觉着哀家的话在理,及早为哀家安排妥帖的人负责起居饮食。”   像是自说自话的安慰,但更像是宽慰娴贵妃之心的话。“哀家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活着,就一定能达成心愿。”   慢慢的从内寝退了出来,盼语依旧满脸是泪。许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   叶澜迎了上来,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话也不问,只是递了一条丝绢给娴贵妃。默默的陪着她缓缓从慈宁宫走了出去。四五月的时候,紫禁城的风总是裹着香味儿,徐徐吹来,沁人心脾。   然而对盼语来说,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仅仅是刺骨的冰冷。曾几何时,她被心中所爱捧在手心,也同时捧在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各种的陷害、谋算无声无息的将她吞噬,弄成了今天的样子。   然而除了执拗,除了痛恨,她竟然真的无力还击。皇上不再喜欢她了,皇后与太后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她们同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操纵着她,让她乌拉那拉氏,永远受制于人。俨然彻头彻尾的皮影戏。   “走着瞧吧。”盼语皱着眉,含笑淡淡的说了这一句话。   叶澜微微凛然,满目疑惑。   “你是太后送到本宫身边的人,所以太后才是你真正的主子是不是?”盼语敛去了多余的表情,声音十分的冰冷。   “奴婢不敢欺瞒娴贵妃娘娘,的确如此。”叶澜毕恭毕敬道:“早年奴婢曾受过太后的恩惠,这些年虽在花圃侍弄花草,却一直暗地里为太后办事。正是因为得了太后的懿旨,才会被遣来贵妃娘娘身边伺候。   如常的种种,奴婢也事无巨细的向太后禀明。故而娘娘您所想所做的许多事情,太后犹如亲见,无事不明。”   “好一个无事不明。”盼语只觉得好笑,不由皱了皱眉头:“你承认的倒是痛快。”   “即便奴婢不承认,娘娘您也洞若观火。”叶澜幽幽的叹了一声,惋惜道:“若是没有太后这一层,奴婢心甘情愿为娴贵妃娘娘效力。可惜……奴婢先领受了太后的恩惠,不得不做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   盼语喜欢叶澜的直率与快人快语,眼底不由荡起赞色:“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坦诚。但是叶澜,好马不配双鞍,你若真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就必得认清楚谁才会是更好的主子。”   其实叶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并且也从中做出了取舍。否则娴贵妃问话的时候,她何必答的这样直爽干脆。说白了,她也是很希望能跟着娴贵妃的。太后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且说,太后能看中的人,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可是……奴婢……”故作为难,只是叶澜不想让娴贵妃觉得她太过肤浅,如同墙头草一般。毕竟轻易背叛旧主的奴婢,再有本事也终究是留不得的。   果然,盼语从叶澜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淡然一笑:“你之前为太后做什么,之后就继续做什么。只不过,太后希望知道的,未必是我希望太后知道的。如何周旋,如何隐瞒,如何让太后无事不明,就看你的本事了。   本宫也知道,你去年就过了二十五,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宫。既然如此,本宫自然会许你最好的前程。来日本宫能够在紫禁城里呼风唤雨,便是你得意的时候。你仔细想想吧。”盼语的双眼,审慎的凝视着面前的叶澜,表情严苛。   叶澜想了想,终究还是稳稳当当的跪了下去。“奴婢明白娴贵妃娘娘的心意,只是奴婢卑贱,怕当不起娘娘如此的好意。当年,若不是太后救了奴婢的性命,今日又哪里还有福气能侍奉娴贵妃。可娘娘您待我再好,救命之恩又如何能不报了……”   “起来吧。”盼语听她这么说,更加放心了一些。“本宫允你还太后救命的恩情,也答应你,倘若他日太后有难,本宫自然会尽力一救,权当是为今日的提携报恩。或者可以这么说,有朝一日,太后若是落进本宫手里,本宫必然保全她的性命,不会斩尽杀绝。”   叶澜虽然站起了身子,可终究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娴贵妃的眼睛。   “你知道么,我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身边是多么的需要有个真正贴心的人帮衬着,叶澜,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我是一样的人。你有理想,有野心,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着自己心中所愿,更可以以身涉嫌。   我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从前如此,此时如此,往后更如此。倘若你肯真心的帮衬我,我便是如虎添翼。往后的路好走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心中惊喜,叶澜不知道原来娴妃这样看重自己,连忙道:“娴贵妃娘娘言重了,奴婢如何能当得起娘娘这样的高看。但,请娘娘相信,奴婢一定会尽心扶持娘娘,替娘娘分忧。”   勾起唇角,盼语微微一笑:“眼下,本宫就有一件事情想你帮手。”   “娘娘请讲,奴婢必定万死以报娘娘知遇之恩。”叶澜不想当一辈子奴才,即便是命数如此,她也想成为咳嗽一声就能震颤一片,极有脸有面的大姑姑。   “本宫知道你对花材药里十分熟悉,不知有什么可解当门子的霸道药性?”盼语不信太后会这么好心,帮衬自己恢复“生机”,故而谨慎的问。   “奴婢知晓一些偏方,也知道太后手里就攥着一些极好的古方子。”叶澜有些隐虑:“只是太后的方子从来不给旁人瞧,哪怕是调制成药,也是自己亲力亲为。大把的药材、花材送进她的内寝之中,由着她自己亲自动手,得了成药才会赏赐给旁人使用。”   四下里瞧过无人,叶澜才压低嗓音,鬼祟道:“奴婢还知道,当年纯贵妃怀上六阿哥之前,太后就曾秘密向奴婢要了好些花材,连夜送进了慈宁宫。想来一定是纯贵妃得了太后赐药,才一击即中,摆脱了当时的困境。”   盼语从前只是听说这样的讹传,不想竟然在今日得到证实,心里也有些窃喜。倘若叶澜的话没有错,自己还是有机会诞下麟儿的。这个消息,要比成为皇后更让她喜出望外。“太后了叶澜,先用你的方子,太后的满满再试探出来不迟。总之,有一线希望,本宫就不会放弃。”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叶澜恭敬道:“由今日起,奴婢便将知道的好方子逐一试用。只求娘娘能够一索得男,为皇上多添几个小阿哥。”   “但愿天从人愿。”盼语含泪,心酸的不行:“我是真想有个一个孩子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冰瓷金缕胜琉璃   “永,当心脚下,别跑的太快了。”兰昕喜声叮咛,让青锁谨慎的跟在六阿哥身后,自己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样精巧可爱的六阿哥,满面皆是慈母祥和的神情。   如缤挽着嘉妃的手,笑逐颜开的陪在皇额娘身边,含笑的看着六阿哥,不禁道:“儿前些日子一直病怏怏的,我担心的不行。多亏了皇额娘精心的照料,以及曹御医妙手回春,这会儿再看儿,生龙活虎的,真是喜人。”   金沛姿含笑看着身边亭亭玉立的如缤,也是喜欢的不行。“皇后娘娘,您瞧瞧,咱们三公主出落的这样好,又会心疼人,将来一定得为她择一位乘龙快婿才不算辜负。”   兰昕收回目光,赞许的睨了如缤一眼:“是啊,本宫不想服老都不行了。转眼,如缤都十四了。”   “嘉娘娘,怎的大白天的说这样臊人的话,如缤才不嫁呢。如缤要一辈子陪在皇阿玛皇额娘和嘉娘娘身边。”如缤赧红着脸认真道。   “你有这份孝心就是最好的了,即便将来遣嫁,朕也一定将你留在京城时常相伴。”弘历闻声而来,语声里满是笑意。   如缤欢天喜地的请了安,便凑上近前去:“皇阿玛最心疼如缤了,如缤也最疼皇阿玛。”   兰昕与金沛姿也向皇上请了安,只瞧着如缤与他说话。金沛姿总算是细致敏锐之人,这些日子皇上与皇后之间似乎缺少了一些融洽,而皇上这会儿能来御花园,必然是想方设法的要与皇后重修旧好。于是她轻轻一笑,唤了如缤。   “听说南苑新添置了好些菊花,这还没入秋呢,便有菊花满园的景致了,走,嘉娘娘带你去瞧瞧。”金沛姿希望皇后能好好和皇上说说话,无论从前为什么不睦,能重修旧好便皆可以不必再提了。   如缤很懂事儿,连忙朝皇阿玛一福身:“皇阿玛就陪着皇额娘一并逛逛御花园吧,女儿要跟着嘉娘娘去看菊花喽。”   “去吧。”弘历慈爱一笑,平日里威严的神色竟一点也显不出来。这样的一种疼爱,让人觉得好亲昵舒心。   兰昕关怀叮嘱:“如缤,你可不要只顾着玩,看累着你嘉娘娘。”   “是,女儿知道了。”如缤笑逐颜开,牵了嘉妃的手,便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索澜极有眼色,连忙朝身侧陪着的宫人们摆了摆手,其余人便跟着她一并退下。皇上那边,李玉也如法炮制,只远远的领着护卫们缓行于皇上身后。   “皇上这会儿不是应该还在朝上么?”兰昕关切道:“据臣妾所知,今儿的朝会有不少京外的官员一并入朝,于乾清宫商议国事,皇上怎的这会儿有空?”   弘历闻言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对于他的事情,她还是这样周到细致,时时关注。“的确如此,只不过要处理的事情,朕已经办妥了。看天气极好,便想着来御花园走一走。朕知道你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游园,以为兴许能遇上。不想真的遇着了。”   “臣妾原是带着永出来走走,不想永能跑能跳了,也愈发顽皮。一转眼的功夫就跑的不知道去向,臣妾追不上,也只要由着他去。”兰昕说着家常话,倒也不觉得和皇上有什么生分。只是,那种疏离的感觉,犹如浓郁的酒香,即便没有喝,也熏得人有几分醉意。   如此,她便是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在水边,生怕一不留神打湿了鞋袜。夫妻之间,这样的谨小慎微,也确实不能说是情分。兰昕很想问问自己,倘若他不是皇帝,这番功夫还要不要下?   “前些日子,朕的心有些乱,总觉得愧对皇贵妃,也辜负了你对朕的期望,所以一直不敢见你。怕和你提及这些伤心的事情,乱了自己的方寸与心思。”弘历坦言,表情十分诚恳:“朕没有一日不想你,虽然成日里总能相见,但不是在御花园就是在钟粹宫,要不然就是阿哥所里,都不是长春宫,不是只有你与朕能惬意说话的地方。”   “见与不见,在情不在面。说与不说,在心而不在唇。”兰昕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弘历深邃的瞳孔,终于还是露出了愧疚之色。“臣妾想了许久,从自身,从皇贵妃,也从皇上的角度来想,终于明白了一些。”   略微有些愧疚,兰昕直言不讳:“很无奈也很惭愧的是,臣妾想了许多之后,才发现,原来最后想到的才是为皇上设想。皇贵妃固然是有委屈的,可作为女子,能为夫君尽心,这样的委屈或许是一件幸事。起码皇上每每想到这些,总是会毫无保留的想起皇贵妃,从前的慧贵妃,高侧福晋,这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弘历没想到兰昕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婉,心里也是感动。“你能明白,朕就安慰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朕现在只想陪着你好好逛一逛这御花园。从这里走过去,不远就是重华宫,朕想着和你再去走走可好?”   “好。”兰昕缓缓颔首,将手搭在弘历伸出许久的厚掌上。这是不是就算和好了?触及心肠,兰昕只觉得鼻子发酸,其实若不是深爱,她又怎么会怨他薄情?   一阵清幽馥郁的风,吹落几片梧桐叶。兰昕走在树下,落叶轻轻的掉在肩上。   “别动。”弘历唤住她,温热的目光里透着一股缱绻之意。“让朕来。”轻轻的将那片落叶托在掌中央,弘历掸去宝石蓝旗装上的浮尘。“朕新得了一块青琅,叫人精心打磨之后,做成此串。   从袖子里小心的掏出一条好看的珠串,弘历动作舒缓的替兰昕带在颈上:“此石颜色瑰丽青翠,花纹优美,十分好看。却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纹路,正如同兰昕你在朕心目中的地位一样,永远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过分煽情,弘历哂笑:“许是这话朕从前翻来覆去对你说了好多次,你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但每说一次,朕都是无比认真的。不是为了好听才说,而是为了让你知道,朕一直都没有怪你,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   握着兰昕的手,弘历轻轻将那玉手搁在自己的胸口:“再多的误会也好,非议也罢,朕都不想理会,唯独你的在意,朕不得不去想。不得不放在心头,只因为是你,兰昕,只因为是你啊。”   “臣妾明白。”兰昕顺势轻轻贴在弘历的胸口,久违的龙涎气味萦绕心头。她不知道皇贵妃薨逝之后,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却没有去找皇上的原因是什么。可能,爱了这样久,爱的这样累,她也想尝一尝被呵护的滋味。   风澜不想在御花园里闲逛竟然还能遇着六阿哥,欢喜的不行,急匆匆道:“贵妃娘娘您看,那不是六阿哥和乳娘青锁么?六阿哥跑的可真快,身后的奴才都跟不上了。”   彼时,苏婉蓉正倚着亭柱绣着婴儿的肚兜,听风澜的话音儿,她赶紧顺着去瞧。果然见到永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是永,本宫好些日子没瞧见她了,真是想得不行。风澜,走,咱们过去瞧瞧他。”   “娘娘,您身子重,怕是追不上六阿哥。不如这样,奴婢去接六阿哥过来,好好陪娘娘您玩一会儿。”风澜说的一点也不错,由春至夏,转眼纯贵妃的身孕已经足有六月。这段时间以来,有过娴贵妃那一次的惊险,皇上与皇后竟事无巨细的关怀,倒是比以往任何一次有孕都过得惬意轻松一些。   “也好。”苏婉蓉抚了抚高高挺着的肚子,连连道:“快去,本宫真是很惦记永。”   “知道了。”话音还未落,风澜已经风风火火的奔了下去,三两下就跑到六阿哥前头,将他拦下。“小阿哥,你可认得我么?”   永并不理会面前的风澜,只是躲着他继续想要跑,生怕让后头的奴才追上。   青锁离得近些,连忙走上前福身,扬声向亭子里的纯贵妃行礼:“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青锁不必多礼。”苏婉蓉站起身子,朝她招手:“快,领着永过来,让本宫瞧一瞧。”   “是。”青锁快走两步,将六阿哥抱在怀里,连连哄着:“六阿哥别跑了,瞧你,这一身的汗。快去给纯贵妃娘娘请安。”   永还不到两岁,只会说简单的话。因着是青锁带大的,对她也十分的信从。这会儿落到青锁怀里,他只是咯咯的笑,并没有反抗或者闹情绪。   “给我抱抱。”苏婉蓉迫不及待的伸长了双手,想要从青锁怀里接过永。   青锁迟疑,忧心道:“贵妃娘娘有着身子,怕是不能受累。不如奴婢抱着给您瞧可好?六阿哥,快给贵妃娘娘,叫额娘。”   “不碍的。”苏婉蓉是真的很想永,坚持要抱。情锁拗不过她,也只好松开了六阿哥。   谁知道永才落进她怀里,便开始又踢又踹的挣扎起来,奶声奶气的哭个不停:“我要额娘,我要额娘……我要额娘。”   苏婉蓉大惊失色,一是没有想到永这么大的劲儿,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了。二是,她不知道,原来在永心里,额娘根本就是皇后,而自己不过是个连抱也不能抱的陌路人。“永,额娘在这儿……” 第六百一十五章 风雨不动安如山   “额娘,额娘……要……”永稀里哗啦的哭着,真正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顺着他小巧的脸蛋儿往下掉,看着就让人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每一声都如同一记耳光,抽打在苏婉蓉粉嫩的面颊上。以至于那十分有力的小脚踢在苏婉蓉的胸口,她也没有一点反应,整个身子忽然就只剩下了空壳。   “娘娘,还是给奴婢吧,您当心身子啊。”青锁唬得脸色惨白,冷汗顺着后脊梁不住的往下淌。若是纯贵妃有什么不好,她怎么担待的起。“六阿哥,快别哭了,青锁在这儿呢,来六阿哥。”   永听见青锁的声音,哽咽了几下,渐渐止住了哭泣。苏婉蓉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将孩子交给了她:“永还小,许是认生吧。成日里本宫鲜少去长春宫陪伴,也难为他这样惊惶了。青锁,你赶紧抱他回去,看才哭过扑了风脑仁疼。”   稍微平复了情绪,脸上就只剩下满足的笑容:“见他身子全好了,结实又顽皮,本宫也就安心了。多亏皇后娘娘精心照顾,将永抚育的这样好。青锁,回去也替我谢谢娘娘。”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才慢慢继续道:“本宫身子重,就不亲自去向皇后娘娘道谢了。”   听纯贵妃的话音儿,看纯贵妃的表情,青锁自问瞧不出一丝不妥来,总算松了口气。“娘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就不耽误娘娘清净了,奴婢抱六阿哥告退。”   “风澜,咱们也走吧。”苏婉蓉一直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恨意来,小心的维系着得体而又舒心的笑容,随着风澜返回了钟粹宫。   内寝的门被立在外头的小宫婢关上,风澜有奉上了一杯蜜汁,苏婉蓉饮了一口香甜,脸色才一下子冷起来。“皇后……好一个皇后,她真是会做。”   风澜就知道纯贵妃不是真的不在意,遂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六阿哥还小呢,许多事情他都不明白。待他长大了懂事儿了,您再慢慢教不迟。或者,咱们可以收买侍奉六阿哥的奴才,成日里总在他耳边儿吹吹风,也让他知道您才是嫡亲的额娘。皇后娘娘再亲,也不过养母。”   “嘘。”苏婉蓉轻轻摇了摇头:“这样的话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要再说了。”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她也只能认了。“从前,我是想方设法的希望皇后能替我抚育这个孩子,如此,便算是沾了富察氏的光。如今看来,永得到了皇后的疼爱,亦得到了皇上的疼爱,我便该知足了。”   私底下,纯贵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风澜大惊。难道说纯贵妃转了心性么?还是晋封贵妃她就已经知足了。“娘娘,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苏婉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以为我这样就领情了么?其实我根本不想夹着尾巴做人,可是风澜,你跟我跟了这样久,看着我大起大落,跌跌撞撞的一路走过来,就该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有多怕。   旁人或许可以在犯错,我却不能了。若是我再有个什么过失,可能不是死,也是终身囚禁在冷宫之中。所以谦卑和婉,不争不抢才是保住性命与地位的最好办法。”   幽幽一笑,苏婉蓉叠手搁在自己的腹上:“但愿这一胎依旧是个小阿哥,只要还能为皇上诞下阿哥,又不再犯错,我终生的富贵就算是保全了。”   “会的会的,娘娘您福泽深厚,定然会接连诞下阿哥的。”风澜喜滋滋道:“到时候,咱们钟粹宫就是整个紫禁城里最热闹的地界儿了。”   苏婉蓉会心一笑,却忽然敛去了笑意:“永璋怎么还不过来?“   “已经让人去催了,说是转首就过来。”风澜知道纯贵妃与三阿哥之间是有嫌隙的,便谨慎道:“许是三阿哥课业忙,一时之间不得空。”   “他是真的课业忙,还是心思没用到恰当的地方,难道我不会看么。”苏婉蓉有些不耐烦:“你让人再去催,无论如何,本宫今儿一定要见到他。”   与此同时,小丁子正好领着三阿哥走进来,远远就通传了一声。“主子,三阿哥来了。”   “娘娘和三阿哥还真是心有灵犀,这边想着,那边就来了。”风澜连忙转身去开门,恭敬的朝三阿哥一福:“三阿哥吉祥,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呢,快请进去吧。”   “多谢风澜姑姑。”永璋略微一笑,随即正经了脸色,快步走上前去。   风澜识趣儿的从外头将门关好,领着小丁子一并退了下去。   “你还真是贵客。”苏婉蓉绷着脸道:“传了你好几日,终究是不得见。咱们母子之间,倒是打起官腔来了,你当这钟粹宫是冷宫禁地,还是你觉得自己太过分,早已经没有脸面见我?”   永璋愣了愣,耸耸肩道:“额娘何出此言,儿子不过是课业忙,又是骑射又是武功的,哪里能抽得出时间呢。好不容易来一会儿,额娘怎的还这幅脸色,没的以为儿子做了什么错事,惹您恼了。”   苏婉蓉不想多费口舌,从身后掏出一物,猛的扔在永璋脚边。“你自己干的好事儿,你自己瞧瞧吧。”   淡然的瞥了那东西一眼,永璋立时就明白额娘的初衷了。只是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情绪波动,他早已经学会了这些应对的本事。“这不是儿子给六弟做的小物件么,怎么会在额娘这里?额娘该不会是怪儿子让六弟贪玩了吧?业精于勤荒于嬉,这个道理儿子是懂的,只不过六弟还小呢,额娘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别拿你对付别人的那一套和我说话,永璋,要知道你额娘谋算人心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再有一句不实之言,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苏婉蓉阴戾的目光,看着就让人胆颤。   永璋身子一颤,脸色也不禁沉了下去。   “瞧瞧你,不过是一句威吓之言,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若是将你扭送去慎刑司,你挨得住几板子?”慢慢的舒展了紧锁的眉头,苏婉蓉尽力想要把话说清楚。“这小物件里面,搁了很多药粉,虽然不是有毒的,却足以让娇小的孩儿吸进肺里,引起喘咳之症。   严重者,甚至会引发哮症又或者呼吸衰竭。他是你弟弟,与你是同一个额娘诞下的。你睡过的肚子,他也一样睡过。非但如此,他睡得可比你要艰辛许多。不是额娘偏袒,你是在额娘的庇护之下长大的,可他呢,他从一出生就被皇后抱了去,额娘想要多看一眼也要受尽白眼。   但是永璋,你知道么?额娘就是希望永能由皇后抚育长大。将来,他带着富察氏一族的光环,一定可以助你达成心愿的。你才是额娘的长子,你最有继承皇位的可能。额娘疼永,不过是怜惜幼子,对你才寄以厚望。”   说真的,永璋根本不相信这个额娘的话。在他看来,正因为有富察氏的光环,才会让永更有可能取代他在额娘心目中的地位。毕竟无论是他还是永,只要登基为帝,额娘就做上皇太后。即便永是皇后的养子,也一样是从额娘的肚子里掉下来的。   深以为如此,永璋只是平静为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要知道,你皇阿玛除了你,还有大阿哥永璜、四阿哥永、五阿哥永琪。而几位阿哥里面,你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要想脱颖而出,最要紧的是除掉挡在你前面的障碍。永璜已经成年,又因为哲妃的缘故,让皇上对他多有怜悯。   永、永琪总归还小,在你之下,暂且不用太担忧。永璋啊,你真的想登上龙椅,就得搞清楚谁才是对手。怎么手还没伸出去,反而先要窝里斗起来了?你这样做,恐怕只有永璜会拍手叫好,毕竟只有他才最受益。你仔细想想。”苏婉蓉知道永璋不会轻信自己的话,身为额娘,她总归对自己的儿子有几分了解。   这话恰恰是说准了,永璋猛的一个激灵,想起那一日去给太后请安,永璜的挑唆之言,心不禁凄凄。“儿子好生糊涂。”他蹙紧眉宇,冷不防的跪在了额娘面前。“大阿哥的确出言挑拨,可儿子这样做,非但是因为如此,也因为……额娘您太过偏爱幼弟,儿子心里难受。”   凌厉的话说过了,苏婉蓉幽幽叹了一声:“傻儿子,额娘与你相扶相持的那段日子,到死也不会忘记。你从前养在皇贵妃膝下,额娘心疼的彻夜难眠。如今,永在皇后身侧,也是寄人篱下,都是额娘的肉,又岂会厚此薄彼呢。”   边说着话,苏婉蓉边伸手去扶永璋起来。   接触到额娘双手的那一个瞬间,永璋真的好像用力将她推倒在地,肚子里的这一个若是没有,也未尝就不是一件幸事。可惜,凡事做的太过明显,知会招致额娘的记恨。“儿子知错了,往后必然不敢再犯糊涂。”只能再想其余的法子,永璋这样说给自己听,心才稍微平复了不少。   -, 第六百一十六章 罢采金英收玉腕   陈青青沉默的坐在怡嫔的床侧,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细细将怡嫔上下打量了好多遍。伏在病床上的怡嫔的确貌美,也年轻,相较自己而言,她总算是有些福气的。起码受了伤,皇上还会陪在身侧温柔的关怀,替她敷药,喂她喝汤,纵然浅薄了一些,可依旧比自己要好许多。   掰着手指头仔细的算了算,陈青青想着自己侍奉在皇上身侧也快有二十年了。十几岁就入了王府,却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心。仿佛她是被囚禁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哪怕是使出全身的力气,也终究是叩不开那道通往他的心,通往光明的门。   “唔……”痛吟一声,柏絮妤虚弱的睁开眼睛,朦胧的影纱将窗外强烈的光线遮去了不少,可她依旧很不适应的闭上了眼睛。“皇上……”   “妹妹醒了。”陈青青敛去心思,轻轻的取了帕子替怡嫔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皇上才走,叮嘱我在这里陪着你,还让李玉端了通经疏络的汤药来,就搁在耳房的小炉子上温着,你等着,我让人端进来。”   柏絮妤挣扎着坐起来,原是伏在床上睡的,臀部一挨着床,就疼的钻心。“皇上怎么走了……”   “别乱动。”陈青青扶好了怡嫔,彼时已经有小宫婢端着软垫奉上前来。接过这软垫子,铺好在床上,陈青青才小心的安置好怡嫔:“妹妹,皇上日理万机,总有理不完的事儿,看不完的折子。但无论是在咱们宫里还是在养心殿,只要皇上惦记着你,就是最好的心思了。”   分明是想笑,可呈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是哭容:“姐姐,你说,若是没有皇上的这点怜惜,我的日子该有多么的艰难啊?娴贵妃她哪里是中毒,分明就是存心要知我于死地……”   听见门外有动静,陈青青打断了怡嫔的说话:“怡嫔娘娘醒了,赶紧把汤药端上来。”   果然门外的小宫婢应了一声就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奉药的侍婢:“怡嫔娘娘请用药。”   “得了,搁下就出去吧。我自会看着娘娘用药。”陈青青打发了她们,见门从新掩上,门外的人又匆匆的退了出去,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妹妹,即便是在咱们自己宫里,也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要什么话都放在嘴边上说。孰不知,这宫里头许多事情,就是靠身边儿走的嘴。”   “唉!”柏絮妤赞同的点了点头,虚弱无力道:“姐姐是明白人,冷静镇定,什么时候都不会自乱阵脚。可妹妹我却是天生的蠢笨,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小小嫔位,还要在那样的地方说不该说的话。打也是白打,除了自己忍下来,再别无他法了。”   泪水连连,柏絮妤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活的这样丢人,一口气哽在胸口,硬生生的疼。“若不是还有皇上的半点怜惜,这宫里的奴才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我真是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姐姐,你说,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待陈青青回答,柏絮妤又紧紧的攥住她的手:“我心里何尝不明白,皇上这么做根本就不是因为关心我,连这一星半点的怜悯,也都为皇后、娴贵妃才做的。姐姐可别忘了,是皇后娘娘说娴贵妃中毒,给她请脉的御医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信之人。”   “皇后希望后宫和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陈青青拭去了怡嫔脸上的泪痕,恳切道:“妹妹即便是哭死过去,也终究只能让自己难受。那些存心害人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种种不好而痛心的。所以,妹妹别哭了,要好好的活下去首先得学会为自己争一口气。”   这话,无形之中给柏絮妤了一些力量。“是啊,任人欺之辱之,总不能够自己还作践自己。”这么想着,柏絮妤只希望身上的伤快点好,索性将汤药一股脑的灌进口里。咽下了苦涩,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姐姐,您能否为妹妹指一条明路?”   陈青青转了转眸子,想了想方道:“能与娴贵妃抗衡的,从前是皇贵妃,现在倒是不好说了。   虽然纯贵妃与娴贵妃比肩,又有两位阿哥,以及腹中的龙胎,可她从前犯过大错。即便是皇后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也难保皇上心里不会存了芥蒂。更何况登高跌重,已经失败过一次,料想纯贵妃也不敢再冒险,所以即便同为贵妃,她终究是不及娴贵妃凌厉。   再者,腹中的龙胎也是她要经心的,稍微不慎,丢掉的不光是她的前程,甚至还会是她的性命……”   这话是故意说给怡嫔听的,她心里不宁静,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陈青青眼尾的流光犹如天际划过的飞星,转身即逝。很难让人察觉到她忠厚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阴毒的心思。   “姐姐且慢。”柏絮妤的双眼凛然生光,狡黠之色夹杂些许歹毒,缓缓勾起了唇角:“您说的不错,纯贵妃为了腹中的龙胎是什么都不敢冒头了。咱们何不来个一石二鸟之策?”   这便是陈青青预期的结果,果然怡嫔不偏不倚的掉进了陷阱。“妹妹是说?”   “姐姐。”柏絮妤眼里的光彩比方才明亮许多,脸上的笑意也是由衷的阴沉:“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弄掉纯贵妃腹中的骨肉,又能巧妙的嫁祸给娴贵妃呢?也不急着动手,纯贵妃腹中的胎儿足有六月,都说七活八不活,待到八月的时候动手……指不定就是一尸两命。   这样的话,皇上即便不心疼纯贵妃,也会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娴贵妃再有分量,也不可能金贵过皇嗣不是么?”   将心底的雀跃慢慢的压制下去,陈青青故作为难:“注意虽好,可毕竟太冒险了。再说,没有算计好就动手,倘若有什么偏差,咱么也逃不过皇上的严惩。妹妹,用娴贵妃的性命来换你我的,未免太得不偿失了吧?姐姐劝你还是不要走这样危险的路为好。”   “诶,姐姐说笑了。”柏絮妤认准了这是个好法子,便不想收回已经飞扑出去的心。“你我细细部署,精心策划,还有两个月三个月的功夫呢,这一点子事情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娴贵妃骄纵自傲,还当咱么不敢与她抗衡呢。   您想想,若是没有娴贵妃,那太后唯一信任的人,岂不是只有姐姐你了。届时,皇后娘娘必然恩准你去慈宁宫侍奉太后。太后做靠山,咱们在宫里的日子总是能好过一些。即便皇后与太后不睦,说白了也无非是权利的移交问题,还轮不着咱们操心呢。”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哇……”陈青青不想什么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样的话,即便东窗事发,查到了怡嫔,她也能撇的一干二净。人心本就是如此,谁当刀子,谁就得冲在最前面,走最危险的路。   柏絮妤伸手,示意婉贵人将手递过来。她攥紧了她的手之后,才悠悠一笑:“姐姐别怕,有妹妹在,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我知道姐姐心底纯善,不谙此道,所以我会竭尽所能,为咱们拼一个好前程。”   言至于此,柏絮妤有几分哽咽:“姐姐,你知道,我家族有这样的病,是不能诞下麟儿的。可后宫里,真的不能没有孩子。姐姐身子强健,待我又好,倘若能让皇上对你回心转意,诞下个小阿哥,咱们在这深宫之中才算是真正有了盼头,日子也好过了。就冲着这一点,咱们也得挨下去。”   陈青青红了眼眶,动容不已:“妹妹,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如此为我打算的。”   “姐姐也一直全心全意为我啊,妹妹何尝不能为姐姐筹谋。”柏絮妤淡淡一笑,眼底满是期许:“只要除掉了纯贵妃、娴贵妃,咱们往后就不用再怕了。皇上是宠爱令嫔不假,可再宠爱,她也不过是个嫔位。姐姐您只要怀上皇嗣,就一定能晋封妃主,你才是侍奉皇上多年的旧人。咱们的皇上,可是最念旧的。”   “既然如此,那姐姐就将身家性命交托妹妹,请妹妹劳心劳力,为咱们谋一份好出路。”陈青青假惺惺的样子还真有几分逼真,尤其是她眼里流动的泪光,闪烁这熠熠光彩,竟然很难看出是假的。   “有两个人或许能用得着。”柏絮妤猛然清醒过来,一下子挺直了脊背,竟也不觉得身上的伤疼。“一个是秀贵人,她对姐姐总算信任。另一个便是默默无闻的张常在,妹妹听说,前些日子,她似乎也吃了纯贵妃的亏。”   这一点,陈青青倒是赞同的。秀贵人长年无宠,早已经是满腹怨恨。至于张常在,默默无闻,犹如灰尘一般毫不起眼,这也正好让人没有防备。这么看来,怡嫔也并非真是浅薄的一无是处,起码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一切全赖妹妹周全,姐姐必当全力配合。”   “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们就合力好好给这两位贵妃演一出背水一战的好戏。”柏絮妤扬了扬眉毛,昔日的神情再现:“谁要咱们活得低贱任人宰割,谁就得死,绝不姑息。” 第六百一十七章 拘缠自叹冰蚕茧   珠帘半卷,倩影映烛,一室的温柔缱绻,好似有诉说不尽的绵绵情意。兰昕面前,是凤凰落梧桐的妆镜,镜子里的自己粉光若腻,温柔和婉,嫣然春意满面。身后,是手握着牛角梳的弘历,他轻轻拔下挽着发髻的最后一柄玉簪,黑缎泻地。   “朕有许久,不曾为你拢发了。”弘历的声音极富磁性,温柔而不失情趣。“记得从前在府中的时候,仲夏时分,你最喜欢用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给朕煮茶。朕边品着那清香四溢的茶汤,边看着你长发泄底的样子,感觉入口的水也变得温柔起来,着实令朕陶醉。   仿佛置身清香四溢的花海,又如同漂浮再白云之端,总是心旷神怡的。伺候,朕便不许旁人为你拢发,每日垂暮,总是会用沾了些许香水的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在你顺滑的青丝上抚过。从发端到发尾,每一下都经过心。”   兰昕轻轻的将手搁在弘历搭在肩上的手背:“皇上怎的这样感慨,是岁月匆匆,臣妾的青丝转为白发,还是容色衰驰,终究不复当年的美貌?以至于情景还是似曾相识的情景,容颜却不如往昔,终究是物似人非了。”   弯下身子,弘历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兰昕的耳畔:“朕的兰昕几时变得这样没有自信了?”   扑哧一笑,兰昕闭上了眼睛:“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并非是不自信,只是觉得风卷残云一般,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好像明明眼前就是乐景,但心里却总觉得缺憾,莫名的感伤。”   弘历听见缺憾两个字,情不自禁就会想起高凌曦。许是因为和兰昕在一起,心情比较轻松,嘴上的话倒也不用兜圈子。“皇贵妃的谥号,乃是慧贤。这个‘贤’字,是朕对她一生的倾心付出微不足道的回敬。她大去之前,朕刻意去瞧她,她问朕,是否一开始便知道她是无辜的,却故意要让她承受这一切。   实际上,朕当时真的不知情。哲妃枉死,最可怜的人是永璜。加之亲蚕礼那一日,你从梯子上跌下来,朕是亲眼所见。这么多年来,朕一直觉得凌曦她温婉可人,成日里总是笑容可掬,实无法将她与恶毒二字联想起来,故而心恨难平。期望越大,必然就会越失望,当永璜与萧风将‘罪证’呈献于朕面前的时候,朕只觉得凌曦愧对朕多年的宠爱。”   感觉像是揭开已经结痂的疮疤,才稍微用力,就已经疼的让人掉下泪来。兰昕看着自己眼中缓缓沁出的水花,不免蹙着眉闭上了眼睛。只是她不知道,也不想说什么,仅仅是听着皇上说话就好。   “然而当朕发现是自己错了的时候,凌曦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弘历搭在兰昕肩膀的手用力的攥了攥,像是揪住了心,哽了声音。好半天才缓过来,弘历更紧的贴在兰昕的耳畔:“直到,朕听见她说无悔,愿意为朕承受这一切时,才知道朕错的有多离谱。”   兰昕很想把这些话写下来,烧经的时候一并化了给皇贵妃送去。这些话,她活着的时候未必听见皇上亲口说出来,但最起码死后有他这样的记挂,此生便也算是无怨了。“臣妾知道皇上心疼,当初的执拗与不依从,正是臣妾畏惧如此。”   弘历颔首,兰昕能感觉到自己耳畔的震动。“臣妾在想,如果皇贵妃是清白的,而皇上又这样发落了她,会不会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心疼的难以抑制。所以臣妾才斗胆求违背皇上的心意……说白了,臣妾不忍心看见皇贵妃含冤莫白,受尽委屈的样子。”被心上人误解冤枉的滋味,比死更令人难受,这一点兰昕如何会不知道。   “最后,当臣妾得知皇上追封的谥号之后,心里也就释然了。”兰昕淡淡一笑,想起皇贵妃娇美的容颜浮现笑意的样子,心里微微温热:“想来皇贵妃也一定会觉得很安慰。”   拭去兰昕眼中流出来的泪水,弘历恍然觉得,这晶莹剔透的珠子竟然是温热的。“朕知道,你是舍不得她,这么多年的情分,朕自然也舍不得她。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挽回朕的颜面,所以委屈她是必然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好在,朕还是保全了她死后的荣耀。纵然这不是什么恩赐,却总能让后世之人知晓,这一世,高氏都是朕最宠爱的女子,是朕的宠妃。”   “这也必定是慧贵妃的心愿。”兰昕慢慢的侧过身来,对上弘历略微发红的双眼,嘤嘤道:“皇上,臣妾也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能够恩准。”   “你且说便是。”弘历语调虽然轻哂,可表情却很是肃清。   “臣妾此生,别无所愿,只求能成为皇上的贤后,亦当得起皇上心目中的这个‘贤’字。将来,若是臣妾先走一步,求皇上念及多年的夫妻情分,将此字冠于孝后,作为臣妾的谥号,载入史册。”兰昕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的扮演贤后的角色。   不是因为她真的有多么的贤惠,也不是她从来就没有自己的私心,自己的委屈。而是她知道,弘历所要的,仅仅是“贤后”而已。她还能怎么样?除了扮演好他心目中的样子!   “不许胡说。”弘历有些责怪的咬住了兰昕的耳垂,微微用力,听她轻哼一声才停止。“朕若是没有你相伴在侧,又如何做的好这个皇帝。兰昕,你可知朕有多懊悔么?从前没有以诚相待,对你百般的猜忌,现在想想,都觉得荒诞至极,可笑至极。朕拿着镶嵌的满是宝石锋利的匕首,剜痛了你的心。   而你是朕最在意的人,朕自己岂会不觉得心疼。所以,往后,往后的往后,朕只要能好好与你相伴,有你陪在朕身侧,什么都不要紧。”   “皇上,臣妾……”兰昕早已泪如泉涌,她生他的气,也伤了他的心,焉知她自己不是和他一样的疼。在心里,筑起一座硬邦邦冷冰冰的高强,将他牢牢实实的当在外头,孰不知,困在里面的她也是身心俱疲。“臣妾不该如此……”   “别说。”弘历认真道:“你想说什么朕都知道,这些日子,你的冷漠、你的恭谨、你的拒人千里,朕并非看不出来,也并非感觉不到,之所以不戳穿,乃是朕想给自己一次机会,融化你被伤透冻透的心。是朕一力将事情变成这样不好的局面,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所以兰昕,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只好好的陪在朕身边。听朕说,让朕来温暖你,就是这样简单。好不好?”   “好。”兰昕爽脆的应声,声音还未落,就被弘历横抱在怀中。   弘历看她哭得可怜,心里也很难受:“即便是千军万马朝朕奔腾而来,朕也必然不会迟疑畏惧过。但兰昕,你的要把朕的心都哭碎了。别哭好么?朕不想在看见你伤心,更不想再惹你伤心。朕答应你,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对你坦言相告,你我之间,再无欺瞒,好不好?”   兰昕不住的颔首,只觉得豁然开朗。这一刻,她不是他的贤后,只是她的妻子而已。   “放出风去了么?”太后扭着手腕上的佛珠,心不在焉的问。   “是。”盼语的声音干脆利落,似乎一点情绪也不想带上。“萧风之事皇上一直在严查,只是苦无证据罢了。这风一散出去,局面便会清楚许多,臣妾只是不明白,太后为何要惹火烧身?”   太后咳嗽了一声,揉了揉有些花的凤目:“你不必明白这许多,只要照哀家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当然,哀家先前给你的方子也要好好的用,当门子的确厉害,但也并非无药可解。怪只怪你年轻的时候跟错了主子,哀家是绝对不会容许皇后身边的宠妃有孕的。   现在不同了,你是哀家的人,哀家自然是希望大清枝繁叶茂,你若能诞下阿哥,将来必然是后继之君。”   盼语没有做声,只是麻木的看着面前的太后,心里的恨细密的如同江南的春雨,根根却又极其锋利,一针一针的扎下来,那滋味儿可想而知。   “从前是高翔在这慈宁宫里主事,后来是雅福。而今雅福与高翔都去了,哀家身边还真就没有一个可心的人。”太后不满道:“这些新添进来的奴才,连哀家喜欢什么花,爱穿什么料子也不清楚,一时半会儿的舒心日子也过不上,可哀家这老婆子不是还撑着么?娴贵妃你有什么好恼,好顾虑的?”   “太后有所不知,皇上今儿去了长春宫。”盼语知道,自从皇贵妃薨逝之后,皇上就没有踏足过皇后的寝宫。忽然去了,必然是帝后之间的嫌隙消除干净了,叫她怎么能不揪心。“臣妾连皇上都见不着,只怕太后的方子再好也无济于事。”   低头莞尔,盼语阴阳怪调道:“大清枝繁叶茂,有纯贵妃,有皇后在,臣妾是派不上用场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枯配渐随红日丽   “哀家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有一股子不舒服的韧劲儿。明知道走进了死胡同,也非要撞开南墙。怎的从前的乌喇那拉侧福晋如今却成了霜打的茄子。这不是还没入秋呢么?你急什么?入宫那一年,你才十九,如今也不过二十九岁。日子还长着呢。”太后搓了搓双手,揉了揉自己的鬓角,慢慢的露出欣然的笑意。   盼语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了,她不想再费神和太后对话,也不想勉强自己去想不开心的事情。只想找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地方好好把自己藏起来,哪怕是暂时的忘掉这些纷扰,也可以换来片刻的宁静不是么。“太后恕罪,臣妾真的很累,告退了。”   虚了虚凤目,太后没有拦着她:“但愿你是真的能想明白。”摆手示意她下去之前,太后泫然微笑:“你让人去给李玉传个信儿,就说明儿一早下朝,让皇上来慈宁宫坐一坐,哀家有话要说。”   “是。”盼语轻应一声,咬住了唇瓣,迈着逃一般的步子从内寝之中退了出来。这熏透人的檀香味儿,她是真的受够了。   翌日,弘历下了朝,着李玉送了好些新入京的果品到长春宫,随后才去了慈宁宫。   迎在宫门外的侍婢一水儿的年轻丫头,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旧人。个个面生的厉害,弘历似乎都没有见过。这样反而好,看过之后,心也安定了不少。   “给皇额娘请安。”弘历周正的行了礼,眉眼之间亦显出亲昵之色,皆因太后身边侍奉的丫头不少,有外人在,该给的脸面总还是要给的。其实若不是皇帝,弘历根本不想做出这虚伪的样子,喜欢谁,不喜欢谁,皆能由着性子来,何必虚以委蛇,浪费自己的心力。   太后自然是欣喜,就着小丫头的手起来,亲自去扶了一把。“快起来,秋已至,风凉地湿,看伤了膝盖。”   “谢皇额娘。”弘历顺势起身,凝神而笑:“儿子进来诸事繁忙,加之慧贤皇贵妃薨逝,后宫里颇为不安宁,倒是鲜少来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望您恕罪。”   “皇上虽然来得比从前少,但成日里送来的东西却不少。知道哀家虔心礼佛,所需的佛器佛经总是不间断的送过来。哀家读诵经文,抄写经书,心越发沉寂,倒是安宁不少。皇上不用惦记着,哀家好得很。”   寒暄过后,太后便打发身边的人去准备果品、糕点,奉上香茗。将身边的人一股脑的支开,这才顾上和皇帝说一说光鲜靓丽表面下,藏匿的腐臭与污秽。“皇上明知道愉妃是哀家的人,也知道哲妃殒折她之手,怎的还将她册封为妃?是表明皇上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了呢,还是皇上另有所图?”   方才还是母慈子孝的画卷,待内寝的奴才都出去,场景立刻变得剑拔弩张。弘历被眼前的事实逗笑,勾着唇角冷哼一声,轻嗤道:“皇额娘真是心急,奴才刚退下去,便沉不住气了么?册封愉妃之事乃是后宫之事,后宫之事自有儿子与皇后担待,皇额娘实在不必操心。   且说,那哲妃富察氏究竟是殒折愉妃之手,还是太后您,恐怕明眼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顺藤摸瓜也好,从严处罚也罢,只怕轮不到愉妃!”   “呵呵……”太后成日里总爱这样笑,笑声阴戾而尖锐:“这么说,皇帝你是来向哀家兴师问罪的了喽。”   “逝者已矣,死者已矣。无论是哲妃,还是慧贤皇贵妃都已经弃朕而去。既然是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再提。皇额娘,您从前朝就勾心斗角的过,一直到如今仍旧如此,就不觉得累心么?”弘历对上她狭长的凤目,冰冷问道:“就没有想过停下来,享享清福么?”   “清福?”太后仰面,干笑两声却忽然哽咽:“自哀家嫡亲的儿子生下来就咽气开始,哀家哪里还有什么清福可享。弘历啊,你拨弄着十根手指头好好算一算,哲妃的死,是哀家欠你还是帮你,难道你就理不清楚么?   哲妃浅薄,又是富察氏的女儿。虽然不及皇后母家那么显赫,但也终究是有顽强后盾的嫔妃。她膝下有你的长子,更加有恃无恐,倘若你因为厌弃她而惹出事端,哀家只怕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须知道,即便是哀家,在先帝临死之前也并不清楚后继之君到底是谁。   不能有一点意外发生,哀家不容许在最关键的时候,弄出个如此浅薄肤浅,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毁了你的前程。”   “别说的这样好听。”弘历丝毫不以为然。“你舍不下的,岂会是我的前程。若是弘昼登基为帝,你只会成为贵太妃。因为你从来就不是皇后,更不可能成为母后皇太后。”   太后猛然站起身子,眼里尽是灼热的岩浆,恣意喷射。但仅仅是一瞬间,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泊,慢慢的重新坐好。“没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哀家从来就不是皇后,所以哀家的养子当上了皇帝,哀家不过是贵太妃,只能住寿康宫、宁寿宫。   所以,帮你走上帝位是哀家唯一的选择,也是必然要做的事情。否则,先帝那一朝的浴血奋战到头来不都是徒劳么?哀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无所有,更不能看着辛辛苦苦抚育的四阿哥成为寻常富贵王爷,投闲置散,权利遗失,这简直比要了哀家的命更可怕。”   说到这里,太后稍作停顿,留出一些空闲给皇帝。可惜,皇帝似乎并没有想要说什么。若此,太后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道:“那时候,你未必知道自己不是哀家亲生的。而哀家动手,是全心全意帮你登上帝位。不错,皇太后是哀家在做,可皇帝却是你在做。”   弘历阴冷一笑,含凉凝神:“说来说去,皇额娘还是想将好处搁在儿子身上。”   “否则呢?”太后反唇:“弘昼是哀家的样子,几个月大就抱在哀家怀里一直抚育成人。而你,却是被当做哀家嫡亲骨肉,教养在宫里。若论情分,哀家对弘昼并不逊色你多少。甚至,哀家可以轻而易举的除掉裕贵太妃,她一死,弘昼若登基,就必得尊我为皇太后。为何我要选一条难走十倍百倍的路呢?还不是因为你!”   这一点弘历倒是深信不疑。凭太后的手段与心思,要除掉裕贵太妃而又不漏痕迹,还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皇额娘叫儿子过来,难道只是想说这些陈年旧事么?”   “自然不是。”太后微微一笑,慢慢的勾起唇角:“皇上不是一直想弄清楚,萧风究竟死于何人之手么?”   总算是说到了重点,弘历捋顺了自己的眉毛,捏了捏鼻梁骨:“倘若真是皇额娘所为,您尽可以不必向儿子解释。”   “哼。”太后垂下眼睑,略有些松弛的眼皮就将眼里的光彩遮住。“不愧是哀家抚育长大的儿子,你果真聪明。”   “朕却不知道,皇额娘是在赞美自己,亦或是朕。”弘历不想和她都圈子,直截了当问道:“紫禁城内外,还有谁能左右皇额娘您的心意?”   “裕贵太妃。”太后好不加以掩饰的答道:“从前她依附哀家,事事以哀家为先,哪怕是在先帝面前,也只敢讲哀家的好,讨哀家欢心。这么做不是为了哀家,而是为了弘昼。所以,今时今日,她的所做所为,依旧是为了她嫡亲的儿子。”   弘历见太后对上自己的眸子,只喟叹而笑:“萧风从前是朕的伴读,与朕一起长大。习武、狩猎、骑射无论做什么,几乎都是形影不离。为着这自幼的情分,朕对他一再容忍。可惜啊,他走了一条与朕背道而驰的路。为皇额娘您办事儿,死有余辜。”   “哦?”太后微微一震,竟不知道皇上会如此看待萧风。“他不是你知心人么?怎的你翻脸无情,竟然如此决断?”   “从前是,朕也给过他许多机会。可惜,朕方才也说了,他死有余辜。若此,朕还要感谢弘昼出手,帮朕了解了一个心腹大患。也保全了朕的一世清明,否则,倘若传出去了,不知道那些言官御史又要怎么诟病朕无情无义呢。”弘历冷冷的笑着,眉目里都是凉薄之意。   太后哑然无语,见皇帝起身要走,忙不迭追问一句:“你就不想知道弘昼为何要这么做么?还有,裕贵太妃如何又能左右哀家的心思?”   弘历停下脚步,背对着太后:“皇额娘,若是您还想继续留在这慈宁宫里享清福,就放过兰昕吧。朕不想再听见只言片语诋毁兰昕的话。她是朕的皇后,更是朕的妻子。其余的事情,您看着办。”   “你嫡亲额娘还没死。”太后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这句话。“她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   “那又如何呢?”弘历反问,仍然没有转身:“手里捏着她的性命,也是捏住了皇额娘您的荣华富贵。儿子真的看不明白了,若是果然如您所言,您又怎么会轻易就让朕知道她的消息。不怕朕翻天覆地也要查清楚此事,断了您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么?”   又是冷冷一笑,这一回,太后真的释然了:“那是因为,哀家看清楚了你,你没有胆子迎她入宫。雅福姨母的身份是伪造的,可她口里的故事句句实言。弘历啊,你是不敢承认你自己卑贱的身份吧!” 第六百一十九章 九重彩浪浮龙盖   弘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愤怒,被太后这样戳穿,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皇额娘,倘若儿子的身份揭穿了,对您有什么好处?彰显先帝宠爱您之深么,哪怕您没有儿子也能将朕抚育长大,荣登大宝?还是……皇额娘您已经生无可恋了,一心想要随着先帝赴黄泉?”   虽然没有动怒,可眉宇之间凝固的那股子帝王威严,足以将面前的太后震得微微发颤。弘历缓缓而来,径直停在她面前:“朕知道你手里攥着先帝的血滴子,朕也知道,哪怕是朕的养心殿,都暗藏着你的眼线。所以对你而言,紫禁城里的风吹草动一定就展现在你眼前。只是皇额娘,朕有些不明白了,再贪恋权势都好,你能得到的,不还是区区的太后之位么?”   太后没有想到,皇上是有备而来,不免冷蔑而笑:“知道又如何,皇上你没有证据。哀家穷尽此生,也从未当过皇后。旁人皆以为你皇阿玛有多宠爱哀家,其实就如同你宠皇后富察氏一样,不过是贪恋哀家母家的权势罢了。   即便真如皇上所言,哀家谋算一辈子,也不过是区区的太后,终究一无所有。那哀家也要拉上垫背的,让那些有负哀家之人,随着哀家一起下黄泉。”   弘历知道,太后口中有负之人便是皇后,心里更加反感:“皇额娘是真的不肯收手,一定要鱼死网破么?”   “不错。”太后岿然不动,镇定而笑:“其一,揭穿你的身世,让天下人知道乾隆皇帝的身体里,留着至微至贱的汉人血液。其二,废后另立,哀家要让讨厌的富察一族永远滚出皇权政治之中。两者任选其一,皇上你是会不顾惜自己的名誉还是舍弃你所谓最爱的女子?”   清冷的笑声震耳欲聋,在宁静的慈宁宫内殿上经久回荡。这是弘历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了。“皇额娘胸有城府之人,难得会把话说的这样明白。迂回九转才是您的心肠,如此坦荡倒是让朕难以权衡,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不过,皇额娘,儿子也有一物要亲自赠予您。”原是不想拿出来的,但此时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弘历将手指伸进左手的袖口,小心取出了一个纸卷。“这上面,都是先帝血滴子的记载。姓名、职务、职责诸如此类,太后请细细过目。”   太后狭长的凤目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彩,毫不迟疑的从皇帝的手中接过那纸卷,展开来看。一个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逐一映入眼帘,竟然毫无缺漏,这算是一网成擒么?   虽然太后没有说话,但她的狼狈,她的仓惶,她的不安与畏惧,都被弘历看得一清二楚。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一日,真是大为痛快。“儿子今儿又开了眼界,能从皇额娘脸上看出不一样的神情,且还是这样的狼狈不堪。皇额娘,您真是心疼儿子,知道朕最想要什么。”   “你……你如何得来?”太后咬牙切齿。   “萧风心怀不轨,屡次违背朕的心意,为何朕要容忍他活到这时,就因为他离京的这些年没干别的。一直暗中替朕打探关于血滴子的事情。皇额娘也许不知道,就连愉妃的母家朕也早就已经暗查清楚。之所以晋封其其格为妃,也正是因为她可怜。   由始至终都被皇额娘您蒙在鼓里,逼迫着做了不少不得意的错事。朕不是盲的,其其格这些年的改变朕都看得一清二楚,相反,皇额娘您却不知道,还当儿子是几岁的黄口小儿,任由你摆布诓骗。”   太后是第一次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再不是那个咿咿呀呀的四阿哥,而是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他竟然无声无息的,将所有的事情的玩弄在鼓掌之间。非但断了她的后路,竟然连底细都摸的一干二净。而自己却傻兮兮的以为,后宫里的波谲云诡,从来就没有逃离过掌心。   “皇额娘,您不必发颤。”弘历见太后瑟瑟发抖,少不得鄙夷而笑。“您想让朕看见的,朕都看见了,您不想让朕看见的,朕也一样能看见。来来去去不在您想不想,而在于朕是否要看。本来还想给你留着个念想,此番话既然已经说透了,那儿子也就不再多言其他了。   念在您总算养大儿子,有帮衬儿子做了不少事情的份儿上,继续当你的皇太后。但凡朕有的,好的,都能给你。你实在不必烧这样廉价的檀香,不必穿这样粗糙的料子。权当是儿子替先帝护你周全。当年,您的母家帮衬了先帝登基,如今才有朕的万世不拔之基,没有功劳,也总有您的苦劳。   何况,若不是您斗倒了孝敬宪皇后,敦肃皇贵妃,又为朕铲除了不少障碍。最终在朕与弘昼之间,捧了朕上位。想来,今日的大清未必是如此国泰民安的局面,就冲这些,朕领您的情。”   凌厉的话说尽了,弘历也想说说真心的话。“朕还记得,朕贪玩雪夜偷偷溜出府去,受了寒,几日高烧不退。一直是您守在朕身边,几天几夜不曾宽衣安歇。朕也记得,将朕送去宫由祖父亲授课业的那一日,你久久立在王府门外,痴痴的望着朕远去的背影,眼里翻滚的泪意。   那些都是真的,至少朕愿意相信是你怜惜朕的一片母子深情。所以,即便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惑乱后宫,一次又一次的诬蔑朕的皇后,朕也没有痛下杀心。皇额娘,您该知足了。不管您信不信都好,即便知晓您并非嫡亲额娘,朕也从来没想过接回亲额娘来取代您的位置。   不错,血统要紧,皇家的尊贵更要紧。但是怎么也不及,朕想要一个真心在意朕的皇额娘要紧,你好自为知吧,别再触及朕的底线,算是儿子求您了。”   一番话毕,弘历旋身而去,终究是没有多一分的留恋。剩下太后瞪着空洞洞的双眼,茫然的盯着天花发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梦却终究是要醒了。   接连的两个月,京城内外震动不小。皇上以各种罪名,先后处置了一批官员。   上至当朝一品、二品的官吏,下至内庭伺候无品无级的奴才,搅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话说不好,一首诗写的不像样,就招致诛连之罪。   京城的秋日,原本是最好的时节。然而此时,连空气都如同心弦紧紧绷着一样,除了腥咸的味道,再没有其他了。   相比前朝的动荡不安,后宫里反而一片宁静。   兰昕依旧是每日早早起身,由嘉妃、愉妃轮流伺候着梳洗上头,再和六宫的嫔妃们说说话。得空就去钟粹宫瞧一瞧有八个月身孕的纯贵妃,要不就同娴贵妃一并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请安。大多数的时候,她总在长春宫里守着永,看着他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兰昕才觉得日子竟然真的有几分美好。   而因为忙于朝政,这两个月来,弘历鲜少会来后宫。即便是来,也只在谁的宫里坐上片刻,随后又急急忙忙的返回南书房阅折子。   可能正因为皇上对六宫一视同仁,没有特别的偏宠,妃嫔们也甘于这样的清闲了。甚至听过前朝的种种后,她们会有些畏惧此时的皇上,会想要暂躲一躲。毕竟谁都不愿意在这样动荡的时候,惹皇上心烦。   于是,东西六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怡嫔处了。   “姐姐,你看看,这件衣裳怎么样?”柏絮妤提着一件芙蓉暖春的水蓝旗装,比在秀贵人的身前:“这芙蓉花有粉有绯,花蕊或是金丝或是银线,颇费了一些功夫呢。”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怕受不起。”秀贵人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听婉姐姐说,这衣裳可是妹妹你亲手绣成,从裁剪到成衣,丝毫没有假手她人。这可不是太费晨光了么,姐姐我怎么好厚颜收下。”   陈青青拍了拍秀贵人的手背,啧啧赞道:“这颜色很适合你,所绣的芙蓉春色也是清新典雅,颇有新意。易彤妹妹(秀贵人)我看你就不要推脱了,辜负怡嫔妹妹一番好意。”   “可不是么。”柏絮妤含笑娇嗔道:“这再好看的衣服也得穿在身上才能显出匀称的体态,婀娜的身姿不是。难不成要我挂在墙上自己个儿瞧么。姐姐,妹妹我可是亲手为你儿缝制的啊。现在婉姐姐都这么说了,你不肯要,莫不是嫌弃我的手艺不精?”   “怎么会?”秀贵人连连摇头:“这样的手艺,怕是宫里待过十数年的绣娘也赶不上,哪里就不精致了。既然妹妹这样有心,那姐姐我就收下了。多谢你。”   柏絮妤从心底笑出来,欢喜的不行:“姐姐喜欢就好,常来常往的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皇上许久都不来后宫走动,咱们姐妹之间再不亲密一些,岂不是人人都要闷坏了。有两位姐姐陪我说说笑笑的,日子还真真儿是好过极了。我做的衣裳姐姐喜欢,最高兴的自然还是我。”   陈青青知道,怡嫔是按耐不住了,只是浅浅随着两人笑,擎等着看好戏呢。 第六百二十章 翠鬟聊著小诗缠 于是三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闹腾了一个下午,直到晚膳前才将秀贵人送走。柏絮妤只觉得脸都笑的抽筋儿了,很是疲倦。让丁澜用调过花汁的温水绞了帕子,轻轻敷了敷面颊,她这才顾上和婉贵人说话。 “姐姐,您说这才开始就已经这样累了,往后的日子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过才好呢。”嘴上说着累,可柏絮妤的劲头却很足。眉飞色舞的表情,掩藏不住她心里的得意。“方才那件衣裳,可是真真儿费了好些手脚才做得的。全赖皇贵妃昔日给的灵感。” 陈青青闻言不由蹙了眉:“妹妹,你是说方才那件衣裳……你做了手脚?不是当姐姐的不放心,只是这样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出衣裳出自你手。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了么?未免太不小心了。” 见婉贵人焦虑不安,柏絮妤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姐姐别误会,衣裳是很好的衣裳,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所谓的手脚,也并不是在衣服里藏毒蜘蛛啊,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哦?”不知道这个怡嫔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陈青青怨恼的隐藏起心中的不满,只留下一脸的焦虑:“姐姐是怕你有什么不好,妹妹,在后宫之中,谋算她人谋取恩宠固然要紧,却不及自己的身家性命更紧要,你不能太冒险了。” 听了这一番说话,柏絮妤当真是舒心极了:“也就只有姐姐最关心我。你且放心便是,给秀贵人的衣裳,我暗中抽掉了几根丝,在衣裳袖口的接缝处,说好补也好补。且穿的时候或许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只要沾水洗过,抽丝便很容易显露出来。” 转了转水亮的眸子,柏絮妤喜笑颜开:“据我所知,内务府新呈上的一批料子里,也有这样颜色的两款料子。一匹给了娴贵妃,一匹送去了纯贵妃的钟粹宫。两宫娘娘都十分满意,东均吩咐内务府置办成衣,届时就要有好戏看了。” 这两件事听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关联,但实际上,陈青青隐约觉出了什么。“你是说,要让秀贵人弄得这两批料子都有问题?” “姐姐可真是聪明,妹妹的话只说了一半,你就全都明白了。”柏絮妤连连赞道:“姐姐虽然不是功于心计之人,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聪明人呢。相信臣妾身边只要有姐姐帮衬着,那便会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陈青青淡淡的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我只是在想,咱们这样做真的有用么?皇上来与不来,却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唉,姐姐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柏絮妤抚了抚自己的腰身,恨意便腾的一下子窜上来:“无论如何,娴贵妃羞辱之仇都不能不报,还有那个假仁假义的纯贵妃,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妹妹,路再难走都好,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的。”陈青青收起了愁绪,认真道:“你尽可以安心。” 秀贵人看着院子里的一株黄菊发呆,想着心事。 自从慧贵妃薨逝,她便从储秀宫迁了出来,与张常在同住在咸福宫里。 “贵人,您瞧。”水澜愁眉不展的捧着水蓝色的旗装,委屈的不行:“辛者库的奴才手脚好不利落,竟然将怡嫔娘娘送给您的衣裳浣洗成了这个样子。奴婢才多说了两句,管事儿的嬷嬷就冲我发了好一通脾气。这可如何是好?” 秀贵人很喜欢怡嫔送的这件旗装,不但料子舒服,而且她知道,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宫里头唯有两位贵妃才有。怡嫔这样待自己,亦是难得,如今看见衣裳成了这个样子,心里也是憋气。“辛者库那些奴才不理会也就罢了,左右是看天做人的。只是这衣裳坏了到底可惜,这样吧水澜,你陪我去一趟内务府。” 双手捧着衣裳,秀贵人瞧着自觉可惜:“这些年了,除了这件衣裳,水澜啊,你可知我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了。” “小主啊……”水澜也满眼是泪,凄然的垂下头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好了,不说这些了,苦与不苦,日子不是都得这么过么。”秀贵人特意嘱咐了一句:“你记得带上银子,一准儿派的上用场。后宫里的这些奴才,不是欺软怕硬、看天做人,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总归都是要图点什么的。没有白来的恩惠,也没有白给予的好处。” 水澜连连点头,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幸亏贵人您心灵手巧,做了不少东西贴补开销,怎么手里的钱银总不至于短缺。日子也好过一些。”边说着话,水澜边从衣柜的匣子里取了两锭银元宝,一枚五两,十两银子已经是七八日的开销了。 这头秀贵人才有了动作,那便风声就传到了柏絮妤耳中。她兴冲冲的来到了婉贵人的厢房门外,轻咳一声甜甜唤了一声姐姐,又问:“你得空么?妹妹能否进去说话。” “快进来。”陈青青亲自给她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匆匆行了礼。 柏絮妤见她这样客气,脸上有些不高兴:“姐姐这是做什么,关起门来,你我可是比亲姐妹还要亲呢。在自己宫里也这样行礼,未免显得太生分了。” “是了是了。”笑容可掬,陈青青认真道:“我不过是怕坏了规矩,并无生分之心。只是妹妹满面笑意,有什么好事儿么? “姐姐,秀贵人果然按照设想的去了内务府。那边才有动静,奴才就送信儿过来了。看来今儿晚上咱们就能动手了。”柏絮妤含笑:“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也一定会很有意思,姐姐请好吧。” “有妹妹在,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自然是等着瞧好戏。”陈青青幽幽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了。 “皇上万福金安。”盼语没想到皇上会这会儿过来,连忙将起身迎上起来:“臣妾不知皇上会过来,未曾准备,失仪之处还望皇上恕罪。”她已经盥洗完卸了妆,只穿着如常的衣裳,披散着青丝坐在小窗前喝着蜜汁。皇上就在这样惬意的时候,难得的走了进来。 弘历摆一摆手,李玉麻利的领着奴才们退了下去。“不怨你,朕是突然想来瞧瞧你,就过来了。见你若有所思的孤身坐着,不想惊着你,便没有通传。” 盼语见皇上遣走了侍婢,心知他有话要说,重新倒了一碗蜜汁:“皇上先润润喉吧。” “也好。”弘历端身正坐,从娴贵妃手里端了瓷碗,一饮而尽。 盼语连忙取了帕子,递给皇上擦拭唇上的水珠,他却没有接。 “这些日子,朕鲜少来后宫,亦没有传召你相伴,你不怨朕吧?”弘历对上娴贵妃略带讨好的眸子,咬字真亮的问。 “臣妾岂敢。”盼语有些心慌,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皇上不来,臣妾自然是盼着您来,却不敢奢望您一定会来。来与不来在皇上,可无论是来是不来,臣妾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想着皇上,惦记着皇上。” 弘历没有出声,顺手握住了那条帕子。 盼语也只好顺势松开手,由着皇上拭了拭唇角,又将帕子扔在手边的桌子上。 随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场面竟有些窒闷。全然不是那种温情脉脉,你侬我侬的无声胜有声。反而盼语很想要摆脱这样尴尬的场面,尽管她是真心的盼望着皇上能来。不知道为什么,心灰意冷的感觉浮现在心头,难道说此生她都找不回与皇上的从前了么? “朕就是过来瞧瞧你,见你安好,朕也就宽心了。”弘历泫然道:“朕还有折子没看完,你好生歇着,得空再来瞧你。” 盼语如遭雷击,整个人怔怔的半天没有做声。直到皇上已经走到门槛儿前,她才猛的醒过神来,扑扑楞楞的就奔了过去,从身后一把环住皇上的腰身,轻声啜泣。“臣妾盼着皇上能来,皇上来了却没有话想对臣妾说么?是皇上觉得,盼语不再是您能诉说衷肠的人了,还是皇上心里已经厌烦透了臣妾?” “你说呢?”弘历轻描淡写的问了这一句。 “怡嫔的事情,是臣妾一时恼怒,皇后娘娘之所以说臣妾中毒,乃是想要替臣妾开脱。”盼语垂首,凄凄道:“皇后娘娘不想再让臣妾被皇上嫌恶,也不想臣妾再受委屈,为能维护臣妾,不得已才会如此,还望皇上恕罪。”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弘历宽慰了一些。“你知道便好。” “臣妾不敢怨怼皇上,更不该怨怼皇后娘娘。”盼语含着泪,一字一句极其动情:“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了许多事情,早已经不欠臣妾任何东西。得不到皇上的真心,是臣妾作茧自缚,是臣妾蠢笨,不懂得该怎么侍奉皇上……这些日子,臣妾早已经看透了全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皇上说出这番话。” “那封密笺是你送去养心殿的吧?”弘历略带几分疼惜,缓缓的问。 第六百二十一章 绛蜡银台晃绣帏 盼语含着热泪,温婉的点了下头:“臣妾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也只能尽力而为。” “朕没看到那封信笺上的名单之前,着实以为你是走偏了路。盼语,朕从前就不是全心全意的信你,所以才有了洛樱的事情。如今,朕想加倍弥补你,却又怕你因为恼恨而已经选择一条与朕越走越远的路。”弘历从前不会对她说真心话,这会儿说亦不过是希望她真的能释怀。 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对,弘历反手将她拥进怀中:“你若怪,只怪朕就是。皇后当初那么做的确是有失妥当,但……朕不希望你怨怼于她。这么多年来,王府、后宫,什么事情都靠她一个人支撑着,朕实在不忍心再看她受苦。” 盼语欣然为笑,眼里只有流动的清澈的光:“皇上您放心,臣妾不会怨怼皇后娘娘,并非因为她是皇后娘娘,而是,这些年来,皇后娘娘真的对臣妾很好。许多事情上,也是臣妾自己太过执拗,伤了皇上的心。所以,臣妾想通了,方才就对皇上说过,臣妾是真的想通了。” 能在他结实的胸膛臂弯里沉醉,是她这一生最美最美的梦了。盼语很想说出自己真心的话来,可那些话,她知道,他并不想听。 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上,弘历慢慢的闭上眼睛:“朕知道,你知道耿耿于怀没能有咱们的孩子。朕已经让内务府择选了最好的药材,配合太医院历年来最有效的好方子,慢慢给调养。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为朕添几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朕只是不想你有遗憾。” 脸颊生出粉红之意,盼语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药石之效再有力都好,若是皇上不来,臣妾又如何能如愿?” “朕会常来陪你的。”弘历的口吻缱绻也带了几分温热,低声哄道:“只是今晚,朕还有好些折子要看,盼语,你早些休息,朕得空来瞧你。” “臣妾遵旨。”盼语嘟唇,随即一笑:“臣妾不敢扰乱军心,更不敢迷惑皇上不理政事。臣妾就在这承乾宫等着皇上来,盼着皇上来。” 弘历轻轻的抚了抚她乌溜溜的长发,敛去笑意道:“太后那里,不能没有后宫的妃嫔照应着。皇后如今要抚育永,更是忙乱,你就多去太后宫里陪伴。”稍作停顿,弘历诚然道:“旁人去,朕多少会有些不放心,你便是最让朕省心安心的了。” “臣妾一定好好侍奉太后,请皇上放心。”盼语的眼里,没有昔日的怒火与斗志,有的只是温婉柔和,犹如她此刻披散的长发,一水儿的顺滑,叫人爱不释手。“恭送皇上。” 目送弘历离去,她才幽幽的长出了一口气。“叶澜。” 门外吱应一声,随即便是走上近前的脚步声,叶澜推门而入:“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太后怎么就知道,皇上那块儿肉养,那块儿肉疼呢?按太后的法子这么一办,竟然什么事儿都平了。皇上也不生本宫的气了,本宫也能光明正大的去慈宁宫了,就连本宫不孕都被皇上关注在心,仅仅是几句话一张信笺的功夫,就收住皇上的心了?”冷冷一笑,盼语深不以为然。 “难道本宫这些年的付出,还不及一张告密的信笺有用么?难道皇上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心与情,反而是谁最能帮衬他的帝业。”深深看了一眼叶澜,盼语眼底的失落将方才的温婉柔顺一并吞噬,终究是看不见一点痕迹。“那本宫执着于爱,有什么意思?本宫执着于情,又能得到什么?还真是不如好好跟着太后奋力一搏,拼个后位来,也不枉费本宫入宫走这一遭不是么?” 叶澜听得出这是娴贵妃歇斯底里之言,紧忙劝道:“娘娘别这样想,方才皇上走的时候,奴婢偷偷瞟了一眼。皇上的脸色是真的高兴,而并非伪装出来的。足可见皇上待娘娘您,是有真心的。哪怕这份真心不是那么显而易见,但只要有,娘娘您的付出就不算白费。 依奴婢看,后位是可以奋力一搏,但博取后位,并非是为了穿上皇后的宫装,佩戴唯有皇后可以佩戴的金凤步摇,而是为了能与皇上并肩,如影随形。奴婢斗胆揣测,以为这才是贵妃娘娘您的初衷啊。” 这个时候,原本是该潸然泪下的,可是盼语眼中十分的干涩,根本没有一滴泪痕。“本宫已经忘了什么才是初衷,什么才该是初衷。既然一辈子都该在算计里度过,那就好好算计算计吧。且看谁的命长,能算计过谁……” 没有再劝什么,叶澜只是看了看天色:“娘娘早些休息吧,奴婢替您熄灯。” “也好。明日一早,本宫还要去慈宁宫向太后道谢呢。”盼语喃喃自语:“没有太后忍痛割爱,折损了几乎所有的血滴子,也换不来皇上对本宫的丁点儿信任。说到底,这一仗赢的真是太艰难了。” “呼”的一声,叶澜将最后一盏宫灯也熄灭,整个内寝之中再无半点火光。 盼语不想心太暗了,便隔着朦胧的细纱帷帐直勾勾的看向窗外。却才发现,原来乌云蔽月,连朦胧的银光也骤然失色。 次日一早,内务府的奴才就赶着将水蓝色锦缎赶制的旗装送了过来。叶澜见款式很新颖,刺绣的功夫又精到,就捧了来替娴贵妃换上。 盼语也喜欢这样纯美的颜色,特意择了一套镶嵌蓝宝石的饰物佩戴,整个人看上去鲜亮雅致,却不过分奢华。“肩舆备好了么?别耽搁了时辰。”昨天皇上才叮嘱,要好生照顾太后,盼语便越发的急切想早些去慈宁宫。 “都准备好了,娘娘可以动身了。”叶澜知道娴贵妃的心思,笑容明媚。 “这宝石还真是罕见,以前从未见过呢。”秀贵人瞪圆了双眼,仔细的看了又看。“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堂,比起咱们自己的蓝宝石,它的颜色要浅得多。虽然是很浅,但却透明,像极了蓝天的颜色。 苏婉蓉笑容可掬,却没有一丝得意:“本宫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皇上只说,这是外头辗转进贡入宫的宝石。虽然不见得有咱们的美玉名贵,却胜在稀罕,且正好和本宫这一身儿衣裳颜色相近,皇上就赐给了本宫。 倒也不多,珠子够穿一串手链,再制成一对儿丁香儿。手串本宫带着,若是秀贵人喜欢,那对丁香儿本宫就转赠于你吧,正好你也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看着也是鲜亮好看。” 轻轻摇了摇头,秀贵人连连谢过:“这样贵重的宝石,既然是皇上赏给纯贵妃娘娘的,臣妾怎么敢要。何况,娘娘带着,比臣妾要好看许多呢。” 两人你吹我捧的,正说的热闹,听见不远处有肩舆行来的声音,便齐齐抬头看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两人均是微微一愣。 还真是凑巧了,肩舆上坐着的娴贵妃,竟然也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旗装。无非是有绣着芙蓉含春,有绣着石榴百子百福图,也有绣着白鹭戏水的罢了。 盼语不是瞎子,自然也看见这样立着的两个人了,便吩咐叶澜走过去。“纯贵妃孕期足有八月,怎的一大早上贪凉贪湿,又不辞劳苦的步行至此与秀贵人扯闲篇儿呢?” 肩舆虽然是停下了,可娴贵妃丝毫没有走下来说话的意思。苏婉蓉也不恼,只是扶着腕子上新奇的蓝宝石手串,含笑与她说话。“身子重了,走一走也不觉得冷,倒是出了一头的汗。正巧遇上了秀贵人,就和府里一并熬过来的姐妹说说话。难为我这些琐碎事儿贵妃也惦记着。” “纯贵妃说笑了,这后宫里有谁会不挂心你的一举一动呢。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亦如是。”盼语只觉得抵触的不行,越看越觉得纯贵妃水蓝色的旗装叫人恶心。什么图案不好绣,竟然是石榴百子百福。“就连内务府的奴才也知道,什么样的款式最适合纯贵妃。只是当初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呢,随随便便的人都能穿,也不过如此。” 秀贵人略微有些尴尬,连忙道:“臣妾不知道自己身上这件旗装竟然会和两位娘娘相似,冒犯之处还望娴贵妃娘娘恕罪。” “恕罪?”盼语粉嫩的脸颊浮现出动人的笑意,如此的明澈清新:“妹妹严重了。本宫并非责备你什么,而是说内务府的奴才伺候不上心罢了。你又何必自己拣骂挨。” 苏婉蓉瞧了秀贵人一眼,略微转了转手上的珠子:“娴贵妃错怪内务府的奴才了,秀贵人的衣裳乃是出自怡嫔之手,且早在你我之前就已经穿了。又怎么能怨奴才们不会办事儿。其实一样的料子有什么关系,终究是穿在不同的人身上罢了。娴贵妃不是一直都喜欢水粉水红的颜色么?本宫瞧着令嫔穿起来也格外好看,所以小节而已,不用太费功夫去计较。” 将身起来,盼语意欲从肩舆上下来,谁知才一抬腿,就听见“刺啦”的裂帛之声,当即赧红了脸。 “呦,这是怎么回事儿?”苏婉蓉幸灾乐祸似的瞥了娴贵妃的裙边:“莫不是衣裳不合身吧?” 第六百二十二章 想见频将翠枕移 “娘娘。”还是叶澜机敏,连忙挡在了娴贵妃身前:“奴婢失仪,明知道宫装的下摆收紧了些,方才迈步子急了,硬生生的扯出一个口子,请娘娘恕罪。” 盼语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面红如绯,心里的难堪岂能被叶澜三言两语就给盖住。“既然是步子迈的急了些,往后就规行矩步,多加小心吧。” 秀贵人强忍住眼底的笑意,也没有多嘴出声。但脸上浮现的那种轻蔑之意,其实随随便便就能隐去的。 苏婉蓉这么看了她一眼,亦觉得她是真的性子浅薄了些。回首只对娴贵妃道:“衣裳扯破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至于生气,左右再做一件儿新的不就得了。也幸亏扯破的是叶澜的衣服,若是娴贵妃你的,可就不好办了。谁不知道这新进贡来的料子,这个颜色已经没有了。” 心底恼火,盼语总觉得事情蹊跷。内务府毕竟不是第一次给她制衣,从前也从未发生过如此的事情,何况她现在已经是贵妃了。哪有奴才敢不谨慎精心着办事儿的?“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就不与两位多言了。” 返回肩舆的每一步,盼语都如同走在刀尖上,格外的小心翼翼。“纯贵妃说的极是。皇上昨晚上才叮嘱了本宫,要精心尽心的侍奉好太后,本宫自然是得赶紧去,一点儿时辰都不能耽搁。” “恭送娴贵妃娘娘。”秀贵人轻佻一笑,福过身转首对纯贵妃道:“还是娘娘的稀有蓝宝石最称这旗装的颜色。皇上是最有心的了,总是替娘娘设想、安排的周全。哪怕是一串珠子,一对丁香儿都谨慎周到,真是让人羡慕呢。” 就着这样谄媚奉承的声音,盼语面无表情的上了肩舆。身后是纯贵妃和婉幸福的笑声,竟要比秀贵人的奉承刺的更疼。不错,有些人说话的确刺耳,可有些声音听起来却刺心。只是,当盼语稳稳当当坐在了肩舆上,再度面对二人时,脸颊浮现的笑意竟然又如旧的好看起来。 她这一条路,走的比纯贵妃还要更艰难。偏不信纯贵妃都能做到的,她却做不到。 忍下了这口气,一直忍到慈宁宫,四下里无人,盼语脸上的神色才骤然生变。“叶澜,这衣裳到底是怎么回事,纯贵妃那么大的肚子穿着都无碍,本宫不过是迈了一步,怎的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去查清楚的。”叶澜谨慎道:“只是这样面见太后……”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旗装撕裂的一角,像是有抽丝的痕迹,这就让她更加疑惑了。“按说进贡的缎子,不会如此,奴婢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是有人不想让娘娘您抢了风头……” “先别说了。”盼语怕收不住脸上的怒色,故而打断了叶澜的说话:“等从慈宁宫回去的时候,你再仔细去办这件事儿。记得用一点方法,千万别惊动了人。” “是。”叶澜轻声的应道,转而大声道:“娴贵妃娘娘驾到。” 盼语顺势走进内寝之中,才见到一个小丫头正在为太后揉肩。“太后万福金安。” “是娴贵妃啊,怎么来的这样早?”太后才起身梳妆不久,早膳还没用,娴贵妃竟就来了。 “太后身边侍奉的人都是内务府新选进来的,个个水水灵灵,看着就像是小荷嫩尖儿,清新却终究是稚嫩了些。臣妾怕她们毛手毛脚的,摸不透太后的心意。与其担心着,倒不如臣妾自己过来,实实在在的听从太后差遣,这样心里反而舒坦。”盼语略微侧身的坐下,有意的将破损的衣裳遮挡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想要掩藏自己的疮疤不让人瞧见一样,加倍的小心翼翼。 “你倒是孝顺,只听这番话,哀家也觉得舒坦了不少。”太后赞许一笑,对身边儿的小宫婢道:“丫头啊,下去吧,这儿有娴贵妃陪哀家说说话就好了。” 人才下去,盼语便有些按耐不住:“皇上昨晚来了臣妾的寝宫……” “然后呢?”太后不动声色,平静的听着。 “皇上说了许多‘心底话’,臣妾听得出来,都是那张信笺的功劳。”盼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可是为了臣妾能重夺皇上的信任,折损了这么多血滴子,太后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筹谋呢?” 狭长的凤目里尽是笑意,太后想起那一日与弘历的对话,不禁泫然。“你有所不知,其实皇上已经掌握了一些。哀家这么做,是帮你也是迫不得已。与其让皇上一个一个的揪出来,倒不如由你告诉他。不管怎样那些血滴子都是要遭殃,你来动手反而对你有利。旁的就无所谓了,哀家绝不会把自己全部的后路断送掉,你大可以放心。” 听太后这么说,盼语着实松了一口气。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即便太后没有出此谋策,她也是真的想要揭穿太后。现在反而好了,对皇上她衷心可嘉,对太后她又言听计从。慢慢的,改掉自己执拗的坏脾气,一点一点的收回皇上的心,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再这样任人宰割的过下去。 “皇上应该还叫你多多陪伴在哀家身侧吧?”太后见娴贵妃来的如此早,便知道皇上一定有叮咛。 “是。”盼语颔首。 “那很好,你就继续替皇上‘注意’哀家的一举一动。什么话能透出去,你心里该有数。”太后眯起眼睛,勾起唇角:“你这衣裳倒是好看,鲜少能将这样的蓝色染的如此清淡纯美,像极了天空蔚蓝的颜色,又好像海天相接的宽广之美。” 盼语凛眉,笑容很是不自在。“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臣妾也不过是捡了个漏子。” “你明白就好。”太后轻轻的掸去衣袖上的尘,仿佛看见那尘飞扬而起,浮在空气之中,迎着投进窗棂的日光,兀自闪烁着金光。“皇上喜欢你穿什么样子的衣裳,你就穿什么样子。爱听什么话,你便说什么话。情分这东西啊,往往就是投其所好罢了。 总不能明知道是这个样子,却偏偏非要那个样子不是么?转眼,你伺候皇上也这么些年了,该明白的,最终总是要明白。” 忍不住动了动唇,盼语还是很想知道:“臣妾斗胆敢问太后一句,您是先帝朝最受宠爱的贵妃,太后,您真的得到过先帝的心么?” “若说没有得到过,哀家这一生未免也太荒诞不经了。可若说得到,到头来哀家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执着于自己心里的仇恨罢了。”这话不假,静下心来的时候,太后时常会想,加入不是富察氏一族从中阻拦,先帝会不会册封自己为皇后? 还是富察氏一族的所作所为,其实根本就是先帝授意的?想到这里,太后不禁有些头疼:“得到过,又失去了,这便是最好的解释。哀家也不知道,究竟到先帝死的时候,心里还有没有哀家。反正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有没有似乎根本就不要紧了。” “可是臣妾……放不下皇上。”盼语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从前她是挖空心思的对皇上好,所以皇上爱她怜她,百般呵护。如今,她也是挖空心思,却是以谋策使皇上回心转意。而皇上回馈给她的,不过是怜悯与微乎其微的信任。这样的情分,真的好么? “你若是放得下皇上,你就不是娴贵妃了。”太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哀家问你,倘若皇上的人与皇上的心你只能得到一样,你是要心,还是要人?” 怔在那里,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一个躯壳有什么用,心不在,一切都是空的。可只要皇上的心谈何容易,除非向皇贵妃那样,闭了眼才知道有还是没有。不能两全其美的选择,盼语还真是不敢轻易开口回答。 “人不在,心里惦记与否,你又如何能知道?倒不如日日就在眼前,即便是敷衍了事,旁人看来却也是不同的。哀家想,纯贵妃此时得到的,便是皇上这个人了。你若是能和她一样,时常让皇上相伴身侧,心总会有的。”太后浅浅的勾起唇瓣:“记得按时服药。” 心里一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盼语是真的听进了太后的话。“多谢太后提点,臣妾告退。” 从慈宁宫一出来,盼语便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冰冷道:“叶澜,去内务府弄清楚这旗装的事情,从料子到经手之人,都得逐一查问清楚。快去快回。” “是。”叶澜见娴贵妃如此着急,不敢多话,紧忙就去了。一路上,叶澜走的飞快,身后缀着的两个小宫女儿几乎都跟不上她的步子了。 “姐姐,你瞧哇,我说什么来着,娴贵妃岂会是能沉住气的主,这不是来了么?”柏絮妤与婉贵人立在通往内务府一条小径的亭子里,看着急匆匆而去的叶澜,娇笑不止。“来了就好说了,怕的只不过是她不来而已。” 第六百二十三章 淡烟笼月绣帘阴 盼语拿起一枚金桔,用护甲锋利的尖在上头划了一道口子,用力一捏,清香甘甜的汁水便溢了出来。【粘在葱白的指尖上,黏糊糊的难受。“闻着是好香啊,谁揉在手里却才有谁知道是什么感觉。” 叶澜机灵的绞了帕子,双手呈于娴贵妃:“既然看着光鲜,闻着鲜甜,但实际上难受,娘娘不如扔了的好。” “本宫也想眼不见为净,可是你方才不是说,那衣裳的料子除了秀贵人动过,就没有旁人了么?同样的料子,怡嫔先赠了她,她的坏了,拿去内务府借料子修补,怎的本宫的衣裳下摆就不合身了?”盼语蹙着眉,想起纯贵妃的样子,心里就窒闷的不行。“连大腹便便的纯贵妃穿着都合身,偏是本宫的竟然闹出扯破裙角的笑话,当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平时,娴贵妃恼火,说话定然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只是今日却不同,眼前的娴贵妃虽然握着才绞过的帕子,却没有扔下那枚已经汁水满处的金桔。不紧不慢的揉捏,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说话,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罢了,秀贵人是出于私心也好,是成心和本宫过不去也罢。不过就是一件衣裳。还记得本宫曾经于御花园重则过她,逼得她几乎丧命,这一回算是扯平了。”盼语忍住嫌恶,终于还是把自己把玩的不成样子的金桔扔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了。 “娘娘您这是……”叶澜是想问她,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就两批的水蓝色料子不好找,金桔却有的是。 “自己酿出的苦果,就得自己吞下去。无论是有多么的恶心都好。”盼语知道,为了能挽回皇上微乎其微的信任,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总不至于为了一匹缎子就丢了一切。“这么着吧,你把这衣裳送去内务府,就说不合身,让他们看着怎么改一改。” 叶澜知道,这已经是娴贵妃的底线了。“娘娘,奴婢在想,这样做是您希望息事宁人,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未必想如您的愿……那……就不会再生出其余的事情么?” “不用管其他人如何。你只要好声好气的放下就行了。即便再有有心人,只要本宫不动怒,将这件事情无声无息的揭过去了,也就这么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盼语甜美的笑了笑“没有什么事情,比好好控制本宫的情绪更要紧。皇上不喜欢本宫凌厉咄咄的样子。” 盼语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这些算不算晚。从前之所以敢和他“造次”,撒撒娇,使使性子,那是因为她以为他的爱回无所不能的包容一切。却原来,不过仅仅是她自己想想的而已。 “叶澜,你去吧,这衣裳就这么明着捧过去。若不是秀贵人一人而为,有心人必然会另有打算。” 张常在怯生生的走进令嫔的内寝,垂着头福了福身:“娘娘吉祥,这会儿唤臣妾来不知所为何事?” 说真的,魏雅婷挺不习惯旁人唤她娘娘的。从小小的常在摇身一变,成了令嫔,这个落差是真的让她想笑。“姐姐别这么拘谨,那一日和姐姐打过照面,觉得姐姐面善,很想雅婷已故的亲姐。所以就想着请姐姐过来,说说话。” 这么说着,魏雅婷又觉得有些不妥当,连忙道:“姐姐别误会,雅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自小和亲姐相依为命,她走的急,我一直耿耿于怀,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并没有咒姐姐你的意思。” 轻轻一笑,张常在露出难得的笑颜:“娘娘无须解释,臣妾自然知道娘娘不是那样功于心迹的人。许是臣妾真的有几分相似吧,能陪着娘娘说一会儿话,也是好的。否则臣妾成日里闷在咸福宫,真就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又或者其实已经死了。” 魏雅婷伸手拉着张常在坐下,又让夏澜端了一碗莲子羹。“我唤你姐姐,姐姐便唤我妹妹吧。这样说话才近乎。一口一个娘娘、臣妾的,听得我脑仁疼。姐姐性子娴静,耐得住寂寞,正如妹妹我幽居竹林苑一般。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又是在我的内寝之中,没有外人,何必分的这样清楚呢。” 见令嫔如此平易近人,张常在也就不坚持了。“好,我到底年长你好几岁,唤你一声妹妹也的确亲昵的紧。”笑过之余,张常在有些诧异:“若换做是旁人,必然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去。妹妹却不同。” “姐姐是说幽居竹林苑的事情吧?”魏雅婷不以为意,剥了一个石榴搁在张常在手边。石榴鲜红的子儿看上去晶莹剔透的,让人欣喜。“那毕竟是妹妹的过去,虽然不光彩,可也成就了我如今不畏落寞的心性。简朴宁静的生活,远离后宫喧嚣,其实竹林苑当真是世外桃源呢。我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旁人若是取笑,只由着她们自己的心也就是了。我这身上不会掉一块肉,更不会有什么损失,理会她们做什么。” “若是我能有妹妹你这样的豁达,该有多好?”张常在垂下眼睑,好容易才忍住泪意。 “姐姐莫不是有什么苦心的事儿,讲出来让妹妹听听也好。即便帮不上什么忙,起码能为姐姐分忧啊。”魏雅婷轻轻的拍了拍张常在的手背:“何苦憋在姐姐一个人的心里难受呢。” 张常在动了动唇,的确是想说,可一张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嗨,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后宫里的女人啊,无非是有见得着皇上的,有见不着皇上的。怎么都是熬着,见得着是福气,见不着也不能怨不是么。” 她这么一说,魏雅婷就明白了一些。“我知道姐姐是从宝坻伺候皇上过来的人,到底也是多年的情分,姐姐又不是争名夺利的人,到底也不会勾心斗角谋算人心,反而处处忍让,知所进退。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姐姐鲜少能见到皇上呢?” “若是妹妹想听,那我就细说一番。”张常在热泪盈眶,哽咽难平:“事情还要从才入宫说起,那时候,秀贵人是第一个有孕的宫嫔。而我,则无端的被卷进了她小产的风波,险些丧命……” 张常在慢慢的说着,魏雅婷仔细的听着,两人并身对坐,一说竟然就说了整整半日。还是夏澜来问要不要传晚膳,才打断了两个知心人的说话。 “在妹妹这里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张常在十分愧疚:“扰了妹妹的清净了。” “我哪里有什么清净啊,有的只是畏惧了百无聊赖的日子。”魏雅婷大致知道张常在失宠的原因,心里也替她难过,少不得再劝了几句。正想着和她一并用完膳,却是李玉来了。 “臣妾告辞了,令嫔娘娘好生歇着。”见李玉来,张常在心知一定是皇上传召侍寝的旨意,逃一般的退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听那样的声音,那个完全都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令嫔娘娘,皇上传召您去养心殿……侍疾。”李玉见没有外人,才低声道:“皇上发了高热,这会儿已经说胡话了。可皇后娘娘这会儿想来正陪着六阿哥,奴才不敢叨扰。旁人那儿,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也……” 魏雅婷愕然,见李玉话里有话,心里十分诧异:“请了御医没有?” “奴才……这……还没……”李玉吞吞吐吐十分为难。 这让魏雅婷更加惊讶了:“皇上龙体欠安也好,抱恙也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的连御医都不请。这也就罢了,即便是六阿哥需要皇后娘娘的照顾,也不见得就不能抽身去养心殿侍疾了,怎么好越过了皇后娘娘与两位贵妃,以及嘉妃愉妃,只穿本宫一人前往?” “娘娘恕罪。”李玉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其实,其实不是皇上传召娘娘去侍疾,是奴才擅自做主,想来唯有娘娘您才能劝得动皇上,故而……” 看着李玉慌乱成这个样子,魏雅婷心知不是什么好事儿。既然话说不清楚,她也就不想再问下去了。“夏澜替本宫更衣,沧澜,你却备好肩舆。本宫即刻就去。” “多谢令嫔娘娘,奴才谢您了。”李玉这才稍微露出宽心之色,但依眉宇依旧凝聚着深深的担忧。他很想问令嫔一句,御医还要不要请,可一想到养心殿此时的情形,这话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魏雅婷忍住好奇,沉稳的坐在肩舆之上,不时以眼尾的流光打量一旁低头不语的李玉。按理说他也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儿了,不可能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让他这般慌乱。若是皇上病重,大可以赶紧宣御医来瞧。 而他非但不宣,还偷偷来请自己过去……想必一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这倒是极为有趣儿了,究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呢?魏雅婷左思右想,终究还是不得其解,只好轻描淡写的问了李玉一句:“皇上身边儿,现在是谁在伺候着呢?” -,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卓女红妆期此夜 令嫔虽然年轻,可一下子就能问到点子上。李玉面色讪讪,结结巴巴回道:“都是……是……平日里侍奉皇上的……” “哦。”魏雅婷拖长了尾音,但并没有再问下去。看来,还真是这里出了问题。她还真的是来了精气神,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个时候陪伴在皇上身侧。并且有胆量陪伴在皇上身侧。 肩舆稳稳当当的停在养心殿前,魏雅婷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撩开帘子之前,她轻声道:“李玉陪着本宫进去就行,其余的人在耳房候着听从差遣。”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魏雅婷还是想给皇上留些颜面。 心情不能说不忐忑,这算什么?探病还是……捉奸?脑子里冒出这样的辞藻,魏雅婷有些哭笑不得。可她的紧张,并非来自对他的爱慕,而是……怕自己遇见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在自己能处理好的范畴之内,故而担心。 “臣妾给皇上请安。”魏雅婷拨开西暖阁内的第二重珊瑚垂帘,低着头走了进去,福身行礼后,才抬起头瞟了一眼。果不其然,皇上缥色的帷帐里,似乎有个人影依偎在侧,且隔着时隐时现的龙鳞帷帐,她隐约能觉出那人的穿着打扮并非寻常宫婢那么简单。 弘历“唔”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做起来。 于是魏雅婷听见一个温婉多情,甜美而又清雅的声音。 “皇上,您别动,慢着点,烧热还没退呢。” “无妨。”弘历口齿略微不清。随后片刻,才又对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的令嫔道:“雅婷,你来了。来坐……” 魏雅婷听了这话,快意的心都要飞出来。马上就要揭穿庐山真面目了,还真是有些小小的激动呢。“皇上,你发了高热,为何不传御医来瞧一瞧……”嘴上说着关切的话,魏雅婷三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掀起了帷帐。 “唔!”许是太震惊的缘故,魏雅婷猝不及防的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的她几乎掉下泪来。面前的人,竟然是她,这怎么可能?“福晋?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令嫔掀开帷帐,目光便如同锋利的小剑划过自己的脸庞,妙芸着实有些尴尬,同时也是深深的反感!她为何在这儿,关令嫔什么事?“令嫔娘娘吉祥。”心里再抵触,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妙芸恭顺而谦卑的起身行了礼,却没有回问的话。 “朕不是好端端的么,瞧你,这么沉不住气。”弘历疲惫的睁开眼睛,看见魏雅婷眼里的泪意,触动心肠。他哪里知道,那是魏雅婷因为惊讶而咬疼了舌头的泪花啊。“你怎么知道朕病了?朕不是没让奴才多嘴么?” 感情不让奴才多嘴,就是为了能和富察傅恒的嫡福晋情意绵绵的相对啊?魏雅婷忽然觉得很恶心,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像是明知道一只苍蝇卡在喉咙里,却吐不出来,唯有吞下去。 “皇上别怪李玉,他也是实在担心皇上的圣体,加上臣妾非要面圣,几番逼问他才会和盘托出。”魏雅婷知道李玉就站在外头,一定能听见这番说话,如此便是能对上口供了。“皇上,臣妾传御医来给您瞧瞧好不好。发高热可大可小,万一起了炎症,皇后娘娘一定会怪罪臣妾没有对皇上您尽心的。何况,臣妾也是真的为您担忧啊!” “朕就是有些乏了,想多睡一会儿,不打紧。福晋熬了些姜茶给朕……发汗。”弘历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看样子是真的很累。 魏雅婷瞥了一眼搭在他额头上绣着鸿雁高飞的帕子,抵触的情绪更为激烈。“皇上既然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臣妾自然会守在您身边照应着。您安心就是。”顺手将那块丝绢摘了下来,魏雅婷没有显露嫌恶之色,却淡然一笑:“福晋的帕子好精致,只可惜这样的料子即便是绞了也存不住多少水分,扛不住热。稍后本宫自会亲自为皇上操持这些,就不劳福晋费神了。” 妙芸知道,这是令嫔起了醋心,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得劲儿。“令嫔娘娘别误会,妾身之所以会在这里照顾皇上,完全是因为皇上发了高热,并没有其他的原因。也并不是娘娘您想的那个样子。” “哦?是么?”魏雅婷连连的质疑,一听就是不信。“那么福晋觉得本宫想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如何回答,妙芸瘪了瘪嘴,坚持道:“总之真的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您别误会。” 魏雅婷见皇上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心里有些发冷,示意福晋去一旁说话。“不是本宫想误会,福晋又是熬姜茶,又是绞帕子的,一看便知道您在这儿呆了不是一会儿两会儿了。皇上迟迟未曾宣召御医是什么缘故,多少和福晋有些关系吧。 再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天都已经黑了,福晋何时何事入宫的,怎的本宫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却迟迟留恋到这个时候都没有离去。熟话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并非本宫有那个功夫,好端端的要去误会什么。 实在是情非得已,让本宫撞个正着,想不误会也是难啊。” 令嫔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刺耳,妙芸的脸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了。“妾身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相信什么瓜田李下。若真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待皇上醒来,令嫔一问便知究竟。还有,并非是因为妾身在这里。而是皇上不想让皇后娘娘担心,想着自己龙体强健,一熬也就熬过去了,便不让妾身传御医前来。这事儿,令嫔娘娘也可以待皇上醒转亲口相问。” 忍住怒意,妙芸还是恭敬的朝令嫔福了福身:“妾身该回府了,就此告辞。” 魏雅婷见她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心里更是憋气。“福晋也会说了,皇上担心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又是富察大人的亲姐,这里面的关系,本宫自然不必多言。福晋您蕙心兰性,知书识礼,一定会比本宫更加了解其中的厉害。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总得为你的夫君,为你夫君一门的名誉着想一二。 率性而为没有什么不好,也或许这么说吧,今日的事情本宫相信福晋你是清白的。不懂瓜田李下也没关系,可你总该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吧?难不成,你指望宫里的人都是你的自家人,都能无条件相信你的话么? 本宫真不知道,福晋是府邸待久了,心思纯净,还是深谙后宫之道,即便不在这红墙里,也盘算着红墙里的人事。” 揉了揉略有些发晕的脑仁,魏雅婷稍微沉了声音:“皇后娘娘端方大雅,敏慧冲怀,无时无刻不在为后宫操劳,福晋即便不体念这一份苦心,不感激皇后娘娘的福泽庇佑,也总该为你的夫君想一想吧。他外放做官,最希望的不过是肩负起富察一族的荣耀,不辜负皇后娘娘对他的期望。” “令嫔的话不错。”妙芸一点也不服气,面前这个魏雅婷才多大,怎么看也不还不到二十。凭什么因为一些自己的疑心就来数落、教训。若不是因为宫规的钳制的缘故,她还真想向她讨回说法。 忍了又忍,终究是难以咽下这口气,妙芸冷着脸道:“清者自清,妾身不想多做口舌之辩。只不过令嫔娘娘也别介意,你所看见的,不过是表面而已。内中究竟到底如何,靠猜测是没有用的。妾身奉劝娘娘不要参与旁人的家事,既然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省下这口气。告辞。” “不送。”魏雅婷很不喜欢这个叶赫那拉妙芸,甚至觉得她根本就配不上傅恒。她自问不是冲动的人,也知晓自己今日的话是有些说多了。最要紧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为了皇上才说,心里少不得有些慌。 倘若她是妙芸,她会好好的守着他们的家,即便他不在京城。为何妙芸已经得到了这样好的日子,却不晓得珍惜呢。 “李玉。”魏雅婷声音艰涩,十分的不悦。“富察大人的嫡福晋,究竟是何时入宫的?” “这……”李玉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话,皇上没有吩咐讲,他是真的有些害怕说出去了。 “你只管说,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人知晓本宫也知道此事。包括皇后娘娘,本宫亦会守口如瓶的。”魏雅婷以为皇上不过是看上了哪个丫头,宠幸之余,就册封了官女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是傅恒的妻子。 “回令嫔娘娘,皇上下朝的时候,福晋就已经来了。话还没说几句,皇上就觉得头晕目眩,自那时起,就是福晋一直侍奉在侧。奴才也觉得并不妥当,可皇上说不要让皇后娘娘担心,奴才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福晋一陪,就足足陪了整整半日,直到这个时候也不肯离去。你才慌了神是么?”魏雅婷接过他的话,凛眉而笑:“我现在终于知道,公公为何找我而非请示皇后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曲终红袖落双缠 李玉连连摇头,直挺挺的跪下去:“令嫔娘娘恕罪,是奴才自作聪明了。其实皇上与福晋并没有什么不可高人的秘密。奴才只是担心后宫里的人言,怕没有什么也说成了有什么,皇上怪罪。再有……再有也因为奴才身份尴尬,不敢擅自将皇上这里捕风捉影的事儿,告之皇后娘娘,想着令嫔娘娘最得皇上的圣心,故而斗胆去了娘娘延禧宫。” 瞧着李玉急出一头冷汗,魏雅婷反而坦然了:“李公公快起来吧,本宫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只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何况你做的对。本宫前来处理此事,远比皇后娘娘亲来看见要好许多。”这样不假,魏雅婷虽然对皇上有所改观,但到底不是真爱,她不会着急上火。 说句不好听的,漫说傅恒福晋只是在一旁伺候着,就是真的爬到床上去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心里甚至有些暗爽,倘若这事儿败露,傅恒会休掉她么?起了这个念想,魏雅婷狠狠的攥了攥拳头,让坚硬的指甲刺痛了掌心,这才稍微清醒一点。 “你现在赶紧去传御医来,顺便知会皇后娘娘皇上发了高热。转告娘娘有我在这里伺候着,请娘娘不必忧心,天明时分再来陪伴皇上不迟。”魏雅婷怕越是瞒着,事情反而越会不好,倒不如先打个底,纵然宫里有什么丑话流传出去,她也能挺身而出,为皇后做些什么。 “嗻。”李玉应下,麻利的就退了出去,他哪里敢对令嫔说出实情。其实富察大人的福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偷偷的入宫,陪伴在皇上身侧了。虽然……虽然真的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这样的话好说不好听。走漏风声用膝盖想,后宫里的人也会想成那个样子,他实在不敢宣之于口。 兰昕已经宽衣睡下,宫门也已经下了锁,听了李玉由门房送进来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平静。“索澜,你替本宫更衣,再让薛贵宁去取钥匙,本宫想去养心殿瞧瞧。皇上身子硬朗,鲜少生病,怎的好端端的发了高热,本宫不去不安心。” 索澜摇了摇头,乖巧的端了一碗温水奉于皇后:“奴婢听娘娘说话的语声儿都嘶哑了,想来是喉咙干的厉害。娘娘先润润喉吧。” 温热的水似乎从喉咙一直流到腹中,感觉身子暖了一些。兰昕见索澜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奇道:“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奴婢听说,令嫔娘娘去养心殿后不久,里头送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谁,奴婢却不清楚。神神秘秘的样子,应当不是宫里头的人。”索澜之所以知道,也是机缘巧合的认识其中一个抬轿子的奴才。即便是抬着轿子,那个奴才竟也不知道是谁被送了出来,这就难免会让人多心了。 听话听音儿,兰昕随即明白了索澜的意思。毕竟主仆也这些年了,索澜是直爽性子兰昕最清楚不过,便是温然一笑。“你是说,皇上身边有了合意伺候的新人了?” “奴婢想,若非如此,怎么会这样神神秘秘的。不过令嫔娘娘既然去了,那个人又在之后离开,想必她一定知道其中的厉害。只消娘娘您明日向她问个明白也就是了。”索澜轻盈盈一笑:“只是这会儿去,怕是要惊动阖宫。万一也有旁人听到风声,怒怕横生枝节。” “唉……”兰昕含笑叹了一声,并没有怎么吃心。“其实这样也好,后宫许久没添新人了,这段日子以来,皇上心浮气躁,光顾着理会前朝政事,能有合心意的人伺候也好。只盼着是个懂事的,能体谅皇上的难处,和睦后宫,本宫也就心满意足了。” 话虽如此,兰昕也有些后怕,从前的年氏不就是忽然被带进紫禁城的么?这个人是美是丑,是高贵是低贱兰昕都不是很在意,只怕这个人会生出什么风波,才叫人不得安宁呢。 “娘娘,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喝着被躺下了,您就早点安歇。明儿一早,奴婢就来侍奉您梳洗,备好肩舆送您去养心殿,可好?”索澜略微带着哄意,笑容清新:“这会儿橘皮香都快要燃尽了,娘娘岂能辜负这一室的芬芳。” 嗤嗤一笑,兰昕虽然担忧弘历的身子,却也不至于愁眉。“一室的芬芳,也不如你一张巧嘴。得了,熄灯吧,本宫歇着了。明儿的事儿,明儿一早再说。左右后宫里也没有哪一日是宁静的。” 翌日,当兰昕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弘历已经退了烧热。 魏雅婷迎了皇后进来,仔细道:“皇后娘娘宽心,皇上已经服了药退了热,恢复了精神。这会儿李玉正在里头伺候着更衣呢。” 见魏雅婷眼底薄薄的乌青,眼仁带着红血丝,便知道她一宿未眠。“多亏你精心照顾,皇上才恢复的这样快。领本宫进去瞧瞧吧。” “是。”魏雅婷转身,正要领着皇后进去。却见御前的侍婢捧了一碗热姜汤要往里送。 “这是什么?”魏雅婷挑了眉头,诧异道:“御医似乎并没有开这样的药。” “回皇后娘娘的话。”御前的人毕竟很懂规矩,虽然是令嫔发问,但皇后更为尊贵,故而谨慎回话。“是皇上方才吩咐奴婢取昨日熬过的热姜汤热好送过来。皇上说姜汤能发汗,喝了身子就暖了。” “唔,那就端进去吧。”兰昕不知魏雅婷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只是清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便由着那小侍婢先进去。待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轻咳了一声。 魏雅婷随即侧身,颔首道:“请皇后娘娘示下。” “本宫没有什么要示下的,只是问你一句,昨日留在养心殿侍奉皇上的人……是谁?”兰昕本可以待皇上上朝,或者离开养心殿再细细询问。无奈令嫔的举止实在让她好奇不已。究竟是谁能让一向淡泊甚至有些冷淡的令嫔动怒,这个人一定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她的话问出口,令嫔的脸色唰的就变了。说不上有多仓惶,但总归是能看出心慌的。且说,好半天令嫔都没有说出声音来,只是唇动了又动。 “罢了,见过皇上之后再说也不迟。”兰昕愧笑:“是本宫太心急了。”言毕,她便兀自往前走,没有再多说什么。 魏雅婷的唇形却道明了一切,只是皇后没有看见,自己又没有发出声音来。跟在皇后身后,她很难想象皇后知道真相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于寿爽就跟在令嫔后面,轻轻的清了清嗓子。 见是他回来了,魏雅婷连忙停下了脚步:“查到了么?” “回娘娘,并没有。”于寿爽谨慎道:“但凡是常走的宫门,奴才都着人去问了,均没有任何记档。” “知道了,吩咐下去,对谁都不许多言一个字儿。”魏雅婷心都凉了。倘若皇上对傅恒的嫡福晋没有存心不良,怎么会没有进出紫禁城的记档留下?他究竟是要抹去她来过的记录,还是要抹去这段令人难堪的记忆? 说白了,就是不想让人有据可查,捉不到把柄罢了。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魏雅婷竟然有几分庆幸。幸亏自己只是把身子交给了这个男人,幸亏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赋予真心,所以如今,她不会觉得难受,更不会觉得伤心欲绝。因为他,还不配自己满腔真诚。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兰昕见弘历长身玉立在面前,虽然满面疲惫,但总算精神尚可,不免安慰。“昨夜,令嫔着人知晓臣妾,说皇上发了高热。宫门已经上了锁,未免阖宫惊动,臣妾迟迟来探望,还望皇上恕罪。” 弘历伸出双手,握住兰昕的双手:“朕不是好端端的么,区区风寒算得了什么。高热也不过也因为朕太疲倦才有机可乘。喝过几碗热姜汤,朕又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发热,无妨了。难为你惦记着,瞧瞧,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定没睡好吧!” 魏雅婷有些恶心,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皇上与叶赫那拉妙芸肩挨着肩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此的亲昵。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妻子的弟媳,他是怎么能做到放平自己的心。许是想的太专注了,魏雅婷真心觉得有点恶心,少不得干呕出声。 弘历与兰昕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诧异不已。 “令嫔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兰昕语声已经带着明显的喜悦:“莫不是有好消息了?” 魏雅婷脸一红,连忙摇头:“许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胃有些不舒服。臣妾失仪了。” “待会儿朕去上朝了,你便好生回宫歇着吧。难为你衣不解带的侍奉了一整夜。”弘历宽和一笑,倒是没有怎么问。 “是。”魏雅婷敛住了心思,如旧的福了福身。“那臣妾先行回宫了,就不耽搁皇上皇后说话。”其实她真的很想快点走,毕竟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后。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呢?又得怎么说,才能让皇后听了不那么难受? 第六百二十六章 美盼娇回碧水秋 “皇上,外头风凉,当心身子。”兰昕替弘历整理好衣冠,叮咛道:“朝上和大臣们商讨国事,万万不要动怒。身子还未好利索,凡事以龙体为紧。” 弘历听她柔和的说着话,心里很是舒服:“你宽心便是,朕知道该怎么珍重自己。你也知道天凉了,还穿的这样少。李玉,去把朕的厚帛衣拿来,给皇后披上。” 含情脉脉的互凝一眼,弘历才转身道:“走吧。” 兰昕送了他上肩舆,才微微收回自己的目光:“索澜,去延禧宫。” “是。”索澜没有多问,吩咐太肩舆的小太监们择了最近的路,匆匆就向延禧宫去。 彼时,魏雅婷正捧着一盏热茶,食不甘味的喝着。听见皇后驾到,手一抖,茶盏一歪,茶汤便撒在了手上,幸亏并不是特别的热。“娘娘金安。”她转首将茶盏搁在几上,连忙起身行礼。 兰昕慢慢走进来,声音温婉好听:“才在养心殿见了面,辗转来到你这里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实在无须多礼。” 魏雅婷低下眉目,像是一早就已经知道了皇后的心思,只淡淡的笑了笑。“皇后娘娘此来,是否想问昨日皇上发高热时,侍奉在侧之人究竟是谁?” “本宫喜欢直来直去的说话,雅婷,有什么你直说就好了。”兰昕择了一处坐下,坦然的看着面前的令嫔,平心静气道:“本宫多少猜到了一些,皇上抱恙没有即刻传御医,这其中的深意,稍微一想也就自然明白了。所以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如实说就是。” 长长出了一口气,魏雅婷哑然而笑:“许是臣妾多心了,把事情看的太复杂,但其实根本就是极为简单的一桩事儿。皇后娘娘,昨晚上,臣妾在养心殿遇见的人……乃是富察大人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 “妙芸?”兰昕当即站起身子,双眸凝视着魏雅婷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魏雅婷料到皇后会是这个反映,便没有再说下去。毕竟是皇后的家事,也毕竟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多说多错终究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适可而止也就罢了。 “雅婷,你不必有顾虑。”兰昕并没有怎么不高兴,只是平和一笑:“许多事情,未必就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个样子,皇上兴许有皇上的安排。本宫知道,后宫里无风还起浪呢,何况这件事情又是如此……” “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必定守口如瓶,法不传六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魏雅婷并非是急着撇清自己,而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态度。 示意她坐着说话,兰昕对她也很是放心:“你若是有心争宠之人,何必白白浪费那么多年。本宫知道,你是有心人。心思用的也对,所以本宫才会直接来问你。” 原本还想要隐瞒城门没有存到记录的事情,听皇后这么一说,魏雅婷反而有些愧疚了。“娘娘,时候臣妾也让于寿爽去查过各个城门的出入记录,均没有这一笔。” “知道了。”兰昕依旧只是笑了笑:“本宫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彻夜未眠最是伤身子,你好好歇着吧。”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魏雅婷不再多话,送了皇后出去。 兰昕依旧没有显露任何心思,其实初听到这样的事情,她的心里也是恍恍不安的。春和这一走,时候也不算短了。是不是该让他回来了? 正想得入神,兰昕见薛贵宁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过来,便停下了脚步。 “皇后娘娘。”薛贵宁沉了一口气,尽量不想冲撞了主子。“纯贵妃娘娘宫里方才派人急急去请了御医,说是娘娘的龙胎有些作动……” “去钟粹宫。”兰昕算了算日子,纯贵妃有孕足有八个月了,怎么好端端的会忽然在这个时候胎动不适。“是曹御医去了么?” “是。”薛贵宁道:“奴才听说,纯贵妃娘娘刻意吩咐近身的侍婢,必须请曹御医前去。” 没有做声,兰昕急匆匆的上了肩舆,就吩咐往钟粹宫赶。偏是路上极为巧合的遇到了三阿哥永璋。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见皇额娘行色匆匆可是有要紧的事儿么?”永璋行了礼,体贴道:“儿臣能否替皇额娘分忧。” “本宫听说你额娘小有不适,传了御医前往,心里有些不安,故而前往去瞧瞧。既是遇到了你,若你无事,便与本宫同去吧。”兰昕也没多想,满心以为,若是纯贵妃真有什么不好,永璋陪伴在侧总是要好一些。 “是。”永璋答应的很爽快,言毕便跟着皇后一并同行。心里却盘算着是否能做点什么,只要额娘不再诞下小阿哥,那他就多了一份胜算。虽说都是一奶同胞,到底也有亲厚之分。五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一样的长短呢。 “怎么样?”才步入内室,兰昕便忍不住问曹旭延。“纯贵妃的身子是否有碍?” 曹旭延边行礼边道:“皇后娘娘放心便是,纯贵妃娘娘只是稍有不慎,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抻了一下,震了龙胎,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话一出口,兰昕猛然觉得有些猫腻。“好端端的,怎么会走路的时候抻着了。纯贵妃身边是没有侍奉的人么?就不知道扶一把?” “皇后娘娘恕罪。”苏婉蓉脸色略微惨白,但并没有过分虚弱:“是臣妾自己不当心,请娘娘责罚。倒是不关侍婢的事儿,她们一直都尽心尽力,把臣妾母子照顾的很好。今儿是因为……” 略微有些愧疚,苏婉蓉自责的从枕下摸出一物。“这是皇上早年赐给臣妾的珍珠簪子,簪子上的珍珠不知怎么掉了下来,臣妾怕滚得不见了,便急着去寻。不想没留心脚下,险些跌倒故而抻了身子。” 兰昕接过那支珍珠簪子,的确是还是在潜邸时,四爷赏特意给苏格格的东西。细看脱落的珍珠,珠子的表面依旧光滑,没有什么损伤。再看簪子,镶嵌珠子的地方好像凹了一块儿。正是因为这个微乎其微的小凹痕,才让这样圆润的珍珠滑落下来。 可这痕迹未免太清晰了,若是人为岂非愚蠢。兰昕知道,纯贵妃的龙胎对她而言,十分的要紧。何况这会儿,她也没有与人为难,没有做坏事,是不必自己弄出这样的事情的。何况曹旭延是自己人,纯贵妃好与不好,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御医。 所以,伪装受伤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簪子最近可有别人动过么?”兰昕若有所思的问。 “前些日子,垂下的细丝流苏断了一根,长短不齐的有些难看。因为是皇上赏赐的东西,臣妾不敢不珍惜,便让风澜送去内务府修好。昨个儿才取回来。”苏婉蓉微微疑惑:“莫不是这簪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 “像是让人动了手脚。”兰昕直言不讳:“珠托这里有个浅浅的凹痕,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方松了,珠子掉下来也不足为奇。” 苏婉蓉大惊失色:“这怎么会,臣妾已经鲜少出宫了,即便是走动走动,也从未和旁人有过什么不愉快。按理说,不会有人如此下功夫为难臣妾的。还是……还是因为昔日的事情,耿耿于怀,才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臣妾孩儿的性命……” 永璋这时候才进来,一脸的焦虑:“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无事便好,可吓坏儿子了。” 微微一怔,苏婉蓉不晓得永璋竟然也来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永璋,这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儿子是跟着皇额娘一并来的,只是经过耳房的时候,儿子见底下的奴才正在给额娘熬药。怕他们熬得不尽心,便前去瞧了一瞧。药已经熬好了,额娘现在可以喝了。”永璋稍微侧身,从身后的奴才手里端过药碗,转首呈于纯贵妃面前。“额娘,就让儿子喂您进药可好?” 兰昕欣慰一笑,慨然颔首:“永璋这般孝顺,倒是极好的。你额娘喝了你亲手喂下的汤药,必然能很快痊愈。” “好。”苏婉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发怵的不行。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这碗药,也不知道为什么嫡亲子端来的汤药,会让她心惊胆颤的不敢喝。“永璋,你真是长大了,会体贴额娘了。” 但不管怎么说,皇后与曹御医都在,永璋即便是想要成为太子,也不敢贸然行动。“多谢你。” “额娘说哪里话,儿子为额娘尽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永璋贴心一笑,舀了一小勺汤药搁在唇边,垂温了才喂到纯贵妃嘴边。 兰昕朝锦澜递了个眼色,并把纯贵妃的珍珠簪子交给了她,示意她去查一查这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纯贵妃你安心歇着,有曹御医照顾在侧,无需顾虑。其余的事情,本宫自然会替你操心,你便不要多想了。”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一定好好保重身子。”苏婉蓉咽下汤药,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六百二十七章 画檐归燕尚迟留 和纯贵妃母子对过话,兰昕仍有些顾虑。见曹旭延跟了出来,便示意他有话说。 曹旭延近来多逗留在太医院与钟粹宫,鲜少能见到皇后,自然是不愿意错过这样能与皇后对话的好机会:“就让臣送皇后娘娘回长春宫吧?” “也好。本宫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和曹御医好好说说话了。”言毕,兰昕就着索澜的手上了肩舆,由着曹旭延毕恭毕敬的跟在身侧。“纯贵妃三度有孕,一直是你在侍奉龙胎,她的身子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曹旭延以眼尾偷偷瞥了皇后一眼,心里已经是温热四溢了。“纯贵妃娘娘三度有孕,虽然身子有所亏缺,但终究是没有什么大碍。常日里,微臣开的方子,贵妃娘娘均按时按量的服用,没有一日懈怠。所以龙胎安稳无虞。即便是今日稍有不慎,也只是致使胎气震动,相信好好调养,终究不会有大碍。” “那本宫也就安心了。”兰昕能感觉出来,身旁垂手慢步的曹旭延似乎清减了不少,心里也是微微有些感动。“难为曹御医这样尽心,龙胎安稳,乃是你的功劳。” 曹旭延虽然高兴皇后这样在意自己,却并不觉得这些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不经意对上皇后清澈的眸子时,从他眼底看见了些许的笑意,心中快慰。只要她觉得好,就再没有什么是不值得了。“皇后娘娘言重了,这些不过是微臣的分内事儿。” 兰昕勾唇一笑:“原本也是分内之事,只不过纯贵妃历来与你不睦。本宫知道,让你摒弃先前的仇怨侍奉在纯贵妃身侧,是本宫强人所难了。但唯有你,亦只能是你。本宫除了你,再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 这样的话竟然堪比万金,曹旭延心中感动,眼中不禁流露出灼热之意。“臣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皇后娘娘这样的信任。” “你我是以性命相交的。”兰昕动容,慢慢的说着话:“所以本宫对你是万般的放心。旭延,你伯父的事情暂且撂下不提。本宫知道你将他的老来子接回府中亲自抚育,从这一点就能瞧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怕他曾经险些害你丧命,你也依旧不会记恨。” 兰昕是想说,其实曹旭延为人挺好的,几乎无可挑剔。只是有时候难免被人利用,却蒙在鼓里。“但是你是否知道,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对你好?” 曹旭延只觉得心里咕咚一下,略微有些慌乱。“臣愚钝,忘皇后娘娘明示。”莫不是自己对皇后的心意,被她不经意的瞧了出来?于是……她想要奉劝自己不必痴心妄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犹如颠簸在马背上,又仿佛是在大海上行船,摇摇曳曳的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平稳与平静。 “本宫翻阅过纯贵妃的脉案与诊疗记载,知晓你一直有偷偷的替纯贵妃保胎。其实她的龙胎根本不像是外人看上去的这样安稳对么?”兰昕本是不想揭穿曹旭延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他能全身而退。 曹旭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后所言,只是纯贵妃的龙胎而已。虽然心中有些失望,失望皇后并没有洞察自己的满腔真情,但他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不自在,随即连忙请罪。“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确没有什么能瞒住娘娘。微臣该死,自作主张,且一直隐瞒事情的真相,请皇后娘娘责罚。” 兰昕让人停了肩舆,慢慢的走下来。“你们远远跟着就是,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曹御医说。” 索澜连忙应声,领着一行宫人远远的退开。 “皇后娘娘……”曹旭延不知她想说什么,只是很愧疚的低下头:“臣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还是留下了破绽,望皇后娘娘恕罪。替纯贵妃娘娘烧艾保胎之事若是被旁人发觉,臣愿意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娘娘的清誉。” 鼻子酸酸的,兰心有些想哭。她缓缓的转过身,侧面对着曹旭延,不想让他看见眼底的情愫。“你以为本宫唤你留下,单独说了这些话,是为了自己的清誉?即便真的东窗事发,皇上面前,本宫也可以说是为了皇嗣着想。纵然违背了宫规,但动机是极好的,皇上一定不会怪罪。可你就不同了。 自私用禁忌之法为妃嫔保胎,等同是你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此事若一定要交个人出去,才能了解,不会是惯常宽待后宫,为皇嗣着想的本宫。更不会是三度诞下龙胎的纯贵妃……只能是你,亦唯有你才最合适。” 曹旭延淡淡笑了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笑吧。“臣很明白这些,多得皇后娘娘提点。自入宫侍奉的那一年开始,臣就已经坐好了这样的准备。与其说御医是替宫中各位主子、小主诊病保平安的,倒不如说是在火里冰里刨食的。 话是不那么好听,可道理却一点儿不错。所以臣既然走进来这紫禁城,就没想着有一日能全身而退的走出去。也幸得皇后娘娘您的眷顾与提携,臣才能一直在您身边效忠。这些年来,您没有吩咐过臣做任何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情。 反而一再的帮衬臣成就功名,做御医该尽本分的事情。臣感激您的提携,亦不敢忘记入宫的初衷。所以皇后娘娘大可以不必替臣担忧……” “本宫知道你至今未婚,可以说没有什么牵挂。可你别忘了,你伯父的老来子还要靠你抚育,难道你满身医术就要断送在本宫手里,你曹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就要断送在你这一代手里么?”兰昕险些脱口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计后果的帮衬于我。 只是这样的话,怕是问出口了,便再也兜不住了。 “不值当。”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便是这三个字。“你的心,本宫明白,你是不想有违本宫的懿旨。但是曹御医,纯贵妃的龙胎即便保不住,也不过是天命所归。你是不必为了她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祖传的医术医德。 倘若仅仅是因为本宫的懿旨,而让你为难至此,本宫情愿收回。亦不希望你……” “皇后娘娘。”曹旭延打断了她的话:“并非是您强加于臣的懿旨,实际上,这不过是臣自己的决定。娘娘实在无需自责,更不必微臣担待。既然这么做了,臣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何况……纯贵妃娘娘一直用顽强的毅力支撑着,加上臣的医术,想来龙胎一定会顺利挨到生产之日。” 兰昕摇了摇头:“本宫也以为可以,但今日之事,想必是已经有人打起了龙胎的注意。怕只怕你费尽心力,到头来只落得竹篮打水,倒不如及早抽身,不要再用宫里禁忌的法子,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 “娘娘,臣有把握……” “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本宫再说什么。”兰昕有些急躁,声音不免高了一些。“本宫说了,不需要你再这么做。你实在不必为了本宫的一句话,就配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当你知不知道?” “值得。”曹旭延第一次和皇后顶嘴,也是第一次这样坚持自己的立场。为了你,其实什么都值得,哪怕是死。只觉得可笑,这些话,若是能说给她听该有多好?明明已经到了嘴边了,可就是无从张口。 兰昕一下子默了声音,神情不豫的凝视着面前的曹旭延。“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本宫之所以发现纯贵妃的龙胎不及想象中安慰,仅仅是本宫的猜测罢了。” 曹旭延又是一震,这么说他的方子和记档,甚至在御药房用药取药煎药都没有露出破绽,心里不禁必有一番滋味儿。“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一句,那您是……” 嗤嗤一笑,兰昕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钟粹宫这两个月以来,向内务府要了许多胭脂水粉。均是京城百年老字号珍宝斋的东西,顶顶的好。难道纯贵妃是用来赏赐给宫婢的么?自然不是,她必是想要掩盖自己的病气,所以面日都会涂抹好多东西敷在自己的脸上。“ 话锋一转,兰昕敛去了原本就薄薄一层的得意之色:“趁着没有人发觉,别再做过界的事情了。本宫不是为了自保,才不希望你出事。事实上,本宫是希望你能长久的侍奉在本宫身侧,不要因为一时的利弊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何况,纯贵妃的龙胎快九个月了,她一定能支撑下去,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只要照正常的途径,尽力保住她与腹中孩儿的性命就好了。不要再自作主张,拿着自己的性命去拼。为了皇嗣故然难说值不值得。但为了纯贵妃……” 掂量再三,兰昕还是说了出来:“又或者是为了本宫,真的一点儿也不值得。你可听命白了?” 兰昕不是木头,也不是榆木疙瘩。从前弘昼是怎么对她的,她心知肚明。正如同如今曹旭延是怎么对她的,她也一样心领神会。只是碍于身份,她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的牵扯。只要好好的做他的“贤后”,便是此生无憾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御楼灯火发春温 “娘娘这段日子总是操劳,食欲不振,奴婢瞧着你似乎清减了不少呢。您可得注意身体才好。浓茶伤胃,奴婢煮了百合甜汤,娘娘您尝尝看。”锦澜十分体贴,她伺候皇后多年,也知道皇后的口味,贴心的端了上来。 兰昕嗅着甜汤的香味儿,也是觉得有些饿了,便颔首一笑:“本宫正觉得有些饿,亏得你细心。” 索澜闻言也是欣喜,难得皇后有心思吃东西,紧着就上前帮手。端着银边儿的青瓷碗由着锦澜将百合甜汤盛到六分满,再撒一些青丝玫瑰的碎末,搁上银质的小勺,双手奉于皇后。“娘娘快尝尝,御膳房的手艺比不上咱们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最知道娘娘脾胃的,便要数姐姐了。” “哪里有人卖瓜夸瓜香的?”锦澜有些羞赧的扯了扯索澜的衣袖:“瞧你,也不嫌害臊。” “我说的是实情啊姐姐,哪里就有夸赞之意了。何况好与不好,皇后娘娘一尝便知。”索澜喜声音落,就听见干呕之声。顿时蹙眉转首,急切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锦澜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莫不是甜汤熬得不干净? 兰昕蹙紧了眉头,只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摆一摆手捂着嘴唔哝道:“许是昨天夜里着了凉,有些不舒坦。” “那奴婢去请御医过来给您瞧瞧可好?”索澜依旧不放心。皇后的身子虽然不算特别硬朗,这几年病痛也有,但近来持续的不好却她十分揪心。 “嗯,也好。”兰昕想起日前对曹旭延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些没底气:“不必非得是曹御医,当值御医即可。” “知道了娘娘。”索澜听话听音儿,心知皇后是不想太麻烦曹御医。纵然是这么吩咐了,可她还是希望曹御医去瞧一瞧,也唯有曹御医去,自己才能安心。这么想着,她就叫上了小猴子陪自己一并往太医院赶。 兰昕用清茶漱了漱口,才觉得舒服了许多。这段时间,她是怎的觉得自己体力不支。虽然后宫里没有特别发生什么事情,但芝麻粒儿大小的也足以让她焦头烂额了。何况纯贵妃这里有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以及妙芸…… “皇上这会儿可下朝了么?等会儿请过脉,本宫想去养心殿见皇上。”兰昕是放心不下傅恒的,但她更放心不下皇上与妙芸。自从令嫔撞见妙芸的那一日起,兰昕的心就一直平静不下来。她似乎是在等,等皇上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皇上说过不再隐瞒任何事,毕竟皇上说过会真心以待。那么为何传召外命妇入宫这样的事情,皇上要做的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察觉有什么怀疑似的。孰不知越是想要隐藏,就越容易被挖出真东西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曹旭延的声音清爽嘹亮,行礼的动作也是恭谨。 兰昕回过神的时候,他人已经立在面前了。 索澜未免皇后多心,连忙道:“娘娘,奴婢按您的吩咐,去请当值御医前来请脉。不想今儿凑巧是曹御医,左右还得麻烦他走这一遭。” “是了。”兰昕缓了口气,将飞到九霄云外的心思慢慢的收了回来。“本宫的事,没少麻曹御医,也不差这一回了。” “皇后娘娘严重了。”其实曹御医隐约感觉到皇后发现了什么,为此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毕竟自己的心思一旦让皇后察觉,只会给她带来烦扰。这不是他心中所愿。“娘娘,得罪了。” 将雪白的素锦覆盖在皇后的玉腕上,曹旭延沉着眉头,轻轻的将手按了上去。他清醒自己是御医,也庆幸自己走进了这金碧辉煌的人间炼狱,否则,凭什么能够陪在她身边,又凭什么能够成为她能够相信的人。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就是要看着她好好的过。 无论她的生活里是否有自己都好,只要她是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要紧。曹旭延这么想,也是这么做。无条件的付出,根本从来就不想有回报,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而自己不过是区区奴才罢了。 “娘娘……”心一震,曹旭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事实上,这样简单的脉相他是绝对不会看错。收回了自己的手,曹旭延欣喜却也慌乱的整好衣襟,跪了下去。“臣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据微臣诊断,皇后娘娘已经足足有孕三月。” 轻飘飘的眩晕感,兰昕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索澜与锦澜相视一眼,连忙随着曹御医一并跪下向皇后道贺:“奴婢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奴婢恭喜皇后娘娘。”内殿里伺候的宫人也纷纷随之道贺,那欢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海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震得耳膜与心都狂跳不止。 “本宫真的有了?”兰昕却不敢欢喜,表情严肃的不行:“曹御医,你可诊断仔细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断的十分仔细,绝不会有错。”曹旭延一丝不苟道:“皇后娘娘的龙胎胎象安稳,想来娘娘只要静心养气,待到时机成熟,必然能诞下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 兰昕强忍着泪意,慨叹一声,方才笑道:“是不是小阿哥本宫不敢强求,但只要能平安的诞下这个孩子,看着他茁壮成长,本宫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臣愿意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曹旭延一拱手:“纯贵妃娘娘离孕期不远,而皇后娘娘的龙胎已足三月。虽然接下来的两个月,会让臣有些忙乱。但是请皇后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保皇后娘娘与纯贵妃娘娘万全。” 连连颔首,兰昕郑重道:“即便你不说,本宫也会这么要求。还是昨天的那句话,本宫能信的就只有你曹御医。只是,尽御医的本分就好,实在无需额外的多做什么。这样对本宫,对你都大有裨益。” “臣明白,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曹旭延的脸上浮现了温然的笑意,很努力才将心底的雀跃埋藏起来,至很深的地方。“皇上那里……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再度有孕,这样的喜事若是他知道了,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兰昕已经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语调温润:“反正本宫也要去见皇上,不如就让本宫自己向皇上言明吧。” “遵旨。”一直以来,曹旭延知道皇后是多么想有个孩子。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她自然是希望能亲口告诉自己的夫君。许是自己问的多余吧,曹旭延释然敛息:“皇后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回太医院详细拟了方子,择选好药材再送过来。请皇后娘娘尽量安排在长春宫的小厨房煎药,以免有什么意外。” “知道了。”兰昕将手轻轻的搁在腹上,心里极是紧张并着害怕。她的孩子不能有意外,她要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备肩舆,本宫要去面见皇上。” 弘历才喝了一口热茶,便猛的将茶盏扔在地上,瓷盏碎裂的脆响声,很是震耳。“朕几时吩咐过你去请令嫔,你当真病糊涂了是不是?” 李玉跪在地上,那八分的茶水飞溅在脸上已经不觉得很难受了。只是瓷盏的碎片扎破了手,让人疼得厉害。“皇上,奴才不是有心的,奴才不敢惊动皇后娘娘,又怕……皇上您的病势愈沉,怕耽误了。想着皇上总能和令嫔娘娘交心,说些体己话,这才自作主张请了娘娘过来。” “办错了事情,还弄出这么一大堆借口,你当朕真的不敢动你了是不是?还是你觉得,这紫禁城里就只有你伺候的最好,朕离不开你?”弘历原本以为是令嫔自己过来的凑巧,不想竟然是李玉多嘴。时隔几日,这件事再度掀起波澜,他才明白,妙芸入宫绝不是什么好事情,相反可能会带来许多误解与猜忌。 李玉连连摇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这么想。奴才真的是怕皇上身边没有可心的人照顾……皇上,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让人以为朕与傅恒福晋有什么……不好。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可明白你这祸闯得有多离谱?” “奴才知错了,皇上,奴才真的知错了,您饶了奴才这一回吧!”李玉脸色十分的不好,从皇上的语气听得出来是动了真怒。 兰昕没瞧见外头有奴才守着,径自入内,便听见皇上斥责李玉的声音。纵然隐隐约约听得不多,却也不难猜出和什么有关。含了笑,人还未入西暖阁,声音却已经越过了厚厚的缥色帘子:“皇上,念在李玉侍奉多年的份儿上,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权当是给臣妾薄面。” 弘历听见兰昕的声音,眉宇便倏地松了开:“皇后?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闪身进入内寝之中,兰昕瞟了李玉一眼才与皇上四目相对:“只因为臣妾有件喜事要亲口禀明皇上。旁人在此,未免有些扫兴,不如……” “你先下去。”弘历的声音和缓了不少,眉眼间的凛然也慢慢的转化成了温柔。他略微颔首,示意李玉先出去,随后才平复了情绪,淡笑着问:“是什么喜事?” 第六百二十九章 花如罗绮柳如绵 还未开口,泪光已经闪烁。兰昕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第一次这样的主动,投入他结实而又温暖的怀中,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臣妾……经由御医曹旭延诊断,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犹如一股暖流沁入心田,弘历又惊又喜:“兰昕,这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朕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快来,坐下来。”嘴上说着话,可弘历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皇上,太紧了。”兰昕含娇微笑,满面羞色。 弘历这才松开手,赧笑道:“朕只顾着欢喜,要你好好的坐下,却连自己还没有松手都不记得。倒是累你站着。来,兰昕,到暖榻上坐一坐,朕有好多心里话要对你说。” 兰昕频频颔首,笑意盎然:“臣妾也有好多心里话想和皇上您说。” “不急。”弘历拉着兰昕的手,拖着她的后腰,轻轻的扶她在软榻上坐稳:“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 这个咱们用的极好,兰昕笑逐颜开:“和皇上,和孩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是臣妾心中所愿。原本以为,痛失永琏,臣妾再不能为皇上添个小阿哥了。不想上苍眷顾,竟又给了臣妾这样的好福气。臣妾一心所愿,只希望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个小阿哥,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臣妾别无所求。” “是你的好福气,也是朕的。”弘历毫不隐瞒:“兰昕,对朕来说,无论你腹中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朕的心头肉。必然呵护备至,疼爱有加。你不要有顾虑,更不要有负担。既然是天赐的好福气,咱们就顺其自然等着他出生好不好?” “多谢皇上。”兰昕知道,因为出身的缘故,弘历是真的希望能有个嫡亲的孩子继承皇位。可是这并非是她心中所求。曾几何时,她也想将永琏培养成后继之君,分担弘历的忧愁,替他承担起大清的江山重任。可现在想想,悔不当初,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好端端的孩子。 不是什么后继之君,更不是什么皇太子,只是他们的孩子,没有任何包袱,能开开心心长大的孩子。 “皇上……”一句话出口,兰昕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泪珠子更是晶莹剔透,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臣妾不想要皇太子,不想要后继之君,若腹中果然是个小阿哥,臣妾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不要再给他任何的压力,不要他背负着重担度日,更不要对他严厉刻薄,狠下心肠许久不去看他……臣妾不想重复永琏的悲剧,臣妾更不想再让咱们的孩子吃一样的苦……” 弘历见她哭的伤心,也险些忍不住眼泪。“别哭,兰昕,朕答应你。你说怎样就怎么样,你喜欢怎样就怎么样。咱们的孩子,并承了朕的睿智与才略,有你的宽厚与仁德,即便不格外去培养,也赫然就是后继之君的料子。所以,你别担心,朕什么都依着你。 还有,朕还要给你一个恩旨,倘若诞下的是公主,便如如缤一般,养在你宫里直至出嫁。若是个阿哥,启蒙之前,都可以留在长春宫照顾。和永瑢一起由你亲自教养。启蒙之后,再送去阿哥所不迟。” “多谢皇上。”兰昕只顾着欢喜,答应才觉得不妥:“可是祖宗规矩……” “规矩是规矩,规矩还不都是当朝君主可立可改的么?你担心什么。”弘历擦去兰昕脸颊上挂着的泪珠,认真道:“朕为了你,即便改动所有的规矩都不为过,谁让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呢!再有,孩子养在你宫里,朕才能安心。” 心里满满都是温热,兰昕复又倚在弘历怀里,甜甜的笑着:“说真的,臣妾也不舍得将孩子送去阿哥所了。臣妾想时常能看着他,想伸手就能将他抱在怀中。就像现在这样,倚着皇上的时候,一起看着他伊伊呀呀,蹒跚学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是。”弘历低头,轻轻吻在兰昕的额头上:“这些日子,后宫的事情就交给两位贵妃并嘉妃、愉妃、令嫔一并协理,你只管安心养胎。闲碎的事情一律不要插手。仔细累着,成日里也别做什么针线,当心眼睛疼,又伤神。” 略微一想,弘历又道:“朕明日就传曹旭延来,让他用最好的方子最好的药材给你安胎。平日里的所需也让锦澜索澜她们列出清单来,让内务府主管太监去打点,不许有错漏。再有,朕会择两个可信的御厨,拨给你用,专职照顾你的餐饮,旁人不许插手。 连你宫里需要的青菜鲜肉之类,也由专人打点,直接送进你宫里去。朕想着,天就要冷了,宫里有焚香熏香的习惯,这些虽然是小节,却也不能马虎。所需的香料必得是内务府精致的,不可有损伤龙胎与你身子的成分……” 弘历自说自话,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许多事情,可能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却说的津津有味儿。 兰昕扑哧一笑,饶有兴致的玩笑道:“皇上您忘了么,纯贵妃都快9个月,眼看着要生了,如何能协理六宫事物。还有哇,这些细碎的事情,奴才们自然会上心的。您实在不需要自己来想。” 手指尖点了一下弘历的手背:“皇上是处置天下大事的君王,怎可费心在这里芝麻绿豆的小事情上。何况臣妾不是第一次有孕,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的身子。”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就没有大小之分。”弘历认真道:“兰昕,朕这么说,并非是因为你现在有了身孕。实际上,朕真的不想有一点疏失,对你保护的不够好。你可明白么?” “皇上的用心真是又良又苦,臣妾如何会不明白。”兰昕轻缓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经没有那些不好的东西了。她对他的不满,她对他的误解,似乎都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忽然消失不见了。 也许老天有心,正是要用这个孩子来修复她们之间破损的关系。兰昕微微垂首,却紧紧的握住了弘历的手:“只要皇上在臣妾身边,臣妾就什么都不怕。臣妾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也都不想理会,只想好好的替皇上生下这个孩子。” “你放心,有朕的福泽庇护,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的降生。”弘历回握住兰昕的手,觉着是时候对她解释方才的事情,便认真道:“你方才进来,朕对李玉发了脾气,你可听见了?” 皇上话锋一转,兰昕随即颔首:“听见皇上要责罚李玉,却不知道缘由。” “那一日,傅恒的福晋妙芸入宫,方巧朕病倒。”弘历坦言道:“朕知道,这话传出去,必然会引起误会,所以妙芸入宫,是朕巧妙安排,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可惜李玉擅自做主,请了令嫔过来。这会儿八成雅婷心里还在怄气。” 兰昕听着皇上并没有要解释妙芸入宫的缘由,只轻浅一笑:“皇上不必多虑,令嫔虽然年轻,却稳重识大体。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儿多心的,更不会去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那么你呢?”弘历正经了脸色,肃和道:“你会不会以为朕是别有用心?” 扑哧一笑,兰昕轻轻摇了摇头:“皇上才说将来孩儿诞下,会有臣妾的宽厚与仁德,怎么这会儿又觉得臣妾会小肚鸡肠如此,对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也妄加揣测呢?” 弘历弹了兰昕脑仁一下,假嗔道:“在这里堵着朕的嘴呢,还当朕拿你没办法么?”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最终只剩下缱绻之意。 “朕与傅恒福晋许久之前便相识,那时候她不过是黄发垂髫的小女孩儿罢了。朕传她入宫只为当年的一句戏言。朕曾经答应她,将自己家中珍藏的画卷想借观赏。”弘历没有说谎,所以语气也是轻哂的:“也因为傅恒一直不在京城,朕瞧她一个人支撑着府邸也是怪无趣的,便清了她入宫说说话。 就是怕有什么误会传出去,所以才用了些心思,不想这样倒是弄巧成拙了。”弘历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才道:“到底还是有风声吹出去了,朕知道,令嫔不是没轻没重的人,所以才恼恨李玉自作主张。朕不过是一时大意才受了些风寒,不想竟然弄成这个样子。” 兰昕正好想让傅恒回来,便顺势说道:“妙芸一个人在京城熬着也不是辛苦,傅恒转眼走了也一载了。皇上的初衷是好,只不过误会这种事情都是巧合下发生的,李玉也未必能想得这么周全。倒是皇上,念在臣妾有孕,最见不得打打杀杀的血腥事儿,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你都这么说了,又信任朕,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朕想着,傅恒也历练了些日子,等过些时候择个机会,朕会将他调回京中上任,直接入朝为朕分忧。”弘历轻缓一笑,将手搁在兰昕的腹上:“朕真是高兴极了,兰昕,多谢你。” “皇上。”兰昕松了一口气,傅恒能回来,许多事情便自然而然就会淡了。这么想着,兰昕心中也安慰不少。 第六百三十章 落絮轻沾扑绣帘 盼语走进长春宫的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虽然宫中侍奉的人如旧,摆设也如旧,可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儿,她就是觉得今日看起来格外不同。原还以为,自己是来的早的,不想她到之后才发现,连大腹便便的纯贵妃都已经端身正坐在皇后下首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盼语周正的行了礼,转首对纯贵妃道:“今儿天有些阴,怎的纯贵妃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不是说你日前抻着了么?无妨了?” 苏婉蓉见皇后还没出声,只是淡然一笑:“给皇后娘娘请安是顶顶要紧的事情,长春宫春意常在,哪里用分天好不好呢?” “是了,娴贵妃,坐下说话吧。”兰昕声音温和,语调平缓,透着无力。似乎是不想太费心神与力气,总归是见惯了宫里的这一套说辞,无谓在这个时候波动平静的心。她只是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孕育在自己腹中,直至瓜熟蒂落。 “谢皇后娘娘。”盼语见了皇后,听她说了一句话,更是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长春宫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且还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事情。但会是什么呢?她实在有些猜不准了。 正在狐疑,却听见薛贵宁拉长嗓音道:“皇上驾到!” 盼语惊得猛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实际上她还没有坐稳,就又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皇上不是该上朝么?怎么会来了长春宫?还不等她想明白,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赫然眼前,叫人想不看也难。 兰昕微笑着从凤椅上走下来,就着索澜的手。直到皇上停在面前,她才屈膝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一众宫嫔自然是随着行了礼。然而谁都没有得到皇上片刻的注视。 “快起来。”弘历双手托起兰昕,叮咛道:“朕不是说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这样多礼。怎么就是不听话呢,叫朕担心。” 责怪之中带着宠溺,叫人听着难免多心。盼语瞥了一眼纯贵妃,见她面色润泽,十分欣喜,心中连连暗叫不好。皇后宫里出了什么样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却是她纯贵妃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说明什么? 皇后竟然和纯贵妃走得近了。 等等,什么叫身子重了?盼语的心惊肉跳的看着面前帝后,只觉得后脊梁直冒冷风。“臣妾斗胆敢问皇上一句,何谓身子重了?臣妾怎么好像听不明白呢?”言谈之中略带玩笑的意味儿,盼语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看不出异样的心思来。 “这正是朕要说的。”弘历回首瞥了她一眼,笑意浓郁。却是先扶了皇后坐好,才不紧不慢道:”朕有一则喜讯要与你们分享。皇后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朕又要当皇阿玛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盼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苏婉蓉却是最麻利起身的,又是从前那种吴侬软语的调调,说着极为好听的话:“皇后娘娘再度有孕,福泽深厚,小阿哥必定是人中之龙。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金沛姿激动不已,几乎沁出泪来:“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此乃皇上福泽所致,皇后娘娘福慧双修,一定能诞下个聪明伶俐的小阿哥。” 盼语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哭,可是她真的要憋不住眼里的泪水了。纯贵妃一个接着一个的生,从微末不入流的格格成了贵妃,与自己并肩。从皇上最厌恶的女人又成了风光无限,最有福气的。她原本就不服气。 可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连三十五岁的皇后娘娘都再度有孕了。这简直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啊。鼻子酸的不行,心口有窒闷的几乎不能呼吸。她该怎么办?随着众人向皇上皇后道贺,心却在滴血。 为什么偏是自己不能,为什么…… “娴贵妃。”弘历忽然唤了一声。 盼语猛的一个激灵,紧忙敛去伤心之色,笑吟吟的应了一声:“臣妾在。” “皇后有了身孕,身子重,不便处理后宫诸事。纯贵妃也临盆在即。后宫里的事情,必然是要劳你多多担待。一些细碎的事情,你便自行处置吧。嘉妃、愉妃都是府里过来的人,自然能帮衬上你。令嫔虽然年轻,倒也稳重,可以多历练历练,有你们三人一并协助娴贵妃,朕与皇后也可放心。” 盼语连忙领着三人起身,郑重道:“多谢皇上皇后信任,臣妾必然会尽心竭力处理好后宫诸事,秉承皇后娘娘懿旨,和睦六宫。望皇上皇后放心。” 金沛姿、其其格与魏雅婷亦齐声道:“请皇上皇后放心,臣妾等定然尽心协助娴贵妃娘娘。” “如此甚好。”弘历安慰一笑,眼中满是喜色。“皇后孕中不宜操劳,朕知道你们侍奉殷勤,但御医叮嘱,还是多以静心养胎为紧要。”轻轻拍了拍兰昕的手背,弘历的语调十分软糯:“长春宫可闭门谢客,你只管自己好好安歇就行了。” 兰昕轻缓一笑:“皇上不必为这些事情劳心,臣妾会望自珍重的。” 如此又说了好些话,弘历便遣散了前来请安的宫嫔:“朕陪皇后服用安胎药,你们各自回宫吧。” 盼语的失望可想而知,从头到尾,皇上只是在需要她做事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她忽然体会到了皇贵妃当时的心情,为何皇贵妃要一再的拉拢自己,妄图与皇后分庭抗礼。原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没有孩子,真的没有半点指望。 皇上给的一切,说不给就不给了,失去了恩宠,若是再没有自己的孩子,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为何安胎药一碗一碗的吃下去,肚子却一点起色也没有。太后当初断了自己的后路,说到底也是因为记恨皇后的缘故。那太后为什么不直接给皇后用药,反而要害了自己呢?心一点一点的被抽干,逐渐被恨填满。盼语当真是心疼的厉害,欲哭无泪。 “怎么?娴贵妃受不住了么?”苏婉蓉经过她的身边,轻描淡写的问了这一句。“怎么走的这样慢,是抬不起沉重的双腿,还是支撑不住僵硬的身子了?” 自然而然的回首,盼语一眼就看见了纯贵妃高高的腹部。“有子万事足,何况纯贵妃接连诞下两个阿哥,腹中还揣着第三个。所以站着说话,难免不腰疼。可是你也不必这般得意不是么?需知,你的六阿哥可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原本他能成为皇后的样子,说不定借着富察一族的光环就登上了帝位。 然而现在却不是这样的光景了。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倘若真的生下了小阿哥,纯贵妃啊,你的六阿哥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说不定过些日子,皇后嫌弃他吵,厌恶他烦,就给你送回来也未可知。哦,不,妃嫔是不能抚育自己的孩儿,看来六阿哥也难逃阿哥所的命数。 阿哥所可是个好地方啊,什么蛇虫鼠蚁,明枪暗箭的,多不胜数。这一点没有人能比纯贵妃更加清楚了不是么?本宫是没有你这样好的福气,胜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只需要好好看就得了。不过纯贵妃呀,本宫也是真的很羡慕你……” 苏婉蓉一点儿也不着急,似乎是听旁人的闲话一样,根本没有把娴贵妃的话放在心上。“皇后娘娘疼永是本宫与他的福分。这和有没有嫡亲子根本没有多大的关系。娴贵妃,你还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好。即便是你这么做了,本宫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本宫就是想不明白了,与其你有时间有精力在背后做这些挑拨离间的事情,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办法让自己的肚子争气一点儿呢?” 第六百三十一章 雨打荷花珠不定 “兰昕,你可知道,朕自从知晓你有孕,心就一直欢喜的狂跳不止,怎么都停不下来。”弘历拦着兰昕,两人依偎在床头说话。身后靠的是软软的蚕丝锦缎软垫,相当瑰丽的桃红色衬得二人面色红润,喜气洋洋。 也不说话,兰昕只是像只温顺的猫儿,在弘历的胸口蹭了蹭,让自己的粉光若腻的脸颊,更紧的贴在他露出衣襟的肌肤上。 “朕的身世,想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正因朕没有荣耀的生母,朕才希望能由嫡子继承大统。爱新觉罗与富察氏的孩子,高贵而睿智,必成大器。朕连名字都想要了,就叫永琮。琮,乃瑞玉,外八角而内圆,以之祭地。且,琮字一遍是王,另一边是宗,朕便是希望咱们的孩子,能成为大清顶天立地的君王。支撑起这旷世伟业,不辜负先祖与朕的期望。 当然,兰昕你也放心,朕绝不会严苛待他,更不会让他吃苦头。朕必然精心教导在身侧,让他能够得到阿玛的疼爱,如你所言快快乐乐的茁壮成长。” 弘历说的津津有味,不时对上兰昕明澈的眸子,笑意渐渐浓烈。“自然,倘若你腹中怀的是个小公主,朕便唤她明月。如花似月,朕只要咱们的小公主和你一样知书识礼,温婉可人,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其实兰昕也很希望,腹中怀着的是个小阿哥。不光是为了子嗣后继的事情着想,她是真的想圆了弘历求嫡子的心愿。也许很多事情上,自己并不能帮衬他到最好,甚至还会给他添乱,令他烦恼。但正因为经历了这许多的风风雨雨,她才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弘历过错一次,如今加倍的补偿也算是知错能改了。兰昕这么想着,便笃定不已:“皇上,上天既然给了臣妾再度当额娘的机会,便一定不会让臣妾失望的。臣妾想,腹中孕育着的,一定是个小阿哥。” “都好。”弘历不是违心才说这样的话。“朕虽然是真的想要能继承大统的嫡子,但朕在意的是与你的情分,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朕都是一样的疼惜。兰昕,你真好,真的很好。” 吻在她的脸颊上,那淡淡的温润绵绵的很舒心。弘历只觉得幸福的不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朕真想就这么一直的抱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也分离。” 兰昕一个劲儿的点头:“臣妾亦是如此。只不过……皇上,臣妾现在……不宜侍寝。” 弘历扑哧一笑,连连颔首:“朕自然知道,不会乱来的。”将软垫撤了去,弘历扶着兰昕躺好,就睡在自己的臂弯:“朕抱着你,看着你午睡,足矣。” “贵妃娘娘,太后已经睡下了,不如您还是过会儿再……” “滚开。”盼语的声音很轻,但足够的冰冷,唬得那拦在身前的小宫婢魂儿的去了一半,软软就跪在了当下。 叶澜见她脸色不好,不禁劝道:“娘娘,不如在偏殿稍作休息,等会再来觐见太后不迟。也正好喝口茶润润喉。” 盼语轻蔑一笑,鄙夷的环顾了慈宁宫一眼,殿上伺候的人少得可怜不说,一应的摆设许久也未曾更换。“方才在长春宫,武夷山的大红袍还没喝够么?那可是极品的好茶,想来除了皇后宫里,旁人处事再也找不到了。 本宫喝高了口,只怕屈就不得劣等的茶叶。与其有这个功夫用来浪费,倒不如问了该问的话,再请太后安歇为好。唯有这样,本宫心里不惦记了,太后也不必再受打扰。” “可是……可是太后吩咐过……”小宫婢许是才入宫不久,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蜷缩着身子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红着眼怯懦道:“贵妃娘娘,奴婢求您,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盼语吃味儿一笑:“叶澜,你瞧见了吧,本宫虽然贵为贵妃之尊,可说的话竟然连奴婢都不听。本宫这个贵妃当的还真是窝囊。” “奴婢不敢……”小宫婢的话音还没落,肩上一疼,哎呦一声便歪倒在地,摔的十分狼狈。 盼语收回了狠狠蹬出去的一脚,兀自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再若拦阻,休怪本宫扭下你的脑袋。” “娴贵妃好大的气魄。”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沉稳之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就着两个眼生的小宫婢之手,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样吵,哀家何以能够安睡。倒不如就依照娴贵妃所言,先说你的要紧事儿吧。正巧哀家也想知道,到底是多么要紧的事情。” 稍微收敛了神色,盼语轻轻看了一眼叶澜。 “你们都跟着我下去,备些好吃的糕点再奉于太后,娴贵妃娘娘吧。”叶澜会意,领着人退了下去,又从外面将能掩上的门扇通通关好。指挥着旁人远远的退去一旁。 “皇后那儿又让娴贵妃你受了什么气?”太后嫌恶一笑,冷言冷语:“又不是第一回了,怎的这样沉不住气呢。娴贵妃,你在哀家宫里撒撒泼也就罢了,出了这宫门,该笑还是得笑。否则让皇上看见,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千万别顾此失彼。” 这话惹恼了盼语,她眼里的骤然生了些许冷光,绵密如细针。“臣妾愚钝,还真就不知道太后到底是为了臣妾好才做出这样的安排,又或者仅仅是为了利用臣妾筹谋,替您自己买个完全。” “有什么分别么?哀家好,不就是你好么?”太后转了转眸子,狭长的凤目里自然能看见心思。只是那些心思比针鼻儿还要细小。娴贵妃的那些针,根本就穿不进去,扎也扎不透。 “若您真是为了我好,当年就不会断了我的此生的前程。”盼语恨恨咬牙:“亏得太后您还能高枕无忧,您还不知道吧,皇后再度有孕,足足三个月了。富察氏的地位更加牢固,简直如泰山无坚可摧,无从撼动。” 怔了怔,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沉下心一想,便知道娴贵妃是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顿时有些惊讶。“皇后再度有孕,还足有三个月了?哼,上天还真是厚待于她,叫人不可思议啊。” “是不可思议,再不可思议也成了事实。太后,您不是想想就算了吧?”盼语是嫉妒的要发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还不到三十的自己都不能有孩子,为何皇后已经三十五了,还能得到上天这样的眷顾。“您给的药,我一日不落的吃。沐浴的香汤,也是根据方子仔细的调配的。 怎么功夫下的这么足了,臣妾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反而……反而皇后就能交上这样的好运?太后,枉费您还是历经两朝的,深谋远虑的太后,您怎么能让皇后这样有机可乘?又怎么能让她再度成为皇上心里最重的人?您不是有用不完的谋略,使不完的心劲儿么? 可是最终,最终您得到了什么?您有帮衬了臣妾什么?” 太后沉吟片刻,只道:“你想哀家如何?” “即便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臣妾也决不许她诞下嫡子。”盼语的声音在颤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在此之前,她也从来就没有谋算过旁人的孩子。那都是皇上的骨肉,是大清的血脉,可如今,竟然从她口里,轻而易举的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 盼语缩了缩身子,狰狞的表情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臣妾绝不会让她生下皇上的嫡子,绝不会……” “让她生吧。”太后不以为意:“生下来好。既然是天注定的事情,你我都无力而为。” “太后,您……”盼语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怎么肯就因为太后的一句话,便改了初衷。“不行!” 清了清喉咙,太后才开口:“嫡子就是皇上的命根子,长春宫如今的戒备,莫说是你不能轻举妄动了。即便是能,也很容易被察觉。皇上的心都在哪里,你要强硬的撕下一块肉来,岂不是直接拿刀子剜了皇上的心么?铤而走险,也要走的有价值有意义。不是光会使蛮劲儿就行。眼下,你最要紧的便是管理好后宫诸事,让妃嫔们能和睦相处。 尤其是要好好照顾纯贵妃的龙胎,处处尽心,让皇上皇后都能安心。如此,待到皇后十月期满,瓜熟蒂落,你便是有了一份功劳。皇上念旧,皇后也会感激你的劳苦。届时,他们都会加倍的对你好,你还愁没有恩宠么?” “可是我……” “别可是了,趁着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的调养身子。等你的恩宠来了,你的孩子便也就来了。”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 “就由着皇后再度诞下嫡子,稳稳当当的坐稳了太后的位置么?”盼语气恼的不行,嚼着恨问。 “明知道四周都是弓箭手,你还要冒死往上扑,这样的蠢事儿,哀家可不赞同。”太后冷冷一笑,心里已经稳稳当当有了计策:“但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不同了。即便是养在皇后身边,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真到了那个时候,连番的丧子之痛,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呢?那才是永无后患的最好打算。娴贵妃,用用你的脑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至于此,太后不耐烦的站起身子:“哀家乏了,这下是真的要高枕无忧的去睡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万枝香袅红丝拂 “在想什么呢?”陈青青见怡嫔呆呆的坐在窗前,手里的绣花针更是扎在没有绣花的空处,不免有些好笑。“妹妹绣得原本是鸳鸯,怎的好看的羽毛都要绣在荷花旁了?” 自己看了看,柏絮妤也觉得很丑,拿起手边的剪子一下子捅下去。那绷紧的绣布上就留下一个硕大的窟窿。 “你这是干什么。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血啊,怎么说毁了就毁了?”陈青青有些着急:“不好就拆了这一针重新绣啊,这一下子,岂非这几日的心血都毁了。妹妹,你不是急躁之人,何必在这些事情上为难自己?” “姐姐。”柏絮妤咬住了下唇,顺手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在地上。“这点心思算什么,那水湖蓝的旗装,才是真真儿的白费了功夫。现下倒是好,娴贵妃问也不问,让人把衣服补好了也就这么过去了。上上下下的打点了一番,银子也花了,力气也使了,事儿却没有成,你说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依旧难以消除心火,柏絮妤气氛不已:“关键是现在皇后娘娘有孕了,后宫的事情都交给娴贵妃打理,这对咱们来说,一点也不是好事情。” 陈青青看火候差不多到了,便顺势提点:“不错,娴贵妃忍住没有发火,却并不代表不介意这些事情。倘若她暗中追查,顺藤摸瓜,背地里查到了什么,那咱们不就危险了?” “那该怎么办才好?”柏絮妤有些焦虑:“总不能一事无成还惹一身骚吧?姐姐,您向来聪慧,必然看得比妹妹我透彻一些,不然,您帮衬着出出主意,想个好法子先应付过去。” “我……这……”陈青青故作为难,少不得低下眉眼:“我能有什么法子,妹妹你也太抬举我了。” “姐姐,这……”柏絮妤还是有些后怕的,要是事儿真出了,找几个奴才顶死也就罢了。顶多是赔一笔活命钱。可事儿没有出,奴才是没有责任的,倘若谁花了大价钱想要撬开他们的嘴,也未必就不能了。 陈青青看出柏絮妤的心慌意乱,反而欣慰不少。要的就是她六神无主,这个时候说什么,她都只能听不是么。“好妹妹,并非是做姐姐的袖手旁观,想要置身事外。只是这事情真的不是这样简单啊。要不然这么着吧……” 咬了咬唇瓣,陈青青刻意压低嗓音:“娴贵妃既然是皇上皇后挑选,最适合打理六宫事宜的贵妃,那么她就一定得有一番表现。倘若这个时候,有些什么事儿能扰乱她的心,使她没有功夫在这样细碎的事情上留心,事情不就简单了么?” “果真如此。”柏絮妤一下子来了精神:“姐姐说的不错,若是此时后宫有什么波澜,那么娴贵妃就一定是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如此,她又哪里有精神去理会一件衣裳的得与失。” 沉了一口气,心里正在盘算着该如何是好,就听见门外太监的通传,说是秀贵人来了。 “姐姐,您可来了。”柏絮妤敛去了愁色,喜盈盈的走上前去,迎了秀贵人进来。 “怡嫔娘娘吉祥,婉贵人好。”秀贵人倒是没有生疏礼数,含笑道。“这是怎么?”一脚踩着了方才怡嫔扔在地上的绣品,秀贵人想要弯腰捡起来。 柏絮妤连忙握住她的手,将人托起来:“不用理会。嗨,心气儿不顺也是有的,既然绣坏了,扔了也不可惜。姐姐别理这些小事儿了,来咱们坐下品茗,说说有趣儿的事儿。正好婉姐姐让丫头泡了极好的铁观音。这茶啊,放久了,香味儿容易散。边说话边喝是最好不过的了。” 几人一并坐好,待侍婢奉茶而入,又呈上不少点心进来。 柏絮妤含笑请两位喝了茶,自己也呷一小口,方才道:“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 秀贵人心一冷,不由觉得茶烫手,少不得抱怨:“铁观音再好,也终究不及皇后娘娘的武夷山太红袍,那可是难得一尝的极品。皇上只让人送去了长春宫,光是这一份殊荣,就可以羡煞六宫姐妹了。更何况还老蚌生珠,得了这么个龙胎呢。” “瞧你,说话总是这么不注意。”陈青青稍微不悦,挑眉道:“什么老蚌生珠,让人听去又是是非。” “唉……”秀贵人长出了口怨气,不紧不慢:“可不就是么!我哪里说的不对,都三十五岁了,还能再度有孕,且说这期间,都多少年没有诞育过皇嗣了。又不是一路生过来,越生越能生,怎的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一路生过来?”柏絮妤娇嗔一笑:“那要数纯贵妃了,六阿哥才一岁,这不,第三个孩子就要出来了。虽说抻了一下子,但你看,今儿不是好好的出现在皇后娘娘宫里请安道贺来了么?瞧着她那样子,似乎要比旁人都知道的早一些。” “是啊。”秀贵人压低嗓音道:“听说是曹御医一早知会了纯贵妃,也要侍奉皇后的龙胎。故而纯贵妃一早就去了长春宫,比旁人都先贺了一回。” 陈青青点了点头:“曹御医医术精湛,又是皇后的人,也难怪得两头跑了。只是不知道能否应付的过来,纯贵妃才抻了一下子,尽管不严重也够吓人的了。这不都要九个月了,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呢?只是,纯贵妃一向小心,好端端的怎么会抻着。这未免就有些让人看不透了。” 又是秀贵人神秘兮兮道:“这个我可是听说了,说纯贵妃为了拣簪子上的珍珠,才会失足。那簪子还是在潜邸的时候,四爷赏赐的东西,也难怪她这样珍视了。奇怪就奇怪在,明明才送了内务府修过,怎么珠子又会掉下来了?好说不好听的,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人在做天在看,纯贵妃是作恶多端,不用人费工夫去怎么样,也自然有老天收拾。咱们何必操心呢。”柏絮妤只是微笑,又转了话头去说别的事情了。 这三日,盼语简直是坐在刀尖上,后宫里大事小情的就没有断过,简直连腰都要坐断了,却还没有弄清楚所有的东西。“令嫔,你可有数了么?这料子进贡入宫了多少匹,根据位分的不同,每个宫里要送去多少?另外,不够用的,或者额外的所需也开列出来。还有一些特殊的赏赐,标记清楚,查点完毕之后,给我回个数目。” 一想着皇上皇后看重令嫔,盼语便心气儿不顺:“三日足够用了吧?这三日,你抓紧弄清楚。本宫还得根据你给的数目,核算之后禀明皇上皇后。又或者不够用,要令内务府重新购置。一丝一毫也不能出错。” 魏雅婷有些为难,一则是她首一次经手这些东西,不算熟练。二则,娴贵妃说的仅仅是一个部分,还有许多笔进进出出的帐都未曾查明呢。就比如节庆所需的装点布匹,缎子,也要归纳其中,繁琐至极,根本就不是三日能完成的事儿。“回娴贵妃娘娘,三日太紧张了些,臣妾怕……” “怕?”盼语多有不悦:“令嫔有什么好怕的。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尽心尽力去查,就一定不会有错漏之处。难不成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一句怕就不用干了么?这可是皇上皇后对你的信任,本宫担不起这份责任,你自己去与皇上说明,你知会怕,担不起这样的重担。” 金沛姿听娴贵妃的话金酸刻薄,多有不愿意:“贵妃娘娘稍安勿躁,令妃不过是说怕时间不够用,并没有说别的什么。您多宽限几日也就是了。总有年关还有两三个月才道,也不在乎十天八天的弄清出。宫里所需的贡品运送入京的确需要时间,但是京中的绸缎庄也有供货,您实在不必这么紧张。” 到底嘉妃也是多年伺候皇后的人,许多事情她眼明心亮也会不少。盼语微微点头,赞同道:“这么说也对,的确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只是年关之前,宫里的女眷都要添置新衣,加上皇后娘娘身子重了,怕是从前的衣裳都穿不得了。而纯贵妃也要生了,小阿哥也好小公主也罢,该准备的一应料子,也马虎不得。 东一点儿西一点儿,凑起来就是大事情。若是没有具体的数目,叫本宫如何安排,从中周全呢?不过嘉妃既然说了宽限的话,那本宫就多给令嫔几日。五日总该够了吧?五日之后,你把清单送来本宫这里,本宫好一并妥善安排。” 明知道是刁难,魏雅婷也不好辩驳,倘若因为这些事情跟娴贵妃起了嫌隙,亦或是撕破脸,吃亏的终究是她自己。难得皇上皇后器重,总不能叫娴贵妃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搅乱。“臣妾知道了,一定尽力而为。” “令嫔……”金沛姿知道娴贵妃没安好心,想奉劝她不要着急答应,却没料到她这样干脆。终究还是不好再说别的话了。 盼语瞧着嘉妃是闲的难受,便道:“嘉妃姐姐的活也不轻啊,宫里的布置摆设,新购置的瓷器物品,一应的都有姐姐去筹备。另外就连各宫里所用的香料、鲜花等小事,也得劳烦姐姐用心。缺什么的,填什么,这些事儿说起来也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但实际上,若是内务府制备不齐,怕也是要惹恼皇上的。 譬如家宴上喝什么样的贡酒,御膳房里用什么样的黄豆,总归这一些都交给嘉妃姐姐来操持。您是伺候皇上皇后的老人儿了,必当得心应手,妹妹我就不多说了。” 其其格听了这些话来气,少不得白了娴贵妃一眼,冷声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妾来办呢?” “愉妃不必着急,本宫有的是事情要你来办。”盼语轻哼一声,不动声色道:“内务府新送进来的宫婢一水儿的年轻,什么规矩都不懂,什么活计都不会做,弄得到处乱成一团。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姐姐就替本宫教一教她们,该守什么样的礼数好了。” 按理说,这是奴才该干的活。由常年在宫里侍奉的嬷嬷,或者年岁大的姑姑来教授礼仪。但此时既然娴贵妃这样安排,其其格也没有抵触。“臣妾遵旨。”她含笑的看了一眼娴贵妃,硬是忍住心性没有再说一个字儿。 可即便如此,娴贵妃也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本宫总是在太后身边侍奉着,知晓太后宫里的情况。那些小侍婢,毛手毛脚的,什么都不会干,看着就让人着急。既然是要教规矩,就劳烦愉妃先去慈宁宫好好教一教。太后巴不得盼着你去呢。”盼语这话,充满了内涵。眼尾的流光一冷,嘴上的话便不是那么好听了。“教到太后满意为止。要是太后不满意,那本宫可不依不饶。” 金沛姿发恨,少不得冲撞:“既然是教规矩,为何不把奴才们聚齐儿一并教?这一个宫一个宫的走下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何况贵妃就不怕会坏了太后的清净么?” “嘉妃姐姐还真是杞人忧天呢。”盼语目光一凛,如刀子一般的剜在愉妃脸上,随即冰冷的嗓音对嘉妃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旁的,一句别多问,一句别多管。本宫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若你非要闹别扭,根本宫对着干…… 本宫就只好禀明皇上皇后,请皇上皇后做主。皇上不是也说了,皇后娘娘孕中不喜旁人打扰,倘若有什么闪失,本宫盼望着姐姐敢作敢当,一力承担后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沛姿毫不客气。 “姐姐别说了。”其其格唤住了嘉妃,好言相向:“姐姐放心,训诫宫嫔这样的小事情难不倒我,保管让太后满意,让娴贵妃满意。咱们实在不必给皇上皇后添乱。” 第六百三十三章 放尽穷鳞看圉圉 都知道娴贵妃是故意用皇上来压人,可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不是因为怕,只是觉得恶心。俗语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谁让自己不是贵妃之尊,于是上头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还能怎样呢? 盼语见众人终于缄默不言,心里稍微愉快了一些。“好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家各自散了吧。” 话音才落,就听见福泉吆喝了一嗓子:“主子,怡嫔娘娘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儿禀明娘娘。” 心里有些嫌恶,盼语抵死忍住,并没有发作。“既然是要紧的事儿,就让她进来回话。正巧几位妃主都在这里,即便是本宫听不明白,大家伙儿也一定听得明白。”言外之意,便是要众人再等等。 金沛姿抬起的臀部只好又坐了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与愉妃对视一眼。两人均是默默,不知道娴贵妃这又是要唱哪出戏。 柏絮妤缓缓走进来,步子轻盈,身上的桂花香气浓郁,像极了昔日皇贵妃最喜欢的那一种。旁人也就罢了,娴贵妃自己是不喜欢的。只是她当时不知道罢了。“娴贵妃娘娘万福,各位娘娘吉祥。” “什么事情如此紧急,需要怡嫔这会儿过来面见本宫?”盼语不想兜圈子,长话短说为好。毕竟成日里与这个怡嫔也没有什么交情,而她这个人看起来,怎么都是令人讨厌的。盼语对她没有任何好感,且嫌恶于她。说话的时候,便是一点亲切感都没有带上。 “回娴贵妃娘娘的话。”柏絮妤并非不知道娴贵妃的心思,面上只是淡淡的:“臣妾日前发现一件事情,心里有些不安宁,总觉得和纯贵妃娘娘抻伤有关。昨日又去了内务府办事,又发觉了一些蛛丝马迹。以为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这才来了娘娘这里。” 这话倒是让在场的人精神一震,谁都没想到一个寡无恩宠的嫔主竟然管起了贵妃娘娘的事儿。 盼语自然也是惊讶的不行,连忙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仔细的说来听听。” “是。”柏絮妤颔首道:“昨日,臣妾去内务府领月例银子,听管事的公公说,南珠里面,竟然混了一颗东珠。臣妾心里疑惑,便拿过来瞧了瞧,经过识货老嬷嬷的指点,果然发现一批新入宫的南珠里面,有一颗次等一些的东珠。” 金沛姿似乎是听明白了,兀自直言:“怡嫔该不会是想说,纯贵妃娘娘簪子上的珍珠其实就是一颗东珠,而这颗东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在了南珠里面吧?”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其其格诧异不已,却丝毫不肯放松心里的怀疑:“本宫若是没有记错,怡嫔应该是三年的时候入宫的。三年的时候入宫,怎么会知道王府上的事情?那纯贵妃娘娘的珍珠簪子上,是南珠是东珠,你如何晓得?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能看出来,是经过识货嬷嬷的指点,这应该是最近的事儿吧?” 柏絮妤见两位妃主都冲着自己来了,心里有些置气,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回两位娘娘,方才我来之前,已经拿着那颗珍珠去过了钟粹宫,识货的嬷嬷与内务府的管事也一并随行,所以经过他们一致辨认,纯贵妃娘娘已经笃定簪子上的珍珠被人换掉了。 只因为纯贵妃娘娘身子不便,才特意吩咐臣妾来禀明娴贵妃娘娘。求贵妃娘娘能查明此事,给纯贵妃娘娘一个交代。” 话说的理直气壮,柏絮妤一点也不心虚。那一日听秀贵人说起此事,她心里便有了计较。果然这是一个突破口,既能表现她的细心与周到,又能趁机扰乱娴贵妃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本宫挺清楚你的话了。”盼语的心有些不定:“你且先下去,此事本宫自会查明,给纯贵妃一个交代。” “臣妾遵旨。”柏絮妤恭顺一笑:“珠子与奴才均在殿外候着,随时等候贵妃娘娘传唤查验。臣妾不耽搁娘娘的功夫,告退了。” 盼语目送她离开,蹙了蹙眉,问嘉妃道:“嘉妃姐姐看,这件事情当如何处理才妥当?” 金沛姿原本不想搭理她,但毕竟是和皇嗣有关,又不能草率马虎,便道:“娴贵妃娘娘替皇后协理六宫,自然是得清清楚楚的问个明白了。” “那么愉妃如何看呢?”盼语接着问。 其其格睨了她一眼,稍微缓了一口气,笑道:“纯贵妃娘娘将此事托付给了贵妃您,想必是对您极为放心的。臣妾以为,您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得了。”盼语摆一摆手:“本宫心里有数了,你们都退下去办自己的事情吧。” 三人面面相觑,均是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一并福了身便齐齐退了下去。 叶澜见人都走了,才请示娴贵妃:“娘娘,是否传内务府的奴才进来问话?” 盼语踟蹰不定,转而问道:“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纯贵妃故意刁难本宫。倘若事情查不清楚,又或者其中有什么纰漏,毒害皇嗣的罪名会不会就扣在本宫身上了?毕竟本宫才替皇后执掌六宫之事,还算不得游刃有余……本宫只是怕这些人各怀鬼胎,都有自己的算计。” “娘娘的担心不是没有可能的。”叶澜仔细想了想,谨慎道:“奴婢倒是有个好法子。事情尽管大张旗鼓的查,但凡是查到和谁有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就绝不姑息。狠狠严惩了便是,只要人死了,嘴闭上了,即便事情再生波澜,又或者有其他的枝节,咱们也不必担心了。” “铁腕之治固然是好,但本宫只怕皇上会……”盼语的担心,源自于这些年的畏惧。她知道皇上不喜欢她刚硬,更不喜欢她决绝。万一事情真的有转机,岂非叫皇上觉得自己没有用,有狠心么?“叶澜,你知道,本宫是一步都不能错了。” “奴婢明白,这也好办。”叶澜皱着眉认真道:“那咱们就尽量做得天衣无缝,让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如此可好?”为了能安抚娴贵妃,叶澜轻声附耳:“何况娘娘您可以放心,许多事情,是不需要咱们亲自动手的。 您如今贵为贵妃,手里又握着整个后宫,多少人想巴结您还巴结不过来呢。有他们这些人在,娘娘您尽可以放心。” “那就传内务府的奴才进来吧。”盼语打定主意,心反而不难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亦或者相反,且要看谁的心智强硬,谁的手段高明了。” “是。”叶澜附和一笑:“娘娘稍后,奴婢这就传他们进来。” “这身衣裳极为好看,小主您穿起来更是清爽,想来令嫔娘娘瞧见了,也必然会喜欢。”木澜举着镜子,让张常在照了又照。“这会儿时间也刚刚好,奴婢已经备好了肩舆,小主随时可以出门了。” 张常在倒是有些犹豫了:“令嫔娘娘如今帮衬娴贵妃协理六宫事宜,不知道得空不得空,我总是毛毛愣愣的去人家宫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添乱。” “不会的,令嫔娘娘心地善良,待小主您也是极为亲密的。一准入正等着你呢。”木澜搁下了镜子,欢天喜地道:“不是奴婢眼睛浅,惦记旁人的好,但皇上经常去令嫔娘娘那儿,若是在那儿遇见一回两回的,也总是个念想不是。” “别这么说。”张常在有些较真儿:“我与令嫔娘娘交好,从来就没有半分私心。更不是为了攀附皇恩才如此的。木澜,你伺候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 “是奴婢多嘴了。”木澜愧疚一笑:“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小主的性子,只不过……罢了,小主若不喜欢,奴婢往后再不敢多言了。” “那就走吧。”张常在敛去怒意,微笑道:“我有好些话想跟令嫔娘娘说呢。” 两人正转身欲出门,却是福泉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奴才给张常在请安,小主怕是去不了延禧宫了。我家主子在承乾宫候着您呢。小主,您被为难奴才,就痛痛快快的跟着奴才走吧。” 张尔香愕然,有些奇怪的凝视着面前的福泉:“敢问公公,娴贵妃娘娘传召不知所为何事?臣妾自问没有什么事情,要劳烦贵妃娘娘挂心的。”心里有些没底,声音也并不算大。只是娴贵妃宫里人这股子张狂劲儿,也是真的让她恶心。 “这奴才可说不好。”福泉眼皮一抹,得瑟道:“奴才只知道,娴贵妃娘娘要见的人,都得奉懿旨乖乖的前往。废话说多了没用,贵妃光阴珍贵,小主不是想耗着时辰,让主子久等吧?” “去就去。”张尔香咬了咬贝齿:“公公带路就是。” 木澜有些着急,总觉得是来者不善,于身后捅了捅张常在。“小主,您还是……” “你去回令嫔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事儿,不去她宫里了。”张尔香哪里知道,承乾宫里是什么样的厄运在等着她。她只是很无奈,自己的身份如此低微,命运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快去吧,我没事儿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傅粉狂游犹未舍 进了承乾宫,张尔香心里禁不住一颤。其实她鲜少来这个钟灵毓秀,富丽堂皇的地方,最近是来过一回的,为了贺娴妃晋封为娴贵妃之喜。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陌生,好像当时的摆设与现在竟没有一点相同。 这样好的宫殿,想必她这一生都是住不上的吧!张尔香吸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只觉得心肺俱凉,冰花像是冻结在了心底,疼的让人窒息。 “臣妾见过娴贵妃娘娘。”张尔香步入内殿,见娴贵妃端身正坐,表情威严,不免有些的慌,匆匆就行了礼。 盼语从她的脸上,自然而然的看见惊慌之色,少不得勾唇一笑:“张常在真是稀客,若不是本宫请你过来,年辈的你也鲜少过来本宫这里坐一坐。到底是府上一并熬过来的姐妹,如何能生分成这个样子,叫人忍不住心寒。” 垂下眼睑,张尔香并不敢与娴贵妃套近乎。实际上,她已经过了三十,容姿渐渐衰驰。且还得罪了皇上,恩宠全无,她能怎么和高高在上的娴贵妃叫板?说句不好听的,就连纯贵妃身边儿的风澜也敢恣意轻践,完全不当她是小主,尊严扫地。 “贵妃娘娘抬举,臣妾不敢高攀,只求能在宫里平安度日也就罢了。”张尔香殷切道:“能安稳的渡过此生,便是最好的了。” “哦?”盼语微微有些惊讶,眉眼之间全是不屑:“你真的这么想么张常在?”说着话,盼语将身起来,缓缓的走到张尔香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本宫怎么听说,有人因为恼恨纯贵妃轻践,暗下毒手,让纯贵妃险些滑胎。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张尔香脸色大变,惶恐且气愤:“贵妃娘娘何出此言?臣妾几时不满纯贵妃轻践,又何曾暗下毒手令纯贵妃滑胎?纯贵妃不是好端端的养在她宫里待产么?怎么就险些滑胎了?您的话,恕臣妾一个字儿也听不明白。” 眼中微微荡漾着薄薄的怒意,盼语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也许你说的是真的,纯贵妃的确安然无恙的在宫里待产。但是本宫不得不提醒你。常在张氏,你冲撞纯贵妃的肩舆在前,令人在纯贵妃的簪子上动手脚在后。两件事合并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是别有用心。 前翻你比较走运,纯贵妃安然无恙,可你却受了风澜之辱。让做奴才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教训了一番,看尽了脸色,于是你更加不服气。 变本加厉的买通了内务府的奴才,将纯贵妃送去修补颜色的珍珠簪子,交给了曾经的的确确在你身边伺候过的天澜。你当本宫和你一样蠢顿么?事情这样明显也查不出来,还是你觉得六宫里的人心皆如同你这般险恶,都是如出一辙的希望纯贵妃龙胎不保?” 张尔香不怒反笑,眼里的凄哀之色终究还是形成了雾气,凝聚成了泪珠。“那一日,于御花园冲撞纯贵妃娘娘的肩舆,臣妾当真是无心的。只因那里的位置比较特殊,有假山石挡住了光景,看不见前面是否有人。加之臣妾心急,一心想要追回豢养的猫儿,这才无心冲撞。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风澜当时的确是说了极为不好听的话。可臣妾自知有错在先,又的确差点惊着了纯贵妃,也就由着她去说了。娘娘您也会说,咱们都是从府里熬过来的。从十几岁,熬到了几十岁,臣妾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主子没有本事,受奴才凌辱根本是自古就有的,屡见不鲜。何况臣妾不过是个区区小主,受几句冷言冷语算得了什么。当时令嫔与舒嫔娘娘同在,皆可以证明臣妾是真的无心冲撞。此事连皇后娘娘也有所耳闻,不是同样没有怪罪臣妾么? 如今,娴贵妃娘娘您要翻旧账,那臣妾也认了。至多是再向您事无巨细,原原本本的解释一遍。可您说,臣妾冲撞肩舆在先,又让天澜动手脚在后,这未免是无稽之谈吧?天澜总共才伺候了臣妾十来日,怎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肯卖臣妾如此大的情面?” 悬了一口怨气,张尔香只觉得一颗心狂跳的厉害,由不得自己控制。稍微深吸了几口气,她试着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道:“臣妾无权无势,口袋里更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即便是想要收买天澜也没有资本。娴贵妃娘娘以为,天澜凭什么要为臣妾做事?难道说,十多天就能收买一个人的心么? 臣妾果然有这样的本事,也就不会落得如斯地步了。才入宫那会儿,臣妾二十岁出头,也算是风华正茂。可就因为被疑心残害了秀贵人的龙胎,让皇上起了嫌恶之心。虽然最终证明,这件事情和臣妾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内务府的奴才,还是将伺候在臣妾身侧的几个人一并遣走,当时天澜就是其中之一。 娴贵妃娘娘,臣妾斗胆敢问一句,这十多天的主仆情分,及不及得上性命相交?臣妾只怕,天澜唯恐受臣妾这个没用的小主连累,从此再无出头之日,于是便将自己多年存下来的辛苦钱,都给了内务府的那帮子势利眼,这才谋了个出路,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既然如此,今时今日,又怎么会因为人情而买臣妾的面子,替臣妾犯下这作死的罪?” 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盼语掂量一番,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原本就猜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纯贵妃串通怡嫔而为,照现在这么看,她们还真有可能令自己错怪了某人。倘若自己没有把持住,激怒之下将事情草率处置了,那皇上皇后面前,岂非是无法交代了? “你这么说,也未尝没有道理。”盼语的脸色稍微缓解了一些,却依旧没有松口:“只不过呢,后宫里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也许你是真的人微言轻,无权无势,可倘若你背后是有人的,对你倾囊以授,却银子使银子,缺珍珠赏珍珠的,还愁收买不了一个见钱眼开的侍婢么?本宫劝你,还是尽早交代清楚整件事。 如此,本宫才能看在多年的姐妹情分上,网开一面,让你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张常在,你好好想想清楚。认是不认!” 张尔香不知道自己是倒了什么霉,为何接连发生猜忌的事情,都是指责她谋害皇嗣。她哪里就有这样的野心了?“娴贵妃娘娘,臣妾若是诞下一儿半女,谋害旁人的孩子来确保自己孩子有个好前程,这总也说得过去。可臣妾连恩宠都没有,凭白的谋算旁人做什么? 这未免太可笑了吧?怪人需有理,何况臣妾连这一份野心都没有。试问一个无宠无心的人,能在后宫里有什么作为?臣妾求的,不过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安宁罢了,为何娴贵妃娘娘要一再苦苦相逼,是非要逼死臣妾不可么?” “大胆。”盼语眼眸一紧,声音威严且带着恼怒。“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逼死你?你这样诬蔑本宫,以下犯上,可知罪么?” “臣妾说一句真话,您便说臣妾是僭越是有罪。那么您一再的指控臣妾谋害皇嗣,您有铁证么?您难道就不是别有用心了么?”张尔香忍够了,越是怯懦越是谦卑,就会让人越重的踩下来,更加肆无忌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右都是您说了算。可是娴贵妃娘娘,臣妾不服,即便是闹到御前,臣妾也一定要讨个说法,决不会因为您的冤枉臣妾就不活了,草草了解了臣妾的一生。” 盼语气的浑身发抖,那一日当着纯贵妃,张常在怎么不敢造次。如今可好,身在承乾宫,说话就敢如此的没有深浅,还真是不把她当贵妃了。“好一个铁证,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常在,今儿本宫就让你瞧瞧什么是铁证,究竟有没有罪。” 看也不看,盼语朝叶澜吼道:“鞭子伺候着,让咱们这一位铁骨铮铮的常在小主,好好吐一吐肚子里的污秽。” “是。”叶澜应声,朝福泉递了颜色。随即便有小太监捧着一根长长的马鞭进来,双手交于福泉。 张尔香冷冷笑起来,声音苍凉而无畏:“娴贵妃娘娘莫不是说不过臣妾,就要动手了吧?无妨,要钱要权要恩宠,臣妾的确没有。倒是贱命还有一条,娴贵妃娘娘不正是要逼死臣妾向皇上皇后交代么?那就请吧,臣妾领受了。” “福泉,听见了么?不用客气,只管按张常在的要求做。”盼语旋过身子,兀自走回自己的位置,安然落座。 叶澜与福泉相视一笑,轻飘飘的吐出四个字:“往死里打。” 福泉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一个千儿打下去,手里捏紧了马鞭:“得罪了张常在,今儿就让奴婢来给您松乏松乏筋骨吧。”言罢,鞭子一甩便挥了出去,不偏不倚的落在张常在瘦弱的身上,伴随着惊声尖叫,慑心至极。 第六百三十五章 雪林初下瓦疏珠 张尔香喘着粗气,只觉得鞭子落下来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疼,疼的她眼泪直流,却也无计可施。这一下子的疼还没有完全的挺住,下一记鞭子便又落了下来。起初,那种滋味和烙铁躺在身上没有什么区别,她惊叫着,颤抖着,哽咽着,恨自己还能挺得住,为何没有一鞭子打下来的时候就嚼舌自尽,想要去死的时候,竟连力气也没有了。 谁知后来,鞭子如同雨点细细密密的落下来,疼痛竟然有些麻木了。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儿淡了不少,且这里痛那里痛,到处都痛,就不觉得哪一下又多么的特别。她跪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任凭福泉一下接着一下的抽打,再没有力气叫喊,只是硬生生的挺着。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会这样死去。张尔香只觉得这一生过得太荒唐也太可笑了,她甚至在想,上一回若不是查出了仪嫔毒害秀贵人的龙胎,而就是自己所为,是不是这一回就不用受这样的辛苦了? 后宫从来不是一个清者自清的地方,这里只有权势者口里的公正与清白。所以她咬着牙,她死命的挺着,就看自己的骨头究竟有多硬,到底能挨住多少鞭子。 盼语看着跪在地上,再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的张尔香,心里更是愤怒的不行。她为何不求饶,她为何不服软?哪怕张常在只有一句软话,她也会马上就叫福泉住手。可惜,面前卑微的女子,就这么强硬的跪着,仿佛那挥舞着的,已经淌着血水的鞭子根本就没有打在她身上一样。或者说,她根本不屑这样的惩戒! 彻底恼了,盼语不知道自己在这些人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她也很苦,她也很想哭,她也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仿佛卡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上不来下不去。耳边尽是嘲笑的声音,眼睛里能看到的亦只有鄙夷之色。 福泉手里的鞭子,哪里是在抽打张常在,分明一下一下打在自己心上。于是跪着的人身上有多伤,她的心里就有多伤,痛不可当。唇瓣哆嗦的厉害,盼语紧咬贝齿一下,正预备唤住福泉,却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锥心刺骨的怒吼一声。 “住手,谁敢在后宫私设公堂?” 微微一怔,盼语千疮百孔的心紧紧一揪,凛然的对上面前立着,那个樱粉色的身影。“令嫔好大的气魄啊?” 魏雅婷冷着脸,声音更是如同一块坚硬的冰摔在地上:“臣妾见过娴贵妃娘娘。娴贵妃娘娘的气魄才叫大呢,臣妾简直闻所未闻,见也未见过。” “哦?”盼语冷冷一笑:“你现在不是见着了么?怎的,本宫吩咐你做的事情,你都做好了?这般有本事,何必要求本宫宽限几日。那就把东西都交上来,由本宫亲自过目,但愿没有纰漏之处,否则怕是令嫔又得返工不说,还耽误了本宫的正经事儿。届时,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气魄。” “怎的?”魏雅婷丝毫不惧:“娴贵妃娘娘是要连臣妾一起打么?” “若你也胆敢僭越,谋害皇嗣,打又有何不可?”盼语嫌恶至极,声音自然十分的肃清,眼里腾起了杀意。 “令嫔娘娘,不要……不要为了臣妾……不值得……”一开口,张尔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的虚弱,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话音还未断,一口鲜血呛了出来,喷在地上形成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血点子,触目惊心,看得人头皮发麻。 魏雅婷急红了眼,只觉得鼻子一酸,泪珠子就掉下来。“姐姐,你怎么样?你这是怎么样了?姐姐……你可别吓我!” 盼语的心少不得一慌,她数着福泉挥的鞭子,顶多也就是二十多下的样子。怎么才二十几下,就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对上令嫔恶狠狠的眸子,盼语只能佯装镇定。“我们满人,都是马背上打天下的英雄。自然是鞭子不离手,练就铮铮铁骨。本宫还当,张常在也有这份本事呢,却不想汉人就是汉人,终究是弱一些。” “住口。”魏雅婷冷喝一声,怒中含恨:“今日的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张常在无论做了什么事情,皇上皇后自有圣断,娴贵妃即便协理六宫,也绝没有私设公堂的权利。即便是可以查问此事,也不可擅自动鞭刑。何况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妄自用刑岂非是要屈打成招。 娴贵妃娘娘您这么做,究竟是为了在皇上皇后面前博取表现,还是根本就在为自己找替死鬼?您说的清楚么?” “你……”盼语岂可受这样的屈辱,双眸含恨,眼里的火焰恨不得化成双火龙,腾出去狠狠将令嫔烧死。“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魏雅婷见她气的浑身发抖,更是肆无忌惮的接过话茬就道:“张常在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一笔账,我一定会找娴贵妃好好算清楚。来人!” “来人?”盼语瞪大双眼,眼珠子几乎都要飞出来:“这是本宫的承乾宫,何时轮到你唤一声来人?” 魏雅婷犹如不闻,转首对自己宫里的于寿爽道:“将张常在送到咱们宫里,立刻去请御医过来。”言罢,她根本不理会身后气恼的表情狰狞的娴贵妃,犹如无人一般自顾自离去。 于寿爽也是个硬朗的奴才,见此情形,唤了几个随带伺候的奴才过来,将张常在带走。随后才上前一步,打着千儿道:“娴贵妃娘娘恕罪,奴才有事儿在身,先行告退了。” “岂有此理,叶澜,你去……”盼语的话才说到一半儿,却见叶澜已经不在身边儿伺候了,惊讶不已:“福泉,叶澜呢?” 福泉扔下了手里的鞭子,颤音道:“奴才也不知道,叶澜转身就走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娴贵妃的表情,福泉声音带着颤,忧心忡忡的问:“娘娘,奴才是不是下手太狠,给打坏了……” “滚出去。”盼语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滚出去,给本宫滚出去……” “。”福泉唬得脸都白了,一个字儿也不敢说的退了下去。 “都和本宫作对,都来和本宫作对,你们一个一个的……岂有此理。”盼语发了疯一样,见什么砸什么,抓过来就狠狠的摔在地上。仿佛每一声碎裂,都是砸在自己的心口,那些碎片也一点儿没有浪费的刺进心里。 “为什么?我明明有最好的,怎么就……就成了最不堪的?”盼语痛哭着,咆哮着,恨自己没有用,恨皇后背后捅刀子,更恨皇上薄情,除了这样疯狂的发泄,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身子不听使唤,脑子也不听使唤,除了砸碎能砸碎的一切,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叶澜辗转返回承乾宫的时候,只看见愣愣跌坐在地上的娴贵妃以及一室狼藉。她轻轻走上前去,缓缓的扶起了贵妃:“娘娘,您被担心,事儿已经解决了。” 盼语微微回过神,见是叶澜,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你死到哪儿去了?刚才怎么没瞧见你,你可看见了,令嫔,令嫔她都骑到本宫头上撒泼来了,你在哪儿,你为何不帮本宫教训她……滚开,出去,本宫谁也不想见,统统滚出去。” “娘娘,您别这样,奴婢不是说了么?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就别再发脾气了。”叶澜附耳低低道:“事情既然已经这个样子了,令嫔也卷了进来,咱们不如顺水推舟,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方才奴婢离开,是为了能早占先机,将此事禀明了太后。奴婢以为,有太后从中筹谋,此事一定不会伤及娘娘分毫。现在最要紧的则是,娘娘您要赶紧重新振作起来,皇上面前还得演一出好戏呢。” “你去求太后?”盼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意苍凉:“你这个时候去求太后,只能显示本宫无能,没有用处,你知不知道。你以为太后是真心帮衬本宫么?你以为事情就和你想象的一样简单么?” “事情不简单,但是即便不简单也总有处理的法子。”走进来的人,正是曾经伺候过张常在的天澜。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话,仅仅是一笑。“臣妾给娴贵妃娘娘请安。” “你?”盼语先前见过她,也问过她话,当时她不过是说不知情。“你能帮本宫什么?” 天澜仅仅是笑了笑,请缓缓的说道:“奴婢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但是奴婢只晓得一样,便是咬住不松口。咬紧牙关,守口如瓶,便是最好的帮衬了。然而奴婢不敢居功,也不敢自称时能帮衬贵妃娘娘的人,奴婢紧紧是想尽力一试,试着咬住了该咬的人。咬住了娘娘想让奴婢咬住甚至咬死的人。” “那你求什么?”盼语就着叶澜的手站起身子,蹙眉问。 “奴婢不敢有所求,只希望能陪在娘娘您身侧,尽心侍奉。”天澜依旧是温婉的笑着,眸光无比清冷。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一缕艳痕红隐隐 “本宫身边有叶澜筹谋,周到妥帖,细致尽心。这承乾宫的米,怕不养闲人。你想留下,且要看有没有这份本事。”盼语并不受天澜的威胁,虽然此时此刻她处于劣势。“这件事情看似是本宫有理,实则有没有理,也不尽然全在你一张嘴上。” 天澜睨了一眼叶澜,赞同道:“娴贵妃娘娘所言不错,叶澜姐姐的确周到妥帖,细致尽心。奴婢自问未必及得上。但奴婢也有一样好处,便是认死理儿。娴贵妃娘娘英明睿智,独步后宫,奴婢跟着您便是跟着最有指望的主子。这样好的机会,穷尽一身力气,天澜也会尽显本事的,请娘娘宽心便是。” 话音才落,福泉手底下的小太监便匆匆进来,灰着脸颤音儿道:“娴贵妃娘娘,大事不好了,令嫔娘娘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告状。这会儿薛贵宁已经带着人过来,说要把内务府知情一干人等全部带去长春宫由皇上皇后亲自审问。” 盼语的心里咯噔一声,骤然生出些许慌乱。强自镇定之后,她淡然的瞥了天澜一眼:“就看你的本事了。” 天澜颔首,恭谨一笑:“娴贵妃娘娘宽心,奴婢自当尽心竭力。” 叶澜却不觉得轻松,这个天澜虽然说是有野心的,且能瞧出有些小聪明。但这就足够了么?娴贵妃要面对的,不光是皇后,还有皇上。皇上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执拗刚硬的娴贵妃,张常在打成了那个样子,虽然自己去求过太后,但到底怎么解决,却让她担心不已。 “那就走吧,无畏让皇上皇后久等。”盼语含着一口凉气吞咽不下去,仅仅是恰在咽喉处,用以警醒自己决不可掉以轻心。一行人忙中带促的感到了长春宫,彼时令嫔却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臣妾还说,消息怎么传的这样快,原来是令嫔来了。”盼语微微一笑,先道这一句,才恭敬而平稳的走上前去,朝帝后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魏雅婷没有做声,出奇的冷静。她知道这个时候,说清楚整件事情比直接对娴妃开炮要好许多。于是她更加的沉默,心却绷得很紧很紧。 兰昕虽然心里不满意娴贵妃的处事方式,但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一直强忍着怒气,使自己心境平和。“皇上,娴贵妃既然来了,就让臣妾仔细问一问究竟如何?” 弘历看着面前的盼语,半是无奈半是揪心,少不得含怨的点了下头。“你问吧,只是不许太伤神。” “遵旨。”兰昕含笑应声,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在脸上挂了笑意,随后便有恢复了清冷肃清的表情。“娴贵妃,究竟纯贵妃珍珠簪子被做手脚的事情,到底和张常在有什么关系。本宫听令嫔说,你可是用了鞭刑。如此严苛的刑罚用下,必然是有了铁证,那么就请你当着皇上将此事一五一十的阐述清楚,也好安后宫人心。” “臣妾遵旨。”盼语轻缓福了福身,对上皇后明澈的眸子,心禁不住往下沉。上天太过偏爱面前的女子,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眷顾,为何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经过臣妾细致调查,发觉张常在利用曾经伺候过自己的天澜,在纯贵妃的簪子上做了手脚。细致的内容,请皇后娘娘允许臣妾传天澜禀明。” 兰心颔首,淡淡的看了娴贵妃一眼。说真的,再看娴贵妃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极了是在看太后。娴贵妃已经学到了太后的精髓,为了一己私欲,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却永远也学不会放手,学不会回头。 这不是兰昕情愿看见的结局,实际上,她知道娴贵妃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大半的错都是自己铸就的。于是她才坚持想要亲自过问此事,为的就是尽一尽心,哪怕只能偿还些许都好。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如意。”天澜在内务府伺候,鲜少能面见帝后,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但她是真的聪明,什么时候该表现什么样子,她真的懂。若此,回话的时候,她战战兢兢的十分难安:“奴婢死罪,奴婢没想过纯贵妃娘娘簪子上的珍珠会掉下来。只是听张常在说,簪子的珍珠不怎么好,让换成新进贡的南珠。 起初奴婢也不敢,毕竟东珠不如南珠珍贵,换与不换,奴婢也做不了主。何况,纯贵妃娘娘的簪子送入内务府,交到奴婢手里,是补色,奴婢不敢擅自更换旁的东西。可张常在给了奴婢一颗南珠,说不是进贡的东西,而是她自己所有,为的就是讨纯贵妃高兴。 纯贵妃娘娘身怀有孕,张常在说自己昔日得罪了娘娘,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补救。还让奴婢念在昔日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就帮衬一回。起初奴婢依旧不敢乱动,可张常在又哭又求的,奴婢……到底是奴婢,并不敢忤逆小主的意思。 再者,张常在给奴婢的南珠的确成色极好,奴婢猜想,纯贵妃娘娘看见了一定会高兴的,所以……就……” “胡说八道。”魏雅婷听不下去,冷哼一声:“你知道是纯贵妃的东西,还敢私自更换珍珠么?即便是你敢,你有什么凭证说是张常在指使你做的?再有,那颗南珠分明就是进宫的贡品,若不是经过你的手,张常在有什么本事从内务府弄出来?事后,还将那颗东珠混进南珠里面充数,你当内务府是她宫里后院不成? 天澜,本宫劝你还是实话实说,究竟何人指使你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信口雌黄的。倘若你现在道出实情,本宫或许还能替你求情,请皇后娘娘网开一面,饶你一条性命,你想清楚了么?” 天澜惶恐的不行,跪下捣蒜似的磕头:“令嫔娘娘,奴婢不敢说谎,由始至终,奴婢都没有拿过一个铜子儿。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顾念昔日的主仆情分,奴婢没有半句虚言。何况奴婢不过是换了一颗珠子,也不知道珠子怎么就会掉下来了……” 盼语见天澜说的情真意切,不免自己也信了几分。可隐忧也随之蹦了出来,这些话,当着皇后的面说是一回事儿,若要张常在前来对峙,却又是另一回事儿。谎言早晚是得拆穿的不是么?纸怎么厚也终究包不住火。 薛贵宁躬着身子进来,一个千儿打下去才道:“皇后娘娘,延禧宫的奴才扶了张常在于殿外候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盼语心惊的不行,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带进来。”兰昕瞥了一眼娴贵妃,心里倏地生出几分焦虑。 魏雅婷连忙转身迎上去,担忧的扶住了张常在:“姐姐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御医瞧一瞧么,这伤实在不轻。” “臣妾无碍。”张尔香撒开令嫔扶住自己的手,跪在地上,虚弱的向皇上皇后行礼。“臣妾自知死罪,嫉妒纯贵妃有孕在先,先后两次谋害纯贵妃在后,还未能脱罪,博取令嫔娘娘的同情,由着娘娘出头为臣妾讨回……所谓的公道。其实……一切根本就是臣妾所为。 臣妾故意冲撞娴贵妃,以追猫为理由,佯装意外。但实际上,臣妾是故意算准了时辰。还有,臣妾利用天澜的同情,暗中令她更换珍珠,为的其实是毫无痕迹的弄松那颗珍珠。毕竟……毕竟臣妾的手不够巧,做不到不留痕迹,借天澜的手,就是想完整的取下那颗东珠……” “你说什么呢?”魏雅婷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这些话岂是可以乱认的,姐姐你何必如此?” “臣妾罪大恶极,一直以来,接近令嫔娘娘都是为了利用娘娘的同情心。臣妾原本就没有恩宠,再不寻一个靠山,又有谁会这样为臣妾出头。可是……臣妾想明白了,谋害皇嗣是个死,僭越贵妃也是个死。左右难逃一死,臣妾倒不如把肚子里的话吐个干干净净。 皇上……秀贵人的龙胎不是臣妾……为何您这些年,冷落臣妾至此啊?臣妾即便是死,也死不瞑目。为何娴贵妃娘娘的鞭子不再狠一些?为何……” 兰昕猜到事情必然跟太后有关,张常在一见到皇上就认下了所有的罪责,很显然是为了保住某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常在张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皇上与本宫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你现在有伤在身,你可想清楚自己再说什么了么?” “是。”张尔香直勾勾的对上皇后一双凤目,笃定颔首:“臣妾想得很明白。” 言罢,她俯下身子,毕恭毕敬的叩首,冰凉的额头贴着青砖地,凉的脑仁生疼。但这样的感觉,仅仅是一瞬间的,随后,便是再也没有了知觉。 “皇上,臣妾之所以会私用鞭刑,正是气不过常在张氏谋害皇嗣,僭越贵妃。臣妾自知这么做有失体面,但……臣妾自己不能有孕,却也希望后宫能多为皇上诞下小阿哥。实在是恼恨谋算帝裔的事情发生,才会失了分寸,求皇上恕罪。”盼语顺势服软,哀哀落泪。 “不是这个样子的,张常在,你不能胡言乱语。”魏雅婷焦虑的不行,走上前去拉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常在:“你起来,好好把话说明白。”被拉住的人没有动弹,手下触及的只是一片冰凉。 第六百三十七章 撩起清愁又破禅 “姐姐……”魏雅婷吃惊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愕然的愣在原地惊恐无状的看着伏在地上的常在张氏,唇角抽搐。 弘历敏感的意识到什么,没有多问,只吩咐索澜一声:“皇后乏了,先扶皇后回内寝歇着,这里朕自会处置。” “皇上。”兰昕一瞬间也明白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臣妾如何能避,紫禁城里,从来就不缺这些。”枉死含怨的女子这几个字,兰昕是为了娴贵妃才没有宣之于口的。“张常在既然已经承认了一切,就请皇上依法处置。臣妾不预备替她求情,但臣妾恳请皇上能看在她侍奉多年的情分上,保留她仅有的名分以为其在天之灵。” “什么?”盼语有些听不明白了,皇后的话听着糊涂也就罢了,怎么连皇上的表情都这么严肃。“张常在,你以为这个样子就能博取皇上皇后的同情么?倘若你真是无辜的,为何又要认罪,你尽可以说……” 她走上前去,俯下身子拉了伏在地上的人一把,才发现那身子根本受不住力,轻轻一晃,便歪倒在了一边。“张常在……你……” 天澜见娴贵妃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禁不住颤抖起来,握着张常在手臂的手也迟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不禁匆忙的跪行上前,抚了抚娴贵妃。“娘娘切莫担忧,张常在已经畏罪自尽。” “自尽。”盼语猛的松开手,才觉得掌心一片冰凉。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间竟变成了一句冰冷没有温度的尸首。那种感觉,像是一眨眼就沧海桑田了一般。“她自尽……了?” 魏雅婷抹去眼中的泪水,冷冷笑道:“这不正是娴贵妃娘娘希望看到的结果么?如今看到了,怎么这般惊讶?” 弘历沉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吩咐李玉:“担下去,按皇后的懿旨,以常在位分下葬。”稍微蹙了蹙眉,弘历轻飘飘的瞥了那尸首一眼:“尔香虽然有罪,但再不济也侍奉朕多年,落得如斯下场,朕心中着实不忍。” 目光陡然威严,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朕与皇后,总是盼望着六宫和睦,自朕登基以来,风波却从未有一日间断过。今儿借着张常在的由头,朕也不妨把话再说深一些,再有毒害皇嗣,谋算她人,唯恐后宫不乱者,一律严惩。既然不安于室,不愿意备尝冷清的滋味儿,朕便成全了。” 悬了一口凉气于胸,弘历一一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庞:“但凡有证据,当场拖出去杖毙。冷宫都是不必再住了,乱葬岗子随便躺。” 言毕弘历忽然温然一笑,对上兰昕清澈水亮却满是忧桑的眸子,动容道:“这里已经处置好了,你就不必在挂心,朕陪你回房歇一会儿吧。” 兰昕见弘历满目柔和,心里既温暖又痛。习惯性的去感受每个人的真心,到头来,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是。”她就着他的手顺从的站起来,转身前不解的瞥了一眼娴贵妃,这真的是她愿意看到的么?真的是她想要得到的结局么? 很想问一句,究竟逼死了张常在,对她有什么好处?为了能在皇上面前露脸,还是为了能掩饰她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臣妾等恭送皇上、恭送皇后。”盼语咬着牙,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该说的话。方才皇上发怒,她与令嫔均跪在了地上。且她跪得离张常在很近,近到能看清楚她脸上的恨与委屈,不甘却不得意的区服。 魏雅婷猛的跪走上近前,一把握住娴贵妃的手,朝着张常在的脸就伸了过去。 “你干什么?”盼语受惊,唬得脸都白了。“你撒开!” “撒开?”魏雅婷冷笑起来,表情狰狞:“娴贵妃没看见么?张常在死不瞑目。祸是你闯的,人是你害的,用你的手抚上她的双眼权当是积德行善了,怎么就不行呢?娴贵妃,你到底是在怕什么呢?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天澜明显的看出,娴贵妃的气势输给了令嫔,不禁有些焦虑。“贵妃娘娘,请保重,地上湿凉,您还是先起来再说话吧。” 盼语因为心惊而下意识的跌坐在地,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令嫔的话着实叫她难堪。所幸身板还有个天澜,扶了自己站起来,给自己了个台阶下。“令嫔,你听清楚了,张常在是自己嚼舌自尽,死在长春宫里的。你要哭要闹要替她瞑目那是你的事情,与本宫无关。本宫不过是尽本分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六宫的事宜罢了,你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去告御状,无谓在本宫面前撒泼。” 扭头看见内侍监们呆愣愣的立在原地不动弹,盼语的心忽然拱起一股火来。“你们都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的把尸首抬出去,皇上的吩咐都没听见么。当心冲撞了皇后娘娘为你们是问。” “。”小太监慌忙的应声,几个人搭了张常在退了下去。 木澜远远站在长春宫的偏门,见张常在是这样子被人抬出来的,腿软的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小主您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奴婢再见到您的时候,竟然就是天人永隔了?小主,您死的冤枉,您死的冤枉啊……” 盼语正好走出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张常在的尸首从偏门被抬下去,心里一凉。 叶澜连忙走上前去,咬牙道:“你在这里胡说什么呢?你家小主分明是自己犯下了死罪,皇上皇后开恩,还保留了她的位分,算是给了她死后哀荣。原本妃嫔自戕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何况你家小主还是畏罪自尽。 哼,现下人都已经死了,没连累到你们这些近前伺候的,就是万幸。你还敢大言不惭,跪在长春宫门外叫委屈,真是活腻歪了。” “够了。”盼语打断了叶澜的话,已是心凉透彻:“主仆一场,也难怪她这样难受,哭一哭也是应该的。罢了,由着她去吧,皇后娘娘都没有说话,也轮不着咱们来管。” 叶澜略微颔首,收敛了眼中的恼恨:“娘娘您也累了,耽搁到现在,咱们且回去歇着吧。” 倒是天澜略微有些不自在,毕竟她曾经也是伺候张常在的,现在旧主没了,若是她还欢天喜地的陪着娴贵妃回宫,未免太让人嫌恶。这么想着,她便轻巧的福了福身:“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与张常在总算一场主仆,奴婢想去送一送张常在。” 盼语从天澜的眸子里看过了凄楚的苦涩,很是无奈却又无可奈何。“你去吧?” “多谢娘娘。”天澜沉下头去,恭送了娴贵妃离开。嘴角的笑容才慢慢的浮现出来,仅仅一闪而过。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盼语就着叶澜的手,蚊音问道。“好端端的,张常在为何要嚼舌?” 叶澜见娴贵妃面色冷峻,目光怨毒,只是缓和一笑:“人都已经死了,娘娘何必为死人费心。左右今日的实情她承担下来,娘娘您就没有一点儿责任了。赏鞭子也罢,遍体鳞伤也罢,死了就都一了百了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盼语有些激动:“本宫要的不是一了百了,而是事实的真相。不错,张常在的确可疑,本宫也希望严刑赏下去,她能说出实情。原本仅仅是以为,她是被纯贵妃逼迫的,可现在看来,她分明就是无辜……” “娘娘,皇上皇后已经认定她又罪了。”叶澜打断了娴贵妃的话,再三强调:“她收买了天澜,在娴贵妃的簪子上动手脚,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盼语恼怒,冷冷的看着叶澜:“你表面上答应本宫,凡事替我尽心,可实际上,事情一出,你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太后。当我不知道么?张常在的蹊跷自尽,一定和太后脱不了干系。是不是,你说啊……” 叶澜看了一眼四周,如实道:“奴婢之所以去求太后帮衬,亦是希望能保住娘娘您现在的地位。您说的不错,是太后费了点心力,让御医给张常在带了话去。要么她自己死,要么全族人陪葬,这么一来,张常在即便是再委屈,也不得不当着皇上的面儿交代了自己。 娘娘,也许您不喜欢奴婢这样做,更不喜欢太后毒辣的处事方式。但您不能否认,这是最可行也最奏效的法子。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法子,才得以瞒天过海,将事情平息。张常在左右也是不得宠多年了,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用她的性命给娘娘您垫脚。 踩得高,自然向上攀会更为容易许多。奴婢知道娘娘您一定不喜欢叶澜自作主张,但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如今的后宫,除了太后还有谁能与皇后抗衡呢?娘娘您仔细想想,皇后再独大,也是从来都没有撼动太后分毫不是么?” “你以为,你了解本宫多少?你以为太后又了解本宫多少?本宫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皇后之位,本宫要的不过是让欠了本宫的人,通通还回来。让想要算计本宫的人身败名裂,要……”要皇上的心里,永远都有一个属于我的位置。 盼语仅仅是说了一半,便将话吞回了腹中,她已经不想说下去,更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朱栏画栋金泥幕 “事情做得很是干净利落,就连本宫也不得不佩服你了。” “娘娘过誉了,奴婢不过是尽力而为。何况有这么好的机会,也是多亏娘娘的提拔。” 假山石后,一双人影映着微弱的夜光,显得格外鬼祟与邪佞。虽然是冬风凛冽,可她们丝毫没有畏缩之态,仅仅是眉飞色舞的说着心中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着许多人的命运,随着苍凉的风四下里飞散,了无痕迹。 柏絮妤含着得意的灿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描金绣银的钱袋子。“给你,拿去吧。这里面儿可都是极好的宝贝,够你花一阵子的了。” 天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谄媚赔笑,连连谢道:“怡嫔娘娘厚赏,奴婢就愧受。谢娘娘恩典。” “不必客气。”柏絮妤眼里流光四溢:“没能去掉纯贵妃的龙胎无妨,惹得娴贵妃马失前蹄也可谓一件喜事,现在有你在她身边,往后咱们的好处只会越来越多,你且放心就是。本宫虽然没有什么恩宠,但从不缺银子。” “怎么会呢,娘娘您蕙心兰性,恩宠无限,好日子近在眼前。”天澜微微福身:“奴婢一定尽力帮衬娘娘,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眉峰一挑,柏絮妤拉着天澜缩到角落:“你得想个好法子,逼娴贵妃向纯贵妃发难。只要纯贵妃腹中的胎儿保不住,那皇上今日的旨意可就能派上用场了。” “娘娘您是说……乱棍打死!”天澜眉开眼笑:“这可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啊……”一个细促的声音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谁在哪里?”柏絮妤脸色一沉,眼位狠戾的寒光紧着瞟了天澜一眼。天澜连忙将身上的斗篷紧紧的裹住了身形,匆匆就寻了一处背光的小径,大步流星的奔了去。 只剩下柏絮妤自己一个人,她反而不怕了。方才的声音很显然是女声,且这么晚会出现在这儿的,一定不会是后宫里那些尊贵的主子,九成该是个奴婢。这么一想,柏絮妤就更加无畏了,好歹自己也是个嫔位,怎么也不能叫奴婢欺负了去。 越想着,她的步子就越有劲儿,三两步就走到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那是一颗参天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正好能遮住一个纤纤身影。 柏絮妤伸开了双臂,从树的两侧圈过去,却没有接触到什么。于是她着胆子,猛的迈了几大步,绕到树后面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这就奇怪了,她明明听见叫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怎么会没有人。 心越来越慌,整个人也开始陷入不安。如果不是巧合遇见,那就是有人刻意盯着自己?难道说娴贵妃已经开始疑心自己了么?还是……纯贵妃,又或者另有其人?焦躁使然,柏絮妤顾不得天寒地冻的,四下里开始寻找那个声音的由来,可是除了漆黑一片,她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糟了。”柏絮妤越发不安,她很害怕那个人影是跟着天澜去了。倘若真是娴贵妃的人,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若是顺藤摸瓜,再查出张常在其实是枉死的,那…… 心里害怕着,柏絮妤难免没留心脚下,似乎是踩到了什么,轻轻一滑,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岂有此理。”柏絮妤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虽然摔的不见得疼,但是简直让她沮丧到了极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脚踝很疼,她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偷偷出来,连侍婢都没带上一个。 只是揉着揉着脚踝,柏絮妤忽然发现了一样东西。软软的滑溜溜的,却有些图案在上头,好似是一块巾绢。“这是……还真是天不藏奸啊,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金沛姿笑容可掬,满面春风的朝皇后福了福。“臣妾这会儿过来,没扰了娘娘的清静吧?” “怎么会。”兰心依着软榻,由着索澜为她上头:“从前你也是这样早起替本宫梳妆拢发的。今儿不算早了。” 金沛姿从索澜手里接过梳子,一下一下的为皇后篦头:“娘娘从前早起,那是十数年来养成的习惯。可臣妾听曹御医说了,这些日子里娘娘越发贪睡了呢。午后总得要休息一两个时辰,臣妾以为娘娘您还是会晚些起来。” 托着自己并没有明显变化的腹部,兰心的笑意渐渐浓稠起来。“是贪睡了,也贪吃了。不过几日的功夫,本宫自觉丰腴不少,好似身上的衣裳都紧了一些。” “圆润些更好看,臣妾倒觉得,娘娘您从前太清瘦了。这会儿看着才是珠圆玉润的动人。”金沛姿不是说些好听的奉承话,而是真的替皇后高兴。“这么多年,娘娘您总算是心愿得偿,这便是皇天不负。臣妾真是高兴极了。” “本宫也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兰心浅浅的笑着,抚着自己的腹部,满怀心事。“只是但愿他能平安长大,不要再出什么祸事便是最好的了。” 话音刚落,小侯子就蹙着眉头走了进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因着是这一日,小侯子首一回觐见皇后,故而行了大礼。 “什么事,起来说话吧。”兰心将脸上的喜色慢慢的隐去,平和的看着他。 “回皇后娘娘,秀贵人……殁了。”小侯子声音艰涩,语速很低且很慢,只是为了不想惊扰了皇后,他也怕担不起罪责。 “秀贵人殁了?”兰心惊讶不已:“昨天请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一夜就……” 金沛姿也是听着糊涂,追问一句:“是怎么回事儿?她身边伺候的奴婢可说清楚了么?” “秀贵人是殁在怡嫔宫里头的,奴才听说,好像是中了毒……”小侯子谨慎的回了话。 兰心品着,半晌没有做声。 “你下去吧。”金沛姿看了皇后一眼,神情担忧的劝道:“既然是殁在了怡嫔宫里头,让娴贵妃娘娘担待着细细查问也就是了。左右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皇后娘娘您实在不必忧心。” “也是个没福气的。”兰心皱了皱眉,低低道:“一入宫,她便有了身孕。因着她的身孕,险些连累了张常在,也让她自己骤然失宠。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这些年她过得是的确不好,现在张常在没了,她也殁了。府上一并过来的人是越发少了,本宫心里难过也无可厚非。” “忧能伤身。”金沛姿用纤纤玉指,轻轻撩起皇后长长的乌丝,灵巧的扭成好看的髻。“不是臣妾不可怜她,只是后宫里的女子,命数大抵没有太大的差别。熬得住也就熬住了,熬不住便是命运使然。即便是娘娘您再忧心,也终究敌不过宿命安排。” 兰心微微点了一下头:“你替本宫交代娴贵妃,让她好好担待吧。这个时候,本宫的心不能乱。”也许这么说会有点自私,可兰心真就是这么想的。她能为皇上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所以眼前最迫切的便是好好的,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 “臣妾知道该怎么做,娘娘您宽心就是。”金沛姿浅笑辄止,她是真的不喜欢娴贵妃。 盼语一得到信儿,就匆匆赶去了怡嫔公里。亲自查看过秀贵人的尸首,才转过脸来查问死因。“怡嫔,好端端的秀贵人怎么会在你宫里被毒毙?事情看起来很是奇怪,但其实根本极为简单。再没有人比你更方便下毒了,所以,你只要实话实说,告诉本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可。” 柏絮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面前的娴贵妃,唇瓣轻启。“臣妾不知道秀贵人为何会中毒,也不知道她怎么好端端的会再臣妾宫里……殒命。娴贵妃娘娘若是不信,自可以传召内侍监查验臣妾宫里的茶水,点心,以及小厨房里一切的器皿。 甚至秀贵人碰过的,用过的任何物件。事发之时,臣妾与婉贵人、秀贵人正叙话,途中秀贵人并无离开,婉贵人也一直都在,试问臣妾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让这两位姐姐不发觉?臣妾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又不会武功法术,实在是力不能及。 何况……”柏絮妤拭了拭眼角,伤怀不已:“秀姐姐与臣妾、婉姐姐是最聊得来的贴心人。好端端的,臣妾又怎么会这样做,也根本就说不过去啊。” 金沛姿正好走进来,看怡嫔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不禁有些难过。“臣妾给娴贵妃娘娘请安。” 盼语旋身,对上嘉妃湿润的眼眸,不免诧异:“嘉妃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你不是该留在长春宫替皇后娘娘梳妆么?” “贵妃有所不知,正是皇后娘娘让臣妾过来传话的。”金沛姿抿了抿唇,淡淡的抽了一口凉气:“皇后娘娘请贵妃劳心劳力,多多担待此事,一定要查明真相。臣妾自己倒是以为,像鞭刑这种严苛的酷刑,您还是不要再尝试为好。” 第六百三十九章 试写离声入旧弦 盼语心里一紧,很想说张常在的死其实不是她的初衷。可这样的话,对着与自己不睦又是皇后最贴心的人,如何能说得出口。“鞭刑的确是不用再试,本宫自然心里明白。嘉妃你有所不知,你来之前,本宫已经让人仔细查验了这宫里头可疑的一切。 结论是,根本没有一种食物含有剧毒。且怡嫔、婉贵人以及殁了的秀贵人饮用的乃是一个茶壶里面煮出来的水。三人的杯盏也都查验过,并无可疑。方才你进门的时候,秀贵人正在解释这些事情。说三人在一起品茗之时,并没有人擅自离开,所以想要下毒也没有机会。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本宫又还未查验过秀贵人的咸福宫,怎么会轻易就动刑呢。本宫知道,嘉妃是另有所指,当日本宫惩戒张常在,乃是因为有侍婢天澜的口供。如今认证物证皆无,怎能急进莽撞。” 似乎这几天的功夫,娴贵妃就换了个人似的,整颗心都沉静了下来。不得不说,金沛姿还是很钦佩的。“娴贵妃既然如此说,那臣妾也可以向皇后娘娘复命了。就不逗留此处,与娘娘多说其他。何况,眼看着年关要到了,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还未成办好,也实在耽误不起功夫,告辞了。” 盼语见嘉妃忽然变得好说话了,心里不由感叹。旁人皆是拿得起放得下,可自己呢?好想明明知道这是一条歪路,难行之路,却偏偏得走,永远也不能回头。忽然很想皇贵妃,如果她还在,她会怎么选怎么处置? “怡嫔。婉贵人,不管怎么说,秀贵人都是在景仁宫殁在你们眼前了。本宫不可能不查问,也不可能只听信你们的片面之词。所以一应要说的,要问的,你们都用心这些。如此,本宫好办,你们也可高枕无忧。” 两人齐齐福身,顺从而严肃:“臣妾等谨遵贵妃吩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得了。”盼语微微颔首一下,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那是强撑起来的精气神儿。“本宫暂且不问,待查明了秀贵人处,再行遣你们问话。今儿的事儿也惊着你们了,就好好歇在宫里平复平复心绪吧。” “恭送娴贵妃娘娘。”两人异口同声,目送了娴贵妃出去。 陈青青见怡嫔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只好屏退侍婢。“妹妹别怕,这不是没事儿了么?” “这回多亏姐姐。”柏絮妤吞下了口水,胸闷的厉害:“若不是姐姐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只怕娴贵妃一定会发现什么。” “也是我对不住秀贵人,成日里都是姐妹。我却……只怕将来下了九泉,我也没面目见她。”陈青青佯装痛心,伴随着说话音落,泪水就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竟然也是晶莹剔透的。 柏絮妤一个劲儿的摇头,连声道:“不怪姐姐,不怪姐姐,这怎么能怪姐姐呢。要怪,也是怪我,若不是我利用秀贵人暗害纯贵妃与娴贵妃不果,又怎么会使她起了疑心,暗中窥探我的一举一动。那一晚,想必我与天澜的对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了。这样的情形下,若不是她死,就是我忘了。 她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丢下了随身带着的绢子。咱们与她成日里最亲密,走动最多,又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她的贴身之物。总算姐姐想了这么个奇妙的法子,将毒药裹在蜡丸里给她吃下去了。既不留痕迹,又能洗脱咱们的嫌疑,妙哉。” “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陈青青不过是在后宫里看得多了,所以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总归是紫禁城里的人心罢了。” 柏絮妤轻轻一笑,拉着婉贵人坐下:“旧有什么关系,只要好用便可。何况目的已经达到了,姐姐您就别再去想了。牺牲了一个秀贵人固然有些可惜,但是您转过来想一想,倘若她知道咱们一直的算计,又听见了那些话,倒戈相向,起了叛心。那今儿死的可就是咱们了。” 陈青青抹去了眼泪,说话却还是鼻音较重:“可她终究是折损我手,这样的感觉,当真很不好。好像是把我的整颗心都绞碎了,让我疼的喘不过气来。” “姐姐。”柏絮妤轻轻的唤了这一声,已是泪落如雨:“不是她就是咱们,后宫里哪里有这么多良心可讲。总归娴贵妃娘娘这会儿还是信咱们的,那咱们就该好好哭一哭,不然怎么能显出咱们的悲伤不是么?” 终于还是垂下头去,陈青青是真的悲伤,不过不是为了什么秀贵人,反而是为了自己。她为自己感到悲伤,想要得到皇上的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想攀附上得宠的主子亦或是太后,又成了痴心妄想。且身边的柏氏,自以为聪慧,但实际上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都说天时地利人和,她竟然一样都占不到。除了哭,陈青青甚至有些想笑,笑自己蠢钝如猪,从前是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而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如今却是拼了命要作恶,唯有作恶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紫禁城,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臣妾给皇上请安。”魏雅婷嗅到龙涎香的味道时,弘历已经在她面前站了许久。“皇上怎么也不通传一声,臣妾正在看当下宫中所需的各色物品,一时投入,竟累着皇上在这里立了许久。”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休息?”弘历心疼不已,见魏雅婷衣衫整齐,妆容未卸,语调也柔和了不少。“既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看完的,慢慢看也就是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娴贵妃娘娘将这么要紧的事儿交给臣妾来看,又宽限了不少日子。臣妾边学边做,总算是上手了一些。”魏雅婷赧笑:“才上手,心里还是没底,怕自己有疏漏,也怕辜负了皇上皇后的一番好意。更怕自己帮不上忙,给娴贵妃添乱……” 夏澜端着热茶上来,因为心疼,少不得多嘴:“皇上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我家娘娘夜夜都要看到很晚,奴婢苦劝无效,娘娘的眼睛都熬红了。且总是睡不足,眼下老是一片乌黑,都累瘦了。” “哪里轮到你多话了。”魏雅婷知道夏澜是为自己好。可她不是那种攻于心计的人,要对付娴贵妃就光明正大的对付,总不至于真给皇上吹什么枕头风。何况,她也没把娴贵妃放在眼里,熬到贵妃如何,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即便是成了皇后,也终究只能是个不得宠的皇后。 魏雅婷摆一摆手,示意夏澜退下去。“皇上别听她胡说,年关将近,哪一宫又不忙了。娴贵妃娘娘肯让臣妾做这些事情,那是对臣妾寄以厚望。再者,熬夜乃是臣妾自己的意愿,贵妃娘娘并没有逼迫臣妾。” “朕知道,但朕心疼你。”弘历将魏雅婷的手托在掌心:“也怪朕不好,这些日子总是守在皇后的长春宫里,鲜少来你这里坐坐说说话,这才让你只顾着这些琐事。今儿朕便不走,好好陪你说说话。” “多谢皇上。”魏雅婷将方才的热茶端起来,亲自奉予弘历。“臣妾听说,秀贵人殁了?” “是。”弘历呷了口茶,皱眉道:“今儿一早的事儿。说是在景仁宫里品茗,殁在当场了。” “那……”魏雅婷其实是想问,娴贵妃有没有严查景仁宫上下。但是这么问似乎又管得太宽了,毕竟她只是个嫔位,实在不必去过问贵妃的事情。“那真是太可怜了,秀姐姐成日里孤清,总与怡嫔、婉贵人交好,不想竟然……” “朕也觉得对不住她。先有皇贵妃、再有张常在、秀贵人,朕真心觉得精疲力竭,伤痛如同泡了水的棉花,又沉又密,积压在朕心头,窒闷的难受。”弘历陷入了良久的哀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娴贵妃已经处理好了此事,你无需担心了。” “辰时的事情,这会儿便处置妥当了,娴贵妃娘娘真是精明能干。”魏雅婷忍不住称赞,但心里还是很嫌恶乌喇那拉氏。“只是不知……” 弘历抚摸着魏雅婷光滑的手背,认真道:“后宫里的许多事情,是没有真相的。也不能有真相,娴贵妃明白这个道理,懂得息事宁人便是最好的了。朕只希望皇后能平安的诞下皇嗣,朕能有嫡亲子于膝下承欢。愧对秀贵人的,朕也只能还给她的母家,如是而已。 倒是你,不看那些恼人的册子,反而又忧心起旁人的事情来。朕就在你面前,你就不想和朕说说体己话么?” 魏雅婷轻轻的贴在弘历的肩膀上,甜融融的笑了。其实她的心一直很疼,张常在是怎么死在自己面前的,她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还有怀安嬷嬷,那些真正疼惜她的人,就这么一个一个的去了。可是,皇上他为何仅仅要息事宁人呢? 第六百四十章 :应嫌屐齿印苍苔 “娘娘,您再忍忍,娘娘,您再用点力气啊。”接生的稳婆子汗流浃背,从四个角被侍婢揪起来的锦缎被缝隙里伸手摸进去:“快要出来了,奴婢已经能摸到了,娘娘您再使劲儿,深吸气,先囤力,再使劲儿。” 苏婉蓉攥紧了身下铺着的毯子,自觉疼得快要晕死过去。可拼着一口气,她也想尽快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攒着劲儿,她听着稳婆子的指挥,长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如此反复,折腾的她去了半条命。嘴里咬着的厚布条,她不愿意吭吭唧唧的发出痛处的声音,许多事情,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无论多大的声音喊叫,都终究还是没有半点用处。 “兰昕,你怎没过来了?朕不是说……”弘历匆忙的迎了上去:“雪天路滑,本就不好走。加上你还是有身子的人。产房血腥气肿,怕有冲撞。” “无妨的。”兰心抚了抚已经挺起的肚子,舒心一笑:“他很乖,这两个月以来从没有闹过臣妾。不知道有孕的时候,还经常食欲不振,反胃,现在却好好的,一点儿害喜的症状都没有了。皇上您瞧,臣妾是不是日渐丰腴了。” 弘历看着面前温柔端庄的兰昕,心中快慰。“你好便是最好的了,朕也就安心了。”忽而想起了什么,握着兰昕的手坐下,弘历才慢慢说道:“朕想过了,你一向崇尚节俭,这团年盛宴便是俭素着来办。娴贵妃虽然一直助你处理府中、宫中事宜,但收一次独自执掌六宫,也难为她难以周全。再有,你有身子,不适宜吵闹,反而简简单单是最好不过的了。” “臣妾正有此意。”兰昕揉了揉眉心,脸色略微阴沉:“皇贵妃乃天苍日薨逝,眼看着一年期满。虽然满了一年,却也是新丧,总是素一些的好。何况节省下来的银子,也能派上别的用场,臣妾是简朴惯了,后宫里的开销缩减也无妨。但朝政上的事儿,许多时候或许离不开钱银操持。皇上这个决议再好不过了。” 二人相视而笑,彼此之间毫无隔阂。这笑容落在娴贵妃眼里,刺得生疼。为何皇上明知道皇后做了多少让人心寒的事情,终究还是包容了她。这样的日子,看似真的很美好。却离自己很远很远。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还是带着笑走上前去,盼语忧心不减:“听说纯贵妃已经疼了多时,还不见生,臣妾心里惦记着,刻意来瞧一瞧。” 兰昕这才想起,自己过来还没问过纯贵妃安好与否,倒是和皇上说起宫里的细碎事儿了,不觉有些尴尬。“是了,皇上,纯贵妃这会儿还不见吉祥么?怎么听不见一点儿动静?” “朕方才问过,只说还没有生。”弘历却一点也不着急:“婉蓉是第三回生育,多少有些经验,你不必担心。何况稳婆子一直在里面伺候着,想来无碍。” “那就好,臣妾希望纯贵妃能再为皇上添个小阿哥,就像永瑢那么机灵可爱。”兰心有孕,却一直不肯将永瑢送去阿哥所。虽然那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可从出生到现在,近两年的照顾,又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 且,她心里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永瑢养在身边,心情愉快,身子也好多了。才有福气,再为皇上添一个孩儿。又或者是民间的传言,说身边带着个孩子就能招弟来,自己便有孕了。不管如何,兰昕都实满心的喜悦,她向一直把永瑢养在身边。 “臣妾想着,永瑢再过两年便要开蒙了,皇上能否那个时候,再送他去阿哥所,亦或者是一直留在臣妾宫里抚育。”兰昕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到底是跟在臣妾身边儿长大的孩子,臣妾舍不得。” 盼语闻言不由想笑,皇后还真是有法子,肚子里怀着的不知男女,所以手里还是得死命的攥住个阿哥。即便将来,皇后不能有嫡子,也至少能有个养子。何况六阿哥才出生就抱去她宫里,这一份母子之情,未必就比亲生的弱。“皇后娘娘慈惠,这样也是极好的。只是,臣妾担忧娘娘一方面要操持六阿哥的细碎事儿,一方面还要照顾腹中的孩儿,难以兼顾啊。” “后宫的事情,如今你也操持着,有你帮衬,多少能减轻皇后的困扰。”弘历看也不看娴贵妃,兀自说道。 没想到皇上会这样以为,盼语犹如一下子从山间儿上跌到了谷底。皇上是以为她想趁机捏住手里的权势么?她想架空皇后么?还是她不愿意放弃现在的这一切,怕皇后诞下皇嗣之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臣妾只怕自己汲深绠短,力有不逮。”盼语阴郁的笑容,难以遮掩失望之色。其实她可以不当什么贵妃,甚至不当娴妃。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侧福晋的位分,还是宝亲王侧福晋的时候,所拥有的一切。 她甚至想要一个女儿,哪怕仅仅是女儿都好。只要是他的,只要他回疼惜,那便是最好最幸福的事情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上,纯贵妃娘娘见吉祥啦,给皇上添了个小公主。”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从纯贵妃的产房里,接连奔出五六个稳婆子,身后还跟着一串侍婢。个个口里不住的喊着吉祥,恭喜之类的话,钟翠宫登时热闹了起来。那种喜气夹杂着血腥味儿,嚼在嘴里十分的难受,吸进鼻腔也禁不住有些呛人。 “小公主好,聪明可爱,将来必定如纯贵妃一样温婉可人。”兰昕松了一口气,说真的,她庆幸纯贵妃诞下的是个小公主。连续诞下两位阿哥,皇上已经给她了贵妃的位分。倘若再是个小哥,那真是赏无可赏了。 “朕去瞧瞧去。”弘历自然也是高兴的:“你不能乱动,就在这里等着。朕让乳母将小公主抱过来给你瞧。” “多谢皇上,只是小公主才出生,怕是不能吹风。”兰昕心疼孩子,温婉笑道:“臣妾也不急在这一时来看,不如皇上好好陪一陪纯贵妃,臣妾让娴贵妃陪着回宫便好。” “是。”盼语含笑,温婉的低下头去。 兰昕目送皇上离开,这才轻轻看了她一眼:“娴贵妃,本宫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盼语抽了一口凉气,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皇后,不解道:“娘娘何出此言,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张常在的死,究竟是你的杰作还是太后精心的铺设,难道本宫会看不出来么?既然本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为皇上会看不明白么?”兰昕如实道:“这两个月以来,后宫当真是一片和睦。妃嫔们情愿猫冬躲在自己的寝宫,也不敢随意走出寝室半步,你当是她们都畏惧了你的威严么? 实际上,她们只是怕你疯狗乱咬人,铺上去就得撕出几道血口子来。这不是敬重你,这是什么,你应该最明白。” 盼语怔了怔,好不容易才收回心神。“皇后娘娘孕中不可操劳,好端端的说这些事情做什么。臣妾不敢搅扰皇后的清静,使您孕中还要记挂臣妾的细碎事情。” “本宫能对你说的,要对你说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可只言片语你都没有听进去。从前的事情,本宫一直心中有愧,所以对你如今的种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盼望着你能早点醒悟。太后为你铺就的这条路,或许真的是助你攀附凤权的一条捷径,但一定不是最适合你走的路。 你不是个作恶的人,你心里还有怜悯还有善念,那么为何你不摒弃那股仇恨,重新过上你想过的日子。娴贵妃,你看见了么?连纯贵妃之流,皇上也能不计前嫌,何况你的事情,不过是本宫造孽,与你何干,为何皇上迟迟不肯对你一如从前? 真的仅仅是因为本宫害了你么?你自己就没有一点过失,一点执念?话说开了,本宫心里也就舒服了,你要什么,本宫能给什么,一句话的事儿。但你若要继续祸乱后宫,继续随着太后罪孽,那真的很抱歉了,娴贵妃,本宫不能默许后宫里再有残害妃嫔、皇嗣的事情发生。” 盼语冷笑一声,仰起脸来:“娘娘,您说什么都实一句话的事儿,可臣妾费了多少心力也挽回不了皇上的心啊。臣妾几时残害宫嫔又谋害皇嗣了?您不能只听见什么,就怎么认为吧?总也要认真去想一想不是么?” “好。”兰昕示意盼语随行,边走边说。“本宫可以告诉你实话,日前,本宫接到一封密奏,写明是你教唆张常在于纯贵妃的簪子上动手脚,事后买通侍婢天澜,篡改口供,将此事抹去。未免本宫不信,密奏上还附上了你赠予天澜的锦囊花样。本宫让内务府的人去查问比对过,这样的锦囊,内务府只给了你承乾宫。” “就凭一封告密信,皇后娘娘就认定臣妾有罪?”盼语含恨。 “自然不是,可娴贵妃你自己想想,如果你真做了这件事,你身旁一定有人眼巴巴的盯着,并且抓住了你的把柄。可若是你没做,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在这后宫里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为何个个都盼着你死?”兰昕不愿再多言,只是睨她一眼,兀自缓缓离去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珠帘半下香销印 永璋存着的忧虑因为皇四女的降生而烟消云散,幸亏额娘这回诞下的是个小公主,否则他又得要再多上一个宿敌。不错,一母同胞,看似都是一样的。但实际上,额娘不看好自己已经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心里很疼,疼的永璋恨意丛生,曾几何时,额娘就是他全部的指望。就连昔日被养在皇贵妃身侧,他也只要额娘,一心盼着额娘能回到自己身边。却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往情深罢了。终究是没有任何的用处。 “儿子给额娘请安,恭喜额娘平安诞下四皇妹。”忍着心口的疼,永璋满面堆笑的走进钟翠宫的内寝之中,亲昵的向纯贵妃行礼。 苏婉蓉依着软垫,正看着身边的小女儿发呆。见是永璋来了,苍白的脸上不禁浮现笑意:“快起来,地上凉极了。”其实她知道,自己能诞下个女儿是福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小公主,四皇妹这样带着性别的字眼,她就觉得刺心至极。 也许是过分的敏感了一些,当苏婉蓉看见女儿脸庞的那一个瞬间,她便觉得贵妃之位已经是此生的终点,再想要得以晋封,除非如同慧贤皇贵妃那样,得死后哀荣。心里有些苍凉,但面上只有喜悦。苏婉蓉召唤永璋近前来,笑道:“过来瞧瞧你四妹,小鼻子小嘴儿的,和你幼时多有几分相似之处。” “真的么?”永璋欢喜得紧,快步走上前来:“四妹果然娇俏可人,让人一瞧着就喜欢。将来一定会像有额娘的美貌。”脸色稍微一紧,永璋略有些羡慕:“可惜四妹能养在额娘的身边,儿子却不能。” 苏婉蓉轻轻伸出手,拍了拍永璋的手背:“要额娘来说的话,你比你六弟、四妹都有福气些。你是陪伴额娘最久,也是额娘最寄以厚望的孩子。” 永璋故意不解,疑惑道:“额娘不喜欢六弟么?儿子瞧他聪明健壮,乖巧且懂事,长大一定会有出息的。” “是。”苏婉蓉无限慨然:“你六弟再好,对额娘也是淡淡的。在他心里,皇后才是嫡亲的额娘。如今皇后的龙胎也足有五月余,额娘瞧着,一定是个小阿哥。纵然皇后疼永,也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永的命数如何,根本就不是额娘能左右的。 倒是你,你是雍正十三年生的,转眼就十二了。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替你指婚,赏你宅子,让你参与朝政之事,这样一来,你便可以与大阿哥比肩了。额娘说句私心的话,着后宫就是半个天下,母以子贵,子以母荣,根本是息息相关的。额娘不指望你,又能指望得上谁?” 虽然永璋明白这个道理,可话从额娘嘴里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很悲伤很不是滋味。原来,在没有永之前,他才是指望,又或者说,再永不济之后,他也才是指望。如此一来,他是否有出息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有没有永的存在。 且说,额娘明显是告诉自己,要想有一番作为,就离不开她这个嫡亲额娘的帮衬。永璋也明白,没有额娘的孩子路会难走许多,于是脸上的笑意便柔和了许多:“儿子多谢额娘的教诲,必然会好好的用心,给额娘争气。” “那就好。”苏婉蓉不是没看出永璋的心思,只是她有些厌倦了。和旁人勾心斗角,算计的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偏是自己的儿子也这样算计,怎么不叫人伤心。也许这就是她作恶多端的报应吧。“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永璋将目光从四妹脸上移开,略微显露了忧愁:“今儿是天苍日,额娘不记得了么?” “哦。”苏婉蓉垂下眼睑,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皇贵妃便去了一整年了。可我怎么觉着,她其实一直都在呢?” 盼语推开储秀宫内寝紧闭多时的房门,缓缓的走了进去。身后的叶澜正要尾随着进来,却被她制止:“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别烦我。” “是。”叶澜领着一行人退了下去,由着娴贵妃一个人呆在这里。 没有开口,却先是哽咽了。盼语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的怀念皇贵妃。“你可知,你走了之后,我有多么的孤单寂寞。想找找个人斗斗嘴,撒撒气,又或者一较高下都没有。你倒是好,一了百了,而我呢?一边要备受着孤苦冷寂,一边还要想着你从前种种的不好,你可知我有多累么?” 打开皇贵妃从前的饰物盒,里面琳琅满目皆是她从前带过的东西。宝珠琉璃簪,孔雀开屏不摇,穿花飞蝶金钿子,珍珠流苏压鬓。几乎每一款饰物,她都依稀记得,能回忆起皇贵妃佩戴这些时艳冠群芳的样子。 其实不用这些东西妆点,她也依旧是紫禁城里最美的女子。光是一双黑岩石般的眼睛,就已经足够叫人痴迷。除了她,再没有见过那样摄人心魄的目光了。“你怎没能说走就走,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然呢?娘娘若是这么舍不得,为何不随着皇贵妃一并上路?” 这声音很熟悉,盼语一个激灵,回过身的时候,已经有一把匕首指在她的脖颈。“碧澜,果然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呢?”碧澜冷冷的笑了笑,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娴贵妃娘娘,当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经死了。既然没有死,又做到了皇贵妃生前的位置,你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还有什么可哭诉的。为何还要来这里,搅扰皇贵妃的亡灵。你可知道,皇贵妃根本就不想看见你。” “也许你说得对。”盼语并没有畏惧之色:“本宫也时常在想,倘若去的人不是皇贵妃而是我,那么今时今日,她也一定会来我宫里哭诉。不为旁的,只是为了宣泄心里的悲苦罢了。你若觉得杀了我能替皇贵妃报仇,你便动手吧。其实,方才看见饰物盒上一尘不染,盒里的东西一样不少,我便知道你还在这里。你不是也舍不下这里,舍不下回忆么?” 碧澜轻轻摇头,目光锋利无比:“娴贵妃说错了,奴婢舍不下这里不假,可奴婢舍不下的不是什么回忆,而是仇恨。皇贵妃的仇一日没报,我都不会走,哪怕是死也心甘情愿。” “那你还等什么?”盼语逼近一步,自觉刀尖儿扎在了脖子上,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你杀了我也好,也许皇上会顾念旧情,对我恋恋不忘。又或者给我死后哀荣,能与皇贵妃再度比肩。她不过是内务府的使女出身,却扶摇直上成了皇贵妃,这样的恩赐,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我情愿是她。”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碧澜的话音才落,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本能的收起了匕首,赶紧藏在自己怀里。 “李玉?”碧澜诧异:“你怎么来了?” “奴才是奉皇上之命,将皇上亲手所书的悼念诗篇送来皇贵妃娘娘的寝宫。”李玉毕恭毕敬将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呈于娴贵妃。 盼语接过,缓缓的看了一眼,那熟悉的笔迹是真的出自皇上之手。只是,弯转落笔之处,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决绝与利落,有的是不舍是留恋,是悲伤,又何尝不是追念。“底事间情一惘然,自为此念悉堪者。” “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李玉看和泪流满面的娴贵妃,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无法理解,娴贵妃与皇贵妃之间的夙怨到底有多深,也不明白时至今日,为何提及皇贵妃,娴贵妃依旧会泪流满面。 “去吧。”娴贵妃将手里的纸交给了碧澜:“你替皇贵妃好好收着吧,这不仅仅是一张纸,而是皇上对他无法割舍的情分。” 碧澜红了眼眶,柔软的跪了下去:“娘娘,您听见了么?皇上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您,从来都没有。” 盼语哭的心疼不已,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哭皇贵妃,还是这个没有用的自己。 “娴贵妃请留步。”碧澜抹了把泪,决绝问道:“我家娘娘折损谁之手,娴贵妃你可知道?” 没有做声,盼语依旧不疾不徐的往前走。 “算奴婢求您了,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您就帮衬奴婢一把好不好?”碧澜哀声刺心,为的就是想要接近太后。“只有您才能帮奴婢,皇贵妃的仇,奴婢一定要报!”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盼语轻蔑道:“皇后都撼动不了太后分毫,就凭你,你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只怕,还没走进慈宁宫你就已经断气了。” “死又何妨。”碧澜咬口不松。“奴婢不怕。” “死也要死的有价值,否则没有人会可怜你。”盼语蹙眉,压低声音:“不留着性命,很多事情你未必能等得到。别再哩嗦了。” 碧澜眼底骤然生光,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多谢娴贵妃娘娘教诲,奴婢等着,一定等着。” 第六百四十二章 :娟娟明月如霜白 漫天的白雪被凛冽的冬风吹透,俨然如坚硬的石块一般,堆叠在紫禁城里各处。纵然是被奴才们扫了又扫,却只是一重高过一重,岿然不动。也就是到了这样的时候,瓦檐上的积雪最先融化,滴滴答答的顺着卷翘的飞檐,一滴一滴,一串一串的落下来。 听着这淅淅沥沥的声音,便知,京城春已至,又到了百花齐放、万物复苏的好时节。这样的时候,风里夹杂的都是些甜融融的暖意,禁不住惹人心花怒放。 太后倚在暖榻上,静默的看着面前的兰昕,目光从她的脸庞缓缓移动至腹部,笑意晦暗却也明澈。“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皇后的身孕也有九个多月了。大雪初融,路滑难行,要劳动你过来请安,哀家多少有些难安呢。” 兰昕端起手边香浓的芝麻糊嗅了一嗅:“皇额娘怎能这么说呢。大雪初融,路滑难行是不假,但奴才们个个醒着神儿,多半是无妨的。其实路好不好走,多半是在人心而非脚下。倘若后宫里人人安守本分,臣妾便是真的没有顾虑,而皇额娘您也能颐养天年了。” 也端起了手边的芝麻糊,太后搅动了小银勺:“这芝麻糊之所以好吃,是娴贵妃有心,叫人现做现磨,又再小厨房里熬煮好才端上来的。皇后尝一尝,必然叫你难忘。” “娴贵妃侍奉太后一向有心,臣妾自知有所不及。”兰昕没有客气,用小银勺轻轻舀了浮上的一层,慢慢送到自己的唇边。“果然香醇软糯却不糊口,娴贵妃真是有心。” 盼语立在一旁,动也不动,仅仅是维系着得体的笑容。“都实臣妾的本分,臣妾理所应当如此。” “皇上驾到。”李玉的声音尖细而嘹亮,在此时想起,最合适不过。 说话的三人均是隐退了眼底的颜色,齐刷刷的扬起明媚的笑容。盼语乖巧的走到皇后身侧,搭了把手,扶着皇后起身请安。 而兰昕也丝毫不抗拒,就着娴贵妃的手轻轻的福下身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一进来,便自顾自的将皇后扶了起来:“朕不是说了,你身子重,这些礼节一概免除。朕与你是最贴心之人,且又是在后宫之中,何须如此。” 兰昕面颊生绯,少不得颔首应是。 盼语也仅仅是笑着,没有多说一个字儿。其实她也明白,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皇上也必然不想听。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弘历这才将目光移向太后,见太后着一身绛紫色的凤袍,精神奕奕,他仅仅是凛然一笑。“皇额娘光彩照人,越发的神清气爽了。儿子还担心整个冬日困在慈宁宫里,会闷坏了您。” 太后嗤笑,轻轻勾了勾唇:“皇上越发油嘴滑舌了,哀家这个年纪,哪里还有什么光彩。早就不及你后宫里那些年轻的妃嫔了。对了,哀家也有许多日子没瞧见令嫔了,她还好么?哀家记得她入宫的那一年才十三,转眼也二十有四了。” “多谢皇额娘惦记着。”弘历偏首一笑:“雅婷很好,越发的沉稳庄重了,假以时日,必然能帮衬皇后处理六宫事宜。多少也能减轻兰昕的负担。”弘历有些多心,太后无端的提及令嫔,莫不是娴贵妃从旁嚼了舌根。只是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在自己心里一闪而过,他终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 太后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皇后一眼,终究还是沉下了脸来。“自从皇贵妃薨逝,哀家便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谁知道后又出了张常在与秀贵人之事,让哀家觉得心里压抑的慌。但终究是在年关之期,许多话也不便多说。 如今年关已过,新春来临,哀家想传慈云庵上下比丘尼入慈宁宫,陪本宫诵经礼佛,为太清祈福,也为皇后祈福。哀家老了,也没有别的心愿,只是希望皇后能再度诞下嫡子,大清后继有人。皇上以为如何?” 弘历神情微有些凉,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兰昕顺势道:“多谢太后美意,祈福乃是好事,臣妾也愿意随太后一并为大清祈福。” “你倒是不必。”太后关切的睨了皇后的腹部一眼:“待你平安诞下小阿哥,养好了身子,再亲往慈云庵还原不迟。眼下啊,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要紧。” “皇额娘所言极是。”弘历对上兰昕双眸的时候,眼底流动着异样的温柔。 “是臣妾心急了,望皇额娘恕罪。”兰昕柔婉的放低姿态,平心静气的笑了笑。她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太后请比丘尼入宫祈福,听着合情合理,但说起来却很是奇怪。皇家祈福,向来由国寺主持领一众僧侣入宫,可太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皇额娘若是没有其余的吩咐,那儿子先送皇后回宫歇着了。”弘历不喜欢慈宁宫,尽管他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陪太后用膳,又或者将才送进宫的各色贡品火速呈敬于太后面前。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做一做为人子的本分,他时皇帝,他的生母嫡母只能是太后。 如是而已。 “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盼语和婉的声音苍凉入心,可惜只有她自己能听出这其中的深意。 太后见她痴痴凝望着两人的背影,不免嗤鼻:“人都已经走那么远了,你还有什么可看的?勾得走你的心,却怕是你自己也收不回来吧?” 盼语回首仅仅是瞥了太后一眼,心里便涌起了恨意:“太后就不替臣妾祈福么?臣妾至今都不能诞下麟儿,也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注,太后不怪臣妾没有用处么?会熬芝麻糊如何?能现做现磨又如何,左右都是些下人的功夫,真的就能讨得太后你的欢心么?” “别说这些了。”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谓:“皇上既然答应了哀家的请求,你就赶紧吩咐内务府去办。最多三日,哀家便要看见比丘尼入慈宁宫。祈福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另外,传令嫔过来,哀家宫里要焕然一新才显得虔诚。她年轻能干,又十分的稳重,便是叫她来办吧。哀家才能放心。” 魏雅婷不知道太后为何会突然传召自己,但凡是突如其来,必然有诡异。“沧澜,你留在宫里照应,夏澜你随我去慈宁宫。记着无论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律不可莽撞。怕就怕有人调虎离山。” 夏澜与沧澜均是面色戚戚,被令嫔唬得不轻。“娘娘,您放心,奴婢们会吩咐下去,严阵以待的。” 噗嗤一笑,魏雅婷方才还满是严肃的脸庞一下子柔和起来:“逗你们玩呢,还当是真有什么。只不过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咱们虽然不害人,也决不能叫人白白害了。” 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已经换了一身如常的衣裳,稳稳当当的坐在案几前提笔,绘着一幅百花图。 魏雅婷不敢打扰,无声的行礼,便远远站在一旁,一等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令嫔你来了。”太后不动声色的唤了她过来:“看哀家这幅画如何?” “太后笔法精妙,所绘的花朵栩栩如生,种类繁多,许多竟是臣妾见也没见过的。”魏雅婷如实道。 “哀家现在看你,还是洛樱的模样。”太后话锋一转,便兀自开口:“当初正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容貌,哀家才让你爹一定将你送进宫来。如今,你爹都已经故去多年了,你也成了嫔位,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沧海桑田,许多事情都变了太多,但是有一样一直都没有变过,你可知道?” “臣妾愚钝,请太后明示。”魏雅婷知道昔日的事情,所以太后说起,她并不觉得奇怪。 “那便是你的心。”太后直言不讳:“哀家知道,虽然你一直侍奉在皇上身侧,可你心里始终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个人险些成为你的夫君,与你青梅竹马。可他竟然也同意你爹送你进宫,对他,你是又爱又恨……” 看来,太后是有备而来,魏雅婷只是干笑一声。“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了,太后怎么还操心记挂着。即便臣妾有自小青梅竹马的发小又如何,进了宫,臣妾只是皇上的令嫔。” “好哇。那你瞧瞧这个。”太后将手里的毛笔扔在方才的画卷上,墨汁溅的满处皆是。“是否眼熟呢?” 魏雅婷认得,这是昔年她亲手赠予他的东西。只是年头太久,若不是太后扔在画上,魏雅婷看见了自己雕刻的那一行小字,也未必能想的起来。“这是臣妾送给他的东西,自然是记得。臣妾只是想不明白,太后让臣妾看这个,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倒是问的太后哑口无言了,凭令嫔的聪慧,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买账,似乎是不害怕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心上人不利。“令嫔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难道荣华富贵已经蒙住了你的心智,所以你不愿意为旧人做点什么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曲阑干影入凉波   太后哪里知道,魏雅婷的心早就已经不在旧人身上了。   对于背叛过自己一回的人,魏雅婷无论如何都爱不起来,也不会再惦记了。“回太后的话,臣妾除了皇上的事情,旁人的是真的一点儿也插不上手。能侍奉好太后以及皇上皇后,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能有幸在宫里伺候,臣妾已经心满意足。”   这官腔打得可真好,太后拉长了狭长的凤目,更显得目光深邃。“哀家要和你说的,就是皇上的事儿。”   魏雅婷深知,太后能让自己过来,必然不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请太后示下。”   “哀家请了慈云庵的比丘尼来宫里诵经为大清祈福,听娴贵妃说,内务府的奴才已经操持好了。哀家想让你帮衬着,装点一下慈宁宫,斋戒礼佛的各项事宜你都得亲力亲为才可。连皇上都称赞你沉稳持重,就更别说是哀家了。”   太后转了转眼眸,澹澹一笑:“哀家听说,司职此事的人,便是与你青梅竹马的林海。”   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了,魏雅婷听见了,心中却没有激起一点涟漪。“太后、皇上能信任他,实在是他的福气,臣妾只是不知,太后令臣妾打扫慈宁宫与林海司职此事有什么联系。”   “哀家想让他留在慈宁宫侍奉,原因很简单,你昔年入宫乃哀家一手促成,也算是哀家亏欠了他吧。他因为错信旁人,从参领被降职为小小的侍卫首领。如今干的尽是些琐碎的小事情,你这个经年老友若是再不帮衬一把,只怕他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太后揉了揉眉心,声音有几分沙哑:“总归是故人,令嫔不至于如此狠心吧?”   魏雅婷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一来她是没有这个本事,二来左右朝廷用人,乃是失德是僭越。三嘛,这个林海不闹出什么乱子来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好,只怕要连自己也圈进去了。魏雅婷不是怕死,她只是不想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怀安嬷嬷的仇不是还没有报么。“臣妾帮衬不上太后的忙,是臣妾无能。臣妾不能为林海谋私利,亦是臣妾的本分。   还望太后顾念臣妾尽心侍奉在皇上身侧,就免了臣妾的罪吧。”   长长的一声叹息,太后也无可奈何:“既然你这么说了,这个人情还不还哀家也不想坚持了。那么慈宁宫的布置与装点就交给你来料理了。丘尼入宫之前,哀家希望你尽快办妥。”   “臣妾遵旨。”魏雅婷干脆应声,恭谨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去吧。”太后敛声,只以沉甸甸的目光目送令嫔离开。“你可以下来了。”   声落,一个不算沉重的脚步声从天而降,稳稳当当的落在青砖地上。“太后。”   “林海,你都挺清楚了吧,哀家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连哀求但哄求,她就是不答应。”太后连用了两个求字,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若不是因为她看透了这个令嫔,她也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奴才都听明白了。”林海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没想到,魏雅婷竟然会这么绝情。“是奴才痴心妄想了,还以为她会顾念旧情,不成想奴才遭难,能指望的,唯有太后的庇护。昔年旧人却是一点情面都无存。”   太后见他时真的伤了心,不禁好笑:“这里是紫禁城,你当这里的女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对着能给自己锦绣前程的男子,自然是谄媚迎合,可对着那些只会连累自己的人,当然是唯恐避之不及。莫说你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侍卫首领,即便你还是正三品的参领又如何?   她既然拣了高枝儿来栖息,又怎么会再退回原地?哀家也是不忍心再看你苦苦眷恋,才让你看清楚人心的本质。”   林海攥紧了拳头,心有不甘的瞥了一眼方才令嫔走进来的那扇门。“奴才明白,奴才定当好好为太后效力。”   “这便是最好的了。”太后看了一眼天色,警惕道:“哀家这里,白日的守卫远远不如夜间森严,你趁着好走,赶紧去吧。”   “奴才告辞。”林海顺势要退。   “记着,慈云庵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纰漏。”太后依旧不放心。   林海面色一沉,心硬如铁:“太后放心,即便是拼了性命,奴才也会确保无虞。”   “去吧。”太后含笑摆一摆手,心里已经宽慰了不少。少年郎么,有时候总是容易迷失,容易犯糊涂,这个时候往往需要他自己看清楚这一切。谁让他是最后一个藏匿极深的血滴子,太后不得不多花些心思。   魏雅婷从慈宁宫出来,便急匆匆的去了内务府。她是第一次准备这些事情,所以很多细节并不清楚。究竟请比丘尼入宫祈福要注意哪些,有什么忌讳,她都是云里雾里的。只因为才当面回绝了太后,只好在别的事情上用一用心。   泰顺迎了出来,正巧在内务府门外见着令嫔。“奴才给令嫔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身边儿的索澜姑姑来过,说娘娘一会儿就到,奴才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娘娘示下。”   “皇后娘娘已经遣索澜来知会了公公?”魏雅婷心中一热,没想到皇后竟然想在自己前面了。“那就请公公带本宫去瞧一瞧,一应的所需该如何准备。本宫初来乍到的,自然不及公公细致。”   “娘娘折煞奴才了,请。”泰顺也不多话,当本分的时候尽本分就是最好的。   “姐姐这是看什么呢?”其其格见嘉妃远远的眺望着什么,十分的专注,少不得好奇。   金沛姿收回目光,转过身道:“方才有侍卫领着比丘尼入紫禁城,我远远的看了一眼,似乎不少人呢。”   其其格闻听是和太后有关的事情,便蹙了蹙眉:“心诚之人,即便是不求亦有佛祖庇护。否则,做得再多,也无非是给旁人看的,哪里就有用处了。不过也好,总比临时抱佛脚要好。只是……凭臣妾对太后的了解,这会儿请如此之多的生人入宫,又是在皇后即将临盆之际,个中深意,盼望着姐姐也能体会一二。”   金沛姿颔首,毕竟对太后,其其格了解的最多。“咱们许是帮衬不上什么,但总归要尽心力。皇后娘娘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一概的事情,能多担待,怎么便要多担待一些。放眼瞧去,后宫里面和心不合的人太多了,真心想要保全娘娘的却太少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咱们便去找令嫔舒嫔细细说道说道。令嫔与舒嫔皆是仰仗皇后福泽才能站稳脚跟的嫔主,必然会心甘情愿的替皇后娘娘分忧。”   慈宁宫里的熏香很浓,似乎是檀香里又添了些许薄荷,呛的人心口窒闷的难受。太后听着比丘尼口里叽里呱啦的经文,心中非但没有觉得静,反而焦躁至极。   “清心师太,哀家日日诵经,却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能否入内室开化一二?”太后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平和:“想来不会太费师太的心力。”   “贫尼正有此意。”清心已经许久不见太后,说真的,太后的容貌似乎改变不大。   二人一前一后的步入内室,小宫婢们就退了出来。   太后兀自稳稳当当的坐好,含笑道:“一别经年,你还是这样美貌出众。虽然一身布衣,却难言姿容。哀家在想,倘若你现在坐在哀家的位置上,又该是怎么样的凤仪出众,威严华贵。”   “贫尼早已经出家,世俗之事,皆不放在心上。”清心面无表情道:“若非太后懿旨,令慈云庵上下人等入朝为大清祈福,贫尼此生都不会下山,更不会再踏足是非之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太后眼中的凛凛的寒光,化作一条条无形的火龙,将面前的女子吞噬撕碎,恨不得能烧成灰烬。“如实你心中没有是非,又岂会觉得紫禁城乃是非之地?究竟你是忘不了圆明园那烈火焚身痴缠一夜,还是忘不了翩翩君王,薄幸之情?又或者……”   “太后,当年贫尼决计出家,已经割舍了前尘往事的种种。转眼三十余载,贫尼已经守着黄卷青灯度过了最好的年华,还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还有什么是忘记不了的?您又何必多心!”清心蹙眉,脸颊淡淡的哀伤,却只是娴静自持的凝视着太后。   太后一扬手,揪掉了清心头上的菩萨巾帽,看见的则是如同黑缎一般倾斜在地的秀发。“先帝慈惠,恩准你带发修行,这么多年了,你清心寡欲,活在你所谓的是非之外,竟然一点也没有苍老。叫哀家好生嫉妒哇,你看看,看看哀家这满头的白发,都实拜你所赐。   你勾引哀家的夫君在先,你的儿子又克死了哀家的儿子,现在倒好,哀家替你管教了三十几年的儿子,非但不知道孝顺哀家,偏还要来向哀家索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想舒舒服服的暗度余生,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哀家没有什么,你便得没有什么,不信……尽管走着瞧也就是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太后。”清心缓缓的跪了下去:“贫尼没有的太多太多,而太后您从来就有。而贫尼有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过是日日粗茶淡饭,诵经礼佛,参悟佛理,再没有旁的了。普天之下的人,只会羡慕太后您高高在上,却不会羡慕贫尼孤苦无依。贫尼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是太后您没有的!”   若不是为了嫡亲子,清心不愿意来紫禁城。她想着,一辈子不见面也就不会去想了,可一旦见过了,怕是就再也忘不了了。那种血浓于水的骨肉情深,只怕要勾得她灵魂出窍,痴醉狂迷。“太后,贫尼根本就不该来。”   “师太此言差矣。”太后转了转手指上那枚红宝石的戒指,璀璨的红光耀目至极,却是鲜血铸就的颜色。“在你还没有出现之前,哀家以为先帝的心一直都在哀家这里。却不想你出现之后,先帝抱恙发了高热,病中迷迷糊糊唤的竟然是你的闺名。若楚……楚儿……好一个若楚啊,你与先帝不过是几面之缘,你就匆匆攀上了他的床榻。   这也就罢了,你竟然有孕,哀家怎么也想不通,就算你真的如此好命,也不可能以卑贱之躯迅速的占据了先帝的心!”   伴随着说话,太后猛的俯下身子,一把端起清心的下颌:“瞧瞧哇,还是那么明艳照人,光是你这张脸蛋儿,就足以勾去先帝的心魂儿。可惜,若不是那个时候,先帝还只是雍亲王,你就能入宫为嫔为妃了。”   “太后,清心从来就没有想过高攀皇族,清心见到雍亲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他仅仅是雍亲王府的伴读。太后,时隔多年,清心恐怕连先帝的样子都记不住了,又怎么会还痴心妄想着再回到紫禁城呢。从头到尾,清心都只是一叶孤舟误入津,从来就没有想过锦缎加身,锦衣玉食的度日。望您明鉴,就放清心回到该去的地方吧!”   半晌没有开口,太后心里依旧是别扭的不行,手松开了,绷着的心弦却松不开。曾几何时,她一心一意的爱慕着先帝,她不顾一切的要与他并肩同行,为的不过是为了女子都会有那最初最纯洁的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她没有想过,梦仅仅是梦而已。许多事情转眼之间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若不是见到故人,太后也许不会想起过往的事情。只是,面对着曾经心中的最怨,她的思绪便无休无止的驰骋,直到心中填满了恨,直到牙根儿痒痒,直到手心里攥满了冷汗,力气大到一挥拳头就能将对方击倒……她才终于明白,许多事情穷尽一生都不会淡忘,不能释怀。   “这里正是你该来的地方。”太后目不转睛,冷冷的凝视着面前的姑子:“哀家要让你与皇上相见,要亲口告诉他你的身份。要看着你们母子情深的相拥而泣,还要皇上亲口承认你的身份。最好……做好是能昭告天下,你区区一个汉女,行宫里的贱婢,竟然能省下四阿哥弘历,一朝成为大清最尊贵无比的皇太后。   而哀家则可以退位让贤,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没准儿也能跟你一样,去什么慈云庵做什么常伴青灯的方外之人,岂不是很好么?   你方才问哀家,有什么是哀家没有,但是你有的。哀家可以直接的告诉你,一个是先帝的真心,一个便是高枕无忧的安稳日子。佳肴美酒再好,也不及粗茶淡饭,更何况这样的愁眉饭哀家足足吃了三十余年,而你呢,长久的不见自己滴亲骨肉,怕是你连想都懒得想了吧?   哀家呕心沥血的培育他成才,摒弃前嫌将他当做自己的嫡亲骨肉,到头来不过是深宫冷寂,终日惶惶,他何曾感激过哀家分毫?他只是念念不忘,哀家逼死了他的生母,亦或者哀家囚禁了他的生母。   若楚啊,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心,就请你亲口告诉你的好儿子,这主意乃是先帝出的,根本与哀家无关。何况这些年,若不是有人暗中守护着你,你又何尝能活到这个时候。先帝睿智,城府颇深,又从不相信身边的人。   哀家也是费尽了力气,才将守护你的血滴子身份查明。利用你亲儿子的手,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铲除。这才有了今日的相见。所以,你不要怨恨哀家,是哀家让你来这里不假,却得依仗你有一个雷厉风行,铁腕执政的好儿子。”   “不要啊,太后,清心求您了。清心不想与皇上相认,也不配与皇上相认。爱新觉罗弘历,乃是爱新觉罗与钮钴禄氏的儿子,根本与贫尼没有半点关系。贫尼求的,不过是孤清冷寂了此残生,实在不敢高攀皇族,更不敢痴心妄想能成为与太后您比肩之人。”   “清心。”太后唤了她一声,转口又道:“不,应该是若楚。若楚你看看哀家的手……”   抬起头,清心顺着太后的话音瞧去,见太后的右手微微发颤,似乎是控制不住的抖动。“太后,您这是……”   “这半个月以来,哀家的身子越发的不听使唤,不是手抖腿抖,就是奇寒无比。时好时坏,时冷时热,这些都是病痛的征兆,其实也不是病痛。”太后狭长的凤目,凝聚着深深的怨恨:“说白了,是有人在哀家的饮食里做了手脚,又或者以更加精妙的法子,让哀家中了毒。且这毒性很慢很微弱,哀家或许早就已经被下了毒。   更可笑的是,哀家不知道谁会有这样的本事,能毫无痕迹的对哀家下这么重的毒手。”   “皇上是您抚育成人的,也是您扶着他走上皇位的。若果他知道,当年的决定乃是先帝的圣旨,他一定不会……不会谋害您啊。太后,皇上他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太后,清心求求您了,您就让清心走吧,若不……”   横眉一挑,清心抱着逼死的决绝:“若不,那清心就一头碰死在当场。没有了贫尼,太后便是再不必对皇上说出实情了。”   “你可以死,倘若你死了,哀家便将此事晓谕天下。说皇帝不认自己嫡亲额娘,接过逼得亲额娘心恨难平,伤心而亡。”太后料想到这个是若楚唯一的法子,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慌张。“哀家能让你来,必定是筹谋好了一切。你知道的,哀家从先帝朝就开始谋算人心,迄今为止,何止三十余年啊,怎么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   不待清心开口,太后接着道:“何况,他终究是你儿子,你就一点儿也不想见见他么?无论对哀家下毒的人是否是哀家抚育成人的四阿哥,你们的母子之情也总归不能被哀家割断不是么?”   “清心求太后开恩,清心情愿一死。”   “别说死字,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了。你是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可哀家呢?哀家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哀家不甘心就死,你明白么?”太后从前是气先帝变心,而后又恨富察氏一族断了她为后之路。而今,她更是恨弘历,明明是他自己不敢与嫡亲额娘相认,为何还要怨怼自己心狠,囚禁她的生母,迫使他们骨肉分离。   “他们都说,让哀家收手,只当好大清的太后即可。但是清心呀,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哀家,哀家岂会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欲壑难填,欲壑难填呀,这紫禁城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得陇望蜀,哪一个又不希望权势在握了。   和男儿没有什么两样,总是不断的扩充自己的野心。但是哀家不同,哀家就是要做到从来就想做到的事情。从前是为后,如今便是捧你为太后。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你与皇上,就都得依从哀家,做出无比艰难的选择。”   清了清嗓音,太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饰:“来人,传娴贵妃入内寝,哀家有话吩咐。”   门外的小太监疾走两步,近前应了声是,便又匆匆退了下去。   “太后,您为何非要如此,倘若……皇上真的对不住您,清心愿意以自己卑贱的性命,替皇上赎罪。求您千万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先帝对若楚,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罢了,在他心里,自然是宠爱您胜过若楚千百倍。否则,他怎么会要我把才出生的儿子,拱手让给你来抚育。   还逼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得相见……”   太后皱了皱眉,笑容慢慢有了温度:“先帝是为了你们母子好,又怕我不答应,这才想着逼你发誓。还当着哀家的面儿保证,再不会与你相见了。但其实,直到先帝临死之前,他都没有舍下你。这枚红宝石戒指,便是他要赠予你的东西。”   “不可能!”清心不住的摇头:“贫尼从未见过这样东西。”   “你是未曾见过,哀家杀了传信物之人,光明正大的将此物戴在手上,一戴就是十多年。每每看见它,就好比一记耳光抽打在面颊上,疼的哀家撕心裂肺。你恶心了哀家三十多年,终于轮到哀家也恶心你一回了。是不是啊,太后娘娘?” 第六百四十五章 : 翠被双盘金缕凤   “不,太后,贫尼不过是出家之人,哪里当得起您这样一句。”清心诚惶诚恐的朝太后连叩三下:“当年的事情,若非……贫尼事先并不晓得先帝的真实身份,也绝不敢生出异心来。但贫尼避世于慈云庵,就是想忘掉这一切。   这么多年来,贫尼承认,先帝的确有书信送予贫尼,但绝非是旧情难舍,不过是偶尔会透露一些关于皇上的事情,以慰贫尼思子苦楚。但其实,长久的不见四阿哥,不见皇上,贫尼早已经不想了。先帝的信笺每每都告知贫尼,太后您将四阿哥视如己出,没有半分亏待,贫尼早已经将他视作您的嫡亲骨肉,又怎么会胆敢起了歪念祸心。”   太后听她口里的每一个字,都实十足十的辩解之言,心像是被乱刀绞碎,都不知道哪一块儿最疼了。“那你可知道,先帝答应过哀家,再不会和你有任何往来。转头,他便遣人给你送吃送穿,送精致的饰物,送亲笔所书的信笺。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在慈云庵修行均着如常的衣裳。   若不是入宫来为大清祈福,面见哀家,你岂会换上这一身行头。慈云庵的日子是好是坏,你比哀家清楚。而你虽然从未在皇上面前出现过,但你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容貌。不为旁的,十天半个月就有人送一幅画像给你,这一送便是三十余年,只怕也是近期才再没有了音讯。”   “太后……”清心颤栗的都能听见上下牙齿互碰的咯嘣作响。“贫尼死罪……可贫尼绝没有僭越之心,更不敢妄想能取代太后之位。贫尼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卑贱的出身,忘不了自己是汉人的身份,即便今时今日,大清允许满汉通婚,可汉人诞下的皇嗣又如何能即位为君。   太后,您口口声声说先帝对贫尼……对贫尼有心,可倘若他真的对贫尼有心,又怎么会迫使贫尼交出自己的孩子给旁人抚育。先帝最在意的始终是太后您啊,也只有您才配贵为崇庆皇太后。”   盼语走进内寝的时候,正听见这一番说话,整个人顿时傻在当下,一双眼直直的凝视着跪在太后脚边的清心师太。皇上的生母,竟然是……汉人。   “娴贵妃。”太后早就发觉她愣在那里,只是没有打断清心的说话罢了。这会儿当说的都说完了,她自然得要问一问娴贵妃可听清楚了没。   “太后”盼语心惊肉跳,声音也不免发颤,尽管她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可她真的做不到。“臣妾给太后请安。”她脚下一崴,险些跌倒,踉跄的走到太后身前。   噗嗤一笑,太后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瓣:“许是清心师太今儿说的故事新鲜,娴贵妃从前从未听过,这才会如此惊愕。其实啊,这故事已经三十多年了,你们初听觉的诧异,但对哀家来说,这可是切实经历忍受了三十年的事情,每一天都堆积在心里,经久弥新。”   “太后有何吩咐。”盼语唇瓣哆嗦的问道,她仅仅是想赶紧从这里出去。   “你去请皇上过来吧,这会儿,想来皇上正在皇后的长春宫呢。”太后笑意渐冷:“总归是一场母子,总得见上一面。至于皇上认还是不认,就由不得哀家做主了。若楚啊,你也知道,哀家从来就做不了主,无论是先帝还是皇上,他们都是决断的天子。”   盼语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她不知道皇上究竟知道多少关于自己身世,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导演这样一出戏。但长春宫毕竟是皇后的寝宫,皇后如今身子沉重,万一要是惊着了,她担不起罪责。   再有,盼语有恻隐之心,她知道皇上是多么在意这个嫡出的孩子,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生事。“臣妾以为,这件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   “哀家说去便去,已经缓了三十多年了,娴贵妃觉得还要缓到什么时候,是哀家咽气还是你成为皇后?”太后阴毒的目光戳的娴贵妃无处可躲。   “不要,娴贵妃,贫尼求您了,千万别去。贫尼不能让皇上看见……不能啊……”清心匍匐过来,死命的抱住娴贵妃的脚踝,死活不松手。   盼语原本就畏惧,被她着突如其来的纠缠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几回挣扎都未果,最后重重的跌倒在地。“师太,您别这样,你松手啊。”盼语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越掰她就越用力,脚脖子都要断了,生生的疼。   “你们胡闹够了没有?”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两个人挣扎着,扭成一团,滚的衣服头发都乱了,十分的不雅。“一个是皇上嫡亲额娘,一个是当朝娴贵妃,这个样子若是叫人瞧见了,岂非牙都要笑掉了。哀家有句话,是得说到前头了,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然早晚要见,早比迟好。”   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再拖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你们说是不是?”太后狡黠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划过,终于收敛了肃清之意,平静了自己的情绪:“娴贵妃,你去吧,哀家与师太均在此处候着。”   清心见是拦不住娴贵妃了,便缓缓松开了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她的心已然被碾成碎末,疼痛并着畏惧。“太后,您这又是何苦……”   半个时辰以前,魏雅婷做了一件让自己心中有愧的事情。这会儿依旧觉得难安,整个人都变得很不好,怏怏的立在窗棂边。   “来,把这碗热姜茶喝了,朕想,你必然是操持慈宁宫的布置事宜,着了风寒。”弘历双手将热姜汤端到魏雅婷面前。“这个汤味道辛辣却带着甘甜,最好就是一股脑儿的喝下去,发一发汗,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多谢皇上。”魏雅婷轻轻浅笑,从弘历手里接过了青花瓷碗:“皇上本来是在长春宫陪皇后娘娘的,都怪臣妾不好,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还惊动您。”   “还说是小事儿,你都险些晕过去。”弘历见她喝完了姜茶,才把碗递给一旁立着的夏澜:“这会儿瞧你,脸色还是十分不好。”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弘历心疼不已:“手还这样凉,朕还是传御医来给你瞧一瞧吧?”   魏雅婷摇了摇头:“臣妾没有那么娇贵,就是觉得冷,这会儿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弘历顺势摆一摆手,内寝的宫人行了礼均退了下去。“朕这段时间总是往返养心殿与长春宫,鲜少来你这里坐一坐。娴贵妃头一次协力后宫,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所幸你与嘉妃都实细致的人。不过这样一来,就难免辛苦你了。”   “臣妾无碍的,只要能让皇上皇后静心舒心,做什么也都值得。”魏雅婷顺势依靠在弘历的左胸前,听着他搏动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半个时辰之前,她正要去慈宁宫看太后还有什么差遣,亦或者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不想竟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那便是林海。   于是她就险些晕倒,于是她就手脚冰凉,于是皇上就来了她的延禧宫。虽然她不知道太后到底要做什么,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林海一定就是太后的人。这样的突如其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让开。”盼语急吼一声,对挡在身前的小侯子道:“本宫有要紧的事儿面见皇上,你这猴崽子最好赶紧让开。耽搁了时辰,看本宫不削了你的肉。”   小侯子委屈的不行,连忙跪在了娴贵妃身前:“贵妃娘娘息怒,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耽误娘娘的正经事儿。只不过令嫔不适,请了皇上去了延禧宫。这会儿皇后娘娘方才躺下,奴才不敢让您进去搅扰皇后娘娘的清净啊。”   盼语猛得缩回才迈出去的腿,直愣愣的站住了脚。“你说皇上去了延禧宫?”   “是,奴才不敢诓骗贵妃娘娘,是真的去了延禧宫。”小侯子连忙道:“令嫔身边儿的沧澜来请的,说是令嫔娘娘身子不适,险些晕过去……”   这话让盼语真的懵了,她是转头就走,去延禧宫请皇上过来,还是去请示皇后呢?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没有了主意。   “娘娘,您还是……”小侯子想请娴贵妃回去,毕竟这会儿皇后娘娘身子金贵,他也不敢做主让娴贵妃进去。   盼语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但转念一想,若真的被太后把这件事情揭穿了,皇上一定会恼羞成怒,想必唯有皇后能劝得住皇上了。“本宫有要紧事儿,必须要见皇后娘娘,小侯子,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这……”小侯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只因为皇上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谁也不许叨扰皇后安歇。   “你快去啊,本宫没时间与你泡蘑菇。”盼语一颗心都搁在火上烤,滋滋冒油了,岂会不焦躁:“弄坏了,就是天崩地裂。”   “得咧,奴才这就去。”小侯子也知道娴贵妃不是玩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通传。 第六百四十六章 : 晓庭环绕折残枝   “娘娘还是不要见娴贵妃了。”索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娴贵妃难道不知道娘娘您身怀六甲,临近产期了么?这个时候还火急火燎的往咱们宫里闯,显然就是没安好心。再何况,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能要紧过娘娘您腹中的皇嗣呢?”   锦澜也是这么觉得,少不得随声附和:“妹妹言之在理。皇后娘娘您想啊,皇上已经吩咐她暂时处理六宫事宜了,些许事情自己做主也就罢了,用得着这样巴巴的来您面前碍眼么?依奴婢看,娴贵妃就是故意给您添堵来的,不见也罢。”   兰昕听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数落,不免有些烦躁:“娴贵妃明知道本宫现在时什么处境,却还敢来,想必是真的有事情。若换做旁人,必然是连登门都不敢。谁不怕本宫有个闪失,牵累了她的前程。罢了,你们就别怨声载道的了,把娴贵妃迎进来。”   “是。”索澜恭顺的一福:“劳姐姐给皇后娘娘披上件衣裳,以免着凉。奴婢这就去迎娴贵妃进来。”   锦澜温和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总是得要顾全自己的身子,等会儿无论娴贵妃说什么话,您都不能着急也不能上火。”   “你放心吧,本宫有数。”兰昕的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腹部,慈爱怜惜的一笑:“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要紧的了,本宫决不允许旁人动他分毫。”   盼语走进来只看了皇后一眼,心里便生出了尴尬,脸上自觉有些挂不住,一时间止住脚步没有向前。   兰昕见她生出怯意,不免勾唇,语调也是温和的:“你既然来长春宫求见本宫,必然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现在临门而不入,未免有些不合适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姑且说来听听。”   盼语顺势走了进来,福身道:“皇后娘娘吉祥。”眼位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索澜,盼语不想再有人听见今日与皇后的说话。   “索澜、锦澜,你们去准备本宫待会要进的膳食吧。这会儿有些饿了。”兰昕随意扯了个由头,将两人屏退。“娴贵妃从来都是直爽的性子,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就行了。本宫既然传你进来,也就做好准备听你来说。”   实际上,兰昕知道盼语过来,一定是和太后有关。她虽然侍奉在太后身侧,可也再太后手里吃了大亏,想来是没有什么效忠可言,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臣妾并非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只因为这件事情,臣妾不知道娘娘您究竟知道多少。臣妾只知道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关系到皇上……以及皇家的名誉。”盼语从前与皇后交好的时候可谓无话不谈。但现在撕破脸皮,好像在皇后面前说什么都成了别有用心。   “是否与皇上嫡亲额娘的事情有关?”兰昕眉头一紧,心里已经有数了。“本宫知道,太后请比丘尼入宫一定是另有打算……”话说到这里,兰昕被自己唬了一跳:“难道说……着比丘尼之中……可这样做太冒险了,这是太后唯一的胜算,她又怎么会容许此人暴露身份?还请进宫来,这……”   盼语没想到皇后自己猜中了,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太后这么做是希望皇上与……母子相认。”   “什么?”兰昕大惊:“母子相认?这怎么可能,漫说太后舍不下如今的荣华富贵,权势与位分,即便是能舍得下,她又几时会有这样的好心了。”深吸了一口气,兰昕竭力平复自己波动的心绪:“那人是谁?”   “清心师太。”盼语的声音很轻,轻到说话的时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压制嗓音,身子都在晃动。“臣妾亲耳听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说出当年与先帝的……情缘。她本人是不想与皇上相认的,可太后,偏要让臣妾来请皇上过去。”   从娴贵妃略微凌乱的发髻不难看出,她与清心一定是有了肢体上的交缠。兰昕轻嗤一声,不解道:“你明知道太后的心思,是让你请皇上过去相见,为何知晓皇上不在长春宫,你依旧执意要见本宫?”   “皇后娘娘,这件事情上,臣妾没有私心。”盼语凛眉,诚然道:“娘娘您临盆之际将近,臣妾原本也是不想打扰。可放眼后宫之中,能劝住皇上又制住太后的人,恐怕唯有皇后娘娘您了。臣妾不想遵从太后的吩咐,但也知道此事必然没有退路,故而斗胆过来请皇后娘娘示下,究竟该怎么圆这个弥天大祸。”   兰昕看她词真意切,心里微微舒畅了一些。她从来就知道,娴贵妃本性不坏,是因为钻了牛角尖儿才回误入歧途,也是娴贵妃心里太苦,太窒闷了,从来就没有能找个地方好好宣泄一番。越来越紧迫的逼自己复宠,才会把恩怨看的那么重。   她就是在等这样的一天,等着娴贵妃回心转意。“你做得对。”兰昕含笑,眉宇之间也没有方才那股子凌厉:“本宫知道,你并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你的心始终是向着皇上的,有这一份痴心,何愁皇上会不明白!盼语,你真是……太顿悟了。”   眼里微微一热,盼语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臣妾没有皇后说的这么伟大,曾几何时,臣妾也于太后一般,计算着怎么才能让皇后娘娘您痛失腹中的皇嗣。”   “哼。”兰昕冷冷一笑:“若你真的要动手,何必今日还战战兢兢来与本宫说这番话。这皇家秘闻一旦传出去了,本宫自然会心乱如麻,你便可坐享其成了。”   “不怕皇后娘娘笑话。”盼语还是没忍住眼底的热泪,她觉得有些羞臊,抹去了才接着说。“臣妾此来,并不知为了和您言和。反而是为了皇上,臣妾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蒙上污点。更不想皇上因为这个遭后世之人诟病。也许……在皇上心里,臣妾一点儿也不要紧。但在臣妾心里,皇上始终是臣妾的夫君。”   “所以本宫才说,你做得对。”兰昕缓缓的起身,慢慢的站起身子:“本宫这就去慈宁宫候着,劳你再去一趟延禧宫请皇上一并过来。令嫔对此事一无所知,不必邀她同行。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大家都越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皇后这番话,盼语简直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一下子就明朗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是在皇后身边,这样细致周到的帮衬,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恨透了皇后,亦恨透了从前的自己,于是彻头彻尾的变成了坏人……   “皇后娘娘一定要保重身子。”盼语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皇后的腹部:“臣妾没有为母的福气,却盼着娘娘您能平安诞下嫡子。”话出口,盼语有些懊悔,许是这一份关心,皇后根本就不会接受。于是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臣妾知道,这也是皇上心中所愿。”   兰昕没有去分析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本宫会的。”兰昕情愿相信,眼前的乌喇那拉氏盼语,根本一如从前。   “那臣妾就不送皇上与娴贵妃了。”魏雅婷早就预感到有大事发生,接着娴贵妃就过来了。她目送两人离开,身子一软,便重重的依靠在床榻之上。   “你怕了?”那声音锋利,且带着极重的怨气,直直的响彻耳畔。   林海不知何时从窗子里翻进来,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走开过。   魏雅婷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便冷笑一声:“好好的参领你不做,偏要为虎作伥,就不觉得臊得慌,没脸见人么?现在倒好,连下毒的这一套手段都学会了,就不怕请了御医过来,露了馅么?”   “旧相识一场,你怎没舍得我死呢。”林海凑近令嫔,竟然毫不客气的伸手抚了抚她光滑的脸颊。   “你干身么?”魏雅婷猛的坐了起来,一脸怒气:“本宫是皇上的令嫔,你一个小小的侍卫首领竟胆敢造次,是活腻歪了么?今日之事,本宫已经饶了你一回,别贪心不足。还不给我滚出去。”   林海眉心一跳,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先是震怒,随后又是轻蔑,最终定格在怨恨,一双要凸出来,若是有刀子,他真想刺进她的心口。“这便是你的嘴脸,我算是看的一清二楚了。什么温言软语,情浓缠绵都是假的。什么此生永不相负,都是骗人的,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下贱。”   魏雅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身子一重,一个结实的身体猛的扑了上来。“林海,你发什么疯?”   “从前我以为你冰清玉洁,从来就没有碰过你。现在才看清楚,你不过就是个荡妇,下贱坯子,守着皇上就温言软语,春心荡漾。你以为只有皇上才是男人么?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被人凌辱是什么滋味。”林海一把抓住魏雅婷的双手,狠狠的去扯她胸口的衣裳:“有本事你就叫,身为宫嫔守不住皇家的贞洁,你一门都得死,我便是死也舍命奉陪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 空里流霜不觉飞   魏雅婷又羞又气,恨不得抓烂面前男人的脸。【,ka~可惜她挣扎的手腕子都快要断了,也终究是挣不开林海的手。“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魏雅婷忽然停下了动作,含泪问道:“当年,若不是你没有坚持,让我爹送我进宫,我现在会变成你嘴里的荡妇么?林海,我为你守身如玉了整整七年,这七年里,我宁可住在比邻景祺阁的竹林苑,熬尽孤苦,也不愿意侍寝。   现在倒好,我在你眼里竟然如此的不堪……罢了,你想怎样就怎么样,大不了便是我死在你眼前。”   雪白的胸口被他粗暴的抓出一道道红痕,魏雅婷看着那有些狰狞的红肿,心里发凉。这便是她曾经至死不渝爱过的人,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要好笑。   林海泄了气,犹豫再三还是松开了手。“这些年,你当我好过么?”   心里也不想这么做,可魏雅婷不愿意自己被这个无情的男人伤害。当初是他顾着荣华富贵,与爹爹一起哄了自己进宫。如今竟然还满口的混账话,责怪自己负心……往日的恩情既然已经荡然无存了,魏雅婷也就没有什么好畏惧好顾忌的。   林海啊,你不仁我不义,总不能分隔了这些年,还叫你算计了去。   这么想着,魏雅婷便酝酿好了情绪,满面凄然。她怕林海之所以这样做,也全是太后的受益。若自己真的把持不住失了身,往后就一定是太后的傀儡,任凭她揉捏。   “你不好过,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魏雅婷热泪如雨:“我不怕过穷苦日子,我不怕背井离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天涯海角又如何不能去了?林海,是你一再的逃避,是你不敢说娶我,是你一手造就了今日的令嫔,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来数落我的不是?”   “我……”林海被她问的哑口无言,是啊,当初怎么就舍不下锦绣前程,怎么就不敢承担起与她的未来。难道紫禁城里的日子就这么好熬么?难道正三品的顶戴竟比自小无猜的情分更要紧么?“我……”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魏雅婷心恨难忍,卯足劲儿一脚踢在林海的裆下:“你个混蛋。”   “啊……”这一脚太突然了,林海毫无防备,除了疼,他几乎没有第二个反应。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魏雅婷一边收拾好自己胸前的衣裳,一边往门的方向跑,留下蜷缩着身子捂着裆的林海,惊慌失措的就要逃。   “雅婷,你……”林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   魏雅婷含了一口怨气,狠戾的瞪他一眼:“对于一个从来就不懊悔从前的人,我绝不会心慈手软,错的根本就是你。”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没事儿吧?”沧澜与夏澜听了门里令嫔呼救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奔了过来。   林海见势头不对,顾不得疼由着窗子翻飞出去,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门打开了,魏雅婷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收敛了泪痕。这泪水,是伤怀,是怨恨,也是告别。从此以后,她与林海再没有亏欠了,她不要再受这个人的半点威胁。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沧澜惊恐不已,面前的令嫔像是……像是被……   这惊恐的声音将魏雅婷唤醒,她连忙定了定心,见奔来的人唯有沧澜与夏澜,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别声张,跟我进来。”   两人互昵一眼,连忙点头。   接过沧澜倒的热茶,魏雅婷咕嘟咕嘟的喝了,脑子更清醒了不少。“今儿的事儿,无论是谁问起,你们都不许提。不过是有刺客入宫,所幸本宫没有什么大碍,也不必惊动皇上了。于寿爽呢?”   “于寿爽方才伺候着皇上与娴贵妃往慈宁宫去了。这会儿在咱们宫门外当值呢。”夏澜见令嫔心神缓了过来,也就没有那么惊慌了。   “那就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是自己宫里的,也不许瞎嘀咕。”魏雅婷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传出什么话去:“我累了,沧澜,你去准备热水给我沐浴吧。”   “知道了,娘娘。”沧澜也是觉得令嫔气定神闲的,显然没有什么大碍了,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些。但思前想后,她还是担忧:“娘娘,咱们宫里的守卫要不要加强,奴婢怕刺客未遂,还会去而复返。”   魏雅婷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样做太明显,何况本宫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也不怕再有人来。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二人乖巧的退了下去。   魏雅婷眼中的泪悬而未决,不是因为她的心真能做到不去想。而是她已经明白了,想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林海,这一次便罢,再有下次,绝不原谅。”   他永远也不知道,他摧毁的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一颗真心。以及一段还没有展翅,就粉碎了的梦。   “什么要紧的事情,连皇后都惊动了?”下了辇车,弘历一眼就瞧见兰昕的肩舆就停在一侧,心里微微有些不高兴。“朕不是说过,后宫的事情由你协助料理么?”   盼语连忙请罪,声音低沉:“是臣妾力有不逮,但此事……并非仅仅是后宫之事,还关系到皇上您……”剩下的话,即便是咬断了舌头,盼语也不敢冒出一个字来。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弘历凛眉清冷一笑:“实在无需多言。等会儿朕进去,你便陪同皇后回宫安歇,其余的事情,朕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臣妾明白。”盼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很想安慰面前的夫君两句,可他从来不是弱者,未必希望在这样的事情上,被人同情。除了恭谨的缄默,盼语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安抚他躁动的心绪,想来要是换做皇后在此,情况一定不同了吧?   皇上与皇后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谈,毫无嫌隙的对么?   兰昕看着清心师太,只觉得眉眼间与皇帝真的相似。心有些抽搐,谁能想象得到,皇上嫡亲额娘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京郊附近的慈云庵里。太后这一招着实让人折服,原来从前的飞鸽传书,其其格目家的帮衬照拂,不过都是太后故意为之的烟雾罢了。   眼皮子底下,反而最安全。兰昕不得不怪自己粗心,也是更深一层的领略了太后又险恶,又毒辣的用心。   “皇后怎么僵持在此,也不唤人不问好,她是谁,想来你应该十分了然。”太后拨弄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边说话边留心着皇后的深色,心里好不得意。“你若偏要装作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哀家再给你介绍一遍也就是了。”   兰昕轻微一福,端庄得体:“不劳皇额娘费心,臣妾见过清心师太。”   清心师太乃是娴贵妃告诉自己,皇上嫡亲额娘如今的佛号。见过礼,兰昕便泫然一笑:“皇额娘日前告诉臣妾预备着,等慈云庵的比丘尼入城,便随额娘一同祈福。倒是臣妾草率没有用心,明知道要祈福,还穿着如常的衣裳觐见。   既然是欠缺了诚意,就请皇额娘容臣妾多诵读几卷经文。毕竟为大清祈福,为皇额娘与皇上祈福,是来不得一点虚假与草率的。”   “皇后,你就别当着明白人,说些糊涂话了。”太后略有不耐烦之意,轻轻咳了一声。“她才是你的皇额娘,是你夫君的亲额娘,是大清的皇太后,要她来诵经为哀家祈福,岂非是折煞哀家了。先帝若在天有灵也只怕不能答应呢。瞧瞧,哀家手上这枚鸽子血的红宝石,还是托她的福气才戴上的。   否则,只怕哀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呢。你觉得耀目么?你觉得刺眼么?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哀家想想倒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哀家这残躯怕是熬不住多久了,还不趁着神志清醒的时候,把该还的债都还了。也省的九泉之下,还要遭先帝埋怨。”   “皇后娘娘,贫尼……”   “你闭嘴。”太后冷喝一声:“哀家说话的时候,岂能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   “皇额娘。”兰昕的声音不高,却有几分硬气:“身份的贵贱原本也不在出身,何况佛语有云,众生皆平等,高贵低贱不过是世俗人的眼光罢了。”   太后狡黠而笑,赞同颔首:“皇后就是皇后,悟性极高。哀家从来没有在嘴上赢过你半分,也吃亏吃惯了。”   “臣妾不敢。”兰昕挺着肚子微微一福:“臣妾只是不想失礼于师太。何况皇额娘既然要祈福,总得心诚则灵。勉强说些没有凭证的话,也只怕没有意思。”   “没有凭证的话?”太后冷冷的剜皇后一眼:“额娘不认儿子,儿子也不认额娘,这可不就是没有凭证了么?哀家原本以为,皇后你宅心仁厚,是最见不得骨肉分离的惨事,却不想你竟也这般的绝情。你也想怂恿皇上不仁不义,连自己嫡亲额娘都不敢唤一声么?”   - , 第六百四十八章 垂螺拂黛清歌女   “皇额娘多心了。”兰昕觉得腰有些酸,便自行择了一处坐好:“臣妾最是见不得骨肉分离的惨况了。只是皇上一直抚育在您膝下,一转眼已经三十余年,又怎么会算是骨肉分离呢。”不待太后开口,兰昕接着看了一眼清心师太:“师太是方外之人,必然不会放不下尘俗之事,想来也不会对太后的话多心。心里惦记的必然还是祈福的各项事宜,师太您说本宫猜想的对么?”   清心轻轻点了下头,收起满腹的辛酸:“贫尼自当尽心助太后为大清国祈福,此外之事贫尼无力参与,更不该分心去想。皇后娘娘福慧双修,一语中的,倒叫贫尼心清,多谢娘娘。”   太后没有愠怒之色,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怒没有半分用处。她只是看了看若楚,又看了看兰昕,勾起唇角凛然一笑。“哀家以为,论及礼佛之事,这宫里不会有人比哀家更懂了。不想皇后也懂得这些,说话滴水不漏也就罢了,领着哀家与师太兜圈子的本事,竟也不差,倒是颇有慧根。”   “皇额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事情未必就到了最坏的地步,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过是归咎于自己的心罢了。”兰昕正想劝太后以祈福之事为紧要,就听见李玉急促的通传:“皇上驾到。”   正要站起来向皇上请安,兰昕已经悬了一口气存在胸腔,却听见一个无比令人难堪的声音响彻耳畔。   “弘历呀,你来得正好,见一见你嫡亲额娘吧。”   太后抢先开口,就是不想再由着皇后兜圈子。“哀家期待这一日许久了,想来皇上也是如此。到底是骨肉相连的亲情,十月怀胎不宜,弘历,你额娘这些年也没少吃苦。既然趁着这个由头见了面,你们也就好好说说知心话吧。”   俨然一副慈惠样子,太后正襟危坐,擎等着看笑话。   弘历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意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却没有意料到太后竟然这样的不顾颜面。“给皇额娘请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弘历仅仅是抿着薄唇,不多言语,行动之间既没有拒人千里的帝王威严,也没有烦躁怨怼的肃杀情绪,他仅仅是不动声色的如旧行礼,以温和而又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太后。   “怎么?弘历,你嫡亲额娘也不敢相认么?”太后冷言冷语,轻蔑至极:“若是先帝知道,终有一天,你们母子相见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知他作何感想。”   “皇额娘。”弘历重重的唤了一声:“朕知道,近些日子你身子大不如前了。朕也一直嘱咐娴贵妃好好侍奉在您身侧,竟然不想,还是如此不济。等下朕便传御医来,仔细给您瞧一瞧。”   兰昕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虽然皇上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是平静,甚至能听出关切之意,可就是让她觉得心慌。“皇上,臣妾有些关于祈福的事情想与清心师太商讨,既然太后身子不适,不如就请师太前往长春宫细说。”   弘历本是不想兰昕操劳的,但这个光景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你自己当心身子,别太劳累了。”   “臣妾明白。”兰昕动作缓慢的福了福,正经脸色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其实兰昕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不为旁的,从进来到自己带着清心师太离去,皇上他都没有看一眼这位嫡亲额娘。兰昕知道,他根本就不愿意认这个额娘,甚至不愿意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他真的能忍得住么?真的就不会有一点留恋么?   “怎么?皇上你怕了?”太后冷笑一声,“嘎吱”一声撕破了自己的衣袖:“哀家手上的这些黑线,便是你的杰作吧?”   太后雪白的腕子上,一条两条,还是三条四条,秘密交织在一起,如同蜘蛛网一样的黑线,狰狞扭曲着,形成奇怪的纹路。“不光是手臂上,哀家的身上也有。起先一条两条,后来便是密密麻麻。哀家怎么也想不通,从饮食到饮水,从所用到所需,没有一件事情,哀家没有过心,你是怎么做到的?”   “儿子什么也没有做过。”弘历面容平静,语调沉稳,像是再自言自语一般,没有任何的情绪。   “敢做却不敢承认么?”太后冷笑一声:“哀家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   “儿子是没有做过。”弘历毫不掩饰:“这样的手段,细腻缓慢,要一点一点的奏效,想必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了。儿子天生性急,等不了这样多的时候,所以皇额娘,您真的错怪儿子了。”   言罢,弘历唤了一声李玉。   “你想干什么?”太后警惕的瞪圆了眼睛:“这里是慈宁宫。”   “朕若是没有太后这个皇额娘,自然可以让旁人来当崇庆皇太后。您不是希望,朕与嫡亲额娘骨肉团聚么。”弘历当着李玉说这些话,一点也没有避讳。一则许多事情他不方便下手,二则他也需要让太后看一看什么才是皇上的威严。“那朕自然得成全你。”   太后并不畏,只是不信而已。“哀家到死也不会相信,你会认嫡亲额娘,并且册封她为太后。不错,你可以暗杀哀家,让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取代哀家的位置,神秘的幽禁在深宫之中,说的好听便是颐养天年,说的难听一些,一辈子都要披着旁人的皮度日,生不如死。   这不能证明是皇上你孝顺,反而只能说明你自私你无情,你为了皇位与你的尊严,竟然忤逆不孝。想来九泉之下,你爷没有面目见大清列祖列宗。弘历,你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你的心思如何,哀家会不知道么?”   “那也已经是皇额娘您故去之后的事情了。”弘历略有些不耐烦:“李玉,这里有两颗极好的药丸,是朕命数位御医,以最好的药材精心调制而成,十分昂贵。你替朕……给太后服下。”   “两颗?”太后不禁有些诧异:“一颗还不够么?”   “皇额娘,您想什么呢?有病当需治,您总不能讳疾忌医,两颗才有的药效,一颗又怎么能够。”弘历将药丸送入李玉手中:“朕一直都想不通,皇额娘您这样好好的过日子就不行么?为什么一定要撕破脸,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儿子把你送上绝路。   难道说这些年的母子情分,您真的一点儿都不顾念么?何况,今日这个局面,除了鱼死网破,您还能捞到什么好处?请恕儿子愚钝,是真的没有看出来。还望皇额娘明示。”   “你以为是哀家夺了旁人的骨肉,养育在膝下,当做自己的孩子来谋取权位么?”太后狭长的凤目里,尽是泪光。那是旁人根本就不懂的伤痛。“哀家很想问一问先帝,为何执子之手成了一句空话,自从见过你嫡亲额娘,有了床笫之欢,先帝的心里就再也没有过哀家。   他们一个情浓,一个蜜意,背着哀家缱绻柔情,可哀家的孩子没了,哀家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孩子没有了。先帝竟然……竟然告诉哀家,他还有一个儿子……他的儿子能取代哀家的骨肉侍奉在哀家身侧。   你嫡亲的额娘,是她亲手将你抱来哀家面前。那一天,哀家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哀家的儿子尸骨未寒,就别草草埋葬,而哀家非但不能哭,还要满心欢喜的接过你,抱着你,带着你满京城的炫耀,这是雍亲王府的四阿哥,这是先帝的四阿哥……   可哀家的四阿哥,连被埋到了什么地方,哀家都不知道。还有,你以为是哀家将你的额娘逼死了,是哀家藏了她在慈云庵么?其实不然,那都是先帝的主意,就连你并非哀家亲生子,也是先帝刻意让奴才传到你耳朵里的。   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你嫡亲额娘,先帝不想让她记恨自己一辈子,于是他向把你还给她,又或者至少让你知道,原来你还有另一个额娘。   也是抱你回来的那一日,先帝要哀家跪在哀家亲儿的灵位前发誓,此事决不许哀家在提,否则……哀家的亲儿便要下地狱受万世苦楚。她要哀家不许伤害若楚,视你为己出,哀家唯一的条件便是,从此以后不许他们再有半点牵扯。”   说到此处,太后已经是泪落如雨,声音哽咽。“弘历……你知道么?哀家真的是一心一意的待你,真的把你当成哀家的四阿哥了。可先帝出尔反尔,他甚至想要将你额娘接进宫来。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弃她,从来没有。   现在想想,皇后目家联合朝中各大势力,不许哀家成为皇后,背不住就是先帝的心愿。他啊,是盼着你亲额娘能回到紫禁城,能因为你而显贵而享福。那么哀家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人人都以为钮钴禄氏熹贵妃乃是先帝挚爱,却原来,哀家连一个卑贱的使唤丫头都不如。换做是你,你能不恨么?弘历,你能不恨么?”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从此丹唇并皓齿   “恨。”弘历直言不讳:“不过不是悔恨,不是痛恨,而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弘历面色清冷,笑容里透出憔悴与无奈:“皇额娘,过去的种种儿子不晓得,也不可能晓得。儿子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要让您好好的过下去。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儿子所做的一切,哪有半分是要逼你走上绝路,儿子希望的不过是国泰民安,六宫和睦,哪怕咱们不是嫡亲母子,这样母慈子孝的日子,儿子也愿意陪您过下去。”   忽然仰起头,眼底的温存一晃不见,弘历拧着眉头恼怒不已:“可惜您偏偏不领儿子的情,偏偏要将事情做绝,三番两次的伤朕的心。皇额娘,什么样的情分经得起你这样的消磨折损?什么样的胸怀又能容得下您这样的阴狠毒辣?”   太后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弘历:“从先帝背弃哀家的那一日起,哀家心里就只有恨。弘历啊,你如今也是皇帝,做了十多年的皇帝,经历的事情看到的人心,必然是最光辉璀璨,最谄媚逢迎的,你可曾理会过那些角落里的哀怨与哭泣?   你永远都不知道,将一整颗心交付给一个无情之人,会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因为你不会去爱,或者说,你永远都不会爱别人超过爱自己。”   言罢,太后没有再做抵抗,将手伸向李玉:“给哀家拿来。”   李玉为难的看了一眼皇上,不知该不该给。   “弘历,就让皇额娘保留最后的尊严吧,即便是死,也不劳这些腌臜的奴才送哀家上路。”太后知道自己已经是无路可退了,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这样的结局。她甚至有些窃喜,她做不到的事情,用不了多久,总有人会替她做到。   走着瞧吧……   “给太后。”弘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   李玉顺势将那两枚药丸,交到太后手心里。   一仰脖儿就吞了下去,太后根本就没有犹豫:“哀家即便是死,也要向先帝问个清楚,究竟哀家数十年的陪伴,为何敌不过一个下贱侍婢?”   弘历闻言,皱了皱眉,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儿子猜想,必然是皇阿玛厌倦了您的机关算计,无所不用其极,才会生出烦闷之心。实际上,或许皇阿玛想要的,仅仅是相濡以沫,彼此真诚的相伴罢了。”   “若楚,哦,也就是你额娘清心师太,她之所以单纯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涉足王府,涉足六宫,她以为这个世界很简单很美好,其实不然。哀家真的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坚持让先帝接她进宫,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回变成和哀家一样的人。”太后苦苦的笑着,从嘴里到心里,都是这种浓郁的味道,呛的人无比心酸。   却是弘历笃定的摇了摇头:“不会的,皇额娘,不会的,你看兰昕,朕的皇后,她从来就没有如你这样狠毒的去算计旁人,即便有狠辣的时候,也都是为了朕……终究与你不同。不过,儿子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抚育儿子承认,谢你扶了儿子上位,其实,你可以选弘昼……你睡吧,睡吧,待你睡去,这后宫便再不会如同从前了。”   话音落,就听见咕咚一声。弘历见太后歪倒在地,再没有知觉,嘴角只是勾起淡薄的微笑,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兰昕一直不曾开口,只是不住的喝着杯盏里温热的清水。索澜一连添了好几回,可兰昕就是觉得手冷心凉,唯有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才不至于冰了身子。   清心良久无语,只是陪皇后坐着,比起等皇上去而复返,她更像是再等一个拖延了三十余年的宣判。是死是活或许都不要紧,要紧的则是,这个送她上路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嫡亲的儿子。   说真的,这也是兰昕最怕看到的事情了。不知道为什么,兰昕总觉得心里没有底。一直以来,嫡亲额娘活着的事实他都是知道的。可即便是知道,也充耳不闻,丝毫没有半点兴趣。仿佛是根本就不希望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兰昕太了解弘历了,她怕他真的会为了皇家颜面,以及他天子血统而……   “皇上。”兰昕还没有想清楚,就已经看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步伐沉重的走了进来。缓缓站起身子,兰昕眉目之间凝聚着森冷的凉气,一时间竟唬的自己不敢开口。   “朕有几句话,想与清心师太单独谈一谈。”弘历四下里看过,没见到娴贵妃的身影,稍微有些不悦,只得对锦澜道:“你扶着皇后进去休息,别太操劳。”   锦澜心中暗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皇上的语气与神情不难看出,即便是这样的关头,他依然记挂着皇后,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奴婢遵旨。”   “贫尼给皇上请安。”清心已经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却还是热泪盈眶。   弘历澹澹看她一眼,心里已经无法平静:“当初既然遵从先帝的圣旨,将朕交给太后抚育,今日又为何要入朝与朕相见?”   “贫尼……不想来的,可贫尼若是不来,只怕此生也无法再见到皇上一面。”清心抑制不住泪意,更无法控制自己对皇上的思念:“贫尼仅仅是想要见皇上一面,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都好。这些年来,贫尼一直幽居慈云庵,以为太后从不知情,却是入宫后才晓得,原来太后她一直都知道……”   “九王夺嫡,险象环生,当年先帝便是这样熬过来,登上帝位的。”弘历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想说自己藏匿在心底已久的话:“朕知道,从来爬上帝位都不容易。所以当朕知道了自己的出身,才体会到先帝为何要这样安排,而太后又为何对朕又爱又恨,当然……朕也知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为了朕好……”   清心身子一软,整个人便如同棉絮一般,缓缓的跪了下去。“这些话虽然不假,但实际上,若要能选,贫尼又怎么会舍得将自己的骨肉送给旁人?说句私心的话,倘若还能重选一次,贫尼情愿您不是皇帝,情愿这些年得不到先帝暗中的照顾,在一知道自己有了你的时候,便带着你远走高飞。”   抹了一把眼泪,清心沉痛的捂着心口,缓缓的说:“只是,当贫尼再见到皇上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先帝没有做错,太后亦没有做错,就连贫尼自己也都没有做错。哪怕是和自己嫡亲骨肉分开三十余年,哪怕是此生无缘再见,又或者是相见不能相逢都无所谓。贫尼不后悔,贫尼知道,您一定会是大清最了不起的君王,您一定会造福百姓与天下苍生。”   “你走吧。”弘历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三个字。   “谢皇上。”清心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来的时候,贫尼都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手有些哆嗦,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弘历眼尖,一眼就觉出不对来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下来。那动作快的简直犹如一阵狂风。“你干什么?”   “只要我还在,太后她就永远都不会放心。”清心含笑:“能在死前与你这样近距离的说话,贫尼已经心满意足了。再也不能拖累你了……”   “师太既然已经出家,前尘往事便早已尽弃,何来的拖累?”弘历将手里的小瓶子紧紧攥在掌心,扶了清心起来:“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朕以为,师太继续留在慈云庵带发修行没有什么不妥,权当是为朕为大清继续祈福吧。”   “可是皇上……”清心怕这样做,早晚会被人揪住什么把柄:“许多事情,若是不痛痛快快的了断,只怕后患无穷啊。”   “朕虽然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血浓于水,朕还不至于为了所谓的名誉,就活活逼死朕嫡亲额娘。太后多做多错,朕尚且留她一条性命,何况师太……你始终是先帝在意的人。”弘历眼中决绝,已经不容清心多说:“祈福仪式未完之前,劳烦师太一直留在慈宁宫照应。往后每年,朕都回着人前往慈云庵取师太亲手所书的佛经回宫,供奉于钦安殿。”   清心以为,此来便是回不去了,却没想过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际遇。她不是怕死,而是怕皇上无情,不成想原来事情会变得这样美好。“贫尼多谢皇上……”   “太后,您醒了?”盼语端正的坐在床榻一边,眼神空洞的凝视着悠悠醒转的太后。“是不是口渴了,臣妾给你准备了一壶莲心茶,最能去火。您成日里,不是都要喝的么?”   太后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娴贵妃,只是缓缓的坐起来,从她手里接过茶盏,盖子一丢,便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您不想知道,您身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纹路是怎么形成的么?要对您下毒,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吃的用的,您都加倍小心,可炭火呢?那些会燃烧的粉末,又或者是蜡烛里面,怎么臣妾就不能加一点旁的东西了?您可别忘了,成日里侍奉在您身侧的,只有臣妾一个人。只会有臣妾一个人……” 第六百五十章 :颐祈岁岁结为缘   “好喝,真好喝,哀家还要一碗,再来一碗……”太后摇头晃脑的将手里的茶盏伸到娴贵妃面前:“真好喝,这个茶,香!再给哀家来一碗,要满满的一大碗。”   盼语见过威严的太后,见过佯装慈惠的太后,也见过满面杀气的太后,就是没有见过疯疯癫癫的太后。“都说人这一辈子,怕什么就来什么,臣妾瞧着,您就是最好的写照。太后哇,你聪明了一辈子,且该糊涂糊涂了。”   “茶,哀家要茶。”脸色一变,太后就将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哀家知道你们个个都没安好心,你们都盼着哀家死呢,都盼着哀家死……连一碗茶也舍不得给哀家,你们可知道,哀家配上了自己的儿子。”   捂着脸哀哀痛哭,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人心。即便是恨毒了太后,娴贵妃依旧觉得不落忍,少不得转过脸去。“来人。”   慈宁宫侍奉的侍婢闻声而来,见太后又哭又嚷的奇怪样子,惊的心都漏跳了。“娴贵妃娘娘恕罪,奴婢等一直谨慎的侍奉在太后身侧,未曾懈怠,奴婢等也不知太后为何会成了这个样子……娘娘开恩啊……”   “太后……旧疾发作,引发失心疯,去传御医。”盼语知道,皇上赏给太后的不是毒药,她也猜到了皇上不会凉薄至此。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岂能是说断就断了的,更何况太后对皇上并非从来都没有真心。   “皇上仁慈,始终想留下你一条性命。太后,你尽可以放心,臣妾还是会一如往昔的侍奉在您身侧。也许……不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是一种解脱。若是能选,臣妾情愿也像您这样。”盼语知道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皇上不会轻易放过。往后,慈宁宫便是她唯一能尽心的地方了。   也好,陪着一个疯疯癫癫,没有心机的人,总好过再回到波谲云诡的阴谋里去。盼语是想静一静心了:“太后别担心,那些毒药是慢性的,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会致命。现下臣妾停了,便不会有事,御医会替您调理好身子的。”   轻轻拍了拍太后的脊背,盼语是真的不恨了。那会儿,太后她没有跟着皇后与清心师太离去,而是躲起来听见了皇上与太后的对话。她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原来曾几何时,她以为风光无限的熹贵妃,竟也是被先帝遗弃的可怜人。   那种深爱着,却得不到的滋味儿,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了。   “臣妾饿了。”太后止住哭泣,忽然道:“臣妾想吃百合糕。皇上,你不是说百合肉厚,是最好吃的了么?”   盼语用力的点了下头:“太后,臣妾叫人给您做,您等等。”   “什么太后?”太后诧异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你是谁?本宫是皇上的熹贵妃,你别想使出什么狐媚手段笼络去皇上的心,你休想。”   “臣妾不会的,太后,臣妾会一直侍奉在您身侧的。”盼语轻轻笑了笑,那种感觉犹如浮在云端,轻飘飘的。积压在心里的污秽一下子就不见了,盼语竟然不知道,原来许多东西都放下了,你才能看见最初自己的真心。“皇上最放不下的,便是太后的凤体安康了。臣妾一定如太后所愿,这就去做百合糕。”   兰昕拿着缥色的帛衣,轻轻披在弘历肩上:“皇上,夜来风凉,当心身子。”   弘历嗅到淡淡的花香,幽幽的转过头去:“你也会说,风凉天冷,你身子重,怎么还出来了。”幸亏她的手并不凉,握紧了,只感觉到一丝丝暖意。“朕不过是想静静心,没有旁的。”   “皇上恕罪。”兰昕垂下头去,十分的感伤:“今日的事情,臣妾看得明白。可正因为看得明白,才觉得其实……其实臣妾心里根本就不了解皇上。许多事情,都是臣妾小人之心。”   “傻瓜。”弘历软糯的口吻,听不出一点怨怒之意:“朕知道你想什么,也不相瞒你,朕的确想过。其一,了结了太后,以自己的额娘为太后,将她幽禁在慈宁宫,以病为由头,不许旁人觐见。其二,了结太后之余,一并了结了清心师太。如此一来,即便此事走漏风声,而已再无人可以对峙。杀人灭口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一定是最省心的法子,如此就是真的一了百了。”   兰昕惶恐不已,连忙就要跪下。   “别乱动。”弘历坚持拖住她的身子,扶着她稳稳当当的坐在自己身侧。“朕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你又何必惶恐?”   微微动了动唇,兰昕多有不忍:“臣妾乃是皇上的妻子,可就连臣妾竟也起了这样的疑心,实在是愧对皇上。”   “兰昕你知道么?其实朕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对你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疑心。再便是没有相信凌曦。”弘历一直握着兰昕的手,双眸却穿过兰昕往更远的地方看去。“朕以为,为了大清,为了黎民苍生,做什么都不为过。所谓的顾全大局,原本就是要由牺牲,无论是牺牲朕自己的情爱,还是牺牲朕身边的人,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原来根本就不是!”   “皇上何出此言?”兰昕略微有些惊讶:“臣妾却不知……”   “这么做,朕非但没有欢愉,反而忧心忡忡。大局也许真的顾全了,但朕心中有愧。太后与清心师太,她们一个是朕的养母,抚育朕成人扶朕登基,一个十月怀胎,生下了朕,若是连她们也能下得去手,朕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弘历皱着眉,苦恼不已。   兰昕用柔软的指尖,轻轻的揉了揉他的眉心:“臣妾亦觉得现在很好,太后依旧是太后,清心师太也可以避世礼佛。一切都回到了当初的样子,臣妾想,这便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弘历收回了目光,痴恋的对上兰昕的眸子:“朕很想知道,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恨过太后么?”   “不。”兰昕摇头:“得知太后谋害如缤的时候,臣妾是真的恨了。”   “那你怎没能做到释然释怀?”弘历的心依旧是紧紧的揪着,很多事情并非他心胸狭窄,但却是真的难以忘记。   没有马上回答,兰昕细细想了想,才终于说道:“臣妾只是不想勉强自己去做一些本性以外的事情。臣妾健忘……”   倒是没想到她回这么说,弘历轻轻哂笑:“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往后,可不许再与朕置气。有你,有咱们的骨肉,这紫禁城里的日子才算是有了滋味儿。”   兰昕连连颔首,只觉得幸福满的就快要从心口溢出来。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兰昕柔婉无限:”这个孩子真的很听话,从来都不闹臣妾,夜里也总是安静的,想来一定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那是自然,朕与你的孩子,一定是最聪明也最英俊的。”弘历随着兰昕的笑容而笑,撇清了心里烦闷的事情。“勃勃春云笼皓月,杏花满地堆香雪,此情此情,朕与兰昕你,岂可辜负了。来,别再说那些扰人心绪的事情,咱们只赏春夜美景,诉说心事。”   乾隆十一年四月初八,佛诞,甘露普降,中宫有弄璋之喜。   三十六岁的皇后富察兰昕,诞下了乾隆皇帝的第七子,取名永琮。这样吉庆喜悦的消息震动了阖宫上下,以及朝廷内外。乾隆皇帝昭告天下,大赦,普天同庆。   盼语站在皇后的厢房门外,依着红漆柱子,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她嫣红的宫装,也临时了她的心。   金沛姿领着愉妃、舒嫔、令嫔前来道贺。却见到这样一幅场景,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雅婷也有些诧异,少不得上前福身:“娴贵妃不是该怎么去贺皇上皇后喜获麟儿么?怎的在这里哭了起来?臣妾却不知道,你这是喜极而泣,还是……”   紧着抹了抹自己的脸颊,盼语知道,这两下子是擦不干净泪水的。“本宫不过是替皇上皇后高兴罢了。再说,大旱逢甘霖,可不是高兴事儿么?七阿哥才一出生,便为黎民百姓带来了这样好的福气,也么会不令人喜极而泣呢。”   她的口吻上算温和,语调也是平易近人的。魏雅婷听着没觉出异样来,脸色也缓和不少。“既然如此,就请娴贵妃娘娘一并入内道贺吧。总好过一个人站在这檐下窃喜。”   “还是免了。”盼语轻轻摇头,勾唇浅笑:“本宫日日陪着太后,身上怕是沾满了病气。新生皇嗣幼嫩,未免冲撞,本宫就不进去了。请令嫔替本宫转赠此物给七阿哥。”   盼语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块羊脂白玉。“有老了。”言罢,她将锦盒搁在令嫔手上,便匆匆的奔了出了庑廊,淋着雨朝着宫门而去。   绮珊很是不解:“嘉妃娘娘,您说娴贵妃这是怎么了?”   金沛姿摇了摇头:“许是真的喜极而泣,觉得皇上皇后都不易吧。也许是……真的羡慕了皇后娘娘有这样的好福气。”   “罢了,别理会了。”其其格抿唇娇笑:“咱们还得去抱一抱七阿哥呢。”   “可不是么。”魏雅婷也欢喜得紧:“臣妾还没见过才出生的小阿哥呢。”几人说笑着,轻快步子走了进去,雨声盖不住这样悦耳好听的欢声笑语。 第六百五十一章 :入袂轻风不破尘   “给皇上、皇后请安。”几人娇美的声音夹杂着喜悦,如同黄鹂出谷。脸上沁出的笑意也皆是出自真心,所以看起来明晃晃的动人。   兰昕虚弱的躺在金丝软枕上,枕芯儿是蚕丝裹着的温玉,只觉得很舒服,像一双温柔的手托着自己疲倦的身躯。“都平身吧,不必拘礼。”   弘历正握着才绞过的热面巾,一点一点的拭去兰昕额头上的香汗,未曾开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脸一笑:“你们来的正好,朕与皇后方说起,普降甘霖是喜庆事,当斋戒祈福,这件事就交给嘉妃来安排吧。”   金沛姿面上一喜,连忙再福:“这样的喜庆事,斋戒祈福自是最好不过的了。臣妾必然好好安排,请皇上皇后娘娘放心。”眉眼间全是笑意,金沛姿瞥了一眼身旁的愉妃,含笑道:“只不过臣妾等这会儿想先瞧一瞧七阿哥,听接生的稳婆子说,七阿哥聪明伶俐,皇后娘娘生产也极为顺利。臣妾与诸位妹妹,想沾一沾娘娘与小阿哥的福气呢。”   魏雅婷是真的很想看一看才出生的孩儿,那小小的脸蛋儿,小鼻子小嘴儿的,一定很可爱吧。“臣妾也想瞧一瞧小阿哥呢,小阿哥才出生,皇上便赐名永琮,皇上可是一早就想好了?”   “就你机灵,一猜即中。”弘历舒心而笑:“朕与皇后早早便想好了,倘若诞下小阿哥便取名永琮。”   “琮字寓意极好,臣妾也喜欢。”其其格也是欢喜的不行:“六阿哥出世一年,四公主便降生,接着就是咱们七阿哥。大清枝繁叶茂,皇上皇后娘娘恩爱逾常,臣妾也觉着着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呢。”   绮珊眼尖,大家都顾着说笑,却是她首一个瞧见乳母怀里的襁褓。“呀,这就是咱们七阿哥!”她起身虽快,步子却稳健轻灵,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小阿哥安睡。“长得可真俊呐。”约法低的压了嗓音,语调依然抑制不住的欣喜:“姐姐们,你们快来瞧,七阿哥粉雕玉琢的,真是可爱极了。”   兰昕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满足,夫君就守在自己的床边,而永琮便近在眼前。内室之中尽是笑逐颜开的喜悦。“皇上……”紧紧的握住弘历的手,兰昕触动情肠:“臣妾真的生下了永琮,这多好啊。”   耳边的欢笑声在这一刻已经变得模糊,弘历听到的仅仅是兰昕温柔的声音而已。“朕有了嫡子,兰昕多谢你。”   “皇上,你可不许反悔,不许忘记答应臣妾的事情。”兰昕舍不得将永琮送去阿哥所,更舍不得像对永琏苛待这个好不容易有的孩子。“臣妾只想好好的照顾他,好好的将他抚育成人。”   见兰昕眼中有泪,弘历也是感慨万千:“你放心,朕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变。永琮夙性聪慧,必成大器,精心抚育也就是了。朕明白你昔日的苦心,也体谅兰昕你如今的怜子之心,无论是哪一种,你都是为了朕。”   声音有些哽咽,弘历眼眶泛红:“朕怎么会不如你所愿呢。但是朕不要你一个人抚育永琮,朕要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看着他平安长大。别无所求。”   金沛姿以手肘轻轻的抵了抵愉妃,示意她看皇上皇后。   其其格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果然看见了浓浓的深情,醉人心。   二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多嘴。倒是令嫔一双眼痴痴的落在七阿哥身上,像是粘住了一样,眼珠子都快要拔不出来了。   “你们瞧瞧啊,令嫔妹妹可是真的羡慕呢。”绮珊打趣道:“看见了虎头虎脑的七阿哥,就想抱进自己怀里不松手呢。”   “姐姐取笑我。”魏雅婷脸颊一热,绯红一片:“姐姐还不是一样喜欢七阿哥么?你们瞧,姐姐的手可不是一直托着七阿哥的襁褓,始终就没松开么?”   “你们不用担心的,都还年轻,早晚能给皇上添几个小阿哥。到时候,就怕太好生养了,一个接着一个,看的眼花缭乱抱也抱不过来呢。”其其格兴致颇浓的玩笑道。   绮珊与魏雅婷异口同声:“姐姐,不带这样取笑人的。”   兰昕听她们说话热闹,竟不觉得累:“愉妃说的不错,你们都还年轻,平日里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一定要多给皇上添几个小阿哥。”   “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魏雅婷与绮珊又是异口同声。   逗得金沛姿与其其格笑得险些岔气儿,前仰后合。   “永瑢,你怎没一个人在这儿,你爬的那么高是要做什么?”苏婉蓉才走进长春宫的小后院,就看见永瑢一个人爬上了高高的假山石,整个人淋在雨里。“你快下来,当心脚下啊。”   她急的眼睛都红了,这么小的孩子,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可怎么是好。“人呢,照顾六阿哥的人都去哪儿了,怎没也没有看着的。”苏婉蓉一着急,语气也就不那么好听了。   青锁闻声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纯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方才……呀,六阿哥,你怎么爬的那么高啊。你先别动,奴婢抱您下来。”   连青锁也没想到,才一转脸没看着,六阿哥竟然就爬上了假山石。幸亏是纯贵妃娘娘发现的及时,才不至于闹出祸事。“六阿哥,你可吓坏奴婢了,怕这么高做什么,多危险啊。”   苏婉蓉一把凛开青锁的手,紧张的将永瑢揽进怀中。“永瑢,你这是干什么啊,额娘担心极了,以后可不许了。”   永瑢很是不喜欢拥着自己的纯贵妃,使劲儿用身子一拱。   受不住力,苏婉蓉原就是半蹲着,这下可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永瑢,你……”   “娘娘,您没事儿吧。”风澜见情形不对,忙不迭的来扶。   “是我自己爬上去的,不许骂乳娘。”永瑢气冲冲的冲着纯贵妃吼了一声。   苏婉蓉怔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是的,她没有听错,永瑢竟然为了一个下作丫头推倒了自己,还怒气冲冲的对自己乱吼。难道这就是皇后教出来的好孩子么?“额娘不是骂青锁,而是担心你。”   青锁能觉出纯贵妃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发怒,赶紧着问六阿哥:“阿哥还没告诉青锁,你为何要爬的那么高?”   “皇阿玛说今天是佛诞,皇额娘生了七弟,普降甘霖。”永瑢有板有眼的学着大人说话:“我也想,沾些七弟的福气。”   “等会儿,青锁带阿哥去换件干爽的衣裳。晚些时候,阿哥就能去看七阿哥了。”青锁想哄六阿哥离开,省的当着纯贵妃的面儿,说什么话都不合适。“见了七阿哥,自然就能沾福气了,不必在这里淋雨的。再者,着凉了要喝很苦的药。”   永瑢想了想,乖乖点头:“我不喝药,奶娘,你带我去换衣裳。等会儿我还要去跟七弟玩。”   “贵妃娘娘,那奴婢先领着六阿哥去更衣了。”青锁恭谨的福身,抱起了永瑢,迅速的消失在苏婉蓉面前。   风澜握着纯贵妃的手,自然能感觉到那因为愤恨上心引发的颤抖。“娘娘,您的衣服也湿了,要不然奴婢陪您回去更衣再来看皇后娘娘吧?”   “不必了。”苏婉蓉没有发作,深深了吸了几口气。湿润的春雨,淋湿了身子更淋湿了心,就连抽进鼻腔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土腥味儿。“小孩子顽皮,不小心也是有的。本宫只是没想到,永瑢竟然这么有力气。左右皇后也是疼爱幼子的人,本宫虽然失仪可并没有过错。别耽搁时辰了,走吧。”   才受了委屈,步入内室之中,又看见这样一幅和乐融融的画卷。苏婉蓉登时觉得谁赏了自己一记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烧起来。“臣妾迟来给皇上皇后道贺,还望皇上皇后恕罪。”   她一开口,在场的人都默了声音。   倒是弘历依旧含笑:“外头下着雨,你才诞下四皇女,身子还未调养好。这会儿过来倒是难为你了。”   “怎么会。”苏婉蓉见皇上态度和蔼,连忙近前一步:“臣妾得知皇后娘娘诞下麟儿,喜不自胜,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无奈小公主哭闹,臣妾耽搁了一会儿才赶来。”   兰昕正要说什么,却听嘉妃奇怪的“咦”了一声。   “纯贵妃,你这衣裳怎么打湿了,还满是泥污。莫不是匆匆而来,跌倒在地,摔着了吧?”金沛姿不解,想不明白纯贵妃这是又要唱哪出。   “并非如此。”苏婉蓉赧笑:“方才遇着永瑢,不想他的力气这样大,抱他的时候重心不稳,就跌坐在地上了。无妨的。永瑢在长春宫养育的这样好,臣妾还未向皇后娘娘道谢。”   脸上的笑意充满了慈爱,苏婉蓉看了七阿哥好一会儿,才道:“七阿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只是皇后娘娘切勿操劳,还是要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如此,臣妾才能安心。“   “纯贵妃是不是怕皇后娘娘如今要照拂七阿哥,会冷落六阿哥啊?”其其格向来心直口快,何况她也不想忍着面前假惺惺的纯贵妃。“还是您想自己带六阿哥回钟翠宫抚育呢?”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本宫并无此打算。”苏婉蓉凝视愉妃片刻,只将头转向皇上皇后:“臣妾诞下永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多累皇后娘娘抚育永在册,臣妾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担心永在长春宫里受冷落。何况现下,臣妾还要照顾四公主,更无暇分身。   虽然累皇后娘娘操劳,可臣妾也别无她法,故而这会儿来,一是为了道贺,二则是为了道谢。臣妾知晓,即便是皇后娘娘孕中,照料永之事也尽可能亲力亲为,娘娘是真的疼惜六阿哥。”   “永聪慧可爱,待本宫亲近,留他在身边非但不是负累,反而很舒心。纯贵妃尽可以放心。”兰昕与弘历凝视一眼,含笑道:“六阿哥也好,七阿哥也罢,待到启蒙的年岁,本宫自会请皇上圣旨则最好的师傅,再移送去阿哥所抚育。在此之前,本宫会一直照顾在侧。”   金沛姿连连颔首:“如此是最好不过的了。”   “唔……唔……”魏雅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受的不行,纵然是连忙转过身去,捂住了口鼻,却还是抵不住难受。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绮珊玉腕一转,连忙去拍她的脊背。“妹妹,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胃?”   “我看不像。”其其格收回了放在纯贵妃身上的注意力,喜滋滋的勾唇一笑:“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不是的吧……”魏雅婷面有难色,上月下旬她的信期才过。到这个月初,也就十多天的功夫,虽然皇上去过两回,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许是昨个儿夜里贪凉,沁风了,胃有些不适。”正了正脸色,魏雅婷不好意思的朝皇上皇后一福:“臣妾失仪了。”   “雅婷还年轻,不晓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有多要紧。等到了本宫这个年岁,只怕后悔莫及了。”兰昕瞧着,她的脸色是有些不好,只道:“这样吧,曹御医就在偏殿候着,你自去让他给你细细瞧一瞧,也好放心些。”   魏雅婷有些不好意思,婉拒道:“臣妾不打紧的,还是不要麻烦曹御医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御医不就是司职此事么。更何况皇后娘娘是一番好意,走,姐姐陪你去。”金沛姿怕她抹不开面,热情的握住她的手:“左右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哪里不舒坦看了总才能放心。”   “那……皇后娘娘,臣妾就随嘉妃娘娘去偏殿瞧一瞧了。”魏雅婷正要走,忽然想起娴贵妃的玉佩还未交给皇后。“臣妾冒失了,临进来的时候,娴贵妃娘娘托臣妾转赠此物给七阿哥,臣妾浑忘了,还请娘娘过目。”   索澜闻言优雅的走到令嫔面前,双手接过锦盒,转呈给了皇后。   苏婉蓉的目光一直跟着锦盒,直到皇后将其打开,露出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白玉。她才终于幽幽的叹了口气:“若是臣妾没有看错,这块玉应该是皇上赏赐之物吧。”   兰昕颔首:“当年侧福晋入府,皇上得了这块极好的羊脂白玉,就给了她。不想辗转了许久,最终又落到永琮手里。”   “既然是好东西,你就替永琮收下吧。”弘历温和一笑,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他是知道的,这块玉虽然娴贵妃从来没有带过,却一直搁在寝宫的枕侧。日日抚摸,夜夜像对,早已经沾染了灵性。现在,她把这块玉给了永琮,想必是不愿意再珍念从前的日子。   心里点凉,弘历情不自禁想起了太后的那番话,自己看见的是什么,没看见的又是什么,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兰昕,朕是不是亏欠娴贵妃太多了?”   苏婉蓉微微一怔,不想皇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大为惊讶。只是碍于场面,她权当是没有听见,很自然的转身过来,继续连同愉妃、舒嫔瞧着永琮。她是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了,为何皇上会对皇后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就如此的亲密无间么?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魏雅婷去而复发,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却始终是轻盈盈的。“臣妾向皇上皇后道喜。”   “雅婷你……”弘历喜上眉梢,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魏雅婷的腹部。“莫不是……”   魏雅婷瞧见这样的目光,心里一空,只觉得满嘴酸涩。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不为别的,仅仅是一份寄托,一份活下去的指望。可惜,她么有这样好的命数。但其实转念一想,她又觉得释然了,林海不再是她心中的良人,面前的皇上也不是。没有孩子,许是老天不想让她这样担忧,不想让她多一份牵挂。   “嘉妃娘娘可真是有福气的,臣妾不过是脾胃失调,才反胃难受。可姐姐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竟浑然不知呢。”魏雅婷满面笑意,声音落,侍婢正好扶了嘉妃进来。   其其格激动的无法言喻:“真的么?姐姐,你真的有了?”   金沛姿双颊绯红,滚烫的只晓得点头,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好福气。   “太好了。”其其格热泪盈眶,几乎没一日,她都是陪着嘉妃一起过的。她们早已经没有嫌隙,无话不谈,所以这个时候,也是真的替她高兴。“这太后了,太后了。”   兰昕提了一口气,不过疲累的身子,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弘历见状伸手来扶,也是喜不自胜。“好事接连一桩跟着一桩,这都是皇后带给朕的好福气,是永琮带来的好运。沛姿,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朕真是高兴极了。”   苏婉蓉眼中也噙满了泪水,看上去亦是十分的激动。可她并不是高兴,而是妒忌,甚至是害怕。自己之所以能晋封为贵妃,不正是因为诞下了两个阿哥的缘故么?如今,嘉妃也再度有孕了,她又是皇后的人,且说,皇上对她一向不错。   即便是朝政繁忙鲜来后宫的日子,也总是要去她宫里陪一陪的。如此说来,只要嘉妃能诞下八阿哥,那么自己的日子便是又要回到从前了。   七阿哥出生,六阿哥失宠,再来一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嘉妃,苏婉蓉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着,冷风能轻而易举的灌进去。“天佑大清,臣妾恭喜皇上再得麟儿,大清枝繁叶茂,百姓安居乐业,皇上有功于社稷,实乃万民之福。”   魏雅婷只看了一眼纯贵妃的表情,就觉得又想干呕了。不错,这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是假的,正因为如此才叫人恶心呢。只不过无谓在这个时候添堵,魏雅婷只是笑自己高兴的,丝毫不愿意再去理会她。   “你也是真的糊涂。”兰昕疼惜不已:“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子了,竟然自己还不知道。”   此言一出,金沛姿更是羞臊的不行,这四个月以来,她非但不知道自己有孕,且还在孕中与皇上同房。幸亏,幸亏这个孩子怀的极为安稳,一点儿也没有不好,否则她真是无法原谅自己了。毕竟皇上给予她的,从来就不是恩宠,不是权势,仅仅是永以及现在府中的这个孩子。   这些才是她的指望,是她唯一的财富,金沛姿自责的垂下头去,懦声道:“是臣妾太过粗心了,臣妾的月事一直不准,有时候半年才一回。臣妾以为……”   “唉,你呀。”兰昕轻轻摇了摇头,半是责备半是心疼:“本宫早就叫你好好调养着,偏是你讳疾忌医,嫌药苦,嫌御医嗦。这回可好了,调养的药是不用吃了,可安胎的,一碗也不许少。”   “臣妾记下了。”金沛姿抬眼对上了皇帝温热的目光,恬淡一笑,复又垂下头去。对于皇上的情分,她不敢奢求,有是最好的,没有也不必去争什么了。   “好了,皇后也乏了,沛姿既然有孕,也该回宫好好歇着。”弘历关怀备至:“就用朕的御辇送嘉妃回宫吧。李玉,路上当心着些。”   “多谢皇上。”金沛姿依旧只是维系着得体的笑容,她不敢太靠近皇上,也不敢过多的去要求什么。原因很简单,看见了皇贵妃,看见了娴贵妃,甚至看见了皇后,她早已经不敢朝前走了。爱得越多,伤的就越重,凡是适可而止是最好不过的了。   彼时,柏絮妤正与婉贵人往长春宫去,见到皇上的御辇出来,四周还跟着愉妃、舒嫔、令嫔不觉奇怪。“姐姐,皇上让她们几个跟着做什么?”   陈青青也不解,轻声道:“是呢,这会儿,皇后身边总得留着人陪啊,这带走的,可都是皇后娘娘信任的人。”   “别管这么多了。”柏絮妤敛去狐疑之色,温婉的走上前去,与婉贵人一并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金沛姿撩开御辇明黄色绣八龙的锦缎帘,轻轻一笑:“御辇上并非皇驾,两位无需多礼。”   “是了皇上皇后皆在宫里呢,你们自去请安吧。别耽搁了嘉妃回宫歇息。”其其格一向不待见婉贵人,语气也不那么好听:“走吧,看一会儿雨又大了。”   柏絮妤与陈青青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六百五十三章 :眉间喜气添黄色   “奴婢给怡嫔娘娘、婉贵人请安。”锦澜正张罗着往宫里添一些清心的花卉,不想一抬头,瞧见了嘀嘀咕咕走进来,且面带诧异之色的两人。   柏絮妤见锦澜满面春风,心里多少有些别扭,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皇后再度诞下嫡子,就连着长春宫的奴婢都跟着神清气爽了。“本宫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娘娘这会儿还没歇下吧?劳烦姑姑带路。”   “请怡嫔娘娘别介意,皇上有旨,免去了六宫请安道贺,皇后娘娘才诞下七阿哥凤体孱弱,需要静养,奴婢就不能给您带路了。”锦澜只是对事不对人,方才纯贵妃来后,她与索澜也去问了青锁经过。心里正憋闷着难受,不想怡嫔与婉贵人又来了。“娘娘与贵人还是请回吧。”   心里很是不满,但柏絮妤知道皇上在里头,并不敢发作。“姐姐,皇后娘娘产后体虚,的确是需要静养,咱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陈青青点了下头:“也好,择一日天朗气清的,咱们再来看皇后娘娘和七阿哥,岂不是更好些。”只是心里还为刚才的事情疑惑,陈青青想从锦澜嘴里套些话,却故意对怡嫔说话。“方才雨已经停了,皇上还赏了御辇给嘉妃娘娘,可见对娘娘是格外的珍视呢。只是为何不连同愉妃娘娘一并坐,御辇宽敞,只坐一人倒是嫌空荡了呢。”   “嘉妃娘娘许是沾了皇后娘娘的喜气,再度怀上了龙胎,自然是要当心着些。”锦澜并非没有瞧出婉贵人是故意套话,只是早晚要知道的事情,她也不怕多说一句。“已经四个月了,嘉妃娘娘还浑然不觉,也难怪皇上皇后多关心了些。奴婢多嘴了,还望婉贵人不要介意。”   自然是浑身都觉得不舒服,可陈青青终究还是老姜,没显出不合适的脸色。“真的么?如此太好了。真是要恭喜皇上皇后以及嘉妃了。天佑我大清,福延万代。”   抻了抻怡嫔的衣角,为的就是能让她也附和两句。陈青青一眼就从她脸上看出了伤怀,少不得提醒着。   “是啊,皇上天纵英明,皇后宽厚慈爱,实乃大清之福,黎民之幸。如今就连嘉妃也再度有孕了,大清真是枝繁叶茂,福延万代。姐姐,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柏絮妤纵然再蠢钝,也知道这里是长春宫,怎么可能不将面子上的事情做好。   “那奴婢就不远送了,怡嫔娘娘、婉贵人,请!”锦澜行了礼,赶着就去布置花盆,再没有逗留。   陈青青看怡嫔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少不得劝她:“好了妹妹,有什么回咱们宫里再说。”   “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柏絮妤清冷一笑,泪珠子就毫无征兆的滚了下来。“怪只怪我出身在那样的家庭,身上带着如此不洁的血统,即便是有幸有孕,也终究不能为皇上生下皇子。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可这样的险,我也是拿着一族人的性命去冒的。   姐姐,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我后悔没有早早的投靠皇后娘娘。您瞧见了没有,皇后身边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好命好运的。嘉妃自然就不必说了,就连舒嫔的恩宠都比我多。还有令嫔,她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被皇上厌弃过,丢进竹林苑做粗活的下作丫头。她凭什么……”   “越说越没边儿了,快住口吧。”陈青青听着心惊胆颤的:“纵然令嫔再不好,她也没有与你为难。没有在盛宠的时候欺凌你,打压你,这已经不容易了。妹妹,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儿啊。”   陈青青以为,现在后宫皇后独大,自从皇贵妃殁了,娴贵妃也一蹶不振。纯贵妃虽然有贵妃之名,但实际上是最不受皇上皇后待见的,也终究是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今,就连太后也得了疯病,虽然对外不让透出风来,可宫里早已经人尽皆知。   想要博取恩宠,可能最简单也最省事儿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皇上既然喜欢皇后,在意皇后,那只要哄好了皇后,就没有什么难办的了。“妹妹在意的不过是恩宠,姐姐一准儿有法子让你胜过令嫔。这些话,还是别在外头乱说了。”   “姐姐,你就不恨皇后么?”柏絮妤压低了嗓音,如同蚊子嗡嗡:“若不是她,你怎么会被皇上冷落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她,皇上又怎么会觉得你心里还有别人。妹妹我是知道的,你只是重情义,割舍不下从前的旧人,而并非对皇上不忠。   这些话做妹妹的知道,一点儿用也没有,皇上不知道姐姐您就永远都没有翻身的一天。不错,皇上是将你的绿头牌搁上了,可皇上根本就没有翻过一回。姐姐,你不能再犯糊涂了。”   “好了。”陈青青握住怡嫔的双手,紧了紧:“别担心,会慢慢好转的,你听话。”   “我不能有皇嗣,姐姐你却能。若是你有了皇上的骨肉,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柏絮妤眼中的光芒,好似拨开了阴霾与云雾的金光,璀璨无比。“到那个时候,咱们就能在这深宫之中扬眉吐气了。”   苏婉蓉冷笑了一声,声音锋利的好似锋利的针尖儿,一下子就扎在怡嫔的咽喉。   “谁……”柏絮妤猛的转过身,正对上纯贵妃一双满是奚落的眼眸,险些丢了魂儿。“你……你是何时站在身后……为何偷听我们说话?”   “你敢在这里说,还怕别人偷偷听见么?这不是太好笑了?”苏婉蓉一点也不计较怡嫔的无礼,只是轻摇慢晃的往前走。   陈青青倒是还警惕,匆匆一福:“纯贵妃娘娘吉祥。”   “罢了。”苏婉蓉瞥了一眼婉贵人,温和道:“都是从潜邸熬过来的姐妹,婉贵人不必这样拘谨。方才怡嫔对本宫大呼小叫的,本宫不是也没在意么!”   柏絮妤撇了撇嘴,不情愿的福了福身:“臣妾一时不稳,还请纯贵妃恕罪。”   “你以为一时不稳没有什么大不了是么?要知道,后宫里,捉的就是你这一时不稳。当然,本宫是不会和你计较的,否则当初知晓你母家有那么不堪的恶疾,本宫早就向皇上皇后禀明了。其实怡嫔啊,你没能生下那个孩子,不是你没有福气。正好相反,是你真的有福气才对。”苏婉蓉想来想去,后宫里能利用的,除了怡嫔与婉贵人,便是真的寥寥无几了。   可皇后让她母子分离,让她过得这样艰辛,她总不能连反击都不吧?   “纯贵妃,你说话要有凭据……”柏絮妤登时涨红了脸,目光犹如竹刀一样销过婉贵人的脸。   陈青青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根本有恃无恐,坦然的对上怡嫔的眸子,她镇定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表明自己的清白,有些话,根本不是从她嘴里透出风去的。   “本宫生下永璋,后又有永,为着自己的孩儿计算,宫里的事情自然得摸得一清二楚。其实怡嫔你知道么,太后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一直不做声,并非是太后不想揭穿你,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劳太后动手。   现下好了,太后也管不了这些事情了。本宫以为,你能否再度得宠,只看你的本事,和生不生皇嗣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昔日皇贵妃不是也没有子嗣么?皇上差一点儿就把本宫的永璋给了她。只要能得宠,你早晚会有孩子。反过来说,倘若不得宠,如本宫这样,做到贵妃的位置也是空壳而已。”   苏婉蓉边说话,边用眼尾勾了婉贵人一眼。   陈青青会意,怔忪颔首:“纯贵妃娘娘所言不虚。只要恩宠在,什么都好办了。”   “说的容易。”柏絮妤脸色不佳,语调也自然不好:“难道我不知道恩宠要紧么?是能从天上掉下来,还是能从地上捡起来。红口白牙的,说的轻巧。”   “你听本宫的话,本宫保管让你获宠。”苏婉蓉直言不讳。   柏絮妤倒是笑了起来:“纯贵妃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为自己筹谋,反而要帮衬臣妾?”   “好,本宫知道你未必信。”苏婉蓉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不然这样,本宫就跟你打个赌,看看是你能看穿圣心,还是本宫了如指掌,如何?”   “赌就赌。”柏絮妤无畏道:“臣妾若是输了,就听娘娘一回。可娘娘要是输了,今日之事,还请当做从未听过。”   “好。”苏婉蓉坚定的点了点头,遂又问道:“这两日,皇上除了皇后这里,也回去看嘉妃娘娘,那么请问怡嫔,除此以外,你觉着皇上还会去哪一宫?”   柏絮妤稍微想了想,不假思索道:“自然令嫔处。”   “本宫以为,是愉妃处。”苏婉蓉狡黠一笑,眼中的冷光流转:“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姑且看看就知晓了。若是本宫输你,必然守口如瓶,再不会提及今日所说的任何一件事情,包括因为你不谨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那些不惭的大言。” 第六百五十四章 :多少衷肠犹未说   “姐姐。【,ka~”纯贵妃走后,柏絮妤第一次以无比肃和的口吻唤了一声婉贵人。   陈青青没有什么不敢答应的,于是很平和的应了声:“你是想问,纯贵妃猜的准不准吧?”她心里明白,怡嫔是怀疑自己将她的秘密告诉了纯贵妃,实际上也的确是她走漏的风声。只不过怡嫔太不聪明了,要想有所作为,总是要依靠她才能成事。   所以,陈青青是真的有恃无恐。   “我倒是觉得纯贵妃说的有几分道理。她是聪明且狡诈的人,但凡是这样的人,总有自己行事处事的一套办法。也正因为有办法,纯贵妃才能绝地反击,从一个被皇上皇后厌恶至极的弃妇,一朝成为贵妃。”陈青青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话,顺势握住了怡嫔的手腕子。   若是从前,柏絮妤也会毫无戒心的回握过来,可惜这一回,她非但没有半点亲昵,反而一下子甩开了婉贵人的手。“姐姐这么说,便是觉得纯贵妃可以投靠了?”   婉贵人也不恼,依旧是宽和的笑了笑:“能不能够投靠还言之过早。只不过,放眼如今的后宫,能帮衬咱们的,或许只有纯贵妃了。”   “是了,她连我目家有什么污秽之症都知晓,想来我也不得不掣肘于她了。”柏絮妤虽然没有明说,是婉贵人从中为祸,但已经强烈的显露不满。   陈青青见她黑不提白不提,自己也不开这个口,只是关切道:“咱们因为一些事情,已经得罪了娴贵妃。这会子娴贵妃还没有反应过来,许是不要紧。但……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马上就会拿咱们开刀。妹妹,同在一个宫檐下,除了咱们能团结互助,再没有旁人可以相信了。   纯贵妃再有本事也好,对咱们来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这一笔账即便是再糊涂的人也能计算清楚,何况你我,都是风浪里挨过来的。若你不信纯贵妃也不打紧,只看这一两日皇上会不会去见愉妃便知晓了。”   她这么一说,柏絮妤的怒火消了一半。毕竟是同一个宫檐下,若是自己倒霉,她又好得到哪儿去。“罢了,是我多疑了姐姐莫怪。”   “多疑无碍,只求妹妹往后切莫急躁,这暗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陈青青眼位瞥了身后缀着的奴才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心难测。”   柏絮妤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看一眼远处姹紫嫣红的缤纷沁湿在湿漉漉的春雨里,心也不免潮湿了好些。“姐姐,你说皇上还记不记得,我最喜欢什么花呢?”   珠帘半卷起,迎着春夜的风的摇曳,廊下栀子清香的味道缓缓的随风灌了进来。许是雨后清心,配上了这样的静谧,叫人人心里很平静。   并不觉得这一夜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其其格依偎在窗棂边,一坐又是许久。端在手里的热茶已经温了,送到唇边却没有半点的不舒服,温润细腻的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见得一定就得是炙手可热。   弘历走进来的时候,肩膀蹭到几缕垂珠,珠子的响动清脆悦耳,倒是比风中摇曳添了几抹生动。“成日里,你就是这样打发晨光么?”   心一惊,其其格手一抖,茶水便撒在自己身上。“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失仪了,还望皇上恕罪。”   紧忙将手里的茶盏搁下,其其格紧走两步恭顺的福身:“不知皇上这会儿过来,臣妾未曾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的,你不用如此拘谨,朕就是想着好久没来瞧你,来和你说说话。”弘历这话是一点儿也不假,自从愉妃诞下永琪,他便没有再涉足她的寝宫。成日里也就是在请安的时候,又或者偶遇的时候交谈两句。再便是上一回,其其格当面承认哲妃之死乃她所为,面对面的说过些话。   其其格面庞柔和,笑里几许温热:“多谢皇上。”   “时间过得真快,朕记得,永琪是六年二月初七生的,转眼五载……”弘历是想说,这五年来冷待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只是话出口,便不那么直白:“真是辛苦你了。”   心里自然是领会,其其格却没有带半点情绪,依旧温温润润的笑了笑:“身为额娘,都是这样心疼孩子的。何况有皇后娘娘的眷顾,嘉妃姐姐又从旁帮衬着,臣妾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倒是刺绣的功夫日益精湛,皇上瞧瞧,这是臣妾新绣的小衣裳,是给七阿哥的。”   边说笑着,其其格边转身打开了近旁的衣柜。衣柜内整齐的摆放着各色的料子,层层叠叠,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井然有序,看着赏心悦目。   “这都是你绣的?”弘历有些诧异:“朕记得,刚入宝亲王府的时候,你连纽扣都缝不好。如今看来,真可谓精湛不少。”   抿唇一笑,其其格脸颊扑了淡淡的红意:“让皇上见笑了,臣妾出身蒙古,那儿一望无际的只有草原,帐篷,牛羊牧马。臣妾是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下,骑着马儿长大的,策马奔驰,挥鞭起舞臣妾倒是精通,但针黹女红,读书习字,可是要难坏臣妾了。”   将其其格递过来,给永琮的小肚兜捧在手里,弘历不禁啧啧:“针脚细密,花样鲜活,的确不错。”   “多谢皇上夸赞。”其其格心里一甜,嘴上的话便多起来。“那会儿怀着永琪,臣妾连尿布都不会做。还是嘉妃姐姐手把手的教着,又是找花样,又是教针法,成日里陪在臣妾身边,一陪就是好几个月。后来臣妾生下了永琪,姐姐也总是不放心,又做小衣裳,又做小鞋,每每得空,都亲自送去阿哥所。有四阿哥的,就有永琪的,臣妾也是一步一步学着来,才有了今天的技艺。”   见皇上一动不动的立在眼前,其其格愧疚一笑,赧红了脸:“皇上恕罪,臣妾真是冒失了。竟然未曾奉茶,就在这里喋喋不休起来。皇上看了一天的折子,想必累坏了,臣妾该静静的陪着才好……”   “朕不喜欢内务府添置的靴子鞋袜,穿着不舒坦。若是你有空,能否给朕做一些替换?”弘历一点儿也不介意,仅仅是温然一笑。   “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做好了让人送过去。”其其格已经忍不住泪意,这些年了,她没有听皇上说一句知心的话。她以为,对于皇上,她仅有的功劳与用处,便是生下了永琪。不想……不想现在还能为皇上做些针黹。   弘历轻轻的攥住她的手,温和道:“不必你送去,朕自己来拿。”   “皇上……臣妾……”其其格的泪珠子,不争气的滚了下来,她很想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可她是真的舍不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一天。   “别哭。”弘历单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是朕不好,这些年亏待了你。”   “不,皇上,是臣妾有罪,臣妾不该为了恩宠……”   弘历轻轻的吻了她的额头,动作很慢很轻,且吻住便没有离开。   其其格闭上眼睛,慢慢的享受着这一样久违的甜蜜,她真的很想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过去的事情,你有不对,朕亦然。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就当咱们扯平了好不好?”弘历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来之前,朕去瞧过永琪,他聪明懂事,性子也极好,朕很喜欢。其其格,你可知现在的你也与从前大为不同了。你稳重,你温和,你懂得为旁人着想,这些变化,朕都看在眼里,朕感激你,也喜欢你。”   其其格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她只是陶醉在他怀里,无声的落泪。嘉妃是对的,不去争,才能得到,其其格很感激这些年她一直陪在自己身侧。也许正是有了她的陪伴,自己才能真正的静下心来吧。   芬芳依旧,春风摇曳着珠帘的作响。温暖的香罗隔不住沁人的芬芳,缱绻一室。床帏下,一双龙靴一双绣鞋依偎成双。这样的春夜,只怕是最好的光景了。   “她不是生永琪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侍寝了么?”苏婉蓉还是觉得不舒服:“不是说让御医割开了口子,又让稳婆子缝上了么?”   风澜摆一摆手,待内寝的人退下,才敢接茬:“奴婢问过宫里的稳婆子,说是能长好,就是难看了些。但奴婢想,只要皇上不嫌弃……侍寝……应该不妨事儿吧。”到底自己还是姑娘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烧烫。   苏婉蓉看一眼风澜,噗嗤一笑:“她做的人都不觉得害臊,你有什么可脸红的。倒是我小觑那其其格了。从前以为她凭借的是一张烂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才是一直潜伏在府上太后的内应。生了儿子,也能成了妃位,鲁鲁莽莽的性子,竟然也温柔起来,当真是叫人刮目啊。”   拈了一颗花生,苏婉蓉吃的脆响:“请怡嫔、婉贵人过来吧,本宫想问她们要些绣样。”   - , 第六百五十五章 :知是凌波漂渺身   “盼语没有去长春宫,听说洗三的那一日,整个长春宫百花团簇,欢笑悦耳,阖宫都聚齐儿了呢。”一边拢着太后长长却略有霜染的着发丝,一边笑笑的自言自语:“臣妾想,皇上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太后,您知道么?臣妾是真的羡慕极了。”   没有责怪的意思,盼语只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罢了。   “你羡慕什么?”太后玩着手里的拨浪鼓,咕咚咕咚的响声格外的好听。“哀家也有儿子,长的可好看呢。你见过没?”   摇了摇头,盼语不知道太后口中的儿子是不是皇上,只是轻柔的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臣妾羡慕皇后娘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自己却没有。太后,臣妾不是怪您,当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臣妾才觉得,有时候没有是天意,根本就强求不得。”   “胡说。”太后玩腻了手里的拨浪鼓,啪嗒一声扔在地上:“哀家看你是个有福气的,你一定能给皇上生好多小阿哥。你不知道,皇上小时候可调皮了,一跑到院子里就不见了踪影,哀家追呀追,追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没有追上,可累坏了。   后来,还是丫头给哀家出了个主意,知道他最喜欢弓箭。让哀家给他拿了来,他才乖乖的跑到哀家怀里。”   这会儿,盼语才能肯定,原来太后口中的儿子,真的是皇上。“臣妾却从来不知道,皇上小时候竟然这样顽皮。太后,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你再和臣妾多说一些好不好?”   “那你得给我吃百合糕。”太后呵呵一笑:“先帝最喜欢吃百合糕,哀家也喜欢。哀家最喜欢了……”   “好好好,臣妾让小厨房给你备着,管饱。”盼语灵巧的替太后绾好了发髻,择了一支点翠金步摇:“太后,这支步摇虽然不是特别的奢华,却是先帝赐予之物,臣妾以为您会喜欢的,是么?”   太后皱了皱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瞧:“你说,先帝要是看见哀家戴着这支步摇,会喜欢么?”   盼语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定会的。太后您姿容出众,恭谨温良,系出名门,是先帝最钟爱的贵妃娘娘。”   轻轻一笑,尽是女子的柔婉之美:“臣妾也喜欢皇上……皇上他英伟不凡,还是四阿哥的时候,臣妾就对皇上一见倾心了呢。那时候的四阿哥,是驰骋在马背上的英雄……”   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盼语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觉得鼻子酸的厉害。曾几何时,原来太后也和自己一样,虽然她现在已经疯疯癫癫记不清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却依旧能记得当初的那一份纯真的心……   大概无怨无悔,便是这个样子吧?   “四阿哥说,最喜欢和臣妾月下畅谈,有时候烫一壶清酒,泛舟湖上,有时候仅仅是手挽着手,沿着波光粼粼的一池静水,缓缓的走着……”太后缓慢的述说着从前的事情,似乎怎么也停不下来。   盼语也只是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直面带酸涩的微笑。   弘历站在门外听了许久,眼底终是湿润了。“走吧,李玉。”   李玉有些不解,低低问了一句:“都已经来了,皇上不进去了么?”   “改日吧。”弘历轻出一口气:“朕不想破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皇后娘娘,您看是谁来了。”索澜欢天喜地的走进来,轻盈盈一福随即让开了身子。   傅恒大步流星的进来,一脸的喜气:“臣弟给皇后娘娘请安。”   “春和?”兰昕竟不想是他回来了,欢喜的紧:“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没听见信儿?一别许久,快,近前来让本宫瞧一瞧你。”   “是,长姐。”傅恒整了整衣冠,这才走上近前去:“皇上恩旨,提拔臣弟为户部左侍郎,入军机处参议政事。春和已经调职回京,往后又能时常来给长姐请安了。对了,还有七阿哥呢,七阿哥好么?春和还未恭喜长姐。”   兰昕憋不住泪,连连点头:“你回来就好,以后要好好当差,为皇上效力为国效力。长姐与永琮都好,你且宽心就是。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了妙芸,长姐孕中辛劳,是她时常入宫相伴,侍奉左右。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待她,知道了么?”   “是,长姐,春和谨记。”傅恒紧紧握着兰昕的手不愿松开,这一别,朝也思暮也想的,牵肠挂肚。“不知现在能否瞧一瞧七阿哥,春和惦记的很。”   “好,这就让乳母抱来给你这个舅父瞧瞧。”兰昕笑得合不拢嘴。   孕中这段日子,也确实如同她所言,经常传召傅恒福晋入宫相伴。一则自然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兰昕希望后宫里不利于皇上的流言能逐渐消弭。私心也不是没有,为能保住富察氏的地位,兰昕说什么也得为傅恒打算。   魏雅婷与绮珊来给皇后请安,正巧遇见索澜奉茶,少不得唤了一声。“索澜姑姑,皇后娘娘可在歇息么?”   绮珊见黄杨木托盘上有两盏热茶不免奇怪:“皇后娘娘宫中是否有贵客?”   “回两位娘娘,是富察大人回来了,正在内室与皇后娘娘说话。”索澜勾唇一笑:“这会儿怕是皇后娘娘不得空见两位娘娘呢。”   “无妨,那我们改日再……”   “无妨,那我们便在耳放等候就是。”魏雅婷想也不想就打断了舒嫔的说话,只因为听见“富察大人”四个字。“哦,姐姐,是这样的,我让夏澜带了好几块料子,都是最柔软舒适的,想尽快交给皇后娘娘,供七阿哥使用。反正也闲来无事,姐姐不介意陪妹妹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绮珊原始奇怪,听令嫔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也好,左右也是闲来无事,那咱们就稍等一会儿。”   索澜笑着应是,吩咐身旁的小侍婢道:“领两位娘娘去偏殿稍作休息,再奉上好茶。”   “你去忙你的吧。”魏雅婷对索澜温和一笑:“看一会儿茶凉了。”   “是,那奴婢就不奉陪了。”索澜也没觉出奇怪,毕竟成日里令嫔都是这样和颜悦色的。   魏雅婷看着索澜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怅然,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他。哪怕仅仅是在他经过的时候看上一眼。其实她与傅恒,不过几面之缘,这样就惦记上一个人,会不会太傻太不值得了呢?   何况,他与她是真的不可能啊。   “妹妹,你怎没了?”绮珊总觉得令嫔有些怪怪的,方才还是满面晴和,转眼间又愁眉不展。“是不是有心事啊?”   “算是心事,也不算心事。”魏雅婷敛去了多余的心思,澹澹的笑了笑:“日前去看嘉妃姐姐,总听她说食欲不振,闻见油腥味儿就恶心,都快五个月了,可人足足瘦了一圈。让人心里担忧得慌。”   幸亏兜得快,魏雅婷有些不敢再想了。还没见到傅恒,自己的心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若是见了,岂不是根本就骗不了人么?   绮珊却不知她是为什么而心烦,只是不住的点头:“是了,我瞧着嘉妃姐姐,也是清减了好些。说御厨做的东西,一口也吃不下。自己个儿小厨房里的,好歹能咽下两口,长此以往,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据说曹御医开了好多方子,都不见起色呢。”   话锋一转,倒是绮珊先提起了一件事儿。“事情虽然过去了许久,但是也不得不想,你说,皇上与富察大人嫡福晋是不是……”   “啊……”魏雅婷一个激灵,手里的帕子就掉在了地上。“姐姐,不是再说嘉妃姐姐的事儿么,怎么又扯到旁出去了。”   “瞧你紧张的。”绮珊弯下腰,将她的帕子拾起来:“我不过就是忽然想到那里了。得得,知道你紧张皇上,也不至于跟没了魂儿似的。咱们都知道皇上是念旧情的人,我听说,那福晋早先就与皇上相识,故而才被请进宫来品茗赏画。”   魏雅婷揪着心,平和一笑:“姐姐惯会笑话妹妹,你的心何尝又不在皇上那儿。这会儿说这些,难不成是担心旁人,还不是与妹妹一样,记挂着皇上么。何苦又来笑话我?”   绮珊一瞬间红了脸:“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嘴却不饶人。好好好,就当我也是这个心思,那你不也是担心么。左右与你说说,这心里就不用嘀咕着了。”   “皇后娘娘孕中,福晋时常入宫相伴,有几回咱们也碰上了,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儿么!姐姐别多想了,这回,富察大人也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且轮不着咱们担心不是。”魏雅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里很是羡慕那位福晋。   她甚至在想,若福晋是真的喜欢皇上,能调换就好了。她不爱这红墙里的权势与荣华,只想平平淡淡的守着心仪之人,过简简单单的日子。   “也许你说得对。”绮珊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咱们这一番真心,皇上能领略多少!” 第六百五十六章 :昼永暖翻红杏雨   “皇上,尝尝这核桃怎么样?”兰昕从索澜手里接过拨好的桃仁,奉于弘历手边:“臣妾吃着可口香脆,想着皇上也许喜欢。”   弘历捻起一小块,丢进嘴里:“的确香脆,朕记得愉妃也很喜欢吃这样的薄皮儿核桃,回头也让人给她送一些过去。”   “自然是好。”兰昕的脸上泛起笑意:“这几个月以来,皇上时常去永和宫陪伴愉妃,如今连吃核桃这样的小事儿也惦记着,可见是真的待妹妹好。”   轻哂一笑,弘历对上兰昕清澈的眸子,嚼着笑:“若是旁人说了这样的话,朕必然以为她是吃了醋呢。可偏偏话是从朕的皇后嘴里说出来,朕倒是不知,皇后酿的醋酸不酸,够不够朕喝一壶的。”   努了努嘴,兰昕假嗔道:“皇后就不能吃醋么?皇上可别忘了,规矩是捆绑着皇后不假,可臣妾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皇上的妻子。做妻子的,难道就不能吃醋么?依照臣妾来说,这些醋非但够皇上喝一壶,泡一缸也是有的。皇上吃着臣妾宫里的核桃,心里却惦记着旁人,哼……”   嗤笑欢愉,弘历猛的站起身子,一下子将兰昕圈入怀中。   兰昕猝不及防,惊的一抖,人已经牢牢实实的倒在他伟岸的胸膛。“皇上,大白天的……叫人看见了笑话。”   “朕疼爱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可笑话的?”弘历一点儿也不介意,越发搂的紧了好些。“朕喜欢这样子与你相处,无拘无束,无话不谈。兰昕,你知道么,这种感觉仿佛朕不是皇上,仅仅是你的夫君,哪怕身旁三妻四妾,美色如云,却唯有你最能与朕交心。”   “皇上也知道自己是三妻四妾,美色如云么?内务府可是挑选了一大批秀女,等着皇上殿选呢。”兰昕故意与他玩笑,却被他擒住了双手,打横抱起,轻轻松松的丢在了床榻上。   “好哇,你取笑朕是不是……”弘历用细长的手指,轻轻在她腰上瘙痒,动作很温柔,却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霸道:“你笑话朕是不是……好哇,看朕怎么收拾你。”   兰昕又痒又羞,不停是扭动着自己的身子。“皇上,臣妾不敢了,臣妾不敢了……皇上,您就饶了臣妾吧……”   “知道怕了就好……”弘历停下了动作,与兰昕肩挨肩的躺在了床榻上,两人均喘着粗气,面对着面咯咯的笑。“朕方才去瞧了永琮,还不到一百天的孩子就机灵成这个样子。朕才将他抱起来,他就冲着朕咧嘴笑。”   “皇上,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笑,一准儿是您心里在笑吧。”兰昕轻轻的将鼻尖贴在弘历脸上,只有温柔。   “许是朕心里在笑吧。”弘历也不辩驳什么,只是坚持道:“朕觉得,永琮是所有阿哥里面,最聪明最可爱,也最像朕的。将来一定能继承朕的江山,成为大清出色的皇帝。朕能有嫡子继承皇位,全是兰昕你的功劳。朕感激你,谢谢你。”   兰昕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闭上眼睛   “皇后娘娘,福晋来了。”锦澜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因为知道皇上在里面与娘娘说话,便没有进去。“奴婢已经将福晋请到偏厅品茶了。”   “知道了,本宫马上就来。”兰昕缓缓睁开眼睛,轻柔的对皇上笑说:“皇上下了朝便来宫里看永永琮,又与臣妾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想必是累了。不如就在臣妾的床榻上小憩片刻,松乏松乏筋骨。臣妾与傅恒福晋说会儿子话,再来陪皇上可好?”   弘历有些不舍得松手:“朕想再抱你一会儿。”   “皇上……”兰昕略带撒娇的口吻哄道:“臣妾一会儿就回来。”   “唔。”弘历还是坏坏的吻了她一下:“那朕就在这里睡一会儿。”   金沛姿闲来无事,领着其其格在院子里选樱桃。将奴才们从树上摘下来有红又甜的樱桃,选好的腌渍起来,而酸甜可口的那一些自己吃掉。“今年园子里这几颗樱桃树熟的早,这么一摘啊,还真是能腌渍不少呢。”   其其格点了点头,边吃边说:“酸酸甜甜的也的确是好吃。臣妾记得皇后娘娘喜欢,不如一会儿送去长春宫一些?”   “也好,我也有几日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金沛姿自有孕以来,身子就越发的犯懒。期初是害喜的厉害,人怏怏的没有精神,好容易不害喜了,人就开始犯懒。动也不想动。   “那就劳烦姐姐走这一趟了,今儿是探视的日子,妹妹一会儿要去阿哥所瞧一瞧永琪呢。”其其格看着嘉妃圆滚滚的肚子,心头欢喜的紧:“只看姐姐的肚子,就知道这一胎一定是个小阿哥。”   “去你的。”金沛姿皱了皱眉:“我想要个小公主呢,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个‘好’字,若能像如缤那样乖巧,是最好不过的了。”   “人人都盼着能生下阿哥,姐姐你可倒好,偏是喜欢女儿。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妹妹瞧着,你着肚子里管饱是阿哥。姐姐命里是旺男丁的,这一个,下一个,下下一个一准儿都是阿哥,不信啊,咱们走着瞧。”   金沛姿冷哼一声,必以为然:“哼,你这样嘴呀,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坏,怎么就不盼着我点好?生那么多淘气的小阿哥做什么,我只求有个像三公主那样乖巧的女儿,能养在膝边直到出嫁,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便相伴着出了门。其其格往阿哥所去了,金沛姿则带着新鲜的樱桃往长春宫去。   彼时,兰昕和妙芸说完了话,而李玉又拿了急奏呈于皇上。弘历赶着回养心殿,便正好同妙芸一并出来。   “皇后孕中的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时常陪伴,才使得皇后宽心,平平安安的诞下了小阿哥。朕还未谢你。”弘历只瞟了急奏一眼,便着李玉收好,与妙芸说起话来。   妙芸微微俯身,含笑且恭谨:“妾身不过是陪着皇后娘娘说说话,没有什么大用处的。且成日里闲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如时常进宫来走动走动。”眼中一晃而过的失落,出卖了妙芸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以及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笑意。   弘历很是敏感,自然是察觉了什么。“福晋是否有心事?”这原本也是不该问的话,但弘历一直把妙芸当成年少相识的小妹妹,也没有格外去避讳。   “皇上日理万机,不必为妾身的细碎事情操心。妾身不过是……做了些针黹,熬了夜,精神不济。没有大碍的。”妙芸自然不敢当着皇上说心里的秘密。可她是真的难受。自从傅恒回府,便对她淡淡的,从前的夫妻情分一扫而空,好像陌生了许多。   可最让妙芸不解的,便是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短短两年的时间,夫君变了许多。难道是宫里有什么留言传了出去?妙芸很怕,是皇后将自己听见的告诉了傅恒,所以今儿才借口探望来试探试探。   试探之后,她又并没有得到预期的答案。   “啊。”心里想着乌七八糟的事情,脚下便没有留神。妙芸只听见嘎嘣儿一声,脚踝疼的似断了一般。   “你当心啊。”弘历见她歪倒在地,本能的上前一步,将人托起。“怎么样,没伤着哪儿吧?”   妙芸以为自己能站稳,便想要推开皇上的把扶,谁知道这一松开,她便觉出剧烈的疼,根本就无从站稳。“嘶……”   弘历猛的将她揽在怀里,略带温柔的劝道:“不能动就别乱动,当心身子。你这个样子,怕是也出不了宫了,朕先带你回养心殿,让御医瞧瞧再说。”   “不必了皇上,妾身能走。”妙芸不想再招致什么话柄,心急着想要挣脱皇上的关怀。   如此一来,两个人便你拉我推的推搡起来。   李玉沉着脸子,未敢有话,一旁的奴才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边的乱子还没解决,就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   “快来人啊,不好了,嘉妃娘娘跌倒了……”   弘历闻言大惊,只见奴才们三三两两的往一处聚拢,个个惊慌失措,面无血色。“李玉,你快送福晋去找御医瞧瞧,朕去看看嘉妃。”话音未落,弘历已经飞身出去,直直的朝着人堆奔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疼……”金沛姿紧紧的按住自己的肚子,疼的表情扭曲。   “沛姿……你怎么……”弘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见嘉妃身下的血红,着实触目惊心。“快来人,送嘉妃回宫,赶紧请御医过来,快去。”   近身侍婢扔下了手里捧着的樱桃,鲜甜红润的果实滚落了一地。却始终不如那一滩鲜血醒目,嫣红的血水,顺着青砖石的缝隙缓缓的散开,似乎没有终点。   索澜急匆匆的奔进宫来,面无血色,强忍着急切朝皇后福了福身:“娘娘,嘉妃娘娘似乎要……生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胡嚼什么呢?”兰昕的脸色很是难看:“嘉妃的身孕不过才七个月,怎么就要生了。”   许是皇后的语气有些重了,加之索澜自己已经受了惊吓,这一问,她的泪便掉了下来。“奴婢听说是嘉妃在来长春宫的路上,不慎跌了一跤,胎气震动。当时就见红了……”   兰昕已经不想多问,连忙唤了一声薛贵宁:“速速去准备车辇,本宫得去景阳宫陪着。”见索澜满脸是泪,兰昕禁不住摇头:“都什么时候了,哭有什么用,赶紧随本宫去看看情形再说。”   “是。”索澜飞快的抹了一把眼泪,跟着皇后就一步步停的往景阳宫去。辇车经过甬路的时候,索澜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那一地的樱桃以及嫣红的血水。“娘娘,方才嘉妃就是在这里跌倒的。”   兰昕赶紧将辇车的帘子掀开,顺着索澜指的地方仔细的瞧。“这里是甬路,平坦异常,怎么会好端端的跌倒?索澜,等下去了景阳宫,你仔细的检查嘉妃所穿的花盆底儿绣鞋有什么异常,还有,问一问近身侍婢,事发的经过,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抽了一口冷气入肺,兰昕挑了挑绣眉,肃然道:“是意外的话,便是身边的人没有精心伺候。否则十几二十个宫人怎么就扶不住一个孕妃。若不是意外的话……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索澜连连点头,正色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办。”   “皇上早有严旨,后宫里不许再出这样的事情了。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啊,又周而复始,开始新一轮的残斗了。”兰昕揉了揉眉心,脸色泛青:“这一回,本宫说什么也不能姑息,无论是谁!”   心里有些不舒服,更多的是无尽的担忧:“现在只盼着嘉妃能平安的诞下腹中龙胎。说别的都是没有用。再快一些。”   “是。再快一些。”索澜赶紧吩咐薛贵宁尽快,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焦急。   其其格正陪着永琪说话,就瞧见敏澜行色匆匆的进来。“你怎么来了敏澜,你不是该陪着姐姐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愉妃娘娘,大事不好了,我家娘娘不慎跌倒,见红了……”敏澜才说一句话,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这会儿人送回宫里去了,奴婢心里害怕,想请娘娘过去瞧一瞧我家娘娘。”   “走,快走。”其其格闻言犹如被烹在火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嘉妃不是由你们几个近身伺候着么?”   永琪听不懂什么是见红了,却能从大人的表情瞧出不好。此时见额娘转身就走,他也麻利的跟上:“额娘,我也要去瞧嘉娘娘。”   其其格这才想起永琪还在身侧,连忙转身安抚:“你嘉娘娘没事儿的,她要生小弟弟了。永琪听话,你就留在阿哥所里替嘉娘娘和小弟弟祈福好不好。叫乳娘教你。额娘得去嘉娘娘身边儿照顾着,晚点再来看你。”   “儿子明白了。”永琪很乖巧,不住的点头。   “走吧。”其其格早已唬的面无血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摆在哪儿好了。“敏澜,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说清楚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嘉妃好端端如何会跌倒……”   敏澜上嘴唇碰了下嘴唇,很想一吐为快,但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因为嘉妃娘娘跌倒之后,曾紧紧攥着她的手,叮嘱一句“不许胡说”,她知道,这是娘娘要给皇上留脸面。“奴婢……也不知道,娘娘走的好好的……就跌倒了”   看她哭得可怜,其其格也不想再问下去:“但愿姐姐能逢凶化吉,母子平安。”   曹旭延替嘉妃请了脉,一脸的担忧,因为隔着云石屏风,所以皇上并不在近处。“娘娘,您的脉象十分紊乱,且心志溃散,恐怕不是好事情。臣只能以催产之药,助龙胎落蒂,可能否保住这个孩子,只能看您自己的意志力了。”   金沛姿疼的肝肠寸断,和从前生永的时候一点也不同。此时此刻,她分不清楚究竟是心疼一些,还是肚子更疼一些,全身上下没有一分气力,除了默默的忍着,也就只能默默的忍着了。仿佛是要等自己被耗空了一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边是傅恒的嫡福晋,一边是六宫的妃嫔以及皇家的名誉,为何皇上竟然是这样选的?   就不怕愧对皇后娘娘么?   “嘉妃娘娘。”曹旭延发觉,自己的话嘉妃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是怎么了,双眼里透出来的除了难忍的疼痛,竟再没有一点儿别的了?“微臣已经让人去熬催生药了,马上就能端进来,您想清楚了么?”   弘历隔着屏风,似乎听见了什么,扬声问道:“嘉妃如何了?”   曹旭延看了一眼嘉妃,连忙退出了屏风,走到皇上近前:“嘉妃娘娘的龙胎已经见红,唯一的办法就是催生。臣已经准备了催生的汤药,但似乎……”   “似乎什么?”兰昕正巧进来,听见曹旭延犹犹豫豫的,不免疑惑:“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容得你吞吞吐吐的。”   “是,臣知罪。”曹旭延淡然看皇后一眼,心里已经十分不平静。“嘉妃娘娘似乎心智涣散,使不上力气。倘若一直这样下去,臣恐怕非但龙胎有碍,就连娘娘的性命也……”   “胡吣。”兰昕打断了曹旭延的话:“嘉妃性子硬朗,怎么会心智涣散?许是一时受惊,才导致浑身乏力,这样,催生药你赶紧吩咐人弄好,给嘉妃服下。本宫自会在身旁陪着嘉妃生产,直到小阿哥平安出世。”   言罢,兰昕沉着眉头对皇上一福:“产房里血腥气中,亦不可有男子在,未免冲撞龙体,还请皇上移驾正殿稍作休息。”   弘历原是不想走的,但见兰昕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罢,辛苦你了兰昕。”   目送了皇上离去,兰昕始终有些不放心:“曹御医,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话没有说?到底嘉妃怎么会心智涣散?”   曹旭延有些想笑,不是为了旁的,而是皇后与自己这样有默契。不能说给皇上听的话,不便说给皇上听的话,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曹旭延自然是顾不得想太多这些,连忙道:“从脉象上看,嘉妃娘娘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这刺激致使她心情低落,心志软弱,甚至……有放弃的念头。故而,嘉妃娘娘一点儿也不肯配合,臣只怕催生药用下,也是凶险。”   “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本宫来安抚嘉妃,你只要调好药候着便是。”兰昕凝重的看了一眼曹旭延,脸色阴沉的唬人:“给本宫听着,无论是大是小都得平安。”   “臣遵旨。”曹旭延一点也不含糊的答应下来,但凡是皇后的吩咐,哪怕是死,他也一定要竭尽全力。   三步并作两步,兰昕恨不得飞到嘉妃的床边:“沛姿,你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因为痛苦而表情扭曲的嘉妃,兰昕心里也是心疼的不行。“好端端,你怎么会震动胎气了,到底你看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本宫就在这里,你告诉我啊?有什么话,别在这个时候憋在心里,这样子会害了你腹中的胎儿,他可是你的命根子,你舍得么?”   金沛姿无力的看了皇后一眼,她怎么开口呢?难不成要告诉皇后,她看见皇上与傅恒的嫡福晋光天化日之下,于长春宫门外打闹嬉戏,还你推我抱的,毫不避讳人言?还是告诉皇后,咱们的夫君,咱们的天子,竟然做出这样有伤风化,令人不齿的事情?   她说不出口,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除了默默的忍着疼痛,金沛姿不想做任何的抵抗。她的心,似乎是在看见这一切的那个瞬间,轰然死掉了。粉碎粉碎的被碾成了粉末,一把风就扬的再也不见了踪影。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其其格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直直的奔至床边,见皇后也在,才觉出自己有些冒失,连忙告罪。“臣妾失仪……”   “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些了。其其格,你快替本宫劝一劝沛姿,究竟什么天大的事情,竟比她们母子的性命还要紧?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不配合着生,只怕等下会虚脱的晕过去。”兰昕一边说,一边四下里张望:“稳婆子怎么慢吞吞的还没有来?热水预备了么?你们这些奴才,再不好好伺候,本宫就把你们全都发落去慎刑司。”   其其格看一眼床榻上神情呆滞,只晓得疼的嘉妃,泪水便涌出眼底:“好端端的,姐姐你是怎么了,可别吓我啊。永琪还在阿哥所里,给姐姐祈福呢。还有永,你舍得他这么小就没有额娘么?天大的事情,都不如你的性命要紧,还有你腹中的小生命,难道姐姐要带着他一并下黄泉么?” 第六百五十八章 :百种相思千种恨   见愉妃把话说的慷慨激昂,兰昕亦觉得血脉膨胀。[调教女王 ]“沛姿,你傻不傻,这些年来,你都是为了什么活着?恩宠,本宫知道你根本不屑争宠,荣华富贵,你与本宫一样,从不喜欢金玉加身,你所凭借所依仗的,不就是永和你腹中的孩儿么?   本宫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可你竟然连他们都舍得下了是么?你知道没有额娘的孩子有多可怜么?即便本宫把永当成滴亲骨肉来疼爱,可本宫永远也给不了他一个亲额娘,那种缺憾是无法弥补的你懂不懂,他才多大啊,你是要逼着他自己去面对后宫里的勾心斗角,逼着他看尽人世间的险恶无常么?”   金沛姿自然是不舍得,再没有什么比她的孩子更重要,皇上负心,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就提不起这一口气呢?“皇后娘娘……我……”   其其格见嘉妃愿意开口了,连忙跪倒在床边,牢牢的攥住她的手:“姐姐你别怕,有皇后娘娘在这里,有我陪着你,还有曹御医精湛的医术,你一定能平安的诞下这个孩儿。你别怕,我们都回陪着你的,姐姐,要挺住。”   返回府里,妙芸依旧惊魂未定。不远处的骚乱她不是没有看见,而且她一下子就明白,必然是嘉妃看见了什么才会失了心智一般的跌倒,伤及了腹中的皇嗣。愧疚并着畏惧,搅得她心乱如麻,她很想对傅恒说出整件事的经过,但她又害怕之前的传言已经惹恼他了。   这一开口,也许会断了她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到底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了,妙芸很想哭,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他不在京城的这两年,一个府邸的事情都是自己操持,除了入宫与皇上说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打发时间,安定自己躁动且被思念填满的心。   谁知道,好不容易盼了他回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正想得出神,师傅恒推门进来了。   妙芸嚯的一下站起了身子,直勾勾的对上傅恒的一双眸子,低低道:“爷,回来了。”   “唔。”傅恒冷冷的应了一声。   “妾身有几句话想和爷说。”妙芸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夫妻之间应该坦诚以待。“爷,不知道您这会让有空么?”   傅恒淡淡看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好,只缓缓摇头:“才回京,应酬多些。我是回来换件衣裳,等下还要出去。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可是……妾身……爷,您能不能晚点出去?”妙芸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语气,可怜巴巴的问道。   傅恒站住脚,平静的看着她:“那你说吧,我听着。”   他这样来了一句,倒是让妙芸把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叫她怎么开口呢?难不成直接说,宫里传言我于皇上有染,今儿还惊着了孕中的嘉妃娘娘?妙芸有些哭笑不得,张着嘴,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很温柔体贴,怎么现在变得让她有些不敢认了?   “妾身……”有些尴尬的面对着面,情意不见,温柔缱绻不见,妙芸真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你没话好说,那我走了。”傅恒一刻也不想多留,自顾自的往内寝去。   妙芸傻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片刻的功夫,傅恒更换了如常的衣裳,又经过妙芸面前:“你脸色不大好,若无事早些歇着吧,不必等我回来。”   “爷……”妙芸还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身前的人已经如同风一般的远去了。除了捂着脸痛哭,妙芸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本就是强忍着脚痛站起来的,现下只剩下心疼了。   “福晋,这是怎么了?”芷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看着哭成泪人的嫡福晋,心里乐开了花。“您还好吧?”   妙芸止住哭泣,从指缝里看了芷澜一眼。“也就是能和你说说话了,这些年来,都是你陪在我身边。”   芷澜轻纱遮面,自然是不会有情绪外泄让妙芸瞧出来。慢行至福晋面前,她微微的颔首示意:“让妾身陪福晋到内室说话吧,您有什么委屈,尽可以细细说来。”   “也好。”妙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会子,也只有和你说说,不然非憋死我不可。”   兰昕皱着眉,看着曹旭延施针,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嘉妃已经晕过去三次了,这样反反复复的施针,会不会伤及她的身子?”   曹旭延直言不讳:“施针刺激穴位,使嘉妃苏醒继续生产,本就损耗体力。更何况催产药药力凶猛,伤身是必然的事情了。臣这会儿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让嘉妃先将孩子生下来,再慢慢调养。”   “那你快些。”兰昕才生下永琮,分娩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依然缭绕在她心头。只是,再怎么也不如嘉妃这样痛苦。   “姐姐,你一定得撑住啊。”其其格依旧跪在床边死死握住嘉妃冰凉的手,一直用力的握着。就连自己的膝盖酸麻失去知觉,她也没有动弹。“姐姐,你别吓我,你一定要撑住啊。”   四角盖在身上的锦被由把双手抬着,几个稳婆子接连从缝隙里看进去,或是伸手去摸,个个面如死灰。   “怎么样?”兰昕看着表情奇怪的她们,不悦的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能摸到了,可由于嘉妃娘娘产力不足,小阿哥被卡在那儿动弹不得。”其中一人忧心忡忡的回道。   曹旭延紧忙吩咐人拿了参汤过来:“用参汤给嘉妃娘娘吊着气,臣施针救醒娘娘,无论如何也得要再试一次。”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兰昕强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尽快,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参汤灌了进去,针也施完,嘉妃果然幽幽的醒转过来。神智还不算清醒,她就已经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疼。   “姐姐,用力啊,用力,配合着稳婆子的使劲儿,用力啊。”其其格紧紧的攥着嘉妃的手,边说话边掉泪。   兰昕也是不住的给她打气:“沛姿,你别担心,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的。别怕,本宫和其其格都在这里陪着你呢。”   乾隆十一年丙寅七月午时,景阳宫妃子金氏,诞下皇八子,赐名永璇。   “兰昕,你终于醒了。”弘历近在咫尺,兰昕才稍微动了动手指,他便已然发觉了迹象。   缓缓的睁开眼睛,兰昕问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嘉妃如何了?永璇可还好么?”   弘历连连颔首,语调亲昵:“永璇虽然不足月就出世,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嘉妃疲惫,这几日与你一般,总是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好在曹御医医术精湛,总算也安然无恙了。倒是你最让朕忧心,嘉妃顺利诞下皇嗣,你便累的虚脱晕厥,这一躺足足三日的功夫。怎么叫朕不担心。   还有那愉妃也是,心惊的缘故,也大病了这一场。病还没好利索,就心急着去景阳宫照顾,弄得自己也憔悴的不行。”   兰昕总算是放下心了:“臣妾倒是无妨,不过是自己身子不济罢了。只要嘉妃母子平安,臣妾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许是生就多疑,也许是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兰昕从嘉妃濒临生死时的绝望,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妥。这会儿静下心来,稍微一想,便能得出一个浅显的结论。此事一定是与皇上有关,否则,怎么可能会将一个好好的人,打击成那个样子。   “臣妾有件事一直心中疑惑,好端端的嘉妃怎么会跌倒在平坦的用路上?而且臣妾问让索澜问过当时在身边伺候的人,均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兰昕真的很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差一点儿一尸两命,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弘历其实也并不知道,嘉妃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跌倒。并不是他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情,反而是他自认为与妙芸没有什么,所以也没多生疑心。“朕当时离得不远,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也曾经让李玉查问过身边的人,与你一样,没有发现什么。”   兰昕从弘历的眉眼间看出的唯有坦诚,心里也稍微松动了一些:“许说真的是意外吧。嘉妃也不想如此,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去计较的必要了。”   “那你好好歇着。”弘历端了一盏温水,双手喂到兰昕口边:“先喝口水润润喉咙,再好好的睡上一觉,别的事情,就让朕来处理。”   “是。”兰昕温和的笑了笑,只觉得满心温热。有个人替自己分忧,为自己操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他还是九五之尊。身为皇上,能为自己担待这些琐碎的事情,叫兰昕怎么能不敢动呢。   她现在还不晓得,真正害了嘉妃的人,其实就是面前这个温言软语,体贴入微的皇上。以及她十分喜欢,大赞过知所进退的好弟妹。   金沛姿醒过来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瞧了永璇一眼。那一眼看的很深,深到骨子里头去了,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让人知道当日的真相。 第六百五十九章 :知心惟有孤生竹   皇后与愉妃似乎都很有默契,关于嘉妃生产那一日心力憔悴的事情,她们皆是守口如瓶,问也没有再问。这让金沛姿轻松了不少,成日里不是看着奶娘怀里的永璇发呆,就是闭目养神,回想那一日的情形。   在自己心里一遍一遍的过,总好比说出来要旁人一同承受。这么想着,金沛姿倒是熬过了最艰难的坐蓐期,身子也逐渐的恢复了一些。   “娘娘,您的药得了。”进来的人是曹旭延,而非嘉妃身边的侍婢。   金沛姿一晃神儿,连忙坐起了身子。“怎么劳动曹御医亲自端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若不是你医术精湛,尽心竭力的救治,本宫母子哪能平安无事。这些日子,多亏你细心的调理,本宫与永璇才能恢复生机。说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也一点儿都不为过。怎么好替本宫做这些粗活。”   曹旭延摇了摇头,将药碗递到嘉妃手上,才恭敬的行礼。“娘娘言重了,身为御医,请脉开方子是本职,抓药煎药熬药也是本职,臣不过是做分内事,哪里当得起娘娘一句谢。不过,若是娘娘不介意……臣有几句话想嗦一二。”   这些日子,和金沛姿说话最多的人就是曹旭延了。皇后吩咐他照看自己的身子与永璇,所以他几乎日日都在公里守着,随时可见。也不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金沛姿还是点了点头:“曹大人请讲。”   “臣以为,嘉妃娘娘您的病灶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里。心里郁闷难抒,致使您的精神萎靡,甚至意志薄弱。否则,也不会导致八阿哥早早落地。虽然现在八阿哥与娘娘您都平安无事,但长此以往,这个心结不解开,您的病只会由心入身,越发的严重。”曹旭延说这番话是很坦然的,不为旁的,他知道嘉妃一直是皇后信任的人。   金沛姿勾唇,慢慢的牵动嘴角,淡淡的笑了出来:“你说的本宫都知道,本宫也不想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可本宫还能对谁说呢?”   曹旭延想了想,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若是娘娘不介意,倒是可以跟微臣说一些能说的。”   噗嗤一笑,金沛姿有些不舍的看了曹旭延一眼:“大人在宫里伺候的年份不短了,从皇上登基到现在,十多年,可惜大人竟然与本宫一般,一点儿也不谙后宫争斗。”垂下头去,金沛姿轻叹一声,才慢慢的开口:“若换了是旁人,这种不好的事情躲都躲不及,可是大人明知道不好,却也不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娘娘见笑了。”曹旭延依旧是严肃的表情:“臣不过是一介御医,后宫的种种与微臣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臣不过是希望娘娘能疏通郁结,早占勿药。说白了,娘娘的玉体安康才是与臣息息相关的紧要事。”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了,金沛姿的心微微一动。“那一日往长春宫的路上,本宫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人,更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事。太不敢相信那些讹传是真的了,所以……所以本宫心里一慌,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了。”   很艰难的笑了出来,金沛姿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会有多难看:“说真的,本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倒的,那会儿脑子里仅仅是一片空白。”   话说出口,心里忽然就轻了很多,金沛姿只觉得舒坦了许多。“这些话本宫不能对皇后说,也不能对愉妃说,只怕她们知道了,或许会比本宫更加难受。为什么……多年的等待,就是换不来一个人的真心呢?”   这是金沛姿最想问皇上的话,这些年来,她不争不抢,甚至不去妒忌旁人的恩宠。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她仅仅是想守住自己简单平静的日子,好好照顾永。而心里,仅仅是一直渴望身为天子的他能驻足。   可惜,一切都变了。   曹旭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嘉妃,仅仅是从她疑惑的神情里瞧出了绝望。天子近旁,美女多的犹如天上的繁星,有些人,仅仅是一闪而过,就被遗忘掉了,又能怨谁呢。相比她们,嘉妃已经很幸运了。   “罢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金沛姿觉得嘴里很苦,眉头就锁的更紧了。“曹御医可有什么味道好的蜜饯、果脯,能给本宫压一压药的苦味儿么?”   “良药苦口利于病。”曹旭延轻哂而笑,温和道:“不如让臣调一杯蜜汁供娘娘品尝?”   “这些事情,让侍婢去做就好了。”金沛姿有些过意不去。“累你照顾本宫,还累你开解本宫,本宫心里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臣以为,事事未必都能遂愿如意,但臣有一句话,请娘娘斟酌。‘所信者目也,而木有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由不足恃’,臣斗胆猜想,未必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可能不过是主观臆断引起的误会。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误会很真实,犹如发生了一般,娘娘也不该以此不好之事,来伤自己真挚之心。只要初衷不变,便无愧于心了。”   曹旭延以为,自己无愧于心,正是因为对皇后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   金沛姿苦涩的笑了笑,心里已经舒坦了许多:“你说的对,本宫不该执着于旁人的过失。本宫只可以让自己不改初衷罢了。”   又说了会子话,金沛姿觉得有些疲倦了,这才返回厢房休息。   曹旭延则从景阳宫退了出来,没走多久,就在甬路上遇见了怡嫔与婉贵人。“怡嫔娘娘吉祥,婉贵人吉祥。”   柏絮妤见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不免谦和一笑:“原来是曹御医啊,怎么,今儿的差事当完了,这是要太医院了?”   “是,嘉妃娘娘已经歇下,恩准了臣跪安。”曹旭延如实的回话。   “本宫想起白居易所作的长恨歌里有这样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知道曹御医可曾听过?”柏絮妤看似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一句。   曹旭延虽然心里不解,但还是点头:“请怡嫔娘娘赐教。”   “不敢。”柏絮妤抿了抿唇瓣,使红唇更加滋润了些:“本宫瞧着,这一句应当改一改。医术精良唯一人,六宫御医无用处。”   陈青青有些无耐的瞥了怡嫔一眼,心里生出厌烦之意。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个怡嫔真是吃饱了撑的,见人就呛。曹旭延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人,但到底也没有得罪她什么,实在犯不着说的这样犀利。   更何况,这曹旭延还是皇后身边的人。   这么想着,陈青青少不得卷了卷唇,打圆场似的笑说道:“妹妹你可真是会开玩笑。曹御医医术精良乃六宫人尽皆知的事情,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让曹御医贴身侍奉有孕的宫嫔了。”   “是啊。”柏絮妤根本没有理会婉贵人话里的意思,耷拉着眼皮不以为然:“所以嘛,本宫这些没有身孕的,要想让曹御医请一回脉,可真就是比登天都难了。”   “请怡嫔娘娘恕罪。”曹旭延听出话里有话,却也不恼,只是恭谨的行了礼。“太医院为宫中各位主子瞧病的,皆是医术精湛的国手,个个在微臣之上。不能为怡嫔娘娘效力,乃是微臣没有这个福分,还请娘娘恕罪。”   柏絮妤不依不饶,坚持道:“可本宫就想让曹御医您给瞧一回。”稍作停顿,柏絮妤无奈的叹了一声:“曹御医贵人事忙,又是身份尊贵的御医,不会不赏本宫这个脸面吧?”   “微臣不敢。”曹旭延虽然不知道怡嫔是要干什么,但既然这样刁难自己,就肯定有其原因。这么一想,他便恭敬的行礼:“不知娘娘何时方便,微臣定当前往为娘娘请平安脉。”   眼珠子稍微转了转,柏絮妤心里便有了主意:“这么着吧,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这……”曹旭延不敢答应的原因很简单,这会儿已经快要傍晚,该用晚膳了。这个时候前去请脉,再耽搁些时辰,怕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何况怡嫔的身子一直不是自己照顾,贸贸然前去,准有话柄。   自己有什么罪责,曹旭延倒是不害怕。就怕事情会牵累到一些无辜的人。“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不如明日……”   “怎的?”柏絮妤脸色有些不好看:“曹御医就这么勉强么?好,那本宫就不与你为难了,你走吧。左右本宫也不过是常年受冷待的区区嫔位,自然不及纯贵妃、嘉妃金贵,所以曹御医你不肯,自然也有你不肯的道理。”   陈青青见怡嫔这么说,少不得劝一句:“妹妹,我看不如明日吧,这会子也要用晚膳了。”   “不必了姐姐,人家根本就没有心思。不看也罢。”柏絮妤转身就要走。   曹旭延只得硬着头皮:“既然如此,就请娘娘先行回宫。微臣稍后就来。”   这才算满意,柏絮妤冷冷的挤出一个勉强释怀的微笑:“那好,本宫就回去等着你。” 第六百六十章 :流多暗湿铅华薄   陈青青哀怨的看了一眼柏絮妤,终究还是忍着没有发作。自从纯贵妃说出了那样的话之后,怡嫔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的淡了,甚至是怨怼,这些她都能感觉出来,只是不说罢了。其实当初想要依傍怡嫔,也是实在走投无路。   现在既然还有一个纯贵妃能选,怡嫔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她对自己有了疑心。陈青青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怡嫔很蠢。若论容貌,她也不见得会输给舒嫔,都是她自己笨,才拢不住皇上的心。在这里怨怼旁人有什么意思。   更没有必要如此张扬的处处得罪人。   “姐姐,不知道是不是请了御医来瞧病的缘故,我身子还真有些不舒坦了。”一进宫门,柏絮妤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边说话,她还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要不,就是天气忽冷忽热的还有些不适应,受了风寒。”   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陈青青还是少不得关心:“妹妹不要紧吧,除了头疼,还有别的不适么?既然已经请了御医过来,就让他好好给瞧一瞧。”   “多谢姐姐关心,我就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柏絮妤摇了摇脑袋,唤了一声丁澜:“你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曹御医要来给本宫请脉。”   “奴婢明白。”丁澜动作麻利的退了下去。   柏絮妤又道:“那姐姐就请先去用膳吧,妹妹想先去房里歇一歇了。”   “好。”陈青青反正也不想和怡嫔多说什么,爽快的应声便领着侍婢回了房。   偏是这么凑巧,就在要穿过庑廊的时候,一个小宫婢毛手毛脚的跑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子污水不偏不倚的撞在婉贵人身上。   哗啦一声,陈青青的旗装从腰间湿到小足,惊的她险些叫出声来。   云澜惊得脸色大变,轮过来一巴掌就打在那小宫女儿的肩膀上。“你作死啊,这样冒冒失失的干什么?瞧瞧,把贵人的衣服都弄脏了。这点子活儿都干不好,等会儿就把你送去慎刑司训诫几日,再打发去辛者库好好磨砺磨砺。”   “姑姑饶命啊,奴婢是想赶紧干完了手里的活,好传晚膳给贵人享用。哪知道侧殿的地板特别脏,擦了好久才擦干净。心里怕耽误了时辰,这才走的急了些。奴婢不是故意的,求贵人饶了奴婢吧!”小侍婢紧忙搁下手里的铜盆儿,跪下磕头。额头贴在满地的污水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因着有些眼生,看起来年纪又小,陈青青以为是内务府新挑来的粗婢,也就没有发作。“罢了,往后注意着点,别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   “多谢贵人恕罪,多谢贵人恕罪。”小侍婢泪水连连的道谢,依旧是叩头不止。   “得了,还不快滚下去干活。”云澜心烦不已。   陈青青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左右都是要沐浴的,弄脏了也不用自己动手洗。轻描淡写的揭过这件事去,也显得她大度宽和。“云澜,你去准备热水,我先沐浴再用膳吧。”   “这……”云澜有些为难:“贵人有所不知,您沐浴的那个木桶有些漏,上次让内务府的奴才换新的,他们说库里暂时没有现成的,就着人修了一下。前几天多雨,奴婢也没顾上试一试,今儿拿出来的时候发现还是不好。”   “漏得厉害?”陈青青沉眉问道。   “是呢,别的倒也不怕,这会儿天有些凉了,水漏的快,自然也就凉的快,奴婢担心您受凉。”云澜说的也是实情,但心里同样忍不住憋气:“内务府那帮奴才,就知道敷衍人,回头奴婢就去找他们说说清楚。只是眼下,衣裳脏成这个样子,奴婢没好好服侍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陈青青叹了口气:“罢了,这么多年,我也早就习惯了。后宫是什么样子,心里清楚就行了。要不然就是有银子,要不然就是有恩宠,内务府那帮子奴才也只认这两样。”   稍微一想,她又接着道:“怡嫔这会儿要让御医请脉,一准儿不会去沐浴,这么着吧,你让人准备水,我自先借用她的浴桶。稍后打发个小侍婢说一声也就是了,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是。”云澜松了一口气:“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其实每个宫里,都设有沐浴的内室。内室一般在里间,较为隐秘。陈青青想了想,将浴桶搬过自己的内室有些麻烦,又唤住云澜:“罢了,就去怡嫔的内室沐浴好了。省的搬搬抬抬的浪费时间。”   “是,贵人,奴婢明白了。”云澜怕婉贵人着凉,动作麻利的退了下去。   丁澜在宫门外等了不一会儿,曹旭延就到了。“曹御医请随奴婢来,怡嫔娘娘吩咐奴婢为大人带路。”   曹旭延也没有多心,毕竟他从来就没有伺候过怡嫔这一宫,不熟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身为奴才的,没有主子的吩咐,紫禁城里是不可以随处乱走的。御医也是一样。尤其御医伺候的还是后宫,后宫除了宫婢就是宦官,连大内侍卫没有主子的传召,也只能于宫门外当值,是不许踏足宫门半步的。   为此,曹旭延才犹豫该不该来。这会儿了,也就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心反而定了。“劳烦姑姑。”   跟着丁澜往里走,越走越深。曹旭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每个熬在深宫里的女人都不容易。越是这样想,他的脚步就越沉重。这红墙金瓦到底困住了多少人的灵魂?埋葬了多少青春?   “大人里面请。”丁澜在庑廊下站住了脚步:“奴婢还的去为怡嫔娘娘传膳,就不进去了。里面自然有侍婢侍奉大人为娘娘请脉。”   “劳烦姑姑了。”曹旭延很客气,以礼相送。言罢,便自顾自的走到门前。虚掩着的房门轻轻一碰就已经开了。曹旭延慢步走进去,低首行礼:“微臣给怡嫔娘娘请安。”   “曹旭延你好大的胆子。”陈青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她已经宽衣,才走进浴桶,身前连遮挡的屏风都没有瞧见,就看见曹旭延直直的立在面前。捂住了胸口,陈青青迅速的缩进了浴桶之中,恼羞成怒的吼道:“谁让你进来的,你胆敢擅闯妃嫔浴室,有几个脑袋够砍?”   曹旭延也是万分的错愕,激动的险些咬断舌头:“臣该死。”确切的说,他抬起了头,也看见了不该看的。现下虽然是低着头,但脸庞已经烧红了:“臣该死,臣是来给怡嫔娘娘请脉的。”   “管你是干什么,给我滚出去。”陈青青恨的不行,恨不得一刀剜出他的双眼。“滚出去。”   “姐姐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的性子,说话办事从来滴水不漏,妹妹我还是第一回见你动这样的大怒呢。敢问姐姐,上一回发脾气,是不是心上人被杀的时候啊?”柏絮妤云淡风轻的走进来,不紧不慢的停在曹旭延身旁。“我的好姐姐,你不舒服就早说,妹妹理当让曹御医先给姐姐请脉。   只是不知道,姐姐你来我的内室沐浴,又将替我请脉的人引来此处,究竟意欲何为?该不会是姐姐你不能得皇上的雨露,就想着从旁人那里借种吧?要知道,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姐姐的父亲,好歹也是朝堂上的大员,怎的姐姐就这样不管不顾……脸面呢?”   “你……”陈青青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柏絮妤会这么狠,如此这般的暗害了她。“那个小侍婢,还有浴桶都是你安排的?就连……云澜也是你收买了去?”   “没有姐姐,云澜不过是取水的时候,晕过去了。”柏絮妤扬了扬眉毛,冷声道:“收买一个人,那得花多少银子啊。打晕一个人,木棍子就行了。妹妹在姐姐眼里,蠢钝如猪,只晓得跋扈张扬,又怎么会用钱来收买人心呢?”   曹旭延面如死灰,心里说不上是怎么个恨。“怡嫔与婉贵人有什么恩怨,只怕与微臣无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怡嫔为何要这样害微臣?”   “曹御医的记性可真差呢。”柏絮妤冷冰冰道:“当初我有孕的时候,你不是也替我请过平安脉么?我肚里的孩子,如何你保不住?”   陈青青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厉声道:“你这样暗害于我,有曹御医作证,我自可以禀明皇上,处死你也不为过。”   “哦?”柏絮妤放浪而笑:“哎呀我的好姐姐,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你当皇上会相信你说的话么?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是什么理由让你失宠了这么多年?一个在皇上眼中早已经不贞不洁的人,还妄想着皇上能相信清白,这可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了。”   陈青青赤身**,自然是不敢站起来的。可她眼中的锋利的光芒,早已经如同飞箭,射向了面前的怡嫔。“你到底想怎么样,来个痛快的!”   “我不想怎么样。”柏絮妤脸色一凛,语调陡然提了上去:“谁叫你出卖我,活该你这辈子都得受制于人。” 第六百六十一章 折得莲茎丝未放   曹旭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万分。见怡嫔不依不饶,心里也是着急的不行。“怡嫔娘娘到底想怎么样,不妨直说吧。”   “你们倒是同仇敌忾了,今儿连我在内,撞破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但姐姐也别怕,说白了,这些都是我的人,妹妹不会不晓得轻重,她亦然。所以,从今往后,姐姐只要真心真意的帮衬妹妹,也算是揭过去这一篇儿了。   你我之间,你害我一回,我再害你一次,总算是扯平了。若是姐姐不服气,只管向妹妹讨还回来。但你要相信,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做的坏事越多,越容易把自己计算进去。”   陈青青的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子,骨手上的骼却被捏的咯嘣作响。   “姐姐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柏絮妤轻轻的摆一摆手,示意跟随在身后的侍婢退下去。而她自己却一指曹旭延:“大人不是让本宫直说吗,那好,就请曹御医廊下说话。”之所以选择廊下,柏絮妤是想,曹旭延八成没有胆子跟自己入内堂了。   “怡嫔娘娘。”曹旭延没走几步,果真就停了下来。“微臣不过一介御医,会的无非是请脉断症,您何苦用这样的法子来捉弄臣下。您可知道,这牵连到的乃是臣满门的性命?”   柏絮妤蹙了蹙眉,委屈的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还有半点法子,也不敢得罪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不是么?曹御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宫还想要再度有孕,盼望着曹御医能给写个好方子。”   “微臣只怕,这并非是娘娘的真心话。”曹旭延也不傻,怡嫔才陷害了自己,即便自己真的不介意,给她开了方子,难不成她真的敢喝?“娘娘还是痛快些好。”   略微有些感伤,柏絮妤也想痛快一些,但实际上她能怎么开口呢?“罢了,曹御医,本宫知道你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私下里调配了不少坐胎药,分别送去了令嫔、舒嫔哪里。本宫不得皇后娘娘喜欢,所以至今也没得到这样的恩赐。敢问曹御医,服用了你调配的坐胎药,是否很容易就能受孕?”   “不敢保证一定能马上有孕,但至少能调理好各位娘娘玉体底子,容易有孕。”曹旭延如实回道。   “那便是了。”柏絮妤点了点头:“一日之间,即便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难曹御医两回不是。皇后娘娘既然没有懿旨赏赐这样好的药,本宫也不敢厚颜相求。只是……却希望自己没有的,旁人也不要轻易就有!”   目光凝视着面前的曹旭延,柏絮妤恳切低语:“熬在宫里原本就不容易,本宫光明磊落的法子用过,小肚鸡肠的也用过,宽厚善良的待人,却被自己身边的人算计。所以时至今日,本宫只希望皇上能多几分注意在本宫身上。倒也不是让你下毒,放些什么麝香损害旁人的身子。曹御医精通医术,总有办法让这两位不能侍寝是不是?暂时的而已。”   柏絮妤虽然知道自己不能诞下皇嗣,但她还想再尝试一次。“只要本宫能把握时机,再度有孕,就可以得到晋封。一朝为妃,本宫就能堂堂正正的陪伴皇上身侧。于愿足矣。”   曹旭延坚持方才的话:“娘娘抬举微臣了,微臣不过是个只会瞧病的郎中,哪里能左右娘娘的恩宠,实在不敢承受娘娘交托的重任。”   “你真的不怕,方才的事情传扬到皇后娘娘耳中么?不错,或许生与死,你看的并不是那么重。名利富贵你也尽可以弃之无物,但是皇后娘娘对你的恩典难道你能辜负么?当年,端惠皇太子经你之手诊病,却因为风寒那么小的毛病而薨逝,你心中就没有愧疚么?”柏絮妤以为,曹旭延肯这样死心塌地的追随皇后,一定不是为了官职以及皇粮俸禄。   那么……不是恩,就是情了。   柏絮妤想,曹旭延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觊觎皇上的女人。何况皇后高贵典雅,系出名门,心里一直都装着皇上,也根本不会看上这样一个小小御医。不是还传言,说皇后与和亲王早年相识,又是和亲王的心上人么?   连堂堂王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女子,再不济也不会被小御医勾搭上。那就只能是恩了。   ”皇后娘娘对你,非但有提携之恩,还有宽恕之恩。若非如此,你伯父坏事做尽,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紫禁城里继续伺候。还赏了副院判的差事,曹御医,你也不想给皇后娘娘添乱是不是?这种事情,可是名誉扫地的。”   言止于此,柏絮妤不再往下说了:“时候也不早了,再留曹御医,怕是真有不便了。您请吧。”   “臣告退。”曹旭延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快步走出了启祥宫。   “丁澜。”柏絮妤唤了一声:“你散出风去,只说曹御医漏夜前来为婉贵人瞧病即可。”   “娘娘,这样会不会牵累到您?”丁澜总觉得这样做心急了些。“不如再等等吧?说不定曹御医会答应娘娘呢?”   “必不会的。”柏絮妤冷冷一笑:“他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要是有异心,早就被旁人收买了去。我一无权,二无钱,什么也不能许他,才会用这样一石二鸟的伎俩来收拾他。没办法,她可是皇后眼里唯一信任的御医。只有他动手,才不会惹人怀疑。若此,就必得给他施加点压力,更何况丁澜你可别忘记了,还有那一位呢。”   “把衣服给她送进去吧。”稍微一想,柏絮妤又拦了丁澜:“罢了,你把衣服拿来,让我去送。”   “娘娘只怕婉贵人不会说好听的话,您又何必……”丁澜略有些担忧。   柏絮妤却坚持:“没关系的,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早晚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丑话说在前头,自然有它的好处。拿来吧。”   捧着婉贵人的衣裳,柏絮妤孤身一人走了进去。“姐姐,水凉了么?会不会有些冷,你快把衣裳穿好,别贪了凉。”   “贪凉算什么?”陈青青已经气到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了:“你不是希望我死么?   “我若希望姐姐死,就不会只是自己进来了。方才领着皇上一起来,不就达到目的了么?”柏絮妤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泪水瞬间充盈眼底。“姐姐,你可知道,在我孤立无援,六神无主的时候,只有你默默陪伴在我身侧。   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你当成我嫡亲的姐姐了。想着后宫里无依无靠,有你相伴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哪里知道,原来姐姐你仅仅是把我当成一枚棋子。且还是一枚最没有用处的棋子了吧。”   见她落泪,陈青青心头的怒火渐渐的消退了不少。“我说了,纯贵妃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姐姐不必狡辩了,纯贵妃亲口对妹妹说了,就是姐姐相告的。当时,姐姐一心想要攀附纯贵妃,所以什么都肯说。”柏絮妤想起自己这些年惨痛的精力,脸色阴沉的不行。“旁人欺辱凌弱也就罢了,连姐姐对我,竟也是如此,叫我怎么能不伤心呢。   怪只怪我自己没有本事,不能得到皇上的怜爱。还要被娴贵妃羞辱,被后宫里花枝招展的女子唾弃。被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妹背叛。”   陈青青见无可抵赖,只好承认:“我也是没有办法,纯贵妃根本就不可靠……只是当时……我一时糊涂罢了。但这些日子,我对妹妹的照顾皆出于真心,我亦没有再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情,可今日之事,你的这一番话,已经伤透了我的心。”   “如果可以,我愿意补偿姐姐,但求姐姐和我同心同德。”柏絮妤慢慢的抹了一把眼泪,却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苦闷:“姐姐,你可知道,被人剥去衣裤当众羞辱的滋味,不亚于你今日的屈辱。但只要活下去,什么都还有希望不是么?   与其咱们在这里内斗,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得到咱们想要的一切。一辈子早晚会葬送在这深宫之中,何不做能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主子,偏是要受尽脸色呢?”   看婉贵人不再说话了,柏絮妤慢慢的起身:“水凉了,姐姐快些起来吧,妹妹回房了。”   陈青青嚼着恨,第一次发现这个柏絮妤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蠢。但是想以情动人只怕没门,原以为可以借她的美貌,让皇上多看这里几眼,现在却该是除掉这个身边隐患的时候了。只是,纯贵妃也是真的不可靠,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纯贵妃欠缺的却是替她做事的人。“走着瞧吧。”   金沛姿焦虑万分,往常这个时候,曹御医早该到了,可这会儿了依然还是没有消息。“你听准了么?后宫里真的是这么传的?”   敏澜连连点头:“错不了娘娘,奴婢听的仔仔细细的。昨晚上,曹御医真的私下里去过启祥宫,说是给婉贵人瞧病。” 第六百六十二章 :绰虐顾我颜不欢   曹御医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金沛姿越想越觉得一定是陈青青与婉贵人作祟,必有后招。于是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这么着,你去太医院一趟,请曹御医到长春宫,本宫先去皇后娘娘那儿请安。人聚齐了,想必话也能说得清楚一些。曹御医不过是御医而已,她们若有心思,一定不会是冲着御医去的。”   “是,娘娘,敏澜明白。”脚步轻灵,敏澜紧忙就按照吩咐往太医院去了。   金沛姿领着荟澜火急火燎的往长春宫去,才落了肩舆,人还未下来,就瞧见前来请安的妃嫔都匆匆退了出来,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怪异。“令嫔妹妹。”   魏雅婷正好走出来,一眼就瞧见嘉妃来了:“嘉妃娘娘万福。”客套的行了礼,她自然会意的走上前:“姐姐今儿来的略晚了些,没瞧见方才那一出。”   “哦?”金沛姿心里有些害怕:“莫不是与曹御医有关?”   连连摇头,魏雅婷也是不解:“为了什么,臣妾倒是不知情,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姐姐若有功夫,不妨叫上舒嫔姐姐,去臣妾宫里坐坐。”   “也好。”答应之余,金沛姿又觉得不妥:“可敏澜已经去请曹御医过来了,这不是要走岔了么?”   “曹御医这会儿不在宫里。”绮珊正好走过来,听见嘉妃的话,如实道:“早已御药房的奴才送坐胎药过来的时候,说曹御医告假了,想必这会儿一定不在宫里。”   “好吧,那咱们这就去。”金沛姿愁眉不展,总觉得心口堵得慌,极为不舒坦。像是紫禁城的空气都稀薄了好些,窒闷的叫人怎么着都不舒服。   兰昕面无表情的伏跪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这番话,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都是从皇上的嘴里说出来的。容不得她不相信。   内寝之中,鸦雀无声。想必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回音。尤其这一日,殿上的大瓮里,还添置了好些冰块。隔不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听见冰碎裂的声音,心也跟着裂了。   弘历走进来的时候,满面愤怒,想也不想就赶走了前来请安的宫嫔。兰心知道,若不是动了大怒,他不至于如此。然而一开口,他就指责自己期满诓骗,真是叫人有些哭笑不得呢。   “皇后怎么不说话了?”弘历铁青着脸子,语声压的很低很低。“你不是最清楚这些事情的人么?当年芷澜离宫,不是你一心安排的么?这下子可真是极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送出了皇宫直接又让人接回了傅恒府邸。还存心把朕当傻子哄么?”   强忍着委屈,兰昕压制住自己的惶恐,仅仅以愕然填满双瞳:“臣妾并不知道此事,也不相信傅恒会糊涂到做出这样的事情。臣妾很想问皇上一句,这么多年的相处,您也是看着傅恒一点一点长大的,难道连您也不相信他的为人么?臣妾还想再斗胆问皇上一句,制造这样讹传,在背后捅刀子的人究竟是谁,为何他能知道如此隐秘的这些事情,现在揭晓,又存了什么居心?”   弘历很想从兰昕的眼里看出一丝松动,但是很可惜,他看见的只有决绝,没有其余。“皇后可别忘了,你是答应过朕的,坦白以待。朕现在……好,就当朕现在不是天子,仅仅是你的夫君,对朕你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臣妾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夫君都没有半点隐瞒。”兰昕沉痛不已。“皇上若是不相信臣妾的话,尽可以传召告密之人前来对峙,他手里若是有半点证据,臣妾任凭皇上处置,绝无二话。”   “兰昕。”弘历已是勃然大怒:“朕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狡辩的话,朕要听的,是实话。”这么多年来,弘历一直觉得,他身边最不会算计的女人就是皇后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会算计的女人,竟然一算计就算计了自己十多年甚至更久。“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朕说一句真心话?芷澜的脸是你毁了的吧?你让傅恒给她夫人的名分,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别告诉朕,你仅仅是因为可怜她?当初,一盏毒酒,你送她出宫,留下这条活口,难道是别有用心?朕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够坦诚,你囚禁一个被朕厌弃的女子,到底用意何在?还是,你想告诉朕,傅恒对芷澜是真心的?你愿意成全她们?”   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没有变,兰昕是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皇上,芷澜不过是暖床婢,是太后安插在您身边的暗哨,是被您厌弃,又被臣妾赐死的罪婢。她身上能知道什么关于皇上惊天的秘密,她又能帮衬臣妾什么?   这些年来,臣妾是用真心在对待皇上。皇上不是看不出来,更不是感觉不到。难道皇上情愿相信外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与您朝夕相对的臣妾么?”   揉了揉眉心,弘历没有重重的拍打桌案。他仅仅是将自己拇指上带着的羊脂白玉扳指取了下来,揉捏在指尖。   “方才,皇上说臣妾毁了芷澜的容貌,这根本是莫须有的事情。臣妾不敢说自己心地善良,但对于一个罪婢来说,臣妾也没有必要下此毒手。皇上您可曾想过,倘若是因为芷澜的容貌被毁了,才让傅恒认不出她的身份,蒙混进府,后又故意有人前来披露此事,那么这一份用心是冲着什么而来呢?”兰昕有些凝噎,却尽量放慢自己的语速,希望皇上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弘历站起身子,已经相当的不耐烦。“朕现会传召傅恒入宫,详细询问此事。”   “皇上……”对于兰心来说,傅恒比自己的命更要紧。“傅恒他不会对皇上有异心的,臣妾可以拿性命保证……”   “异心或许没有,忠心也未必尽然。”言罢,弘历决绝拂袖,留下伏跪在地上的皇后扬长而去。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兰昕的泪水才缓缓从眼底流出来,终究还是相负,却不知是谁辜负了谁。抬起头,那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竟然留在了案几上。自从她将此物赠予皇上,便是一日也不曾离开他的拇指。却原来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习惯不喜欢,说取下来,摘了也就不要了。   “索澜,让薛贵宁去打听清楚,究竟谁觐见过皇上,谁又递了什么折子上去。本宫一定不能让傅恒含冤。”兰昕从前并不过问朝政上的事情,即便是永琏活着的时候,有人刻意拉拢,她也是规规矩矩的走自己本分该走的路。   却不想事情发生的这样突然,忽然就有人捅了这么大的马蜂窝。“本宫不能让春和有事。”   “奴婢明白,只是皇后娘娘……”索澜到现在还在发抖,仅仅是因为皇上来的时候与走的时候,那样骇人的表情,如同长剑深入自心,怎么都拔不出来。“方才皇上走的时候,奴婢听他吩咐李公公,说……”   “说什么?”兰昕已经很不好了,也不差这一句。“你直说就是。”   “说锁闭长春宫的宫门,要皇后娘娘安心静养,不必理会宫里其余的琐碎事。”索澜咬住了唇瓣,这长春宫现在,怕是连一只蚊子都难飞出去了,更别说能打探消息。   长长的叹息一声,兰昕已经伤无可伤了。每每,他总是这样凉薄之极,然后又回头,劝自己原谅,哄自己宽心,仿佛一切都能一笔带过,来去不留痕迹。她徘徊过,却步过,无助过,更迟疑过。心伤透了,反而坦然了许多。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六阿哥与七阿哥哪里都好好照顾着。”兰昕抹了一把眼泪,才发现原来眼里的泪真的不多了。“日子总要过下去,无论是困在长春宫还是紫禁城,其实没有差别。皇上他……会想明白的。”   金沛姿听了令嫔与舒嫔的描述,知道皇上是动了大怒,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三个人说了不一会儿的话,就开始发呆,房间里死气沉沉的,硬是没有半点儿声音。但即便如此,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愁绪凝结在一起,心也更近了一些。   “不好了……”夏澜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惊扰了三位娘娘。“奴婢冒失了。”   魏雅婷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说,何事?”   “皇上下旨,锁闭了长春宫的宫门。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不理会后宫琐碎事儿。另外,还让人传了富察大人入宫,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夏澜一口气说完,脸上的红潮又腾起:“奴婢四下里问过前来传旨的小公公,根本就没有御医去请过脉,也根本就没有人传召御医入长春宫为皇后娘娘请脉。”   金沛姿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绮珊登时吓得跳起来,连忙上前去扶:“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 第六百六十三章 :花轻疑是红绡挂   “清油精。”金沛姿艰难的挤出这三个字。   魏雅婷连忙吩咐夏澜拿了过来:“姐姐,让我来。”   绮珊略微错开了身子,让令嫔将清油精涂抹在嘉妃的太阳穴以及人中穴。清油精味道极冲,仅仅是用指尖点一点涂抹上去,味道就已经能够让人清醒了。何况其中还有薄荷、冰片等微微发凉的药物,醒神是最好不过了的。   才涂上片刻,金沛姿就缓了过来。“无碍的,许是最近休息的不好,精神略差。不妨事儿。让两位妹妹担心了。”   “姐姐才诞下八阿哥永璇,原本身子的虚亏就没有调养过来。这会儿又受了惊,所以才会……”魏雅婷心中暗替皇后叫屈:“可咱们终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有心帮衬皇后一把,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哇。”   绮珊也是这个心思:“是了,到底皇上因为什么生皇后的气,下旨将皇后娘娘困在长春宫中,咱们总要弄明白才好。否则凭空猜测,就贸贸然动手,不添乱就是万幸,哪里能指望咱们拨乱反正呢?”觉得用词不当,绮珊又道:“也不是拨乱反正,而是化解眼前的危机。但能对皇后娘娘痛下毒手的人,从前是太后,如今会是谁?”   金沛姿知道的毕竟多一些,她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放松了紧绷的心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许皇后娘娘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咱们光是着急也无济于事。这样吧,我就说永璇身子不适,请皇上过来瞧一瞧,你们见机行事,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咱们三个分头行事,一起想法子,一定能让皇后娘娘化险为夷。”   “也好。”绮珊与魏雅婷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只是姐姐你要当心身子啊,千万要珍重。”魏雅婷不放心的叮咛一句。   “知道了。”金沛姿温然一笑,很珍视这些看似微弱的关心。实际上,深宫之中能有真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平安顺遂,如此而已。   “奴才给皇上请安。”傅恒恭敬的行了礼。   弘历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府上的夫人可随行而来了?”   缓缓一笑,傅恒恭谨应声:“有皇上的圣旨,任是谁也不敢违背。奴才自然协同夫人一并入宫了。”   “请进来给朕瞧一瞧。”弘历饶有兴味的瞥了傅恒一眼:“朕希望你们是真的鹣鲽情深,而不是一个强迫一个委屈,装模作样的给朕看。”   傅恒没有说话,这些年芷澜空有夫人的位分,没有实质,她心里怎么会有自己呢?再往深里说一层,当年对芷澜的喜欢不过是年少轻狂,以为自己能给她一份安宁,这才会不顾一切的将她锁紧自己的性命。现在想一想,却竟然是能够放下的。那份一往情深的执念,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芷澜激动不已,阔别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再回到了这里。养心殿里的种种,隐隐约约都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尽管很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许多物件儿早就频频更换过无数次,但是她还是觉得熟悉,觉得温馨,就连呼吸也变得曼妙起来。这种久违了的感觉,是真的妙不可言。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芷澜依照从前的礼数,毕恭毕敬的朝皇上拜了下去。“一别数载,皇上容颜未改,可惜奴婢整张脸都毁了,不能以本来的面目示君,还望皇上恕罪。”   灰蒙蒙的面纱,芷澜特意选得厚一些。她不想让皇上看见她如今的样子,这是她心中的最痛,远比被皇后赐毒酒毁容更甚。不为旁的,一直以来忍辱偷生,依附福晋妙芸,等的不就是与心上人重逢么?而今真的重逢了,却竟然是这样一种局面,怎么会叫人不伤心呢?   “你是芷澜?”弘历虽然能够确定她的声音,却还是禁不住再问了这一句。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芷澜。”跪在地上的女声如旧,清脆温和,听起来舒心至极。   弘历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问:“你怎么会成了傅恒的夫人?”   “是奴才将芷澜带回府中,给了她这样一个名分。”傅恒接茬回道。   “朕没问你。”弘历的语气听得出是动了薄怒。   傅恒默了声音,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   芷澜似乎是等着皇上问自己,然而真的听见了,心里又是另一种的翻滚。“皇后娘娘赐了奴婢一杯没有剧毒的毒酒,于是奴婢没有死。醒转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全给毁了,而那时见到的人便是富察傅恒。可以说是大人救了奴婢。也可以说,大人没有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将奴婢远远的送走,反而是藏在了自己的府中。”   “说下去。”弘历对芷澜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年少时,随后的很多年,她一直侍奉在皇后身侧,很多印象已经模糊了。所以当看见芷澜如今的样子,他也是多多少少会觉得心疼。   芷澜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才继续说话。“那时候,奴婢觉得天都塌了,几度轻生。但大人执意不许,希望奴婢能珍惜自己,并许以夫人的位分,留在府中过活。这一熬,也就是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大人对芷澜客客气气,犹如上宾。没有半点的不好,当然也完全没有福气之实。反而是一直让福晋与奴婢交好,从奴婢嘴里套取关于皇上过往的种种琐事。”   傅恒狐疑是自己听错了,但心思一动,他马上明白并不是听错了就能掩盖住居心的。“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让福晋与你交好,暗中窥察关于皇上的事情了?你可有凭据?”   昔日美人面说变就变,如今身旁的人也是居心叵测。傅恒懊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这才是真正的农夫和蛇。他毁了芷澜的容貌,只是为了能把她好好的留在身边。虽然不乏私心,可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因为容貌而嫌弃过她分毫。   可如今看来,自己当初还不如不救这个女人。由着她在乱葬岗被饿狼叼去,或者为了生存下去,坠入青楼出卖身子,又或者远远的逃离京城避祸,此生不复相见。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过现在。“你的脸是我毁的,根本与皇后娘娘无关。”傅恒当着皇帝,铿锵有声道:“你要怪就怪我,要恨就恨我,与皇后娘娘无关。但是芷澜,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有凭证,倘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皇上,您听见了吧?”芷澜满面是泪,打湿了厚厚的面纱。“这些年,奴婢只要做不好,就要遭这样的冷言冷语,甚至一顿毒打。奴婢为求自保,也为能洗刷冤屈,一直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日,能将满腹的苦楚对皇上一吐为快。”   傅恒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你喜欢珊瑚,我让人四处去找,得一串最红的给你。你喜欢翡翠,嫌府中那些水头轻,我更是不惜大价钱买给你。你说自己陋颜,没有面目见人,我请绣娘入府,日夜不停的为你织鲛绡面纱,一匹千金。   这些不光是因为我心中愧疚,而是我真的想给你最好的,难道这也是位了利用你才使然么?倘若我对你有半点不好,你岂会有现在的样子?我只将你囚禁言行拷问便是,待你说出实情,将你狠狠斩杀,永绝后患不好么?我何必要给你名分,让你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宝剑一样,时时刻刻带着威胁留在我府中?   芷澜,做人要讲良心,我富察傅恒所做的事情,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么你呢?”   说到这里,傅恒朝弘历一拱手:“奴才大言不惭了,即便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奴才也有愧于皇上。芷澜到底是皇上的人,又是从皇宫里赐死拖出去的。千不该万不该,奴才不该自作主张将她留在身边,更不该毁了她的脸,扭曲了她的心。   所以,无论皇上要怎么处置傅恒,傅恒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求皇上网开一面,不要迁怒长姐。长姐从来就不知晓此事,是傅恒没用,给长姐……惹祸了。”   这话听起来耳熟,好似兰昕也说过。弘历依旧不悦,眉宇之间的怒气丝毫没有缓解。“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竟然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纵容她活着的人,竟然是朕最信任的人。而将她留在身边只怕是动机不纯,也就是说,一直以来,算计着朕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你与皇后!”   连用了三个“竟然”,傅恒能听出这件事是真的令皇上错愕。虽然想不通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结果却不会出乎傅恒的意料。“奴才愿意以死赎罪,求皇上开恩。”   芷澜不想傅恒这么快就有了态度,心里微微惊愕。傅恒若是真的以死偿命,拿自己的存在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了。这该如何是好? 第六百六十四章:顷刻光阴都过了   “皇上,嘉妃娘娘在外头求见。”李玉隔着门说话,语气焦虑:“说是八阿哥病了,想请皇上过去瞧一瞧。”   “吩咐御医去瞧。”弘历极为冰冷的声音,隔着门就足以穿透李玉的身子,震慑其心。“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来。”   “嗻。”短促的应了一声,李玉逃一般的退了下来,生怕再度激怒皇上。   弘历轻哂一笑,看一眼芷澜,认真问道:“朕想看看你如今的容貌,可否?”   芷澜双手捂住了纱巾,很为难也很惶恐。“皇上,奴婢不敢……怕惊着皇上了。”   “朕想看。”弘历威严的声音倒着压倒一切的霸气,虽然只是平常的语调说了这么一句。   犹豫再三,芷澜终究还是照着办了。她轻轻的取下鬓边的樱花簪子搁在地上,缓缓的用双手同时揭开面纱的两角。一瞬间,那张被遮盖的严丝合缝的脸颊,就呈现在了天子的面前。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弘历还是着实被惊了一跳。“怎么会……”   “是绿矾油。”傅恒愧疚的垂下头去,他也不是情愿的。那会儿是真的爱了,怕失去,这会儿也是真的觉得不值,但因为是自己造成的伤害,他心中有愧。   芷澜泣不成声,捂着脸痛心的哭了起来。   弘历喟叹了一声,似乎多有无奈:“朕还记得,你才来朕身边侍奉的时候,那样纯真无邪的样子。你喜欢笑,也喜欢哭,常常被朕捉弄的偷偷掉泪,但只要朕三言两语,稍微哄哄,你便会纯真的笑起来。那样子真的很美。这些,朕都记在心理,芷澜,朕亏待你了。”   “皇上,您既然记得奴婢的好,当初……当初为何不要奴婢?”好不容易,芷澜才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她是真的很想知道,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   她不是丑的见不了人,更不是不得他喜欢。时至今日,皇上还记得当年与她的情分,如此,为何就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呢?“奴婢斗胆求皇上您如实相告,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了奴婢太久太久……”   “因为你心坏。”弘历直言不讳,毫不顾忌芷澜的感受。“朕早就知道,你是太后择选的暖床婢,你服侍朕是为了什么,朕心里很清楚。可朕当时并没有瞧不起你,依旧是对你好。可惜,你的心太坏了,你只想让朕看见你所谓的好,暗地里,你做过多少对不起朕的事情,难道朕都看不透么?”   芷澜连连摇头,哽咽道:“奴婢不是存心的,是太后逼迫奴婢的。”   “勾引萧风也是太后逼迫你的?”弘历锋利的眸子掠过寒光:“朕原想着,给你个名分,可你偏偏不安分。为了能接近朕,你连朕身边的人都加以利用,你当朕不知道么?最后为何会将你指给皇后,亦是朕希望离得远些,你能看清楚该怎么当朕身边的女人。可惜啊,芷澜,你太让朕失望了。皇后的宽惠仁慈你没有学会,太后的毒辣狠戾,无处不算计你倒是学的精通至极。就连现在,都未肯悔改。”   “皇上……”这话让芷澜大惊失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勾引萧风,奴婢没有……奴婢不过是想更多的关心皇上,也许,也许这僭越了身份,可奴婢真的没有想过那些……”   傅恒见见的听明白了什么,表面上皇上实在追究自己的责任,但实际上,皇上一点儿也不怜惜芷澜,甚至有些怨恨于她。暗中察言观色,傅恒不再多说话,仅仅是听着看着。也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想的那么坏。   “朕不想听你废话。”弘历苍凉的眸子透出疲倦之意:“你究竟暗中用了谁,将你藏匿在傅恒府中的事情传到了朕的耳朵里来?”   芷澜动了动唇,却摇了摇头:“奴婢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若不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奴婢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   “好。”弘历瞧出来她是不想说,也不勉强:“朕早就有严旨,后宫再有争斗之心,不必打发去冷宫,直接杖毙便是。你虽然不是朕的后宫宫嫔,但你好歹曾经在紫禁城里苦熬过岁月。”略微颔首,弘历拿定主意:“朕不会杀你,一则是顾念旧情,二则是不想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仿效杖刑,朕会让内侍监手持棍杖从养心殿一路追打你,直到赶出京城。   你可以就死,但倘若你自戕,朕便叫人剥去你的衣裳悬挂在菜市口受万民唾弃。你也可以不死,只要奔出了紫禁城,你就能乞讨为生,另谋出路,总之何去何从,你自己选。”   稍微想了一想,弘历又想出了一种可能:“对了,倘若你情愿领受杖刑,任由内侍监将你活活打死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朕会让人拔去你的衣裤,专打臀部、大腿,只要你不怕羞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芷澜以为,自己的命已经不能再坏了。却不想,原来还可以如此。“皇上,您怎么可以如此薄情?”   “朕薄情?”弘历反问了一句:“早在萧风对朕起了异心之时,他就偷偷去见过你。当时,朕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却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恕了你。佯装不觉,由着你继续好模好样的做你的夫人。可惜,你是个心肠坏到极点的女人,你不但不知道感恩,还要拖着富察氏一族陪你下黄泉。你当朕真的瞎了眼么?”   “皇上。”芷澜泪落如雨:“奴婢再不济,对您总是一片真心吧?您难道连这些都不顾念了么?”   弘历冷冷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朕若不是顾念这情分,何苦不让人将你打死作为了断呢?皇后饶你一命在先,朕饶你一命在后。一前一后,你总该满足了吧?”   “奴婢只是见过那人一回,他告诉奴婢,说今日可以成事。叫奴婢把该说的都对皇上说清楚了。”芷澜边哭边揉着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脸上的泪。“其余的,奴婢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了。皇上,求求你,饶了奴婢吧?求求您念在奴婢对您一片真心,就让奴婢留在您身边吧?哪怕,哪怕是替您研磨,或者到下院做些粗活,芷澜不愿意离开皇上,芷澜不愿意啊。”   “李玉,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朕说了什么你听不见是不是?”弘历大吼一声,已经是气急败坏。“佛口蛇心,你仗着朕顾念旧情,一而再再而三的作乱,当朕眼睛瞎了么?有你的好,芷澜,你记着朕的话,有你的好!”   眼见着自己道出了知道的一切,仍旧么有挽回皇上的心,芷澜也是绝望到底了。“皇上,您好狠心啊。您怎么能如此狠心?不错,奴婢是做了很多坏事,可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了皇上。皇上以为奴婢是佛口蛇心么?那您自己呢?”   看了一眼傅恒,再看皇上一眼,芷澜哈哈大笑:“皇上,你有什么资格让傅恒跪在您面前忏悔,他对我再狠,也没有不讲伦理纲常。毕竟我是您厌弃了的罪婢,而他一直以礼相待,没有半分的轻践。可您呢,您是怎么对他的?”   弘历的脸微微变色,只可惜李玉跑的太远,并没有听见他那震心的吼声。“闭嘴。”   “闭嘴?”芷澜缓缓的站起身子,也不掉泪,也不软弱,更不抱希望了。“奴婢早晚会闭嘴,到时候想说也是不行了,倒不如说个痛快。皇上您窃玉偷香,竟然与傅恒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行苟且之事,你玷污了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氏,对,还有富察氏三族的清誉,你当奴婢不知道么?”   “李玉。”弘历叱责:“再不将人拖下去,朕先砍了你。”   “奴才在。”李玉慌里慌张的推门而入,惊慌失措的唤了内侍监进来:“还不快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赶出京城。”   幸亏门外有内侍监守着,又是李玉的心腹,他才不至于不知道皇上方才的旨意。“动作麻利些。快……”   “皇上,你这样做,可曾对得起皇后,可曾对得起傅恒,你就不觉得难为情么?哈哈哈……”芷澜疯魔一般的猖狂大笑,却被一个伶俐的小太监用软布塞住了口。   傅恒只觉得眼前漆黑一团,他简直不敢相信,原来那信笺上写的事情,都是真的。原来……原来妙芸真的与皇上有私情……   “皇上。”傅恒站起来才觉得双膝以下完全没有知觉,稍微动一动都觉得身子不稳。“若是您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告退了。”旋身要走,傅恒又停下了脚步:“不管您信也好,不信也罢,长姐她真的不知道整件事,一切的过失都是奴才一个人做下的。皇上,念在长姐与您这些年夫妻情深,七阿哥又不满周岁,您就别怪她了行么!”   “朕……”弘历很想解释他与妙芸的事情,却力不从心。“朕不会怪罪皇后的,你放心。朕只是想借这件事,引出那个为祸的人,所以才刻意冷待皇后,做一做戏。”   “多谢皇上。”傅恒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知道,皇上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梅花吹雪上戎衣   “沧澜,有什么动静么?”魏雅婷几番打探,只听说皇上处置了一个昔日的罪婢。但罪婢的身份不明,容貌也已经毁了,让内侍监棍棒追打的半路上,就因为受不了行人的眼光而一头碰死了。她现在满心的焦虑是傅恒与皇后。   见令嫔焦急的不行,沧澜也仅仅是摇头:“奴婢只听说富察大人出了养心殿就直接出宫了,但是并没有听说皇上有什么旨意,同样,也没有给皇后娘娘的旨意。”略微一想,沧澜又接着说:“奴婢还听说李玉他们都让皇上赶出来了,现下养心殿唯有皇上一个人待着。”   “这么着,你陪我去一趟养心殿,我当面向皇上求恩典,希望他能念在富察氏以往的功勋,宽恕皇后娘娘与富察大人。”   “不可啊。”沧澜毕竟在宫里伺候了一些年头,这样的事情大抵也能猜出一些来。“娘娘,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一准儿听不进去您的话。而且您连整件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好劝?嘉妃娘娘诞下八阿哥身子还很虚弱,皇上都没有理会她的求见。   嘉妃娘娘在养心殿外头跪求了好一会儿都不肯走呢,还是李玉连哭带求的哄回了景阳宫。您又何必自讨没趣,奴婢以为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魏雅婷却没有将堵在心口的污浊都呼出来。“你说的对,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不是心急就行的。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想一想。”   挖空了心思,魏雅婷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害皇后。太后如今已经疯癫失常,皇后对她来说,根本是一团模糊的记忆。而娴贵妃心性大变,成日里不是承乾宫就是慈宁宫,连皇上传召都婉拒不肯相见,又哪里会有这样狠的手段。   若说是纯贵妃,只怕她是有这个心思,却没有这个能力。虽然她成了贵妃,但毕竟母家没有权势。单凭生下两个阿哥就想与皇后抗衡,以卵击石不说,想必纯贵妃也没有这么蠢。   这就是真的奇怪了,总不能是从天而降的祸事吧?皇后才诞下七阿哥不说,且皇上一直心疼着她,到底也不会因为寻常的小事儿而动这样大的怒,还有那个容貌尽毁的罪婢到底是谁?   “怎的,娘娘聪慧过人,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么?”林海不知何时站在了令嫔身后。   魏雅婷没料想身后有人,唬的脸都白了,身子更是一颤,连鬓边的流苏都窸窸窣窣的响动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令嫔娘娘健忘,奴才现在是戍守禁宫的御前侍卫,自由出入皇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林海得意,眼角眉梢皆是不屑:“命贱之人,要在紫禁城里活下去,总会有自己的法子。令嫔娘娘您金贵,又哪里会懂这些下作功夫。所以么,想不通的事情未必是娘娘您不够聪慧,倒是奴才将您看得太高了。”   他提示的这么明显,任是谁也能猜出端倪。何况魏雅婷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的,少不得震怒。“你可别告诉我,皇后今日的困局乃是你一手造就的!”   林海郑重颔首,只道一声:“不错。”   “你疯了吧?”魏雅婷简直不敢相信是这话。虽然她已经猜到了他的提示,可好端端的,他的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皇后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忘了么?我是太后的人。”林海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是太后现在已经疯了,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何必要为他卖命?你要知道,犯下这样的罪,你自己也是难逃一死。”魏雅婷愤懑不已:“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说啊?”   林海却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他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感觉不到令嫔的焦虑。“皇后若是没有理亏,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会挑战富察氏的权柄。但是事情既然做绝了,也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魏雅婷听着云里雾里的,有些不明白。“也就是说,除了太后的吩咐,你与富察氏还有直接的利害关系?难不成……你丢官是因为……”   “娘娘一点就透,难怪能成为皇上的新欢呢。”林海的语调凉薄的叫人心酸,实际上他也是真的酸了自己的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原是想着,您将你偷偷从宫里救出来,带着你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里。   可……没有了官位,别说是救你,就算是走进紫禁城,都会被城门楼上的乱箭射死。雅婷,当初是我错,我懊悔不已,我不该为了仕途为了前程就狠心抛弃你。我以为你一定会为了我等下去,可惜我错了,你也错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下去。是富察傅恒害我丢官降职,是他害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是富察大人?”魏雅婷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泛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林海,你别瞒着我,你说实话啊。”   林海哪里知道,魏雅婷心里装着的人是傅恒,他仅仅以为,在她心里,终究是还有自己的。“你还会这样关心我。”林海心里一热,嘴上的话便温柔了许多。“因为皇后打压萧风,我踩受到牵累。原本我是不该和萧风搅合到一起的,但他是皇上近畔的人。   皇后下手十分重,暗中派人查出萧风与我相交,曾经密谋过一些事情。便又将这些事情知会了富察傅恒。当时,论官职傅恒虽然不及我,但他背后是富察一族的权势,我又如何能抗衡。这其中的过程我不想多说,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太后救了我。   非但救了我,反而还保全了我。昔日,我之所以能飞黄腾达,全因为我是先帝众多血滴子中最出色的一人。也正是因为太后看中了这一点,才暗中保全了我。   雅婷,你可还记得,前不久有一阵子,皇上不停的以各种借口肃清朝堂纲纪,惩治了一大批人?其实他们罪错的,便是他们的身份。都和我一样是先帝的血滴子,如今又为太后所用,与皇上抗衡。”   魏雅婷仔细的听着他的说话,心里还是格外的惊讶,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曾几何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秘密。若不是自己也入了宫,她怎么都不回相信真有这些事情。“那你想怎么样?”   林海清凛而笑:“我能怎么样,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让皇上知道皇后当年没有赐死罪婢,已然违背了他的圣旨,又将富察傅恒私自窝藏皇上暖床婢,藏匿在府邸之中为夫人数年的丑事披露。皇上是天子,天子卧榻岂容他人酣睡。   即便是皇上不喜欢那个贱婢,也一定会不耻这姐弟俩的所作所为。光凭这两件事情,富察一族就会蒙上污点了。何况……”   还有何况?   魏雅婷的心不停的抽搐,这些话,竟要比林海是先帝的血滴子更令人震惊。傅恒他怎么会这么糊涂,连皇上的女人都敢染指?“还有什么何况,你快点说清楚啊。”   “你这么想知道?”林海有些怀疑令嫔的动机:“该不会是想去向皇后投诚,保你往后的地位与富贵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如此不堪的女子么?”魏雅婷冷冰冰的看他一眼:“不说也罢,你走吧。你的事情根本与我无关,将来你是死是活,是飞黄腾达还是万箭穿心都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你走,你快点走。”   林海见她是真的怒了,连忙缓和了口吻:“雅婷,你别生气,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魏雅婷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扭过头不搭理。   “皇上与富察傅恒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有染。”言罢,他轻轻的凑近令嫔身侧:“傅恒染指皇上的女人,皇上又与他的嫡福晋暗通款曲,这说出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你说什么……”魏雅婷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皇上她,她竟然和……他们真的有……”原来女人的直觉是不会错的,那一日皇上发高热,傅恒的嫡福晋温柔的侍奉在床榻边,倘若不是李玉请了自己过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怎的?你吃醋了?”林海不悦,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令嫔现在的样子。“皇上富有天下,觊觎别人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过是替傅恒感到可惜罢了,一顶绿帽子从头扣到脚上了。”   “那我不是得谢谢你?”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彻耳畔,一道颀长的身影手提着长剑从容的走了进来。“还当是谁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能知道我府中的一切。原来是你,林海,真是好久不见的故人啊。”   林海大惊失色:“富察傅恒,你不是被赶出宫去了么?”   “不这样,怎么能引出你来?”傅恒得意而笑,稍微抬眼,门外的脚步声已然包围了延禧宫。“皇上皇后也正赶来,这番话,麻烦你当着帝后的面再说一遍。” 第六百六十六章:两峰对峙拥青鬟   “难道那些是没有的事情么?”林海只觉得不可能:“我分明看皇上与叶赫那拉氏**的那一幕,那分明就不是做戏。”   魏雅婷愕然,一个巴掌落在林海左脸:“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为何不阻止。林海,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么?你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恨,连良心都泯灭了。我真后悔曾几何时痴心错付,你根本就不配。”   骤然挨了这一巴掌,林海恼羞成怒:“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给你穿上名贵的丝绸蜀锦你就是高高在上的令妃娘娘,趴下你这身衣裳你就是个窑姐。爬到皇上的床上倒是痛快极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傅恒长剑直入,朝着林海刺了过去:“总之你今天是别想活着离开延禧宫了。”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林海也不甘示弱,拔出大刀,瞪圆了血红的双眼:“我痛失心仪之人,以为能博取好仕途,却原来竹篮打水,什么都是空。能看见你如斯落魄,也总算是了解了心头一桩恨事。你的嫡福晋,那可是与皇上有染的荡妇。”   “住口。”傅恒被林海激怒,剑剑直戳要害,恨不得剑锋划过,对方就倒下去,干脆利落。   林海也不甘示弱,他能成为先帝最出色的血滴子,正是因为他年少有为,本事不错。否则,太后丢弃了所有的棋子,却拼命还是护住了他这唯一的一颗。   两人时而跳跃,时而追逐,时而含胸,时而下腰,魏雅婷只觉得眼花缭乱,耳边尽是刀剑互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她虽然早就已经不喜欢林海了,但仍然不希望他死,可眼看着傅恒招招致命,她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忽然,傅恒剑尖指地身子一弹,整个人凌空跃起。原本的招式来了个大逆转,人向后一番,剑就从头顶上刺下来,朝着林海的胸口。   林海被这出其不意的一招制住,躲避不及,眼看着凶多吉少。他反而释然了:“雅婷,此生对不住你,来生再还。”   “不要。”魏雅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顶了过来。   林海受不住力,身子一歪,傅恒的剑便朝着撞过来的魏雅婷刺过去。“令嫔你……”   “嗯。”魏雅婷忍住了疼痛,努力的勾起了唇角:“大人,我知道林海死不足惜,他谋算皇后与大人,暗中替太后做事,只是……要我看着他死,我也做不到。不管怎么说,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在意的人,虽然已经是过往了,但还请大人手下留情,饶他一命吧?”   傅恒是真的被令嫔吓着了,她这样不管不顾的忽然跳出来已经让人心惊肉跳,更何况还中了自己一剑。幸亏是刺在了手臂上,也幸亏自己收的及时,并没有刺透。“你怎没这样傻,他已经没有任性了。”   弯下身子,傅恒扶住令嫔:“你忍着些疼……”话音落,他毫不犹豫的把剑拔了出来。顺势扯下自己里层衣服上的料子扯下来,蹲下认真的替令嫔包扎伤口。“太不值得了。”   魏雅婷摇了摇头,却是满心的温热,如果不是自己受伤,也许……也许他永远不会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啊,林海……当心。”   眼看着林海手里的大刀就这样朝着傅恒看下来,魏雅婷猛的抓起地上的宝剑,再抱紧傅恒的同时狠狠的刺了出去。“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就是不知道悔改,偏要执迷不悟。”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也不敢睁开。只因为她听见了剑刺进身体的声音,甚至感觉到刺穿肌肤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傅恒从魏雅婷手里夺过宝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已经死了。”   魏雅婷这才睁开眼睛,看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海。“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躲开?”果然宝剑是真的刺穿了林海的身子,魏雅婷瞠目结舌,整个人傻掉了一般,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我想……他是真的爱你吧。”傅恒轻轻缓了一口气:“如果他要杀我,一定不会站的这么近,更不会把刀举得那么高,握的那么紧。他是想让你亲手了结了他,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而且,也不会伤到你……”   不会伤到你,这是一层很深的意思。傅恒猜想,必然是林海不想往事暴露,让皇上疑心令嫔有异心,或者不够清白,才用了这个法子守住了她的前程与恩宠。   自然,傅恒都能明白的,魏雅婷就更加明白了。她很想哭,歇斯底里的大哭一场,可眼底竟然没有泪。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外戍守侍卫刚硬的声音听着震耳欲聋。傅恒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竟然也犹如顽石一般,坚硬的让自己心口疼。   “春和?”兰昕比弘历还要快一步的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令嫔臂上的伤处。“你们没事儿吧?为何不等皇上与本宫来了再动手,这林海,一点儿也不简单。”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魏雅婷见皇上也走了进来,凝眉道:“林海与臣妾自幼相识,臣妾……方才不慎失手,将他刺死。”   弘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海,淡淡的吩咐李玉:“人既然已经死了,抬下去便是。”   李玉应声,召唤了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就办了。   “都下去。”弘历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御前侍卫,稍微思量终于还是决定要坦白此事。“朕有话说。”   又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围守在外的侍卫随着皇上近前的内侍一并推出了延禧宫侧殿。而殿上余下的四人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安静之后的面面相觑,让人想逃,却又不知道该逃到何处。   “皇后,此事是朕对不住你与傅恒。”弘历直言不讳:“当朕得到告密的折子之后,就想着先来与你商量,谁知道,此人非但知晓傅恒府中的秘密,更知道一桩关于朕并不光彩的秘密。与其说是告密,倒不如说是威胁,他要看着朕如何收拾残局。   于是,朕便在你所赠的羊脂白玉扳指内,亲手刻上了四个字,留在你的寝宫之中。凭借这些年的默契,朕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朕的心意。将你困在长春宫,实数计策,一则希望你与永瑢永琮都安全,二来,朕也想借声势引出此人。”   “臣妾明白。”兰昕稍微犹豫过后,还是平静了心绪附和道:“当皇上指责臣妾事先就知晓此事而时,臣妾的确觉得痛苦异常,内心绝望。但实际上,臣妾也是真的看见了那扳指内侧,皇上亲手雕刻的字迹。于是臣妾让近身侍婢想办法,一定联络到傅恒,让他出了宫之后偷偷返回来,盯着宫里侍卫之中按耐不住的人,从而追踪到了林海。”   魏雅婷心里稍微温热了一些,不管皇上是不是犯了错,犯了多大的错,在危机关头,皇后还是和他联手,度过了这一次的危机。“臣妾交友不慎,险些连累的皇上与皇后娘娘,还望皇上恕罪。”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朕的错。”弘历直言,并没有半点辩解的意思。“朕的确是做了对不起傅恒对不起皇后对不起富察氏的事情。但整件事并非你们所想,而是另有内情。朕不是为了替自己开脱,才说出实情,甚至欲意委过他人……实际上,福晋也是上了芷澜的当。”   兰昕看了一眼傅恒,又看了一眼弘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若不是妙芸,换做其余人,她心里不会这样难受,可正因为是妙芸,为母家与皇上撕破脸,又或者强迫皇上对此事承担后果,恐怕也只能是祸及自身。说句不好听的话,皇上现在肯当面认错,已经是赏给富察氏一族天大的脸面了。   真是要激怒了皇上,最后遭殃的人一定不会是天子。“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就由你们男人自己去解决。令嫔有伤在身,臣妾想先扶她去疗伤。”兰昕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一番话,随即扶了魏雅婷站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臣妾知道皇上亦有皇上的无奈。”   听了这句话,弘历心里微微舒服了些。“朕对不住你,兰昕。”   “臣妾先行告退。”兰昕微微福身,领着魏雅婷退了出去。   他们这一走,傅恒便只问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弘历不敢隐瞒:“你回来之后不久。”   “奴才回来之后不久?”傅恒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不是之前就……”   “朕乃天子,错都认了,岂会有虚言。”弘历不是生气,而是着急:“你不要被芷澜欺骗了,许多事情,根本是她预先设好的圈套。她给朕与福晋用了药,否则……朕一直仅仅是把妙芸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她心里的苦,是你的冷淡与不理解……”   傅恒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自己把妙芸送到了皇上的怀里。“您别说了,奴才告退。” 第六百六十七章 :宿蕊斗攒金粉闹   养伤的这段日子,是魏雅婷最觉得安心的日子。[ ]因为有伤不便侍寝,皇上也仅仅是来说说话。成日里陪着自己最多的便是嘉妃、愉妃与舒嫔,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今冬漫长。   转眼,又到了四月芳菲的好时节。天气一暖起来,人的心就就不住跟着温热。若是这个时候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策马奔驰,驰骋于天地之间,那该是怎样的一种舒心惬意啊。   “娘娘,东西选好了,您看这个行不行?”沧澜笑着走进来,双手捧着锦盒来:“娘娘您瞧,这一枚翡翠平安扣如何?这可是才弄进宫的好东西,内务府一听说是娘娘您要,麻利的就送了过来。”   “的确不错。”魏雅婷不是喜欢穿金戴银的人,实际上,受皇后的影响,她是真的习惯了简朴。“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内务府也不多了。本宫是想在抓周那一日,送给七阿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七阿哥周岁三个月,便是八阿哥周岁,内务府只有这一枚么?   嘉妃姐姐待我这样好,加上八阿哥又可爱,我也总得送他些什么才是。这么着吧,东西是才送进宫的,想必还有不少,你赶紧去再挑一样。”   沧澜连连点头:“那奴婢这就去,料想内务府的奴才也不敢不给娘娘您面儿。”   魏雅婷仅仅是勾唇,却没有做声。待沧澜退了下去,她才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了那块布条。这正是当日,傅恒扯下衣裳给自己包扎的那一块。   轻轻的摩挲在怀里,魏雅婷满面红热。她轻轻的将布条卷起来,笑盈盈的搁在自己的荷包里面。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原来离他很近很近。   柏絮妤远远看见嘉妃、愉妃和舒嫔三人,欢声笑语的往延禧宫去,便兀自找了个背角的地方多了起来。她早已经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了。但凡是恩宠隆重的人,只愿意和与自己差不多身份的人交往。像她这样长久无宠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为好。生的招致闲话,好想必须得巴巴的贴着她们一样,谁稀罕。   “妹妹,你这是?”陈青青走上前来,正看见背对着自己,锁在甬路岔道口一个偏门墙角的怡嫔,不免奇怪。“大白日的,你这是要躲谁呢?”   “姐姐来了。”柏絮妤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趋炎附势的嘴脸见得多了,倒也习惯了。可鄙夷轻践的嘴脸妹妹我始终不习惯,方才嘉妃她们经过,我便找了这个地方藏了起来。”   陈青青自从上次的事情,心里狠毒了柏氏,只是碍于同一个宫檐下,对方又态度诚恳的致歉,才没有发作。更何况这个柏氏做了许多小动作,想要给曹旭延施加压力,最终都没有成功。那会儿皇上皇后头疼的好像是一个罪婢的事情,于是这场风波也就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上一次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咱们算是白忙活了。”柏絮妤似乎是看穿了婉贵人的心思,低迷道:“都是妹妹一时心性,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话音还没落,就见嘉妃等人去而复返,只是这一回,连同久未露面的令嫔也一并出现了。“姐姐您瞧啊,姹紫嫣红的,是多么的好看呢?”柏絮妤缩了缩身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又躲在方才容身的地方。好像这一点点狭窄的背角,才是她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   陈青青也只好随着她侧了侧身子,藏起了身形。   这样一对比,也真就是能对比出来了。有恩宠与没有恩宠,悬殊就是这么大。   人渐渐走远了,柏絮妤才含着泪走了出来:“要怪只能怪咱们一早没有擦亮眼睛,没有好好的去讨好皇后娘娘。姐姐,您瞧,现在这后宫之中,就是皇后娘娘一人独大。凡是与她不同的声音,最终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话音还没落,柏絮妤就瞧见令嫔匆匆忙忙的折回来,身后跟着一脸疑惑的沧澜。   “娘娘,您到底不见了什么啊?您告诉奴婢,让奴婢来找不就得了,实在犯不着您自己费工夫。”沧澜瞧令嫔四下里寻找,一直低着头很是焦虑,还以为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也不免跟着着急。   “无碍的,我自己找就是了,一定能找到。”魏雅婷顾不得形象,弯下身子,左看右看,紧张的直冒冷汗。“我明明戴在身上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柏絮妤奇怪,瞧瞧的问婉贵人:“姐姐,您看令嫔是丢了什么?”   陈青青嗤嗤一笑:“知道的是丢了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丢了魂儿呢。”   言罢,二人互睨一眼,似乎知道了彼此的心思。“走,瞧瞧去。”   柏絮妤连忙点头,跟着婉贵人一并走上前去。说来也巧,就在令嫔低着头就要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柏絮妤脚下不留心,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啊……”魏雅婷惊呼一声,吓得怡嫔慌乱的跳了起来。   “我踩到什么了?”柏絮妤以为软绵绵的,一定是虫子之类吓人的东西,本来就害怕。加上令嫔这样失态的惊呼,她瞬间以为自己踩的是一条毒蛇。   陈青青定了定神,才看清楚那是一枚香囊。令嫔就已经动作敏捷的捡起了东西,小心翼翼的在怀里蹭了蹭。“这里面是什么?令嫔娘娘快瞧瞧有没有踩坏了。”   魏雅婷这会儿哪儿顾得上旁人的心机啊,连忙如言做了。   沧澜看一眼那布条,诧异的多了嘴:“娘娘,这不是您手臂受伤,用来包扎的布条么?又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也至于您这么紧张?”   “是啊。”柏絮妤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是一块兰布条,令嫔至于大呼小叫的么?吓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魏雅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将布条揉进掌心,痴痴的凝视着手里的香囊:“吓着怡嫔姐姐是我冒失了,这香囊是怀安嬷嬷在的时候,亲手为雅婷缝制的。礼轻情意重,嬷嬷已经故去多年,臣妾一直珍视这个香囊,故而害怕遗失。现在找回来了,我的心才安些。“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沧澜忙打圆场:“娘娘,咱们该走了,嘉妃娘娘她们还等着咱们去长春宫呢。”   “是了。”魏雅婷沉了一口气于胸,正经脸色道:“失陪。”   “小题大做。”柏絮妤冷哼一声,对婉贵人道:“姐姐,咱们也走吧,明儿是七阿哥抓周的好日子,咱们的贺礼也总得早些送过去才合时宜。   走到背人的地方,柏絮妤冷冷的笑了起来:“姐姐,瞧见了吧?咱们的令嫔可是动了歪心思呢!”   “哦?还望妹妹释疑。”其实陈青青也看出不对来了,只不过,她是真的不想在怡嫔面前表现的太过伶俐。   果然柏絮妤得意而笑,面目清朗:“也不怕姐姐笑话,妹妹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懂些针织女红,会看些料子。令嫔的香囊,只看针脚就晓得是近两年的针法,与从前不同。何况她那料子还是去年夏天江南进贡的东西,怀安,哼,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难道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特意给她缝制个香囊不成。即便是能跳出来,也做了这一个,你想令嫔敢用么?真是笑死人了。”   “这么说来,这香囊还真就是有问题了。”陈青青低声絮语。   “我的好姐姐,不是香囊有问题,而是那块布。”柏絮妤勾唇一笑:“一看就知道是江宁织造进贡的好缎子,且还是管用。方才沧澜说,令嫔受伤之后,就是用这块布包扎伤口的。你想想啊,姐姐,时候咱们打探得知,是令嫔杀了那个逆反的林海。而在场的第三人,是皇后娘娘的幼弟富察傅恒。   可想而知,这缎子一定是傅恒用来给令嫔包扎伤口的。这么说,这两个人一定有古怪。”   这回算是真的抓住重点了,陈青青不想,怡嫔也有聪明的时候。“妹妹,如此说来,这可是搬到令嫔的一个最好机会了。”   “不错,走着瞧吧,一定能漏出破绽的。”   翌日,弘历早早就下了朝,兴冲冲的赶到长春宫,与兰昕一并为永琮行抓周礼。   阖宫妃嫔们也是早早就到了,个个含着笑,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由着帝后哄抱七阿哥,从十数名太监捧着的紫檀木托盘里,挑选自己合眼缘的东西。   金沛姿十分的好奇,少不得与愉妃说道:“这都晃来晃去两圈了,怎么七阿哥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似得。竟然没有看得入眼的。”   其其格也奇怪:“是了,从用的到玩的,再到吃的,七阿哥竟然都不喜欢,真是奇怪了。”   弘历听见身后的说话,忽然灵机一动,唤了一声李玉:“把朕的小印来过来。”   兰昕微微一笑:“皇上该不会是盼着,永琮这么小就能懂得风雅之事了吧?”   “不是,那小印乃是朕偶尔阅折子后加盖的,不是风雅之事,而是国家大事。”弘历想过把玉玺拿来,却怕这么做太碍眼了,毕竟后宫里阿哥众多,传出去又要招致老学究的非议。“朕是想看看,咱们的永琮会不会自小就有帮衬朕的心思。” 第六百六十八章 :稠塘旧是花千树   小印章才搁在其中一名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永琮就伸长了小手去抓。这一抓,竟然就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咯咯的大笑起来,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你们瞧哇,七阿哥果然是喜欢这样东西。”金沛姿了的合不拢嘴。   弘历也是欣喜若狂:“朕就知道,永琮一定会喜欢。”随即握住了兰昕的手,弘历满面柔和:“兰昕,你瞧见了么,咱们的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是。”兰昕维系着得体而又不生分的微笑,只觉得被握住的手很不自然。临来抓周之前,她才听到一个消息。傅恒的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有了身孕。这个身孕足足已经六个月之久,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那会儿正是……   莫名的担忧,让兰昕根本无法真心的笑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胎儿不稳,傅恒求皇上请御医入府请脉,只怕兰昕要等到那个孩子平安出生,才晓得有这回事。密封的这样好,难道不是因为见不得人么?   想不明白的却是,傅恒究竟知不知道……有没有想仔细想清楚。   “怎么了?”弘历见兰昕深色凝滞,少不得关心一句:“是不是风凉不适,朕让人去取件斗篷来给你披上吧?”   “臣妾无碍。”兰昕将永琮递给乳娘,由着宫嫔们簇拥他说着吉祥话。自己则缓缓的走到一旁,静静的想心事。   当然,弘历亦步亦趋,丝毫不愿意远离她身侧。“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朕,如果有,兰昕你不妨直说。”   这里人多,兰昕原是不想开口的。但皇上既然已经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了,不问清楚也不是她的性子。“臣妾今晨才得知,傅恒嫡福晋已经足有六个月的身孕了。敢问皇上是否知晓此事,又是何时知晓的?”   “朕还当是什么呢。”弘历轻哂一笑,平和道:“朕也是今儿一早才得知此事的。傅恒请求朕派御医入府,给福晋请脉。说是胎动不适,朕便应允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兰昕从弘历的语气中能听出轻松之意,似乎并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如此,她心里的担忧也渐渐消退了一些。毕竟傅恒在六个月前也已经回来了。即便是妙芸与皇上……也可能事后她自己会谨慎处理。   “没什么,臣妾只是担心福晋的身子。”兰昕随着弘历轻缓而笑。其实她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整件事的经过,皇上也都向她解释的一清二楚了。这件事虽然说出去不怎么好听,但既然选择了原谅,就不该总憋在心里不断的去回忆。   何况连傅恒也原谅了妙芸,兰昕终究还是决定放下此事。   “大家静一静。”弘历忽然扬声,对李玉使了个眼色。“朕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份礼物,赠与皇后。感念皇后诞育嫡子之功劳。”   李玉亲手将礼物呈上,恭恭敬敬的跪在皇后面前。只因为东西不轻,所以他捧着的时候格外的小心。“请皇后娘娘过目。”   苏婉蓉看的眼睛有些发直,实在是想不通皇上会送皇后什么,好用这么好的锦缎盖的严严实实,生怕春光乍泄,让人瞧去了新鲜。   “多谢皇上。”兰昕伸手,轻轻的揭开锦缎一角。眼前是一盆格外有趣的翠绿盆景。盆景的每一片叶子,都是用上等翡翠雕琢而成,形状各异,纹路各异,却被巧妙的穿插在一起,构成了一树青翠,栩栩如生。   “真是精致极了。”绮珊忍不住称赞:“每一片翡翠叶子都仿佛是真的,色泽形态,着实让人看着舒坦,想来娘娘每每看见,都会觉得赏心悦目。皇上对皇后娘娘一番情意,让臣妾们感同身受。”   “舒嫔的嘴可真巧。”柏絮妤娇美一笑:“妹妹嘴甜话美,将皇上的心意说的更加生动了几分呢。”   弘历笑看两人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定格在兰昕的脸上。“朕知道,你从来不喜欢珠玉加身,得了这么好的翡翠,就想着送你。于是便让能工巧匠制成了观赏的盆栽。如此,花树常青预示着情意不改,且还能日日留在你宫里……睹物思朕。”   最后四个字,弘历已经将自己的唇瓣贴在兰昕的耳畔,亲密的无以复加。在场的宫嫔有些不乏年轻的,脸颊都烧的红热起来。   兰昕却仅仅是笑了笑,以清澈的眸子对上了弘历脉脉含情的双眼。“皇上每每都在小处上为兰昕用心,光是这一份情意便价值不菲。臣妾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弘历再度握住了兰昕的手,良久只笑不语。   苏婉蓉一直沉默的笑着,扯痛了脸上的肌肤。本来是给七阿哥抓周,这么小的事情演变到这会儿,竟然成了内立皇位继承人以及,大显与皇后伉俪情深,恩爱绵长。是忽然生出的一丝怯懦,她觉得自己要走的路太漫长了。   什么时候才能看着永璋或者永登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击败皇后?苏婉蓉有些累,那种感觉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浑身酸疼不说,还歇斯底里的烦躁。难道她也要像娴贵妃那样,默默的隐忍默默的退缩,终于只能将自己困在一个再没有恩宠的绝地,安度余年?   “启禀皇上,外头又下雨了,正是佛诞日普降甘霖的好意头。”李玉见里头的说话也差不多了,便喜滋滋的走上前来:“请皇上与皇后娘娘移驾赏雨。”   “这可真真儿是极好的意头啊。”   “咱们七阿哥真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么,又赶上这样的好时候了。久旱逢甘霖,七阿哥的福气惠及了京城内外的黎民百姓呢。”   妃嫔们三言两语的议论着,个个洋溢着喜悦。   弘历却只想握着兰昕的手:“朕想作诗一首,纪念这样好的日子,请皇后雅鉴。”   “多谢皇上抬爱。”兰昕随着他,缓缓的往外走,只觉得扑鼻而来的清心很香甜,叫人陶醉。兰心多么希望,这便是她与弘历的永远……   这段日子,魏雅婷总是睡不好,心神不宁的厉害。不是梦见了自己亲手刺死了林海,就是梦见傅恒的嫡福晋妙芸满腹献血,扬言要找她寻仇。常常是被噩梦惊醒,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可怕,惊的她根本就不能安睡。   这一晚,竟然又不例外。“沧澜……”她从睡梦中醒过来,觉得浑身发冷。六七月的天气里,冷汗涔涔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了。“你去,给我灌个汤婆子来暖着。”   沧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为难道:“娘娘,您听窗外,蝉鸣蛙去,是最好的时节了。汤婆子早就收进了小库房,这会儿怕是找不出来。不如奴婢倒一盏热茶给你,润润喉暖暖心可好?”   魏雅婷坐了起来,屋子里有灯光她便显得不那么害怕了。“也罢。”   “娘娘是否还未白日里的事情担忧,故而心下难宁?”沧澜之所以这样问,也是因为她自己也听见了一耳朵。今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听说富察大人的福晋有作动不适的症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你也说了,那是白日里的事情,这会让我已经不去想了。”魏雅婷自欺欺人,仅仅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沧澜解释,其实她担心的不是福晋而是傅恒。他们到底是经历了这么多伤痛才在一起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相守,老天真是爱作弄人。   喝了热茶,魏雅婷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可依旧是没有睡意。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她才觉得头有些沉,混混沌沌的就睡了过去。   “真的假的啊,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富察大人不像是如此有心机的,何况他还是皇后娘娘的幼弟呢?”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传言是真的,也就难怪他容不下福晋肚里的孩子了!”   “可倘若传言是真的,那可是龙胎呀……富察大人再有身份,也是皇上的奴才,他怎么敢恣意残害皇嗣,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魏雅婷扑腾一下子坐起来,只觉得那些对话就是在耳边说给自己听的。怒气窜上心头,她大喊了一声沧澜:“谁在窗户外面嚼舌根,都给我带进来。”   “你们是要作死么?”沧澜从窗子伸出头去,气势汹汹的吼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娘娘还未起床,你们就开始喋喋不休的满嘴胡吣,八成是皮又痒痒了,还不快滚进来。”   小侍婢们哪里见过令嫔这样发火,个个面无血色的走进来。   “方才的话是怎么说的,跟本宫说说清楚。”隔着帷帐,却隔不住魏雅婷的气焰。“倘若说不明白,我就将你们乱棍打出紫禁城去。”   “娘娘饶命啊。今儿一早宫门才开,奴婢就去御膳房取早点来。路上听了这样的讹传,说富察大人嫡福晋腹中的骨肉乃是皇上的,还说大人为了保住富察氏一族的清誉,隐忍不发,没有将此事抖落出来。但容不下那个孩子,故而福晋的胎一直都怀的不好。其实,这分明是富察大人故意下的毒手……” 第六百六十九章 :语默动静体安然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魏雅婷禁不住在心里这样想。而且当日说穿此事的时候,除了皇上皇后在场,也就唯傅恒与自己了。这样的讹传,总不会是从傅恒府里传出来的,料想奴才们也没有这样的胆子。更不会是皇上皇后有意泄露的,毕竟不光彩……   “看来矛头是指向本宫的。”魏雅婷冷哼一声,眸子里的流光锐利且不失威严,叫人敬畏。“听好了,本宫不管这样的讹传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管是不是会流去旁的宫里。咱们这延禧宫,一个字也不许嚼。若有人不明白,瞧见外面的院子了么?   那杏树之下,本宫自然会找人挖好一个坑,活活埋进去。死了,权当是为这么好的一树鲜果,上上肥。”   沧澜蹙眉喝道:“都听清楚了么,还不滚出去。大清早的惹娘娘生气,滚。”   几个小宫女吓得惊慌失措,叩了头便扑棱着退了下去。   “娘娘,何以见得此事是与您有关……”沧澜觉得奇怪:“消息这样穿出来,显然应该是对皇后与傅恒大人不利。奴婢倒是觉得,您可以置身事外。咱们虽然是帮衬皇后娘娘,以娘娘马首是瞻的。但这件事到底也只是皇后娘娘的家事……”   魏雅婷岂能告诉沧澜,她喜欢上了傅恒。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经在她心上了。这一重关心,便是搅得她怎么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别说这么多了,陪我去看看嘉妃姐姐。”魏雅婷想验证自己的猜测,看看是不是只有她宫里有这样的闲话。   “臣给皇上请安。”曹旭延恭敬而疏远的站在进门的位置,并没有走上近前,这种感觉多半是因为他心里别扭,却不是诚心实意的敬服。   “怎么样了?”弘历抬头看他一眼,略微嫌弃:“走上近前来回话。”   “是。”曹旭延只得遵旨:“福晋的胎作动不是,显然是因为胎气不稳所致。皇上命臣暗中为福晋请脉、保胎数月,臣发觉福晋一直闷闷不乐,而心病是致使胎气不稳的病灶所在。臣虽然已经对症下药,但终究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弘历微微颔首:“你说的朕都明白,朕只想问你一句,福晋的胎有没有可能熬到足月生产?”   “这……”曹旭延稍微犹豫,随后道:“臣以为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解开福晋心结。”   “行了,朕明白了。”弘历摆一摆手,示意他下去:“你尽力就好。”   曹旭延恭敬颔首:“臣遵旨。”   “且慢。”弘历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件事情,不要让皇后知道。皇后自从诞下永琮,月子里的亏缺还没调养回来。前一阵子,骤冷骤热,她又着了风寒……哦,对,皇后的身子一直是你照顾着,你一准儿比朕要清楚。无畏让他担忧。”   “是。”曹旭延一定是这话,心里的疑惑已经笃定不已,福晋腹中的骨肉一定是皇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是替皇后感到悲哀。后宫佳丽三千,还不足够皇上怜惜么?为何,连她的弟媳也不放过?这难道就是天子的爱么?薄情而又伤人。   “曹御医。”傅恒正巧来觐见皇上,不想在这里遇见曹旭延。“真是劳烦您了,才从府里出来,又入宫回话。”   “这是臣该做的。”曹旭延恭谨低首:“大人请。”   傅恒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再多话。   望着他的背影,曹旭延心里有一万个疑惑,他是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和旁人……有了孩子,又怎么能够默许这个孩子平安的降生呢?他真的想不明白,这些成日与权力打交道的男子,到底心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奴才给皇上请安。”傅恒如旧行礼。   “你来了,朕正想要问你,福晋她……”弘历不是特别的流露出关心,但是毕竟妙芸腹中的孩子与自己息息相关,不问清楚,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傅恒倒是看得很开,并没有介意:“奴才正是为此事而来。妙芸腹中的龙胎不稳,奴才想……皇上是不是前往府中,探望一二。有些话,想必只有皇上来说,才能宽慰她的心。”   “这只怕……”弘历有心婉拒:“何况皇后那里……”   “皇上。”傅恒稍微沉了沉眉:“芷澜先前一直偷偷给奴才传信,明着暗着没少说妙芸与您的‘私情’,可当时并没有此事,奴才已经错怪她一回。这一次,奴才既然决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就不会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何况你说过,您只当妙芸是妹妹。奴才不才,但愿能偿还这些年亏欠她的情意,好好善待她与孩子。”   “罢了,朕会仔细斟酌此事。”弘历有些感激傅恒,更多的则是敬佩。倘若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扪心自问,他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傅恒从养心殿出来,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能飞起来。许多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口,才觉得自己还像是个男人。现在心中唯一所愿,便是妙芸能母子平安,如此,便再也没有其余的牵挂了。往后一定要守着她好好的过安稳日子。   “大人请留步。”   听见声音,傅恒本能的转过身去:“沧澜,怎么是你?”   “我家娘娘有事情与大人商议,邀大人前往御花园的凉亭品茗。”沧澜表情略微有些严肃,语调也有些焦虑。   傅恒以为是出了不好的事情,便没有拒绝:“劳姑姑前面带路。”   “大人。”魏雅婷瞧见傅恒来,便立刻站起了身子:“您快请。”沧澜随即领着跟出来伺候的奴才们退了下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傅恒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少不得关切问道。   魏雅婷娇美一笑,垂下头去,将上好的普洱茶缓缓的倒进傅恒的杯中:“大人快尝尝看,这茶的味道如何?”   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傅恒还是落座依照令嫔话,端起茶盏慢慢的饮下一口。“是令嫔娘娘费工夫沏泡的,自然好喝。只不过,娘娘请奴才过来……难道仅仅是为了饮茶?”   “不然呢?大人不会不赏脸吧?”魏雅婷有些心慌,端着茶壶的手微微颤抖。“功夫茶是需要慢饮细酌的,大人难得入宫一回,雅婷想谢谢当日大人的救命之恩。”   傅恒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毕竟他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令嫔。“娘娘这话,奴才是不敢当。那一日,分明是娘娘救了奴才,即便是要致谢,也该是奴才向……” “哎呦。”魏雅婷端着的杯子一下子给傅恒碰着了,茶水洒在手背上,微有些疼。   “烫着娘娘了,奴才该死。”傅恒赶紧拿出帕子,为令嫔擦去手背上的水珠。“娘娘您没事儿吧?不如让随行的奴才送您回宫,再传御医来瞧瞧。天热,怕是烫伤了容易起炎症。”   四下里瞧见没有人,傅恒不免有些奇怪:“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怎么都退下了?这么着吧,就让奴才送您回宫!”   “雅婷心里,从来就没有把大人当成奴才。”魏雅婷低头,眼中有泪。   “娘娘您这是……”傅恒更是莫名其妙了。   “这亭子隐秘,置身竹林之中。掩映之美既可以让人放松心情,又能避人耳目。”魏雅婷四下里瞧过,才终究是有些放心。   傅恒也随着她的目光四下里瞧过,果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只不过,大白天的来这儿,又是和皇上的嫔妃,这未免多少有些奇怪。“娘娘好雅兴,可惜奴才的妻子胎动不适,奴才得回去照顾了。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大人别走。”魏雅婷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傅恒抱住。“自从大人第一次出现在雅婷面前,就已经占据了雅婷的心。何况那一日,大人还救了雅婷的命,雅婷无以为报。这些话憋在心里良久,实在不吐不快,倘若大人不让雅婷说,那雅婷只怕……只怕要郁郁终日,夜不能寐了。”   傅恒这会儿才觉得心慌,被令嫔柔软的双臂圈住,感觉她瑟瑟发抖,说不上的慌乱。“娘娘,您……自重。”   “大人可是因为我是皇上的女人,就不要我么?”魏雅婷含泪仰起头:“在大人心里,难道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么?即便是我这般用力的抱紧大人,您也不稀罕是么?”   “令嫔娘娘……”傅恒有些手足无措,当他看见她眼中的泪……他是真的有些难以抑制,不为情,仅仅是不想伤她的心。“您……”   “就让我抱一会儿好么?求您了,就一会儿!”魏雅婷伏在他的胸口,那种感觉很安全,也很珍贵。想必此生也就只有这么一回吧?但其实,一回真的足够了。   “来人,给我包围这座亭子。”一个响亮的女生嘹亮动人,威严之中透着杀气:“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脸。令嫔,亏你还是皇上的令嫔,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第六百七十章:人间反覆成云雨   魏雅婷面无惧色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怅然一笑。“怡嫔真是先见之明啊,连本宫会在这里做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哼。”柏絮妤得意的对上她的眸子,正经脸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不成这样的俗语令嫔就没听过么?”冷冷瞥了一眼富察傅恒,柏絮妤更添了几分凌厉:“亏你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怎么好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一准儿得伤心了。”   傅恒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从令嫔的表情,他能瞧出防备。似乎事情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他不过是诱人入局的棋子一枚。想明白了这些,傅恒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怡嫔娘娘,说话要有凭据,方才不过是令嫔烫伤了手背,奴才适当的关怀而已。哪里就令人不齿了?”   柏絮妤知道,富察氏一族的人,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坏的说成好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么侍卫,这么多宫人,加上本宫这双眼睛,都看见方才令嫔圈着大人,伏在大人胸口,难道是我们都瞎了不成,凭空捏造同一个事实?还是大人觉得除了您与令嫔,其余人都是傻子,看不请你们这对狗男女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一日安宁。”弘历的声音更是威严沉稳,穿透力极强。“怡嫔,你又在这里胡闹什么?”那一句狗男女着实刺痛了他的耳膜,这样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不行听见。   “皇上,臣妾并没有胡说……”柏絮妤急的眼睛都红了:“臣妾领着奴才们过来的时候,的的确确看见令嫔伏在富察大人怀中,情意绵绵,你侬我侬,您若是不信,可以问臣妾身边的人。他们都能为臣妾作证。”   金沛姿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一脸的愕然:“怡嫔,你说什么作证?”朝皇帝微微俯身,她兀自走上前去。“我这才走开了一会儿,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上,您来御花园散步,怎的还带着这么多戍守侍卫?”   魏雅婷不慌不忙的牵了嘉妃的手,耐心解释道:“姐姐误会了,并非是皇上领着这么多是侍卫前来,而是怡嫔带来的。”   “哦?”金沛姿不解的看了怡嫔一眼:“本宫与令嫔相约此处品茗,倒是碍着怡嫔的事儿了?用得着带着这么多人来闹腾么?”   弘历不悦的瞥了一眼柏絮妤,转首对身后婉贵人侍婢斥道:“怡嫔纵然年轻了些,婉贵人可是伺候朕许久的老人,怎的可以如此的不分轻重,区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情,也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么?”   陈青青其实就躲在不远处,正是未免皇上发难,她才迟迟不肯现身。现在一听,果然是怡嫔办事不靠谱。   “皇上,并非如此,是您有所不知。”柏絮妤强辩:“即便是嘉妃与令嫔约好了一起品茗,也不该只有令嫔一个人环住富察大人,你侬我侬的在这亭子里风月。您瞧,令嫔手上不是还握着富察大人的手帕么?”   兰昕得了信儿,也是一刻没耽搁的来了此处。“令嫔,傅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朝皇上行礼的时候,兰昕有一丝错觉,那便是皇上的眼神略微有些闪躲,似乎是不敢直视自己。但定睛一看,兰昕又觉得这似乎仅仅是个误会,自己多心了而已。   魏雅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整件事情都是怡嫔一手早就的,臣妾心里也是奇怪,具体内容,还是请娘娘您仔细问问怡嫔吧。”   柏絮妤见此处人多,心里有些发虚,何况傅恒身份特殊,皇后必然庇护于他。于是她赶紧跪下:“皇后娘娘,臣妾所言都是实情。不信……您看。”   趁着魏雅婷没有防备,柏絮妤动作敏捷,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扯下了她腰间的香囊。“这里面,就是十足十的铁证,请皇上皇后过目。”   “皇上……”魏雅婷想要阻止皇上去看。却被柏絮妤冷笑着挡住了身形“你没有做贼心虚,你怕什么?”   “臣妾……”魏雅婷尴尬不已,心慌意乱的垂下头去。   弘历接过香囊,当着众人的面迅速的打开,里面是一块布条。   柏絮妤看一眼那布条,心里的得意便再度涌了起来:“皇上,令嫔与富察大人早有奸情。为此,臣妾一直悉心留意着,故而今天才会带着诸多侍卫前来捉奸。如今奸夫淫妇俱在,铁证如山,请皇上将此二人发落,以正宫闱。”   弘历慨然,将布条递给了兰昕:“皇后,劳你读出上面的字笺。”   “是。”兰昕不动声色的接过来,看一眼傅恒,认真读到:“山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   柏絮妤脸色大喜:“皇后娘娘,您看清楚了吧,这一块布条,便是当日令嫔受伤时,富察大人扯下自己的衣襟,替她包扎伤口的佐证。现下写上了这样直白的情诗,难道好不足以说明令嫔的心意么?”   傅恒蹙着眉,面色冷峻:“皇上皇后明鉴,奴才与令嫔娘娘绝对是清白的。并无半点僭越。奴才的手帕之所以在令嫔娘娘手上,乃是因为娘娘赐茶,奴才一时不稳打翻,烫伤了娘娘的手背,仅此而已。”   “怡嫔,你别在这里口不择言,丢人现眼了。”兰昕语调严苛,看一眼她身边立着的侍卫,正色问道:“你们方才随怡嫔前来,可看见了什么?”   众人均是摇头。   “怎么会,明明他们二人就抱在一起,你们怎可昧着良心胡说?”柏絮妤以为是迫于皇后的威严,气得不行。   “回怡嫔娘娘,我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来的时候,就听见您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奴才们穿过竹林走上亭前,就只看见令妃与富察大人对立站着,并没有什么……有伤风化的举动。”为首的侍卫首领曾经受过傅恒的恩惠,所以言辞里大有帮衬之意。不过事实上,他也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柏絮妤气得浑身发抖:“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们好歹是我宫里的人,竟然胳膊肘子向外拐,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简直岂有此理。”   兰昕轻咳一声,将那块布条扔到怡嫔膝边:“他们看清了没有并不要紧,要紧的则是怡嫔你自己看清了没有。”   “什么?”柏絮妤不解,但还是颤抖着捡了起来。“山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落款……令儿……”   弘历凛眉,不悦道:“怡嫔,你不明白,朕便解释的明白。令儿,是朕与雅婷独处的时候,以其封号取的爱称,这个秘密只有朕与雅婷知晓。”   “是了。”金沛姿眉心一喜,凑上近前:“若是写给旁人的,用自己的闺名也就罢了,怎么会用皇上册封时赏赐的封号落款。怡嫔,这点常识你总该有吧?”   “不可能……绝不可能……”柏絮妤脸色发青,话都说不利落了:“若不是因为你,富察傅恒又怎么会冒险入宫来救你。那林海原就是侍卫出身,功夫了得,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下。你可别忘了你与他也是旧相识。”   魏雅婷是真的火了,冷不丁的走上前去,当着帝后的面,一个巴掌抽下来,丝毫没有犹豫。“你污蔑本宫与富察大人有染已经罪大恶极,现在又要敢提林海的死。本宫倒是奇怪了,当日你根本就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为本宫包扎伤口的布条是从富察大人的衣裳撕下来的?还有,本宫与林海是旧相识,你又是怎么知道?”   柏絮妤自知理亏,咬了咬牙,扔下那布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本宫也就不客气了。脸是自己丢的,你别怪本宫不讲情面。”魏雅婷恭敬一福,道:“请皇上皇后移驾,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弘历看一眼兰昕,又看了看地方:“李玉摆驾养心殿。”   “嗻。”李玉扬声高喊:“皇上起驾养心殿。”   柏絮妤心慌胆丧的四下里看过,终究是没有瞧见婉贵人的身影。她心里嚼着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既然婉贵人这么想置身事外,弃自己于不顾,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皇上,臣妾恳求您传召婉贵人一并前往养心殿,许多事情,乃是婉贵人指点臣妾才发现的。”   “狗咬狗。”金沛姿不屑的剜她一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李玉,去传婉贵人来。”   魏雅婷有些愧疚的看了傅恒一眼,因为事发突然,她也是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个好法子,所以来不及知会傅恒一声。倒是叫他白白的受惊,还担上了不应当的污名。只不过,抱着傅恒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她的真心……   虽然此生无缘,但哪怕有这么一次的相拥,也就足够了。这么想着,魏雅婷的心越发的定下来,她再没有顾虑,挺直了腰杆子跟在皇后身边,往养心殿去。 第六百七十一章 :停到花眠人且去   方入养心殿没多久,婉贵人就被李玉手底下的小太监请了过来。她知道柏絮妤这是要背水一战了,心里不免有些惶恐。这么多年了,这样的阵仗一直存在她心底。曾几何时,她也这样面对过帝后,最终只换来数年的孤苦冷寂,再没有旁的。“臣妾迟来给皇上请安,望皇上皇后恕罪。”   兰昕没工夫听她说这些客套话,直截了当的问:“婉贵人,怡嫔指令嫔与富察傅恒有私情这件事,你究竟知晓多少?可还有什么漏掉的需要你来补充完整么?”   陈青青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皇后娘娘,臣妾并不知晓此事,不过是……不过是怡嫔声称令嫔说谎。那一日,令嫔丢了一枚香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臣妾与怡嫔正好瞧见,那香囊里面是一块布条。后沧澜告知,正是令嫔受伤当日,富察大人为其包扎伤口所用。   得悉此事之后,怡嫔便觉得令嫔有些不对劲儿。且当时令嫔说谎,声称香囊乃是怀安嬷嬷所赠。怡嫔对针黹颇有技艺,一眼就瞧出那物件是近几年的针法绣成。用的料子也是才进贡不久的新缎,根本不可能是怀安嬷嬷赠予之物。所以,怡嫔疑心更甚。”   魏雅婷倒是没有否认:“不错,皇后娘娘,臣妾当时的确是说了谎。起因很简单,臣妾身边的侍婢给人收买,令其暗中窥探臣妾的一举一动。却不想其实她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依旧暗中替臣妾做事。故而,臣妾再度与她串通,让这些背后为乱的人,得到臣妾希望她们知道的假消息。再一网打尽。夏澜,你出来吧。”   夏澜闻声而来,规行矩步停在殿上,郑重的行礼请安过后,兀自跪着说道:“奴婢一直是侍奉令嫔娘娘的,从前在竹林苑如此,现在亦如此。前一阵,有人托个脸生的小太监,给了奴婢一大包银子,说只要奴婢听话,每日暗中留心观察令嫔娘娘的举动,写下来,绑在落在后院的鸽子身上,就还能得到如此之多的银子。   奴婢见此情形,便偷偷的禀明了令嫔。娘娘吩咐奴婢不动声色的照办,随后奴婢果然又收到了不少银子。一来二去,对方似乎也对奴婢比较放心了,加之奴婢以要紧事为理由,约见面谈,才知道,原来一直给奴婢银子花的人,就是怡嫔娘娘。”   “你胡说,我几时给你银子了。”柏絮妤颤抖的厉害,脸色蜡黄,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所致。   夏澜却根本不接茬,继续道:“日前,怡嫔娘娘还让奴婢散播流言,流言的内容极其污秽。竟然说……”   魏雅婷朝皇上皇后一福,恭谨道:“臣妾刻意流露出对富察大人有眷顾之心,所以留言便朝着大人而去。只是……怡嫔柏氏罪大恶极,竟然连皇上的名誉也不顾全,还望皇上恕罪,不要责怪夏澜。”   弘历颔首允诺:“夏澜,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照实说就是,朕绝不追究。”   “多谢皇上。”夏澜板着脸,厌恶的剜了怡嫔,低下头道:“怡嫔要奴婢散播谣言,说皇上您与富察大人的嫡福晋有染。还说嫡福晋腹中怀的乃是皇上的骨血。故而大人不依不饶,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弄死那个孩子,就暗中下毒,致使福晋才八个月就作动。”   “好大的胆子。”兰昕猛得一拍手边的案几,茶盏不由一震,发出清脆的响声。“怡嫔,身为宫嫔这些话是您能恣意乱传的么?关乎到皇上与皇家的名誉,也关系到本宫母家的清白以及叶赫那拉氏的清誉,而已是你能因为妒忌就胡诌八扯的么?”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没有啊,这……这都是婉贵人出的主意,臣妾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啊。婉贵人说,只有把事情说的如此严重,才会让令嫔信以为真,只要令嫔信以为真了,那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搭救富察大人。   忙中有乱,如此一来,一定能被我们抓住把柄,揭发她与富察大人有私情。皇后娘娘,实际上,令嫔根本就是喜欢富察大人,她对皇上不忠不贞,臣妾不过是想替皇上肃清后宫才会如此啊。”   “怡嫔,怪人要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指使你这样做的,你凭什么说是我出的主意。您可别忘了,您才是一宫主位,臣妾说什么做什么全赖您的吩咐。”陈青青一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连忙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罪证。“皇后娘娘您看……这些单子上面记录的,都是怡嫔娘娘让奴才送出宫去变卖的宫中物品。   而变卖的物品换来的银子,她都给了夏澜。怡嫔事先就知道,夏澜母家奶奶患了重病,急需要银子救命,所以她才会用这个法子,收买夏澜。中途用过的人,臣妾都详细的记录下来,皇后娘娘您可以逐一查问。臣妾是冤枉的。只因为身在怡嫔宫中,不得不处处低头,任由怡嫔摆布。”   “你敢说你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么?你敢说你不觊觎令嫔的恩宠么?”柏絮妤已经懵了,她知道自己如何也越不过去这一关了,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可别忘了,你与曹旭延的事情。”   “那你也别忘了,污损皇族血统的事情。”陈青青毫不顾忌的反唇相讥。   “皇后,都听明白了么?”弘历揉了揉眉心,捏了捏鼻梁,多有听不下去之意。见兰昕点头示意,他接着道:“既然事情都已经弄明白了。令嫔与傅恒乃是清白的,朕便不再多问下去。这两个人,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棺椁,真是可恶至极。”   “皇上……”柏絮妤一下子就软了心气:“臣妾,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求您赐死臣妾吧?一死也好,总比无穷无尽的受罪要好。”   陈青青也是跪着,但并么有柏氏那么失态:“皇上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臣妾,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留下臣妾在身边呢。臣妾也求一个痛快,望皇上您能恩准。”   “赶出去,就……打发去朕看不见的地方做些粗活。”弘历对她们是一点耐心也没有了。“朕从前说过,但凡是打皇嗣主意的,一律杖毙绝不宽待。今日不妨再多说一句,从今往后,谁再因为妒忌而生出旁的心思,就一律为婢,留在这紫禁城里做一辈子的粗活,直到死,绝不姑息。”   李玉没等皇上发话,已经唤了四个小太监进来,将吱吱哇哇乱叫的怡嫔以及闷声只晓得哭的婉贵人一并拖了出去。   “叫大人受惊了。”魏雅婷朝傅恒一福:“今日之事,乃是因为臣妾发觉有人跟踪在身后,故而与嘉妃姐姐想出了引蛇出洞的妙计。我这边佯装与大人私会,姐姐那边就去知会了皇后娘娘。只是因为当时有怡嫔的人在附近,臣妾不能明说,还望大人恕罪。”   傅恒摇了摇头,浅浅的露出笑意:“奴才知道娘娘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至于受惊。”   魏雅婷温和一笑,眼底没有显露她的心事。实际上,她是多么希望傅恒能相信自己的话,那都是她的真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妙芸好些了么?”兰昕微微有些担忧:“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回去陪一陪她吧。”   “是,长姐安心,妙芸已经无碍了。”傅恒禁不住心慌,偷偷瞥了皇上一眼。随即才一拱手,行礼道:“那奴才告退了。”   兰昕出来了半日,心里惦记永琮,少不得对皇上道:“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就请皇上安慰令嫔以宽其心,臣妾想回宫看看永瑢永琮了,就不多做停留。”   “皇后娘娘,臣妾也有好几日没瞧见两位阿哥了,不如臣妾与娘娘您同行?”金沛姿舒唇一笑。“正好臣妾许久没尝娘娘宫里的糕点了,还真有些惦记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兰昕对索澜使了个眼色。身后缀着的侍婢就远远的退开了一些。“嘉妃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本宫身边相伴。本宫很感激你的忠诚,也很钦佩你的淡泊。”   金沛姿不想皇后忽然说这样的话,有些难为情。“娘娘谬赞了,沛姿只不过是生性耿直,直话直说。何况,臣妾信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否则即便是使尽了手段,也未必能遂愿。”   “若人人都如你这样想,后宫便是真正的安宁了。可惜啊……”兰昕喟叹,又转了口风:“本宫很想知道,你胎动早产的那一日,究竟看见了什么?为何时至今日,你也不愿提及?”   “娘娘,伤心的话,只留给伤心的人自己知道就好。”金沛姿不想皇后伤心,也不想她徒添烦恼:“何况臣妾已经忘了。”   兰昕浅笑,终究是没有再逼问下去。   “臣妾也有一事不明,请皇后娘娘明示。”金沛姿勾起唇角:“皇上将皇后娘娘幽禁长春宫做戏时,留下了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究竟扳指上,刻了哪几个字?” 第六百七十二章:腮粉月痕妆罢后   “呦,你们瞧,那不是咱们怡嫔娘娘么?娘娘万福金安。”几个小宫婢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嘲笑着面前的来人。   “手里捧着个破木盆子,身上穿着稀巴烂的衣裳,你不说,谁能瞧出来她是怡嫔娘娘啊?真真儿是可笑。”   “可不就是么?咱们这些做粗活的宫女儿,熬到25岁就能出宫了。她啊,怕是要在这里熬一辈子了。”   奚落的声音,柏絮妤全都能当做听不见。可心里的痛依旧是难以抚平,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才搁下木盆,管事的嬷嬷就拿着短鞭子抽了过来,嗖的一声打在自己细皮嫩肉的手背上。“啊!疼!你干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偷懒,动作慢吞吞的要几时才能洗干净这些衣裳?耽误了晒干,耽误给各宫的主子送去,你吃罪得起么?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虽然还是怡嫔,但已经今非昔比了。皇上不想再见到你,还当自己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嫔位娘娘么?带着受气的调!”那嬷嬷眼珠子一瞪,嫌恶之色不减:“动作再慢吞吞,有你受的。”   对远处立着的几个小宫女儿喊了一嗓子,嬷嬷的声音尖锐震心:“你们几个也都别偷懒了,手里的活做完了,就给本嬷嬷好好盯着她干活。哪一件衣服洗不干净,有你们受的。”   言罢,嬷嬷趾高气昂的转身离开了。剩下的几个小宫女儿也一刻都不敢怠慢,围着怡嫔一并干起了活,只不过嘴里指桑骂槐的话就没断过。   风澜陪着纯贵妃站了好一会儿,也看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午时了,太阳烈的灼人。风澜才小声劝道:“娘娘,要不咱们回去吧?看也看了这么半天了,想必怡嫔的日子不会好过。您又何必在这里瞧着她遭罪?”   苏婉蓉淡淡一笑:“烈日当空算什么,只怕怡嫔心里的恨,要比这日头烈得多呢。”   “可是您仅仅是瞧着,有不帮衬她……”风澜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怡嫔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必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我知道你心里疑惑,以为本宫这是看怡嫔落魄呢。”苏婉蓉以苏绣的绢子擦去了额头上的香汗,从容笑说:“其实你应该知道,本宫没有那么无聊。本宫的心思也不会如怡嫔这样肤浅。只是想知道她究竟能落魄成什么样子。知道了她有多惨,就知道她又多少恨。等着瞧吧,她一定能帮本宫一个天大的忙。”   风澜见纯贵妃眼里的毒光再度明艳,心里微有些发怵。“别的奴婢倒是也不怕,却只是怕怡嫔蠢笨,误了娘娘您的大事。更何况她与婉贵人狗咬狗,谁都不肯放过谁,足可见她的心思有多么肤浅了。娘娘要她办事,就不怕她守不住秘密,将底子抖落出来么?”   “本宫自然会算计好。不会让她知道,背后的一切都是本宫在操控。”苏婉蓉转身缓缓离去,轻声漫语:“忍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做些该做的事情了。本宫的三阿哥不争气,得不到皇上的喜欢不说,就连自己的额娘也要算计,还当本宫是瞎的么?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永瑢身上了,无论如何,本宫也一定要让他以皇后养子的身份……荣登大宝。”最后四个字,寄托了苏婉蓉这一生的希望。二十多年在争斗中摸爬滚打,从府里到宫里,她早已经停不下来了。   既然是斗了这么久,也算计了这么久,总得给自己找个最后的出路不是么?永瑢,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皇后娘娘万福。”盼语没想到皇后这会儿会来慈宁宫,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失仪了。”   若说失仪,倒也是真的失仪了。娴贵妃正在做百合糕,不但双手上沾满了粉面,就连额头上、鼻尖上,胸口,袖口也尽是白白的一片,看上去的确很狼狈。兰昕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太后,竟然也是如此狼狈,少不得嗤笑出声来。   “娴贵妃不必多礼,既然是忙着,就继续忙你手上的事情好了。”兰昕很是温和,对娴贵妃也好,对太后也罢,早就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不好。   “盼语,你快一点,哀家都等不及了。一会儿做好了,还要给皇上送去呢。皇上最喜欢吃本宫做的百合糕,香浓软糯不说,还是现磨的糯米粉制成,功夫考究。”说话的时候,太后的脸上只洋溢着幸福,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看上去甜蜜蜜的喜人。   “太后,让臣妾也来帮手好不好?”兰昕含笑问道:“多一个人帮忙,就能快一些做好。也好早一点给皇上送去啊。”   太后这才注意看了一眼皇后,眉头便拧了起来。“盼语,她是谁?哀家瞧着,怎么有点眼熟?”   “太后,这是皇后娘娘呀。”盼语温然笑道:“皇后娘娘最会做百合糕了,太后您还不知道呢吧?”   “是孝敬宪皇后?”太后猛的站起身子,大惊失色:“不,哀家才不会怕你,你别想讨好皇上,皇上心里只有哀家一个人。皇上不会要你的,不会要你的。”   “太后。”盼语握住了太后的手,轻缓的语调连哄带骗:“太后,您别这样激动,很容易生皱纹的。那么皇上就不喜欢您了。这一位皇后,不是孝敬宪皇后,而是四阿哥的福晋。您不是最喜欢四阿哥么,将来福晋入了宫,一准儿是您册封的皇后。咱们还是做百合糕吧,好不好?”   “四阿哥的福晋?”太后喃喃道:“富察氏的女儿?”   “臣妾是。”兰昕也尽量把自己的语调变得柔和一些。“太后,臣妾陪您一起做百合糕吧?”   折腾了好半天,百合糕终于做完了。可太后也疲倦的睡着了。   兰昕与盼语安顿好了太后,才能坐下好好的聊一聊。“这些日子,后宫里的风吹草动,娴贵妃鲜少理会,日子过得平静,本宫却不知道你是否顺遂。”   盼语温然而笑,是发自内心的平和与恬淡:“皇后娘娘,臣妾觉得一切都好。离开了是非,反而觉得日子充实了。您也看见了,太后身边儿一时也离不开人。臣妾在这里侍奉太后,一是臣妾力所能及,二也是臣妾有私心,恐怕只有这一件事,皇上能放心的交给臣妾。而臣妾总算能为皇上尽一尽心。”   “难为你了。”兰昕除了说这一句,真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是难为。”盼语释然笑着,亲昵的握住了皇后的手:“这些日子,臣妾想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从前的事情,臣妾怨怼于您,但仔细想想,即便是没有这件事,臣妾的性子早就,也未必就能让皇上满意。现在反而好了,消除了心中的戾气,臣妾反而能够坦然的面对皇上。偶尔皇上过来陪伴太后用膳,臣妾也能在旁说上许多话。   有时候,争未必是好事,置身事外反而能看懂更多。皇后娘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臣妾很喜欢现在简单的日子。如果能的话,娘娘,求您让臣妾就这样过下去吧。”   兰昕回握住盼语的手:“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由你自己决定。既然这样很好,本宫一定不会干涉你。”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却是从未有过的心贴着心。   “皇后娘娘大喜。”锦澜与索澜并肩而入,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喜悦。“恭喜皇后娘娘。富察大人嫡福晋已经平安诞下了小贝子。”   “小贝子?”兰昕有些诧异:“是皇上下了圣旨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呢。”索澜喜盈盈的笑答:“皇上一听说福晋诞下了小贝子,便随即起了名字,连同册封为贝子的旨意一并送去了大人府上。”   “哦?”心里有些不舒坦,兰昕尽可能的没有表现出来。“皇上倒是这样在意这个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小贝子名为福康安。”锦澜喜盈盈道。   “福康安?”兰昕缓缓点头:“是个好名字。这是皇上对这个孩子寄以厚望,盼望着他能平安长大早些成为国之栋梁。这么着,锦澜,你去挑一些好东西,等会儿送去当贺礼。本宫三日后与皇上一并去探望福晋。”   “奴婢这就去安排。”锦澜索澜笑着退了下去。   倒是小侯子还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兰昕见他没走,少不得奇怪:“还有事么?”   “富察大人着人送进宫了好多喜饼,奴才是想请问皇后娘娘一句,这些喜饼如何分配才妥当?”因为薛贵宁另有差事,所以今儿正好赶上小侯子当值。喜饼原本也不少,可哪一宫该送,哪一宫不该送,到底也要问过皇后的心意。   “既然不少,就逐个宫里都送去一些吧。”兰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少不得补充一句:“给皇上的就交给本宫,稍后本宫去养心殿请安,亲自交给皇上便是。”   “嗻。”小侯子这才放心,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兰昕打开了盛礼饼的盒子,看了又看,终究是嘴角溢出了笑容。她知道,有了这个孩子,春和一定能与妙芸重修旧好。如此,从前的种种便会慢慢被遗忘,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只是当她捧着喜饼来向皇上请安,才知道,皇上已经出了宫,且还是去了傅恒的府邸。   立在养心殿门外,兰昕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何这么心急着要去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呢?”   “除非,那个孩子就是皇上的。”   竟然有附和的声音,兰昕大惊失色,转过头去,才发觉站在面前的竟是故人。“和亲王?你怎么会在宫里?”   “自然是皇上的传召,臣弟才敢入宫。否则皇后以为,我能有萧风的本事,屡屡蒙混入宫暗中窥探秘密,还能给皇上合理的由头,让皇上宽恕自己的罪责么?”弘昼有些激动,勉勉强强压制在自己的心里。这么久没见,兰昕依旧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和他记忆里的样子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变。   “你又想对本宫说什么?”兰昕言词委婉:“该不会还是过去的那一套说辞吧?你知道的,不是什么话好说就一定好听,有时候静下心来想想,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未必能说得明白。或者,地方根本就听不下去。”   弘昼低下眉目,只顾着自己的哀伤,好半天才抬起头,发现兰昕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要我说什么呢?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绝情,兰昕,你可知道,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如今,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我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在陪你并肩西行,看日落……”   傍晚的时候,兰昕终于等到了弘历来。   弘历满面喜色,却维系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之内,终究没有过分的表现。   “皇上怎么一个人去了傅恒的宅子,也不让兰昕跟着去?”不是自己多心,也不想是自己多心。兰昕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倒是叫臣妾盼的脖子都长了,也没能盼到皇上回来。”   “些许小事情,朕要与傅恒相商。恰巧雅婷陪着朕出去走走,有赶上了这样的喜事,于是便多逗留了些许时候。倒是累你记挂着。”弘历温和的眸子里,只有缱绻的绵绵情意。   兰昕看着,便觉得很放心。“臣妾今日见过和亲王了,似乎是皇上传召他来,又将他撂在一旁。”   “哦,是。”弘历一拍脑门儿,愧笑一声:“若不是你提醒,朕都忘记这件事儿了。”   “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是有记得的事情,也有忘记的事情。”兰昕主动依偎在他肩头,良久无语。忽然又坐起了身子,正经脸色笑道:“皇上,臣妾多希望这一刻能够长久啊。”   “会的。”朕会一直陪在你身侧的。   “皇上,您知道么?嘉妃问过臣妾,这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上,究竟刻着哪四个字。可臣妾却没有告诉她……”兰昕轻轻的眨眼,幸福的贴在皇上的脸侧:“这是皇上与臣妾的秘密,语不传六耳,臣妾不想让旁人知道呢。”   “你呀……”弘历宠溺的刮了刮兰昕的鼻尖,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绵绵软软的吻了下去。 第六百七十三章: 寂寞烟树锁离宫 完   今年的秋,结束的特别早。才进十一月,便连续的下了几场大雪。转眼十二月,虽然晴了几日,可覆盖在京城大地上皑皑的雪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凝结成了硬硬的雪石头,再没有一丝柔软与轻盈。   “皇上,外头天这么冷,您这样去,奴才实在不放心。”雪地里,李玉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却还是跟不住皇上的御辇。“皇上,您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这会儿宫门才开呢……”   “传朕的旨意,今儿停朝一次,谁问也不许说朕去了哪里,否则朕唯你是问。”弘历气急攻心,语调严苛,不容辩驳。   李玉这才松了劲儿,一下子跪在了雪地上。“奴才遵旨。”私心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样急匆匆的出去,就真的不会惹人怀疑么?“皇上啊皇上,您当皇后娘娘心里真的没数么?若是没数,也不至于经常传召曹御医入宫请脉了。”   “皇上又去了么?”兰昕面无表情的对着凤凰栖梧桐的妆镜,由着锦澜为她上头。嘉妃则在一旁替她挑选配饰,而令嫔也拣了一件橙黄色的旗装呈上来。“这一个月以来,皇上隔三差五就往傅恒的府里跑一会,每每都是因为小贝子病了,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   金沛姿的手一抖,丁香儿便掉回了锦盒之中。幸亏皇后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否则有些事情怕是隐瞒不住了。   “娘娘,皇上关心小贝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那是富察氏的孩子,将来定时国之栋梁。”魏雅婷略微一笑,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   “晨起的时候,永瑢有些咳嗽,本宫心里惦记着,就让小侯子去请了皇上过来。谁知道,小侯子才到养心殿,皇上就已经乘坐御辇急匆匆的出宫了。小侯子看见李玉追了好久,劝了好久,皇上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兰昕手指一点,正指向方才嘉妃没有拿稳的那对丁香儿:“就它吧。”   “是。”金沛姿含笑,温和的替皇后戴上。   “一边是自己嫡亲的骨肉,另一边却是臣子的骨肉,皇上怎么会如此的不分彼此。还是……你们都知道同一个秘密,却不约而同的诓骗本宫隐瞒本宫?”兰昕只是浅有薄怒,她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守着同一个秘密不说,她却知道了这个秘密。   金沛姿与魏雅婷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默不作声,只拣了皇后喜欢的衣饰,恭谨的替皇后梳妆。   “求求你,别再打我了,求求你。”   “谁叫你不好好干活,把娘娘的衣服都洗坏了。打死你也活该。还当自己是一宫主位,高高在上的怡嫔么?你这个怡嫔吃穿用度没有一样比得上老奴,不过是碍于母家的名誉才没有褫夺封号罢了,你有什么尊贵可言?叫你不好好干活,打死你也不多余。”   苏婉蓉才走到门外,就听见管事嬷嬷大声叱责柏絮妤的声音。迈了进去,才发现怡嫔衣衫褴褛的蜷缩在角落,看上去肮脏至极。“风澜,我不便出面,你去……记着,叫她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奴婢明白。”风澜有些战战兢兢,她记得皇上下过严旨,毒害皇嗣的宫嫔一经发现,当即乱棍打死,绝不留情面。自己却不过只是个区区的小宫婢,万一……何况纯贵妃娘娘最擅长的便是杀人灭口,倘若事情办不好,那自己岂不是自寻死路了么?   虽然这么想,可碍于纯贵妃就站在身后,她也不得不照办。   苏婉蓉见事情都稳妥,便自行一个人往回走,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大阿哥永璜。   “儿臣给纯娘娘请安。”永璜显然是有备而来,眉眼里皆是要说的话。   苏婉蓉定了定神,亲昵的唤了他起来:“自大阿哥出宫居住,就嫌少能在这里遇上你了。今儿怎么有空?莫不是成心在这里等着本宫经过吧?”   “纯娘娘是明白人,自然是洞若观火了。只不过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件要紧的事儿要告知娘娘。”永璜稍微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有过分的谨慎,只是平常的声调说话。“傅恒的第三子福康安害了痘疾,这几日高热不退。皇阿玛担心他命不久矣,成日里去陪着,这件事只怕纯娘娘您还不知道呢吧?”   的确是不知道。苏婉蓉愕然:“倘若是真的,你为何不去知会皇后一声,反而来告诉我?”   “一来皇额娘不会相信儿臣的话,二来,害死我额娘的愉妃如今也成了皇额娘的人。谁又晓得当年的事情有没有皇额娘的授意,所以还是卖这个人情给纯娘娘比较保险。”永璜如实道。   鬼魅一笑,永璜仍有话说:“除此之外,儿臣还知晓另一件事儿,想必纯娘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儿臣不得不重复一遍。福康安根本就是皇阿玛与叶赫那拉氏所生,与富察傅恒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件事情,皇额娘还蒙在鼓里,如此一说,纯娘娘便知道该怎么禀明皇额娘了吧?”   勾唇冷笑,苏婉蓉坦然问道:“告诉我了这么多紧要的事情,永璜,你想要什么?”   永璜闻言也是一笑,颔首行礼:“儿臣没有亲额娘的庇护,只求纯娘娘心疼永璜。来日无论是三阿哥登基还是六阿哥登基,都请娘娘看在今日的面儿上,赏给儿臣一份富贵差事。若此,儿臣就感激不尽了。”   “你倒是聪明。”苏婉蓉柔和一笑:“放心吧永璜,谁对本宫好,本宫心里一定记着。”   “那儿臣就告退了。”永璜再度行礼,含笑而去。   彼时,风澜也从辛者库走了出来。“娘娘,奴婢都办妥了。”   “不。”苏婉蓉娇美一笑:“本宫改变主意了。你想办法,让怡嫔那个贱人染上痘疾,又或者让她把那病症弄到衣服上,偷偷用在七阿哥身上。她原本就是辛者库的浣衣奴,没有人会怀疑到是咱们的心思,这样更安全。”   风澜简直要哭出来,那种如获大赦的感觉,真是美好。如此一来,她就不用帮纯贵妃铤而走险了,生病而死的阿哥,总好过被毒死害死的不是么?“是,奴婢明白了,一定办妥。”   兰昕依靠在弘历的胸口,听着他勃然有力的心跳,轻声的问:“皇上这几日异常的疲倦,是不是身子不适?”   “倒也不是。”弘历摇了摇头:“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情,朕心里有些烦乱,故而疲倦。”   “若是国事,兰心不敢问,也不想问。若是心事,皇上但说无妨,也许臣妾能试着为皇上分忧。”轻轻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兰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涩气息。就像是他的心一样,一样的令人难以捉摸,刻骨铭心。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弘历不想说:“你就这样静静的陪着朕便好了。”   相对无言,两人沉默无语。最终,兰昕还是失望的入睡了,有些话,他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也罢,君王理当有君王的算计。   天还未亮,兰昕就听见房门外脚步匆匆的声响。睁看眼睛,见身旁的弘历酣然梦中,她不想惊动了他,便轻手轻脚的穿了披上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外头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弘历只觉得脖颈一凉,人便清醒过来。“何时,这样早?”他沉闷的坐起来,其实这一夜也并没有睡安稳。   兰昕去而复返,双眼通红:“皇上不好了,永琮发了高热。请您速速传召曹御医入宫。”   “永琮发了高热?”弘历猛的从床榻上跳起来,连衣裳也顾不得穿,动作敏捷的奔向了永琮的厢房。   乳母、内侍监慌乱成一团,抱着哄着各种各样的照料,却都没有止住永琮的哭泣。   “让朕看看。”弘历敏感的不行,接过永琮的第一反应便是抚了抚他的额头。紧跟着,他急忙放下永琮,迅速的解开他胸前的纽扣,脸色骤变。   兰昕觉得奇怪,也不免凑上近前多看了一眼。“啊!怎么会这样?这是痘疾,是痘疾,宫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恶疾?皇上,快传曹御医入宫,臣妾以为发现的及时,永琮一定不会有事的。”   弘历点一点头,随即低沉吩咐了一句:“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进来。”   “皇上,您这是为何?”兰昕是真的不解:“永琮他……”   “朕……吩咐了曹旭延去傅恒的府邸给贝子瞧病,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府上,并不曾入宫当值。原因便是……小贝子患了痘疾。”弘历愧疚不已,他很担心是自己将这恶疾带回了宫里,才传染给了永琮。   兰昕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头疼的要炸开了一样。“皇上,您怎么能……您怎么能……您害了自己的永琮。”许是心里太过悲苦,兰昕一激动,话便说的过于苛责:“为什么,你总去看福康安?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患了痘疾,还要时常陪伴在侧?难不成,他真的如讹传一般,就是您的孩子?皇上,您这样做不会觉得是愧对了我们母子,愧对了富察氏么?”   弘历见兰昕恼了,语气也变得不好:“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   “那您告诉臣妾,究竟嘉妃胎动的那一日,您与妙芸在长春宫外做了什么?您惊了嘉妃的胎,却还要她守口如瓶,险些丧了命也要维系你所谓的尊严。还有,您口口声声说与妙芸是清白的,不过是芷澜从中下药,那臣妾倒是要问问看了,芷澜能对妙芸下药,如何能对您下药。她可是到死的那一日才入宫见过您的面儿啊!   还有,妙芸有了身孕,您为何串通傅恒不许我知道。那个孩子分明就是您的,可臣妾三番两次的问过,您就是不肯承认。皇上,您不是说永不相问么?您的坦诚在哪里,您对臣妾何曾有过一点儿真心?倘若是弘昼,他一定不会这样对臣妾。”   弘历被兰昕的最后一句,伤的体无完肤。他原本是有心想要解释,想要认错,可听了这一句,他赌气不肯服软。“朕富有天下,妙芸有了朕的身孕又如何?不错,福康安是龙凤血脉,是朕的嫡亲骨肉,对朕来说,他和永琮没有分别。   朕难道就不能去瞧他么?身为皇后,你心里,竟然还有旁的男子,究竟是谁让富察氏一族蒙羞,你眼里可曾还有朕?”   “皇上,您非要恶人先告状么?”兰昕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来,她从没有这样强硬的与皇上对立,这些年来她除了隐忍就是隐忍,再没有旁的情愫。不是因为她软弱,不是因为她怯懦,而是她真的爱啊。   可惜,他却是那么的自私,他竟然为了和别人的孩子,害了自己的孩子。   兰昕也很可怜福康安,可这一刻,她只想要永琮平安无事。眼看着永琮苦的声嘶力竭,小脸烧的通红一片。“皇上,传曹旭延入宫给永琮瞧一瞧吧?算臣妾求求您了。”   “朕知道了。”弘历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剩下泪落如雨的兰昕以及病中较弱的永琮。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七阿哥永琮因痘疾夭折。   这一夜,原本是除夕之夜。合家团圆围坐在铜炉边吃饺子,看烟花的好时节。   可兰昕面前摆放着的确实化纸的铜盆,铜盆里的火苗蹿的老高,像是要烤化所有人的脸。她跪坐在地上,一片两片的往里丢纸,那薄薄的黄纸烧成灰烬,连同她的心一起死了。   灵堂之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安慰的声音。有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哭泣,低低的,软软的,像是淅淅沥沥的江南烟雨,带着悲怆,永远也不会停歇。兰昕听不见旁人的话,也不想看她们的脸,生怕那一抹忧伤刺进自己眼中,就永远都拔不住来。   “哀家的皇孙走了?”太后由娴贵妃搀扶着走进了灵堂,还未看永琮一眼,就已经泪如泉涌。“盼语呀,好端端的,哀家的皇孙怎么走了?倒是叫哀家这个黑发人,送起了白发人。怎么不叫人心痛呢?你陪着我去看一看他,就当是送他走后一程了。”   盼语也没有想到,上一回见皇后的时候,两人还心贴着心的说话,这一回再见,却是这样的情形。“皇后娘娘节哀。”这句话艰涩,难以平静的说出口,盼语不是不能体会皇后此刻的心情,犹记得当年永琏去的时候,她心里那份沉甸甸的痛,不想九年多的光景,伤痛竟然再度重演。   “照顾好太后。”兰昕虚弱无力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便又垂下头去,继续一张一张的化着黄纸。仿佛出了如此,她不知道还能怎么祭奠自己心里的痛楚。   “皇后,你也要保重身子。”太后语重心长的叮咛一句:“你还年轻,早晚会再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的。”   兰昕的泪一下子掉在纸上,稀里哗啦的,怎么也止不住。“多谢皇额娘关怀。”心里的声音很清晰,兰昕知道自己是不会再有孩子了。   兰昕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这段日子里,她依旧操持着后宫琐事,犹如平常一样。但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她也从不开口说话,像是没有了心一样,只是麻木的重复着她做惯了二十多年的事情。而这种习惯或许无关情分,仅仅是维系着从前的日子而已。   正月下旬,兰昕的病况稍微好转,架不住太后的劝说,她应允了弘历同往东巡,却在半路上病逝沉重,大有支撑不住的架势。   随行的御医自然是曹旭延,面对皇后突然急转直下的病况,他亦是束手无策。帐篷里的垂帘自然是没有宫里那样好看,简素的样式看上去微微陈旧,却无法遮挡皇后憔悴的病容。   “娘娘,您的药好了。”曹旭延捧着药碗走进来,跪在床边:“让微臣侍奉您汤药可好?”   兰昕努力的挤出笑意:“这些年了,本宫的身子一直都是曹御医照顾,麻烦你这么久,本宫实在过意不去……不过,想来也不会太久了。”   “娘娘。”曹旭延不敢也不想听这样揪心的话:“您别这么说。都是臣力有不逮,才让娘娘您受这么多辛苦。”   “你救得了命却救不了心。”兰昕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挡住了曹旭延递过来的汤药。“本宫不喝了,原本心里就苦的厉害,这药若是再喝下去,只怕……更苦了。何况,喝不喝,都是一个死字。本宫的心已经随着永琮永琏去了……再不想,也无力回来。”   “娘娘,臣没用。”曹旭延痛哭流涕,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剧痛。“都是臣没有用。”   “不。”兰昕吃力的摇了摇手臂:“你不是没有用,你是用错了心思。曹旭延,你真傻。”兰昕知道他的心思。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她早已经看得透彻。若不是因为真心,他不必为自己做这么多的事情。“本宫无以为报,曹御医,往后你要珍重……”   弘历撩开了帘子走进来,急切的停在了兰昕身前。“让朕来。”端过曹御医手里的药碗,他才缓缓的坐下:“兰昕,朕喂你进药好不好?”   曹旭延很不舍得,却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只得含着热泪,缓缓的退了出去。   “臣妾不想喝了。”兰昕转过脸去,不愿意与弘历对视。   “你还怪朕么?”弘历依言放下了药碗,又将兰昕扶起来,轻轻的抱在怀里。“这些日子,朕愧疚朕内疚,朕揪心,全都是因为,朕不该隐瞒你。朕不该对你不坦诚,朕更不该莽莽撞撞的害了永琮,兰昕,你原谅朕好不好,等你养好了身子,朕一定会和你再有嫡子的……”   兰昕推开了弘历:“永琏没有了,八年之后,臣妾又有了永琮。永琮只活了二十个月,却因为痘疾夭折……臣妾伤过一次,又伤了第二次,哪里还有力气再痛。何况,皇上没有永琏永琮,也还会有别的孩子。臣妾福薄,也只是薄自己的福,与皇上无关。”   “你真的,就不但算原谅朕么?”弘历几乎哭腔问道:“朕在你心里,就连最后一丝美好也荡然无存了么?“   “不是的皇上,您在臣妾心里,从来都没有变过。”兰昕没有选址于口的,则是更深一层的悲伤。没有变的仅仅是从前的样子与美好而已,现下的,她早就已经不敢认了。   李玉含胸走进来,恭敬道:“皇上,大阿哥来了,带了太后的懿旨。接皇后娘娘回宫休养。”   “知道了。”弘历并没有过心,只是依旧痴情的凝视着面前虚弱无力的妻子。   “皇上……”李玉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六百里急奏,大臣们还等着您去议事呢。”   弘历不舍的离开兰昕:“叫他们等着。”语调是那么的不耐烦,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她的身侧。“朕陪着你,等你睡了,朕再去议事。”   兰昕摇了摇头,神情凝重道:“皇上,臣妾不敢以以及之身,废朝廷大事。”   永璜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行礼之后,诚恳的劝道:“皇阿玛,皇额娘说的在理,正事要紧。不如就让儿臣留在这里陪皇额娘说说话吧。”   “也好。”弘历凝眸叹息:“朕去去就来。”   永璜于床榻边缓缓坐下,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皇额娘,七弟永琮的死,儿臣知道您很难过,可天灾**,总是避无可避,您还是节哀顺变,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有心了。”兰昕心绪欠佳,不想多说什么。   可永璜却来了兴致:“七弟的死可谓天灾的话,那皇额娘您猜猜,二弟又是怎么死的?”   兰昕闻言,心狠狠的抽搐起来:“永琏,永琏的死……莫非,你知道内情?”   “听听。”永璜皱着眉摇了摇头,声音已经十分的嫌恶:“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告诉您又能如何?”得意而笑,永璜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是儿臣一直偷偷劝永琏不要服药,是儿臣教他夜半沁入池子里引发高热,博取您的怜爱。也是儿臣一直处处炫耀您的疼惜,才让他心里如此的不平衡。这些,皇额娘八成是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儿臣心善,在您临死之前,如实相告,还望皇额娘能安息能明目。”   “你……竟然是你……”兰昕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本宫待你犹如亲子,你怎么可以……如此的狠毒?”   “终究是隔了一层肚皮,谁不是保全自己的利益在先?”永璜不以为然:“皇额娘若是真的待儿臣犹如亲生,为何要保全嘉妃那个贱人?她可是杀死我额娘的罪魁祸首。骨肉分离,莫过于时间最痛,儿臣尝到了滋味儿,皇额娘您也是一样。   只不过您儿臣幸运得多,同样的伤痛,您可以历经两次。皇额娘,儿臣真是羡慕不已啊。”   “好狠的心……”兰昕一口气捣不上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害死永琏的人,竟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永璜。“本宫有眼无珠,这一世从来就未曾看清楚过人心,从来都未曾……”   弘历议完事返回安置兰昕的帐篷,就见永璜跪在帐篷之外,俨然哭成泪人。“永璜,你皇额娘她……”   “皇阿玛,皇额娘她快要不行了。方才她一直握着儿臣的手,令儿臣转达心意,未免皇祖母担心记挂,皇额娘想即刻就动身回京。”永璜边抹泪,边说着痛彻心扉的话。“儿臣怕,怕皇额娘撑不住……不敢答应,还望皇阿玛定夺。”   “既然是你皇额娘的心愿,那边即刻起驾。”弘历的眼底噙满了泪水:“你速速去安排。”言罢,他急匆匆的走进了帐篷。“兰昕,朕回来了,朕来陪你了。无论去哪儿,朕都会在你身侧的。朕会和你一起策马奔驰,泛舟湖上,朕还会再与你孕育嫡子,一起看着他成长成才,朕再也不会不相信你,再也不会欺骗你……兰昕,你有没有听见朕的话,你回答朕啊?”   兰昕脸色惨白,连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尽了。任凭他将自己拥进怀里,任凭他温暖的吻住她干裂的唇瓣。兰昕再也没有挣扎。   皇上啊,你可知道,在我心底,你永远是从前的样子……丝毫未改!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皇后富察氏,薨逝于德州,年仅三十七岁。 孝贤皇后——后记   苏婉蓉拨弄着一对红艳艳的珊瑚珠耳坠子,对着妆镜左比又照,不知道怎么美才好了。“风澜,你快来瞧一瞧,这一对珊瑚珠的是不是比翡翠的那一对看着好。翡翠虽然略微名贵了一些,但显年纪。珊瑚珠却不同了,瞧瞧,桃花映雪,衬得肌肤白皙不说,还越发显得气色好。”   “娘娘最有眼光了,奴婢也觉得珊瑚珠的这一对好看。”风澜瞧纯贵妃在兴头上,少不得多说几句奉承的话。“宫里这么多位娘娘,先入宫的后入宫的,一看就能瞧出年纪来。可偏是娘娘您不同,从奴婢跟着您起,您就一直是水灵灵的娇俏,这么些年了,竟然从未变过。也难怪内务府的奴才们有眼力见儿,知道挑最好的东西,送到咱们宫里来。”   “去你的。”白她一眼,苏婉蓉娇嗔而笑:“七阿哥这走了还不到三个月,皇后也跟着去了,我这心病是真真切切的去了一大半儿呢。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不,脸色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好东西,却得藏而不用。”苏婉蓉略有遗憾的择了一对素银的丁香儿戴在耳垂上,婉然一笑:“皇后去了,皇上的心呀,一准儿得痛些日子。国丧么,宫嫔素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惜心里没有哀思之意,孝也是白戴。永璋去迎皇上回宫,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一提起这件事情,风澜就有些生气:“娘娘,您有所不知,奴婢可听说了一件稀奇的事儿呢。”   “稀奇?”苏婉蓉看着镜子里不施粉黛的容颜,笑盈盈道:“成日里闷在宫里,本宫就爱听稀奇的事儿,你说来听听。”   “皇后娘娘于德州登舟,预备返回京城。却在舟中就……奴婢听说,皇上预备连那舟子也一并运回紫禁城。”   苏婉蓉微微愕然:“舟再小也足以容纳数十人,满说是重量不轻,光是宽度就一定进不来宫门。皇上莫不是要拆了几重宫门吧?”心里还是有些嫉妒:“活着的人,成日里就在眼前皇上也是瞧不见的。这下倒好了,死了的人竟要比活着的更紧要。罢了,由着皇上胡闹吧,反正他才是大清之主。”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门外是太监小丁子的声音。   “进来说话。”未免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苏婉蓉连忙将面前的珍宝盒盖上。免得传到皇上耳中,说她这个贵妃对皇后的死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会儿来,有什么事情么?”   “回娘娘的话,林常在从娴贵妃娘娘宫里请安过来,来给您请安了。”小丁子不敢断定,纯贵妃现在是否有心思见这位常在,故而自己先进来问问。以免领着人来,又吃了闭门羹,脸上不好看。   苏婉蓉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什么林常在?宫里有这样的人么?本宫怎么没有印象。”   风澜连忙道:“娘娘您是贵人多忘事,林常在是四月十二进的宫,初封常在。”   “哦,对。”苏婉蓉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小丁子是想问贵妃,要不要把人领进来。   风澜会意,替他开了这口:“既然是来给娘娘您请安的,那就让小丁子把人领进来吧。虽然林常在还未侍寝,可总归已经是小主了。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儿上好看些。”   “你顾虑的太多了。”苏婉蓉不以为意:“皇后才死,这女人就踩着点的被送进宫来。暂且不说是不是目家也有荣耀,光是这一份心思,就让人恶心得慌。方才,你不是也听小丁子说了么,人家先见的可是娴贵妃。   脉把的多准啊,就知道娴贵妃比本宫更得势。不见也罢。小丁子,你去回她一声,就说皇后新丧,本宫哭的死去活来,没心思见人。”   “嗻。”小丁子也做不了贵妃的主,匆忙就退了出来。   “只盼着永璋能入皇上的眼,再不济还有永瑢呢。只要他们二人有一个出人头地,往后的日子就是真的高枕无忧了。哼,娴贵妃……”   “娘娘您放心,三阿哥机敏聪慧,六阿哥又是皇后嫡子,皇上顾念情分,怎么都会好好眷顾两位阿哥的。”风澜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未必,大阿哥就不用提了,四阿哥乃嘉妃所生,嘉妃是皇后身边的人,皇上未必就不会多疼一些。   还有五阿哥,那可是个天资聪颖的好孩子。再不济,八阿哥也落地。何况皇上盛年,早晚会再添几个小阿哥。到时候谁能更讨皇上喜欢可就真正难说了。   “本宫现在,只盼着三阿哥能快点回来。”苏婉蓉心里有些不踏实。“这孩子心思太重,总是叫人担心。本宫只怕他稍微不慎,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林常在吃了闭门羹,倒也没有怎么不舒坦,从钟翠宫出来,就领着侍婢往嘉妃的寝宫去。“我听说嘉妃娘娘是极好说话的,日前远远见了一眼,也不知究竟。欢儿,咱们这去瞧一瞧。”   “小姐,您不生气么?”欢儿小声的问道。   “生气?”林常在略微一想,登时笑了:“有什么好生气的。皇宫大了,什么样的妃嫔都有。不值当。何况你忘了老爷和夫人是怎么教的咱们了么?喜怒不形于色。别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叫人看见了真心去。”   “知道了小姐。”欢儿认真的点了点头。   金沛姿与其其格、绮珊、魏雅婷静默的坐在内殿之上,长久的沉默无语。   实际上,这些日子,她们一直都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可谁也不说什么,仿佛心底的苦涩已经填满了胸腔,涌出了咽喉,只怕一张口,泪水就会被呛的掉下来,无休无止。所以她们情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静静的待着。   脑中浮现的,全部是与皇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娘娘,林常在来给您请安了。”敏澜拭去了眼角的泪,低声道。   金沛姿回过神,慢慢的点了一下头:“请她进来。”   其其格抹了眼底的泪,清了清嗓子:“这时候来请安,未免不合适,她不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没有心思了么?”   林常在走进来,恭谨而和善,且面带浓郁的哀伤之色:“臣妾给嘉妃娘娘请安,给愉妃娘娘请安,见过舒嫔娘娘、令嫔娘娘。”   “有心了。”金沛姿温和的唤她起来。   林常在连忙道:“臣妾初入宫闱,许多事情不懂,还望各位娘娘不吝赐教。只是,臣妾知晓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心里都痛,故而敬奉一壶梅花清酒,望娘娘们寄哀思于酒,浅浅一酌。”   “这倒是新鲜了。”其其格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不饶人:“皇后娘娘薨逝,个宮哀痛不已。你却来献酒,究竟是你不懂规矩呢,还是对皇后娘娘心存不敬。盼望着一杯酒就能尽除哀思之痛?”   慌忙的跪下,林常在连连摇头:“愉妃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敢有僭越之心,更没有不恭之意。这酒臣妾也曾煮给皇上享用,皇上用后,稍微宽心,曾赞过一句。臣妾蠢钝,以为娘娘们也会喜欢,才斗胆奉上……”   魏雅婷一听是皇上赞过的,便勾唇而笑:“沧澜,先扶林常在起来吧。酒留下了,是林常在一片心意。”   “多谢令嫔娘娘。”林常在怯怯的福了福身。   “罢了,林常在别介意,本宫就是心里不痛快。”其其格倒不是因为话里涉及皇上才松口,反而是她觉得刁难林常在没什么用处。   “那臣妾告退了。”林常在识趣,没有再多说什么。紧忙退了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林常在只觉得手心冰凉:“宫里的人还真是难以相处,欢儿,你说我进宫到底是对是错?”   四下里没有别人,欢儿微微一笑:“小姐别想那么多了,皇上喜欢您入宫,那就是最好的了。倒是那纯贵妃娘娘,大难临头了,亦浑然不觉。奴婢才不相信她会因为皇后的薨逝而伤心呢。”   “欢儿,你太多嘴了。”林常在微微蹙眉:“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无时无刻的挂在嘴说呢。”   “是。”欢儿乖巧的垂下头去,用以遮掩自己太过伶俐的目光,狡黠一笑却再没有多提一句。   数日后,弘历终于带着兰昕抵达了京城。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去的时候还是人影成双,而返回的时候,竟然是天人永隔。   “朕谁也不见,尤其是那两个逆子。”弘历铁青着脸,额上的青筋越发的狰狞可怖,看上去透着憔悴与愤恨。   李玉心慌意乱的应了声嗻:“皇上,你要当心身子啊。”   弘历已经命人,将兰心的尸首停放在重华宫中,只因为在那儿生活的那段日子,是他们最舒心也最惬意的日子。尽管他依然有心机,她却是那么的纯洁无暇,真心真意。   点上了龙涎香,弘历静默的坐在暖榻上,泪水便涌了出来。   曾几何时,他们并肩而坐,促膝长谈,说宫里的人与事,也说最动心弦的情话。他甚至觉得,肩上还残留着她的余香,还有被她紧贴过后,留下的余温。   她根本就从未走远,她一直在自己身侧。“兰昕……你可知,朕没有了你,六宫无色,什么嫡子,什么皇位江山,朕统统都可以舍弃,朕全都可以不要。为什么当初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取下了羊脂白玉的扳指,弘历看见里面那四个被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字——永不相问。他答应过她,坦诚相待,再没有隐瞒。却偏偏是他的欺瞒,是他的自私,害死了永琮,也害死了她。   心上像是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疼的不能呼吸。“兰昕……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就不肯原谅朕这一次么?生下的日子,你要朕如何一个人走下去?”   蜷缩着身子,弘历边落泪,边用锦缎的被子裹着自己。那是兰昕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思。为何从前不觉得这样珍贵,非到了再不能有的时候,他才痛心疾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玉站在门外,听见皇帝哀痛的哭喊声,也是潸然泪下。   门口的小太监匆匆过来,李玉一抬手示意他止步,才慌忙的抹了一把泪,急匆匆的走上前去。“皇上有旨谁也不见,今儿来请安的一律都拦在养心殿外,无论是谁。”   小太监瞧出李玉脸色不好看,硬着头皮道:“大阿哥与三阿哥来求见皇上,已经跪在了养心殿外。奴才担心……”   想起这两位阿哥,李玉也是生气。“由着他们跪就是了。皇后娘娘尸骨未寒,他们竟然一点悲痛之色都不见,惹得皇上心里不痛快。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言不惭……”那一日的事情,李玉不想再提。可他也是亲眼瞧见两位阿哥为了皇后丧仪之事争吵。   大阿哥嫌三阿哥做的少了,三阿哥又指责大阿哥管的多了……   皇上岂会不明白,他们这是为了博表现,根本与为皇后治丧无关。“自作自受。”李玉的话有些重,但确实说到了正点上:“你听好了,皇上刻意吩咐,不许大阿哥与三阿哥入养心殿,满说是跪下请罪,就是磕头如捣算也无济于事。不见就是不见。”   “嗻。”小太监连忙应声:“那奴才告退了。”   “得嘞,我也去耳房待一会儿吧。让皇上一个人静一静。”李玉毕竟追随皇上十多年,不忍心看皇上悲痛欲绝的样子:“走吧,让皇上好好静一静。”他知道,这一路之上,皇上一直忍着,确是现在怎么也忍不住了。   狂飞卷起飞沙走石,利如刀刃,恣意的割着肌肤。脸颊,耳后,甚至脖颈,被这样尖利的小石子划过,自然是处处都疼,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永璋与永璜一返回紫禁城,就来到养心殿外请罪,一跪就跪到现在。任凭他们如何的苦苦哀求,凄凄忏悔,都没有奴才理睬。更别奢望皇上会回心转意,收回旨意了。   “皇阿玛,儿子知道错了,儿子没有不敬之心。儿子自幼便没有了额娘,是皇额娘一手带大了儿子。皇阿玛,如今皇额娘故去,儿子心痛难当,又岂会有不敬之心。皇阿玛,您开恩啊,您别不要儿子。”永璜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怀着恨,无比心慌的哀求不止。   永璋则是默默垂泪,许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他从来就不是皇阿玛看中的儿子,如今虽然么有了七弟永琮,没有了皇后,可他也同样遭到了斥责。得不到自己嫡亲阿玛的疼爱,原本就是一件令人窝火的事情,更何况天子能给的父爱,根本非比寻常。   他不是不想去求,更不是不愿意去求,他只是不敢。一想起皇阿玛痛斥时的表情,他的心就在颤抖。难道是永瑢么,难道皇位的继承人会是自己同母的六弟么?一想起要向自己嫡亲的弟弟俯首称臣,永璋就觉得痛不欲生,死的心都有了。   风澜一阵疾风似的奔进来,红着眼睛怯懦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还能有甚么大事?”苏婉蓉呵呵一笑:“皇后已然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大过天的事情不成。瞧你,害怕成这个样子。”   “三阿哥随圣驾回宫了。”风澜咬着唇瓣道。   “这方才小丁子不是已经回话了么?说永璋与永璜先去给皇上请安,随后再来咱们宫里。算一算,也足有大半日了。”   “娘娘……您方从重华宫回来,许多事情还不知道。”风澜跪了下去,哽咽道:“圣前的人个个守口如瓶,没有人敢妄议此事。”   苏婉蓉也觉出不好来,心有些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好好说,说清楚。”   “大阿哥与三阿哥迎驾之时,因为哭丧不够悲伤,被皇上降罪。且还是当年斥责……”风澜也是听圣前的人说了这么一句,就已经惊的没有魂儿了。后来详加追问才晓得,皇上还说了极重的话。   “这怎么可能,哭丧不就是掉泪么?怎么会不够悲伤,你听谁胡说的。”苏婉蓉嚯的一声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本宫不会相信的。”   “娘娘,是真的。”风澜红肿着眼睛,继续说道:“是随皇上出行的侍卫里,有人悄悄透出风来。奴婢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打探到,大阿哥与三阿哥因为治丧的事宜有所争执,被皇上知道了,责怨他们博取表现,对已故的皇后娘娘大不敬,还……还当面斥责……扬言……扬言……”   苏婉蓉急不可耐,脸色已是大不好看:“还扬言什么,你倒是说啊,你是不是要存心急死我?”   风澜哽咽难平,艰难的说道:“还扬言要剥夺大阿哥与三阿哥的继承权,说即便是嫡出的阿哥都没有了,正大光明扁后面的诏书里宁可写过继子嗣的名字,也绝对不会有这两位阿哥……”   “唔……”苏婉蓉呼出一口浊气,身子一晃,整个人便晕死过去。   风澜低着头回话,只听见咕咚一声,就见到纯贵妃跌倒在地。“娘娘,您醒醒啊,您快点醒醒啊……三阿哥,三阿哥现在还跪在养心殿外向皇上求情呢,你总得为他想想法子才好哇。”   苏婉蓉神魂颠倒,心肺俱裂,流着泪伤心的说:“我能……有什么法子,皇上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永璋他,太不长进了,太叫本宫失望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即便去求,也是个痛斥的下场,本宫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激怒皇上?   呵,由着他去吧,由着他去吧……还好本宫还有永瑢,皇后一死……永瑢就是本宫全部的希望了……”   “可是娘娘,咱们真的坐视不理?”风澜心里凄然至极,到底三阿哥也是纯贵妃娘娘的亲子啊。   “不理。”苏婉蓉失心而笑:“他自己不争气,我如何能理。风澜,你吩咐下去,若是他来钟翠宫,不许入内,本宫没有他这么不争气的孩子。皇上不要他了,本宫亦然不能要。叫他回自己的该去地方,好好闭门思过,好好忏悔,为皇后守丧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风澜还是重重的应下了。也许后宫之中,人心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身为额娘,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程计。风澜有些想走,想离开这里是非之地。可是她也是真的知道,这一辈子,除非是死,否则永远也不可能离开纯贵妃身侧。   太后停在棺椁前,仔细的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惊呼一声。“盼语,你来看,怎么是……怎么是皇后……”   盼语泪水涟涟,哀痛难平:“太后……皇后娘娘她……去了。”   “啊?”太后摇了摇头:“不可能啊,先前她不是还好好的么?哀家还让她陪着皇上东巡呢。她告诉哀家,回来的时候,给哀家带些土特产,尝尝鲜。一准儿比百合糕好吃……怎么会?”   “太后。”盼语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消息传来紫禁城的时候,她也是万分的悲痛,怎么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知道今日,她看见了皇后的遗体,她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了,强忍了多日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奔涌不止。   “唉。”太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我孙儿才走,皇后也走了,先帝走了,孝敬宪皇后也走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丫头,你别哭了,等老婆子我走了,你再哭。省的我寂寞,能听见有人为我伤心,也温暖些不是么?”   伏在太后的肩膀上,盼语已经哽咽到不能说话,她很想问一问自己,究竟这些年争下来,到底得到了什么?   “叫她们都走吧,都出去,让老婆子我呀,和你一起陪一陪皇后……”   盼语颤音应了声是,打发了随行的宫人,又抹了一把泪,最终还是膝盖一软,嘭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臣妾错了,臣妾知错了,臣妾对不住您……”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